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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97集 水晶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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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17:40: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序】

【第一章】兩大豪富

【第二章】海龍王招女婿

【第三章】水浸

【第四章】黑暗

【第五章】直立的水

【第六章】大膽假設

【第七章】攻城奇法

【第八章】商談

【第九章】見你的鬼

【第十章】知道秘密的人

【第十一章】開海眼
106-3423-7-649[1]-7.03
【第十二章】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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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17:40:34 |只看該作者
【序】

  《水晶宮》寫的,還是成吉思汗陵墓的故事。這個「一代天驕」的葬身之處,是人類歷
史上的一個大謎,可能永遠無法解開,所以也給人無窮的想像,這個故事,只不過是想像之
一而已。
  或許,還可以有想像之二之三之四––說不定其中有一個想像,將來被證明與事實相符
,豈不妙哉!
  衛斯理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霧鎖金門橋,雪掩銀河路,三藩市現影頗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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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17:4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中外傳說之中,都有「水晶宮」的存在,而且水晶宮作為大海主宰者的宮殿,說法也一
樣。不過在中國的傳說之中,水晶宮更具體一些。
  在中國的傳說之中,水晶宮是海神的居所,中國傳說中的海神是龍,所以,水晶宮又稱
為「龍宮」––這個名字更適合,因為水晶宮這種稱謂,很有點擬於不倫,水晶是固體,海
水是液體,兩者不能相提並論。
  當然,從文學的角度來看,水晶宮的稱謂,更具美感––任何生物,實際上都無法在水
晶之內活動,所以那是文學的想像。
  龍,作為海神,在中國的傳說之中,稱為「海龍王」,聲名聽來顯赫,可是在神之中,
地位並不高,受命於「天庭」。最特別的是海龍王有名有姓,統姓敖,東海龍王是敖廣,西
海龍王是敖順等等。
  聽來,兩者好像並無不同,其實,大有分別。
  情況一:整個水晶宮,都是浸在水中的。
  這種情況,對龍來說,當然不成問題,對龍王手下的蝦兵蟹將來說,也不成問題,因為
他們本來就是水族,可以在水中生活。
  可是對外來者來說,卻有點不可思議了。因為外來者未必是水族,不生活在水中,那麼
到了龍宮之後,如何生存呢?
  神話雖然大都「不求甚解」,但是至少也要在想像之中通得過。到過龍宮的外來者不少
,其中著名的,有孫悟空這個生自石中的猴子,他在龍宮的寶藏之中,找到了他的兵器「金
箍棒」,能大能小,威力無比,大到可以作宮殿的柱,小到可以藏在耳朵之中。龍宮中珍寶
無數,這「定海神針」在被孫悟空發現之前,根本無人能識。
  孫悟空不是水族,如果他在龍宮之中的活動、飲食、對話,全在水中進行,未免有點不
可思議。
  除了孫猴子齊天大聖,還有哪吒,也曾大鬧龍宮,其時哪吒還未成仙,沒有齊天大聖的
神通,他是如何在水中和水族一樣生存的呢?
  還有一個凡人也曾到過龍宮,後來,甚至娶了龍女,就成了龍宮女婿。這個凡人叫柳毅
,著名的故事《柳毅傳書》,就是說他受了龍女之托,下洞庭湖,送信給洞庭龍王的故事。
  凡人到了龍宮,如果龍宮全是在水裏的,那更加難以設想了。
  所以,有必要假設另一個可能,水晶宮雖然在水中,可是,那是水下的一個空間––通
過水,到了水晶宮,水晶宮並不是浸在水裏,而是在水中的一個空間,這個空間之中,有適
合生物生存的空氣。
  如果是這一種情況,非水族自然可以在水晶宮中生活自如了。
  問題是,在水中,是不是會有那麼大的一個空間?
  或云:神話畢竟是神話,何必深究。但神話是人想像出來的,而人的想像力,又來自種
種色色的自然現象,所以,尋根究底一番,也很有意思。更何況,這一番長長的開場白,和
這個故事,有頗為密切的關係,並不是全無關連的題外話。
  好了,這就開始說故事。
  我本來認識的豪富只有一個––我所指的,是真正的豪富,並非一般小商人。這個豪富
,和我的交情很深,他的名字,也不止一次,在我的記述中出現過,他的名字是陶啟泉。
  近來,我又認識了另一名豪富,這位豪富更是富有傳奇性,我甚至不方便寫出他的姓名
來(即使是假名),所以只好稱之為「大亨」。
  在《遺傳》這故事之中,我詳細地寫了這個傳奇性人物,這裏只是極簡單地介紹他一下
。大亨不但雄於資,而且豪於勢,對不少國家,他有很大的政事和軍事的影響力,甚至操縱
力量,和陶啟泉是純商人不同。
  對於大享這樣厲害的人物,儘管他的傳奇性十分吸引人––他是成吉思汗的後代,體內
有著這個大蒙古皇帝的遺傳因子,但是,我不善於和這樣的人物應對來往,所以自《遺傳》
這個故事告一段落之後,我並沒有和他繼續保持來往,他通過秘書處,好幾次邀請我參加一
些聚會,都被我拒絕了。
  至於陶啟泉,我和他時有來往,是相熟的朋友。
  這個故事,就從這兩個超級豪富開始––不,應該說,從其中的一個開始。
  那天晚上,我正在整理一些有關傳說中由其他生物(甚至植物)轉變為人的資料––這
種情形,統稱「成精」。轉化成的人或人形的生物,也被統稱為「妖精」,這是一個很有趣
的課題,我還不是無緣無故研究它們的,只不過那全然和本故事無關,所以不必多說。
  陶啟泉突然來到,手提美酒兩瓶,其一極烈,一進門,就被紅綾劈頭搶了過去,笑呵呵
道:「多謝了,可惜只有一瓶!」
  看陶啟泉的神情,像是想解說一番這酒如何珍貴、如何難得,可是他還沒有開口,紅綾
隨手一拗,早已把瓶頭「啪」地拗斷,一仰脖子,把一瓶酒全部灌進了口中。陶啟泉看得目
定口呆,自然也出不了聲。
  在紅綾這個野人面前,陶啟泉的行動,也孩子氣起來,他把另一瓶酒藏到了身後,唯恐
紅綾再來搶。
  紅綾一抹口,笑道:「你那另一瓶酒,太淡,只合你和爸喝,你放心,我不會搶。」
  陶啟泉來過不止一次,所以紅綾和他,很是熟悉。我在樓上,聽到了聲息,一面走出書
房,一面叫:「快請上來,遲一會,甚麼淡酒,她也照搶不誤。」
  陶啟泉果然連跑帶跳上樓來,紅綾呵呵大笑,一拍手,那神鳥撲簌簌的飛來,停在她的
肩頭,一人一鳥,揚長而去,簡直是異人風範,嘆為觀止。
  陶啟泉上了樓,開了那瓶酒,徐徐地喝著,說些不相干的話。我知道他的脾氣,深思熟
慮,就算和我全無利害關係,只是純朋友,他也一樣要想清楚了,才會轉入正題。
  對於他這種作風,我頗為不耐,所以每次都是我先開口,這一次也不例外,我道:「有
話請說––」
  他不等我再說下去,就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了我的話,他還是思索了兩分鐘,才道:「
聽說你認識『大亨』。」
  他這樣一說,我不禁大奇,望定了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因為從話中聽來。他反而像是不認識大享。兩個超級豪富,居然會不認識,這自然有點
難以想像。
  陶啟泉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解釋道:「當然不是沒有見過面,可是絕對沒有一次超過三
句對話––雙方都有自己一定的地位,不必刻意去結交對方,而且也不可能在商務上合作,
沒有人願意當合作者,也沒有人有資格居中作介紹人,所以,便一直如同陌路。」
  他的解釋,很合情理––兩個頂尖人物,當然很難走在一起。而且,也沒有甚麼人敢拉
攏他們,誰也無法猜透豪富的真正心意,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然,兩大富豪之間,
若是生出了甚麼齟齬,怪下罪來,就大大地不妙了。
  我點了點頭:「有過一段交往,可是談不上有交情,和你不同。」
  陶啟泉大是高興:「聽說他下帖子請了你十七次,你一次也沒有去。」
  我悶哼一聲,瞪了他一眼:「你倒調查得清楚。」
  陶啟泉忙道:「我––我的意思是,他分明有意結交你這個朋友。」
  我冷笑道:「只怕是你有意結交他這個朋友吧。」
  陶啟泉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也坦然承認:「是,我想進一步認識他,想通過你,和他交
往。」
  我攤手:「我哪有這麼大的神通。」
  陶啟泉道:「有,你請他赴宴,他一定來,我也是客人,這不就成了?」
  我皺眉:「這––我一向不請闊人,未免強我所難了。除非你有充分的理由。」
  陶啟泉道:「好,有一件事,我自忖難以獨力完成,所以要和他合作。」
  我一聽之下,不由自主,伸手挖了挖自己的耳朵,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雖然是令人詫異的事,這世上居然還有陶啟泉這個大豪富能力難以完成的事,要找人
合作。
  我在一呆之後,自然而然地問:「那是甚麼樣了不起的大事?」
  陶啟泉並沒有立刻回答,他也知道這樣做會惹起我的不快,所以他道:「我且先不說,
賣個關子。我先問你,你是不是願意作一次介紹人,介紹我和大亨好好地見一次面?」
  我還是表示了不滿,悶哼了一聲,並不正面回答,陶啟泉嘆了一聲,攤了攤手:「好,
我說,我要進行的一件事,獨力難支,需要合作,考慮下來,大亨是最好的合作對手。」
  我冷冷地道:「這一點,你好像已說過了。」
  陶啟泉又道:「這種事,涉及人類歷史上最大筆的財富––找到這筆財富,意義不單在
於財富的本身,而且有巨大的歷史文化的意義,是人類歷史上的一件大事,千百年之後,後
人不會記得我陶啟泉曾擁有多少財富,但是會記得我做過這樁大事。」
  我諷刺性地鼓了幾下掌:「偉大!偉大!聽起來,你像是想去發掘甚麼隱藏的寶庫!」

  陶啟泉一揚手:「衛斯理,你一語中的,你認為當今隱藏的寶庫中,最大的是哪一個?

  看到陶啟泉這種神采飛揚的樣子,我不禁感到好笑,世上有不少人做著發掘寶藏的夢,
想不到陶啟泉這樣的大豪富,也會如此。
  雖然,發掘寶藏是極其吸引人的行為––寶藏主人千方百計,巧取豪奪,不知花了多少
年月,積累起來的財富,一下子呈現在面前,這裏何等的賞心樂事。
  但是,發掘寶藏這種行為,在某種程度而言,也和做夢差不多,太多的例子是,經過了
千辛萬苦,結果是一無所穫。
  我本人的經歷之中,和寶藏有關的極多,尋寶本來說法是冒險生活中重要的一環。我經
歷過的最大寶藏,是在《仙境》這個故事之中,我到的那處地方,拳頭大小的鑽石,如同河
灘上的鵝卵石那麼多,只可惜到後來,也是一場空歡喜。
  所以,我對於陶啟泉的問題,並不太熱忱,只是淡然道:「我不知道––也勸你別太熱
衷了,你所想的,可能距離事實極遠。」
  我也說得夠委婉的了,可是陶啟泉卻熱衷不減,他道:「你且聽我說下去。」
  他甚至興奮得搓了搓手,一字一頓道:「你認為找到成吉思汗墓,可不可以算是找到了
最大的寶庫?」
  我聽了之後,先是呆了一呆,接著,我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
  近來,有關「成吉思汗墓」,我已經有了不少經歷,陶啟泉恰好提出了這個問題。而且
,近年來,國際上企圖找出成吉思汗墓的欲望越來越熾熱,不少國家的專家和財團,都在蠢
蠢欲動,有的甚至聲稱已經掌握了確切的資料云云。
  我當然知道,這些人全是在痴人說夢,反倒是我,真的知道不少有關成吉思汗墓的獨得
之秘––我並無意去發掘它,資料之得來,也是偶然的,是和一組外星人有關,我把這組外
星人稱之為「一二三四號」,有關我和他們的交往,我已記述在好幾個故事中,曲折複雜無
比,無法作出簡介。
  成吉思汗的墓地所在,居然牽涉到外星人,其牽涉之大,可想而知。
  而今陶啟泉忽然提了出來,我自認為頗知內情,又不以為陶啟泉知道甚麼,所以只感到
好笑。
  我斜睨著他:「當然可以算是最大的寶庫––不過據我所知,宇宙之中,有的小行星,
整個星體都是鑽石,你何不動動腦筋?」
  陶啟泉知道我在諷刺他,便道:「你的提議不錯,可是,那太可望而不可及了。」
  我「哦」地一聲:「原來成吉思汗墓,不但可望,且是可及的。」
  陶啟泉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極其肯定地道:「正是。」
  我吸了一口氣,正色勸他:「最近,世上有不少人,聲稱掌握了成吉思汗墓的秘密,但
那都不是真的––金錢方面,你損失得起,但是最終的失望,卻是敗興得很。」
  陶啟泉對我的忠告,大搖其頭:「事情完全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坐了下來,舒服地喝著酒:「好,那是怎樣的?」
  陶啟泉也大大地喝了一口酒:「據記載,當年營建成吉思汗墓的所有工人,超過三千人
,結果全被兩千士兵殺死,而那兩千士兵,在調防之中,又被其他的士兵殺死––這種可怕
的情形,重複了三次,或者更多,到完全沒有人知道墓地的秘密為止––」
  我好不容易等他講完這段話,才道:「我不想聽歷史傳說,歷史傳說太多了,說之不盡
,我只問你一句,成吉思汗墓在甚麼地方?」
  陶啟泉直視著我,一字一頓:「不是在甚麼『地方』,它不在地上。」
  我一聽得他這樣說,也不禁一怔。
  我知道,成吉思汗墓原來並不在地上或地下,而是在海底,若不是通過了那組外星人,
我也不會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
  如今陶啟泉也這樣說,難道他也掌握了這個天大的秘密?
  陶啟泉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墓,和地無關,是在水裏!」
  我望定了他,沉聲反問:「是溫寶裕告訴你的?」
  需要說明的是,我和陶啟泉見面之際,我的那幾個和成吉思汗墓有關的經歷,還沒有整
理出來公開發表,所以我想到那可能是溫寶裕告訴他的––自然,等我公開發表之後,人人
都知道這個秘密了。
  我一問之下,陶啟泉反倒大是奇怪:「溫寶裕?他知道甚麼?」
  我一時之間,倒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就在這一猶豫間,陶啟泉為人何等精明,鑒貌辨
色,已看出了一些苗頭來,他機警地問:「衛斯理,是不是你對於成吉思汗墓也知道了些甚
麼?」
  這個問題,我更不好回答,所以又是一陣子猶豫。陶啟泉竟像是已從我這裏得到了肯定
的答案一樣,亢奮得雙頰緋紅,頻頻擊掌:「太好了!太好了!我本來就準備要請你出山,
有你參加,必定事半功倍!」
  我嘆了一聲,由於他的心情實在太興奮了,所以我不得不向他潑冷水:「全世界的人,
都想把成吉思汗的墓找出來,而每一個人都以為自己能把它找出來,不單是地球人,甚至還
有外星人!」
  陶啟泉聽了我的話之後,陡然怔了一怔––我那一番話的重點是在前半段,可是他卻著
重最後兩句,竟至於大是恐慌:「外星人!要是他們也來軋一腳,那我們豈不是希望渺茫之
至。」
  我道:「就算沒有外星人參與,我們的希望也是渺茫之至。」
  陶啟泉大不以為然:「那不見得。衛斯理,你的首要任務,是阻止外星人的行動,破壞
他們的計劃。」
  我嘆了一聲:「那我不必做甚麼工作,因為我知道,外星人對之,興趣不大,地球人心
目中最大的寶庫,對他們來說,不值甚麼!」
  陶啟泉眨了一會眼睛,忽然神情又大是緊張:「你知道多少?」
  我道,「說起來複雜無比––你又知道了多少?」
  陶啟泉壓低了聲音:「有一個人,他從成吉思汗的葬處來––正確他說,是他到過成吉
思汗的葬地!」
  我一時之間,沒有留意他使用了「葬地」這樣古怪的字眼,我直接的反應是:「這個人
是騙子!」
  陶啟泉呆了一呆:「可是我卻相信他。」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陶啟泉在事業上如此成功,當然有過人的眼光,我不想說他上了
當或受了騙,但是有人自稱到過成吉思汗墓,這非要有極其確鑿的證據,方能使我相信。
  我問:「這個人在哪裏?」
  陶啟泉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他道:「這個人在神經病院中。」
  我於是放肆地笑了起來:「好!真想不到陶大豪富,在百忙之中,還抽空去做社會工作
,去照顧精神病人!」
  陶啟泉受了調侃,大是悻然:「你別笑我,這個病人,我是如何知道他的,我不準備告
訴你,其中還略有私人的秘密––」
  我忙搖手:「放心,我一向不會探聽他人的隱私––除非這人自願告訴我,懇求我聽!」
  陶啟泉吸了一口氣:「這個人由於遭遇奇特,所以才被人當成了瘋子,但是,我卻相信
他的遭遇!」
  我道:「有甚麼特殊的理由?」
  陶啟泉指著自己的腦袋:「憑我的直覺!」
  我哼一聲:「直覺!你可知道,憑你的直覺,所要採取的行動,要花多少代價?」
  陶啟泉道:「知道,最粗略的估計,要調動三百億美元的資金––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
,更困難的是,還要取得許多方面的勢力的合作。這一點,非大亨莫辦,所以我要和他合作
。聽說大亨極難合作,這令人想起就頭痛!」
  我只是感嘆:「老兄,值得嗎?」
  陶啟泉道:「我認為值得,因為確實存在著可以成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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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17:40: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一面冷笑,一面把他的話,一字一頓的重複了一遍。然後道:「你可知道,世界上任
何事情,都可以代入你這一句話之中?」
  陶啟泉意態極豪:「世上本就沒有甚麼做不成的事––一千多年之前,人能建造起墓來
,我們只不過要把它找出來而已。」
  我嘆了一聲:「而已––你倒不必擔心大亨不肯合作,說起來巧得很,大亨他是成吉思
汗的後代,而且是直系的,他的身體之中,有著一代天驕的遺傳因子!」
  陶啟泉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他訝異莫名,張大了口,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他連喝了幾口酒,才道:「這––不知是福是禍,他或會––贊成發掘他祖先的墓;又
或者,他會認為那墓中的一切,全屬於他。」
  陶啟泉竟為這個擔心,我又哈哈大笑:「那要看當年成吉思汗的遺囑是怎麼寫的了。」

