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4437|回覆: 94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易容]王者之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3-13 18:22: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王者之劍
易容

第01章 華門文氏  第02章 趁火打劫  第03章 遍地荊棘  第04章 奇恥大辱  
第05章 明珠暗投  第06章 寒潭怪叟  第07章 困獸之鬥  第08章 孤星血淚  
第09章 苦心孤詣  第10章 撲朔迷離  第11章 風波乍起  第12章 天公絕人  
第13章 似水柔情  第14章 曹州風雲  第15章 風起雲湧  第16章 聚英酒樓  
第17章 一戰揚名  第18章 身價百倍  第19章 妾也有情  第20章 疑雲重重  
第21章 戰火初燃  第22章 千里南征  第23章 故舊情深  第24章 奇案迷離  
第25章 好事難諧  第26章 能人迭出  第27章 蚩尤七解  第28章 神秘佳人  
第29章 古怪老婦  第30章 人間仙子  第31章 坎離劍陣  第32章 王劍歸來  
第33章 石樑之戰  第34章 老姐爭雄  第35章 母子重逢  第36章 古洞風雲  
第37章 古洞一日  第38章 山雨欲來  第39章 血戰終霄  第40章 各運機謀  
第41章 兵馬結集  第42章 枕戈待旦  第43章 存亡大計  第44章 熔爐煉劍  
第45章 香消玉殞  第46章 劍聖虞高  第47章 一波三折  第48章 建醒大會  
第49章 異軍突起  第50章 陣前祭靈  第51章 遠走高飛  第52章 爾虞我詐  
第53章 金劍之秘  第54章 六龍劍陣  第55章 金劍初現  第56章 一戰而決  
第57章 武林新局  第58章 王者一劍  第59章 獨展神威  第60章 新婚燕爾  
第61章 魂兮歸去  第62章 洛陽一小  第63章 我為君狂  第64章 郎心非鐵  
第65章 警訊頻傳  第66章 卿也堪憐  第67章 賢妻良母  第68章 釜底抽薪  
第69章 佳人蒙塵  第70章 王劍換美  第71章 河上爭霸  第72章 好事多磨  
第73章 恐嚇詐騙  第74章 險渡難關  第75章 轉戰千里  第76章 邊荒一魔  
第77章 劍經問世  第78章 奉命救美  第79章 吉凶難蔔  第80章 陰火煉魂  
第81章 四皓來歸  第82章 細說前因  第83章 曠古奇人  第84章 力任艱巨  
第85章 紛入寶山  第86章 自求絕藝  第87章 火中取栗  第88章 江湖一統  
第89章 九曲宮現  第90章 武林至尊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3-15 23:50 編輯 》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3-13 18:2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華門文氏

--------------------------------------------------------------------------------

  岑寂的夜!
  人跡罕到的深山!
  凄迷的月色!
  一望無際,黑沉沉的森林!
  這一望無垠,亙古不見天光的密林中央,竟有一片小小的空地。
  在這极難發現的小空地上,半畦山田,半畝菜圃,一棟茅屋,一座孤墳。
  月光映照下,只見那孤墳前面,豎著一塊無字墓碑,無字碑前,挺跪著一個十六七歲、面色微黑、濃眉入鬢的少年。
  墳側,一張陳舊粗劣的木椅,椅上端坐一位布衣無華,絕色無雙的婦人。
  林梢,山風習習。
  林下,秋螢點點,鬼火粼粼!
  一片凄涼景色,一陣陣抽泣之聲!
  此外,一顆明滅不定的孤星,正在這兩人頭頂閃耀。
  忽見那美婦人抬起衣袖,抹干臉上的淚痕,道:“星儿,時光不早,你快定下心神,細听為娘的吩咐。”
  那少年急忙轉過身子,跪近母親身前,垂淚道:“娘請講,孩儿細心听著。”
  那婦人輕輕歎息一聲,一指四外的密林,道:“方今武林,暗無天日,猶如這密林下的光景,你謹記著,凡是武功強過你的,十九必是凶邪之輩,唉!妖氛彌漫,群邪猖狂……”
  少年濃眉一軒,黑黑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片強烈的神采,与那縱橫滿面的淚光輝映,令人眼前一亮,目為之眩!
  那美婦人伸出手掌,一撫少年的頭頂,歎道:“儿不可意气用事,十年前北溟會一場血戰,集聚了正邪雙方的精英,不想正派俠士傷亡淨盡,那干妖邪反而得胜。十年滋蔓,了無阻遏,如今豈有不血光蔽天,流毒遍地之理!”
  她仰首長空,凝視那顆明滅不定的孤星,不覺悠悠一歎。
  沉重的歎息聲搖曳未已,她突然臉色一沉,峻聲道:“儿記住!此去江湖,不可逞匹夫之勇,招無妄之災,辜負為娘這十年的教誨。”
  少年抹了一抹眼淚,道:“孩儿記得,個人榮辱事小,誅滅群邪,拯救武林蒼生事大。”
  那美婦人螓首微點,道:“群邪未滅之前,不可有家室之累,免得儿女情長,英雄气短,消磨了救世濟人的雄心。”
  這少年才只十六七歲,對家室之累不甚了了,但知母親的吩咐必有道理,因而連連點首,表示謹記在心。
  美婦人語音微頓,一瞥身側的墳墓,哽咽道:“大義所在,不可貪生惜命……”說到不許愛子貪生惜命,想起當年險惡的江湖形勢,她再也矜持不住,淚珠泉涌,滾滾而下。
  那少年抬起雙手,扶住母親的膝頭,流淚道:“娘放心,孩儿一定貫徹爹爹的遺志,以武林興亡為己任。”
  那美婦人默然頷首,母子二人相對飲泣,使這深山惡林之中,充滿了慘霧愁云,那本已凄迷的月色,更顯得黯然無光了。
  過了片刻,那美婦人拭去頰上的淚跡,定了定神,道:“儿仔細听著,靖州城內,有一人姓秦名白川,滇南無量山中,有個號稱‘無量神君’的魔頭,兩人仇深似海,那無量神君誓取秦家一門良賤的性命。”
  “北溟會上,你爹爹邀那無量神君首先下場,意在先將武功最高的強敵逐走,為与會群俠多留一份生机。唉!那無量神君雖然落敗,羞忿而退,你爹卻也耗去不少功力,臨了一場血戰,終是眼見己方覆亡,未能獨挽狂瀾,拯救群俠脫難。”
  說話間,母子二人的目光,不覺齊向那孤墳投去,四目之內,全是奇光流轉,炯炯閃亮。
  但听那美婦人繼續道:“你爹爹与無量神君動手之初,曾有十年賭約,無量神君戰敗,依約要自禁十年。他臨去之際,聲言不許旁人取秦白川的性命,以留待他自己下手。群邪有的与他交深,有的對他忌憚,以致秦白川武功雖然平平,血戰到底,反得全身而退。但他豈是無量神君的敵手?歸家之后,也不過苟延殘喘,十年期滿,待人宰割而已。”
  少年一直不敢插口,這時見母親話音一頓,問道:“十年光陰很長,秦白川不會舉家走避么?”
  那美婦人搖頭道:“秦白川為人剛烈,是個宁折不彎的性情,要他躲躲藏藏,苟且偷生,他是定然不肯的。”
  這少年事母至孝,聞言之下連連點頭,靜听母親的下文。
  那美婦人道:“北溟會以混戰終結,你爹爹力戰身亡,其時娘已受傷慘重,本待要追隨你爹爹同去,無奈有你這點牽挂,割舍不下,多虧同道友好舍命維護,始得突出重圍,保全性命。”
  她幽幽一歎,垂目望地,無限感慨道:“娘能活到今日,那秦白川出力尤多,你爹爹的遺体,也是他背負出來的。”
  少年含淚道:“這等大恩大德,咱們一家存歿同感,儿是一定要報答的。”
  那美婦人目光一黯,道:“唉!秦白川眼前即有滅門之禍,娘內傷沉重,形同廢人,你那微末之技,遠非無量神君的敵手,這恩德又如何報法?”
  少年好生為難,左思右想,計無可出,但見母親一臉愁苦之色,不禁沖口道:“儿即日奔往靖州,力敵智取,一定逐退無量神君,解救秦家這一場危難!”
  但見那美婦人臉色一沉,冷笑道:“你如何力敵,怎生智取?哼!剛才對你講過,不可意气用事,不可逞匹夫之勇,轉眼之間,你就將娘的話置諸腦后了。”
  這婦人容顏美极,但卻不怒而威,臉色一沉之際,昔日那叱吒風云,威臨天下的气勢,頓時流露出來,少年又是天生純孝,因此一見母親神色不愉,立即垂下頭來,唯唯稱是,俯首認罪。
  忽听那美婦人長歎一聲,含淚道:“儿啊!娘以慈母而兼嚴父,既望你秉承先父遺志,舍己為人,拯救武林蒼生,又望你無災無痛,長命百歲,不步你爹爹的后塵,究竟如何自處?那……那還是得靠你自己了。”
  少年眼淚汪汪,點頭道:“孩儿曉得,決不辜負爹娘的期望。”
  那美婦人暗暗一歎,沉吟半晌。忽由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交与少年,道:“娘苦思多年,終無良策挽救秦家的滅門之禍,万般無奈,定了一條緩兵之計,暫且拖延一時。”
  少年接過書信,見封皮上點有火漆,連忙揣入怀內,貼身藏好,忽然記起夜漏將殘,曉寒深重,母親抵受不住,當下賠笑道:“娘,咱們回到屋中講話,好么?”
  那美婦人見儿子跪了一夜,心頭亦感不忍,于是點了點頭,少年扭轉身子,朝那墳墓一拜,然后攙著母親走進屋內。
  回到房中,那美婦人上床坐定,道:“那無量神君靜极思動,十年禁約一滿,勢必先至靖州,取秦白川一家老幼的性命。儿天亮之后立即下山,腊月十八之前赶到,守在秦白川的宅外,等待無量神君,依娘的猜想,除夕之前,那凶人必到。”
  那少年道:“既是故交舊識,何不登門拜見?”
  美婦人歎道:“你爹爹在世之日,甚得俠義道的崇敬,秦白川如果得知你的來歷,他定然不愿咱們母子涉險,何況娘雖有一番打算,成与不成,亦在未定之數。”
  少年口齒啟動,似欲講話,美婦人將手一擺,道:“此中詳情,你也不必細問,你謹記住,見著無量神君后,你設法將他引開,到了無人之處,交出為娘的書信,任他問什么話,你終是一言不發。”
  少年滿腹疑云,但卻不敢多問,想了一想,道:“投書之后呢?”
  那美婦人道:“十多年前,你爹爹得了一株‘丹火毒蓮’,養在咱們的故居落霞山庄內,這事你可記得?”
  少年星目一睜,想了片刻,道:“是那株蓮蓬烏黑,蓮子紅得似朱砂的么?”
  美婦人點了點頭,見他鬢發散亂,伸手替他理好,道:“那蓮子含有劇毒,普天之下,無人解得了那种毒性,你潛回落霞山庄,若能取到毒蓮,立即兼程赶回此地。”
  她沉吟半晌,忽然長歎一聲,說道:“如果那毒蓮已經失蹤,你追查下落,務必設法取回。”
  少年道:“倘若無量神君不肯罷手,儿該如何處置?”
  那美婦人雙眉微蹙,沉吟有頃,道:“以你爹娘昔日威望,娘的書信,想來尚有几分力量。”
  她微微一頓,苦笑道:“武林之內,都知為娘的未死,卻不知娘的武功已失,無量神君雖然狂妄,也還不敢漠視你娘的存在。”
  少年點了點頭,想起母親的沉痾,不禁容色一黯,道:“孩儿此去,最快明春始能回山,留下娘一個人……”
  美婦人莞爾一笑,道:“唉!痴儿!咱們母子匿居在此,難道是安居納福不成?”
  她面色一整,接道:“咱們的故居諒已荒蕪,‘丹火毒蓮’八成已被人盜走了,你歸去之后,相机行事,務必取得毒蓮,在明年歲尾送回山來。”
  少年惑然問道:“娘要那‘丹火毒蓮’何用?難道与秦家的事有關?”
  那美婦人淡淡一笑,道:“那毒蓮另有妙用。”
  她本來不愿細講,但見愛子一臉迷惘之色,終于笑道:“有那一顆毒蓮,娘的內傷可愈,武功可以回复。”
  少年一躍而起,惊喜万狀,叫道:“有這等事,娘何不早講?”頓了一頓,自言自語道:“這樣的寶物,武林人物夢寐以求,事隔十年,怎會仍在原處?”
  美婦人深知儿子乖覺,見他已經動疑,急忙笑道:“此中詳情,一言難盡,待你取回毒蓮,娘再對你細講,天光已亮,你起身上路吧!”
  少年不及細想,但听母親的內傷可望痊愈,不禁精神大振,欲待即刻起身,卻又依依難舍,不忍离去,停了片刻,道:“時光尚早,孩儿侍候娘用過早飯再走,路上跑快一點就成。”
  那美婦點頭應允,母子二人齊至廚下,少年淘米做飯,那美婦人坐在一旁,道:“儿武功淺薄,此去江湖,莫如改個姓氏,省得泄漏了身世,引得群邪側目,招致殺身之禍。”
  少年道:“孩儿知道斂刃藏鋒,不惹無謂的麻煩。”
  沉吟半晌,他又低聲道:“娘,儿的殺父仇人是誰?娘所挨的一掌,是何人下的毒手?”
  那美婦人聞言,倏地臉色一冷,怫然不悅道:“告訴你公義在先,私仇在后,你念念不忘私仇,豈不令我失望!”她似乎万分悲苦,說話之際,又已潸然淚下。
  少年見母親動怒,頓時垂頭不語,心中卻暗暗想道:“殺害爹爹与擊傷娘的,總是那几個稱霸江猢的魔頭,我刻苦練武,只要能將那些凶邪之徒悉數誅滅,殺父之仇也就報了。”
  忽听那美婦人峻聲道:“星儿,下山之后,不許打探北溟會的往事。”微微一頓,又道:“除那十六招劍法外,倘若偷學了娘的武功,不許練,更不許施展!”
  少年不住地點頭,那美婦疾言厲色,講過話后,心頭忽又感到不忍,淚如泉涌,滾滾而下。
  須臾,天色破曉,少年作好了飯菜,侍候母親用膳,那美婦人又講了一些江湖門道、規矩、禁忌等等,少年一一記在心頭,延到日出,始才拜別父親的墳墓,辭了母親,洒淚下山。
  靖州在荊湖南路,离他母子隱居之處不下千里,好在他年紀尚幼,粗衣布服,朴實無華,黑黑臉膛,掩蓋了滿面英气,乍見之下,尚不惹人注意,一路無事,安然到了地頭。
  時值隆冬,靖州城內北風凜冽,大雪紛飛,一片銀色世界。
  他打听到秦白川的居處,暗暗守了几日,知道秦家祖孫三代,連同仆婦共有十三四人,新年將到,秦家安居若素,除了略嫌冷清外,對于即將來臨的大禍,倒似懵然不覺。他則深恐誤了母命,冒著風雪,日夜守伺在秦宅附近,不敢稍有懈怠。
  匆匆數日,這一晚是大年除夕,夜幕方垂,他挾著一個布卷來至秦宅門外,瞧那兩扇朱漆大門緊緊閉著,于是登上台階,雙手抱膝,閉目靜坐,留神宅中的動靜。
  風雪交加,他那一身單薄的布衣,已為積雪所掩,瞧那樣子,倒似一個無家可歸的乞儿。
  忽然,宅中響起鞭炮之聲。
  倏地,門栓一響,兩扇大門敞開,門內并肩立著三人,居中一個銀髯飄拂,寬袍博帶,一對青年男女分立他的兩側。
  少年抬眼一望,料這老者必是自己的恩人秦白川,當下不敢失禮,匆匆站起,將手一拱,道:“小子無處安身,借尊府門牆躲避風雪,多有得罪。”少年恐他加以盤問,說罷之后,轉身大步走開。
  但听那老者敞聲道:“小哥且慢!”
  少年聞言,只得走了回來,抱拳道:“老員外有何指教?”
  那老者怒哼一聲,目挾嚴霜,朝少年脅下夾的布卷一瞥,冷笑道:“你是神旗幫的狗腿子?”
  少年聞言一怔,道:“小子名叫皇甫星,不知神旗幫為何物?”
  那老者目射神光,在少年臉上緊盯一眼,道:“皇甫星?名不見經傳,武林中的知名之士,也沒有姓皇甫的!”
  皇甫星知道老者怀疑自己來路不正,苦于無法解釋,只得將手一拱,道:“小子年幼無知,打扰老員外了。”
  一言甫出,那老者霍地伸手抓來,道:“風雪大大,小兄弟請到廳內待茶。”
  皇甫星見這一抓來勢奇快,本能地朝后一讓,忽然心頭一動,容他抓住,心中暗暗想道:“他心有所疑,我若加以反抗,只恐誤會更深,惹出意外的麻煩。”
  那老者五指如鉤,一把扣住皇甫星的手腕,扭頭向屋中走去,彭的一聲,大門已被關上。
  步上丹墀,只見廳內燭炬高燒,亮如白晝。大廳中央早已擺定一桌酒筵。
  那老者五指一松,自往主位坐下,那一男一女在他下首坐定。皇甫星心念一轉,覺得到此地步,只得泰然處之,于是重施一禮,步入客位坐下。
  老者待他坐定,淡淡一笑,道:“小兄弟,你留連不去,冒著風雪,在我家門外苦守入夜,其中必有重大的情由,今夜大年除夕,不管是敵是友,你總得將話講明。”
  皇甫星暗暗忖道:“原來我的行跡,早已落在他們眼中,老江湖果然厲害!”
  對方單刀直入,他一時不知如何措辭,只得將手一拱,支吾道:“尚未向老員外請教。”
  那老者眉頭一蹙,道:“小哥何必明知故問,老朽即是秦白川。”
  他手指肩下那一男一女,接道:“這是犬子玉龍,小女畹鳳,家傳的武功,稀松平常得很。”
  皇甫星目光一轉,朝那兄妹二人望去,見那秦玉龍二十三四歲,相貌十分俊雅,那秦畹鳳十七八歲,是個端庄文秀的姑娘,兄妹二人也在打量自己,臉上同有迷惘之色。
  就在顧盼之間,他已想好了說詞,道:“晚輩流浪江湖,只望拜一位明師,學几分武藝,聞得人言,靖州府有一位秦大俠,金沙掌登峰造极……”
  秦白川微泛黃色的手掌一豎,震聲笑道:“小兄弟夸獎了,老朽這几手外門功夫,不值識者一笑。”
  那秦玉龍正欲斟酒,秦白川奪過酒壺,順勢朝前一傾,皇甫星把酒杯端起,見那酒壺來勢有异,忙將酒杯放下,僅以雙手扶住杯緣,以示敬意。
  秦白川本想借著敬酒,探探皇甫星的深淺,睹狀之下,心中暗暗叫道:“小子好机警,深藏若虛,一點痕跡不露。”
  那秦畹鳳忽然面龐一轉,向老父道:“爹,我瞧這位兄弟并無惡意,無量神君早晚就到,你何苦拖人下海,令他趟這渾水?”
  這少女講起話來落落大方,殊無小儿女態,但秦白川笑道:“畹儿走眼啦!這位小哥穿著雖然寒酸,但他舉手邁足都有尺度,單是武功高強之士,還教不出這等子弟哩!”
  秦氏兄妹聞言,重向皇甫星望去,但見這少年十六七歲,身形是個偉岸的架式,黑黑臉膛,方面大耳,鼻梁挺直,濃眉入鬢,雖然相貌堂堂,卻無奇特之處,眼神澄澈,亦不似內家高手的模樣,不禁同是暗暗稱奇,不知所謂尺度是指的什么?
  皇甫星見三人的目光全在自己臉上打轉,心下感到窘困,忙再抱拳道:“适才老員外提到神旗幫,但不知是怎樣的一個幫會?”
  秦白川冷哼一聲,忿然道:“神旗幫么,是個無惡不作的幫會,湖廣一帶,凡屬奸邪之輩,八成是神旗幫的賊子!”
  皇甫星暗忖:“此老果是嫉惡如仇。”他有心引開秦的注意,免得他盤察自己,接口問道:“那位姐姐說無量神君早晚就到,莫非也是神旗幫的人物么?”
  秦白川見聞廣博,經驗老到,明知皇甫星東扯西拉,是在拖延時間,無奈生來性烈,听人提到心頭厭惡的人,打不著時罵也要罵几聲,這時雙目一瞪,敞聲道:“無量神君么!是個……”
  忽听門外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是一位有債必索,有仇必報,無容人之量的神君。”
  說話間,廳門一開而閉,燭光搖晃下,一個劍眉斜飛,星目電閃,貌相俊美,但卻滿面帶煞的白衫少年,驀地在廳中出現,負手卓立,与皇甫星相距不過咫尺!
  皇甫星心神一凜,雖見其來得突兀,但知定非無量神君本人,不禁目光一抬,朝他仔細打量一眼。
  這白衫少年也不過二十左右,立在席前游目四顧,口角挂著一絲冷笑,傲气橫溢,令人難以忍受,外面大風大雪,他那白綢長衫上點滴雪花不見。
  秦白川久走江湖,一眼之下,已知來者不善,這時雙手按住桌緣,慢吞吞地离座而起,道:“閣下怎樣稱呼?此來寒舍,是否領了無量神君之命?”
  只听那白衫少年冷冷道:“我叫谷世表,神君是我的師尊,你們干干脆脆一齊動手,誰能逃出廳門,公子爺算他命大,從此再不找他。”
  皇甫星暗想:此人好生狂妄!索興端坐不起,道:“在下久聞無量神君的大名,外邊風雪甚大,朋友何不將令師請進屋來,在下也好瞻仰瞻仰令師的丰采。”
  那谷世表雙眉一剔,目中兩道冷電斜斜睨視,哂然道:“看不出來,你倒是個厲害角色。”他冷冷一笑道:“神君遠在千里之外,你放膽動手便了。”
  皇甫星聞言一怔,暗忖:“事情大出母親的預料,這卻如何是好?”
  他一時無計,目光一轉,故意朝秦白川望去,果然眾人的目光,隨即都向秦白川投去。
  只見秦白川將頭一昂,手捋銀須,哈哈一陣狂笑,洪亮的笑聲仿佛鳴金碎玉,震得燭光搖曳,梁上積塵簌簌而下。
  那谷世表勃然大怒,道:“老匹夫死在臨頭,裝腔作勢救不了命。”
  秦氏兄妹見他出言不遜,面上齊泛怒容,兄妹二人站立老父身旁,提防對方猝然出手,几名原在廳中侍候的健仆,卻已悄悄地溜了出去。
  秦白川笑聲一息,臉上忽然透出一股甚為古怪的神態,朝那谷世表道:“皇天有眼,要讓老夫出一口鳥气,你若自信必胜,那就勞駕稍待一時。”也不管他等是不等,秦白川面龐一扭,朝皇甫星肅然說道:“這位小哥,你赶緊講實話,來到這里為了何事?”
  這一忽工夫,皇甫星業已轉了百十個念頭,衡量眼前的情勢,覺得母親的安排已難奏效,但那谷世表雖然年輕,瞧那來勢,自己和秦白川父子,顯然都不是他的敵手,必須另謀良策,否則自己和秦家一門,勢難逃出姓谷的毒手。
  他年紀雖幼,卻是智勇雙全,否則他那寡母豈能對他抱著偌大的期望?這時事迫眉睫,腦中急謀對策,只因他向來是個孝子,念頭几轉,決定還是先弄明自母親的意向,然后再作決定。
  想得雖多,時間卻只一瞬,心意既定,頓時從容离座,掏出怀中的書信,揭開封皮,閃目望去。
  只見信箋上寫道:“落霞山庄華門文氏頓首,謹拜上無量神君李公閣下:北溟一別,匆匆十載……”他心中想道:原來無量神君姓李。
  繼續看去,見那信上寫道:“昔曹州构隙,曲在李公,斯時群豪,有目共睹,事涉先夫,亦為眾所周知……”
  他心頭大疑,暗道:不知怎樣結的仇怨,何以又牽涉到爹爹的頭上?
  但見那箋上寫道:“竊思恩仇了了,系于一念,殺戮相循,伊于胡底?文氏不敏,未敢坐視,倘蒙明察,千金一諾,則一載之后,重五之日,再聚當時諸公,煮酒論劍,以申前議……”
  皇甫星大吃一惊,暗暗叫道:“原來娘向無量神君叫陣,要親自出手,了斷這場恩怨!”
  這內中尚有許多細節,一時參詳不透,大敵當前,無暇多想,雙手一揉一搓,那封書信頓時成了一片齏粉!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3-13 18:23: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趁火打劫

