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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106集 買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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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5 15:40: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序】
  這個故事,記述到了第八章的時候,在一份香港報紙的副刊上,讀到了一篇文章,其中
有一段,很有意思,和故事中想買命的豪富所想的一模一樣。由此可知,想用自己擁有的金
錢去購買生命,使自己可以多活幾年,甚至永遠活下去,是有錢人日思夜想的事情。
  這個故事,可以給想買命的人一些希望,雖然有哲人說 :希望是最大的騙子,可是世界
上有太多願意被騙的人,所以即使是一線希望,也足以令人無限興奮。
  那篇文章,用方言(粵語)所寫,我把它改為國語,意思絕對不變,而大家都可以看得
懂了。
  那一段很短,如下 :
  記得八十幾歲之羅富翁,人生甚麼都有,有一天他忽然喟然歎曰 :「若有人說保證給我
多十年命,他要多少錢我都給。」
  不管多麼富有,到了風燭殘年,他就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算不算是悲劇?
  但願生命配額快點可以轉移,以遂天下富翁之願––安得生命千萬年,大庇天下富翁盡
開顏。
  多一點做夢的材料,總不是壞事。
  對不對?
  倪匡  一九九六年七月四日  三藩市




-------------------
【第一章】徵求啟事

【第二章】世上最不公平的事

【第三章】失敗

【第四章】想不通

【第五章】外星人上門

【第六章】古已有之

【第七章】沉重打擊

【第八章】暗流洶湧

【第九章】叛變的震撼
{1} 124-4121-7-766[1]-8.04
【第十章】買家雲集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7 17: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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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5 15:40: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些年來,我記述了超過一百個故事,其中有的一開始就和我有直接的關係,有的開始
時和我風馬牛不相干,發展下去,才漸漸發生關係。
  而這個故事卻有點特別––它一開始和我沒有關係,可是卻又大有關係。
  世上矛盾的事情本來不少,然而這件事又不能說是很矛盾––情形如何,且聽我詳細道
來。
  那天早上,我才起身不久,就至少接到了十多個電話,全都由我的熟人打來,內容一致
:「你看了今天的報紙沒有?對那個廣告有甚麼意見?」
  當我接到第一個電話的時候,我還沒有看過報紙,當然也不知道那個廣告是怎麼一回事
––以後的電話,我的回答一律是 :看過了,暫時沒有甚麼意見。
  第一個電話,是很久沒有聯絡的宋自然打來的。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還記得這個人?
  宋自然是溫寶裕的舅舅,和他有關的故事是《命運》、《還陽》,很有些曲折離奇的事
,發生在他的身上。他的腦部甚至於被動過手術,目的是為了取消一部分記憶––這些,和
本故事無關,略提一提就算。
  當他打電話來這樣問我的時候,我只是隨口反問 :「甚麼廣告?和我有關?」
  他回答 :「很難說,你看了之後,自己判斷。」
  我知道宋自然不是大驚小怪的人,他特地告訴我這件事,那說明事情必然有點古怪。
  於是我找來報紙,根本不必找,因為那廣告就登在第一版上,不但字體極大,而且色彩