  在我一再調侃之下,陶啟泉怒道:「衛君,我是來找你商量正事的!」
  我立時道:「很好。那麼,陶君,正事的第一樁,並不是去考慮大亨的態度,而是你要
先令我也相信那位在神經病院中的仁兄的話。」
  陶啟泉立即大是高興:「如果你肯去見他,那太好了!」
  我問:「他不能出院?」
  陶啟泉皺眉:「情形有點複雜,你見了他之後就會知道––或者,仍然不知道,不過那
和事情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陶啟泉的話,說來大是含糊,令人要好好的想一想。陶啟泉卻又在催:「你甚麼時候能
去見他?這就去?」
  他現出一副熱切的樣子,我不忍拂他之意,畢竟我們是相知,並非泛泛,所以我就答應
:「好,這就去!」
  陶啟泉大是高興:「坐我的車去––」
  他說了一句之後,忽然神情大是忸怩:「我車上還有一個人,你正好也見一見,整件事
因之而起。」
  這話更含糊了,反正車上的人立刻可見,我也就沒有再問甚麼。
  陶啟泉拿起了酒瓶:「車程甚遠,在途中,可以解悶。」
  我無可無不可,和他一起下了樓,一出門,就看到了他的大車子,泊在我的門外。
  說是「大車子」,那是真正的大車,十分誇張,其大小一如旅遊車,且屬雙層的那一類

  車中的設備,自然經過改裝,舒適一如客廳,可以說應有盡有。
  我才一進入車廂,鼻端就飄來一股濃香,我不知道那是甚麼香水的味道,只感到這香味
濃烈之至、狂野之至、原始之至,簡直到了撞擊人的心靈,使人心狂跳的程度。
  接著,我就看到了香味的來源,它是自一個人體上散發出來的,當我看到那人的時候,
也不禁呆住––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陶啟泉的車上,看到了這樣的一個人。
  這人是一個極年輕艷麗的女子,或者說,只是一個美麗之極的少女,在她濃妝艷抹的臉
上,還可以找到少女獨有的情韻。但是她的身體,卻是如此之成熟而合乎人體美的標準,幾
乎每一個細胞都散發著對異性的極度誘惑。
  她的衣著,暴露之至,自然也把她胴體的每個誘惑點,都表現得清清楚楚。她以一種極
其粗野的姿勢,坐在一張古典絲絨椅上,看到了我和陶啟泉,只是翻了翻她的大眼睛,並沒
有別的動作。
  這個少女,我估計她不會超過十八歲,她給人的整個印象,奇特之極,我只能以她是一
個「雌性的人」來形容她,因為她的外型、她的體態、她的神情,無一處不在展示她是一個
雌性的生物,正在等待雄性的動物,向她展開行動。
  我呆了極短的時間,就向陶啟泉望去,只見陶啟泉望著她,愛憐之情,自然流露,他道
:「我去久了,你等得悶了吧?」
  那少女自鼻孔中發出了「哼」地一聲,算是回答。陶啟泉也不以為忤,轉過頭來,身我
道:「這是阿花。阿花,這位是鼎鼎大名的衛斯理先生。」
  那個被陶啟泉稱為「阿花」的少女,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換了一個坐姿,卻更是粗
野,這證明她絕不是一個有教養的人。
  我也直視著她,沒有甚麼反應,陶啟泉忽然用法語向我道:「有關她的一切,我慢慢向
你說。」
  我也以法語回答:「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必說。」
  眼前的情景,陶啟泉就是不說,我也可以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很簡單,陶啟泉需要生活上的調劑,而阿花這個美女,能夠在生理上使他感到歡愉,於
是便形成了奇妙的結合。著名的武俠小說家古龍,在他的小說中,曾有過這樣的句子:「一
個充滿智慧、掌握大量財富的老人,會為一個白痴一樣的少女著迷。」
  人總是人,有著與生俱來的慾望,當這種原始的慾望,只能在原始的狀況下才能得到發
洩時,陶啟泉和阿花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當我們以法語交談的時候,阿花的眼中,射出不滿的光芒,我忙道:「陶先生對我說,
慢慢告訴我你的事,我說我沒有興趣。」
  阿花忽然問了一句:「你們是好朋友?」
  她用的語言,我經過「翻譯」,因為她說的是下層社會的隱語,一般人是不用的。
  我點頭道:「可以說是。」
  阿花站了起來,這一站起,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誘惑力,更是濃烈之極。我吸了一口氣
,陶啟泉由衷地道:「衛,她真是一個美女,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認同了陶啟泉的話。雖然美女有許多種,但她絕對是其中的一種,任何人
可以不喜歡她,但不能否認這一點。
  陶啟泉又對阿花道:「我們這就去看你哥哥。」
  一提到了「哥哥」,阿花的神態大有改變,那種箭拔弩張的挑戰神態,收斂了不少,她
喃喃地說了一句:「我哥哥不會騙人。」
  陶啟泉忙道:「是,我就是知道你哥哥不會騙人,這才請了衛先生出馬,衛先生神通廣
大,一定能夠把事情弄清楚的。」
  阿花聽了,居然很認真地望了我一會,而且眼神之中,竟然在一天二十四小時之中,有
那麼一兩分鐘,沒有向異性發出性的召喚。由此可看出,她的哥哥,在她的生命之中,占有
相當重要的地位。
  她肯定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因為她竟然在我的神情之中,揣知了我的心意,她道:「
衛先生,我和我哥哥自小是孤兒,是他從垃圾堆裏把我帶大的,如果你能幫助他,我感激不
盡。」
  這幾句話,正常之至,陶啟泉立刻現出訝異的神情––我不知陶啟泉認識她多久了,但
可以肯定,這是陶啟泉第一次聽到她正常他說話,在話中居然沒有夾雜著一著髒字兒。
  我也很認真地回答:「我會盡力––你知道我過去的經歷嗎?我記述在許多書本中。」

  阿花坦然道:「我懂的字太少,不多過一百個,看不懂書。」
  我「哦」地一聲,沒有再問下去,在大城市中,像阿花這樣遭遇的少男少女,成千上萬
,阿花與眾不同的只是她具有如此誘人的外型。這些流浪兒的故事,都大同小異,不必詳細
描述了。道德家或社會學家或者會悲天憫人,同情他們,說他們可憐,但他們自有一套生活
的方式和哲學,未必需要廉價的同情,只要求平等的對待。
  我吸了一口氣:「那不要緊,總之,有我,有陶先生,事情總好辦。」
  阿花瞄了陶啟泉一眼,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竟是天然的騷媚入骨,看陶啟泉如飲醇
醪的模樣,真叫人感嘆女性原始力量對男性的強大作用。
  陶啟泉吩咐司機開車,他坐了下來,阿花肆無忌憚的坐在他懷中,取過酒瓶來,對著瓶
口喝酒,又旁若無人地哺給陶啟泉喝。陶啟泉因有我在旁,神情略見尷尬,可是一點沒有拒
絕的意思。
  我不干涉他們調情,但有些事情必須先弄清楚,所以我道:「關於阿花的哥哥––」
  阿花接口道:「我的哥哥叫阿水。」
  我哼一聲:「阿花、阿水,總該有一個連姓帶名的稱呼。」
  陶啟泉的神情,像是想阻止我說話,可是已經遲了。阿花身子一彈,站了起來––她青
春洋溢的身體,充滿了彈性,站起來之後。一手叉腰,雙眼圓瞪,咬牙切齒地道:「沒有,
我叫阿花,我哥哥叫阿水,這就是我們的姓名。」
  陶啟泉連忙補充:「他們兄妹遭父母遺棄時,一個四歲,一個才幾個月。」
  我無聲,雖然我想,一個四歲的孩子,也應該記得自己的父親姓甚麼,但既然他們的遭
遇如此,自然也有權不記得父姓是甚麼。
  我揮了揮手:「好,阿水先生是怎樣進了神經病院的?」
  阿花揚聲道:「他們以為他是瘋子,但是我知道不是!」
  我道:「你且坐在陶先生的腿上,我想,這些問題由陶先生來說,我會比較容易清楚。

  阿花沒有說甚麼,轉身,像一頭貓一樣,伏向陶啟泉的懷中。
  陶啟泉喝了一口酒:「說起來,話––也不算長。我認識了阿花,阿花說起她有一個哥
哥,四年前跟人到俄國去做買賣,一直音訊全無,要我去探聽一下。」
  我呆了一呆,本地的流浪兒,長大之後,固然可以成為任何種類的人,但是一下子和遙
遠的俄國扯上了關係,也不免有點難以想像。
  陶啟泉又道:「恰好我有一個部門正在展開對俄羅斯的貿易,想來要打聽一個人的消息
,也不是難事,可是開始時,卻一點消息也沒有,要我親自主持,甚至驚動了俄國的好幾個
部長!」
  可以想像,大豪富陶啟泉一出馬,有關方面,自然人仰馬翻之至了。
  陶啟泉續道:「一直到三個月之後,才略有了眉目,說阿水不是在俄國,而是在蒙古,
而且是在蒙古的一所監獄醫院之中,我和阿花立刻去看他,才知道他被蒙古醫院當局,斷定
為神經病患者。」
  阿花在這時又斬釘斷鐵地道:「我哥哥沒有病,他不說謊的。」
  我和陶啟泉都不和她爭辯,陶啟泉續道:「一問之下,原來他在中蒙邊境和俄蒙邊境,
倒賣物資,頗賺了點錢。本來事業發展順利,可是忽然,他跟了一隊蒙古商隊去收皮貨,一
去就是三年,音訊全無,等到他被人發現時,是在一處叫『卡爾底克山口』的地方––你可
曾聽過這個地名?」
  我嘆了一聲:「在那一帶,山陵連綿,從俄蒙邊界的薩彥嶺向南數,庫庫山、翁都特山
、顎戛爾瓦山、巴顏山、烏蘭山,以至唐努烏梁山––不計其數,全是人煙罕至的地方,每
一座山都有一個或幾個山口,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山口,是在甚麼地方。」
  陶啟泉嘆了一聲:「別說是你,連蒙古人也說不上來,只知道是在唐努烏梁山以南,那
山綿連千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山口。」
  我沒出聲,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說下去。
  陶啟泉道:「他是被一個北上的商隊發現的,當時他正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他發著高燒
,滿口胡言亂語––」
  說到這裏,阿花又道:「我哥哥不會胡言亂語。」
  這一點,我倒和阿花有同感––人在聽到了自己的知識接收範圍之外的事時,都會認為
那是「胡言亂語」,所以我問:「他說了些甚麼?」
  陶啟泉苦笑了一下:「我難以重複他的話,反正你快可見到他了,他自會向你說的。」

  我揚了揚眉,沒有追問,陶啟泉又道:「總之,他的言行,使人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
–不是很正常,所以才進了醫院。等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由於幾次三番的大鬧醫院,已被
列為極度危險的人物,正通過國際警方追查他的來歷。」
  陶啟泉說到這裏,嘆了一口氣:「雖然當地官員願意賣我的帳,可是也警告我,說除非
答應離開之後,把他交給精神病院,否則不會放人,我見他確實和正常人––有所不同,所
以幾經轉折,把他送進了本地的病院。」
  我聽到這裏,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了一個疑問:「可是你終於相信了他的『胡言亂語』,
要去進行龐大的發掘工程,他說了些甚麼?可是說他發現了成吉思汗墓?」
  當我們說話的時候,阿花一直用心聽著,這時,她忽然問了一句:「甚麼叫成吉思汗墓
?」
  我呆了一呆,反問道:「你哥哥沒有提到過?他說了些甚麼?」
  阿花一揚眉:「他一直在說,海龍王招了他做女婿!」
  「海龍王招女婿」一直是神話傳說中的題材,在現實生活中,如果有人這樣說,不被人
當成瘋子才是怪事!
  我更是疑惑,因為陶啟泉一上來,就說是聽了阿水的話,才興起了要發掘成吉思汗墓的
念頭,可是,阿水說的是「海龍王招了他做女婿」,從這句話中,如何引伸到和成吉思汗墓
有關連呢?
  我自認想像力不夠豐富,實在難以在兩者之間,找出聯繫來。
  陶啟泉道:「他是說了這個,但是又說了些別的,你沒有聽?」
  他最後四個字,是對阿花說的,阿花一撅嘴:「他後來嘰哩咕嚕,不知說些甚麼,我根
本聽不懂,怎麼聽?」
  陶啟泉忽然問我;「你對蒙古語的了解程度如何?」
  我哼了一聲:「這可問倒我了––蒙古語言系統,極其複雜,如今蒙古人口,雖然不多
,可是各個部落,仍然保存使用自己的語言。外人統稱蒙古人,他們自己則把部落的界限,
分得很清,達斡爾人就是達斡爾人,永不自稱是蒙古人。我會說通行的蒙古語,也會三四個
部落的語言,不能算是精通。」
  陶啟泉道:「蒙古部落中,有一族叫『孛兒只斤』氏族,他們的話你懂麼?」
  我吸了一口氣:「不懂!」
  我之所以要吸一口氣的原因是,我知道孛兒只斤氏族,就是成吉想汗出身的那一族,這
一族,終元朝一代,盡皆尊貴無比。
  那個大亨,他的祖先,追潮上去,可以追溯到孛兒只斤貴由,是鐵木真的嫡系子孫。我
甚至不能肯定這一族是不是有他們獨特的語言,當然談不上懂不懂。
  同時,我心中又興出了新的疑問,我立即問:「難道阿水所說的是孛兒只斤族的語言?

  陶啟泉的回答,令人生氣,他道:「我也不知道!」
  我提高了聲音:「那你提它作甚麼?」
  陶啟泉苦笑:「阿水不住地吼叫:『找懂孛兒只斤語的人來和我說話!』」
  我沒好氣:「你找到了?」
  陶啟泉點了點頭,我不禁慨嘆有錢好辦事,他道:「蒙古當局本來根本不聽阿水的話,
是我極力主張,才找到了兩個蒙古語系的專家,結果––很出人意表。」
  我揚了揚眉,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在這一點上,可以有甚麼意外的發現。
  陶啟泉續道:「正如你所說,蒙古語系十分複雜,那兩個專家本身是蒙古人,又畢生從
事語言工作,精通三十多種蒙古各部落的語言,可是一聽到孛兒只斤語,也嚇了一跳。說想
不到真有這樣一種語言存在!」
  我難以明白:「甚麼意思?」
  陶啟泉道:「兩位專家說,孛兒只斤氏族,由於出了鐵木真大帝,全族都飛黃騰達,在
大蒙古帝國的上層結構之中,占據了極其重要的地位。為了這種地位不被替代,也為了凝聚
向心力,所以他們嚴禁本氏族之外的人說他們的語言,所以,孛兒只斤話變成了王公貴族的
專利,到後來,甚至只是地位極尊貴的人才能說,沒有多久,就失傳了。專家也一直以為那
是不存在的語言,所以才會這樣的驚嘆!」
  我道:「那就是說。專家也不知道怎麼說這種語言了?」
  陶啟泉道:「是。而且,我也不認為甚麼孛兒只斤語之類的事,是阿水知識範圍內的事
,他能知道歷史上有一個成吉思汗,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點頭:「所以,你對他的話開始相信,因為那不是他所能憑空捏造出來的。」
  陶啟泉道:「是,他把細節說得很詳細,甚至有的情形可以畫出來––這人很有點繪畫
的天份。」
  阿花大聲補充:「我哥哥自小喜歡畫畫,聽說會畫畫也可以很發財,可惜他沒有這個命
。」
  當這種充滿宿命滄桑的話,自阿花美麗的口中吐出來時,她看來成熟不少。
  陶啟泉又道:「我把他所畫的形象,拿給專家看過。專家一看,就指出那是元朝早期的
服飾,而且,是屬於甚麼地位的人擁有的,也一下子就能辨別出來。」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來,其時車行甚速,我站起來之後,身子一個搖晃,幾乎站立不穩,
我道:「這樣說,阿水他––已經發現了成吉思汗的墓,找到了殉葬物品。」
  根據陶啟泉的話,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陶啟泉卻又搖頭:「我不知如何說才好,事情––還很複雜。」
  我望著他,他卻嘆了一聲:「反正過一會你就見到阿水了,何不聽他說?」
  我「嗯」了一聲,沒表示意見。那時,我心中在想,阿水不知道在甚麼樣的情形下,學
會了一種失傳的蒙古語,反正世上沒有人會說這種話,那麼真偽自然難辦,然後,他再編了
一套故事––
  我這樣想,是很自然的反應,但是想到一半時,我看了阿花一眼,心中暗忖,若是他們
兄妹的智力相若的話,那麼,阿水也編不出甚麼成吉思汗墓的故事來。整件事,又不像是幕
後另有主使人,確然有不少耐人尋味之處。
  就在這時,阿花又道:「我哥哥說,海龍王招了他去做女婿!」
  阿花說得極其肯定,像是這種荒謬的說法,是鐵定的事實一樣。
  我和陶啟泉互望了一眼,對於阿花的堅持,並不表示意見。
  這時,車已駛出了市區,一時之間,大家都不說話。阿花就膩在陶啟泉的身上,情狀若
貓,這使我想想北方話中,有「貓膩」一詞,真是形容恰當。
  過了一會,我打破沉寂:「到了本地醫院之後,醫生怎麼說?」
  陶啟泉道:「主治的是一位女醫生,姓冷––」
  我怔了怔:「冷若水?」
  陶啟泉也奇:「你認識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認識很久了,和她有過奇異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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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陶啟泉陡然緊張起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她這裏有沒有問題?」
  我不禁啼笑皆非––他竟懷疑起一個精神病醫生是不是有精神病來,這不是笑話嗎?
  我道:「據我所知,她理智清晰過人,有著非凡的思考能力。」
  陶啟泉吸了一口氣:「我也同意,事實上,我受她影響甚大,她的意見,和阿花一樣,
說阿水根本沒有病,說的也全是實話。」
  我大是奇訝,不知道冷若水何以如此判斷,她一是個很冷靜的人,一定有她的道理在。
阿花又表示意見:「這女醫生是個好人,只是在看人的時候,眼光和冰一樣冷。」
  對於阿花這個形容,我倒有同感––冷若水在感情上有過凄慘的挫折,自然傷心人別有
懷抱,神情方面,也恰如其姓,冷得可以。
  我望著急切想得到我反應的陶啟泉,道:「精神病的真偽,本來就是難確定。一個人若
是演技夠好,他要假裝起精神病患者來,也就沒有法子可以確實地揭穿他。冷醫生是出色的
專業人員,雖然我不知道她何以下了這樣的判斷,但是我也會相信她的判斷。」
  陶啟泉在聽了我的話之後,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那是由於他的決定,得到了支持。