--------------------------------------------------------------------------------

  眾人見皇甫星忽然取出一封書信觀看,心頭俱已生疑,但他看得极快,轉眼之間,便將一封短箋看完,連同封皮搓得粉碎,那谷世表口齒一啟,猶未講出話來。
  皇甫星心念電轉,忖道:“娘含辛茹苦,教誨我十年,為的是什么?這谷世表也不過是李某的弟子,我連他都擋不住,還說什么為父報仇,拯救武林蒼生!”
  心念一決,他不答秦白川的問話,卻轉向谷世表,漠然道:“這位谷朋友,你單槍匹馬,千里尋仇,令師的武功諒必都學會了?”
  谷世表受乃師熏陶,養成一付目中無人的性子,略受挑激,頓時勃然大怒,豎眉張口,厲聲道:“無知小輩!你亮兵器動手,抵得住谷少爺五十招,你家谷少爺拍拍大腿走路!”
  皇甫星敞聲叫道:“好啊!”回手抄起桌下的布卷,抽出一根未曾開刃,粗得扎眼的鐵劍。
  他這鐵劍寬達兩寸,厚度足有八分,烏漆墨黑,看不出是鐵是鋼。
  谷世表眉頭一皺,胸間气撞,冷冷哼了半聲,一掌兜胸擊去。
  皇甫星暗暗想道:“好無禮的野人!”龍行虎步,一劍橫掃,“刷!”的一聲平掃過去。
  這一劍看來甚慢,其實快至极端,烏光一閃,一股凌厲無比的劍气,霍地襲到了谷世表胸前。
  谷世表果真厲害,身形微側,頓時避過了這一劍,左手一探,猛奪劍柄,右掌電掣,欻然進擊,右腿翹處,徑踢皇甫星的丹田,一招三式,鋒銳狠辣至极!
  秦氏父子袖手旁觀,同是心中一寒。
  皇甫星的武功十分特別,他練得极少,可是學得极多,一招之下,他瞧出了敵手的厲害,知道強弱懸殊,這五十招斗滿之望甚微。
  只見他鐵劍一豎,身形猛然一旋,這一招劍隨身走,攻不似攻,守不像守,卻將谷世表那既毒又狠的一招,輕輕巧巧地化解過去。
  谷世表脫口叫道:“嘿!內家功力,外門招式,小子有點邪門!”
  說話中,身形電掣,一口气攻了八掌,記記都是殺手,狠辣异常!
  皇甫星鐵劍翻飛,招招將這八掌抵擋過去,那刷刷之聲重疊不斷,匯成一片風濤之聲,聲勢倒也嚇人。
  秦白川一旁觀戰,心中暗暗奇道:“這是什么劍法?看來堂堂正正,平平實實……”
  他是北溟會上的人物,各門各派的看家本領他都見過,皇甫星這套劍法,他卻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但覺气勢奪人,威儀不凡,卻不知其故安在?
  高手搏擊,往來何等快捷!眨眼功夫,谷世表一連八掌,皇甫星雖是一一應付過去,卻已落了下風,几無還手之力。
  忽听秦白川大喝道:“谷世表住手!”
  這一喝,聲震屋瓦,仿佛晴天霹靂,谷世表飄身后退,怒聲道:“老匹夫,教你們一齊上,你偏扭扭捏捏,若有后事,赶緊交待,否則公子爺不客气了。”
  秦白川嘿嘿冷笑道:“小賊別急,老夫今夜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轉面朝皇甫星厲聲道:“小朋友,不管你來歷如何,要找姓谷的小賊晦气,你到門外候著,秦某家中容不得你!”
  他講得聲色俱厲,皇甫星先是一怔,繼而想道:“我明是為他助拳,他卻惡言相向,此事大違常情。”轉念之下,退向一旁站定,笑道:“老員外教那位少爺死無葬身之地,在下候在門外,豈不空等一場?”
  谷世表聞言大怒,獰笑道:“小儿貧口薄舌,公子爺先教你識得厲害!”他側身上步,一掌劈了過去。
  秦白川猛一蹬腿,踢得酒桌离地而起,朝谷世表迎面飛去。
  谷世表怒气如濤,劈空一掌,將那張紅木方桌連同桌上的杯盤碗盞震得支离破碎,四散狂飛!
  眾人見這一掌威力如此強大,心頭無不凜然,谷世表卻雙臂一分,朝皇甫星与秦白川同時襲去。
  皇甫星暗暗想道:“我先瞧瞧這位老英雄的手段。”他雙足微起,斜斜飄出數尺,閃過了這一擊。
  只見秦白川身子一側,雙掌猛地一拍,“鏘!”地一聲脆響,宛似兩塊金牌撞在一起。
  谷世表哂然一哼,左手駢指如戟,直取秦白川的雙目,右掌一探,驀地探入了他的怀里。
  秦白川的金沙掌登峰造极,動手之間,雙掌通体金黃,閃閃生光,一見敵人掌指齊到,玄奧難測,頓時施展一招“浪搏江礁”,忽地砸了過去。
  這一招“浪搏江礁”手法,雖然平淡,卻是秦白川畢身功力所聚,谷世表哪肯容他擊上,身形一晃,斜斜飄退了數尺。
  皇甫星暗暗想道:“金沙掌練到這等境界,非同小可!”忽听秦白川厲聲吼道:“秦通縱火!龍儿、畹儿抄家伙上!”皇甫星与交戰中的谷世表听到縱火,心中方自一惊,秦氏兄妹已抽出兵刃朝谷世表猛然扑去。
  只听大廳前后左右“蓬!蓬!”之聲大作,剎那之間,眾人鼻中聞到了一陣強烈的硫磺气味。
  谷世表惊怒交迸,獰聲罵道:“老匹夫該死!”他雙掌電掣,殺手連施,展眼之間,秦氏兄妹危机迭起,險象環生,岌岌可危!
  皇甫星暗暗心惊,形勢危急,不及細思,仗劍殺了上去,与秦白川一左一右,擋住谷世表的正面。
  那蓬蓬之聲未絕,廳外已有火光映進,火勢奇烈,一會工夫,火光通天,“剝剝”之聲大起!
  原來秦白川知道大禍將臨,束手待斃實不甘心,因之早在大廳四外,遍埋了火藥,只待無量神君一到,他號令一下,埋伏在外的家人立即點燃引線,縱火自焚。
  他久知無量神君的厲害,等閒的火困他不住,為了免其疑心,連他自己的一儿一女也不走避,決定老少三人与無量神君同歸于盡,豈料無量神君未到,卻搭上了皇甫星一命。
  這玉石俱焚之計,當真厲害,頃刻之間,大廳已為烈火包圍,凜冽的朔風,助長火勢,片刻不到,秦家偌大的宅第已成一片火海。
  這時烈焰怒卷,火光直沖霄漢,街上鑼聲亂響,大廳內卻展開了一場惊心動魄,慘不忍睹的血戰。
  激戰中,谷世表連施殺手,意欲速戰速決,早早脫身,三五招下,秦氏父子已連連遇險,陷于死亡邊緣。
  皇甫星見勢危急,倏地大喝一聲,傾力劈出一劍!
  這一劍又疾又勁,宛如迅雷疾電,劍气四迸,嘶嘶作響。
  谷世表瞿然一惊,忖道:“這小子的內功并不弱于自己。”
  他雖狂傲,卻不呆笨,知道皇甫星也是高人子弟,有他在內,勢難一舉殲敵。烈火惊心,他不禁萌出退志,雙掌環擊,迫得四人紛紛后退,倏地雙足猛蹬,激射而起,直向梁上躍去。
  誰料秦白川反客為主,竟不容其脫身,猛地一躍,掄手一掌擊去。
  谷世表怒不可遏,半空中吸气含胸,身子倏地倒轉過來,右手划了半個圓圈,以泰山壓頂之勢,猛向秦白川頭頂擊下。
  皇甫星暗暗叫道:“也罷!也罷!”他快若勁矢离弦,直對谷世表射去,唰的一聲,斗然劈出一劍!
  此時廳內火气騰騰,濃煙四布,又悶又熱,一片混沌,那火燒房屋的畢剝聲響,令人听了心惊肉跳。谷世表心神不宁,躍起半空,終于被迫落下來。
  三人由半空墜下,瞬眼又惡斗起來,秦氏兄妹上前助戰,豈料三人愈斗愈疾,兄妹二人竟然插不上手!
  皇甫星的劍法總共一十六招,大開大合,平平實實,但他劍上的功力深厚圓渾,急切之間,谷世表實也奈何不得。
  然而,秦白川卻己招架不住。生死關頭,谷世表施展出師門絕藝,“九辟神掌”如海潮澎湃,掌掌傾注真力,銳不可擋,秦白川舍命相拼,力圖同歸于盡,無奈強弱懸殊,左支右絀,始終難挽頹勢。
  在這生死俄頃,性命攸關之際,皇甫星的腦海內,忽然想起獨處深山的母親。
  他心中叫道:“一事未成,就此死去,太對不起娘了。”轉念間,他奮起神威,猛喝一聲,劍上威力大盛,烏光閃掣,連連進擊,气勢奪人!
  谷世表急怒交迸,眼見大火已經燒進廳內,再不遁走,勢必葬身火窟,于是連連疾攻,引開皇甫星的劍勢,右掌電激風揚,猛朝秦白川擊去!
  皇甫星凜然一惊,瞧那掌勢,知道秦白川万難躲過,暗想我來此志在報恩,豈能眼看他喪命?
  這念頭似閃電一般掠過,回劍救援已是不及。千鈞一發之際,他左肩一側,朝著谷世表的手臂猛地撞去。
  這一著奮不顧身,大出谷世表的意料。倉促中,他舍去秦白川不追,反手一揮,蓬的一聲。一掌擊在皇甫星的肩上,打得他咬牙一哼,一跤摔出八尺,在地上連滾几滾。
  秦白川目眥欲裂,厲吼道:“老夫与你拼了!”雙臂一張,猛然扑了上去。
  谷世表見他狀似瘋狂,張臂抱了過來,不禁心膽一寒,只怕被他抱住脫身不易,急忙縱開一步,口中一聲長嘯,雙足一蹬,沖天而起。
  此時廳內四壁通紅,火光耀目,秦白川一扑落空,向前竄了几步,待得身形穩住,谷世表早已一躍四丈,擊穿屋頂飛射出去。
  這都是瞬息間的事,皇甫星人剛站起,衣服已經著火,忙又扑倒在地,滾了几滾,將火壓滅,二次站起,谷世表的長嘯聲已在百丈之外了。
  皇甫星心思敏捷,超過常人,一瞧四面全是烈火,大廳已無出路,想也不想,扔下鐵劍,一把抓了秦玉龍的雙腿,掄了一圈,奮起平生之力,朝著屋頂上的破洞扔了上去!
  秦玉龍未曾防到他這一手,待得惊覺,身子已經飛起,急忙叫道,“皇甫小俠……”雙手一撈,抱住了屋梁。
  皇甫星見這廳堂甚高,料想秦氏兄妹縱躍不上,扔出秦玉龍后,轉而來抓秦畹鳳的雙足。
  秦畹鳳嚇了一跳,急向老父身后奔去,叫道:“爹!”
  秦白川先是一怔,隨即會過意來,拉住皇甫星的手臂,直向大廳一角奔去,口中道:“小兄弟隨老朽來。”
  皇甫星急聲叫道:“老前輩,小子的劍……”
  秦畹鳳聞言,急忙拾起地上的鐵劍,秦玉龍躍下地來,只妹二人跟隨在后。
  大廳四面乃是磚砌的牆壁,烈火猶未燒透,秦白川奔到壁旁,雙掌猛地一推,只听嘩啦一聲,牆壁被擊塌一片,秦白川拉住皇甫星的手腕,低頭鑽了進去。
  皇甫星見牆壁是夾層,心中恍然大悟,暗想:“難怪他們鎮定得很,原來早已安排退路,我倒是白擔惊了。”
  夾壁內炙熱難當,宛如一座火爐,四人側著身子魚貫而行,走不几步,全是汗流浹背,窒息難耐,一個個張口喘气,昏昏欲倒。
  秦畹鳳首先支持不住,手足一軟,所執的兵器掉落在地,皇甫星急忙抓住她的一只手腕,秦玉龍拾起鐵劍,伸手將她攙住,如此走了丈許,秦白川停步彎腰,摸著一塊石板,使盡气力,將石板揭了開來。
  石板之下是個洞穴,秦白川當先躍下,摸著火摺一晃,點燃了一根火把。
  三人隨后躍下,立即感到清涼無比,舒适之极。皇甫星一看,原來是個寬廣的地窖,對面有一扇門戶,不知通向何處?
  秦白川將門啟開,手執火把在前領路,三人跟隨在后,默默而行。
  地窖門外是一條狹窄的甬道,走不多遠,即有一重門戶,門上本來有鎖,不過卻已取下扔在一旁。
  行走間,忽听秦白川恨聲說:“咳!可惜!可惜!”
  秦畹鳳拭去臉上的汗水,道:“爹,什么可惜?”
  秦白川道:“可惜沒有燒死那小賊!”
  秦畹鳳道:“我以為爹爹可惜房屋。”
  頓了一頓,她又道:“不知祖母那邊會不會出岔子?”
  秦白川道:“想必不會,嘿!小賊的武功如此厲害,那老賊一定比十年前更高明了。”
  說話中,甬道的地勢越來越高,忽然到了盡頭,皇甫星仰面一望,頭頂有一扇天窗,窗門塵封,似是多年未曾開過。
  秦白川將火把插在壁上,凝神听了片刻,然后拔開栓塞,將天窗拉下,天窗上覆蓋著一塊厚重的石板,他托住石板移向一旁,一片紅光頓時照射進來。
  滅了火把,秦白川當先躍出地道,皇甫星雙足一墊,正待隨后縱起,突然感到左肩劇痛,腦中一陣昏眩,几乎摔倒在地。
  秦氏兄妹雙雙將他扶住,秦白川俯下頭來,惶聲問道:“老弟傷勢怎樣?”
  谷世表一掌擊在皇甫星肩上。他摔了一跤,隨即躍起,抓住秦玉龍朝屋頂扔去,當時火勢猛惡,情況危急,秦白川等見他無恙,也就忘了探問,此刻想起,父子三人全部惶急异常,心頭惴惴不安。
  皇甫星定了定神,提起一口真气在体內流轉一周,感到傷處疼痛稍減,笑道:“谷世表忙著逃命,倉促變招,兩成力道也未用上,可惜我當時忘了調息運气……”
  秦畹鳳滿面焦急之色,道:“不知那廝掌上有毒沒有?”
  皇甫星笑道:“未曾听說‘九辟神掌’有毒。”他足下一墊,輕輕躍了出去。
  這甬道出口在秦家后園的圍牆之下,皇甫星才出地面,頓時感到炎熱如焚,轉臉望去,秦府的廣廈高堂已付之一炬,大火縱能扑滅,也是一片焦土了。
  秦白川乃是豪俠之士,身外之物毫不放在心上,一待三人躍出甬道,立即蓋上石板,朝皇甫星招一招手,縱身翻出牆外。
  他對皇甫星既感且佩,雖不表露于言辭,但是另有一种意味,使皇甫星感到异樣親切。
  牆外是一條窄巷,寬不過四尺,兩旁都是人家的后院,四人默然疾走,耳听前街人聲鼎沸,想必還有人在救火。
  此時風雪已住,滿天火光映得雪地閃閃生輝,倏地,巷口閃出三條大漢,昂首向天,一言不發,阻住了眾人的去路。
  秦白川久走江湖,飽經風浪,睹狀之下,立知三人蓄意不善,當下剎住腳步,睞目望去,只見居中一人頭戴皮帽,身穿團花皮袍,頷下蓄著一部虯髯,目光陰沉,一臉冷笑,瞧那神情,似是三人中的首領,于是邁上一步,道:“各位攔住去路,不知有何見教?”
  只見居中那人干笑一聲,道:“不才姓柯名泰,有個綽號叫做‘血煞追魂’,秦老員外是縉紳之流,當然不識在下囉!”
  秦白川暗暗一惊,佯笑一聲,道:“原來是柯大堂主,老朽有眼不識泰山,罪過罪過!”他雙眉一聳,語帶譏哂道:“柯堂主敢是領了谷公子之命,特來捉拿老朽么?”
  “血煞追魂”柯泰嘿嘿冷笑,道:“老員外好利嘴,柯某是神旗幫的屬下,靖州分堂的堂主,不受外人之命。”他語音一頓,臉上露出一片詭譎的笑意,道:“不過,無量神君是咱們白老幫主的至交好友,靖州是柯某的領地,職責攸關,卻也不便袖手。”
  皇甫星暗暗忖道:“這柯泰言辭閃爍,目光不定,只怕心怀鬼胎,另有圖謀。”
  秦白川沉聲一哼,怒道:“神旗幫的臭賊,果然不是好東西!”
  忽听左邊那青袍漢子怒喝道:“秦老儿!得罪了神旗幫的英雄,天下雖大,卻無你容身之地哩!”
  秦白川“呸”的一聲,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英雄豪杰已死光了,剩下你們這批臭賊,也敢自稱英雄?”
  “血煞追魂”柯泰怒气潮涌,剎那之間,一對手掌殷紅似血,与秦白川那雙金掌相較,更為詭异惊人!
  雙方劍拔弩張,一触即發,皇甫星倏地將手一伸,拉住秦白川的膀臂,道:“老前輩且慢。”
  秦白川積忿在胸,按捺不住,道:“老弟台請便,這批狗賊做盡了坏事,秦某早已看不順眼……”
  忽見人影一晃,“血煞追魂”柯泰倏地閃到近處,一掌襲了過來。
  秦白川舉掌一揮,硬接了這一招。
  雙掌一接,噗的一聲,如擊敗革,秦白川穩立未動,“血煞追魂”柯泰卻猛地后退一步。
  秦白川不是無名小卒,与谷世表相較瞠乎其后,對付一個分堂堂主,卻還綽綽有余,此時一招占了上風,立即挺身而上,招招進迫,猛攻不已,“血煞追魂”柯泰連連后退,兩人不覺打出了窄巷。
  皇甫星將鐵劍隱在背后,打算先將另外兩個男子制住,豈料兩人拔腳就走,那青袍男子自囊中摸出一物,抖手向地上擲去。
  他目光敏銳,一眼瞥去,看出是個信炮,心頭一動,立即笑聲叫道:“兩位慢打,小可有几句話講。”肩頭一晃,閃入柯秦兩人之間。
  “血煞追魂”柯泰本有企圖,再瞧難以獲胜,于是順水推舟,躍退一步,道:“這位小兄弟有何高見?”
  皇甫星目光一瞥,見那青袍男子已將信炮揣入囊內,心中暗想:“神旗幫勢力龐大,党羽眾多,今夜若不做得干干淨淨,秦家老少固是無法安居,我也休想在江湖上走動。”
  他念頭轉得急快,微微一頓,心意已定,笑道:“秦老前輩的金砂掌碎石開碑,柯堂主的朱砂掌,中人必死,兩位的功夫半斤八兩,旗鼓相當,這場架打下去,難免兩敗俱傷,誰也討不了好處。”
  “血煞追魂”柯泰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年紀雖幼,眼力倒是不差。”
  秦白川一旁哼了一聲,皇甫星置若罔聞,笑道:“靖州是柯堂主轄下,秦老英雄則是靖州的富紳。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兩位是好鄰居,何必結這梁子?”
  “血煞追魂”柯泰道:“好哇!柯某也有這個想法,秦老英雄不識好歹,柯某就愛莫能助了。”
  秦白川听到這里,也悟出柯泰另有圖謀,暗忖:“好狗賊,原來你趁火打劫,想訛秦某的銀子,秦某是什么人,雖有金銀,也不便宜你們這批臭賊。”轉念之下,不怒反笑道:“原來柯堂主一片好心,秦白川魯莽了。”他抱拳一禮,道:“你我交個朋友,后會有期。”說完,秦白川昂然走去。
  “血煞追魂”柯泰先是一怔,隨即滿面獰笑,叫道:“秦員外,你的太夫人若在城內,可得千万小心,別讓谷公子發覺了。”
  秦白川心頭一震,猛地回過身來,雙眼之內殺机畢露,緩步朝著柯泰走去。
  “血煞追魂”柯泰知他要猝起發難,心頭亦自惴惴,這時雙掌貫勁,蓄勢待敵,口中冷冷道:“不才听得手下來報,秦家的太夫人看透世情,已在白云觀出家。”說到此處,柯泰倏地頓住,臉上盡是得意的獰笑。
  秦白川聞言,气得須發怒張,手足發抖,切齒道:“奸賊子!奸賊子!”一時彷徨無計,不敢率爾動手。
  那秦玉龍面色如土,邁上一步,道:“柯堂主,你也是成名的英雄,我那祖母年過七旬,又不會武功,你將她怎樣了?”
  “血煞追魂”柯泰哈哈大笑,道:“并未怎樣啊!我見令尊也是武林一脈,只恐有人傷到你那祖母,特地將她搬了一個地點,派了几名兄弟在一旁照料。”
  忽听秦白川厲聲道:“姓柯的,照直講,一万兩万秦某給你,再多可就辦不到了。”
  “血煞追魂”柯泰大拇指一豎,道:“老員外爽快!”柯泰轉面朝那青袍男子道:“秦老員外賞白銀兩万給兄弟們過年,明日按例分派,我分文不取!”
  那青袍男子朝秦白川抱拳一禮,道:“多謝老員外厚賜。”
  皇甫星暗暗气惱,事關秦母的性命,哪敢冒然插嘴,但听那青袍男子又道:“太夫人十分懸念孫女,要在下將畹鳳小姐領去,小住數日,老員外再到敝堂接人。”
  皇甫星雖然聰明,對于男女之事卻不太懂,只道他們銀子尚未到手,要以秦畹鳳為人質,秦白川卻已听出弦外之音,知道柯泰對自己的女儿存了非份之心,霎時气得手足冰涼,牙關挫得格格亂響。
  “血煞追魂”柯泰洪聲一笑,道:“老員外放心,畹鳳姑娘是名門閨秀,不才負責,絕無人傷她一根汗毛。”說罷眉花眼笑,轉面朝秦畹鳳望去。
  秦白川是姜桂之性,明知老母的性命堪虞,無奈激忿填膺,怒气難抑,忍了又忍,終想殺掉這三人,再去搭救母親。
  皇甫星眼觀六路,瞧他躍躍欲動,急忙叫道:“老前輩,那地窖中金銀珠寶無數,練武的人,錢財算得什么,你何不先將銀子交給柯堂主,余下的事慢慢商議。”
  秦白川聞言一怔,想道:“地窖中何來金銀珠寶,這……”
  倏地心頭一動,明白了他的意思,將手一揮,道:“柯堂主,隨著秦某來。”他反身奔入巷內。
  “血煞追魂”柯泰頓了一頓,只怕秦白川有詐,旋又想道:“秦老儿雖然扎手,三個雛儿強不到哪里,以三對四,縱然不胜,脫身諒還可以。”
  他小覷了皇甫星,財帛動心之下,一見秦白川等奔入了巷內,忙也將手一揮,率領二人緊追下去。
  此時天已四更,秦宅的屋宇已被燒盡,大火一熄,天空一片陰霾,前面街上已闃無人聲,這窄巷之內更顯得分外陰沉。
  秦白川急怒交加,性子忽然暴躁起來,奔到窄巷深處,猛一回身,一掌向柯泰擊去。
  “血煞追魂”柯泰見他果然變卦,不禁勃然大怒,身形一側,還擊一掌,厲聲道:“秦老儿!老婆子的性命不要了?”
  皇甫星一見秦白川動手,貼著牆壁一閃,霎時阻斷了敵人的歸路,鐵劍一揮,橫掃過去。
  他這劍法何等威猛,靜夜之中,只听唰的一聲銳嘯,眾人的耳膜同是一震,那兩個男子剛剛回過身來,倉促之際,嚇得齊聲惊叫,兩人都是猛地往后一跳,几乎撞到柯泰背上。
  皇甫星一劍揮出,忽感左肩痛入骨髓,手中一慢,已被二人脫出劍外,眼看二人都在撩衣衫拉兵刃,頓時咬緊牙關,又是一劍劈去。
  這二人同是神旗幫靖州分堂的屬下,兩人生平几曾見過如此凌厲的劍勢?心膽欲裂之下,又是齊聲惊叫,各自往一旁扑去。
  “血煞追魂”柯泰終是一方首腦,這時与秦白川相斗正急,無暇回顧,但知身后變起非常,情況危急,百忙中怒聲吼道:“放起訊號!”
  皇甫星早已防到這著,一劍劈空,見那青袍男子在牆上一扑。正向自己身后竄去,當即健腕一沉,鐵劍劍柄猛地向他“中鬲”穴上撞去。
  他這鐵劍通体烏黑,劍柄劍身渾然一体,這一撞去勢极快,那鐵柄敲在青袍男子腰后,擊得他哎喲一聲,仆地摔了下去。
  皇甫星一擊得手,立即振腕掄劍,朝左邊那男子當頭劈下,那人方自抽出一條鋼鞭,百忙中舉鞭一格,硬架住皇甫里這一劍。
  但听“鏗!”的一響,火花飛濺!
  皇甫星初出江湖,心腸尚軟,半途中手腕一翻,平著劍身拍下。即便如此,依舊將那男子的鋼鞭齊中擊斷,一劍拍在他的背上,打得他仆地不起。
  這三招兩式不過轉眼工夫,“血煞追魂”柯泰听聲辨形,嚇得冷汗一炸,腹背受敵之下,哪敢戀戰?雙足猛地一蹬,朝左邊牆頭躍去。
  就在此時,遠處有人喚道:“柯老弟——”這聲音嘶啞低沉,听來距离甚遠,皇甫星卻凜然一惊,飛身而起,劍柄一擺,陡地擊在柯泰“關元”穴上,口中沉聲道:“來的這人武功高強,晚輩將他引走,老員外設法救人!”
  他順手接住柯泰的身子,朝牆后扔去。
  皇甫星心思敏捷,行事沉穩有力,秦白川雖然年過半百,卻不由自主地听他指揮,抓起地上另外兩人,縱身躍向牆后。
  皇甫星見秦氏兄妹站著未動,不禁惶急道:“兩位快退!”
  他伸手去拿秦畹鳳的玉臂,秦畹鳳心頭一慌,忙向牆后縱去。
  秦氏兄妹剛剛躲起,巷口已傳來一聲嘶啞的喝問:“什么人?”
  皇甫星暗忖:“來得好快!”他扭頭望去,兩條黑影風馳電掣而來,身形貌相全都看不清楚,急忙扭轉回身,撒開大步狂奔而去。
  那兩人奔入窄巷,見皇甫星起步之際,快似脫弦之箭,不由暗暗稱奇,只听那嘶啞的嗓子喝了一個“追”字,余音未了,三條人影已經疾掠而過,消失在窄巷盡頭。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3-13 18:2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遍地荊棘