繽紛,奪目之極。
  我一下子就看完了,呆了一會,一時之間也難以說出這是怎麼一回事。
  當然,先要說一說這個廣告––它並不長,全文如下 :
  徵求啟事
  茲徵求各種生命配額,有意出讓者,請函本報信箱十三號。出讓者請提出所要求之代價
––徵求人備有巨額資金可供運用。出讓者必須簽署文件,以證明是在完全自願的情形下出
讓生命配額,並清楚明白出讓本身生命配額之後的結果––其後果概由出讓者本身全部承擔
,與徵求人無涉。
  整個啟事的正文就是如此。
  啟事的正文看不出有甚麼地方和我有關。可是啟事還有一個附註卻提到了我。
  那附註如下 :
  附註 :若不明白何謂「生命配額」,可參閱衛斯理記述的故事《算帳》。
  就是這麼一句話,簡單明瞭。別人看了有甚麼感覺,我不知道,而我看了之後,卻呆了
好一會,思緒十分紊亂,難以確實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當然,單從那徵求啟事的文字來看,事情像是很簡單––只不過是有人願意用金錢來購
買生命配額而已。
  而問題就複雜在「生命配額」上。
  根據啟事的附註,生命配額的定義,以我記述的故事《算帳》中所提到的為標準。
  這個附註,看來很看得起我,可是也令我產生了無數疑問––這些疑問,我在下文會一
一提出,現在先用最簡單的方法,介紹一下甚麼是「生命配額」。
  說起來很離奇,也有點令人心驚肉跳––在《算帳》故事的發展中,我知道了每個人一
生的所有活動,都有一個數額。
  「一生的所有活動」是真正的所有活動––包括了一切活動在內,我一再強調這一點,
是由於那十分重要。
  我再說一遍 :一切活動,都有一定的數額。
  說得具體一些,可以舉幾個例子,例如人一生之中走多少步路,吃多少東西,呼吸多少
空氣,喝多少水等等,都有數額限制。
  以上的例子是人生中的大事,而生命配額所涉及的是一切活動,任何小事也包括在內,
例如一生之中眨眼若干次、產生快樂的感覺若干次、汗腺的活動若干次––出多少汗、腎上
腺活躍的次數是多少––興奮多少次––
  我不厭其煩地舉例,是想說明「一生的所有活動」中的「所有」,是真正的一切所有。
  人一生的所有活動,構成了人完整的生命歷程。喪失了任何一部分活動能力,生命就不
完整。
  例如不能行走、不能說話、不能吃東西、其至於不能思想等等,那就稱為「殘廢」。
  任何一項活動都具有一定的數額,當這項活動的數額使用完畢,這項活動也就停止––
這個人就不能再有這項活動了。
  譬如說,某人一生走動的數額是三萬步,走完之後,他就不能再走動了。
  通常來說,所有活動的數額都是幾乎同時使用完畢的––這種情形出現的時候,就是說
這個人已經死亡。
  若只是某些活動的數額用完了,那麼情形就是這個人喪失了這些活動的能力。以某人用
完了走動的數額為例子,此人雖然沒有死亡,但是已經喪失走動的能力––很多人在生命的
後半程,要在輪椅上度過,就是這個緣故。
  這種數額,就是生命配額。
  生命配額每人不同,由每人身體細胞內的生命密碼決定,而生命密碼則在生命一開始形
成時,就已經設定了。
  這一切,都是勒曼醫院中的人告訴我的。勒曼醫院之中有將近三十個來自不同星球的外
星人,在對地球人的生命不斷地作研究,我相信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對人類生命的研究
比他們更深刻的了。
  他們提出了「生命配額」論,而且還在研究的過程中,發現通過對生命密碼的改變,可
以使生命配額也起改變。他們舉出一個具體的例子 :在某些藥物的刺激下,生命配額可以有
極其小量的變更。像西方醫學在普遍使用的強心針,就可以令人的心跳數額略為增加,其人
就可以多活幾分鐘。
  根據這個理論,只要在生命密碼上動手術,就可以使得生命過程起重大的改變––只不
過,生命密碼的奧秘實在太複雜,即使是勒曼醫院的研究,也只是才起步而已,理論上雖然
已經確定,可是實際上卻還無法做到。
  至於在實際上如果可以隨心所欲地更動早已設定的生命密碼,會出現怎麼樣的情形,那
是可供想像力馳騁的廣闊原野。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生命配額」的內容––我在這裏所作的介紹,已經比在《算帳