  後來,我問冷若水何以作這樣的判斷,而不把阿水診斷為「妄想症」患者。她的回答,
很有意思:「阿水的情形,各方面看起來都像是妄想症患者,我也曾循這個方向去醫治他。
可是從一開始起,我就覺得他說的是實話,不是他的妄想。因為以他的知識程度而言,不可
能在他的腦中產生那樣的妄想。妄想,也是人腦部的活動,必然根據一個人腦部的條件而產
生,就算可以追溯到上一生記憶的殘留,阿水也無法作出這樣的妄想,所以我判斷他說的是
事實。」
  這一番話,令我大是嘆服,甚麼樣的基礎,產生甚麼樣的妄想。一個人若是根本沒有基
礎,或是基礎薄弱,那就必然沒有想像力或想像力薄弱。想像,即使是妄想也好,都不是憑
空產生的。
  所以,當我們說一個人缺乏想像力的時候,也就等於說這個人缺乏知識的基礎。
  當下,陶啟泉伸手在我的手背上拍了後,大是高興:「好,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聽阿水
的故事,我來找你,算是找對了。」
  我道:「你來找我,不是要我介紹你和大亨相識?」
  陶啟泉道:「固然是,但如果這件事你持反對態度的話,我也就不必進行了。」
  阿花聽了這話,斜睨著我,似乎不相信我對陶啟泉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我道:「到如今
為止,我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你別把我的態度列為支持。」
  陶啟泉忙道:「自然,聽了阿水的故事再說。」
  阿花欠了欠嘴角––她年紀雖輕,可是隨便一個舉動,卻處處顯得風情萬種,是天生的
尤物。這樣的美人,歷史上並不少見,而且都一樣的是,不論出身多麼低賤,生活經歷多少
波折,最後,都總是能登上頂峰––當然,也都是在依附了一個強有力的男人之後。
  這個阿花,如今她和大豪富的關係,還處在一種很暖昧的階段,但一旦公開了,或是和
陶啟泉分手了,她都必然能得到一大筆她以前做夢也不敢想的財富,開始她人生新的一面。
  這種情形,常見得已經不能算是「傳奇事故」,而是像阿花這樣的美女的必然人生之路

  我也無暇去研究阿花這個舉動是甚麼意思,陶啟泉已經在和冷若水聯絡,電話通了之後
,他道:「冷醫生,有一個老朋友在,他相信你的判斷。」
  冷若水的回答是:「世上絕不懷疑我的判斷的,只有一個,這個人叫衛斯理。」
  我大聲道:「我在。」
  冷若水分明感到了十分的意外,她呆了幾秒種之後才道:「你知道是甚麼事了?」
  我道:「還不知道,請你安排那位先生和我們見面。」
  冷若水低聲說了一句:「我早料到這事,最後會到你那裏去的。」
  我道:「謝謝你––同時,請你也在場,因為有太多地方需要你的幫助。」
  冷若水道:「沒有問題。」
  我本來還想問她一個老朋友的消息,但是繼而一想,她如今仍是一人獨處,並沒有再在
那個飛蛾研究所中陪那位朋友。其間必然已發生了不愉快的事,在這男女關係幾乎瞬息萬變
的時代,別說是戀人,就算是夫婦,有一個時期不通音訊,再見時,還是避免提起以前的關
係較好,以免尷尬。
  不多久,車子就駛進了精神病院––這所醫院,在我敘述的故事之中,並不止一次地出
現過。我自己也曾成為這醫院中的病人,若不是一個奇蹟的發生,我如今大有可能還被列為
最沒有希望的病人。
  (這件事,發生在《沉船》這個故事之中。)
  車才停下來,就看到冷若水和一個青年,一直迎了上來,阿花立即興奮地叫:「哥哥。

  我自然也去打量那青年,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了一呆,那青年,絕對不是我想像之中,
神情猥瑣的街頭小流氓,雖然他稱不上氣宇軒昂(那需要有內在的氣質作基礎),但絕對俊
俏挺拔,身體壯健,若和世界一流的電影小生站在一起,也不會遜色。
  他的眉目之間,和阿花頗有相似之處,所以,稱他為美男子,也不為過––自然,他的
這種好外觀,和溫寶裕不能比,他的樣子雖好,但是多看兩眼,就可以看出他沒有內涵,只
是外型絕佳,那股庸俗之氣,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他也根本無意掩飾。
  阿花走下車,奔跑過去,那青年––當然是阿水,也追了上來,兩人見了面,都自然流
露出欣喜,阿水開口就道:「老頭子沒欺負你?」
  在那一剎間,我看到了很動人的一影,阿花極其誠摯地柔聲道:「沒有人對我比他更好
的了。」
  我聽到的身邊的陶啟泉,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口氣,我和他也下了車。
  阿水也大感滿意,他來到陶啟泉的面前,他說的話,邏輯簡單之至:「阿花說你是好人
,你一定是好人。」
  然後,他側著頭打量我:「你就是衛斯理?冷醫生已提起過你許多次,並且給我看了不
少你的故事,大話西遊,全是假的吧。」
  我點頭:「是,全是我假的,假得不好,所以你不相信,希望你的故事作得比我好,好
得令我們相信。」
  阿水半昂著頭,一副接受挑戰的公牛模樣:「我的事,不是假的,是我的親身經歷。」

  我開門見山:「好,別的不必說了,就把你的親身經歷,從頭說一說。」
  冷若水道:「到阿水的房間去如何?」
  我道:「好,哪裏都一樣。」
  阿水又瞪了我一眼,雖然不至於說有敵意,但是也不見得友好。
  在冷若水的帶領下,我們一行人到了阿水的房間中,真是錢可通神,這哪裏像是病房,
簡直就是高級酒店的套房,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個滿是美酒的酒櫃,阿水打開了一瓶酒,
斟了幾杯:「要喝酒自己拿。」
  阿花拿了一杯給陶啟泉,陶啟泉向她使了一個眼色,她立刻乖巧地把酒遞給我:「衛先
生,請喝酒。」
  我道了謝,接了過來,阿水自顧自喝了三四杯,才道:「又要從頭說起?」
  我道:「是,只當所有的人全沒聽過。」
  他不服氣,大聲道:「這裏,誰的話說了算?」
  我冷冷地道:「我!」
  阿水仍然不服,向陶啟泉望去。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即使陶啟泉點頭,表示同意,我也
立刻離開,因為我的話,不必經陶啟泉的同意。
  好個陶啟泉,果然明白我的心意,他低頭不語,沒有任何動作。
  阿水看到陶啟泉這樣子,已氣餒下來,道:「好,我從頭說。」
  我道:「你最好說得仔細些,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錯漏,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阿水吸了一口氣:「好。」
  他說了一個「好」字,又喝了一杯酒:「我到北方去做生意,本來是專做俄國線的,後
來發現蒙古的生意更好做,一些緊俏的商品,在蒙古根本不值錢,一瓶土酒一塊布,可以換
許多外面值錢的東西,於是我就在蒙古草原上流連,越來越深入,到了一些以前連聽也沒有
聽說過的地方。」
  他說到這裏,望了我一下,我道:「你只管說,我大概聽說過的。」
  阿水道:「別的不說了,單說事情發生的那一天,我才過了卡爾底克山口,沿著恰斯河
向南走––」
  我用心聽著,但是也不禁皺了皺眉,因為阿水所說的地名,實在太冷門,我也沒有聽說
過。
  陶啟泉早有準備,取出一張地圖來,打開,攤在桌子上指了指阿水所說的地名。我看到
那是在唐努烏梁山南麓的所在。那一帶大湖泊小湖泊,大河小河、大山小山,錯綜交雜,不
計其數,是地形很複雜的荒地,人跡罕至,除了貪圖暴利的商旅外,誰也不會到這種地方去
,而且,那地方,一年至少有兩百多天是嚴寒的天氣,大風雪漫捲過來,連草原上的黃羊都
難以生存,絕對不適宜人類生活。
  阿水道:「和我一起的有一個漢人,那是我在蒙古結識的哥兒們,很談得來,他叫張盛
。還有一個是嚮導,很老了,老到不知道多少歲了,大家都叫他老路,會說漢語,只好喝酒
,經月不斷,我們都帶著行李甚麼的,他甚麼也不帶,只帶一車子酒,他對酒倒不吝嗇,肯
和人一起喝,除了人這外,還有二十多匹馬,都是久經商旅,不怎麼需人照料的好馬。」
  我由衷地道:「雖然說是商旅,但深入這種地方,也和探險隊差不多了。」
  阿水自傲:「可不如此。那天,過了山口,沿河走了三十里地,天就黑了下來,為了找
紮營的地方,張盛和老路起了爭執,張盛找到一處離河約有兩里的高地,那高地看來高整平
坦,是個紮營的好地方––」
  那高地確然一看就是個紮營的好地方,平空高出兩公尺有餘,是極平整的沙面,倒像是
有甚麼人壘出來的一般,上面生長著一些灌木,正好用來生火。
  張盛是一個三十多、四十歲不到的精壯漢子,一口氣策馬上了高地,大聲叫:「今晚找
到好宿處了。」
  阿水也上了高地,極目望去,暮色之中,蒼蒼茫茫,群山起伏,壯觀之至。
  可是老路卻不上高地,在下面大著嗓門叫:「這上面不能紮營過夜!」
  阿水和張盛兩人,先是呆了呆,接著就笑了起來:「那依你說,該有何處紮營?」
  老路啞著嗓子:「趁天還沒全黑,再向前走走。」
  阿水和張盛又倦又不服氣:「這裏為甚麼不能過夜?」
  老路沒好氣:「我說不能過就能過,你們這南蠻子,知道甚麼。」
  阿水是廣東人,被人叫一聲「南蠻子」,無話可說。張盛卻粗聲粗氣:「喂,帶路的,
我是張家口人,也算是南蠻子?」
  老路冷冷地道:「凡是長城以南的,全是南蠻子!」
  這時,老路的態度若是肯好一些,好好地向兩人解釋,何以這高地不能過夜的原因,兩
人或許就會聽從,另覓地方過夜。可是老路卻態度不善,兩人又好勝心強,竟一個勁兒不依
,非要在這高地上過夜不可。
  老路和兩人爭執之間,天色也迅速黑了下來,老路最後大聲道:「好,你們要在這兒過
,我也無法,我可要另找地方!」
  他說著,策馬就走。張盛大叫;「明兒一早,上哪裏找你去?」
  老路怒氣沖沖:「哪裏還有明兒一早!」
  這趟旅途,本就滿是兇險,上路的人,莫不在言行之間,討個吉利,老路這樣說,那是
犯了出門人的大忌。張盛連吐了三口口水,阿水卻心細,他策馬馳下高地,追上了老路,虛
心討教:「老路,何以這個高地不能過夜?」
  老路悶哼了一聲:「這浩大的草原上,有許多湖泊海子會搬家,這高地上只長灌木,不
長草,那是變過湖底的證明,說不定晚上會變成湖泊,在上面過夜,全餵了王八!」
  老路的話說得難明,說話內容,對阿水來說,又無稽之至,所以阿水聽了,哈哈大笑,
把馬隊趕到了高地之上。那些馬,平日聽話之至,但這時,不知怎地,硬是不肯上高地。阿
水和張盛兩人,又是吆喝,又是鞭打,好不容易把馬趕上了高地,已累了個賊死。
  我聽阿水說到這裏,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湖泊海子會搬家」––這是老路的警告,這
警告對阿水來說,簡直如同天方夜譚,那是阿水常識不夠之故。
  湖泊海子確會搬家,而且不是小的,方圓數十里乃至數百里的大湖,也會在一夜之間,
原地消失,移到幾百里以外去。
  這種奇特的自然現象,這一帶的探險家早已發現。新疆有一個羅布泊,就是著名的「會
移動的湖」,而且行蹤飄浮,捉摸不定,忽東忽西,神秘莫測。
  老路經驗足,看出那高地曾是湖底,不知甚麼時候會重成湖泊,所以堅持不在那裏紮營
,但阿水和張盛,卻是無論如何無法相信!
  所以,他們當時只是一面喝酒,一面譏嘲老路的「胡說八道」。
  他們支起來的營帳,是相當現代化的大營帳,由發電機供應能量,半機械化操作,所以
並不費多大的功夫,有不少部分自動充氣,不但防風雨,且可以防寒,而且,帳內還有床鋪
。這種現代化的營帳,也使得他們和老路之間,起過一番爭執,老路認為這種營帳,一點用
處也沒有,他們就笑老路是「上一世紀的人」。
  等到兩人安睡下來,不到三分鐘,就都已鼾聲大作,在熟睡時,曾發生了一些甚麼事,
阿水自然無法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就像是那些蠻荒電影一樣,在飛瀑
流泉之下,和一些身上只圍草裙的野女郎共水浴,其樂無窮。
  接著,他就醒來了,在朦朧之中,他真的聽到了水聲,起先,他還以是身在夢中,及至
水聲越來越洶湧,他才陡地醒了過來。
  阿水在這裏特別補充,那水聲不是流水聲,而是像海浪湧過來的那種潮聲。
  他醒過來之後,睜大了眼,卻是一片黑暗,甚麼也看不見。
  他叫了幾聲張盛,沒有回音,他想下床鋪,怎知雙腳才向下一伸,便感到一股寒意,一
時之間,他甚至以為自己的雙足已被利刃切斷了。
  嚇得他連忙一縮腳,伸手去摸時,摸了一手的水,才知道剛才雙腳是浸到了水中!
  他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立時大叫了起來,可是任憑他怎樣叫,卻一點回音也沒有,
張盛不知去了何處。
  在水聲之中,水顯然正迅速漫了上來。他雖然是坐在床上,但是屁股已感到冷浸浸地,
水已漫上來了!
  直到這時,阿水才從慌亂之中,略為定過神來,心想,再不出營帳去,自己非被淹死不
可了,營帳外的情形如何,雖然不知,但總比悶在帳中好些。
  正當他在盤算這際,突然,他看到了一團金黃色的光芒,就在他眼前出現。
  那團光亮一出現,阿水就看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只見整個營帳中已全是水,水已有一公尺深,那水的水面並非波濤洶湧,可是,水聲盈
耳,也不知自何而生。
  他去看張盛的床鋪時,只見床鋪早已遭水淹沒。本來,他的床鋪,並不比張盛的床高,
可是湧過來的水,卻圍著他的床鋪,團團亂轉,成了一個漩渦,他的床鋪,成了漩渦的中心
,所以非但未被浸沒,而且沒有沾濕。
  那團金黃色的光芒,漸漸明亮,令他看得更清楚。他看到四周的水,潔淨無比,是一種
無色的透明,所以,那時,他整個人如同陷進了一塊大水晶之中,而那水晶卻又是液體的。
  阿水一輩子的經歷雖然不少,可是卻也未曾經歷過這樣的情景,他嚇得呆了!
  阿水的文采並不好,他的敘述之中,也沒有夾雜著甚麼形容詞,但他只是說著,也把我
聽得呆了。
  這是一種甚麼樣的情景?別說阿水未曾經歷過,甚至連我也未曾聽說過!
  陶啟泉、阿花和冷若水,顯然不是第一次聽阿水的敘述,他們一樣大有驚駭之色。
  我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心中想到的是:這種奇特的經歷,憑阿水是無
法憑空作出來的。
  阿水這時也望定了我,神情很明顯––要是我不相信的話,他就不往下說了。
  我向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只管說,他望了我片刻,才道:「再下去發生的事更怪!」
  我道:「不是為了聽怪事,我不會來這裏。」
  阿水鬆了一口氣,他往下的敘述,也流利生動了許多,因為他知道我是真的在聽他說。

  那時,阿水已經看到光線來自水中,是由一只大球發出來的。那只大球的直徑約有一公
尺,在晶瑩的水中,看來更是其大無比。它閃著金黃色的光芒,正在水中向上漸漸浮起來。
  阿水目定口呆地看著那圓球,等到那團球快浮上水面時,他才發現那只是一個半球體,
並非整個圓球,同時,他也發現,隨著那發光的半球體向上浮起,漩渦轉動的速度在減慢,
水已漫了上來。他下半身一陣發涼,已經浸在水中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站了起來,可是水勢漲得快,他才一站起,水已漫到了他的腰
際,那半球體也在此際,浮上了水面。
  半球體,出了水面之後,光線更明亮,但並不刺眼,而且,四周的水聲,更加浩蕩,分
明是營帳之外,早已成了一片汪洋。
  阿水此際心慌吃驚的程度,可想而知,他雙手下意識地划著,準備游水,也濺起了水花
來,可是,水勢快絕,已過了他的腰,他已無法站得穩了!
  就在他身子一歪之際,他的手抓住了那具發光的半球體,他先是一怔,不明白何以自己
的手,竟然有能力抓住一個球體。
  接著,他就發現,那半球體是空心的,大約只有一公分厚,他向上伸了伸手,發現半球
體之內,竟然沒有水,那半球體是覆在水面上的。
  在那電光火石之間,阿水想起了他小時候常玩的把戲,把一隻桶倒轉。桶口向下,迅速
地壓進水中,再提起來,桶裏面仍然是乾的,滴水不沾。
  當阿水在小時候玩這把戲的時候,他只不過要贏得其他小孩好奇的目光,卻並不明白桶
中空氣不能被壓縮的道理。
  那時,他也一樣不明白那球體之中,何以沒有水,但是他卻靈光一閃,想到了逃生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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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一想到了自己逃生有方,就再也沒有多想,一下子就把頭一低,鑽進了那半球體的下
面。在這以前,水已快浸過他的鼻孔了,半球體之內,果然沒有水,那令得他大大吸了一口
氣。
  至少,他暫時又可呼吸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他只知道必須離開營帳,才能浮上水面。
  可是那時,那半球體卻向下壓,令他的身子,不得不隨之下沉。
  這時刻,他的心中,慌亂莫名,他的處境,也奇特之至,令得他的精神,陷入極混亂的
狀態之中。
  當阿水說到這時的時候,冷若水插言道:「人通常在兩種情形下會昏迷,昏迷,其實是
人體一種自發的保護。在身體受到傷害,發生痛楚時,痛楚達到一定的程度,人就會昏迷,
失去知覺,免受進一步的痛楚襲擊。另一種情形,是人的精神狀態在激烈的變化之中,無法
適應,也會昏迷,以免進一步變成神經錯亂。」
  我望著阿水:「你接下來怎麼了?」
  這其實已明知故問了。
  果然,阿水道:「正如冷醫生所分析的,我實在太害怕,太慌亂了,所以昏了過去。」