  雪地裏,三條人影貼地飛馳,一會工夫,相繼躍出了城外。
  皇甫星在前疾奔,一面傾聽身後的動靜,發覺十餘丈後跟有一人,此人落足輕微,聲息難聞,再後十餘丈處,卻有一陣沙沙聲響。
  他暗暗想道:“這兩人武功頗有高下,以一敵二,我定然抵擋不住,不如先丟掉一個,然後相機行事,他二人追我不上,我雖疲憊,他們也輕松不了。”心念一決,頓時調勻體內的真氣,展盡輕功,一直往前奔去。
  後面追的二人果是一前一後,時間一久,最後那人越掉越遠,終於氣息粗重,落足拖重,舉步之間,地上積雪四濺,再奔一程,已被皇甫星丟得蹤影不見。
  此時天將破曉,雪野沉靜,四顧茫茫,皇甫星拖著身後那人,已經奔離靖州五十餘裏。
  那人緊追不舍,無奈兩人腳程不相上下,雖未落後,卻也無法趕上,半途而廢,又感到心有不甘。心煩意亂之下,那人不禁怒哼一聲,猛力一陣急竄,霎時衣襟風響,嗖嗖不斷,居然趕上了五六丈遠。
  皇甫星大吃一驚,衡量情勢,知道難以擺脫此人,只得將心一橫,轉身立定,橫劍待敵。
  那人一掠而至,發覺皇甫星僅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不禁大感意外,怔立當地,驚疑不止。
  皇甫星打量那人,見是一個貌相陰鷙的藍袍老者,一對鷹目由自己臉上移到劍上,又從劍上移到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不知打的什麼主意,不覺敞聲一笑,道:“這位朋友,大好的新年不過,窮追小可幹嘛?”
  那藍袍老者本在暗暗調息,聞言之下,只得開口道:“你鬼鬼祟祟,見人就逃,定是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家老爺遇上,哪有不管之理?”
  兩人這一講話,霎時胸前起伏如浪,同時微微喘息起來。
  皇甫星成竹在胸,故意“哦”了一聲,道:“我以為閣下是神旗幫的匪類,原來是一位老爺,得罪得罪。”雙手一拱,行了一禮。
  但聽那藍袍老者怒聲道:“小子瞎了眼睛,你家老爺姓趙,正是神旗幫的護法。”
  皇甫星濃眉一皺,道:“原來是趙老護法,後面一位是誰,怎地尚未趕來?”
  那藍袍老者哂然道:“小子刁滑得很,後邊那位姓林,是神旗幫的香主,趙老爺這就趕回總堂過年,小子是何來歷,說得清楚明白,你老爺帶你去拜見幫主,包你富貴無極。”
  皇甫星所練的內功心法,為各派內家心法中的翹楚,特異之處甚多,這時一面調理真氣,一面含笑道:“閣下苦苦追趕,原來是邀請小可入夥,但不知是香主大還是護法大,比起那柯大堂主如何?”
  那藍袍老者傲然一笑,道:“幫主之下數到總堂堂主,香主在總堂堂主轄下,地方分堂位卑職小,不過油水很肥,護法老爺直屬幫主,地位超然,不受旁人指揮,小子的師父是誰?這把鐵劍古怪得很。”
  皇甫星微微一笑,不答所問,道:“神旗幫內共有多少護法?”
  那藍袍老者哈哈笑道:“不多不少,整整三十個,趙老爺是開國元勳,久隨幫主,算是親信之一。”此人聲音嘶啞,中氣充沛,敞聲說笑,聽來刺耳之極。
  皇甫星暗暗心驚,忖道:“神旗幫當真勢大,單是護法就有三十之多,這姓趙的自詡親信,只怕武功還是次等的。”轉念之下,故意含笑道:“小可身有要事,咱們就此別過,有緣再見。”
  那藍袍老者倏地震聲狂笑,道:“小子!遇上就是有緣,別想再逃了!”晃身上前,一指戳去。
  這一戳看來輕描淡寫,其實罩定了皇甫星上身諸大死穴,蓄勢不發,後招連綿,端的毒辣無比。
  皇甫星驚怒交迸,鐵劍一揮,反襲過去。
  只聽那藍袍老者縱聲一笑,身形晃處,掌中倏地多了一柄短劍,挫步旋身,寒芒閃閃,徑削皇甫星的手腕。
  一時間,驚芒電掣,烏光隱隱,刷刷之聲不斷,曉色朦朧中,兩條人影交相盤旋,展開了一場慘烈的血戰!
  激戰間,皇甫星左肩傷處疼痛刺骨,但他生性勇毅,那傷處雖然疼痛,還未損及功力,因而強忍痛楚,與藍袍老者周旋,但瞧那老者左指右劍,招招狠毒,仿佛自己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非取自己的性命不可,不禁惱怒異常,喝道:“姓趙的!你如此見迫,為了什麼?”
  那藍袍老者亦是暗暗心驚,他萬料不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輕功既佳,內功劍法也是這等高強,但他自恃數十年的功力,心雖驚異,想來仍可獲勝,聞言之下,揚聲笑道:“順我者生,逆我者死,小子趕快棄劍投降,趙老爺念在年幼,從輕發落。”
  皇甫星暗自想道:“這班匪類恃強淩弱慣了,哪來的道理可講?”
  轉念之下,知道若不取勝,萬難脫身,於是安下心來對敵,尋找敵人的破綻。
  須臾,陰沉沉的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
  忽聽那藍袍老者厲聲道:“小子,你的左臂怎樣了?”他久戰不勝,逐漸焦躁起來,怎奈皇甫星守得極嚴,任他的攻勢如狂風驟雨,依然無懈可擊。
  皇甫星左肩一受震動立即劇痛難當,故在拼鬥之際,左手緊抓腰帶免其擺動。聽他探詢,佯笑道:“我這左手出則傷人,彼此無怨無仇,我不忍驟下毒手,但是你若不知進退,那也難說得很。”
  藍袍老者知他順口胡謅,鼻中低沉一哼,劍勢一緊,疾攻不已。
  皇甫星忽感壓力大增,不禁暗暗著急,只怕那姓林的香主趕到,那時以一敵二,定是有敗無勝之局,心念一轉,決定冒個大險,傾力一擊。
  說時遲,那時快,藍袍老者短劍連揮,一連攻出九劍。
  這九劍一氣呵成,快得肉眼難辨。皇甫星存心露出破綻,鐵劍左封右擋,看來已無還攻之力,足下順水推舟,一連閃退九步!
  那藍袍老者睹狀大喜,短劍一引,誘開皇甫星的鐵劍,左手駢指如戟,猛地襲了過去!
  這一指快如電光石火,正正戳在皇甫星的“乳根”穴上,他縱是鐵打銅澆,勢非倒下不可。誰料,皇甫星的身子不過顫了一顫,隨即大喝一聲,猛地一劍劈去!
  此時兩人相鬥已逾百招,大雪紛飛,寒風刺骨,兩人都打得非常艱苦,藍袍老者急欲收功,這一指用了全力,豈料皇甫星非但不倒,反而揮劍劈來。老者情急之下,猛地一側上身,匆匆一劍隔去。
  皇甫星這傾力一劍,勢若泰山壓頂,只聽一陣金鐵交鳴,藍袍老者的短劍已被砸飛,鐵劍過處,自右肩而下,頓時被劈作了兩半,鮮血四濺,慘不忍睹!
  他初次殺人,心頭激動不已,怔了一瞬,急忙退後幾步,席地坐下,閉目運起功來。
  原來他的父親武功蓋世,為當年俠義道的泰山北斗。北溟大會之前,眼看群邪勢盛,大劫難逃,乃將畢生武學,融為十六招劍法,寫作一本小冊,連同這柄鐵劍交在他的手裏,以便自己死後,兒子能夠承襲一點自己的武學。所以他的內功和劍法,得自乃父親傳。
  他母親原也是當年的頂尖高手,其後功力雖毀,一身武學猶在,但因她那門武功不宜男子習練,因此一切掌指拳劍俱未傳給兒子,只讓他專攻那十六招劍法。不過,所有易筋鍛骨、療傷解毒、穴道移位等上乘防身保命的功夫,卻教得不厭其詳,皇甫星也練得非常紮實。
  話雖如此,那藍袍老者一指戳到身上,也幾乎將他體內的真氣震散,加以狂奔之後,久戰身疲,左肩傷勢又痛,這時再也支援不住,就在風雪之下打坐練起功來。
  行功一轉,呼吸猶未調勻,雪野之上,忽然響起了一陣疾驟的馬蹄之聲!
  張眼一看,好一輛華貴的馬車,轅高八尺,通體漆成金黃,四匹黃驃寶馬拖曳。那趕車的年約四旬,身穿貂皮短襖,頭帶銀狐風帽,手執一根長達丈五、鹿皮編制的馬鞭,富貴氣焰,豪華模樣,當真王侯不如。
  他望了一眼,心中暗想:“這馬車由南而北,想是正往靖州奔去,但不知……”
  這馬車快如飄風,眨眼到了數十丈外,忽聽那趕車的道:“啟稟小姐,有人……噫!是趙護法屍體!”嗤的一聲,馬車在雪地上擦了三丈多遠,陡然停在皇甫星身前。
  皇甫星仰頭一望,不禁瞿然一驚,原來那趕車的一對眼珠精光熠熠,兩邊太陽穴墳起老高,一望而知,乃是內家高手,暗想有仆若此,主人可知,不由轉眼朝車中望去。
  車窗上帷幔深垂,不見人影,但聽一個脆如銀鈴的聲音道:“哪個趙護法?”
  那趕車的扭頭道:“趙戩。”
  忽見窗幔一掀,露出一張雲鬟高髻,美艷奪目的少女臉龐,另有一個身著紅緞短襖的垂髻小婢,站在少女背後,高高掀著窗幔。
  皇甫星眼前一亮,忖道:“原來是一個少女,想必身份尊貴,武功未必了得。”轉念下,腦中倏地現出了秦畹鳳的影子。
  那少女探首窗外,瞥了雪地上的兩片屍體一眼,美眸一轉,再向席地而坐的皇甫星望去,顧盼從容,毫無驚異之狀。
  忽聽車內那垂髻小婢道:“喂,是你劈了咱們這護法麼?”
  皇甫星看她才及豆蔻,天真未鑿,十分惹人喜愛,不禁微微一笑,將頭點了一點。
  那垂髻小婢問道:“為了什麼?”
  皇甫星笑道:“我也不明白,他想殺我,我也只好殺他!”
  忽聽那美艷少女道:“敖三,將他那柄劍拿給我瞧瞧。”
  那趕車的聞得吩咐,立即躍身下地,這一躍積雪不驚,毫無聲息,真乃爐火純青,輕功已臻絕頂。皇甫星早已看出此人厲害,當即一彈而起,凝神待敵。
  但聽那垂髻小婢叫道:“你乖乖的別還手,否則你吃不了兜著走啦!”
  說話中,那趕車的業已一掠而至,伸手就搶鐵劍,皇甫星豈肯束手,鐵劍一掄,順勢削去,霎時,兩人激鬥起來。
  那趕車的果真了得,右手忽擊忽拿,招招不離皇甫星的穴脈,左手倏伸倏縮,下下硬奪鐵劍,手法之玄奧快捷,竟不在那穀世表之下。
  皇甫星暗暗焦急,想那馬車快似風馳,這趕車的身手高強,自己奔馳力戰之後,早已筋疲力竭,加以左肩受傷,不能動轉,在這雪地曠野之中,逃不掉,打不贏,要不任人宰割,就只有血戰身亡了。
  他雖智勇兼備,無奈力不從心,尋思未了,那趕車的已是一指點到了他的腰際!
  這一指來得突兀,化解閃避兩皆不及,百忙中猛地一沉丹田真氣,將腰間的穴道橫移半寸。
  那趕車的一指戳上,忽覺指尖一滑,彈了開去,不禁笑喝道:“小子有意思,這叫‘飛絮功’吧?”
  皇甫星中了一指,痛得哼了一聲,鐵劍一緊,猛力攻了三招,那趕車的連連後閃,倒也不敢小覷。
  他這劍法最是耗損功力,功力一盡,劍法形同虛設,重達五十二斤的鐵劍,反而成了累贅,時時似要脫手飛去。
  武功之道,難以勉強,他心有餘而力不足,勉強又拆了二十餘招,忽被那趕車的漢子扣住了右腕,順手一抖,他渾身一顫,真氣立散,脅下一麻,霎時被人點住穴道,摔倒在雪地之上。
  趕車的漢子拿過鐵劍遞入車內,那美艷少女接去,反復看了半晌,忽然扣起兩根纖纖玉指,在鐵劍之上一彈,鏘然作響,餘音裊裊,美妙動人。
  趕車的立在一旁,道:“這劍是玄鐵混精鋼鑄成,寶刀寶劍無法削斷,算是武林一寶。”
  那美艷少女瞥了地上的皇甫星一眼,問趕車的道:“以前可曾有人用過這根兵刃?”
  趕車的想了一想,搖頭道:“成名的英雄,無人用過這柄鐵劍。”言下之意,好似有名人物所使的兵器他全知曉。
  那美艷少女轉過面龐,朝皇甫星問道:“你是何人的弟子?”
  皇甫星躺在地上,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見她神色淡漠,也就淡淡地道:“家傳的武功,未曾拜過師傅。”
  那美艷少女道:“你武功不弱,應是名家之後,姓什麼?令尊的大名如何稱呼?”
  皇甫星哪敢直言,但又不願為先父取個假諱,當下含糊其辭,道:“敝姓皇甫,家父已經謝世多年,我已落到你們手內,先父的名諱不提也罷。”
  那美艷少女黛眉微蹙,臉上頓現不悅之色,略一沉吟,即向趕車的敖三道:“搜一搜他的身上,若無可疑之處,廢掉算了!”
  這少女眉目如畫,艷麗之極,那知心腸剛硬,視人命如草芥,與她那美若天仙的外貌毫不相襯。
  趕車的聞言,立即走到皇甫星身邊,搜索他的衣囊,皇甫星長歎一聲,道:“不必搜了,沒有可疑之處,你快點下手吧!”
  那趕車的道:“由不得你。”便伸手去捏他的靴統。
  皇甫星雙目一閉,暗暗歎道:“唉!娘望子成龍,不料白白辛苦一場,雖說生死由命,我也死得太冤枉了!”
  人在臨死之際,頭腦特別空靈,他忽然想到“丹火毒蓮”,聯想到母親的那封書信,知道母親是要借那毒蓮的妙用,治癒內傷,恢復功力,再出江湖與群邪清算舊帳。想到這裏,他突然深深懊悔,覺得自己不該與那姓趙的護法拼命,以致此時功力耗竭,枉送一條性命,連帶母親也要孤苦伶仃,老死荒山了。
  他思潮起伏,暗暗悔恨,趕車的敖三已經搜遍他的衣履,除了一錠銀子,正是身無長物。於是功凝右掌,要待拍將下去,忽然心意一動,拉開他的衣領,朝他左肩望去,目光落處,不禁驚聲道:“啟稟小姐,此人塗過易容藥。”
  美艷少女本已縮回車內,這時重又探首出來,凝目一望,發覺皇甫星雖是黑黑臉面,齊頸以下卻膚光如玉,白皙異常,黑白相映,極為醒目。
  皇甫星閉目等死,忽然被人發現秘密,睜眼一瞧,那敖三還在解脫自己的縛帶,不禁羞怒交集,喝道:“我生來如此,大驚小怪豈不可笑!”
  忽聽那美艷少女道:“撩起衣袖瞧瞧。”
  敖三勒起皇甫星的衣袖,見他雙手雖黑,齊肘以上也是白皙如玉,似是從來未曾見過日光。
  但聽那美艷少女道:“這掌印斷作九節,莫非是‘九辟神掌’所擊?”
  原來他左肩之上,赫然一個淡青的掌印,斷斷續續,恰是九節。
  那敖三點了點頭,問道:“小姐意下如何?”
  美艷少女星目流盼,一時望望皇甫星白皙的身子,一時望望他淡黑的臉龐,好奇之心油然而生,道:“帶回總堂仔細拷問。”說罷之後,身子隱入了車內。
  敖三提起皇甫星躍上車座,將他放在身旁,抓起皮鞭淩空一揮,霎時蹄聲震耳,馬車如風而去。
  這馬車構造絕佳,敖三駕車之術高人一等,四匹黃驃馬又久經訓練,雪地飛馳,跑得平平穩穩,只是寒風凜冽,迎面撲來,仿佛鋼刀刮骨,極難忍受。皇甫星穴道被制,無法運功禦寒,片刻之後,臉上已毫無血色,四肢俱已僵硬。
  但他並未閒著,倚在座上閉著雙目,看來是在打盹,其實卻在暗暗凝聚真氣,沖撞那點閉的穴道。
  風雪之下,忽有一個黑衣男子遙遙奔來,那人見到這部金黃色的馬車,老遠即避立道旁,抱拳叫道:“敖三哥新年好!”
  那敖三高踞車上,眼皮亦未眨動一下,漠然道:“林香主好,趙護法在前面等你。”說話間,馬車已經疾掠而過。
  巳末午初,車入靖州城內,皇甫星被點的穴道也將沖撞開來,忽聽那敖三口中低喝一聲,馬車已在一棟巨宅門前停下,隨即響起一片請安問好、恭賀新禧之聲。
  皇甫星睜目一望,原來馬車停在神旗幫靖州分堂的門外,門前站滿了迎駕之人,每人都向那趕車的行禮,稱他作“敖三爺”。
  敖三雙目炯炯,在眾人臉上一掃,問道:“柯分堂主為何不見?”
  只聽一個青袍老者道:“回三爺的話,昨夜出了岔子,分堂主和兩位管事失蹤,一位趙老護法和一位林大香主適在本堂作客,如今也行蹤不明。”
  敖三沉著臉色哼了一聲,那青袍老者接道:“堂內本來押著幾名女犯,是城中秦白川的家小,昨夜一併丟了,此事已飛報總堂,恭請裁處。”
  皇甫星聽到這裏,心頭大感快慰,覺得自己雖然落入彼等手內,終算解了秦家一厄,對母親交付的使命有了一個交待。
  那敖三將手一擺,止住青袍老者再講,扭頭問道:“小姐可要下車進膳?”
  只聽美艷少女在車中道:“不用了,你快吃飯,早早趕路。”接駕之人聞得此言,立即有幾人奔入屋內,那敖三忽然反手一指,戳在皇甫星的“中極”穴上,隨即飄身落地,昂然走進門去。
  皇甫星啼笑皆非,暗道:“罷了!罷了!這趕車的是個大行家,想在他的手邊走脫,只怕比登天還難。”
  原來他先被點的“天池”穴猶未撞開,敖三補上一指,又將他的“中極”穴閉住,看來是早已防到他會自解穴道了。
  須臾,門內奔出三人,每人手上捧著一個朱漆食盒,那垂髻小婢啟開車門將食盒接去,皇甫星折騰一夜,早已饑腸轆轆,瞧入眼內,口中直咽唾沫。
  這馬車停在街旁,皇甫星目光轉動,東張西望,只想再見秦氏父子一眼,但這靖州分堂雖在大街之上,無事之人均須繞道而行,本來靖州城的商賈富戶,照例於大年初一前來拜年送禮,因這馬車路過,也都接著通知改在明日,皇甫星望了半晌,始終不見一條人影。
  須臾,那敖三前呼後擁,由門內走了出來,行至車旁,向窗內低聲講了一陣,但聽那美艷少女在車中道:“待我想一想再說。”
  那敖三武功之高,殊非尋常的江湖人物可比,對這少女卻恭順異常,聞言後低諾一聲,飄身上座,朝眾人微一擺手,立即驅車前進。
  過了片刻,馬車馳出靖州城的北門,忽聽車內響起彈指之聲,道:“你將那人提進車內,我有話問他。”
  敖三一聽,急忙將車剎住,提起皇甫星躍下車座,那垂髻小婢已將車門啟開,敖三將皇甫星塞入車廂,道:“這少年門道很多,小姐防他一手。”
  那美艷少女冷然一哂,垂髻小婢闔上車門,放下帷幔,車聲轔轔,又已進發。
  皇甫星背靠車壁坐在地上,雙睛轉動,搜尋自己的鐵劍,只見車廂之內,右邊設一坐臥兩用的錦榻,左角一座小幾,四壁絨幔深垂,地面舖著厚厚的虎皮,一盞宮燈高懸車頂,壁上尚有一個小櫥,櫥中陳列著幾樣古玩,尚有幾冊書籍。
  那美艷少女側身坐在榻畔,垂髻小婢坐在她腳旁的錦墊上面,三個食盒擺在幾上,餘溫猶在,大多未曾動過,皇甫星那柄鐵劍卻已不知去向了。
  忽聞那垂髻小婢嬌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皇甫星報了姓名,目光一抬,在那少女臉上一掃,道:“兩位姑娘如何稱呼?”他幼承母教,氣度十分恢宏,這少女雖然容顏絕世,他瞧入眼內,依舊坦坦蕩蕩,不起絲毫綺念。
  但聽那垂髻小婢笑道:“我叫小靈,咱們小姐姓白,閨名兒可不是你能問的。”皇甫星淡淡一笑,道:“白姑娘召來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那美艷少女似是一個情感深藏不露之人,頓了良久,方始淡淡地道:“傳你武功的人,可曾對你講過‘九辟神掌’的厲害?”
  皇甫星知她話裏有因,不禁心神一凜,道:“在下初涉江湖,見識淺陋,不知‘九辟神掌’的厲害。”
  那美艷少女見他不提傳授武功之人,玉面之上,不覺露出幾絲譏哂的微笑,道,“不出三日,你的左臂必然殘廢,性命能否保住,還得看你的運氣。”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3-13 18:26: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奇恥大辱