》這個故事中所提到的,又有了進一步的理解。
  在報紙上刊登徵求啟事者,特地提出《算帳》中有關生命配額的解釋,當然是由於在此
之前,從來也沒有人這樣具體地把生命和配額聯繫在一起之故。
  我想了大約三分鐘左右,笑了起來,有了決定 :宋自然如果再打電話來問我的意見,我
就告訴他,那一定是不知道哪個朋友在開玩笑。
  因為把我在故事中記述的理論,當成真的一樣,煞有介事,登報徵求,這豈不是開玩笑
的成分,高於一切?
  宋自然果然又打了電話來,那是在大約十五分鐘之後,我卻並沒有照我想好的答案來回
答,只是說 :「讓我再想一想。」
  因為在這十五分鐘之內,我接到了三個電話,來自世界各個地方。
  打電話來的朋友,都是看到了報上刊登的徵求啟事之後,來問我有甚麼意見的。
  由此看來,這個徵求啟事似乎在世界各大城市的報紙上都有刊登––那麼,開玩笑的成
分自然降低到了不可能的程度 :誰會這麼無聊,花費大量金錢,去開這種玩笑!
  所以,我要好好的想一想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我想了半小時左右––期間,又接到了十來個電話,小半來自本地,包括提到過的宋自
然的電話,當然少不了溫寶裕的。大半則來自其他地方,內容一樣。
  這時,白素和紅綾並不在我的身邊,她們從前天起,就一直在那個雞場––還記得那個
雞場嗎?就是那個神秘的、有使生物「成精」力量的地方。紅綾一直帶著她那隻神鷹在那裏
研究,希望把那種神秘力量找出來。
  最近也不知道她有了甚麼樣的發現,拉了白素一起前去,講明了十天之內,不能有任何
人去打擾她們。
  因此,我只是一個人獨自設想。
  我且把我的設想過程,全部記述如下 :
  首先我想到的是,徵求啟事的刊登者,十足相信了我在故事中記述的事情,此人的想像
力必定可觀。
  接著 :我就問自己幾個問題。
  其一 :他要生命配額有甚麼用處?
  單是這個問題,就不容易有答案。因為就算肯定了有生命配額的存在,這生命配額也是
虛無飄渺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就算真的能夠從一個人的身上取出來,給了你,又有甚
麼用處呢?
  經過考慮,可能的用處,是把生命配額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去––這樣的想法,已經
可以說是很荒誕的了。
  不過,這個想法,可以成立––只有這樣,收買生命配額的人,才有好處。
  好處是 :經過生命配額的轉移,多了生命配額的人,也就等於增加了生命––那就等於
是出錢買命 :相對的,出讓了生命配額的人,也等於是為了金錢,而出賣了自己的生命。
  得到了這樣的結論,我不禁駭然––我知道,在有些地方,存在著一種不道德,而且違
法的買賣 :人體器官的交易。
  這種交易被公認為違法和不道德。然而,如果真存在生命配額的買賣,那麼,其違法和
不道德的程度又如何呢?
  相信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種事情從來也未曾發生過。
  問題之二是 :如果有人願意出讓生命配額,交易談妥之後,如何交貨和收貨?
  有甚麼方法可以把生命配額從一個人的身上取出來?又有甚麼方法可以把生命配額注入
另一個人身上?
  簡單來說,就是有甚麼方法可以令生命配額在人和人之間轉移?
  我相信雖然勒曼醫院發現了生命配額,可是他們也沒有隨意轉移生命配額的能力。
  我當然更不會以為有哪一些地球人,已經找到了這個方法。
  那也就是說,掌握了這種能力的,必然是來自地球之外的力量,而且不屬於勒曼醫院的
那一群。
  想到這裏,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勒曼醫院的那群外星人,可以假定他們並不懷有
惡意,而掌握了生命配額轉移能力的,對人類來說,完全陌生,是友是敵,全不可測。
  從刊登徵求啟事這一點來看,他們的行為似乎頗為文明––用金錢來購買,這正是人類
的行為。
  可是誰又能保證他們會不巧取豪奪––那也是人類的標準行為!
  如果他們徵求不到,硬要搶掠,又有甚麼力量可以阻止?
  有人說我在分析事情的時候,習慣向壞的一方面去想,這時候,情形就是那樣,我越想
就越感到不對勁,覺得有必要對這件事做進一步的瞭解。