  我雙手握著拳––這種情形最令人討厭了,在緊要關頭,人昏迷了,昏過去的人,自然
甚麼都不知道,於是,整件事就失去了主要的一環。
  阿水看出我神色不善,分辯道:「我昏過去,不是我的錯,總比在那樣的環境中,變成
瘋子好。」
  他這樣一說,令我想起我自己,早年在海底的一艘沉船之中,看到了一個人正在敲打著
甚麼,我就被這怪異的現象嚇成了瘋子––這是我何以曾經是這所精神病院病人的原因。
  比較起來,阿水的神經,算是很堅強的了。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阿水吸了一口氣,現出很是古怪的神情,顯然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古怪莫名。
  他先喝了幾口酒,這才道:「等我從昏迷中醒過來時,我的身子彷彿仍然在水中飄蕩,
但我立即感到,我已經不在水中了,我先大大地吸了一口氣,才睜開眼來,第一眼就見到了
一個壯年婦女,盯著我看,我也立即發現,我身上一絲不掛––那情景,簡直是難堪極了。

  那情景之難堪,確實可想而知,阿水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才好,也就只好僵直地躺著
不動,一面眼珠亂轉,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因為他雖然一絲不掛,但是那目光灼灼、望定了他的壯婦,也比
他好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也僅堪遮蔽幾處身體的隱私部位而已。
  那壯婦的年紀,大約是三十歲左右,強壯無匹––不是肥胖,而是強壯,阿水從來未曾
見過那麼壯健的婦女––她的手臂,甚至比阿水的大腿還要粗,胸脯鼓漲,如同小山,膚色
卻是出奇地白,可以說欺霜亞雪。
  阿水也看到,自己是在一間陳設很是古怪的屋子之中,光線昏暗,且不知自何而來,屋
子也像是一個半球體,自己是臥在一種動物的毛皮褥子之上,那種毛皮,很是柔軟,十分舒
適。
  他的眼珠轉動了片刻,又回到那壯婦身上,那壯婦向他笑了一笑,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
話。
  這時,阿水至少可以肯定,那壯婦對他沒有惡意,一想到對方是個女性,沒有甚麼可怕
的,也就漸漸定下神來,問了一句:「這是甚麼地方?」
  那壯婦顯然聽不懂他的話,轉過身去,盛臀擺動,粗腰款扭,自一口灶上,取過了一大
碗熱氣騰騰的物事來,一股酸臭之味,撲鼻而來。
  阿水在蒙古久了,一聞到那股味道,就知道那是蒙古人視為珍品的酸奶酪,只有對貴客
才奉上的,客人在喝那難以入口的東西之際,若是皺一皺眉,那就算是對主人的大不敬!
  阿水雙手捧了過來,他反正肚子也餓了,大口稀哩呼嚕的,一下子就把一大碗酸奶酪,
喝個精光,又道了謝。那壯婦十分喜歡,嘻著一張闊嘴,笑之不已。
  那壯婦一笑,阿水才看出她年紀甚輕,當她伸手過來,自阿水手中接過碗來時,更是玉
臂生輝,白得耀眼。中國有句老話,形容女人膚色白的好處,叫「一白掩三醜」,膚色白的
婦女,在美色上,占了便宜。
  阿水眼前那壯婦,皮膚之白,令人覺得「凝脂」之類的形容詞,絕不誇張。但是不妨設
想一下,一個女人的皮膚,如果真是白得像凝固了的豬油或是羊油那樣,也就夠古怪的了。
  阿水離那壯婦近了,他的鼻尖,離對方顫動的豪乳,不過十來公分,那感覺更是異樣。

  他想開口說話,可是喉嚨之間,卻像是被甚麼塞住了一樣。他努力咳了幾下,怎知才咳
了三下,那壯婦就顯出驚恐的神情,一伸手,按住了他的口,又搖首示意他不要出聲。
  壯婦的手極大、肉又厚,一掩之下,阿水不但幾乎整張臉都被遮住,而且幾乎連氣也透
不過來,他自然而然,伸手想去推開那壯婦的手,卻不料兩人相隔近了,他這一伸手,卻重
重地按在那壯婦的胸脯之上。
  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不必再有甚麼「一分光」、「二分光」了,阿水也不是甚麼義烈
君子,那壯婦只怕也早有意於阿水。等到事情過去,阿水想想,真不知道是笑好,還是哭好
,所謂啼笑皆非,就是這種情形了。
  那壯婦在這時卻自然流露出萬種柔情來,連比帶劃,說了許多話,又作了許多手勢,總
算使阿水明白了,他絕不能出那屋子,一出去,就會死!
  聽阿水說到這裏,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暫停,冷若水立時道:「這一部分的經歷,
太老套了一些,是不是?」
  我正是這個意思,便點了點頭:「歷代小說筆記中,頗多相似的記載,《聊齋誌異》中
的︿夜叉國﹀,便很是近似。」
  阿水漲紅了臉:「我不知道甚麼異,甚麼國。」
  冷若水道:「再聽下去,大情節相若,但是細節絕不一樣,也不是他能想得出來,我甚
至難以設想他是在甚麼樣的一個環境之中。」
  我望了阿水片刻,阿花說了三次:「我哥哥不會編故事來騙人。」
  我沒有和他們爭辯,冷若水又道:「小說筆記之上,多有類似的事發生,可知是真會有
這種事發生的,根據阿水的敘述,那和他在一起的蒙古壯婦,顯然是為了求偶,才會發生這
一切的。不論是男人或女人,主動求偶,都是很自然的事。」
  我又望向阿水,阿水滿面通紅,大聲道:「她是一個好女子,我若是再見到她,會娶她
為妻。」
  我問了一句:「你知道她的姓名?」
  阿水道:「她說,她姓––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個姓:孛兒只斤。」
  我陡然挺了挺身了,阿水道:「聽到了這個姓,你有反應,你知道那姓氏代表甚麼?」

  我點了點頭。阿水苦笑:「可是當時,我卻一點也不明白那是甚麼玩意兒,只當是一個
蒙古人的姓,蒙古人的姓,本來就古裏古怪。」
  他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她的名字,按意思來說,是三十七,這各字怪極了,她
一直想和我解釋她的名字是甚麼意思,可是由於太複雜了,我聽不懂。」
  我道:「好,請你再往下說。」
  阿水又連喝了幾口酒:「她的身子雖然壯碩,可是我們在好過了之後,她很是柔順地伏
在我身邊,說了許多話,我只弄懂了她叫我不可出去。我這才注意到,屋子的門口,並沒有
門,只是一幅很厚的簾子,我已看到那不是屋子––」
  阿水本來就覺得那屋子形狀怪,這時全定下神來,發現那根本不是屋子,而是一個半球
形的山洞,應該說是,經過人工開鑿的山洞。
  同時,他也看到,那昏暗柔和的光線,是由洞壁的一些石塊上發出來的––若干時日之
後,他更發現那是一種附生在石上的苔蘚類植物,竟然會發光,成了光線的來源,後來,他
更進一步地發現,那是他身在之處的唯一光源。
  當他第一次發現這種情形的時候,嚇得全身發軟,幾乎以為自己身在鬼域。
  那是若干日之後的事了,他也記不清過了多少日子,因為身在那石洞中,無日無夜,根
本不知道時間的過去。那壯婦對他極好,不但竭盡溫存之能事,而且,給他找來很多食物,
還有酒。
  令他不能忍受的是,所有食物都腥臭無比,後來吃得多了,竟發現那些肉食魚類,雖然
曾醃製,可全是生的,海帶海藻,更是生得新鮮,和阿水以前在蒙古草原上吃到的食物不同

  他和那壯婦相處久了,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語言,勉強可以就一些問題作溝通。當他把
一碗海草生氣地放下之後,問那壯婦:「為甚麼不煮一煮?」
  那壯婦雪白的臉上,一點反應也沒有。
  從「煮」說到食物的生和熟,費了許多功夫,那壯婦仍是一臉茫然,於是,阿水說到「
火」,火是人間最普通的現象,可是無論他怎麼解釋,那壯婦只是搖頭。
  阿水陡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省悟到了:這裏沒有火,這裏是一個沒有火的世界。
  他吸了一口氣,準備自己生火,鑽木要有工具,擊石卻再現成也沒有。
  於是,他取得了兩塊石頭來,用力互擊,敲到了第三下,就有火花冒出來。
  這也是最有普通的現象,可是那壯婦見了,就發出一下可怕的嚎叫聲,碩大的身子,隨
著叫聲,撲了過來,一下子把阿水撲倒在地,幾乎沒把阿水全身的骨頭壓斷。她搶過了石塊
,一反溫柔的常態,狠狠地責罵著,阿水雖然聽不懂她在罵甚麼,但肯定她是動了真怒。
  那時,阿水真是驚駭莫名,以他的知識,對這種怪異的現象,他只能想到一點:鬼,因
為是鬼,所以怕火,不但怕火,連見到幾點火星,也怕得要命。
  可是,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和壯婦相處,已非一日,完全可以知道那壯
婦是人不是鬼。
  他感到了恐懼,也感到了迷惑,幸而酒極烈,那酒也不知是用甚麼釀的,有一股腥味,
入口易醉,於是他醒了醉,醉了醒,又糊裏糊塗地過了些日子。
  那天壯婦外出,臨走前照例吩咐阿水,絕不能走出山洞去,因為壯婦每次在吩咐之際,
神色都嚴重之至,而這裏的一切,又如此之怪異,所以阿水總不敢遠走。
  可是這一次,壯婦離去之後不久,阿水就聽得外面,有一陣喧嘩的人聲傳來。
  那陣人聲自遠而近,來到了洞口,阿水聽出人聲中夾雜著叫人的聲音,叫的是那壯婦的
名字。
  這些日子來,阿水一直以為自己是在荒山野嶺之中,那壯婦是個野人,自己已和文明世
界隔絕,乍一聽到人聲,心中又驚又喜,以致他幾乎要出聲相應,然而在一轉念間,他想到
了壯婦的一再叮囑,所以便忍住了沒有出聲,心頭狂跳,在盤算著若洞外的那些人掀簾而入
,自己該怎麼辦。
  那遮住洞口的簾子,很是厚實,有一股羶味,顯是蒙古人常用的物件。
  他心想,山洞之中,並無可以藏身之處,若是那些人進來,也就只好面對面了。
  他正在想著,洞外那些人叫了一陣,得不到回應,也沒有再叫下去,只聽得在人們的說
話聲中,腳步雜沓,已經走了開去。
  等到腳步聲漸遠,阿水實在忍不住,來到了簾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那厚重的簾
子,掀開了一點,向外看去––在這以前,雖然他在這山洞之中,已生活了許久,但是卻碰
也未曾碰過那簾子––那壯婦不止一次告誡他不可以碰,並且做出許多恐嚇的樣子來,警告
他如果去碰那簾子,就會有大大的禍事發生。
  但是剛才那一陣子人聲,打亂了他的思緒,他太想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所以當他來到簾
子旁時,他沒有多考慮別的,一下子就掀開了簾子。
  那簾子十分厚重,雖然他用力一掀,也不過掀開了三十公分,但那空隙已足夠他探頭出
去了。
  他向外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而且,一股極其強烈的恐懼,襲向他全身,令到他全身
僵硬,血為之凝,氣為之絕。
  他看出去,若是看到的景象再恐怖,也不會比這時更恐怖了,因為,他甚麼也看不到,
只是一片漆黑,像膠漆一般濃厚的漆黑。
  他先是以為,簾外還有甚麼房間或是山洞,可是寒風習習,那分明是十分空曠的所在。
他又想:原來是夜晚,但是隨即又感到不對頭,就算是晚上,總也有一絲光芒才是,何致於
如此漆黑。
  剎那之間他想到的是,自己墜入了地獄,只有陰曹地府,才會這樣黑暗。
  他不知僵呆了多久,只聽得遠去的人聲,又漸漸傳了過來。
  阿水知道,自身一定遭遇了非常的變故,他勉強鎮定心神,把簾子放下了一些,只留下
了一道縫,向外張望,只見隨著人聲漸近,有了一點一點昏黃色的光芒,那光芒極暗,但阿
水並不陌生,那就是洞中石壁上那種苔蘚所發出的微光。
  等到那一群,約有七八人越來越近時,阿水看得更清楚了,只見人人手中持著一隻網兜
,在網中,是一塊長滿了發光苔蘚的石塊,這些人就用這點微光來照明走路。那一團微弱和
昏黃光芒,說它如鬼火,那是最恰當不過了。它映著那些人,連那些人的五官都分不清,只
看到那些人一張一張雪也似的白臉,那種異樣慘白的膚色,倒起了反光的作用,但也使眼前
的情景,格外怪異。
  那些人和壯婦一樣,膚色奇白,提著網兜的手,一樣慘白,他們的服飾,一看就知道屬
於蒙古人,可是和阿水在草原上見到的,又有不同。
  阿水看得呆了,心頭狂跳,喉頭發乾,那些人在離他約有五公尺處,走了過去,其中有
兩個人略停了一停,但被別的人吆喝著,也走向前去,不一會,就已經走得很遠了,眼前仍
是一片黑暗。
  在短短幾分鐘之內,阿水問了自己幾千遍:「這是甚麼所在?這是甚麼地方?」
  當然,他的疑問,沒有答案,他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令得他全身發顫。
  這時,他雖然身處極度的恐懼之中,但是他的神智,總算還是清楚,他立即想到,不管
這是甚麼地方,自己必須離開這裏。
  要離開這裏,就必須先離開這個山洞。
  阿水這時,又恢復了求生的本能,他轉身,在山洞之中,找了幾件衣服,又找到了一些
食物,大多數是乾奶酪,他知道那東西雖然絕不可口,但是卻是維持生命的上好食物。
  他將東西包了一包,揹在背上,又轉身取了一塊有發光的苔蘇的石塊,想了一想,把石
塊寒進了包裹之中,掀開簾子,就跨了出去。
  等到簾子在他的背後垂下,他便處身在黑暗之中了,剎那之間,他像是被極度黑暗膠住
了一般,想跨出一步,也實在不能,因為他完全無法知道,跨出一步之後,會進入甚麼樣的
境地。
  他大大地吸了幾口氣,想起剛才那些人來去的情形,肯定了附近一帶全是平地,這才慢
慢地移動著腳,向前走去,他根本無法認出任何方向,自然只好走到哪裏,算是哪裏。
  就這樣,他走出了十來分鐘,回頭一看,也是一片漆黑,他知道,此際就算想再回到那
山洞中去,也已經無法認出路來了。
  一時之間,他只感到自己虛弱無比,那是由於心靈上感到極端的無依無靠所引起的一種
感覺,他摸索著,在地上坐了下來,勉力定神。
  他伸手在地上摸著、觸手處,不是石塊,就是沙粒,他仍然無法知道自己是在甚麼地方
,說沙漠不像沙漠,說草原又不像草原。這時,他仍然一心在想,莫非這裏就是陰曹地府,
但自己分明是人不是鬼,那壯婦也是人不是鬼,難道全是誤闖進黃泉路來的?
  人在極度的無依無助之下,就會胡思亂想,阿水雙手在黑暗中亂摸亂揮,真想抓到一些
甚麼,最好自然是人的身體。
  這時,他倒懷念起那壯婦來了,不由自主,哽著聲叫起那壯婦的名字來。
  叫了一聲,他才陡然發覺,自己身在險地,處境不明,怎麼可以出聲。
  正當他不知禍福之際,忽然聽得在左首不遠處,有人粗聲喝罵了一聲,他雖然聽不懂,
但是聽起來,像是在責斥他剛才那一聲呼叫。
  聽到了有人聲,阿水不禁又驚又喜,他立時含糊地應了幾聲,站了起來。
  這時,他感到有人向他接近,而且,還不止一個。但由於致命的黑暗,他根本無法知道
來者是誰。
  他本來想把包裹中那塊有發光苔蘚的石頭,拿出來照看一下,但幸虧他夠機靈,想到他
看不見別人,別人也一樣看不見他,那樣,在險地之中,也比較容易蒙混過關,所以他才沒
有那樣做。
  那些人走了過來,又有人啞聲低叱,阿水也不知道是甚麼意思,只覺得有人拉了他一下
,那些人向前走去,他就也跟著走。
  不一會,他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參加進來,有人來時,發出一兩下叱喝聲,走的人也回
應著,那吆喝聲,像是軍隊黑夜行軍時的口令一樣。
  聽得次數多了,阿水也記住了,他只聽得懂「孛兒只斤」––那是壯婦告訴過他的姓名
部分。
  我聽得阿水說到這裏,陡然插言:「其他的你可還記得嗎?說來聽聽。」
  阿水頓了一頓,喝了一口酒,就說了起來,他先說了「孛兒只斤」,接著就說「鐵木真
」,這已令我驚怔。接下來他所說的,我竟聽得懂,那是一種最通行的蒙古語。
  他說的是:「孛兒只斤鐵木真的大軍來了,所有阻道的全都要死。」
  看到我的神情有異,各人都望住了我,我請阿水再說一遍,確定了,就譯了出來。
  陶啟泉興奮之至:「一點沒錯,那是成吉思汗的親兵,是這個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帝王
––」
  他說到這裏,我已打斷了他的話題:「這個最偉大的帝王死了,他的親兵要是能活到現
在,他自己為甚麼不一直活著?」
  受了我的搶白,陶啟泉瞪著眼,說不出話來。冷若水問:「這兩句話是甚麼意思?」
  我道:「這是成吉思汗大軍之中,用來激勵士氣的口號,可以用來作口令,也可以用來
作軍歌,高聲歌唱著來進軍。」
  阿水忙道:「是,他們也唱,只是那種調子很怪,我沒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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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水又補充:「他們有的時候,說著話,就唱了起來,真怪。」
  蒙古人習慣以歌唱來代替說話,尤其是在傳達上頭的命令之際,一大篇命令都唱著傳達
,兩軍對陣互罵,也唱著來罵。一部《蒙古秘史》,也是唱著傳下來的。
  這種習慣,我想阿水未必知道,所以他的話可信程度也很高。
  當下阿水跟著行列向前走,也不知走向何處,會發生甚麼事。很快,他便發現,雖然在
黑暗之中人很多,可是向前走的人,秩序井然,一點也不亂,而且,是列隊前進的形式。他
好幾次被人推擠出行列來,顯然他人有方法辨別出他不是自己人。
  由於這個緣故,阿水越走越害怕,他故意落後了一些,遇有從後面趕上來的人,向他吆
喝,他也學會了回答,這才沒有進一步的惡現象發生。
  他一面走,一面不住抬頭打量天色,心想,天再黑,總有一點星目微光,怎麼會黑成這
個樣子?
  可是一任他用盡目力,仍是一絲光亮都看不見,他心中越來越是奇怪,也越來越是害怕