--------------------------------------------------------------------------------

  皇甫星心神一凜,轉念道:“穀世表心急遁走,倉皇一掌,兩成功力也未用足,‘九辟神掌’明明無毒,怎地區區一點傷勢,就得殘廢,還有性命之憂?”
  但聽那美艷少女冷冷道:“你以為我在危言聳聽,虛聲恫嚇你麼?”
  皇甫星輕輕一歎,道:“姑娘何須嚇我,只是既已受傷,懊悔無濟於事。”
  那美艷少女淡淡道:“那也未必見得,你有求生之念,我就有本領救你。”
  皇甫星暗忖:“她講這話,是要我求她了……”
  那美艷少女見他沉吟不語,知他心已活動,不覺淡淡一笑道:“世人皆知‘九辟神掌’厲害,卻不知道厲害的所在,所謂九辟,指的並非掌印斷作九截。”
  皇甫星暗道:“是啊!世人早該想到這一點。”
  見她忽然停住不講,只好開口道:“姑娘見識廣博,在下十分佩服,但不知所謂‘九辟’,指的是些什麼?”
  那少女容色一霽,道:“他這掌力異常特出,受傷之人不能暴飲暴食,不能大喜大怒,不能乍寒乍暖……”說到此處,目光一垂,望著皇甫星被火燒毀的衣擺,玉容上一片譏哂之色。
  皇甫星愣了一瞬,暗道:“是了,我受傷之後,先被大火一烤,再被風雪一侵,又奔跑力戰一夜,哪能安然無事?”
  他忽然想起,昨晚在秦家的地窖內曾經昏厥一次,幾乎摔倒,當時未曾注意,這時恍然大悟,那就是掌傷發作的象徵。
  忽聽那美艷少女道:“小靈將他的穴道解了。”
  那垂髻小婢嫣然一笑,走到皇甫星身側。伸出手掌比了一比,一掌拍在“天池”穴上,笑道:“行了麼?”
  美艷少女道:“還有‘中極’穴。”
  垂髻小婢忙在皇甫星的“中極”穴上拍了一掌,將那穴道震開,皇甫星試一吐納,真氣業已暢通,即忙暗暗運功,活動周身的穴脈,那知腦中倏地一陣暈眩,身軀一傾,臥倒在地,霎時人事不省。
  這美艷少女的話一點不假,今日的“九辟神掌”遠非十年之前可比,陰毒狠辣,可以說中人必死。不過無量神君十年未出洞門,穀世表也是新近才出江湖,這掌力的厲害,僅只少數幾人知曉。
  垂髻小婢見皇甫星昏倒在地,蹲下身子瞧了一瞧道:“小姐,你想收服這人麼?”小婢伸出手指沾了一點唾沫,在皇甫星臉上擦著,接道:“這人若不塗易容藥,一定好看得多。”
  但聽那美艷少女道:“你在他‘人中’上戳一指。”
  垂髻小婢聞言,屈著手指在皇甫星鼻下一點,皇甫星臉上肌肉顫了一顫,旋即悠悠醒來。
  只聽那美艷少女冷冰冰道:“皇甫星,你聽明白了,我叫白君儀,神旗幫的白老幫主就是我的老父。”
  皇甫星早已猜到這點,當下雙手撐地,欲待翻身坐起,豈料略一掙動,左肩即痛徹心肺,雙手一軟,重又仆倒下去。
  那垂髻小婢立在一旁,急忙扶他坐起,道:“你識相一點,千萬別惹惱了咱們的小姐。”
  皇甫星淡淡一笑,道:“多謝小姑娘關照,白姑娘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聽。”
  就這一昏一醒之間,他已臉色焦黃,雙眼黯淡無光,講話有氣無力,好似一個病入膏肓的人。
  那白君儀漠然無動,緩緩說道:“昨夜秦白川家中出事,你適在靖州,肩有掌傷,衣裳已被燒去半截,有你插手,那是不必說了。”
  皇甫星聽她提到秦家之事,不覺精神一振,道:“無量神君威震綠林,他有個弟子谷世表,武功強過皇甫星甚多,依在下想來,秦家的事勿須神旗幫費神了。”
  白君儀聽他語藏譏諷,暗示神旗幫向無量神君討好,不禁暗暗震怒,冷笑道:“神旗幫丟了三人,死了一位護法,這筆賬總該記在你的名下吧!”
  皇甫星淡淡的道:“那三人早已被我劈死,屍體扔在大火之內,如今諒必化為烏有了,這四條性命,全由在下償還吧!”
  白君儀冷冷一哼,剎那之間,那嬌若春花,麗若朝霞的臉上。布下了一片冰霜之色,道:“你不必為秦白川撇清,只要他父子還在人間,遲早會落進神旗幫的羅網。”
  皇甫星大為焦急,道:“姑娘講這番話,似有挾制在下之意。但不知有何吩咐,姑娘示下,皇甫星斟酌行事。”
  白君儀冷冷一笑,道:“你也算聰明人了!”頓了一頓,道:“神旗幫的屬下,不是外人可以殺的,你若想解掉這段梁子,只有投入本幫效力,我念你年紀尚幼,武功不弱,是個可造之材,往事不究,擔保秦氏父子無性命之憂。”
  皇甫星先是一怔,繼而恍然大悟,道:“原來姑娘與無量神君的交情不淺,否則焉敢講這大話?”
  白君儀暗暗想道:“此人聞弦歌而知雅意,聰明才智,實非一般庸材可比。”見他雙目低垂,似在沉思,於是靜靜等待,不加打擾。
  皇甫星回腸百轉,將當前的處境,秦家一門的性命,獨處深山的老母,以及亡父在武林中的聲譽,全都想了一遍,不由慘然一笑,道:“姑娘,我投入神旗幫不難,難卻難在不能心悅誠服,不能效忠效命,姑娘瞧是如何?”
  白君儀漠然道:“這一點何須你講。”她忽然冷冰冰一笑,道:“你何時叛幫,我何時以幫規治你,這也無關重要,依我看來,難卻難在入幫之禮,只怕你難以從命哩!”
  皇甫星惑然問道:“入幫之禮怎樣?姑娘請道其詳。”
  只聽白君儀冷冷地道:“說來也甚簡單,只須你跪在我的腳下,聽我一番教誨,我將三根附骨毒針,釘在你的身上,如此而已,你再從長考慮吧!”
  皇甫星一聽此言,頓時義憤填膺,豈料怒氣一撞,那掌傷又發,頓時眼前一黑,重又昏死過去!
  那垂髻小婢愣了一會,訝聲道:“小姐幹麼興這規矩?以前並未這樣辦嘛!”
  白君儀冷冷一笑,道:“此人性子十分古怪,說他不怕死,他又不敢死去,說他怕死麼,他又有點視死如歸的樣子,對這種人誰也無可奈何,我先淩辱他一頓,他縱然背叛,我一掌斃掉也就完了。”
  垂髻小婢聽了,似懂非懂,道:“這人很聰明,武功也一定不錯,小姐收著當聽差倒是很好的。”小婢在皇甫星“人中”上戳了一下,再度將他弄醒。
  皇甫星悠悠醒轉,定了一下心神,轉念道:“我一事未成,就此一死,實在辜負娘的養育之恩,但若忍受這種屈辱,只恐九泉下的爹爹,引以為恥,無法瞑目,唉!這真是生死兩難了!”
  他反復思忖,越想越是心灰意懶,目光一抬,忽然與白君儀的目光相遇,四目交投之下,皇甫星駭然大驚,身軀猛地一震!
  白君儀黛眉一蹙,寒聲道:“你是否下定決心了?”
  皇甫星平心靜氣,再向她的雙目之內望去,見那一對點漆明眸內,確是隱含著一片毒怨之色,不禁暗暗忖道:“此女必定與我另有宿仇,否則的話,何來如此深沉的恨意?”
  他哪里知道,白君儀嬌生慣養,從來沒有遭受過拂逆,他則外表謙和,骨子裏卻傲岸異常,將偌大一個神旗幫視同無物,白君儀當然大起反感了。
  再者,白君儀美艷如仙,人中罕見,少年男子見了,無不聳然動容,驚為天人,唯獨皇甫星,自始至終,無動於衷,仿佛對她這等姿色,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奇,這卻大大刺傷了白君儀的虛榮心,令她怨恨之心油然而生,必欲加以報複,只是這種心意萬分微妙,連她本人也不明白。
  皇甫星沉思良久,依舊不解此中的關鍵,不禁長歎一聲,想道:“即使今日降了,她也不會將我放過,與其多受淩辱,不如一了百了。”心念一決,他立即抬頭道:“姑娘,在下已作決定……”
  他中氣虛弱,講話緩慢,白君儀忽感心頭暴躁,迫不及待,道:“怎麼說?幹乾脆脆講!”
  皇甫星鎮定若恒,道:“生死事小,榮辱事大,在下不辭一死!”
  白君儀勃然大怒,手足顫了一顫,道:“我若這時結果你,那就太便宜你了!”她倏然住口,朝那小婢將手一揮。
  小婢一見,急忙手敲車壁,馬車隨即停下,車門啟處,敖三探首進來,小婢打了一個手勢,敖三立即抓起皇甫星,一把提出了車外。
  皇甫星早已無力抗拒,心知肝火一動,霎時便要昏厥,當下強抑悲憤,任他將自己提上車座,繼續向北進發。
  這“九辟神掌”當真厲害,皇甫星臥薪嘗膽,苦練成了一身內家功力,居然不堪輕輕一擊,這時風雪撲面,饑寒交迫,展眼工夫,重又昏死過去,敖三望了一眼,亦不加以理會。
  冬日晝短,申末酉初,天色業已黑暗,皇甫星一昏之後,再未蘇醒,敖三則皮鞭連揮,驅馬疾馳,須臾趕到了辰州城外。
  倏地,蹄聲雷動,十余騎高頭駿馬沖出城門,迎面馳來,敖三遙遙一望,厲聲喝道:“什麼人?”
  只聽一個洪亮嗓子叫道:“來者可是敖三爺?”
  語音甫落,雙方已經馳近,但聽一陣怒馬嘶鳴,來的一十二人,都已滾鞍下馬,屏息靜氣,環立在車門之外。
  車簾掀起,白君儀朝外望了一望,道:“呂分堂主攜帶著兵刃,莫非出了事故?”
  那肩插金背大刀的男子,抱拳當胸,道:“屬下剛剛接到急報,東鄉來了可疑的人物,像是舉家逃亡……”
  白君儀不待他將話講完,截口道:“我在分堂坐候,若是秦白川的家小,務須全數逮到,留活口,不許走脫一個。”說罷將手一揮。
  姓呂的恭喏一聲,隨行之人紛紛上馬,敖三忽然躍到窗前,道:“秦老兒是出了名的不怕死,要擒活口,這幾人只怕料理不下。”
  白君儀道:“你跟去吧!”
  頓時,有一人讓出坐騎,接替敖三趕車,敖三飄身上馬,隨同眾人疾馳而去。
  馬車入城,駛進神旗幫辰州分堂,白君儀款步下車,朝一群迎接的人點了點頭,徑往內堂走去,小婢提著一個鑲金匣子走下車來,吩咐趕車的那人,將皇甫星抱了進去。
  這分堂重門疊戶,屋宇連綿,時值新年初一,每座屋子內都是華燈高懸,五彩繽紛,銅盆中炭火熊熊,烤得室內溫暖如春,一片熱鬧繁華的景象。
  那人將皇甫星抱進一座花廳,放在一張高背椅上,須臾,廳內布了一桌盛筵,白君儀梳洗竣事,由一群婦女簇擁著走進廳來。
  白君儀自往上首坐定,兩個婦人下首陪侍,其餘的人環立桌前,但聽鶯聲燕語,滿耳都是諂媚之詞,只是白君儀悶悶不樂,獨吃悶酒,甚少開口講話。
  酒筵中,一名使女端進一個托盤,盤中放了一杯薑湯,另有九個小碗,碗中分別盛著酸醋、桐油、黃酒、陳皮水以及其他藥物,另有一團棉絮。
  那位跟隨白君儀的垂髻女婢,名叫小靈,她見狀撲哧一笑,喜孜孜地走了過去,端起薑湯灌入皇甫星腹中,隨即拿著棉絮,蘸了桐油在皇甫星臉上擦拭。
  擦了片刻,皇甫星臉上的黑色一絲未褪,小靈又以酸醋去擦,誰知解褪易容藥的九種法子全已使盡,皇甫星依然故我,並未白上一分。
  小靈大失所望,見皇甫星已漸蘇醒,頓時將他搖撼一陣,高聲叫道:“皇甫星,你臉上到底塗的什麼?”
  白君儀好奇心動,執杯不飲,美眸一轉,斜斜瞟了過去,霎時數十道目光,全部盯在皇甫星臉上。
  皇甫星昏迷過久,人已虛弱不堪,睜目朝四外打量一眼,問道:“姑娘講什麼?”
  小靈大聲問道:“你臉上究竟擦的什麼藥物?”
  皇甫星自知必死,懶得開口講話,又恐她糾纏不清,於是據實講道:“我自七歲,每日以藥水洗面,一直洗了三年,這一輩子就是這個模樣,小姑娘不必費心了。”
  忽聽白君儀冷冷道:“你的仇敵有多厲害,值得如此小題大作?”
  皇甫星目光轉動,向她望了一眼,口齒啟動,忽又雙目一闔,默默不語。
  小靈氣得將嘴一呶,轉身走開,坐在下首的那個婦人忽然插口道:“不管你的仇家是誰,只要求得我們的小姐庇護,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也不敢取你的性命。”
  皇甫星閉目而坐,充耳不聞,白君儀暗暗氣惱,舉起酒杯一仰而盡,倏地心頭一動,忖道:“好生惡死,人之常情,眼前他是一時沖動,我只須勾起他的一樁心事,他就不想死了,只要他貪生怕死,何愁他不俯首就範。”
  轉念之下,她冷冷一笑,道:“皇甫星,你死期在即,有什麼未了的事,說給我聽,念你有幾分英雄氣概,你死之後,我命人替你辦理。”
  皇甫星雙目一睜,淡淡地道:“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盛情心領,不敢有勞姑娘了。”
  他口中雖如此講,心頭卻泛起了母親的慈容,想起娘曾講過,“丹火毒蓮”能治她的沉痾,且能恢復她的武功,霎時間,虎目之內,滾出兩串淚珠來。
  要知士可殺不可辱,皇甫星雖有滿腔求生之念,但若以堂堂男子,跪在白君儀腳下聽其教誨,那不僅是個人恥辱,也是家門蒙羞之事,因之他千思萬想,覺得還以死去為宜,這時被人一言勾起心事,怎不潸然淚下。
  白君儀仗乃父之勢,生殺予奪,但憑自己所喜,皇甫星觸怒了她,她必加報複始才甘心,這時見皇甫星垂下淚來,不禁暗暗稱快,美眸一閃,向小靈使了一個眼色。
  小靈是孩子心性,未曾見到皇甫星的廬山面目,深恐他就此死去,一瞧主人的眼色,立即盛了一碗飯菜,遞給一旁的使女,道:“那位大爺手臂無法舉動,你去喂他進食。”
  皇甫星餓了一日,早已饑火如焚,意氣消沉,也懶得再拘小節,就那使女手中吃了兩碗果腹。
  這花廳內甚為溫暖,皇甫星進過飲食,精神漸複,四肢也漸回復知覺,於是將眼一閉,暗自凝氣運功。
  受這一日折磨,皇甫星元氣大傷,試一運功,發覺左肩各大經脈俱已閉塞,性命尚且難保,區區一條手臂,也不放在心上,練了片刻,但覺心神交困,腦中一陣迷糊,竟又沉沉睡去。
  白君儀進罷酒飯,與那些婦女聊了幾句,但覺悶悶不樂,於是將眾人辭退,以手支頤,閉目假寐,小靈東張西望,呆了一會,也伏在桌上打起盹來。
  三更、四更、五更雞鳴,長街之上,傳來報曉頭陀的木魚之聲……
  倏地,一陣疾驟的馬蹄聲隱隱約約傳來,白君儀一驚而醒,那兩道澄澈如水,略帶寒意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向皇甫星望去。
  小靈由夢中驚醒,一揉惺忪睡眼,道:“小姐,茶冷了麼?”
  語聲甫落,兩名使女走進廳內,一人手捧香茗,一人去添炭火。
  皇甫星剛剛醒轉,只聽前面人聲嘈雜,夾著婦女嬰孩啼哭之聲,心頭方自一怔,聲音已向後廳湧來!
  門簾一掀,敖三當先走進,辰州分堂的屬下押了九名人犯,拖拖拉拉,湧進廳來。
  皇甫星定神一瞧,發覺其中一名青衣少女,正是秦白川的女兒畹鳳,不禁駭然躍起,叫道:“秦姑娘,令尊大人呢?”
  秦畹鳳攙扶著一位白發老婦,見皇甫星在此出現,神情一怔,頓了一頓,道:“家父和家兄耽心你失手,昨夜分頭去找你,如今不知到了哪里?”她目注皇甫星的臉色,道:“你受了重傷吧?”
  皇甫星搖頭道:“並不礙事。”目光一掃,發覺九個人中倒有六個婦女和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另外一個青髯老者和一個三旬上下男子,兩人身上都是血跡斑斑,雙手都縛在背後。
  敖三走近白君儀身前,低聲稟報了幾句,白君儀螓首微點,倏地冷冷問道:“秦畹鳳,靖州分堂的三個人,是你父女殺的麼?”
  皇甫星猛一轉面,怒聲道:“在下已講過,那三人死在我的鐵劍之下,姑娘何必栽贓問罪?”
  白君儀陰沉沉一笑,道:“好吧,誰先誰後都是一樣。”她轉面道:“呂堂主派人執刑。”
  行刑另有方式,與平常殺人不同,那呂分堂主見皇甫星未曾上綁,恐怕加以抗拒,手下的人侍候不了,聞言之下,急忙躬身道:“屬下自己動手。”呂分堂主反手一撩,抽出肩後的金背大刀,倒持刀柄,大步走了過去。
  皇甫星心念電轉,想了一想,知道還手無益,當下將心一橫,凝立不動,眼見那呂分堂主走近身前,左腿弓,左手三指在自己眼前一引,右臂一招,鬥地朝自己項上銼來!
  金光一閃,皇甫星霎時便得血濺五步,頭落當地,那秦畹鳳突然哭聲喝道:“慢點!”
  呂分堂主心頭一動,收手已是不及,忽感手腕一震,金刀已被敖三的兩指鉗住,皇甫星的左頸上卻已鮮血汩汩,現出一條長達兩寸的刀痕!
  敖三乃是白家世仆,親眼見到白君儀長大,對於這位小主人的心意最是清楚,知她要殺皇甫星早就殺了,拖到此時,必是另有用意,這時千鈞一發之下鉗住刀背,道:“呂分堂主且慢,小姐要追查真凶,且看那女子有何話講?”
  皇甫星九死一生,但覺一片空虛,怔了一瞬,轉眼朝秦畹鳳望去,見她雙目之內,飽含痛淚,不禁心頭一酸,大起憐惜之念,道:“秦姑娘,本來我是不願講,事到如今,我也只有據實相告了……”
  秦畹鳳頷首道:“您有話請講,不願講的就別講吧!”
  皇甫星佯笑一聲,道:“令尊大人對我皇甫家有天高地厚之恩,皇甫星來到靖州,為的是感恩報德,今日之事,皇甫星死不足惜,但是總要保全秦家人的性命,否則我空勞往返,無顏歸家覆命,生不如死,死亦難以瞑目。”
  秦畹鳳呆了半晌,忽然轉面向白君儀道:“我葉叔父一家與此事無幹,我祖母和娘都不是武林中人,你若釋放他們,我就告訴你真凶是誰!”
  白君儀嘿嘿冷笑,道:“你倒會講斤論兩,好吧,你且說說,真凶究竟是誰?”
  秦畹鳳忍住眼淚,道:“三個人都是我殺的,屍體棄在我家的地窖內,我願償還一命。”
  她雖輕言細語,神情卻異常堅定,顯然是想以自己一身保全大家的性命。
  但聽白君儀冷嗤一聲,道:“你想得好不天真!神旗幫的人不是酒囊飯袋,憑你這副身手,豈能要得了柯泰的性命?”
  忽聽那白發老婦道:“鳳兒,你祖母七十五歲,也應該死了,只求那位姑娘放掉你葉叔一家,秦家的人就一起去。”
  忽聽那青髯老者洪聲笑道:“老太君,這世間遍地都是妖魔鬼怪,葉舒駥昔日也有俠名,如今躲在鄉間種田,再若不死,也無臉面去見先人了。”
  皇甫星暗暗一歎,忖道:“這是什麼日子啊,俠義之士,都只能躲躲藏藏,但一露面,頓時就是殺身之禍!”
  忽聽那白君儀漠然道:“既是都想早死,我就成全你們吧!”轉面喝道:“統統廢掉!”
  那呂分堂主察言觀色,知她動了真怒,事情已成定局,當即執刀在手,邁步走了過去,打算由那青髯老者開刀。
  但是皇甫星昂首望天,震聲一陣狂笑!
  這一陣狂笑比哭還要難聽,他長笑不絕,直笑得天愁地慘,人人臉上變色,笑聲中,口內鮮血泉湧,淋得滿胸皆是!
  白君儀霍地站起,猛然一拍桌面,厲聲道:“皇甫星!笑有何益?”
  皇甫星嘿嘿乾笑幾聲,道:“神旗幫的英雄好威風啊!好——”他大步走了過去,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此事太不平常,除了小靈得知來由外,其餘雙方的人個個驚疑不定,人人呆若木雞。
  白君儀雖存心對他加以淩辱,事到臨頭,也感到心驚肉顫,怔了一怔,獰聲道:“皇甫星,你跪在我的身前作甚?”
  皇甫星將頭一昂,道:“入神旗幫啊!千古艱難唯一死,死也不容易哩!”
  白君儀怒不可抑,反手一揮,一掌摑在皇甫星頰上。
  皇甫星悶聲一哼,他內傷沉重,無法運功抗拒,吃了一記耳光,忽覺口中有物,吐在掌上一看,原來一攤鮮血之內,尚有三顆牙齒!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3-13 18:29: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明珠暗投