  阿水說到這裏,略停了一停,一面喝酒,一面呼吸急促,由此可知,他當時那種害怕的
心情,延續到了現在。
  阿花忍不住問:「那究竟是甚麼鬼地方啊?」
  陶啟泉也趁機問我:「你有甚麼猜測?」
  我道:「何必猜測,聽阿水說下去,就知道了。」
  我因為他已聽過阿水的敘述,所以才這樣說,他搖了搖頭:「阿水始終不知道那是甚麼
地方。」
  我悶哼了一聲:「那你為甚麼想找大亨合作去發掘?」
  陶啟泉吸了一口氣:「你聽下去,就會明白。事實上,我也有一定的想像力,作了一定
的推測!」
  我道:「好,那就等阿水講完了再說。」
  阿水雖然心中害怕,但是也好奇之至,他一直跟著那些人走著,在黑暗之中,他感到聚
在一起列隊前進的人,越來越多。本來,他並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忽然在前面,有一個極雄
壯的聲音,大喝了一聲,像是發出了甚麼號令。陡然之間,極其雄壯的歌聲,就在他的身邊
響了起來,歌聲嘹亮。在歌聲中,又不斷夾雜著吆喝之聲,聽起來,簡直如同千軍萬馬,如
在戰場上廝殺吶喊,直震得人心頭發顫。
  從歌聲聽來,他四周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阿水真是又驚又喜,驚的是混在那麼多人之中
,他顯然是一個外來者,竟不被發現,還可以蒙混下去,若是一被發現,這些人的行為如此
神秘,必定不容許外人侵入,就算一人向他吐一口口水,也把他淹死了!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心怯,心想還是退出算了,再打主意。
  可是,當他想退出去之時,卻已經遲了。
  起先,他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聽得歌聲依然,但聽來大是異樣,像是前進的隊伍
,忽然之間拉長了許多。接著,他想到故意落後,但實在不能,因為在他的身後有人,他一
放慢腳步,就有人推他向前走。
  他想自兩邊閃開去,也一樣不行,至多跨出半步就被阻,伸手摸去,則是緊硬不平的石
壁。
  阿水不禁更是駭然,他總算明白了,自己和所有人,是在一道極其狹窄的山縫之中向前
走,根本沒有法子脫離隊伍!
  極目望去,仍是一片黑暗,他真不明白,帶路的人,是怎麼可以正確無誤地把隊伍帶進
那麼狹窄的山縫之中的。
  就這樣,他隨著大隊向前走,從前面,不斷有歌聲傳過來,所有唱歌的人,聽來都受過
訓練,一組人一組人接著唱。當歌聲傳到他的時候,他也只好跟著唱幾句。他一點不也明白
唱的是甚麼,但是那歌聲聽來卻令人熱血沸騰,甚至令人興奮,分明是軍歌一類。
  就這樣,走了很久,照阿水的說法,是「有一百年那麼久」,這才又聽到了前面又有歌
聲傳來,那歌聲,聽起來悅耳得多,全是女聲和童聲。不多久,雙方便會合在一起,歌聲也
融合在一起,雖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歌聲,但卻又可以很是奇妙地結合在一起。
  此際,隊伍已停了下來,阿水只覺得前後左右都是人,呼吸可聞,但是歌聲一止,人人
靜了下來,卻又是鴉雀無聲。
  阿水也屏住氣息等著。不一會,前面老遠處,響起了「嗚嗚」的號角聲,聽起來悲壯之
至。隨著號角聲,隊伍又向前移動,這一次,移動的速度甚慢。
  更奇的是,雖然沒有人說話,可是卻此起彼伏,不斷有啜泣的聲音傳出來,不時,又有
幾下嚎哭聲夾雜其中,連阿水也聽出,號角聲在悲壯之中,大是哀傷,分明是一種哀樂!
  一想及此,阿水又感到了一股寒意,因為他覺得,那麼多人竟然是一支送喪的隊伍!
  他心想,不知是甚麼了不起的人死了,要有那麼多人為他在黑暗中送喪!又何以天色竟
如此黑暗,難道老天爺也在哀悼這個人的死亡嗎?
  他正在想著,忽然之間,所有的聲音又一起靜止。而且,他也看到了極其微弱的光線。

  那光線有一大片,微弱朦朧之極,若不是在黑暗之中久了,根本覺察不出。
  阿水的雙眼一有了光的感覺,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謝天謝地,天終於亮了!
  但是接著他便想到,糟糕,天色一明,自己就要被人發現了!
  他吸了一口氣,勉力鎮定心神,仍然向前走著。光線漸漸加強,從前面朦朧地漫過來一
大片,終於使他可以約略辨別出一點人影了。
  這一來,他比身在黑暗中時還要害怕,因為極目望去,影影綽綽,人頭湧湧,竟至無邊
無涯,少說也有萬人以上!
  幸好所有的人,這時都放慢了腳步,口中所唱的歌,聽起來也格外哀傷。
  所有人都專注地向前看,並沒有人左右張望,而且阿水的服飾,取自那山洞之中,看來
也和旁人無異,所以肯定一時之間,不會被人發現。
  他定下神來,一面隨著大隊向前走,口中哼哼有聲,假裝也在唱歌,一面向前望去。
  只見那片光芒的範圍極大,朦朦朧朧,竟比整個足球場還大,可是光線看起來,古怪之
至,似有似無,閃爍不定,又似在流動,又像是靜止。總之在阿水的經歷之中,從來也未曾
見過這樣的光源,他也不知道那是由甚麼發出來的光––這時,他已知道那不是「天亮了」
,因為微光並不是來自天上,而來自前面!
  越是向前走,光便越來越甚,漸漸地,也可以看到自己的手,那些人走得更慢,阿水的
四周全是人,他除了跟著人群漸漸移動之外,別無他法,他儘量掩飾著,不被別人發覺他是
一個外來者。
  這段時間很長,直到號角聲忽又大作,人群的移動,才停了下來。
  阿水的個子不算很高,在他的前面全是人,似乎人人都很高大,遮住了他不少視線,當
他停下來時,還是只看到前面是一大片模模糊糊的光,但停下來不多久,光便增強,那情形
就像是天色由破曉時分要轉為天亮一般。可是光芒卻閃動得更甚。
  這種景象,奇特之至,阿水用力眨著眼睛,也不知那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號角響了一陣又一陣,突然之間,一聲呼喝,所有人一下子都匍伏了下來。事出
意外,阿水愣了才不過一兩秒鐘,已變成了「鶴立雞群」,異相之至!他連忙也伏了下來,
心頭狂跳,唯恐已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但總算過了一會,並沒有甚麼人注意他。
  匍伏了不多久,在號角聲中,所有人又站立起來,繼續向前走。
  走了一程,再伏下來,然後又起來,如是者三次,已經離光源更近了。阿水向前望去,
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竟是一大片朦朧的水!
  那一大片水,是一種異樣的深藍色,不是在他的視線之下,而是在他的正面。那種朦朧
的、閃動的光線,也正是由這一大片水所發出來的,或者說,是通過了那一大片水傳過來的

  阿水不住地睜著眼,他更不明白那是甚麼景象了––他肯定自己不是到了海邊,在海邊
看海水,不是這個樣子的。如今,一大片水就在他的正面,那情形就像是他面對著一隻其大
無比的水箱一樣,要不然,水怎麼會在他的正面出現呢?
  這時,阿水雖然看到了水,但是在他的面前,還有一大片人,他距離可以看到的水,大
約還有兩百公尺,不過,他已可以肯定那是水,深藍色的水。
  而且,透過深藍色的水,他還可以隱隱看到,水中似乎還有著高大的建築物,巍峨壯觀
,但是看不真切,只覺得形式很是奇特,不像宮殿,也不像是廟。
  阿水此際,心中的訝異,真是到了極點,他心中傻傻地想:蒙古人造了那麼大的一個水
缸幹甚麼?難道又是甚麼人工建造的旅遊新景點?
  看來就算要養魚,也要不了那麼大的水箱,除非是養大鯨魚,讓人好在水底觀察。但那
是甚麼樣的大工程,蒙古人何來這樣的財力物力?
  他正在想著,行列又停了下來,阿水真想不顧一切,擠向前看個究竟。忽然所有人又一
下子伏了下來,而且,緩慢而聽來哀傷的各種樂音,也從前面傳了過來。
  阿水隨眾伏著,但他仍半抬著頭,專注前面。
  在他前面的那片海水極大,有好幾個足球場般大小,一片深藍,水中的建築物,在凝神
觀察這下,也漸漸看得清楚了,看得出那是巨大的石塊築成的,在一個正方形體的兩旁,是
城牆也似的建築,在其上,有著眾多的梯級,還有眾多的巨大石雕像。
  那些建築群上,都長了不少海草等類的水中植物,正在緩緩飄動。
  這一切,構成了一幅前所未見,連做夢也想想不到的海底奇觀。
  阿水望著這一切,也如同身在夢中一般。不一會,他又看到有人在最前面推出了許多木
架子來,約有一百多個,高有三公尺。
  又有許多人爬上了木架子,阿水在這時候,幾乎「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因為所有爬
上木架子的人,身邊都帶著一個金黃色的半圓球。
  他對這種半圓球的大小形狀顏色,並不陌生,那天晚上,他就是被這種半圓球扯下水中
,失去知覺,醒來之後,已在那山洞之中了。
  那些爬上架子的人,隨身所帶的半圓球,看來略小。幾百個人一起爬上了架子,看來像
是一群金頭怪物在行動,怪異莫名。
  等到一眾人上了架了,忽然聽得那些架子發出軋軋的聲響,各伸向上,伸向上的部分是
四方形的,但每一邊都有梯級。隨著這種四方的梯級向上升,那些人也就迅速無比地向上攀
去,自架子上升起的梯階,竟然高達十公尺左右才停止。
  那些架子上、梯級上,已攀滿了人,老遠看去,這些人和架子,就在海水之前。深藍色
的海水,就像是一副古怪之至的畫面的背景色一樣!
  阿水說到這裏,陶啟泉作了一個手勢,令阿水暫停,他向我道:「你能夠設想那些會有
梯級升出來的架子,是甚麼東西?」
  我聽阿水的敘述,聽得詫異莫名。我一生之中,遭遇的怪事之多,不可勝數,但如果那
是我的遭遇,其怪異的程度,肯定在前三名之列了。
  陶啟泉突然這樣一問,我自然答下上來,所以搖頭道:「難以想像。」
  陶啟泉對阿水道:「拿出來給衛先生看看!」
  我又呆了一呆,不知道陶啟泉要阿水拿甚麼出來。阿水忸怩了一下:「我畫得不好,但
確是那樣子的。」
  他說著,走向一個櫃子,看來冷醫生的辦公室,他熟悉得很,他取出了一疊紙來,抽出
了其中的兩張,交給了我:「那架子和梯子,就是這樣子的。」
  我看到那兩張畫,一張是一個「架子」,那是一個木台,下面有輪,上面升起一個很高
的籠梯。
  另一張畫,在一片深藍色之前,有許多這樣的架子,架上爬滿了帶著半球形物體的人。

  陶啟泉再問:「你看這架子像甚麼?」
  本來,我一點概念也沒有。但是忽然之間,靈光一閃,想起陶啟泉來的時候,提到過成
吉思汗,我脫口便道:「這東西,看起來像是蒙古大軍攻掠城池的戰車,靠它爬上敵人城牆
去的!」
  陶啟泉用力鼓掌:「好衛斯理!一點不差,專家看過,說那是戰車和雲梯的結合,是蒙
古軍事天才的創作,在當時的攻城戰中,起了重大的作用,這東西叫做『升天車』,最高可
以升至二十公尺!」
  我不由自主向阿水望了一眼。
  陶啟泉明白我的意思:「這東西,要不是阿水親眼見過,殺他的頭,也想不出來。」
  我心中疑惑,咕噥了一句:「難道他們要去攻打那––水中的建築物?」
  陶啟泉嘆了一口氣:「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怪,你且聽阿水說下去。」
  阿水喝了幾口酒:「再下來發生的事,我––一想起來,就懷疑自己當時身在夢中,但
卻又不是,那一大片深藍色的海水在我面前,那情形就像是面對著一隻巨大無比的水族箱一
樣,我看著,心中不斷地興起疑問:何來這麼巨大的玻璃?就算有那麼大的玻璃,這是多大
的工程,為甚麼要這樣做?」
  阿水心中,確然一直有這個疑問,這很正常,因為誰都會這樣想。
  當然,眼前的奇景,更是吸引,阿水也沒有一直在想答案,他看到再也沒有人爬上架上
,籠形的梯上、已爬滿了人,少說也有好幾百人。
  這時,號角聲再起,爬滿了人的架子,在另外許多人的推拉之下,緩緩向前,更接近海
水。忽然之間,聽得所有人都呼喊起來,那呼喊聲之大,令阿水嚇了大大一跳。他已忍了很
久,這時,也趁機大叫起來,反正人人都在呼叫,也沒有人注意他。
  就在驚動動地的呼叫聲中,阿水看到的奇景,足以令他後來一想起來,就以為身在夢中

  他看到,攀在籠形梯子上的人,自上到下,約有五層。這時,在最上層的那些人,忽然
縱身向前直撲跳了出去,阿水乍一看到,心中大是吃驚,心想,糟了,梯子那麼高,那些人
撲跳著,離開了梯子,摔下來,豈不是不死也成重傷?
  一下子,有幾十人在高處向前撲跳而出,這場面很是壯觀。但可以想像的是,隨之而來
的,必然是這些人肝腦塗地,血肉橫飛,骨折筋裂,慘不堪言。
  阿水心中一凜間,事情已發生,那些人己撲跳而出。那些人是向著下面的水撲出去的,
意外之至的是,那些人一撲近水面,非但沒撞跌下來,而是一下子就撲進了水中!
  那些人一進了水中,自然不會摔跌下去,只是身子向上略沉了一沉。接著,各人動作一
致,把那半球形的東西,罩到了自己的頭上,立即向前游了出去,那些人的身手,很是矯捷
,游得很快,目的地是那宏偉之極的建築物。
  阿水真是看得呆了,一時之間,他竟然無法明白發生了甚麼事。張大了口,卻再也發不
出呼叫聲來。
  其餘所有人,像是看慣了這種怪事一樣,他們仍在不斷地呼喊,他們的呼喊,聽來是在
助威,向那些一撲就跳進了水中的人喝采。
  等到阿水略定過神來時,撲跳進水中的人更多了。原來籠形的高梯會轉動,攀在一邊的
人,撲跳進了水中後,它就轉動,把另一面轉向水,那一面的人,再整齊地撲跳進水中去。
  等到第一層的人全進了水中,向那宏偉的建築物游去時,第二層的人,也依次跳進了水
中。
  阿水看得喉乾舌燥,全身發滾,眼前景象之奇特,真足以令人神經錯亂!
  阿水說到這時,略停了一停,竟大口喘起氣來。
  我也正想有問題問他,所以暫不催他繼續說下去。看到他的樣子略為定神了些,我才問
道:「那些人向前一撲,就撲進了水中?」
  阿水點頭:「是!」
  我作著手勢,指下面又指前面:「你看清楚了,是跳向前面,不是向下跳?」
  阿水大聲道:「向下跳,跳進水去,那有甚麼稀奇。」
  我道:「好,那你知道自己是在說甚麼?」
  阿水道:「知道。」
  我耐著性子:「請你再說一遍。」
  阿水雖然很不耐煩,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所說的一切,不是很容易令人相信,所以他還是
照我的吩咐,把他當時看到的情形,再說了一遍。
  雖然在他的兩遍敘述之中,並無破綻,也沒有自相矛盾之處,可是,我還是搖了搖頭。

  我道:「阿水,你所說的情形,如果成立,那就是你看到的那一大片深藍的水,是不會
流動的,像這樣––」
  我把一隻杯子斟滿酒,再把杯子橫放,杯中的酒,自然立刻流瀉了出來。
  我伸手指向杯口戳了戳:「你的意思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水還在杯子中,那些人和水
之間,並無阻隔,所以可以––跳進水中?」
  阿水吸了一口氣:「是的!」
  我先望陶啟泉,再看冷若水,一字一頓地問:「這合理嗎?」
  陶啟泉和冷若水竟異口同聲道:「若是事情合理,誰會來找你衛斯理。」
  我不禁啼笑皆非:「可是也不能完全違背自然原則,水一定是流動的,不然就不叫水,
不會流動的水,你們叫我如何理解?」
  他們都不出聲,我道:「是要我理解成有一塊大玻璃擋在水的前面,那些人有可以穿過
固體的本領?」
  陶啟泉道:「那更不可思議了!」
  我道:「不,那可以設想,比起水能直立不流瀉,更可以接受。」
  陶啟泉默然不語,我又道:「我知道你曾親眼目睹固體穿越固體的奇事!」
  陶啟泉道:「是,那個舉世聞名的張姓奇人,和一些其他的異能人士,都有這個本領,
但是他們只不過是把藥丸自瓶中取出來––」
  我道:「也有人說,那張姓異人,可以穿透牆壁,可以由三樓一直穿過地板到一樓!」

  那張姓異人的許多異能,完全超乎人類現有的常識範圍之外,這裏不是討論他的一切,
只是我提出了人有穿越固體的可能性,所以才提出來,事實上,許多「法術」都有這種事例

  我和陶啟泉正在討論,阿水卻插言道:「不是,那些水,那––直立的水前面,並沒有
阻隔!」
  阿水所說的話,聽來很怪,像「直立的水」,聽起來,就像是「冰凍的火」一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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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17:41: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認,「直立的水」是一個很恰當的形容詞。
  當時,我聽阿水說得那麼肯定,沒好氣反問:「你怎麼知道?」
  可能是,我的語氣太生硬,阿水有點害怕,但是他還是堅持:「那些人跳向前去,撲進
水中的時候,都有水花濺出來,就像跳水一樣,有的濺得多,有的濺得少。」
  我呆了一呆,實在難以想像這種情景,阿水再強調:「是真的,水花濺出來,灑在附近
的人身上,那些被水灑中的人,都高舉雙手歡呼,像是中了頭獎一樣!」
  我吸了一口氣:「你說那片水有多大?」
  阿水道:「好大好大的一片,直立在面前,直上直下,像是一幅奇大的峭壁,可是人一
跳,就能跳進水裏去,游向那––宮殿!」
  我苦笑:「他們游前去幹甚麼?」
  阿水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後來,看到他們游近去,是除去牆上、柱上和那些石人石
馬上的海草,一時之間,海水混濁起來,連那宮殿也看不清了!」
  陶啟泉又叫了我一聲,他雖然沒有說甚麼,可是他的神情,分明是在問我:「夠怪了吧
,你有甚麼意見?」
  我揮了揮手,示意各人都靜一下。
  我確然需要靜一下,把阿水已經說過的那一切,好好的消化一下。
  我發現,我必須先肯定一點,信他的話,還是不信。
  若是根本不信,那也不必考慮其他了!
  阿水所說的一切經過,都荒謬莫名,也正因為如此,那是他想像力範圍以外的事,他無
法「想」出這些事來。那麼,剩下的可能就是,這些全是他真正的經歷了。
  我想到這裏,向冷若水望去,冷若水道:「妄想症患者的妄想,也是由患者本身的腦部
活動所形成,一個人若是從來也不知道有馬這種動物,那麼,不論他如何妄想,他都不會想
像自己變成了馬!」
  冷若水的話,等於和我的肯定一致,我吸了一口氣,向陶啟泉道:「令海水壁立,傳說
中,有些『仙法』可以作得到,基督教的《聖經》之中,上帝的力量,分開了紅海,使摩西
和他所帶領的以色列人,得以逃過埃及人的追擊,也是一個例子。至於阿水所說的情形,我
還無法假設屬於哪一類。」
  我這樣說,陶啟泉自然不滿意,可是阿水卻高興之至,他搓著手:「你相信我的話了?