--------------------------------------------------------------------------------

  秦畹鳳本是一位溫柔敦厚的姑娘,但見皇甫星遭受這等屈辱,不禁心如刀割,狂叫道:“姓白的!姑娘與你拼了!”猛然躍起撲身過去。
  那葉舒駥昔日以掌中一劍馳騁江湖,得了一個“青髯劍客”的外號,今夜若非敖三壓陣,神旗幫的人,豈能得勝,這時雙手被縛,一見秦畹鳳動手,立即飛身而起,一腿向敖三踢去!
  這兩面先後發動,無奈均非對方的敵手,敖三身子一側,一連三招,一掌擊在葉舒駥背上,將他打出了廳外,白君儀卻只揮一揮手,立即點了秦畹鳳的穴道。
  那三旬上下的男子乃是葉舒駥的兒子,一見老父動手,跟著也是一腿朝呂分堂主踢去,那嬰兒受了震驚,頓時哇哇大哭,廳中一亂,皇甫星心頭大急,霎時重又昏死過去。
  忽然白君儀怒喝道:“統統攆走!備車!趕路!”
  眾人聞言,立即將那批人犯驅向廳外,一人抓起地上的秦畹鳳,另一人去提皇甫星,不料白君儀飛起一腳,踢得那人脫牙喊叫,由眾人頭頂摔出廳去,白君儀餘怒未息,蓮足一跺,掉頭就走。
  花廳內重歸寂靜,只有皇甫星一人臥倒地上,廳外亦是悄然無聲。秦、葉兩家之人顯然已被攆出門外了。
  約莫過了頓飯工夫,白君儀由內室出來,朝地上的皇甫星望了一瞬,旋即走出廳外,小靈隨後出來,命兩名使女將皇甫星抬起,跟隨在後。
  馬車停在回廊旁邊,辰州分堂的人等,全都立在廊下,等著恭送白君儀啟程。
  白君儀步下臺階,忽由袖內取出一根卷在杆上、外罩黃綾套子的小旗,交給那呂分堂主,道:“通令七省分堂,神旗幫與秦白川的梁子暫行擱置,如果姓秦的故意生事,可以擒下押解總堂,不可廢了性命,通令之後,‘風雷令’加驛繳來。”
  呂分堂主喏喏連聲,雙手接過旗令,竟然微微發抖。原來這“風雷令”是神旗幫的第一級令諭,全幫上下,僅只白氏父女各掌一面。神旗幫組織龐大,幫規極嚴,見令如見人,有這一面小旗在手,所到之處,予取予求,便是要誰的性命,誰也不敢反抗,權威之大,勝過上方寶劍。這呂分堂主入幫十餘年,今日尚是初次觸著這一面令旗。
  小靈命那兩名使女將皇甫星抬入車內,白君儀仰首望瞭望天色,道:“敖三歇息一陣,另選一人送上一程。”說罷踏入車內,擺了擺手,眾人齊聲唱喏。
  此時天猶陰暗,一個黑袍男子躍上車座,代替敖三執鞭,登程進發。
  車內,皇甫星躺在虎皮上面,小靈將那錦墊給他當作枕頭。燈光照耀下,見他臉如死灰,嘴下盡是血漬,咬牙切齒,狀極恐怖,小靈不覺有點膽寒,道:“小姐,這人像是惹不得的,我瞧還是放掉的好!”
  白君儀輕聲一哼,道:“我是惹得的麼?”語音一頓,朝他胸上一瞥,道:“脫下他的長衫扔掉,又是血又是火跡,瞧了令人心煩。”
  小靈解開皇甫星的衣帶,剝掉長衫,在水瓶中倒了一點清水,洗去他臉上的血漬。
  白君儀見他血已洗淨,小靈仍不住手,不禁眉頭一皺,道:“死擦什麼?”
  小靈抿嘴一笑,道:“我直想瞧瞧,這人白臉蛋是個什麼樣兒?”
  白君儀嗔道:“嘁!有什麼好瞧的,你掰開他的右手給我看。”
  小靈見那右手緊握拳頭,指縫間都是血漬,扳了一扳,居然未曾扳開,笑道:“抓得好緊,是什麼寶貝?”雙手用勁,掰開皇甫星的手掌一看,原來是三顆牙齒,他抓得太緊,掌心已被刺破,不禁心頭怦怦亂跳,不敢伸手去拿。
  忽聽皇甫星呻吟一聲,牙根挫了一陣,臉上顯出一片痛苦之狀,隨又瞑然不動。
  白君儀睹狀,臉色一變,旋即鎮定下來,道:“快點弄,呆住幹嘛?”
  小靈吐了一吐舌頭,趕忙將皇甫星的手掌洗盡,將那三顆牙齒裹在衣內,由窗外拋棄出去。
  白君儀由懷中取出一個香囊,拆開香囊,內藏有四粒各不相同的藥丸,她揀了兩粒,交到小靈手內。
  小靈拿著兩粒藥丸看了一眼,嘻笑道:“這粒是瓊蘭丸,療傷培元的,這粒呢?”
  白君儀黛眉一蹙,道:“囉嗦什麼!九辟神掌的解藥。”她嬌軀一側,臥倒錦榻之上。
  小靈將兩粒藥丸的蠟殼弄碎,捏開皇甫星的牙關,喂下丸,灌了幾口清水,白君儀忽將那條波斯絨氈扔下,小靈接住,覆蓋在皇甫星身上。
  皇甫星服藥之後,醒了一瞬,隨即沉沉睡去。白君儀躺了片刻,又與小靈玩起牙牌來。
  忽聽小靈笑道:“小姐,你猜他當真姓皇甫麼?”
  白君儀淡淡道:“管他姓什麼!”
  小靈笑眯眯道:“他說秦白川對他有天高地厚之恩,怎地秦畹鳳又不知道呢?”
  白君儀道:“秦白川武功不高,眼皮子卻很雜,以前的那班高手,他都能扯上交情,此事回山一查就知分曉。”
  小靈點一點頭,笑道:“秦畹鳳發了急,還要與小姐拼哩,我瞧他兩人並不熟稔。”
  白君儀冷冷一笑,道:“專心玩牌,東扯西拉,你什麼都知道!”
  小靈將嘴一抿,不再講話,玩了一陣,忽又扭頭朝榻下的皇甫星一望,笑道:“我總覺得皇甫星有點特別,就是不知特別在什麼地方?”
  白君儀雙目一抬,朝她望了一眼,跟著瞥了一瞥地上的皇甫星,道:“你再談皇甫星,我割下你的舌頭!”
  小靈竊竊一笑,果然低頭玩牌,再也不敢開口。
  風雪飛舞,車聲轔轔,又是一日過去。
  荊湖一帶,凡屬通都大邑,皆有神旗幫的分堂,這日夜間,馬車歇在大庸,車一停下,皇甫星突然驚醒,忽覺幽香撲鼻,睜眼一瞧,自己躺在車內,白君儀羅裙搖曳,擦過自己的面頰,正往車下走去。
  小靈蹲下身子,笑道:“你的傷勢好了麼?”
  皇甫星一理思緒,將昏迷前的情況想了一遍,道:“秦、葉兩家的人,如今都在何處?”
  小靈聞言一呆,但覺他講話聲音未變,只是空空洞洞,仿佛來自極為遙遠之處,並非由他口中發出,不禁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
  皇甫星兩道濃眉一蹙,道:“怎麼,都被殺了?”
  小靈吃了一驚,急聲道:“啊!統統放啦!”隨即將白君儀通令七省分堂,擱下秦白川那段梁子,以及贈藥療傷之事講了一遍,問道:“你的傷勢怎樣了?”
  皇甫星提起一口真氣在體內一轉,覺得經脈已通,傷勢已然大愈,道:“傷勢已快痊癒,多謝你家小姐的靈藥。”
  小靈見他聲音中毫無表情,不知是喜是怒,愣了一瞬,笑道:“也是你家小姐,你再別惹她生氣了。”
  皇甫星嗯了一聲,掀開毛氈,鑽出車外,小靈趕在前面領路。
  兩人穿過幾重庭院,步上一道曲廊,皇甫星忽見暖閣之內,設著幾台酒席,敖三正往上首坐下,於是身形一轉,走進閣內,徑往座中走去。小靈一見,急忙追入閣內,但是她也不知如何安置皇甫星才好,只有呆在門旁,觀看動靜。
  這暖閣內共有二十餘人,除敖三外,全是神旗幫大庸地面的執事人物,見皇甫星進廳入座,齊皆感到一怔。
  敖三亦是微微一愣,但他終生都在江湖走動,這等局面自能應付,當下朝身旁的座位一指,道:“皇甫兄這面坐。”
  皇甫星依言坐下,眾人見敖三與他稱兄道弟,頓時對他刮目相看,不敢因他年幼稍帶小覷之意。
  敖三待眾人坐定,重向皇甫星一指,朗聲道:“這一位大名皇甫星,由於一時誤會,廢了咱們的趙戩老護法,如今誤會冰釋,已經投入本幫效力。”
  皇甫星雙目陰鬱,面色沉凝,臉上毫無表情,這時緩緩立起,抱拳作了一個環揖,未曾開口,就緩緩地坐了下去。
  只見對面一人抱拳道:“兄弟杜子祥,得老幫主慈悲,執掌大庸分堂的令旗,皇甫兄多多指教。”
  皇甫星打量那杜子祥一眼,漠然道:“豈敢。”
  他雖已入幫,尚無職司在身,杜子祥一方首腦,當著一般屬下,未便委屈自己,其餘的人卻不敢平輩論交,只見社子祥肩下一人道:“在下童京,執掌大庸鏢局。”
  再下首那人道:“在下許天威,執掌大庸牙行。”
  一片“在下”之聲,皇甫星愈聽愈是惱怒,原來各地的行商坐賈,全向神旗幫當地分堂納貢,俱派專人執掌,無法無天,曠古絕今。至於那敲大戶,放高利,包賭包娼,因是地方分堂私下的油水,彼等不講,皇甫星尚不知曉。
  皇甫星遭受了那場奇恥大辱,創巨痛深之下,性情已經大改,如今寡言寡笑,喜怒不形於色,陰鬱深沉,令人感到一股寒意,人人自危,好似見著就有殺身之禍。
  通過姓名,隨即殷殷勸酒,皇甫星冷冷淡淡,甚少開口講話,好在敖三善於周旋,穿插其間,一頓酒飯仍似賓主盡歡。
  飯後,敖三推說次日要起早趕路,杜子祥立即送兩人入房歸寢。
  皇甫星掩上房門,練了一陣坐功,隨即吹熄油燈,躺在床上盤算今後的去處。
  他暗暗想道:“既不能一死了之,羞辱已經受過,為今之計,只有忍辱偷生,報仇雪恨了。”
  想到這裏,不禁眼中一酸,熱淚奪眶而出,恨道:“這神旗幫須得連根拔去,惡跡昭彰之徒,非得劍劍誅滅不可!白君儀邪僻乖張,不可留在世上!”
  忽然,他想起了娘,口中喃喃道:“娘還獨處山中,我得尋到‘丹火毒蓮’,早日送回山去……”想了片刻,他長歎一聲,闔上雙目睡去。
  破曉之際,小靈抱著一堆衣物,躡足走進房來,摸出火摺一晃,點燃了案上的油燈。
  這幾日間,皇甫星心神交疲,又在重傷之後,房中有人走動,他依舊沉睡未醒。
  小靈走近床邊,油燈高舉,暗自打量皇甫星的面孔,忽見枕畔一片潮濕,似是淚漬,不禁撲哧一笑,道:“皇甫星,快點起床,穿新衣,戴新帽,過新年,哈哈笑!”
  皇甫星聞聲醒來,見床邊一堆衣物,尚有自己的鐵劍,劍上還有一個蛟皮劍套,連著一條黃綾博帶。
  小靈放下油燈,嘻笑道:“快一點用飯,一會就得趕路,我去侍候小姐啦!”她說完轉身溜去。
  皇甫星眼望衣履,暗忖:“若說不飲盜泉,我就只有餓死,看來天下事無法面面顧到,我也只好從權應變了。”
  如此一想,他屈身神旗幫,相機行事的心更為堅定。須臾,兩名使女捧著盥洗用具進房,皇甫星換上衣履,梳洗之後,匆匆用罷飯食,將鐵劍懸在腰下,走出房去。
  馬車業已套好,杜子祥率領屬下在車旁,見皇甫星走來,抱拳笑道:“皇甫兄早。”
  皇甫星將手一拱,道:“杜兄早,多蒙厚贈。”
  杜子祥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區區微物,聊壯行色。”
  說話中,環珮叮當,白君儀與小靈步下臺階,皇甫星登上車座,自往敖三身旁坐定。
  白君儀走到車前,美眸一閃,朝皇甫星的背影瞥了一眼,旋即進入車內,蹄聲得得,繼續北上。
  一路上曉行夜宿,忽忽數日,馬車縱貫荊湖北路,入了神旗幫根基重地大巴山區。
  這一晚,馬車漏夜兼程,在山區再馳了一個整晚,皇甫星也日夜打坐,調養元氣,恢復功力,趕到天亮,車已抵達神旗幫的下三堂所在。
  皇甫星高踞車座,縱目望去,見道路至此分作三條,通往三座山頭,每座山頭有一大寨,大寨四外屋宇連綿,旗竿之上,各懸一面黑色巨旗,此時北風正緊,三面巨旗迎風招展,氣勢甚為雄偉。
  忽聽一陣胡笳聲響,隨即是響箭破空之聲,跟著鞭炮大作,轉眼間,寨上萬頭攢動,歡呼之聲雷鳴!
  白君儀探首窗外,向山寨上的人頻頻揮手,馬車馳行如故,約摸走了頓飯工夫,穿過兩山之間,續向深山馳去。
  午間,車過中三堂,馬車停了一會,三堂的堂主、護法、香主,總計一百餘人,全都出寨相迎,白君儀略略招呼了幾句,三堂各送了一具食盒,馬車繼續馳行。
  走了一程,車內傳出小靈的聲音,招呼敖三用飯,皇甫星接過韁繩,驅車前行,敖三吃過,又命皇甫星進去。
  皇甫星跨入車內,見白君儀坐在榻上低頭沉思,當下也不理會,自行走到小幾前面進食,匆匆吃罷,即待開門躍下。
  忽聽白君儀道:“皇甫星——”皇甫星轉身站定,道:“小姐有何吩咐?”
  白君儀伸手一指腳前,道:“你坐下,我與你仔細講講。”
  皇甫星跨上兩步,席地坐下,神情木然,靜等她開口講話。
  白君儀雙目之內神光炯炯,默然半晌,道:“你已深入神旗幫的重地,心頭可有感觸?”
  皇甫星未曾料到她有此一問,想了一想,道:“神旗幫高手如雲,似在下這等武功,說得上車載鬥量,俯拾即是。”
  他講的是實情,心灰意懶之下,沮喪之情流露無遺。
  白君儀冷冷一笑,道:“中、下三堂也沒有真正的高手,再向後走,卻真是人人勝得過你,你再細心想想,我留你在神旗幫內,真正的用意何在?”
  皇甫星兩道濃眉一皺,道:“在下沖撞了小姐,小姐殺我不足解恨,特意加以淩辱,在下愚拙,不知猜得對是不對?”
  白君儀淡淡一笑,道:“話是不錯,卻也未必盡然,我非當斷不斷,養癰貽患的人,若是留你無用,淩辱之後,早也將你殺了。”
  她講得冷酷異常,平靜之極,皇甫星心頭一陣冷笑,道:“在下才識平庸,武功淺陋,不知小姐留著在下何用?”
  白君儀倏地嘿嘿大笑,道:“諒你無法猜到。”她語音微頓,神色一弛,笑道:“你這種人說得不雅一點,乃是俠義道的餘孽,這種人如今很難找了,有你這份武功的更是少見。”
  皇甫星漠然說道:“小姐抬愛,在下深感榮幸。”
  白君儀冷冷一哼,臉色一沉,道:“你認真想想,到底願死願活?”
  皇甫星淡淡地道:“父母養我不易,我豈能自己找死。”
  忽聽那小靈笑道:“小姐,他想活,就讓他活下去吧,唉!不將他臉上那鬼藥弄掉,我連飯也不想吃啦!”
  白君儀沉聲一哼,道:“皇甫星,實對你講,我爹爹有個對頭,眼前被囚在神旗幫內,他有一柄金色短劍,長約五寸,鋒刃之銳,幹將、莫邪不及,那短劍與我父女關系重大,我父女非得取到手中不可……”
  小靈忍耐不住,插口問道:“是潭下那個怪人麼?”
  白君儀面孔一板,叱道:“不許插嘴!”
  小靈嚇得一呆,急忙將嘴抿住,皇甫星對這孩子的印象不惡,見她受責,立即介面道:“那人既已被囚,性命尚且難保,如何保得住一柄短劍?”
  白君儀冷冷道:“他金劍不在身邊,收藏之處,只有他一人知曉,卻又寧死不肯招供,你若是我,該當如何?”
  皇甫星不加思索,道:“若是在下,將他釋放算了。”
  小靈一聽,不禁撲哧一笑,笑聲出口,急忙雙手將口掩住。
  白君儀哂然道:“咱們寧可錯殺,絕不錯放,你落在我的手內,若不死心塌地歸順,到頭來仍是死路一條。”
  皇甫星夷然道:“這個在下明白。”
  白君儀目凝神光,緊緊地盯在他的臉上,道:“話雖如此,你還是另有生路。”
  皇甫星濃眉一聳,道:“小姐的意思,難道是命在下去找那金劍?”
  白君儀點頭道:“你若僥幸取得金劍,神旗幫開籠放雀,以後再不找你,你若難忘舊隙,可以找我報仇。”
  皇甫星道:“小姐之意甚佳,就請釋放那金劍的主人,在下尾隨著他,不論三年五載,總要取到他的短劍。”
  小靈格格一笑,手指皇甫星道:“真會打如意算盤,你也跟著逃掉,是麼?”
  但聽白君儀冷冰冰道:“你這主意未始不是一策,只是那人武功不在我爹爹之下,放虎出柙,恐他反而噬人。”
  皇甫星道:“那可難辦了,殺了那人找不到金劍,他交出金劍,則保不住性命,如果是我,也還是寧死不招。”
  白君儀臉泛怒色,道:“如果是你,早就招了,哼!你以為神旗幫的刑法是好受的麼?”
  皇甫星淡漠如故,道:“這個在下又不懂了。”
  白君儀道:“說來甚簡單,那人武功高強,我爹爹留他有用,不願以刑罰傷他。”
  皇甫星將頭一點,道:“原來如此,神旗幫用人之處倒是不少!”
  白君儀聽他出語尖酸,不禁臉色一冷,雙眸之內殺機一迸,皇甫星眼皮一垂,恍若未見。
  寂然片刻,白君儀容色漸緩,道:“那人狡詐多疑,神旗幫的人無法與他接近,我讓你去見他,你自己設法,找到了金劍的下落,我放你一條生路。”
  皇甫星訝然道:“在下也是神旗幫的人啊!何以又能與他接近?”
  白君儀明知他話中帶刺,依舊忍不住莞爾一笑,道:“我曾講過,你是俠義道的餘孽,你這種人招牌刻在臉上,那金劍的主人惱恨神旗幫的人,但不一定惱恨你,你為人不笨,與他周旋一時,只要他打錯一點主意,你就有成功之望了。”
  皇甫星道:“小姐智計絕倫,何不剖析詳盡,以開在下的茅塞。”
  白君儀冷笑一聲,道:“那人被困已久,不免寂寞之感,生機渺茫,或有後事交待,見你年紀尚幼,心術不惡,說不定一時沖動,會將心中的隱秘透露給你。”
  皇甫星暗暗想道:“難怪神旗幫的人畏她如虎,原來她洞察人情,手段如此厲害!”
  思忖中,不覺心頭一寒,背上汗毛直豎!
  只聽白君儀繼續道:“僥幸之心,人所難免,那人若是看中了你,或要收你為徒,或結忘年之交,你可得放明白點!”
  皇甫星哂然道:“我便將計就計,問他金劍藏在何處?”
  小靈介面道:“那怎麼成?這樣一問,人家馬上醒悟啦!”
  白君儀沉聲一哼,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你自己瞧著辦吧!”皓腕一抬,將手一揮。
  皇甫星站起身子,推開車門,馬車頓時緩了下來。
  那小靈忽道:“皇甫星,你身在曹營心在漢,是假意投降神旗幫麼?”
  皇甫星怨氣無從發泄,聞言之下,不禁滿含惡意地道:“是啊,我以為裝得很像,哪知卑鄙無恥,亦非裝得來的。”
  白君儀勃然大怒,玉掌一揚,待要拍擊過去,但見皇甫星已跳出車外,終於忍了下來。
  小靈闔上車門,笑道:“這小子!他罵咱們卑鄙無恥!”
  白君儀向她怒視一眼,嬌軀一側,臥倒下去。
  天黑以後,馬車抵達上三堂,皇甫星遊目四顧,但見滿山遍野燈火如織,仿佛一座小城,馬車在寨內行了一陣,始在大寨之前停下。
  爆竹聲中,四周聚滿了人,大半是婦女孩子,白君儀踏出車外,霎時被眾人包圍起來。
  只聽人叢中有個女子道:“君儀快到翔龍廳去,各位護法、香主本要出迎,是老幫主攔住。”
  白君儀微微頷首,排開眾人當先走去,忽聽另一個女子道:“各路英雄都來向老幫主拜年,有一位無量山的外客,少年英雄……”
  白君儀冷冷截口道:“我見過,姓穀吧?”
  皇甫星隨在小靈身後,但見火樹銀花,亮如白晝,須臾走近一座金碧輝煌的大廳,廳內設了近百桌酒筵,一眼望去,滿廳是人,笑語喧嘩,聲達戶外。
  白君儀走到廳外,突然轉過臉來,朝小靈做了一個手勢,小靈會意,扭頭向皇甫星道:“你跟我來,我給好東西你吃。”
  皇甫星實不願意進那大廳,聞言之下,立時隨她走去,行了一陣,轉入一段竹篁小徑,燈光逐漸疏落,人聲逐漸隱去。
  出了竹篁小徑,又走了片刻,皇甫星打量前後無人,心中暗暗想道:“此時我若將小靈制住,即可逃離此處,只是神旗幫分堂遍七省,這上下三堂的距離,馬車已走了一日,他們另有傳遞消息的方法,我若就此遁去,只怕跑不多遠,就得被截回來,唉……”
  轉念未已,小靈已經站住,伸手朝地上指了一指,隨即掩住櫻唇,示意噤聲。
  皇甫星抬目一望,遠遠處有個深潭,方圓十餘丈,黑沉沉一片,望不著水跡,深潭四周五丈遠處,地面豎著許多高若三尺,鐵片制的黃旗,繞潭一圈,看去甚為整齊。
  小靈倏地踮起雙足,在皇甫星耳畔悄聲道:“這些黃旗都是幫主親手插下的,任何人過了界,活著過去,只能死著出來。”
  皇甫星淡淡地道:“不要緊,我奉有你家小姐之命。”舉步走去。
  小靈一把將他拖住,附耳道:“咱們的幫規雖大,小姐卻僅守這一條戒律,她自己不敢過去,故意教你去送死。”轉眼朝四下望了半晌,悄聲道:“以前有人奉幫主之命過去辦事,結果也不讓活著出來。”
  皇甫星暗暗想道:“白君儀好毒辣的手段!”
  心念一轉,覺得目下的處境,死路活路並無區別,於是伸手一撫小靈的頭發,微微一笑,大步走了過去。小靈未曾將他拉住,望著他的背影,張口結舌,一副茫然失措的神情!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3-13 18:29: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寒潭怪叟

--------------------------------------------------------------------------------

  皇甫星走到潭邊,但覺那潭深不見底,窮極目力,也看不出其下是否有水,怔了一怔,俯首叫道:“潭下有人麼?”
  只聽潭下傳來“咦”的一聲,跟著響起一個極為柔和的聲音道:“有人,孩子是誰?”
  皇甫星聽那聲音極為溫柔,心下頓時寬了一半,道:“晚輩皇甫星,可以下來麼?”
  只聽潭下那人道:“可以!可以!好孩子,你朝西南方跳出三丈,老夫在潭下將你接住。”
  皇甫星暗想:“常言道,敵愾同仇,此老既是神旗幫的仇家,好歹我得見他一面。”心念一決,他立時叫道:“老前輩,晚輩跳下來了!”他提起丹田真氣,朝西南方飄身躍出。
  誰料,身子剛剛躍下丈許,耳中頓時響起一陣桀桀怪笑,道:“小兒死也!死也!嘿嘿嘿……”
  皇甫星又驚又怒,未及轉念,忽感真氣一散,飛速墜下!
  驀地,一般強猛絕倫的力道由潭底沖起,將霎眼便要粉身碎骨的皇甫星擋了一擋。
  皇甫星駭然欲絕,猛地翻了一個筋斗,又是一股強猛的力道一托,隨即“叭噠”一聲,四平八穩地摔在積雪地面。
  這潭底無水,烏漆墨黑,伸手不見五指,皇甫星躺在寒冷刺骨的冰雪上面,周身骨節似已鬆散,略一掙動,即感痛楚難當。
  黑暗中,那桀桀怪笑又起,刺耳懾心,難聽之極,皇甫星雖然膽大,亦不禁毛骨悚然,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良久之後,那怪笑之聲始歇,道:“人說狗急跳牆,嘿……此言不假,此言不假。”
  皇甫星聽出是人講話,不覺膽氣一壯,身子掙紮一下,無奈酸痛徹骨,只好耐住嚴寒,靜靜躺著不動,調理體內渙散的真氣。
  只聽那怪異的聲音又道:“老夫因寶受困,你這小子前來送命,也是為了寶貝麼?嘿嘿……”
  皇甫星暗暗想道:“此人語無倫次,莫非受困太久,神志錯亂了不成?”
  抬眼望去,漆黑之下,兩點亮晶晶的光芒閃動,藍光四射,看去不似人的眼睛。
  他骨痛欲折,歇了片刻,緩緩向一旁爬去,良久之後,身子挨近石壁,翻身坐起,須臾,天空又飄起鵝毛雪來。
  他掌傷初愈,經此一跌,人又虛弱不堪,勉強練了一陣內功,身上一暖,頓感心力疲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感身子一虛,離地飛起,咽喉間一陣劇痛,耳畔又響起那恍若鬼哭的怪笑之聲。
  皇甫星駭然驚醒,睜目一望,霎時目頓口呆,心頭怦怦亂跳!
  原來天光已亮,但這深達七十丈的枯潭下,依舊陰霾密佈,霧氣沉沉,朦朧中,只見一個雙腿殘缺,赤身露體的怪人,五指如鉤,抓住自己的咽喉,嘻著一張油光閃亮的巨口,桀桀怪笑不已!
  皇甫星窒息欲絕,口不能言,四肢無力,眼看他笑了又笑,許久之後,始才獰聲問道:“小子,你剛死了老子?”
  皇甫星嘴巴張了一張,表示無法講話,那怪人狀甚得意,手中倏地一緊,皇甫星悶吭一聲,兩粒眼珠幾乎突出眶外!
  捱了一會,那怪人將手一松,桀桀笑道:“小子,你剛死了老子?”
  皇甫星心頭狂跳,待他五指一松,扭頭便往一旁飛爬,那怪人獰笑不絕,待他爬出丈許,翻身坐起之際,鬼爪似的左掌霍地一揚,向他憑虛抓去!
  這淩虛一抓好生厲害,皇甫星驚魂未定,忽覺身不由己,嗖的一聲,一頭躥到了怪人身前。
  那怪人手掌一翻,將皇甫星的腦袋按在地上,獰聲笑道:“老夫問你的話,小子是不是剛死了老子?”
  皇甫星恚怒之極,只是心有餘悸,不敢惡言相向,道:“先父死了多年。”
  那怪人怒聲道:“那末你是剛死了娘?”
  皇甫星一聽他咒到娘的頭上,立即忘了自身的安危,怒叱道:“放屁!”猛力一掙,無奈頂上仿佛壓著一座山頭,絲毫無法掙動。
  那怪人不怒反笑,道:“小子是個孝子。”語音微頓,扳過皇甫星的面孔凝注一眼,問道:“你臉色沉痛,睡夢時流淚,為了什麼?”
  皇甫星暗道:“我幹麼睡夢中流淚?”他心頭有氣,怒道:“世上盡是窮凶極惡之人,我勢孤力弱,不能為江湖除害,不能為武林造福,不睡著流淚,難道哈哈大笑不成?”
  那怪人一聽,倏地仰首望天,震聲狂笑起來。
  此人的內功好生雄厚,張口一笑,天上的雪花頓時狂飛亂舞,波翻浪轉,激蕩不休!
  皇甫星覺得他的手掌已松,立刻翻身坐起,但卻不敢退開,凝目望去,不禁嚇了一跳!
  只見那怪人雙腿已被齊根砍斷,右手上揚,被十餘道黑色繩索穿過重穴,縛在石壁之上,僅剩一條左臂能夠轉動,須發糾結,長及地面,身無寸縷,白慘慘的皮膚上,生著一層黑茸茸的軟毛,一張面孔除了兩只藍磷閃閃的眼睛,就只那油光閃亮的巨口,形狀醜惡怪異,無以複加!
  那怪人也自目光灼灼,在皇甫星臉上打轉,忽然嘎聲一笑,目中籃光一閃,道:“老夫明白了,小子是個未曾殺盡的好人!”
  皇甫星暗暗一哼,想道:“好人豈是殺得盡的!聽你這樣講話,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他心在想,未敢講出口,那怪人見他臉色不善,頓時一伸左手抓了過來,道:“小子!你敢是不服?”
  皇甫星有心閃避,不料他手法奇快,眼前一花,咽喉已被他一手卡住,不禁怒氣山湧,滿頭青筋暴露,心中暗暗咒道:“老匹夫!落到今日這個田地,也是皇天有眼,可惜姓白的……”
  那怪人倏地將手一松,厲聲道:“小子照直講,到這潭下幹什麼?”
  皇甫星伸手撫著頸項,冷冷道:“白君儀謀奪你的金劍,我受她挾制,到這裏來碰碰運氣。”
  那怪人未料他講出實話,怔了一怔,道:“白君儀?可是白嘯天的野種丫頭?”
  皇甫星受飽了惡氣,對眼前這怪人和白氏父女都有惡感,聞言之下,冷笑道:“白君儀是神旗幫主的女兒,是不是野種,我可不得而知。”
  那怪人聽他言中對白君儀含有惡意,不覺大為高興,道:“你的身手不弱,怎麼受那賤丫頭的挾制,想必言中有假?”
  皇甫星冷冷一哼,道:“你的武功很高,怎麼又落到這般地步,過這畜牲一樣的生活?”
  他頸上的指痕隱隱作痛,心頭有氣,故意挖那怪人的牆根,那怪人聽了,果然暴怒如狂,厲吼一聲,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將他的臉孔按在雪下猛力揉擦,口中連聲狂叫道:“小子講什麼?小子講什麼……”
  皇甫星話一出口,心中頓感懊悔,無奈悔已不及,這時咬緊牙根忍受,一言不發,任其折磨自己。
  他生性剛烈,那日在辰州分堂,為道義所迫,忍受白君儀一頓淩辱,一掌打掉了三顆牙齒,這是他畢生難忘的屈辱,由那日起,他總感到心頭悶塞,有一股無法宣洩的厭恨,此時被怪人一頓折磨,身子雖然痛苦,心頭反而覺得舒暢得多。
  那怪人一頓揉擦,鬆手一看,皇甫星的臉皮已全被擦破,血漬殷殷,幾無完整之處,不由嘿嘿一笑,道:“小雜種,你再口出不遜,老夫將你的脖子扭斷!”
  這怪人本非善良之輩,加以受困已久,心頭怨氣難消,豈料皇甫星傷心人別有懷抱,有意要折磨自己,聞言之下,立即反唇相譏,朗聲道:“你好厲害啊!白嘯天砍了你的雙腿,你……”
  言猶未了,那怪人倏地雙眼暴睜,厲嘯一聲,隨手一攫,一把抓住了皇甫星的右腿,獰聲道:“小子,老夫教你一模一樣!”說罷之後,便待先將他的右腿拗下,但見他臉色漠然,無動於衷,又不禁怒極而笑道:“你年紀很輕,斷了腿可惜啊!”
  他出言挑激,只待惹起皇甫星的懼怕之心,立即就要動手,不料皇甫星漠然如故,冷冷地道:“你只管動手,我早已死過一次,但願你見了白嘯天後,也與現在一般神氣。”
  那怪人恨得鋼牙亂挫,道:“小雜種!老夫的雙腿斷在華元胥劍下……”
  皇甫星聞得“華元胥”三字,身軀猛地一震!
  那怪人的感覺敏銳之極,手腕一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提在眼前,沉聲道:“照直講,華元胥是你的什麼人?”
  他似是突然冷靜下來,聲音講得甚低,皇甫星早已將生死二字置諸度外,這時暗暗想道:“他剛才何等囂張,提起了爹的名字,也得肅靜下來。”
  但聽那怪人啞聲道:“是老夫最後加上一掌,才能送華元胥歸西,你再講,華元胥是你的什麼人?”
  皇甫星果然仇火大熾,道:“好啊!那是我的先父,你趕緊下手,留我在世,遲早取你的性命!”
  那怪人怔了一瞬,倏地將手一松,道:“哦!華元胥是被一群黑道高手圍攻而死,白嘯天就是其中之一,老夫斷腿在先,不知真相如何,你若想報仇,殺掉白嘯夭的野種丫頭好了。”
  皇甫星雙眉一聳,道:“白君儀年紀輕,她與此事何干?”
  那怪人環眼一瞪,道:“你殺了旁人,不殺那野種丫頭怎樣?”
  皇甫星暗忖:“此人對白嘯天銜恨刺骨,業已罪及後代了!”他心念一動,冷笑道:“先父斷了你的雙腿,你就不想在我身上報仇麼?”
  那怪人桀桀一笑,道:“華元胥已死,老夫不屑殺你,嘿嘿!老夫最恨是白老兒!”
  皇甫星淡淡道:“最後一句倒是真心話,咱們敵愾同仇,殺了白嘯天後,再來清算總賬。”
  那怪人雙眼翻了一翻,道:“文——”頓了一瞬,改口道:“你娘呢?她怎麼放心讓你獨自闖蕩江湖?”
  皇甫星冷冷說道:“她老人家傷心往事,不願再出江湖,我是偷偷逃出來的。”
  那怪人點頭道:“這就對了。”他想了一瞬,道:“你的老子長得很好看,你又黑又瘦,簡直不像他的兒子。”
  其實,他下山之初,除了臉黑,身形也甚為茁壯,只因連番打擊,身心交瘁,始才變成目前這又黑又瘦的樣子。
  忽聽那怪人道:“姓華的小子,白君儀逼你來找金劍,你幹嘛陽奉陰違,對老夫講出實話?”
  皇甫星暗想:“這人講話雖嫌粗魯,心思倒很細密。”他口中冷冰冰道:“眼下我叫皇甫星。”
  那怪人微微一愣,笑道:“也對,如果白老兒知道你的來歷,他非殺你不可,嘿嘿!眼下老夫叫作寒潭叟。”
  皇甫星哂然道:“寒潭獸,似欠乎雅。”
  叟、獸同音,那怪人怔了一怔,會過意來,不禁雙目暴睜道:“小畜牲!你當真找死!”
  皇甫星冷冷一哼,道:“生死之事嚇不了我,你不殺我,殺我的人依舊很多。”他目光一抬,望著頭頂的陰霾天空和飄飄白雪,怔了良久,始才收回目光,淡然說道:“寒潭叟,你我二人未曾死掉一個以前,你不要對我張牙舞爪,須知華家的後人,不是威武所能屈的。”
  那寒潭叟嘿嘿一陣怪笑,倏地神情一弛,道:“好吧!念在華元胥是一位英雄,老夫對你客客氣氣,你也須口頭謹慎,不可觸動老夫的怒氣。”
  皇甫星微微點頭,道:“就這樣吧!”他一瞥那長及地面的須發,問道:“你雙腿斷在北溟會上,如何又落了白嘯天的圈套?”
  寒潭叟雙目之內怨毒大盛,道:“北溟大會,白老兒欲奪老夫的金劍,虛情假意,要送老夫回山,老夫早知他狼心狗肺,偏要到他的神旗幫來養傷,嘿嘿!這一養就是十年了!”
  皇甫星濃眉一皺,道:“這樣說來,他是不知你的洞府在哪里了?”
  寒潭叟哂然道:“他若知道,老夫早已餓死了!”他陡地怪笑一聲,極為得意地道:“老夫雙腿初斷,不是他的敵手,他將老夫困在潭底,得空時就來加以拷問,逼迫老夫以劍贖命,哼哼!老夫豈會上當,他金劍到手,老夫就別想活了!”
  皇甫星問道:“一把劍能值幾何,犯得上……”
  寒潭叟搖手不迭,截口道:“你莫名其妙,那是無上至寶,人人夢寐以求,說來話長。”
  皇甫星追問道:“白嘯天欲得金劍,勢必使盡各種手段,皮肉之苦,你是難免了?”
  寒潭叟哈哈大笑,道:“那不用講。”他語言微頓,臉上神情興高采烈,接道:“當時天下初定,白老兒忙著網羅黨羽,擴展地盤,他被名利沖昏了頭,將老夫撇在腦後,哈哈……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忙著當幫主,老夫忙著練功,忽然有一天,老夫提手一掌……”
  皇甫星見他說到緊要之處,突然住口不語,急忙追問道:“擊上了麼?”
  寒潭叟傲然道:“哼!豈只擊上,將他打得半死,養了一年,才將傷勢養好。”
  皇甫星脫口一笑,道:“他捨不得寶物,也就捨不得殺你,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少不了吃一番苦頭。”
  寒潭叟牙根挫了一挫,道:“那一年,老夫三日吃一頓,差一點被他餓死。自此以後,他練了新的武功,就下潭與老夫較量,他有了防備,老夫再也勝他不了,但是老夫的武功永遠走在他的前面,他永遠不勝,也不甘心殺害老夫了。”
  皇甫星暗忖:“他右手不知被何物縛在壁上,單憑一條左臂,已能勝過白嘯天,武功之高,也足以傲視天下了!”
  轉念之下,他隨口說道:“白君儀講,她爹爹留你有用,想必就是拿你當作練功的靶子。”
  寒潭叟沉聲一哼,道:“小兒猜得不錯,老夫同樣拿他做練功的靶子。”他頓了一頓,接道:“咱們打了十年,彼此的武功一齊長進,打到如今,舊的招式全已無用,兩人都得挖空心思,另想奇招妙著,哈哈!老夫永遠勝他一籌,白老兒雖然威臨天下,誰知他睡不安枕,食不甘味,心中苦得緊哩!”
  皇甫星暗暗想道:“以白嘯天的身份地位來講,若不爭強爭勝,也沒有值得一爭的了。”
  忽聽那寒潭叟詭笑一聲,道:“皇甫星,老夫將金劍送給你,你要不要?”
  皇甫星搖頭道:“非份之物,我一芥不取,何況得了金劍,也逃不出白嘯天的毒手,便宜旁人,何苦?”
  寒潭叟敞聲一笑,道:“如今呢,怎能逃出白老兒的掌下?”
  皇甫星神色一黯,道:“我盡人事,聽天命,一定得死,那也只好罷了!”
  寒潭叟笑道:“你年紹雖小,對生死看得很透,老夫有經驗,越是不怕死的人性命越長,或許陰錯陽差,你還有幾年好活,不過——”
  皇甫星虎目一睜,道:“不過什麼?”
  寒潭叟笑道:“不過,這年頭沒有奇事發生了。”
  皇甫星濃眉一皺,道:“此話怎講?”
  寒潭叟道:“若在十年以前,你困在潭底,說不定天上掉下一個神仙,將你救走,傳你武功,助你報仇,如今哩,可沒有那種好事了!”
  皇甫星暗忖:“他說的神仙,想必是指世外高人。”他問道:“為什麼?”
  寒潭叟哈哈笑道:“所有的神仙都在北溟大會上歸天了。嗯!剩下一個,那就是你的母親,除非她來救你,否則你是死定了。”
  皇甫星暗暗神傷,隨口說道:“我娘嫌我不聽教訓,她老人家是不會來了。”
  寒潭叟呆了片刻,道:“神旗幫的爪牙大概不少,今非昔比,縱然你娘趕來,只怕也救你不了。”
  皇甫星無話可講,暗暗歎息一聲,寒潭叟也是意興蕭索,懶洋洋,提不起精神。
  兩人默默枯坐,過了片刻,頂上忽起微聲,寒潭叟伸手望空一抓,只聽“叭”的一響,手內多了半條香噴噴的烤鹿,接著“叭”的一聲,一條後腿落在雪地上。
  寒潭叟張口就嚼,道:“好小子!白老兒留你有用,一時還不讓你死去。”
  皇甫星爬起身來,走過去拾起鹿腿,坐到一旁食用。
  寒潭叟吃相兇狠,一會工夫,半條烤鹿已去一半,他忽然咬住鹿腿怔了片刻,道:“小子,你生機渺茫,該作報仇的打算。”
  皇甫星雙眉一剔,道:“願聞高見。”
  寒潭叟口中大嚼,喋喋有聲,道:“你先拜在老夫名下作個弟子,不論生死,老夫包你殺白君儀報仇雪恨。”
  皇甫星微微一笑,道:“不妥,這一著早在白君儀的意料之中,你別落入她的算中。”
  寒潭叟奇道:“為什麼?”
  皇甫星道:“我若拜在你的名下,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臨終之際,不免心腸軟弱,將武功和……劍的秘密都傳給我,而我羽毛未豐,豈不遂了白氏父女的心願?”
  寒潭叟喃喃咒道:“小雜種!不拜就不拜,難道老夫還稀罕你不成?”他倏地雙目暴睜,大喝道:“快點吃!老夫傳你一招手法,先殺那野種丫頭,出一口鳥氣!”
  皇甫星看他狀似大喝,語聲卻十分輕微,知道事非兒戲,急忙吃掉鹿腿,匆匆吞了幾口雪花,走了過去,道:“白君儀神瑩凝固,手腳沉穩,武功像是強我很多,只怕不是一兩招手法殺得了的。”
  寒潭叟沉聲一哼,道:“井蛙之見!”
  皇甫星聞言,不禁抬頭一望,見這深潭正像一口碩大無朋的枯井,自己確似井底之蛙,四壁如削,一無落足之處,潭上若不放下繩索,自己就只有困死潭下,想起這寒潭叟已一困十年,心中頓時冒起一陣寒意!
  忽聽寒潭叟怒聲道:“老夫練了一招‘困獸之鬥’,就此一招,白老兒竭盡心力,窮五年時光,依舊未能解破!”
  皇甫星的耳膜震得隱隱生痛,待他講完,連忙搭訕道:“一招武功,五年無法解破,其厲害可想而知,‘困獸之鬥’,這名稱也取得恰當無比。”
  寒潭叟傲然一哼,抬起那唯一能夠活動的左手,在身前劃了半個圓圈,猛地揮出一掌,說道:“身子定著不動,一切武功全不管用,老夫死裏求生,終於鑽研出這手絕招來!”
  語聲一落,兩丈外的積雪霍地沙沙作響,隨即團團轉動,卷起一座粗達七尺,高及丈許的雪柱。
  皇甫星駭然心驚,暗道:“無怪他自豪,原來一掌之威能到這等境界!”
  只聽寒潭叟震聲一笑,道:“怎樣?白老兒比得上麼?”
  皇甫星敬之若神,道:“神功絕世,白嘯天想必不如。”
  寒潭叟雙眼一翻,撇嘴道:“你真是有眼無珠,這一掌勝在手法玄奧,不在功力雄渾。”
  皇甫星暗道:“哼!武功再高,若不造福蒼生,又神氣個什麼?”
  他心中在想,口中淡淡地道:“這是你的看家絕藝,非親非故,我又無法拜你為師,你豈肯傳授給我?”
  寒潭叟詭笑道:“當然可以,我有兩個條件,你若認為可行,我就將這一招‘困獸之鬥’借給你,然後教你一條計策,你殺了白君儀,立即將掌法退還給我。”
  皇甫星暗忖:“掌法可借,怎生退還?”他凝目望他一眼,道:“你先講明白,怎樣的兩個條件?”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3-13 18:30: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困獸之鬥