  我道:「是,請你再說下去––那些人是如何離開直立的水的,仍然跳出來?」
  阿水受到了我相信他話的鼓勵,大是興奮。
  他道:「不是,是另有一些人,爬上了梯子,那些人游回來時,在梯子上的人,伸出手
去,他們也伸出手來,在梯子上的人,把他們拉出水來的。」
  我閉上眼睛一回,設想著這種怪不可言的情景,不由自主搖頭不已。
  那些游進水中的人,人人頭上頂著半球形的物體,阿水自身有過經驗,知道半球體之中
有空氣,可以供人在水中呼吸。
  那些人在水中,行動也很矯捷,他們清除那宏偉建築物上的海草,引起了海水的混濁。
等到他們全部被拉回來之後,海水又漸漸澄清,建築物看得更清楚,這時,深藍色的海水也
更明亮。
  所有的人,隨著號角聲,一會唱歌,一會呼叫;又有一隊一隊的人,上去跳舞。阿水心
中發急,不知何時是了。
  這些儀式,占了很長時間,直到面前的水,漸漸地,又從亮藍變成了深藍才止。
  所有的人都轉過身,往回路走去,阿水夾在人叢之中,又餓又渴,他也不知如何才好,
只好跟著眾人走,那些人都走一走,回頭看一下,不多久,深藍色的水越來越暗,再不多久
,那一片水已黑得看不見了,四周又是一片濃黑!
  我聽到這時,心中陡然一動,疾聲問:「阿水,你可有注意,究竟過了多少時間?」
  阿水道:「沒有,開始時,事情太怪了,我根本不知時間,後來,也無法計算。」
  我沉吟了一下,阿水又道:「我離開的時候,吃得很飽,到面前的水最亮,那些人開始
游回來的時候,我肚子開始餓,到再走動,那片水不再發光時,我餓得更厲害,怕有一整天
了!」
  陶啟泉神情興奮:「你想到了甚麼?」
  我反問:「你先說,你想到了甚麼?」
  陶啟泉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想到的是,阿水確實過了一天,從天亮到天黑––他到
水邊的時候是早晨,那片水變得最明亮的時候是正午,後來,水又變深藍,太陽下山了。」
  陶啟泉一面說,我和冷若水就一面點頭,阿花卻不明白,她道:「水哥沒說看到太陽啊
!」
  陶啟泉望向我,我鼓勵他說下去,他挺了挺身子:「阿水當然看不到太陽,太陽是在上
面,太陽曬在海面,光線透過海水傳下去,海水越深,光線越弱。阿水看到的光是,海下面
的光,他是在海底下!」
  陶啟泉一口氣說完,深深吸了一口氣。
  阿花用懷疑的眼光望一了陶啟泉:「不對吧,要是在海底,海水應該在頭上才對,水哥
說水是在前面的!」
  陶啟泉伸手在阿花的俏臉上,輕拍了兩下,卻向我看來,我作了一個請他說下去的手勢
,他道:「他是在海底,不過是在海底的一個大岩洞之中。他看到的那一大片海水,就是那
個海底大岩洞的洞口!」
  他說到這裏,又伸手捂住了阿花的嘴:「你一定要問,海水怎麼會不湧進洞中,對不對
?」
  阿花嬌媚地點了點頭,陶啟泉道:「這一點,我想不到了,或許是甚麼『仙法』阻隔了
海水!」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仍然望定了我,我緩緩搖頭:「我也想不出道理來––」
  說到這裏,我略頓了一頓,忽然有了奇想。
  我道:「倒是有一個可能,就像把一隻空桶,倒覆著迅速壓進水中一樣,由於桶中有空
氣,所以水被空氣所阻,不能進入。」
  各人都望定了我,我續道:「那海底岩洞之中,顯然有空氣,不然,那麼多人,無法生
存。我想,那是億萬年之前,地殼變動所形成的一個奇蹟––形成了一個大岩洞在先,再突
然有海水湧進,海水把岩洞中的空氣封在岩洞之中,海水也為空氣所阻,不能進入,這才形
成了那種怪異莫名的現象!」
  陶啟泉和冷若水齊聲道:「有這個可能嗎?」
  我道:「理論上來說,有這個可能!」
  冷若水搖頭:「不,在理論上來說,並沒有這個可能,你把一隻空瓶浸到水中去––」

  她說到這裏,我已經知道她的話,不但不能推翻我的假設,而且,恰好幫助我的假設,
可以在「理論上成立」。
  當然,若是一隻大口的瓶子,又是瓶口向上,直放進水中的話,瓶中的空氣會逸出,水
會一湧而入。
  但如果是一隻小口的瓶子,尤其是瓶頸又有些曲折的話,又橫放進水中,那空氣就會留
在瓶中,也足以阻止水自瓶口湧入。
  我所的假設情形,就是那樣!
  阿水還有點不明白,陶啟泉向他解釋了一番,他喃喃地道:「太奇怪了,真太奇怪了!

  陶啟泉道:「大自然形成的奇景,連陸地上,也有許多不可思議的,更別說海底了!」

  他的話,在邏輯上,難以成立,可是聽起來,卻也頗具說服力。
  我道:「先肯定了這個假設,再聽阿水的敘述,就容易了解得多,有許多不可解的謎團
,都可迎刃而解。」
  陶啟泉道:「例如為何如此黑暗––海底岩洞,不見天日,自然黑暗之至!」
  我道:「又例如何以水和人之間並無阻隔,水是被空氣阻在那裏的,形成了一大幅水牆
。」
  冷若水也道:「也明白了何以不准阿水點火照明的原因。」
  我點了點頭,其餘各人,一時難明。冷若水道:「岩洞再大,當年形成時,被封在內的
空氣,也就永恆不變,只有越來越少,不會增加。許多人在內生活,消耗氧氣,若只是呼吸
,可以維持許多年,若加上生火,燃燒耗氧甚巨,人就活不成了。」
  冷若水道:「對極!對極!當年一定曾立下極嚴的規條:不准帶火!」
  我徐徐地道:「不過,我的假設,卻聯帶一個更駭人的事實,有許多人,上千,可能上
萬,可能更多,一直在那海底大岩洞中生活!他們在黑暗的海底大岩洞之中,生活了––超
過一千年!」
  阿花傻傻地問:「他們那麼長命?」
  阿水道:「誰能那麼長命?當然是傳宗接代,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陶啟泉也知道,我這個假設如果成立,那真是驚天動地的大發現––一大群一直生活在
海底的人!
  陶啟泉在呆了半晌之後,才道:「若是要發掘成吉思汗的陵墓,自然也需要把這群人帶
回地面來。」
  我且不理會那些人––因為事情不但怪誕,而且很是複雜,要一件一件來解決。
  我道:「你何以肯定那裏是成吉思汗墓?那在水中的宏偉建築物就是?」
  陶啟泉得意洋洋:「那是我的推斷。」
  我道:「根據甚麼?」
  陶啟泉向阿水一指:「根據他的敘述!」
  我悶哼了一聲,有兩句話不必說出口,陶啟泉也可以明白我心中想的是:阿水這小子只
怕只是聽說過成吉思汗的名字,就算陵墓真像電視劇的布景那樣,寫上「成吉思汗之墓」字
樣,只怕寫的也是蒙古字,阿水如何認得。
  陶啟泉於是補充:「我是根據他的敘述推斷出來的,阿水,你再往下說。」
  阿水點了點頭:「往回走的時候,所有隊伍,不像來時那麼整齊,隊伍散亂,可以穿來
插去,也有人在互相交談––」
  這時,阿水所想到的只有一點,我怎麼辦?我應該怎麼辦?
  他心中真是徬徨之極,既不敢落單,又不敢和別人在一起,當四周全成了漆黑一片之後
,他更是無助。正當他進退兩難,而且感到身邊的人漸漸稀疏時,忽然感到有一個東西極快
地接近他的身邊,他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已被一隻鐵鉗般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他
的手臂。
  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一張口想叫,還沒有出聲,又有一隻大手掩了上來,掩住了
他的口,幾乎令他透不過氣。
  他想掙扎,但哪裏使得出力來,早已身不由主,被橫拖倒拽了出去,拖出去沒幾步,又
被提了起來,足不點地,極快地向前進。
  這時候,阿水反倒定下了神來,因為那人提著他行走,身體的距離自然極是接近,他已
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體味,正是這些日子來所熟悉的那壯婦身體上的味道。
  雖然他私自出洞,難免受責怪,但只要是那壯女的話,性命可保無虞。
  在被提起了好一會之後,掩住他口的手略鬆,他就叫了那壯婦的名字一聲,只聽得一聲
低喝,正是那壯婦的聲音,似是命令他禁聲。
  阿水不敢再出聲,那壯婦放他下來,拖著他疾步而行,過了相當久,眼前一亮,又已回
到了那山洞之中。
  山洞之中的微光,來自會發光的苔蘚,本來微弱之至,但是在濃黑之中久了,那一些微
光卻如同明燈一般,阿水定了定神,去看那壯婦時,只見她又是惱怒,又是關切,額頭上全
是汗,連頭髮也貼在一邊臉頰上,望定了自己,像是不知該如何處置自己才好,再加上一路
急行,氣喘不已,胸脯起伏,襯著她雪白的臉和頸,竟大有動人心魂之姿。
  阿水甚麼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抱住了那壯婦,又親又吻,來表示他重回洞中的歡喜。
  那壯婦嘆了一口氣,略推開了他一些,指著洞口的簾子,說了幾句話,阿水明白那是叫
他再也不可出去之意。在這種情形下,阿水自然先答應了再說––外面的情形,如此怪異可
怕,在這洞中,可以說是安樂窩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那壯婦對阿水更好,除了不見天日之外,那種乾乳酷和不知名的草
腥味植物,也漸漸吃慣了。
  而且,阿水正漸漸學會了壯婦所說的那種語言,他知道那一次他溜出洞去,參加了大聚
會,在眾人突然匍伏在地時,他慢了幾秒鐘,那壯婦恰好在離他不遠處,就認出他來了,自
那時開始,壯婦就一直注意他,所以在儀式結束之後,可以一下就來到他的身邊。
  他也知道,那種聚會的儀式,定期舉行,目的是為了清除海水中那宏偉建築物上的海草
和其他的附生物,他更知道,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有許多許多這樣的小山洞,住著許多
人,住在這裏的,全是蒙古人,屬於孛兒只斤族,人人都是同族。
  當阿水知道了這一點之後,以他有限的知識,他也想到,若然是同一族的族人,和外界
不相往來,那麼,如何傳宗接代呢?
  他問了這個問題,可是那壯婦卻用大手捂住了他的口,凡是壯婦不願討論的問題,她就
用這個方式來表達。
  壯婦又告訴他,這地方雖然暗無天日,但是組織很是嚴密,對於外來者,絕不容情。
  阿水提及他自己來的情形,問自己是如何來的,也得不到回答。問到那建築物是甚麼,
壯婦的回答是:一個人睡在那裏,一個巨大無比的巨人,永遠永遠睡在那裏。
  壯婦說得相當文學化,阿水倒也可以知道,實際上,那是一個大人物的墳墓。
  在洞中的歲月,無日無夜,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一次和上一次一樣的聚會,這一次,他
請求壯婦帶他參加,壯婦居然答允了。
  有了上一次的經歷,再加這一次又有壯婦在他的身邊,而且,他又粗通對方的語言,所
以比起上一次來,大是鎮定。
  他聽出,那呼喝聲全是在指揮眾人的號令,或令各人急行,或令各人停止,或令各人跪
拜。在哀號聲中的歌聲,唱的全是頌詞,在歌頌一個人如何如何像大鷹一樣雄駿,像天神一
樣偉大等等。
  阿水也看得更仔細,那些在籠梯上的人,橫進水中和再被人拉回來,確然一點阻隔也沒
有。
  他問那壯婦何以會有這種情形,壯婦只說那是天賜的。
  在第二次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後,阿水有了一個念頭,感到自己要是尋求離開這個地方的
辦法,唯一的可能就是跑進水中,浮上去,只要一直向上浮,總能浮出水去的。
  要浮出水去,自然必不可少,至少要弄到一隻那種罩在頭上,可供人在水中略為透氣的
半球形物體。
  他不敢開口問壯婦,只是自己留意。他看到那些人在清理完建築物上的海草,游回來之
後,一上了梯子,就把半球形物體除下來,向下拋,下面就有人歡呼著接住,一起壘著,放
在一輛又一輛的板車上,由人推著拉著向前去,不一會就沒入黑暗之中,看來是收藏起來,
下次再用。
  阿水花了很長時間,計劃離開這地方(後來估計那是超過一年的時間)。
  他不明白那麼多人,何以能在黑暗中認路。在這段時間內,壯婦一離開,他就偷出洞去
,開始時,向外走十來步就回來,後來漸漸走遠些,也至多走出幾百步,也有好幾次幾乎摸
不回來。
  在他離洞的時候,也曾遇到過人,聽到人聲,他湊近去,人家也知道他靠近,有時和他
說話,他也可以含糊的應對幾句。
  不止一次,他感到自己真的和處身於陰曹地府之中無異,在濃黑之中來來往往的那些人
,不就像是鬼魂?他也知道,何以這裏的人皮膚都如此之白––出生之後,從來不見陽光,
皮膚焉得不白。
  他曾好幾次裝成不經意地問壯婦,何以這裏的人能在黑暗中行動,壯婦也說不出所以然
來。只知要到那一大片「直立的水」前要有首領帶路,平時,誰也不能去,一被發現,就立
時處死。
  這一切,阿水都記在心中,他也更用心去學習壯婦所說的語言,一直到了另一次聚集在
那一大片「直立的水」前,那是他久候的機會。
  這一次,壯婦仍和他一起在隊伍中前進,但是對他的戒備已鬆了許多,他陡然之間,斜
刺裏竄出了幾步,然後,立即伏下不動。
  這些日子來,他已經知道,不但自己隱藏在此,給別人知道了不得了,就算是壯婦給他
人知道她留著自己,也一樣是大罪。
  所以,他料定了他那樣做,壯婦也不敢大聲張揚。果然,壯婦只發出了一下憤怒之極的
悶哼聲,以後,在阿水的身邊,就只有腳步聲了。
  不一會,阿水站了起來,又有一些人自他身邊經過。他加快腳步,這一次,他要盡量靠
近那「直立的水」,這是他計劃的第一個步驟。
  等到許多人又聚集在水前,開始匍伏之際,阿水離水只不過三十公尺左右。他看到了指
揮的人,衣著神情都很是威武,一聲令下,本來被毛皮覆蓋著的木架子,紛紛顯露出來,籠
梯在號角聲中升起。雖然已是第三次經歷,但這次隔得近,仍然感到無比的壯觀。
  接下來所發生事,和上兩次完全一樣,一切全都照同一個模式進行,一絲不苟。
  等到儀式完畢,隊形開始沒有那麼嚴謹的時候,阿水就開始向前挪移。這一次,由於他
離「直立的水」更近,所以把那水中的宏偉建築物,看得更清楚,他看到建築物之前,有一
個很大的石砌廣場。
  在那個廣場之上,有一組石牆,不高,可是相當寬廣。在那牆上,浮雕著許多兵馬,正
在攻打一匹城池,浮雕上的人民,都和真的差不多大小,其中有一個人,騎在高頭大馬之上
,英武莫名,看來像是主帥。浮雕十分生動,那些大石像是在隨風展動,也彷彿可以聽到千
軍萬馬所發出的吶喊和廝殺之聲。
  阿水一直挪移到了很接近那些籠梯的時候,才停了下來,籠梯縮回架子去,巨大的架子
,由眾多的人推著,在逐漸降臨的黑暗之中,向前推出去。
  接下來,再詳細地敘述阿水的行動,對整個故事來說,並沒有特別的意義,那只不過是
一個過程,要詳細敘述,可以比一本書還長,妨礙了故事的發展。
  他小心翼翼地跟著那些推架子車的人,到了一個大山洞之中,那山洞中也有微弱的光芒
,那山洞究竟有多大,他一直說不上來,只看以目光所及,山洞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他的目標是那種半球體,在山洞中堆著許多,他成功地取到了一個。
  最考人的是,他如何再去到「直立的水」前面,這一點是他逃亡計劃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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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對他的計劃,評價甚高,因為他居然想到了最難克服的一關。
  在濃黑之中,根本無法認路。但是他知道,只要看到由那一大片「直立的水」所發出來
的光芒,他就可以去到那片水的面前,這一點,反倒成了黑暗中的有利條件。他在身邊,帶
了數十塊長著發光苔蘚的小石塊,每當他感到轉了一個彎,就放上一塊。
  那小石塊只不過指頭大小,所發出的光芒,自然也微弱之極,即使是在濃黑之中,也不
易引人觸目,更何況這裏本來就有這種苔蘚生長,只不過一長就是一片,至少也有巴掌大小
,不像他放下的只有一點,所以,既不易惹人起疑,他自己又容易辨認。
  他也知道,要等很久,那片「直立的水」才會有光發出,所以他小心地摸索著往回走。