--------------------------------------------------------------------------------

  寒潭叟哈哈大笑,道:“兩個條件麼?那倒事小,只是掌法借去容易,還起來卻有點麻煩。”
  皇甫星濃眉一皺,道:“麻煩何在?”
  寒潭叟舉起左手一晃,笑道:“老夫練的是左掌,你要歸還掌法,只有將左手砍下,交與老夫。”
  皇甫星暗暗忖道:“他的雙腿斷在爹爹劍下,這仇恨非同小可,他一時尚不殺我,只因還有用我之處,若能斷我一條手臂,自是太妙的事。”他轉念之下,淡然道:“你處心積慮報仇,居心雖然不良,志行卻也可憫,好吧,有借有還,我成全你一番苦心就是。”
  寒潭叟聞言,滿嘴鋼牙一陣亂挫,恨聲道:“小狗……”
  皇甫星虎目一瞪,冷冷地道:“你的口齒清白一點!”
  他年紀雖幼,卻有一副英雄肝膽和凜然正氣,白君儀和寒潭叟與他相對,心頭都感到極不舒服,那乃是一種自慚形穢的情緒作祟,不過彼等並不明白罷了。
  寒潭叟頓了一頓,倏地厲聲道:“你當真出言不悔?”
  皇甫星淡淡道:“生逢亂世,性命尚且難保,一條手臂算得了什麼,你講你的條件。”
  寒潭叟哼了一聲,道:“第一,殺白君儀!第二,殺白君儀!”
  皇甫星聞言一怔,蹙眉道:“你說兩個條件,為何僅只一條?”
  寒潭叟嘿嘿一陣冷笑,道:“僅此一條,你也未必就能辦成,哼!讓白老兒嘗一嘗喪子之痛,那可比殺他還要有趣!”
  皇甫星啞然失笑,道:“這主意當真惡毒,殺了白君儀,白嘯天豈能將我放過,這是一石兩鳥之計。”
  寒潭叟哂然道:“這枯潭是神旗幫的禁地,你以為能夠活著出去麼?”
  皇甫星點頭道:“這一點我早已想到了,”他語音一頓,沉吟道:“你被困在此乃是一項機密,若有人生離此處,那機密勢必洩露。”
  寒潭叟笑道:“是啊!那時幾個老相好的都會趕來此處,有道是見者有份,你也分一杯羹,我也分一杯羹,老夫縱然交出金劍,白老兒也無法獨吞了!”他突然住口,瞪目朝皇甫星望去。
  皇甫星將手一擺,道:“我並不畏死,也不願意無故殺人,你待我仔細想想,白君儀若有可死之道,咱們這筆交易也就成了。”
  寒潭叟恐他變卦,介面道:“你不殺人,人也要殺你,反正是死,何不撈點本錢,再說白嘯天只有一個獨種,你殺了那丫頭,白老兒死後,神旗幫樹倒猢猻散,也就只有解散了。”
  皇甫星漠然一笑,忖道:“他這話未必盡然,卻也不無道理,偌大一個幫會,自必是魚龍混雜,各色人等皆有,若無雄才大略之人,也休想統率得了。”
  他心念一轉,慨然說道:“咱們一言為定,我借你的掌法,殺白君儀之後,倘若逃得了性命,就將左手砍下給你,你再說你的計策,怎樣才能以一招‘困獸之鬥’取白君儀的性命?”
  寒潭叟微微一笑,道:“計策待你學了掌法之後再講,哈哈!這是彼此有利的事,你這鐵劍很古怪,先使幾招我瞧瞧。”
  皇甫星暗暗想道:“此人自私自利,毫無同病相憐之心,我與他氣味不投,還是收斂一點為好。”
  轉念之下,他搖頭道:“先父謝世太早,家母的武功不宜於男子習練,我的內功得自家傳,劍法是勉強湊合,簡單得很,不敢現于高人的法眼。”
  寒潭叟疑信參半,怒哼一聲,道:“小子秘技自珍,嘿!笑話!”說罷之後,他開始講那掌法。
  他先講“含精斂銳”之道,次講“運勁發力”的訣竅,皇甫星凝神傾聽,不覺被那玄奧神奇,精闢入微的武學吸引住,將他日自砍左手之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皇甫星聚精會神,聽得如癡如醉,寒潭叟越講越為得意,直講到天光已暗,始才將理論講完,皇甫星退至壁旁坐下,細細咀嚼著每一個字,有兩三處不甚瞭解,再向寒潭叟請教,寒潭叟得意洋洋,大感快慰。
  這一夜,兩人都迫不及待,希望早點天亮,捱到次日,寒潭叟立即傳授招式。
  這一招“困獸之鬥”,先在身前劃上半個圓圈,然後揮掌擊了出去,寒潭叟講了大半個時辰,見皇甫星已經領悟,於是命他就在自己面前練習。
  皇甫星的武功全在劍上,但他修的是最上乘內家心法,加以秉性堅強,胸懷大志,時時以誅滅群邪,拯救武林蒼生為念,因而練起武來,專心一志,進境特別神速。
  這一招掌法甚為單純,但是皇甫星毫不以為枯燥,練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練到筋疲力竭,天時亦已向晚。
  次日,皇甫星老早便起身練掌,用過食物後,寒潭叟忽然將手一招,詭笑道:“皇甫星,你傾盡功力,擊老夫一掌試試。”
  皇甫星已知他功力奇高,一掌絕對傷他不了,當下一提丹田真氣,閃身上前,舉手一劃,一掌揮了過去!
  只見寒潭叟撇嘴一笑,喝道:“好小子!死也!”隨手一揮,也是一招“困獸之鬥”,啪的一聲擊在皇甫星胸上!皇甫星脫口大叫,身形一仰,飛出五六丈外,一跤摔倒在地!
  寒潭叟仰天狂笑,道:“那一次白老兒吃老夫一掌,就是這副醜態。”
  皇甫星挺身而起,一試真氣,覺得並未受傷,即忙奔了過去,拱手笑道:“原來閣下藏私,這招‘困獸之鬥’中途尚有變化。”
  寒潭叟暗暗贊道:“小子好眼力!”他狂笑一聲,道:“你將白老兒看成什麼東西,若無變化,豈能難得倒他?”說罷,他將掌到半途,倏地改變路徑的下半截傳授給他。
  皇甫星將那變式練熟,豈料寒潭叟又有新的變化。
  原來他雙腿殘缺,右臂縛在壁上,僅憑一隻左手應敵,揮手一掌,永遠是那個架子,但是掌到半途,千變萬化,名雖一招,卻有一百餘式,那變化雖然細微,運用起來,卻是神奧無比,否則以白嘯天的武功,豈會五年還無法破解?
  話休繁敘,皇甫星當日學了五式,次日學了七式,直到十餘日後,始將一招“困獸之鬥”學全。
  寒潭叟得意非凡,自此以後,兩人每日相對而坐,各出左掌互搏,掌來掌去,打得猛惡異常!
  開始時,皇甫星掌法不熟,寒潭叟打得別別扭扭,過了三四日,皇甫星掌法已經運用自如,寒潭叟拿捏分寸,施展與他不相上下的功力,兩人酣戰竟日,居然難分勝負。
  這日晨間,兩人又在搏鬥,寒潭叟突然敞聲一笑,忽地一掌,又將皇甫星擊出數丈開外!
  皇甫星爬起身來,見他仰天狂笑,得意之極,不由啞然失笑,道:“原來你仍舊留了一手。”
  寒潭叟笑聲一歇,垂目望地,道:“這是最後創的一式,白老兒尚未見過。”
  皇甫星沉吟稍頃,道:“既然如此,我不學了,免得落入白嘯天眼內,為你招致意外之敗。”
  寒潭叟嘿嘿一笑,道:“好小子!你的為人倒很厚道,只是這一個變式不學,你取不了那野種丫頭的性命。”
  皇甫星道:“殺白君儀要緊,或是你自己的性命要緊,你自行抉擇,我但聽吩咐就是。”
  寒潭叟目光一抬,在皇甫星臉上緊盯一眼,忽然容色一霽,撇嘴道:“小兒,老夫將最後一式變化傳授給你,白老兒不貪便宜罷了,若是揀便宜,先想瞭解破之法再與老夫動手,嘿嘿!白老兒呀白老兒!”
  皇甫星訝然問道:“怎樣?”
  寒潭叟雙眼一瞪,道:“怎樣?老夫拼著餓死,也教他再躺一年!”
  皇甫星暗暗想道:“他定是另有絕招,設好圈套,故意假我之手洩漏出去,引誘白嘯天上當。”
  只聽寒潭叟冷冷一陣長笑,道:“哼!若不是多用心機,豈能拖過這漫長的十年,你若不想死,也得多用腦筋才是。”
  皇甫星雖知他要利用自己,不欲自己早死,仍舊拱手一禮,謝了他的指教。
  這一天,寒潭叟將最後一式變化傳給皇甫星,次日兩人又鬥了一天,第三日早上,寒潭叟忽然說道:“皇甫星,現在我使白老兒的武功攻你,你鬥到抵擋不住時,就使出最後一式,那野種丫頭未曾見過這一式掌法,勢必抽身後退,你扳轉了劣勢,繼續再打。”
  皇甫星訝然問道:“你能使白嘯天的武功?”
  寒潭叟嘿嘿笑道:“咱們拼鬥了十年,白老兒熟知老夫的掌法,老夫也熟知他的招式,粗枝大葉學來,雖不神似,卻也形肖。”說罷一掌劈去。
  皇甫星揮掌招架,兩人激鬥起來,寒潭叟雖只一條左臂,但他時上時下,忽左忽右,掌劈指戳,千變萬化,有時兜底一撩,恍若一腿踢到,由於招術快捷之極,打來猶如千手千足一般。
  鬥到急處,皇甫星抵擋不住,使出最後一式,寒潭叟果然縮手後退。
  這一招“困獸之鬥”,乃是針對白嘯天的武功所設計的,一進一退,順理成章,毫無牽強之處,寒潭叟一退而進,兩人重又激鬥起來,數十招後,皇甫星又使最後一式,將寒潭叟逼退一瞬,扭轉劣勢,繼續拼鬥。
  二人愈鬥愈疾,反復數次之後,皇甫星又使最後一式救命,不料掌到半途,倏地頓住!
  寒潭叟歇手道:“小子累了,歇息一陣再打。”
  皇甫星沉吟不語,呆了半晌,突然說道:“剛才你左胸露出破綻,掄掌一劈,難道不能改成捺掌進擊麼?”
  寒潭叟臉色一變,強笑道:“小子果然聰明,這就是老夫教你殺白君儀之計,你能依計而行麼?”
  皇甫星重又沉思了一陣,搖頭道:“不成,鬥到那時,除了掄手一掌外,換作旁的招式,無法使出勁力。”
  寒潭叟脫口歎息一聲,道:“小子,你若肯拜老夫為師,老夫死也瞑目了。”
  皇甫星淡淡一笑,道:“老前輩抬愛,晚輩感激不盡,可惜人各有志……”
  寒潭叟將手一擺,道:“不用講了,咱們再打,鬥到中途,你以逆水行舟之勢,改成捺掌進擊。”
  皇甫星依言進招,兩人再打,鬥到弓開弦滿之際,皇甫星一掌按了過去,無奈這一招有乖武學之道,勉強出手,終是虛弱無力。
  兩人又試了幾遍,依舊無法改進,皇甫星喘息一陣,道:“咱們交換身份,老前輩施展一掌給晚輩瞧瞧。”
  寒潭叟嘿嘿乾笑一聲,道:“老夫也未練成。”他頓了一頓,接道:“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你辛苦一點,咱們再打下去。”
  皇甫星點一點頭,揮掌擊了過去,霎時掌來掌去,重又激鬥起來。
  如此打了三日,這天傍晚,潭上扔下一條烤得香噴噴的幹豬,寒潭叟剛剛接到手中,忽聽半空中又起異聲,急忙招呼皇甫星接住。
  皇甫星躍上一步,見有一團黑影疾墜而下,接到手中,原來是一壇美酒,不禁微微一笑,道:“老前輩,看來咱們該分手了。”
  寒潭叟哈哈一笑,道:“正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先走一步,殺了那野種丫頭,白老兒也不會讓老夫活著,咱們黃泉路上再見。”
  皇甫星啞然失笑,坐在他的面前,打開壇口,兩人相對暢飲。
  相處日久,兩人間的敵意逐漸消散,不知不覺間,二人言笑晏晏,恍若莫逆之交。
  這一壇美酒濃醇異常,皇甫星不勝酒力,寒潭叟雖有海量,卻因斷酒的時間太長,因之酣飲未半,兩人都有了八分醉意。
  忽聽皇甫星道:“老前輩,說句真心話,白君儀不過是一個女子,我皇甫星與她同歸於盡,想來實在不值。”
  寒潭叟舉起酒壇牛飲一口,道:“你不殺她,她仍要殺你,那是無可奈何的事。”
  皇甫星長歎一聲,道:“可惜白嘯天不下潭來,否則咱們聯手合力,或許能取他的性命。”
  寒潭叟笑道:“這也勿須遺憾,那野種丫頭一死,白老兒一定將你亂刀分屍,你娘自必替你報仇,神旗幫爪牙雖眾,白老兒也休想逃出你娘的掌下。”
  皇甫星暗道:“這人目高於頂,提起娘來,卻也自愧不如,唉!他哪里知道,當年的華夫人,武功已化烏有了!”想到此處,他又記起那“丹火毒蓮”來。
  忽聽寒潭叟道:“皇甫星,你在想什麼?”
  皇甫星收回暇思,道:“我在想你的連環妙計,哼!借刀殺人,當真厲害之極!”
  寒潭叟雙目一瞪,道:“有何不妥?”
  皇甫星冷冷說道:“神旗幫高手如雲,我娘縱然能將白嘯天殺死,她老人家能無恙麼?”
  寒潭叟笑道:“那有什麼相干,人都有死,老夫還不是賠上一條性命!”
  皇甫星醉意甚濃,鼻中一哼,道:“你死了,那金劍呢?便宜誰啊?”
  寒潭叟怔了一怔,倏地雙目一閉,頹然說道:“小子講真話,你跳下潭來,究竟是受白君儀所迫,或是受你娘的差遣?”
  皇甫星雙眉一聳,怫然道:“華家是什麼人,天大的寶貝,咱們也不覬覦!”
  寒潭叟沉吟半晌,突然雙目一睜,酒意全消,道:“小子,你當真不知金劍的底細?”
  皇甫星搖頭道:“白君儀講,那金劍與她父女關系極大,其餘的我一概不知。”
  寒潭叟撇嘴道:“呸!不要臉的東西!”突然臉色一整,道:“老夫先對你講一句話,那金劍的事,是從古到今最大的一個騙局。”
  皇甫星聞言一怔,酒也醒了一半,道:“請恕晚輩愚蠢,聽不出此中的原委。”
  寒潭叟苦澀一笑,道:“簡單地講,十一二年以前,江湖上突然出現一人,年紀不大,書生打扮,自稱‘一劍蓋中原’向東來……”
  皇甫星插口說道:“這綽號太狂,姓名卻似假的。”
  寒潭叟點了點頭,道:“那人或是西域來的,所謂一劍,就是那柄長僅五寸的金色短劍,他出現江湖之後,先尋一幫一會一教的三個老兒晦氣……”
  皇甫星訝然道:“一幫、一會、一教?”
  寒潭叟道:“怎麼!神旗幫、風雲會、通天教,這也不知道,你走的什麼江湖?”
  皇甫星微微一笑,道:“晚輩不再打岔,老前輩請向下講。”
  寒潭叟托起酒壇鯨飲一口,道:“那向東來的武功確是驚人,一把長僅五寸的小劍,他一施展開來,就似一柄三尺龍泉,神旗幫首當其沖,白老兒與他鬥了半日終於不是敵手,風雲會的任老兒和通天教的老妖怪得到消息,兩人都佯作遠行,避不見面。”
  皇甫星笑道:“這兩人倒有自知之明。”
  寒潭叟恍若未聞,繼續講道:“向東來意猶未足,坐守曹州,揚言要會中原的英雄,恰巧李無量和老夫都在那裏,咱們兩人先後出馬,結果也都敗下降來。”
  皇甫星介面道:“李無量想必就是無量神君了。”
  寒潭叟道:“正是無量老兒。”
  他仰首望天,似是回憶前情,頓了片刻,接道:“向東來志得意滿,指名要戰你的爹爹,過了月餘,你的父母聯袂到了曹州,那知到得太晚,向東來已石沉大海,再無半點蹤影。”
  皇甫星惑然道:“莫非轉回西域去了?”
  寒潭叟沉聲一哼,道:“回什麼西域,咱們幾個老相好的設了一條巧計,早已將那狂生擒下了。”
  皇甫星濃眉一皺,道:“勝敗兵家常事,藝不如人,回去勤修苦練,使詭計害人,豈不貽笑大方?”
  寒潭叟冷冷地道:“小兒之見,咱們將他擒下,就是要追查他的武功來源,他抵死不招,咱們非刑逼供,正當相恃不下之際,你爹娘忽然來了。”
  皇甫星奇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們怎會讓我爹娘尋到?”
  寒潭叟淡淡道:“你爹娘尋到怎樣?咱們五個老相好的湊在一處,閻王老子到了,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他頓了一頓,接道:“事情壞在一個無名小卒手上,那廝名叫秦白川,他最先發覺此事,除了告訴你父母外,並將聞風趕到曹州的兩個牛鼻子領來,這也還是小事……”
  說到此處,他倏地住口不言,伸手望空一指。
  皇甫星仰首一望,潭頂一片星光,低聲問道:“白嘯天麼?”
  寒潭叟僅只聽出一絲微響,也無法斷定是何聲音,這時雙眼上翻,盯住潭頂一瞬不瞬,口中哈哈一笑,道:“小子,這酒不錯,你喝啊!”
  皇甫星道:“晚輩喝,老前輩向下講。”
  寒潭叟輕輕咳嗽一聲,道:“說來話長,向東來終於被華元胥那廝救走,老夫卻得了姓向的金劍,豈料姓向的臨去之際,留下了一句言語,就此一言,老夫可就慘了。”
  皇甫星介面道:“向東來要索回金劍,自然不肯將老前輩放過。”
  寒潭叟道:“哧!咱們幾個老不死的做事,豈會留下禍根,向東來雖被救走,卻也屍居餘氣,活不久了。”
  皇甫星訝然道:“他講了一句什麼話,老前輩慘到何處?”
  寒潭叟道:“那廝言道,誰若掌有他的金劍,誰就有望獲得他那一身武功,其中的關鍵,可在劍上參詳,你且想想,幾個老不死的誰是好東西,金劍在老夫手內,老夫哪里還有太平日子好過?”
  皇甫星淡淡一笑,道:“老前輩交出金劍大夥共有,豈不就無事了。”
  寒潭叟雙眼一瞪,道:“放屁,老婆可以共有,武功若是共有,還要武功幹嘛?”
  皇甫星不以為然,道:“向東來武功夠高了,即使到他那樣,結果也無善終。”
  寒潭叟截口道:“不通!不通!姓向的年輕識淺,自己不夠機警,老夫若有他那一身武功,北溟會上不致斷腿,也不會落到今日這等地步。”
  皇甫星點了點頭,道:“老前輩得了金劍,武功依然如故,這又是何道理?”
  寒潭叟道:“老夫發覺身在危境,當時就想懷著金劍開溜,白老兒最是無恥,他首先翻臉,出手攘奪,李無量跟著起哄,通天教的老妖怪敲邊鼓,老夫成了眾矢之的,眼看不交出金劍是不行了,哪知風雲會的任老兒講話啦——”
  皇甫星聽入了神,追問道:“怎麼講法?”
  寒潭叟恨聲一哼,道:“任老兒講道:你們也真可笑,姓向的略使狡獪,你們當真就火拼起來,姓向的縱不因傷而死,也得活活笑死!老夫急忙說道:是啊!區區一把小劍,縱是寶物,又與武功何干,這明是姓向的使弄詭計,想引起咱們爭奪,拼個同歸於盡。任老兒介面又道:全是多年朋友,不要傷了和氣,讓華元胥那班對頭得意。老夫一瞧有人講話,暗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於是拱了拱手,拔腿溜了。”
  皇甫星暗暗好笑,道:“風雲會那個姓任的,與老前輩交情不惡吧?”
  寒潭叟臉上忽泛厲容,切齒道:“哼!那老匹夫才是狼心狗肺哩!未出一月,他已率領屬下的高手將老夫圍住,硬將金劍奪了過去。”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3-13 18:30: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孤星血淚