  這一夜,可以說是阿水一生之中,所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夜,當他終於看到在他前面,有
一幅朦朧的光芒開始亮起之際,他知道自己有希望了。
  然後,他終於來到了「直立的水」的面前。
  一直當他來到了那一片水的前面時,他仍然不相信自己可以就這樣走進水去,他先伸出
了一隻手,毫無困難地便插進了水中,帶給他全身一股清涼,當他縮回手來時,帶出了一些
水花,在他前面的水,竟閃起了一陣波紋,阿水不由自主連退了幾步––他怕那一大片水會
忽然傾瀉下來。
  當然,那一片水若是瀉下來的話,他就算退出幾公里去,也一樣會遭沒頂之災,那時一
種全然無法想像的災難。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那「直立的水」附近,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他試了兩三次,這才把身子慢慢地進入水中去––這是一種極其怪異的經歷,一個人站
著,橫著進入水中去。
  到了水中之後,他定了定神,只閉住了氣,再把那半球體罩在自己的頭上,雙手緊抓住
那半球體的邊緣。
  我聽他說到這裏,自然而然現出了懷疑的神情,我不望別人,單望向冷若水,她是醫生
,應該知道我在懷疑的是甚麼。
  她向我點了點頭,表示我的懷疑合理。
  於是我問:「阿水,你知不知道海水有多深?」
  阿水道:「我怎麼會知道?」
  我又問:「那你說,那片『直立的水』有多高?」
  阿水用手比了一比:「好高,至少有四五十層樓那麼高,很高。」
  我吸了一口氣:「冷醫生,那是說,海水的深度,至少超過了兩百公尺。」
  冷若水道:「只有更深。」
  我道:「從深海中向上升,如果沒有減壓的步驟,結果會怎樣?」
  冷若水道:「可怕之至,幾乎立時死亡。」
  我沒有再說甚麼,向阿水望去,阿水沒有開口,卻是冷若水回答我:「事情極奇妙,那
半球形的物體,可能是經過特殊設計,專為在海水中升降之用的,幾乎七八百年之前,就已
經有那麼精妙的設計,真有點不可思議。」
  我不明白:「此話怎講?」
  冷若水道:「你聽阿水說下去,就會明白。」
  陶啟泉插口:「衛斯理,你這人甚麼都好,就是性子太急。」
  我怒道:「放屁,有疑不問,那還叫衛斯理嗎?」
  看到我真像動氣了,陶啟泉作了一個鬼臉,不再說甚麼。
  阿水忙道:「我不知海水有多深,只知道我上升得很慢很慢,不論我多麼努力蹬水,都
只是一寸一寸地浮上去。我心中急極了,因為要是叫人發現了,真不知怎麼才好,我不知道
何以會如此之慢,真急死人了。」
  我吁了一口氣:「就是那慢救了你––究竟多久?」
  阿水搖頭:「我不知道,因為在還沒有浮出水面之前,我已經昏了過去,在我昏過去之
前的一剎那,我以為我已經死了。」
  我又向冷若水望去,冷若水道:「雖然緩慢的上升,起到舒緩的作用,但還是對人的適
應力的大考驗,自然昏迷,是正常的現象。」
  我對冷若水的分析,自然沒有異議,但是對她說來如此輕描淡寫,卻也覺得奇怪。雖然
阿水如今好好地在我們面前,可知他必然逢兇化吉,但是當時他人還在海水之中,就昏迷了
過去。其兇險程度,自然可想而知。
  冷若水知道我的心意:「一般來說,都要以將近水面之時,人才昏迷。」
  我道:「那生存的機會,也微乎其微。」
  冷若水向阿水作了一個請他說下去的手勢,阿水了吸一口氣:「等我醒來的時候,已身
在沙漠之中,身邊滴水全無。」
  我呆了一呆,想聽他進一步的闡說,但是他攤了攤手,表示一切就是那樣。
  我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
  我沉聲道:「會移動的湖泊。」
  冷若水補充道:「或是會移動的海子。」
  我皺著眉:「阿水去的時候,和回來的時候,情形一樣,都是通過一個會移動的湖泊來
去的,在那個湖泊或海子中,有一個通道,可以通向海底去。」
  阿水神情茫然,陶啟泉沉聲道:「看來,情形正是如此。」
  我呆了片刻,不由自主搖著頭,陶啟泉說得輕鬆,事情正是如此。若果事情真是如此的
話,那簡單超乎想像之外,難怪阿水要被人當成瘋子了。
  陶啟泉有點挑戰的意味:「你不能接受?」
  我吸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大口酒:「單是接受這個故事,並無不可接受的理由,但是說
到頭,還是未曾說明白,你何以肯定那是成吉思汗墓––是那個壯婦對你說的?」
  我最後一句話,是望定了阿水說的。阿水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他道:「沒有人對我
說過,我也不知道甚麼成吉思汗墓,是陶老闆說的。」
  我立時又向陶啟泉望去,陶啟泉向阿水道:「把那幅你畫下來的戰爭圖給衛先生看。」

  我沒有再問甚麼,阿水又找出了一幅畫來,這幅畫比較大,陶啟泉在我看畫的時候,負
責旁白:「這是那水底宏偉建築物前,廣場上那幅大牆上的浮雕,阿水曾說過,上面的浮雕
是一場戰爭,他憑記憶,把其中的一些場面畫了下來,請留意中間部份。」
  我看著那幅畫––即使阿水頗有繪畫的天分,這畫也畫得極其潦草,不過,也還可以看
出,那是一場攻城戰。在中間部份,有很奇特的畫面。
  在城池正門,有許多士兵,地上有士兵倒伏著,看來已死。城上的守軍,箭如雨下,還
有巨大的石頭向下砸去。城門緊閉,有不少攻門的巨木棄在地上,看來城門堅固,攻不進去

  這些都只是一幅普通的攻城圖,並不足為奇。特別的是,在離城門不遠處,有兩株巨樹
,在巨樹上,被綁了繩索之類的物事,把兩棵樹連了起來,那些繩索,由許多人向後拉,把
兩株巨樹都拉得彎了,在繩索中間,是另一株巨樹的樹幹。
  兩株巨樹相距約有十公尺,這樣一來,等於把兩株巨樹組成了一個其大無比的彈弓,而
另一株巨樹,成了巨大的「箭」。
  從巨樹被拉至彎曲的程度來看,那些拉緊繩索的人,只要一起鬆手,那直徑幾乎有一公
尺的大樹幹,必然帶著著雷霆萬鈞之力,向前射撞出去。
  那巨樹樹幹,正對準了城門。
  一看就可以知道,攻城的一方,要以這個匪夷所思,但是現成之極的方法攻城,那一定
也是極其有效有力的一擊。
  我盯著這雖然草率,但卻很傳神的畫看,好一會不出聲,在這段時間之中,我思念電轉
,想起了許多事,也紊亂得可以。
  陶啟泉道:「你看這畫,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我吸了一口氣:「毫無疑問,這是歌頌成吉思汗用兵如神的煌煌戰績的。」
  阿水大是佩服:「衛先生,你真了不起,一看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我伸手在臉上扶了一下:「我有一個時期,特別對成吉思汗的戰功有興趣,看了不少正
史、野史和小說家言。我對各種傳說,尤其有興趣,甚至也相信了,成吉思汗麾下,真有一
員大將,叫金刀駙馬郭靖。」
  陶啟泉指著畫:「我問了專家,幾個專家都說出了這場攻城戰。」
  我道:「是的,這場攻城戰,很是有名––」
  那是一場有名的攻城戰,成吉思汗攻西夏的中興府,由於城池堅固,守軍又頑強,久攻
不下,成吉思汗無計可施時,看到城外有三棵大樹,並列著,相隔不遠,他靈機一動,砍下
了中間的那棵大樹,在那兩株樹上,綁上了堅韌的牛筋,再令軍中氣力大的將士,拽牽牛筋
,把大樹當作攻城的利器,果然一擊之下,把城門攻破,攻下了中興府。
  這一次戰役,也成了西夏這個神秘國度的滅亡之戰。
  (說西夏是「神秘的國度」,並不誇張,這個在中國邊陲地建立的國家,甚至有自己的
文字,但是有關它的記載卻極少,至今不過八百年左右,西夏文字已無人能識,當時在那個
國度裏,究竟發生過甚麼事,也湮沒無聞了。)
  陶啟泉又道:「這場戰役,化為浮雕,豎在那建築物之前,這是不是足以說明那建築物
是成吉思汗的陵墓?」
  我點了點了頭:「有這個可能––至少,那建築物一定是為了紀念他的功勳而設的,若
是旁人,如此僭越,早已誅滅九族了。」
  陶啟泉大是興奮,擊桌而起:「這就是成吉思汗墓,我要把它發掘出來。」
  我的思緒甚亂,望定了他,一時之間,出不了聲。
  我需要好好地把事情再想一遍。
  因為一切來自阿水的奇遇,阿水的奇遇,不但和成吉思汗陵墓有關,而且,也關連到了
許多生活在海底岩洞中的人。
  假設那些生活在暗無天日岩洞中的人,全是當年陵墓建造者的後人,或是奉命守墓者的
後人,一直在海底岩洞中生活,這件事的本身,已足夠震古爍今,駭人聽聞的了,再加上成
吉思汗墓的發掘,說它是本世紀中人類最大的大事,也不為過。
  然而,卻要有甚麼樣的力量,才能把這件事辦成功呢?
  不錯,陶啟泉可以動用的人力和財力,都極其雄厚,但當然不夠,所以他才想到要找大
亨合作。
  但,即使是陶啟泉加大亨,難道就夠了嗎?
  或許,大亨連用他的關係,可以令有關的各國政府,或有興趣參加的國家,也參加進來
,那或者可以有成功的希望––一定要把這件事,看作是全人類合作才能成功的大事。
  陶啟泉見我一直不出聲,就問:「你在想甚麼?」
  我嘆道:「千頭萬緒,不知從何想起。」
  陶啟泉倒樂觀:「自然得先把那個會移動的海子找出來,通道就在那個海子之中。」
  我揚眉:「是海子,不是湖?」
  在那一帶的湖泊,有鹹水淡水之分,一般把淡水的叫為湖,把鹹水的叫作海子。
  阿水道:「是海子,水還極鹹。」
  我吸了一口氣,正在等尋思那一帶有多少個大大小小的不同的海子,陶啟泉已道:「一
共有五百七十一個。」
  一聽就知道,陶啟泉在來找我之前,已經做了不少功夫,由此也可知他是早已下了決心

  我道:「會移動的有幾個?」
  陶啟泉一字一頓:「有移動記錄的,只有三十六個,近幾年來移動過的,只有三個。」

  我吸了一口氣,三個,聽起來好像很簡單,但就算只是一個,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陶啟泉如數家珍:「這三個海子,一個是巴顏泊,一個是都魯泊,還有一個是鄂伊貢泊
。第三個不必考慮,因為距離太遠。」
  那兩個海子都名不見經傳,我根本沒有聽說過。陶啟泉拿出了地圖來,指給我看,它們
的面積,大約是二三十平方公里大小。
  陶啟泉指著地圖:「你看,在這兩個海子附近是烏布沙泊,巴顏泊距離烏布沙泊,只有
一百公里,若說地下有水道相通,大有可能。」
  我注視著地圖,那烏布沙泊很大,面積至少有兩千平方公里,那是一個很大的內海。
  我有點想不通:「如果說,阿水生活了幾年的所在,是在烏布沙泊下面,為甚麼不能直
接從那裏下水去,而要通過其他的海子?」
  陶啟泉道:「我沒有說不可以,我只是假定阿水出入的通道,是通過會移動的小海子進
行的。」
  我又徐徐地喝了一口酒:「如果有先進的潛水設備,可以直接由烏布沙泊下水?」
  陶啟泉道:「如果我們的目的地,真是在烏布沙泊下面的話。」
  我再吸了一口氣:「你可知道,探測一個兩千平方公里的湖底,要多少財力?」
  陶啟泉居然回答:「我找人估計過了,採用先進的聲納探測攝影,平均每平方公里的費
用,約一千五百萬美元。當然,實際可能不止此數。」
  我第三次吸氣:「老兄,這就是說,單是探測,就要大約三百億美元。」
  阿花猛然咕噥了一句:「那是多少?」
  當然沒有人搭腔,陶啟泉一攤手:「這筆探測費,我可以負責籌措。」
  我道:「你說得太客氣了,我知道你一手就可以拿得出來,但是你要知道,這三百億美
金,加上至少五年時間,可能完全白費。」
  陶啟泉道:「時間是一年––特種人造衛星的熱測攝影,也可以幫助探測工作的進行。

  我道:「先假定了真有那宏偉的陵墓存在,但在烏布沙泊下面的可能性,也只是幾千分
之一。」
  陶啟泉道:「所以,在進行之前,還要進行大量的研究工作,在一切可能找到的資料之
中,去求證它在甚麼地方的可能性。」
  我沒出聲,因為我知道這一方面的工作,歷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做過,但個個都是白費
心機。
  我想了一會:「我可以拉攏你和大亨,還有一個人,你應該找一找。」
  陶啟泉一舉手:「我知道,那人是盜墓聖手齊白。」
  我道:「是,是齊白。」
  不單是因為齊白是「盜墓高手」,而是這樣的大事,若是我不設法讓他知道,他會發瘋
自殺,甚麼都做得出來。
  這時,我已九成九相信了阿水的想法,因為像攻打中興府的成吉思汗奇計,決不可能出
自他的妄想,他是絕對想不出來的。
  陶啟泉道:「齊白這個人––如今在哪裏?」
  他只知道齊白其人,神出鬼沒,絕不是說找就可以找得到的,卻不知齊白大有奇遇,已
經和陰間使者李宣宣在一起,連他的生命形式,也有了改變。詳細的情形如何,根本無法用
人類的文字來說明。只好說他已脫離了「人」的境地,進入了「鬼」「仙」交結的境界,要
找他,更加難了。
  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對於成吉思汗的陵墓,不論他的生命形式是甚麼,他必然仍有
興趣。
  被陶啟泉這一向,想起近幾年來,我的幾個熟人,遭遇之奇,變化之大,不禁大是感慨
––原振挾醫生在無數的宇宙之中和時間的過去未來之間,不知所蹤,只在宇宙中,雲深不
知處。陳長青「上山學道」的結果,是捨卻了肉體,變成了靈魂的單獨存在,可是非但沒有
解脫,反倒更陷入了困境。齊白成了陰間使者,他和李宣宣在一起,自然快樂,但不知和陰
間眾人,是否能相處協調。
  這一切發生在熟人身上的變化,都足以令人感慨,我喝了幾口酒:「要找他不難,而且
必須找他,因為他對成吉思汗墓,早已下過功夫研究,他用的方法奇特之至––到陰問去找
『蒙古老鬼』,了解情況。」
  各人乍一聽我如此說法,訝異之至,我於是簡略地解釋了一下––有關這方面的詳情,
在我一系列有關「陰間」的敘述之中,都出現過,當然不再重複了。
  齊白的行徑,令得陶啟泉更是反感,他一拍桌子:「我們四個人合作,一定可以在本世
紀創出奇蹟,使它成為二十世紀人類的三件大事之一。」
  阿花又不明白地問:「另外兩件是甚麼?」
  陶啟泉「呵呵」大笑:「第一件,是我得到了你;第二件,是你得到了我。」
  我下禁轉過頭去,不忍卒睹,冷若水也有同感,向我作了一個鬼臉。但是這一類話,當
事人聽來,是不會覺得肉麻的,阿花笑成一團,在陶啟泉的懷中亂拱,得意非凡。
  冷若水道:「陶先生,照我看來,阿水沒有必要再住院了。」
  我也點頭,表示同意,陶啟泉道:「那好辦,難的是,大亨和齊白––」
  雖然信息由阿水傳出,而阿水又是阿花的哥哥,但在陶啟泉這樣豪富的眼中,阿水顯然
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要安置他,自然再容易不過。
  我道:「白素可以隨時和李宣宣聯絡,大亨那邊,當然由我親自出馬。」
  陶啟泉道:「太好了!太好了!人生真是奇妙,以為再也沒有甚麼可以有刺激感的了,
卻一下子有了兩件。」
  這一次,阿花居然聰明了:「一件是你得到了我,另一件就是去找那個甚麼汗的墳墓。」
  陶啟泉大叫一聲,竟然奮力把阿花的身子舉了起來,一面打轉,一面道:「答對了。」

  阿花更是嬌軀亂顫,媚蕩不可言,陶啟泉也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我看不下去,趕緊道:「我先告辭了。」
  用「落荒而逃」來形容我離開的速度,並不為過。
  回到家中,白素也恰好自外而歸,我們一起進門,我已急不可待,把陶啟泉來的經過,
以及阿水的敘述,向她說了起來。
  一進書房,我就打電話給大亨,在我說了一半的時候,大亨來了電話:「真是想不到,
有何指教?」
  我直言真相:「有一個人想認識你,央我作曹丘,要請你賞臉。」
  大亨笑道:「說得那麼文雅幹嗎?是哪一位仁兄?」
  我道:「陶啟泉。」
  他靜了片刻,我忙道:「和生意無關,他想邀你合作,一起開發成吉思汗的墓。」
  大亨「呵呵」地笑了起來:「想和我合作,來掘我的祖墳?」
  我也不禁笑了起來:「那不單是你的祖墳,而且是人類文化的寶庫。而且,就算你不答
應,也可以聽到一個離奇之至的故事,不會有甚麼大損失。」
  大亨爽快:「好,請他到我這裏來。」
  我道:「我請客,請你帶女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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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亨道:「還有甚麼人?」
  我反間:「你還想有甚麼人?」
  大亨道:「你選有趣的,邀幾個來。」
  我想了一想:「如果有可能的話,會有一個絕色美女,她的身分是陰間使者;還可能有
一個人,是盜墓聖手,本來是人,現在半鬼半仙,也不知算甚麼。」
  大亨嘆了一聲:「衛斯理,你花樣之多,無以復加。」
  我道:「沒有辦法,要邀請你這樣的大人物,只有出盡法寶。」
  大亨道:「一言為定,在哪裏?」
  我提出了陳長青的大屋,大亨道:「好,我和朱槿一起來。」
  想起朱槿這個美女的特別身份,我道:「你的花樣,也真是不少。」
  大亨哈哈笑了起來,這個想像之中很困難的約會,進行起來並不困難,一下子就約定了

  除了李宣宣和齊白說不準之外,別人都是現成的。溫寶裕自然大是興奮,紅綾在聽了全
部故事之後,閉上眼睛,想了好一會,我和白素知道她腦部儲存的資料十分豐富(知識豐富
),所以也很在意她的判斷。
  過了好一會,她才道:「在地殼的變動之中,形成了這種特殊的地理現象,並非沒有可
能,但是在水中進行大規模的建築,除非當時已克服了黏接劑的防水問題,否則難以想像。

  我聽了之後,忍不住道:「請用比較通俗的語言來說。」
  紅綾道:「不論建造甚麼形式的建築物,都是一個部份一個部份建造起來的,建築材料
是磚、石、木,都需要聯結,其中只有木材料的聯結,可以利用榫頭,互相嵌鑲而成,磚和
石都需要黏接劑,古代常用的是各種泥漿,現代則一律用水泥。不論用甚麼,都要用水來拌
和,水的多少,十分重要,如果是在水中,不知道如何可以控制,所以我才那麼說。」
  她這樣說,我自然明白,的確,如何在水中拌和泥漿呢?泥漿一到了水中,不全完了嗎

  白素道:「我想,那建築是全石頭建築,石頭建築,也可以利用榫頭來嵌合––埃及的
金字塔,就大量利用了這種建築方法。」
  紅綾點頭道:「那麼,在海中進行龐大的建築工程,就完全有可能,還有,那個阿水所
說的半球體,可以使人在海中活動,原理也很易明白。」
  紅綾幾乎肯定了一切都有可能發生,這一點,後來對陶啟泉說了,他也很是興奮。
  紅綾最後感嘆:「成吉思汗一生馳騁草原,怎麼也想不到死後會長埋海底。」
  溫寶裕的設想更驚人:「死了之後,身體埋在哪裏都一樣,重要的是,他的靈魂,去了
何處。」
  這個問題,自然重要之至,但看來不像是能夠有答案的,所以暫時也不必討論了。
  紅綾對於在陳長青巨宅之中,兩大豪富相會的事,顯然也很有興趣。可是她卻道:「我
有事,不能參加了。」
  近月來,紅綾和她的神鷹,作伴出入,並沒有告訴我們去幹甚麼,我們也沒有問,一來
由於她已習慣了文明生活,不會闖禍;二來也沒有甚麼人欺負得了她,讓她自由行動也無妨

  這時,一聽得她那樣說,我先望白素,白素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紅綾說的「有事
」是甚麼事。
  我再望向紅綾,她並不避開我的目光,只是向我嘻嘻地笑,我好幾次想問她在忙些甚麼
,但總認為不應該干涉她的行動––崇尚個人自由,是我一貫宗旨,反對父母對兒女的行動
太多限制,也是我一貫的宗旨,所以我終於忍住了口,只是道:「你一個人行事,要小心些
。」
  白素也加了一句:「若是有需要,請記得來和我們商量。」
  她在對女兒說話之間,也用了一個「請」字,紅綾忙道:「當然,當然。」
  說著,她一抬手,那鷹飛過來,停在她的肩頭,她現出自信的笑容,向外走去,在那一
剎間,我感到她是完全長大了。
  約會在明天,當天午夜,白素獨處一室,我在書房等她和李宣宣聯絡的結果。
  約莫到了凌晨二時許,白素進來,我一見她身後沒有人跟著,便訝道:「沒能聯絡上?

  白素道:「聯絡上了,宣宣不能來,齊白明天準時到巨宅去。」
  我疑惑了一下:「你們的聯繫方法是––」
  白素道:「我們的聯繫方法,一直是靠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這次,宣宣沒有現身,
但是我和她之間,有了溝通。」
  我「啊」地一聲:「這算不算是『他心通』呢?」
  白素道:「人和人之間,這樣的溝通方式,稱為『他心通』,但人和宣宣這類像仙神一
樣的生命形式,用腦能量溝通,不知算甚麼。」
  我大是感嘆:「仙神和仙神之間,用這種方法溝通,只怕更平常了,所謂『動念即知』
,就是這個道理。」
  停了一停,我又道:「甚麼時候人和人之間,也能普遍地這樣溝通?」
  白素很有信心:「總有這一天的––現在想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幾百年前,又可曾想
像如今的電訊溝通,萬里如對面。」
  我逸想這一天來臨時,只怕人際關係要起天翻地覆的變化,思緒不禁大是繚亂。
  第二天,我和白素,先和陶啟泉會合,再到那巨宅去。陶啟泉自然帶了阿水,也帶了阿
花,看來,他一刻也不願意和那「小妖精」離開,這美麗的小妖精,確然對男性充滿了性的
誘惑。
  阿花見到了白素,陡然呆了一呆,本來她是膩在陶啟泉懷中的,也掙了一掙,站直了身
子,很正經地叫了一聲:「衛夫人。」
  白素一伸手,把她拉到了身邊來,一面撫摸著她的頭髮,一面道:「真是一個小美人。

  我心中暗吃一驚,唯恐阿花發怒,因為在某種程度而言,阿花十足是個「小野人」,哪
知甚麼好歹禮儀,若是猝然之間起了衝突,倒叫陶啟泉為難了。
  可是阿花卻對白素的行動,不但不以為忤,而且很是享受,神情十足是一頭正在享受撫
摸的貓,只差沒有發出「咕咕」聲。
  她還道:「你才是個大美人。」
  剛才,陶啟泉也不免有點緊張,此際,他鬆了一口氣:「好了,互相恭維完了。」
  阿花嫣然一笑,又重投入陶啟泉的懷中,陶啟泉的神情不好意思,囁嚅道:「阿花她–
–帶給我極度的快樂,雖然形象上來說––有點那個––」
  白素笑道:「豪傑配美女,自古已然。」
  一句話,說得陶啟泉心花怒放,幾乎沒有感激涕零,連連向白素稱謝。
  我事後嘲笑白素:「你也真會善頌善禱:豪傑配美女,大過分了吧,說豪富配美女,那
還差不多。」
  白素嘆了一聲:「你太拘泥了,在現實社會中,人若不是有豪傑的條件,如何會成豪富
?」
  我不服:「照你的邏輯,不如乾脆說,豪富就是豪傑算了。」
  白素一揚眉:「本當如此,現代社會的豪富,就是古代社會的豪傑。」
  我大搖其頭:「不同不同,大大不同。」
  白素抿嘴一笑:「你甚麼時候成了『包不同』包老三了?」
  我還想再說甚麼,可是知道再說下去,也沒有甚麼用,所以住口不言。
  紅綾雖說不到巨宅去,可是陶啟泉一行人等來會合的時候,她也在。阿水看到了她,怔
了一怔,神情很是古怪。我心中一動,悄悄問他:「你奇遇中的那位壯婦,比她還粗壯?」
  阿水忙道:「沒有衛小姐高,可是––還要壯,像一頭牛一樣。」
  偏巧給紅綾聽到了,她追問:「那我像甚麼?」
  阿水漲紅了臉,脫口道:「你像一頭馬。」
  紅綾哈哈一笑:「很好,沒說我像一頭豬。」
  我們一起來到那巨宅,才一下車,就看到大門外的石階上,站著三個人。一個是溫寶裕
,那是再熟不過的熟人,另一個是長身玉立,窈窕頎長的麗人,一身鮮紅,耀目生花,艷光
照人,正是朱槿。
  在朱槿身邊的,自然是大亨。大亨雖然貌不驚人,但自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威勢氣度。
  我正尋思,該如何介紹大亨和陶啟泉,但立刻知道自己的多慮。
  他們兩人,一看到對方,立刻如同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各自高舉雙手,發出叫喊聲
和笑聲,向對方走近,隨即熱烈相擁,互相拍打著對方的背部,然後才分開來,互報自己的
姓名。
  這一情景,自然「惺惺相惜」之至,也不必細述了。
  我鬆了一口氣,因為這兩個人,不管在內心是否還在勾心鬥角,但只要他們表面上和和
氣氣,我這個介紹人,也就算完成了任務。
  朱槿、白素和阿花三個人站在一起,各有美處。妙的是,阿花這個小美女,在朱槿和白
素這兩個了不起的女人之前,一點也沒有自卑之感,左顧右盼,忽發妙論:「你們兩位怎麼
不去參加甚麼小姐競選?不管是甚麼小姐,冠軍是拿穩的了。」
  她說了之後,又道:「不過,最好不要一起參加,不然,誰輸了都不好。」
  她說得極其認真,白素和朱槿,聽了都笑,她們兩人,一點都沒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反
倒順她的意思道:「你才該去參加甚麼小姐的選舉,穩得第一。」
  阿花嘆了一聲,沒有說甚麼,朱槿和白素,也沒有再問下去。
  阿花的身世,自然有不足為外人道之處,再問下去,就沒有意思了。幸好阿花對她如今
的現狀,滿意之至––一個人只要心中滿足,自然也就快樂,至於是甚麼樣的一個人,根本
不必深究。
  陶啟泉看到朱槿、白素和阿花居然有話可說,也十分高興,當下一行人,由溫寶裕帶領
,走進巨宅去。
  我和白素是這巨宅的常客,來慣了,自然不足為奇。而對第一次來的人,這巨宅確然令
人咋舌,陶啟泉和大亨所擁有的豪宅,何止百數,但卻也沒有可以和這所巨宅相比的。
  溫寶裕一行,就把眾人引到了「寒光閣」之中。
  這「寒光閣」就是巨宅之中,藏劍的所在,藏有各種長短寶劍,上千種之多。
  在走進「寒光閣」的時候,我向溫寶裕笑了一下,豎了豎大拇指。溫寶裕自然知道我為
甚麼在誇獎他––大亨也搜集古董,而且集中在古兵器方面,這可能是大亨的遺傳因子之中
,始終還有著祖先窮兵黷武的影響之故。劍是百兵之道,大亨也藏有不少古劍,只是中國的
上好古劍難求,他的藏品之中,以西洋古劍為多。
  溫寶裕自然是經過了調查,所以首先選中「寒光閣」,相信大亨一見到這裏的收藏,必
然嘆為觀止,自嘆不如––人一產生了這種心理,就會謙虛和好說話得多,溫寶裕這一心理
攻勢,用得妙極。
  果然,大亨一進來,就陡然吸了一口氣。溫寶裕也真的功夫做到十足,他把幾柄寶劍,
看來不經意地隨便放置,有三兩把還半出鞘,現出了寒光閃閃的劍身,愛好者見了,真是無
法不受吸引。
  大亨在吸了一口氣之後,先是抬頭游目四顧,再取起一兩柄劍來,錚然出鞘,仔細觀看
,一面看,一面發出讚嘆之聲,看來全然著迷。
  我趁機去看朱槿,只見她鳳眼似閉非閉,俏顏似笑非笑,望定了溫寶裕。顯然絕頂聰明
的她,也一下子看透了溫寶裕的把戲。
  溫寶裕卻神情坦然––他自知不是有目的要巴結大亨,所以不必有任何慚愧之心。
  大亨看了一會,轉頭對朱槿道:「你看,這裏的收藏,比我的豐富多了。」
  朱槿道:「可不是,堪稱天下第一。」
  溫寶裕道:「不然,這裏只是中國劍,若論西洋劍、土耳其、蒙古、印度劍,乃至日本
劍,大亨的收藏,才是獨步天下,光是那一套十二柄土耳其奧斯曼皇朝帝王的佩劍,已是稀
世奇珍了。」
  大亨面有得色,但隨即又道:「可是中國劍只有少數,美中––大大不足。」
  溫寶裕慨然道:「你要是喜歡,我有這裏藏劍的全部目錄和電腦資料,可以給你一份完
整資料。」
  溫寶裕說了,笑嘻嘻地望著大亨,大亨也望向他,兩人對望了好一會。我竭力忍住了笑
––大亨這次可說是遇上對手了––溫寶裕只是送他一份目錄和資料,這豈不是令好此道者
更加心癢難熬?
  但大亨畢竟不是普通人,不會急於表示自己的興趣太濃,他淡然一笑:「十分多謝,自
從知道自己的祖上是甚麼人之後,對兵器的興趣,也就更大了。」
  溫寶裕道:「這也是因為遺傳因子的緣故,這些寶劍的收藏者,他的祖先,也曾利用兵
器,作出過一番事業,當然,比起閣下祖先的事業來,可差得遠了。」
  陳長青的上代,的確曾有過一番轟烈的事業,但自然也不能和大亨的祖先相比。
  陶啟泉也在這時適當地恭維了一句:「人類歷史上,只怕還沒有甚麼人的事業,可以和
閣下祖先的事業作比較的。」
  大亨側頭想了一想,覺得這樣的一句恭維話,居然是事實––確然在人類的歷史上,沒
有甚麼人的「事業」之大,可以和成吉思汗相提並論的,他也就從心底感到自豪。陶啟泉又
趁機道:「若是在你的手中,能把成吉思汗的墓找出來,那就更了不起了––那是你親手締
造的功績,足以名垂青史。」
  大亨徐徐吸了一口氣:「你送來的資料,我和朱槿都看過了。」
  我們都不出聲,等大亨說下去,因為接下來,他不會拖泥帶水,一定會立即表明他的態
度。
  我和大亨約定了之後,陶啟泉便把一切資料送了過去,還包括了陶啟泉的計劃在內。
  大亨頓了一頓:「我和朱槿都認為阿水所遭遇的,雖然怪誕,但是事實,至少,地殼的
怪異結構之中,可以出現這樣的情形。」
  他說到這裏,目視朱槿,示意她補充。
  朱槿道:「地殼結構,極其奇特,人類對之,所知甚少。最近,歐洲的科學家,發現在
歐洲中南部的陸地下,竟然有一個地下海洋,面積比地中海還大。所以,在地底還有些甚麼
古怪的現象,難以想像。水先生的經歷,可以相信。」
  大亨接著道:「所以,合作去搜尋,原則上沒有問題。」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陶啟泉叫道:「好極!」
  大亨舉起手來:「先小人後君子,話說在前面,若是成功––」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陶啟泉盯著他,他過了一會,才道:「我不主張攤分所
得的成果,我要把陵墓搬上陸地來,在蒙古草原上,照原樣建造起來,開放給公眾參觀,使
人類歷史上一個傑出的人物的陵墓,成為最有價值的歷史博物館。」
  想不到大亨會有這一番提議,我立即喝采,陶啟泉也叫好。
  但是大亨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我們面面相覷。
  大亨說來一點不像是開玩笑,他道:「這筆搬遷、重建,乃至建立博物館的一切行動費
用,我全包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甚至拍著心口,以示決心。
  陶啟泉一聽,忙道:「說是合作,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出錢出力,當然大家一起來。」
  陶啟泉這時有那樣的反應,也合理得很。因為要把一座大陵墓,自海底搬上來重建,這
工程之浩繁,實在難以想像,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大亨要獨自擔當,陶啟泉當然過意
不去。
  卻不料接下來大亨一揮手:「不,我們叫作分工合作,探尋陵墓的事,全歸你負責,我
就不插手了。一個負責找,一個負責搬,這合作方案,豈不是天衣無縫?」
  聽到這裏,其餘各人還在愕然,白素先笑了起來,她只是輕笑,我卻忍不住縱聲大笑了
起來。
  溫寶裕也笑,阿花和阿水卻一臉茫然,不知道我們為甚麼要笑。
  我們笑,自然是由於大亨的這個「分工合作」方案太滑稽了。
  聽起來,他負的責任似乎比陶啟泉更重,但是要知道,陵墓不是現成放在那裏,而是虛
無飄渺,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人力和物力去把它找出來。
  這個過程,他袖手旁觀,等找到了他再來行動,這豈不是坐享其成?天下哪有如此的如
意算盤。
  陶啟泉雖然是商場老手,可是只怕也未曾遇上過這種跡近無賴的合作對手,他向我望來
,我忍往了笑聲,開門見山,向大亨道:「若是獨力就能找到陵墓,又何必來找你合作?」
  大亨一擊掌:「是啊,非找我合作不可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可以在尋找的過程之中,在
暗地裏出一把大力。例如,大規模的尋找行動,若沒有蒙古政府的大力協助,只怕難以進行
,我就可以令蒙古政府一路對尋找行動,大開綠燈。」
  陶啟泉聽了,悶哼一聲,我道:「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在座,也不止閣下一人。」
  大亨一攤手:「這只是我的方案,還有甚麼別的方案,大可提出來討論。」
  陶啟泉道:「把陵墓自海中搬上來的提議很好,或者,也可以把海水抽乾,那麼,不但
可以使陵墓重見天日,連岩洞中的許多人,也可以重回人間––這一切,都可以在找到陵墓
之後,看何者易行,再從長計議。我的意思是,在尋找的過程之中,無論是出錢出力,都要
精誠合作。」
  他特別強調了「精誠合作」,大亨沉聲道:「我是生意人,你也是生意人,大家都是生
意人,所謂精誠與否,其基礎建立在金錢上,說清楚些,怎麼出錢法?」
  陶啟泉道:「說得好––每人先出五百億美元,成立一個基金,有了錢,自然好辦事。」
  大亨沒有立時回答,一時之間,人人都靜了下來,即使對超級豪富來說,五百億美元,
也絕不是小數目。
  大亨先吸了一口氣,然後向朱槿望去:「你的意見怎麼樣?」
  朱槿嫣然一笑:「每人三百億美元,三一三十一,各人占一份。」
  陶啟泉大奇:「還有一個是誰?」
  朱槿道:「我。」
  陶啟泉陡然站了起來,我也陡然站了起來,白素一拉我衣袖,不讓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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