--------------------------------------------------------------------------------

  皇甫星搖首歎息,道:“巧取豪奪,真是人心不古。”想了一想,問道:“老前輩金劍已失,白嘯天不找姓任的索劍,反而囚著老前輩,這又是何道理?”
  寒潭叟夷然不屑道:“你的頭腦也甚簡單,你想一想,老夫若說金劍已被任老兒奪去,任老兒又不認帳,白老兒是信他還是信我?”
  皇甫星道:“姓任的是一會之首,自己做的事豈有不承認之理?”
  寒潭叟道:“你知道什麼!北溟會上,老夫當著天下英雄向任老兒索劍,任老兒死也不肯認帳,想那金劍盛名在外,老夫的武功也不弱于任老匹夫,要說被他奪去,旁人也是不願相信,還道老夫故布疑陣,以亂天下人的耳目。”
  皇甫星濃眉一蹙,道:“如此講來,即使老前輩願意交出金劍,也是無物可交,困在此地,再無出頭之日了!”
  寒潭叟冷冷道:“出頭幹嘛?老夫就是要讓白嘯天枉費一場心機。哈哈!也不知任老匹夫可曾參透金劍的秘密,如今武功練得怎樣了?”
  轉念之下,他不禁仰起頭來東張西望,但見四壁漆黑,一無所見,當空雖有一片星光,亦難照亮半分。
  寂然半晌,忽聽寒潭叟道:“小子,老夫將掌法傳給你了,你若逃得性命,須為老夫做一件事。”
  皇甫星惑然問道:“老前輩有何差遣?”
  寒潭叟冷冰冰說道:“你設法盜回金劍,再潛回此處,有了那把小劍,老夫就可斬斷臂上的‘龍涎索’,逃生並非無望。”
  皇甫星道:“晚輩量力而行,不敢一口答應。”
  寒潭叟道:“那是當然,神旗幫是龍潭,風雲會是虎穴,也不是好進好出的。”他沉吟俄頃,道:“任老匹夫有個兒子,你若將那小子斃掉,咱們恩怨兩抵,誰也不欠誰的人情。”
  皇甫星暗忖:“此人委實可怕!”他目光一抬,朝他縛在壁上的右手一望,道:“這龍涎索定要那柄金劍才能斬斷麼?”
  寒潭叟點頭道:“白老兒心腸歹毒,龍涎一干,寶刀寶劍無法斬斷,但那金色小劍的鋒銳遠在寶刀寶劍之上,老夫若想脫困,勢必要用那柄金劍,這是白老兒的毒計。”
  皇甫星暗暗感歎,忽然心頭一動,道:“老前輩,你說那金劍的事,是從古到今最大的一個騙局,此話怎講!”
  寒潭叟雙眼一翻,向潭上瞥了一眼,道:“老夫幾時講過這話?哼!那金劍在老夫手內也有一月時間,老夫就未曾找出武功的秘密,不是騙局又是什麼?”他說罷雙目一閉,打坐練功,再不言語。
  皇甫星練了一日,也感到異常疲憊,當下退至一旁自行習功,拂曉之際,沉沉睡去。
  鬥轉星移,不覺又是一夜,忽聽寒潭叟哈哈狂笑,叫道:“皇甫星,你的出頭日子到了。”
  皇甫星睜眼一望,晨光之下,潭上正有一根粗繩垂下,不禁熱血一騰,匆匆躍了起來。
  寒潭叟手指繩索,道:“如今看你的了。”
  皇甫星與他相處已久,察顏辨色,聽出他言中含有傷感之意,不禁苦笑一聲,走上前去,躬身一禮,道:“晚輩就此別過——”以下的話,卻也無從講起。
  寒潭叟面含譏哂,撇嘴道:“你也無須多禮,咱們彼此利用。”他左手一伸,陡地拔去了皇甫星的鐵劍,隨手一按,插入地面,深沒至柄。
  皇甫星愕然道:“老前輩這是幹什麼?”
  寒潭叟哈哈大笑,道:“睹物思人,老夫留個紀念。”
  皇甫星蹙眉道:“這是晚輩的防身利器。”
  寒潭叟將手一擺,道:“用不著,老夫一招掌法,比你這鐵劍強得多了。”
  皇甫星心頭大急,道:“這鐵劍是晚輩的先父所賜,當時曾經告誡晚輩,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寒潭叟敞聲狂笑,良久之後,始才抑住笑聲,悄聲說道:“那就再好不過,你設法盜回老夫的金劍,老夫還你的兵器,另外尚有好處給你。”
  皇甫星勃然大怒,道:“原來你昨夜講的都是真話……”
  寒潭叟截口道:“真的多,假的少,老夫也拿不准白老兒是否來過,你去碰運氣,果然要死,帶著這把鐵劍也沒有用。”
  皇甫星恚怒異常,但知多說無益,無可奈何,猛一頓足,縱身躍起,抓住繩索向上攀去。
  他困在潭底將近一月,每日勤練武功,內傷早已痊癒,這時攀繩上升,捷逾猿猴,一會工夫便出了這龐大的深潭。
  轉眼一望,四外冷冷清清,一個身形修長的紫袍老者,手執繩端,一人站在潭邊。
  這紫袍老者頦下三綹青須,面色晶瑩,恍若美玉,臉上的神情既非冷漠,卻又毫無暖意,令人一見頓起無法接近之感。
  皇甫星一瞧這人,立即想到白嘯天身上,口齒一張,欲待動問,但見他臉上的神情,顯然不會答理自己,話到唇邊,不禁縮了回去。
  那紫袍老者朝皇甫星略略一望,旋即收挽繩索,繩索挽好,立即轉身走去,皇甫星微微一怔,舉步跟隨在後。
  兩人默默行走,出了黃旗界限,轉入一條幽篁小徑,忽見白君儀立在一旁,另有一個相貌清秀、雙目銳利如箭的中年文士,那小靈和一個青衣童子立在兩人身旁。
  這幾人肅然靜立,等待紫袍老者與皇甫星走過,始才跟隨在後,皇甫星已確知這紫袍老者,即是當今天下赫赫不可一世的神旗幫主,不覺精神一振、昂首挺胸、豪情萬丈,為生平所未有。
  須臾,進入一座蒼松環繞、流泉淙淙、極為雅致的精舍。
  入了小廳,紫袍老者往居中一把古藤交椅坐定,那中年文士及白君儀坐在兩側,皇甫星昂然立在廳中,心頭暗暗忖道:“三個邪魔外道高居上座,我倒像是待宰之囚,哼!若非娘一再叮囑,不許我逞血氣之勇,我真想痛罵一頓,捨命一拼!”
  忽聽那紫袍老者道:“皇甫星,你想死還是想活?”
  皇甫星微微一怔,暗道:“此人講話,令人聽不出真意。”
  他心中在想,口中卻靜靜地道:“在下若是想死,早已死在令嬡的手上。”
  紫袍老者兩道神光隱隱的眼神向皇甫星上下一掃,倏地目光一冷,緩緩言道:“我實對你講,我的女兒和那谷世表,他們都沒將你放在眼中。”他語音微頓,重又打量皇甫星一眼,接道:“他們自身庸碌,缺少知人之明,也是難怪的事。”
  皇甫星目光一轉,見白君儀玉面飛紅,狀甚窘困,暗暗想道:“這白嘯天講話不留情面,為人行事,想必也是刻薄無情,十分偏激。”轉念下,他將手一拱,淡然道:“多謝老幫主抬愛,眾生碌碌,在下也不例外。”
  紫袍老者淡淡一笑,這一笑飄忽之極,眨眼就隱沒不見,只聽他緩緩說道:“唯孝子始能作忠臣,世上真孝子不多,真忠臣更少,我聽說你是一個孝子,生死之際,尚能體諒父母的心意,因而有意對你推心置腹,加以重用,你講一句真話,是否真願投在我的麾下,為我盡忠效力?”
  皇甫星道:“在下早已投入神旗幫了。”
  紫袍老者略一搖頭,道:“我女兒意氣用事,那個不能當真。”他語音一頓,重又凝目朝皇甫星臉上注視,道:“我也不騙你,你若不竭誠相投,為免後患,我絕不容你活著。”
  皇甫星道:“怎樣才算竭誠相投?怎生才能博得老幫主的信任?”
  紫袍老者道:“也容易,你講出身世來歷,取來秦白川的首級,我就相信你了!”
  皇甫星聞言,臉色頓時一黯,道:“在下懂得,老幫主是不能容留在下了。”他拱手齊額,肅然道:“請老幫主賜予一掌,省得拖泥帶水,在下也好向先人交待。”
  忽聽白君儀怒聲道:“皇甫星,你的父母究竟有什麼了不起,你講出來歷,也許能逃一死。”
  皇甫星目光一轉,抱拳道:“姑娘勿須多問,在下並非匹夫之勇,死在神旗幫內,也算償還了姑娘贈藥療傷之恩。”
  白君儀勃然大怒,道:“你費了我的兩粒靈丹,惹得我受飽了閒氣,任你輕易死去,未免……”
  紫袍老者倏地將手一擺,截口道:“多說無益。”他轉面向皇甫星道:“視死如歸,老夫非瞧不起,你明明怕死,但卻不願苟活,老夫甚為敬佩,你自行了斷,省得老夫動手。”
  皇甫星毅然搖頭,從容道:“性命來自父母,父母未教我死,我不敢自戕。”
  白君儀怒不可抑,拂袖而起,道:“無知小輩,我父親是什麼人,取你一命,尚須他親自動手?”
  皇甫星見她出頭,正合心意,當下淡淡地道:“在下由寒潭叟那裏借了一招掌法,姑娘如若有興,不妨代替令尊出手。”
  但聽紫袍老者道:“儀兒坐下,我這‘聽雪軒’內不宜你們動手。”他面龐一轉,朝一旁的中年文士道:“有勞軍師,一掌將皇甫星斃了。”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起身離座,緩步朝皇甫星走去,舉止從容,行若無事,似乎一掌將皇甫星擊斃,僅是舉手之勞。
  皇甫星見那中年文士走近,立即力貫左掌,蓄勢待敵,忽聽白君儀忿然道:“爹爹!儀兒帶回的人,非得自己殺死不可!”
  白嘯天聞言,雙眉頓時一皺,那被稱為軍師的中年文士,忽然轉過身來,含笑說道:“黃河以南,半壁天下,全在幫主神威籠蓋之下,君儀練成一身武功,苦無一展身手的機會,少年人好強,幫主何妨從其所請,讓她了結一樁心事。”
  白嘯天微一沉吟,起身朝外走去,白君儀容色一整,向那中年文士低聲道:“諸葛叔叔幫忙,侄女感激不盡。”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舉步向門外走去,皇甫星自知必死,心頭甚為平靜,當下跟在眾人身後,默默走了出去,那小靈走在皇甫星身前,突然回過頭來使個眼色,似是勸皇甫星不要枉送性命,皇甫星淒然一笑,將頭搖了一搖。
  出了精舍,白嘯天與那中年文士一旁立定,白君儀站立場中,朝皇甫星冷冷說道:“你傾力一戰,勝得白君儀一招半式,咱們算你命大,留你一條生路。”
  皇甫星抱拳當胸,肅容道:“在下幼承庭訓,凡事盡力而為,姑娘也當心一點。”
  白君儀雙眉之間煞氣陡湧,怒哼一聲,挺身上步,一掌擊去!
  只見皇甫星左足微退半步,左掌一豎,當胸劃了半個圓圈,健腕一掄,欻然一掌反擊過去。
  白氏父女早知他學了這招掌法,但見他掌力強猛,威勢懾人,卻也暗暗動容。
  皇甫星那手掌一劃,已將敵人的掌勢封死,白君儀黛眉一聳,低沉沉一陣冷笑,招式倏變,一掌擊向他的腰際,左手指微挺,暗暗襲他的背脊。
  這掌指齊施,快捷無倫,皇甫星心神一凜,仍是一招“困獸之鬥”,反擊白君儀的肩胛,又疾又猛,宛若迅雷疾電,迫得白君儀撤招收勢,猛向一側閃開。
  忽聽白嘯天峻聲喝道:“儀兒沈住氣打!”
  白君儀應聲道:“知道!”她一掠而上,揮掌急攻。
  皇甫星龍行虎步,就在三尺方圓內徐徐轉動,左掌橫揮豎劈,變化雖多,終是一招“困獸之鬥”,將白君儀拒在門戶之外。
  十餘招後,忽見皇甫星兩道濃眉一軒,呼的一掌,又將白君儀迫開了一步。
  皇甫星不甘束手就戮,但知縱然獲勝,也難以生離此地,因之打得不慌不忙,鎮定之極,無意中達到了內家拳術的上乘心境,掌上的威力,無形中憑添了三分。
  白君儀雖然二度為皇甫星迫退,心中愈為沉靜,雙肩一晃,揉身欺上,蹈隙而攻,淩厲無倫。
  她的武功是乃父白嘯天親自傳授的,白嘯天與寒潭叟相鬥十年,後五年間,不斷地鑽研武功。為破解那一招“困獸之鬥”,白君儀隨老父習藝,對這一招奇異的掌法,雖然不懂訣竅,但卻深知其招術玄奧,變化繁雜,威力超乎常理。
  片刻間,二人惡鬥已五十餘招!
  掌風獵獵,衣袂飄拂,四周的蒼松勁柏搖動不息,但無半點人語之聲。
  白嘯天與那中年文士俱是臉色沉凝,目不旁瞬,緊盯住搏鬥中的二人,這精舍四外原就寂靜,此時籠上一層肅殺氣氛,更顯得異樣的陰沉。
  驀地,白君儀眼迸殺機,口噙冷笑,掌勢倏變疾驟,環繞皇甫星迭連急攻,毫無間歇。
  這一輪疾攻,仿佛一陣狂風暴雨,白君儀身形之快,僅見一抹淡影,那漫天掌影卻似一堵圍牆,將皇甫星圍困在中央。
  轉眼間,皇甫星沉重的喘息聲音,滲入了獵獵掌風之內,豆大的汗珠簌簌下落!
  寒潭叟只有左臂能動,因之皇甫星也練左掌,寒潭叟身處絕地,將掌法取名“困獸之鬥”,皇甫星臨死掙紮,此時的狀況,正似一頭喪命在即的負隅之獸。
  高手對搏,迅疾異常,這一陣急攻過去,二人鏖戰已近百招,皇甫星力持鎮定,將戰況逐漸向寒潭叟所設計的路線上引導。
  白嘯天何等眼光,雖見皇甫星落敗在即,但卻瞧出形勢奇緊。皇甫星似是心有所恃,尚有一招殺手鑭留住未發,於是峻聲說道:“儀兒小心,穩紮穩打!”
  那中年文士也看出殺機隱伏,一觸即發,後果難以逆料,當下邁前兩步,凝目而待,以便萬一白君儀遇險,及時出手搶救。
  這是一場極為慘烈的搏鬥,白君儀性情偏激,定欲將皇甫星擊斃掌下,始才甘心,皇甫星掙紮圖生,鬥志旺盛,兩人相恃難下,愈打愈為狠辣!
  惡鬥中,皇甫星暗暗想道:“娘含辛茹苦,獨力教養我十年,只望我繼承爹爹的遺志,做一番拯救武林蒼生的事業,我一事未成,驟爾短命,實在死得太容易了,也不該死在一個年輕的女子手上,但是,我若僥幸反敗為勝,勢須將白君儀傷斃掌下,那時更是難逃一死,對娘與我也無益處……”
  他想得雖多,手上卻絲毫未慢,霍地,他胸頭熱血一漲,忿聲喝道:“白姑娘!在下雖可一死,卻不願死在你的掌下!”
  白君儀雙掌電掣,趁勢疾攻,口中冷然道:“死在誰的掌下,由不得你來作主!”
  皇甫星悲憤填膺,怒喝一聲,施展最後習的一招變化,猛然一掌擊去。
  狂猛的掌飆應手而起,挾著一陣刺耳的銳嘯之聲,怒卷過去!
  白君儀勝券在握,豈願與他硬拼,一瞧掌勢猛惡,立即雙足一挫,飄身閃避!
  誰料,這一招“困獸之鬥”神奇處全在後半,皇甫星掌到半途,勢道霍地一改,白君儀方覺有異,敵掌已快臨身,倉猝之際,只得一掌擋了過去。
  皇甫星一掌快若閃電,啪的一掌,鬥然擊在白君儀的玉掌之上!
  白君儀花容失色,疾退丈許,玉面帶煞,瞋目不語。
  但聽白嘯天冷冷說道:“儀兒沈住氣,慢慢打!”
  白君儀目挾霜刃,靜立少頃,一聲不響,閃身撲了上去,剎那間,兩人重又惡鬥起來。
  白嘯天乃是當世幾個絕頂高手之一,雙方手掌一接,他已看出女兒未傷,這時目不轉睛,凝神望住皇甫星的掌勢,等他那最後一式變化出手。
  皇甫星招術進境神速,內功增進緩慢,鬥到此際,漸感後力難繼,但憑一股剛強無比的意志,依舊神威凜凜,力戰不屈!
  相鬥未久,皇甫星重陷危境,險象環生之下,又使最後一招變化,一掌將白君儀迫退,只是白君儀有備在先,皇甫星再難與她硬拼。
  白君儀疾退疾進,冷然嗤道:“皇甫星,你該黔驢技窮了。”
  皇甫星鋼牙一咬,暗道:“事不可為,同歸於盡也罷!”
  他心念一決,頓時大喝一聲,奮起餘力,猛攻不已。
  霎時,攻守易勢,皇甫星接連攻了一十三掌,果然引得白君儀左胸露出破綻。
  這乃是寒潭叟精心設下的戰術,實非白氏父女所能逆料,皇甫星演練已熟,時機到來,想也未想,猛地一掌按去。
  這一掌飄忽之極,詭異萬分,簡直毫無來由,白君儀若不熟悉這“困獸之鬥”的來龍去脈,也許臨時還能解救,但她先有成見,意念未動,身子業已展動,待得警覺有變,閃避已是不及。
  這乃是瞬息間的事,但聽白嘯天與那中年文士齊聲暴喝,兩人雙雙飛撲上去!
  孰料,情勢忽變!但見白君儀皓腕一沉,“砰!”的一響,一掌擊在皇甫星的心口,打得皇甫星慘哼一聲,登登登連退三步,雙腿一軟,一跤跌坐地上,滿口鮮血順著嘴角流下,抿也無法抿住。
  場中沉寂如死,白氏父女和那中年文士立在場中,各人臉上皆是一片古怪之色。
  原來皇甫星一掌按去,眼看可以斃敵掌下,哪知目光落處,發覺自己手掌所襲的部位,正是白君儀的胸脯,他幼承母教,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一旦驚覺到招式下流,頓時如避蛇蠍,縮手不迭,白君儀就勢一掌,正好反擊在他的胸上。
  寂然片刻,白嘯天忽然目光一轉,朝那中年文士一使眼色,那中年文士會意,邁步向前,抬手一掌,疾向皇甫星當頂擊下。
  但聽白君儀厲聲叫道:“姚叔叔!”
  這促聲一叫,充滿了驚恐之意,那中年文士心神一凜,猛一縮手,扭頭向她望去。
  皇甫星心脈幾被震碎,坐在地上,默然待斃,忽聽白君儀喝叫一聲,不禁為之一怔,目光一轉,亦向她的臉上投去。
  只見白君儀那美艷如仙的面龐上,突然蓋上了一層萬載玄冰,冷冷說道:“爹爹,殺了此人原不打緊,女兒在江湖上走,卻感到臉上無光,您若顧念女兒的顏面,今日必得高抬貴手,放這皇甫星一條生路。”
  她講得斬釘截鐵,冷峻異常,簡直不像女兒對父親講話,白嘯天聞言一怔,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片鬱怒之色!
  那中年文士,見他父女就要翻臉,心中暗暗忖道:“小丫頭記仇心重,反臉無情,今日之事,我若不開口講話,勢必遭她銜恨,她那暗箭難防,我還是留神一點的好。”
  這中年文士姓姚名策,綽號“毒諸葛”,北溟會上始才嶄露頭角,白嘯天將他羅致旗下,依為股肱,對他言聽計從,神旗幫得有今日,其功勞確不可沒。
  此人心機似海,手段毒辣,識者無不搖頭,因而在“諸葛”之上,為他加了一個“毒”字。他為自身打算,眼珠微轉,頓時計上心來,以練氣成絲,傳音入密之法,朝白嘯天道:“老怪物將看家絕藝傳給少年,定是在他身上存著希望,依姚策料斷,十九是想他助其脫困,此事與‘金劍’有關,就此將他殺掉,只恐失之交臂,錯過一條線索。”
  白嘯天微微點頭,亦以練氣成絲,傳音入密之法道:“軍師所論不差,只是‘金劍’果在任玄手中,以皇甫星的武功,也是無法取到,謀之與他,何如咱們自己設法?”
  “毒諸葛”姚策道:“一幫一會一教是江湖三大,沖突起來後果堪虞,咱們未曾准備就緒,不宜遽爾啟釁,這皇甫星若打頭陣,對咱們不無好處。”
  白嘯天將頭一點,臉上露出迄未曾有的笑容,道:“軍師講的甚是有理,不過我總覺得,這皇甫星年紀雖小,卻有氣吞河嶽之勢,倘遇機緣,必成江湖大害,既不能收為己用,還以早早誅滅為是。”
  “毒諸葛”姚策莞爾一笑,道:“此人雖是名家之後,但那幾個大對頭已死,殘存的屈指可數,武功也較遜一格,這皇甫星或許能成氣候,但也不是三年兩載之功,幫主在他身上釘上幾根‘鎖魂神針’,何愁他飛上天去?若能將那幾個漏網的對頭勾引出來,一鼓殲滅,也是一勞永逸的事。”
  白嘯天哈哈一笑,拊掌說道:“軍師高見,三年兩載之內,神旗幫中武功強過他的,至少尚有二十餘人,咱們何忌他一個小人!”
  他二人先是密談,白嘯天突然拊掌言笑,皇甫星與白君儀都不解其中之意,兩人面上同是一片迷惘之色。
  白嘯天說罷之後,由懷中拿出一個錦盒,由盒中取出三根長約兩寸,藍光閃閃的毒針,道:“皇甫星,這是三根‘鎖魂神針’,我將它釘在你的身上,這針毒一年之後才發,發必致命,獨門解藥在我身上,你謹記住,到了時期,來神旗幫見我。”他舉步走了過去。皇甫星心頭震怒,但知多講無益,坐在地上咬牙不語。
  白嘯天走到他的身後,手掌一撒,三根藍汪汪的毒針,霎時釘入他的脊椎骨內,皇甫星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身軀顫抖一陣,隨即平靜下來。
  白君儀立在一旁,口齒啟動,欲言又止,旋即轉過臉龐望向別處。
  皇甫星暗暗一歎,掙紮起身,虎目一睜,環顧眾人一眼,道:“諸位若無留難,在下就此告辭了。”他將手一拱,轉身行去。
  剎那間,白嘯天臉色一片鐵青,“毒諸葛”姚策和白君儀亦都神色一變,三人皆知皇甫星逃不出神旗幫的羅網,但卻同感受了折辱,都覺得打了一次敗仗!
  寂靜片刻,“毒諸葛”姚策倏地朗聲一笑,道:“小靈去替他領路,傳令各寨放行。”
  小靈聞言,急忙向皇甫星身後追去,白嘯天怔了一瞬,忽然自言自語道:“英雄豪傑,不迷於美色財寶易,不迷于威名權勢難,不知這小兒是否例外……”
  且說皇甫星緩步前行,只感頭暈目眩,雙腿發軟,心口劇痛難當。
  他甫出江湖,兩度重傷,心內實有無法言宣的難過,但他並無怨尤,亦不感到沮喪,僅只憂思隱隱而已。
  他暗暗忖道:“一切都可不計了,只有那‘丹火毒蓮’,那是娘所要的東西,無論如何,我得將它找到。”
  忽見小靈趕了上來,道:“皇甫星,我替你領路。”
  皇甫星聞言,打量四外一眼,原來自己在竹徑中迷了方向,急忙道聲有勞,隨她行去。
  兩人走出後寨,忽聽蹄聲震耳,敖三駕著白君儀的座車,由寨內疾馳出來。
  馬車一停,敖三飄身落地,遞過一粒藥丸,道:“在下奉命,恭送皇甫星公子出神旗幫的地界,公子要到何處,只管吩咐在下。”
  皇甫星抬眼一望,見車轅上插了一根卷著的黃旗,那是前此所無的,想了一想,道:“我北上燕雲。”
  敖三點頭稱是,跨上一步,伸手拉開車門,皇甫星見他態度忽改,以下人自居,心頭雖有所疑,但亦懶得多想,朝小靈點了點頭,舉步登入車內。
  鞭絲帽影,車聲轔轔,皇甫星轉而北上。
  這一段日子,他著實顯赫,車上插著神旗幫的“風雷令”,這面黃旗雖小,權威卻是大極,馬車過處,黑白兩道的人物無不退避三舍,住村宿店,無處不是最豐盛的供奉,皇甫星人在何處,何處就是一片肅靜,行不數日,車內竟是堆滿了金銀!
  皇甫星服過一粒藥丸,長日練功療傷,靜坐養息,不到十天光景,傷勢已大見好轉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3-13 18:30: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苦心孤詣

--------------------------------------------------------------------------------

  這一日,他獨坐車中,悶悶不樂,耳中忽然聽到喝叱打鬥之聲,探首窗外一看,原來道路前方,正有一群人在血戰!
  一輪手推的獨輪車停在道旁,車上舖著一床破舊棉被,棉被上蜷伏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那老頭兒,渾身捆著破布,布上血跡斑斑,人卻昂著腦袋,正在凝神觀戰。
  場中,一個白發蕭蕭的婆子和一個身軀魁梧的大漢,兩人背對背應敵,四隻肉掌,力敵四周九個手執兵刃的男子,老婆子和彪形大漢同是傷痕累累,破舊的衣衫已被鮮血染紅!
  另外,一個高顴鷂目,雙臂特長的彩衣男子,雙手叉腰,站在一旁督戰!
  皇甫星猶未看清場中的情勢,那督戰的彩衣男子業已認出這輛馬車之人,轉眼又見到那迎風招展的“風雷令”,不禁驚得面無人色,雙掌急揮,大喝道:“退!退!退!”
  他連叫三個退字,那九名手執兵刃圍攻老婆子及彪形大漢的男子聞得急令,頓時紛紛後躍,退下陣去。
  皇甫星也看清了那男女三人的慘狀,百脈賁張之下,手敲車板,連聲叫停。
  敖三此行奉有密令,對皇甫星裝作恭謹,豈料一路行來,為皇甫星那種凜然正氣所移,不知不覺間,竟是出乎誠意,當真恭謹起來。
  馬車一歇,皇甫星跨下地,敖三立即向那驚悸滿面的彩衣男子道:“這位是皇甫公子,唐分堂主見過。”
  那彩衣男子朝臨風飄拂的“風雷令”微瞥一眼,迅即抱拳躬身道:“在下唐鎮,參見皇甫公子。”
  那九名男子早已插回兵刃,這時隨同唐鎮行禮,齊聲唱喏。
  皇甫星暗暗忖道:“我內傷未愈,無法動武,為今之計,少不得狐假虎威了。”
  轉念中,他將手一擺,故意冷冷道:“唐分堂主免禮。”他一指那老少三人,問道:“這三人是什麼身份?”
  那唐鎮躬身道:“車上的老頭兒名叫‘亡命虎’宗遼,老婆子叫做‘無牙虎’,另一個是兩人的兒子,喚作‘不嘯虎’宗浪,江湖豪傑稱這一家三口作‘宗氏三虎’。”
  皇甫星濃眉一聳,問道:“犯了何事?”
  那輪車上的“亡命虎”宗遼聽到此處,倏地冷嗤一聲,道:“殺了你的老子!”他曲臂當枕,臥倒下去。
  唐鎮與身後的九個男子聞言大怒,齊齊轉面,瞪眼望了過去。
  皇甫星微微擺手,道:“唐分堂主先講原委,我自有法子收拾他們。”
  唐鎮急忙回頭,道:“這宗氏三虎兇悍好鬥,憨不畏死,事無大小,動輒與人拼命,月前壞了咱們幫中的兩個兄弟,總堂傳下號令,宗氏三虎所到之處,各處分堂須在三人身上各留記號,但只保住三人的性命,以待後令。”
  皇甫星一聽,不禁熱血沸騰,勃然震怒,忖道:“這批賊子!若不早早誅滅,武林蒼生哪里還有活路?”
  唐鎮見皇甫星怒容滿面,只道他忿恨宗氏三虎,急忙躬身道:“公子請勿動怒,在下這就動手,在他們身上留過記號,立即陪公子到下堂歇馬。”他將手一伸,由身後一人手中取過單刀,朝宗氏三虎大步走去。
  皇甫星心念電轉,覺得此時翻臉實不相宜,於是縱聲叫道:“唐分堂主稍待!”
  唐鎮轉身立定,抱拳道:“公子有何吩咐?”
  皇甫星淡淡道:“我正要找三條性命去送人情,這宗氏三虎恰好管用。”他面龐一轉,朝車座上的敖三道:“將三人擒下,扔在車內。”
  敖三聞言不禁暗暗叫苦,只是格於形勢,不便反駁,當下飄身離座,去拿三人。
  “無牙虎”宗老婆子突然一指皇甫星,厲聲吼道:“狗娘養的小賊,你怎不親自動手?”
  皇甫星充耳不聞,臉色一沉,轉身鑽入車內。
  敖三隱隱知道皇甫星的用意,見他遭受辱罵,不由暗暗好笑。敖三的武功高出宗氏三虎甚多,舉手之間,頓時點了三虎的穴道,提起三人塞入車內,關上車門,躍回自己座上。
  皇甫星朝車外的唐鎮微一舉手,道:“我行程匆促,歸來之時,再到貴堂逗留。”
  別說“風雷令”赫然在目,單是白君儀的這部座車和駕車的敖三,已夠使各地分堂喪膽,唐鎮哪敢多言,率領屬下行禮如儀,恭送皇甫星離去。
  馬車繼續飛馳,車內,皇甫星起身離座,去解“亡命虎”宗遼的穴道。
  “亡命虎”宗遼麻穴被點,四肢無法動彈,豈料他早在口中蓄了一口濃痰,一瞧皇甫星走近,不禁心頭大喜,趁其不備,猛一張口,“呸!”的一聲,直對他的臉上吐去!
  皇甫星哪曾料到他有此一著,面面相覷之下,臉上一痛,已被那口濃痰吐上,唾沫四濺,好生難受。
  他才只十六七歲,性子剛強,血氣旺盛,受此意外之辱,不覺勃然大怒,左掌一揮,猛地摑了過去!
  掌到半途,忽然心腸一軟,住手歎道:“唉!我怎能與你們一般見識。”他抬起衣袖,擦掉臉上的痰沫,轉身去解那宗老婆子的穴道。
  “無牙虎”宗老婆子心頭大感痛快,也在口中蓄積唾沫,欲待依樣畫葫蘆,再給皇甫星一頓侮辱。
  皇甫星見她臉上神色不善,知她心懷鬼胎,於是任由三人躺著,自己退至榻上坐定,暗暗想道:“這三人驃悍強項,奮不顧身,正是那班邪惡之輩的對頭,唉!可惜武功都是如此淺薄。”
  他突然心中一動,喃喃自語道:“江湖險惡,步步危域,我身上釘著白嘯天的三根‘鎖魂毒針’,雖然毒發尚有一年,怎見得不會隨時喪命?”
  他暗暗轉念,突然心意一決,暗自叫道:“成功何必在我,我先將武學廣為流傳,終有一日,善良人士的武功高了,群策群力,共來消滅邪惡之人!”
  忽聽“亡命虎”宗遼笑聲道:“小賊,你在做夢麼?”
  皇甫星定一定神,正色道:“你們聽著,我叫皇甫星,與神旗幫宿仇深重,時時有殺身之禍……”
  “亡命虎”宗遼笑道:“小賊理該早死!”
  皇甫星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心中有很多話,本來想與你們細講……”
  “無牙虎”宗老婆子躺在一角,截口道:“小狗賊少放屁啦!”
  皇甫星啼笑皆非,繼續說道:“我雖有難事,可惜你們都是一勇之輩,難以擔當大任,我也不拜託你們了。”
  說到此處,聲音倏轉悲戚,亢聲道:“我有一套內功心法,和一招威力強猛的掌法,如今奉送給你們,你們學到之後,找一處窮鄉僻壤藏身,臥薪嘗膽,刻苦自勵,武功練成之後,再出江湖走動,作點扶弱鋤強,除暴安良的事。”
  “亡命虎”宗遼雙眉一軒,朝皇甫星打量數眼,冷冷說道:“小賊原來是個老大的好人,老夫失敬了,什麼心法掌法,趕緊拿來瞧瞧。”
  皇甫星任其譏哂,淡淡道:“閒話少敘,你們留心學藝便了。”
  說罷之後,先對三人講解那一招“困獸之鬥”。
  傍晚,車入城內,皇甫星手敲車壁,高聲叫道:“備辦幹糧,由此向北,每夜宿在野外。”
  敖三停車躍下,奔至窗前,道:“公子爺,您這是何苦來哉?”
  皇甫星擺手道:“我做的事並不瞞你,你自行斟酌,願意聽我的吩咐,就照著我的話做,否則你帶著‘風雷令’回總堂覆命。”
  敖三微微一頓,笑道:“在下奉命將公子送出地界,使命未了,哪敢半途折返?”說罷他重又驅車前進。
  “亡命虎”宗遼聽出皇甫星所講的掌法,乃是自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貨真價實的罕世絕藝,心頭早已驚疑萬分,這時語氣一軟,肅然道:“公子爺究竟是什麼人?如此作為,到底為了什麼?”
  皇甫星正色道:“我如此作為,乃是因為自己時時都有死的可能,你們一家三口,全是不畏強梁,不惜身家的好漢!”
  說著走將過去,在三人身上略一推拿,解開各人被點的穴道。
  “無牙虎”宗老婆子目光灼灼,將皇甫星看了個夠,瞪眼問道:“你與神旗幫的頭子有仇有怨?還是有親有故?”
  皇甫星截口道:“時日匆促,咱們閒話少講。”說罷繼續講解掌法。
  自此以後,皇甫星日以繼夜,傳授宗氏三虎掌法。因見三人資質平常,學起來十分緩慢,故將彼等分作三班,輪流學習,每人所學的招術變化各不相同,如此每人學三十餘式,負擔較輕,不致遺忘,也可輪流休息,但也教了二三十天。
  車抵黃河,三人才合力將一招掌法學會。
  皇甫星已將家傳的內功心法教與了三人,見車已停下,立即躍出車外,朝敖三將手一拱,道:“敖兄,咱們相識也不算短,彼此間幸無仇隙,就此別過,有緣再見吧!”
  敖三躍下車座,笑道:“公子爺就渡河麼?”
  皇甫星點了點頭,道:“我身有急事,不再多敘,咱們就此別了。”他轉身走下岸去。
  敖三奔入車內,取了幾錠金子,追上前去,道:“無錢難以行路,這原是各地分堂孝敬公子的,公子帶上少許吧!”
  皇甫星一笑接過,見宗氏三虎跟在一旁,於是留了一錠,其餘的交到“無牙虎”宗老婆子手內,宗老婆子接過,一言不發,揣入懷內。
  三人下了渡船,過了黃河,上岸之後,皇甫星轉身立定,朝宗氏三虎道:“大河以北,不是神旗幫的地盤,三位不如就在北方落腳,三年五載之後,再回家鄉不遲。”
  “亡命虎”宗遼聞言一怔,道:“怎麼?公子爺趕我們走啦!”
  皇甫星也是一怔,道:“咱們偶然聚首,道義相交,豈能永遠走在一處?”
  忽聽“無牙虎”宗老婆子大聲道:“宗氏三虎撿回的性命,反正無家可歸,如今是跟定公子了。”
  皇甫星神情一愕,道:“那怎麼成?我還有要事待辦,而且前途多難,不願拖累三位。”
  他本來傷勢未曾痊癒,這一月來晝夜傳武,宗氏三虎輪流睡眠,他卻日夜勞累,幾乎目未交睫,拖到如今,內傷仍然未愈,人卻兩眼深陷,憔悴不堪,連講話也有點氣喘了。
  宗氏三虎全是性情中人,先前未曾深思,如今見皇甫星果真毫無所求,傳藝出於恩惠,不覺全是一呆,熱淚盈眶,潸然淚下。
  皇甫星狠定心腸,將手一拱,道:“三位珍重,咱們就此分手了。”
  “亡命虎”宗遼倏地毅然道:“宗氏三虎並非報恩,僅是敬佩英雄,公子若不嫌棄,我們一家三口捨命相隨,雖死無憾。”
  皇甫星大受感動,眼眶一熱,道:“多謝三位的好意,我自身難保,不願連累三位,將來若有相需之處,再來相請各位。”
  “亡命虎”宗遼道:“公子爺目下奔往哪里?”
  但聽“無牙虎”宗老婆子怒聲道:“老頭子哪來恁多廢話,跟在後面不就得了?”
  “亡命虎”宗遼聞言,果然不再言語。
  皇甫星暗暗忖道:“這一家人生性耿直,全憑意氣用事,我若不講清楚,他們定然直跟到底,那可壞了我的大事!”
  心念一轉,急忙向宗遼正色道:“老丈請想,我不辭辛苦,將武功轉授給三位,到底為了什麼?”
  “亡命虎”宗遼聞言,想了一想道:“是了,公子嫌我們的武功太淺,跟在身旁,有礙手腳。”
  皇甫星聽他未曾說著要點,但也不予反駁,將頭一點,道:“這麼說也對,我此行須得保持隱秘,成群結隊而行,只怕難以成事。”
  “亡命虎”宗遼愣了一瞬,倏地仆身拜了下去,宗老婆子和“不嘯虎”宗浪跟著跪下,皇甫星駭了一跳,匆匆跪下一拜,轉身疾步離去。
  他少小離家,根本不識路徑,擺脫宗氏三虎後,向路人打聽了北上的途徑,直往雲中山奔去。
  路上行了十餘日,這天傍晚,進入雲中山內。
  入山之後,他對“落霞山莊”的記憶越來越是清晰,這時一面趁月奔跑,一面暗暗祝禱道:“爹爹在天之靈,保佑那‘丹火毒蓮’尚在原處,孩兒取到毒蓮,好替娘醫病,恢復她老人家的功力,再替爹爹報仇雪恨……”
  他口中喃喃祝禱,不覺奔到了一座穀口,仔細一打量形勢,心中已無疑意,知道故居“落霞山莊”,就在這座深谷之內。
  此時新月初上,照得穀中甚為明亮,皇甫星奔了一陣,突然警覺不對,忖道:“穀內樹木整齊有條,道路如此潔淨,連亂石雜草也不見一點,瞧這情勢,咱們的故居已被人盤踞了。”
  他念頭一轉,立時隱蔽身形,在壁旁樹後閃掠前進。
  將至莊門,忽見燈光閃耀,他暗暗一凜,想道:“我家的莊園果然被人占了,瞧這燈火繁密的樣子,莊中的屋子似是有增無減,嗯!山西是風雲會的地盤,俠義道中的人不會盤踞咱們的屋子,等閒的黑道人物,亦無膽子住進落霞山莊,這鳩占鵲巢之人,必是風雲會中的重要角色!”
  想清了厲害,他立時閃向莊左,小心翼翼潛入莊內,但見山石花樹,回廊曲檻,景物依稀都是兒時所見的模樣,當下避開燈光,朝莊後閃去。
  他記得清楚,父母和自己的起居處都靠近莊後,那株“丹火毒蓮”就養在父親的臥室後面,他暗暗想道:“取蓮事大,不管是誰佔據咱們的莊院,我取了毒蓮就走,其餘的事以後再講,省得節外生枝,誤了娘的大事。”
  前莊不時有人走動,他暗暗留神,發覺所見之人都會武功,大部分身手不弱,迥非一般江湖走卒可比,心下警惕更深,步步為營,不敢絲毫大意。
  他年紀雖幼,卻是深知大體,這時撇下一切小事不管,專心一志去取毒蓮。
  仗著熟悉地勢,終於潛到了那養蓮之處,他躲在暗中一瞧,不禁心頭狂喜,難以抑制。
  原來那“丹火毒蓮”好端端地養在原處,黑黑挺起,仍是昔日那樣,不過,窗內有燈光射出,正好照在蓮池上面。
  凝目望去,只見房中坐著一個二十餘歲的男子,那人面貌不惡,身穿白緞子繡金花的長衫,手中捧著一個茶碗,正在獨自品茗。
  皇甫星暗暗盤算,忖道:“不知此人的武功如何,我是冒險強取,抑或等他就寢之後,再悄悄下手?”
  他自思自量,覺得一舉不成,二次就更為難了,事關重大,還以慎重為好。
  心念既決,他就在一棵老槐樹後藏好,安心等待,不作冒險之想。
  過了片刻,見到兩名青衣少女捧著托盤走進房內,將盤中的酒菜擺在桌上,朝那白衣男子襝衽道:“啟稟公子,酒菜已經齊備,還有吩咐麼?”
  只聽那白衣男子道:“告誡他們,任何人踏入後莊一步,殺無赦!你們也得注意,未得傳喚,不許走近,有人膽敢窺視,我挖出他的眼珠!”
  那兩個青衣少女齊聲稱喏,雙雙退出了房外,皇甫星隱在暗中,心下奇道:“這是幹什麼,瞧一下便得挖眼珠?”
  過了片刻。那白衣男子開始蹀躞不安,負手在房中來回走動,不時探首窗外,四下張望一眼,皇甫星恍然大悟,明白他是在等候人來。
  倏地,彈指聲響。
  那白衣男子驀地閃到窗前,驚喜道:“玉妹,你再不到,小兄可要急死了!”
  皇甫星抬眼一望,不禁背上直冒冷汗,原來一條俏生生的人影,正站在自己頭頂的樹枝上面,那樹枝紋風未動,皇甫星藏在樹後,竟然不知樹上人是何時來的,那白衣男子撲到窗前的身法,也令皇甫星心驚,知道自己遠遠不如。
  忽聽一聲輕笑,香風過處,樹上人已飛身進入房內,那樹枝確實未曾晃動。
  皇甫星暗暗贊道:“好輕功!”轉眼望去,房中多了一位體態婀娜,一身紫衣的女子。
  那女子臉上蒙著一塊紫色紗巾,看不出相貌年齡,皇甫星正感奇怪,白衣男子業已伸手去解蒙面紗巾,笑道:“玉妹放心,我早已傳下嚴令,後莊只留幾個婦女,而且未奉傳召,絕不敢過來偷窺。”
  說話之間,他已將蒙面紗巾解下,皇甫星躲在遠處,忽然感到眼前一亮!
  原來那紫衣女子年紀不過十八九歲,杏眼桃腮,艷媚入骨,堪稱人間的尤物!
  白衣男子解下紗巾之後,兩人作了一下親昵的舉動,皇甫星趕忙閉上眼睛。
  那二人糾纏了一陣,接著相視一笑,牽手走到桌邊,雙雙坐下,飲酒談心。
  皇甫星暗暗想道:“這是旁人的男女之私,我不該偷看,也不該偷聽。”
  他是至誠君子,決定不看不聽,當真就雙目一閉,手指堵住耳朵,潛心內視,不起絲毫雜念。
  過了片刻,他睜目瞥上一眼,見那二人依舊在飲酒言笑,於是重將眼睛閉上,捱了一陣,想那二人該吃完了,睜眼一瞧,不禁臉上一紅,原來二人酒酣耳熱,失了規距,那紫衣女的羅衫已被褪脫一半。
  他年紀尚輕,又在深山之內長大,對這等事不甚了了,但是看入眼內,亦感到十分羞恥,當下忙又將眼閉上,但覺耳朵塞得過久,不甚舒服,那知手指一松,頓時淫聲滿耳,張眼一瞧,更為討厭,忙又將耳塞住,詛咒道:“不要臉!窗門也不關上!”
  捱了良久,忍不住重又張眼一望,但見衣衫狼藉,那男女二人卻已不見。
  他隱約知道二人已至榻上,心中別扭,失了素常的忍性,一見窗口無人,立即躡足朝蓮池走去。
  練武之人,耳目遠較常人靈敏,他過去采蓮,雙手離了耳朵,頓時滿耳淫聲,聽得心頭怦怦亂跳!
  那蓮池直徑約有八尺,“丹火毒蓮”種在池子中央,雖不下池,亦能勉強夠到,皇甫星傾斜身子,左臂伸去,雙指夾住蓮莖一剪,那“丹火毒蓮”的蓮蓬頓時落至手中。
  誰料,他心浮氣躁,真氣不如素常純穩,就此一舉,手腳下全都弄出了一聲響。
  忽聽屋中那女子沉聲叱道:“什麼人?”
  皇甫星驚魂欲出,揣起毒蓮,雙足猛地一點,激射而起!
  但聽風聲颯然,一股淩厲的掌風襲至背後!
  皇甫星暗忖:“當真是快!”他身形一旋,欻然一掌。
  那追襲之人微微驚噫一聲,撤招換式,與皇甫星齊齊墜下,足未點地,兩人已惡鬥起來。
  皇甫星閃眼望去,見是原先那白衣男子,此時赤條條一絲不掛,但見他雙掌翻飛,招式淩厲無比!
  這二人一個心急脫身,一個要殺人滅口,兩人都打得拼命異常,只是一個顧及顏面,一個怕招來敵人,都是一味啞鬥,誰也不吭一聲。
  忽見那少女出現窗前,匆匆著衣,雙眼盯住窗外,沉聲道:“鵬哥,此人千萬不能容其走脫!”
  那男子輕聲道:“玉妹放心,走了此人,小兄將頭給你。”
  但聽那少女道:“鵬哥能和他鬥內力麼?”
  那男子應聲道:“那有何難!”
  他雙掌疾揮,連攻數招,趁著皇甫星反擊之際,舉掌一掄,啪的一聲,雙掌已然接上!
  此人臨敵經驗豐富,說鬥內力就鬥內力,皇甫星應變不及,只有落居被動。
  此時兩人的手掌緊緊抵在一起,各將一身功力聚向掌上,這是勝負一分,非死即傷之事,兩人誰也不敢怠慢。
  約莫鬥了一盞茶時光,皇甫星額上已見了汗珠,那赤身露體之人卻越見沉穩,半點聲色不動!
  驀地,那紫衣少女由窗口飛出,立在那男子身側,笑道:“鵬哥別怕,我幫你了結這廝!”她左手一揚,朝皇甫星一掌擊去。
  皇甫星暗暗叫道:“我命休矣!”
  但聽那男子沉聲道:“玉妹退在一旁,小兄一人料理得了!”
  那紫衣少女倏地嫣然一笑道:“你不要我幫,我就幫他啦!”
  她語聲未落,長袖鬥然一翻,但見寒芒一閃,一柄匕首已插入了那男子背上!
  皇甫星與那男子面對著面,未曾看出他身後有變,但見他咬牙一哼,真氣猝然一散,自己無法留手,一股排山倒海似的掌力,頓時疾湧過去。
  只聽那男子悶哼一聲,口中鮮血狂噴,身子一仰,摔倒下去。
  變起非常,皇甫星方自一忖,忽見寒芒耀眼,一柄匕首霍然襲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7 02:2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