  有了這個決定之後,我才思考第三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是 :會有人願意把自己的生命配額出讓給別人嗎?
  只要他知道甚麼是生命配額,他就應該知道如果出讓它,那就等於出賣生命。
  我的答案是 :肯定會有––一定會有人為了金錢而出讓自身的生命配額。
  我甚至於不懷疑會有人因為金錢出讓自己的全部生命配額。雖然這樣做等於自殺,可是
人世間也有不少為了得到保險金而自殺的例子––金錢,尤其是巨額的金錢,在某種情形下
,其重要程度甚至會高於生命,這種現象雖然畸形,可是的確是人類行為之一。
  我又聯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 :我想到常有一種情形,有人會在某種情形之下,許願說 :
「如果可以怎麼樣怎麼樣,我就願意減十年壽命––」諸如此類。
  這「減十年壽命」的許諾,當然難以實現,可是如果可以在一個人的身上,把生命配額
抽取出來,那麼,把這個人的壽命減去十年,也就輕而易舉。
  這也就是說,任何人出讓自己的生命配額,等於是出賣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使自己
的壽命減少,少活幾天、幾個月、幾年甚至幾十年。
  由於生命配額和生命有如此密切的關係,所以出讓生命配額的行為,也等於不同程度的
自殺行為。
  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說,徵求者是在收買人命,而出讓者是在賣命––那是名副其實的賣
命,不是說著玩兒的!
  想到了這一點,我更下了決心。
  決心是 :我一定要徹底瞭解這件事,在必要的時候進行干涉––這樣做並不是多管閒事
,因為刊登徵求啟事的人,既然借用了我的名字,那事情就等於已經和我發生了關係。
  當然,那時我還想到了另外一些問題,不過概念還很模糊,例如我感到生命的買賣是不
道德的,那只是根據習慣的思想方法而得到的結論。
  事實上,就算出讓了生命配額的人,壽命會縮短,得到了生命配額的人,生命會延長–
–這種情形,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生命買賣,但如果雙方同意,自願進行,是道德還是不道德
,還真難說得很。
  俗語說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相情願的事情,就很難用道德的標準
來衡量了。
  雖然,金錢收買人命,聽來很駭人聽聞,也違反了自然界不論貧富,大家都免不了生老
病死之苦的規律,變得很不公平。
  可是,當一個窮人走投無路的時候,能夠有獲得一大筆金錢換取他一部分生命的機會,
相信他會十分樂意這樣做,也沒有人可以有權責備他不道德。
  我同時地想到,平時經常可以接觸到「出賣肉體」––「出賣身體」之類的說法。不過
這種說法都是象徵性的,並不是真正地把身體賣出去。
  同樣的,又有「出賣靈魂」的說法。
  雖然原振俠醫生曾經告訴我一個真實的出賣靈魂的故事,但一般來說,那些說法,也是
象徵性的。
  以此類推,難道出賣生命配額也是象徵性的?
  我越想越是紊亂,眼前報紙上的字,像是一個一個在扭曲跳動一樣。
  我站了起來,來回走動,這時候,不斷有電話打進來,說的全是有關那徵求啟事的事–
–在早上打來的電話,全都來自附近的城市,而這一天,電話不絕,有從很遙遠的地方打來
的,因為時間上的差別,他們那邊才看到報紙,由於事情實在太古怪,所以也不理會我這裏
正是三更半夜,就打電話來。
  我被這些電話鬧得頭昏腦脹,更想不出一個究竟來。
  當天下午,宋自然和溫寶裕一起來到。溫寶裕一進門就叫 :「有了頭緒沒有?」
  我沒好氣 :「你又有了甚麼頭緒?」
  我只不過是隨便一問,卻不料溫寶裕真的已經做了一些功夫,他哈哈一笑,取出了幾張
照片來 :「請看,這就是幾家報館中的十三號信箱。」
  把報館信箱當做通訊地址,是掩飾行藏的好辦法––到報館去取信件,人家就不知道他
真正的地址了。
  通常,報館方面並不是真正有一個信箱放信,而只是根據信箱號碼把信分開來放就算。
  不過,從溫寶裕拿來的照片來看,那是一隻體積約有半立方公尺的鐵箱,那鐵箱四面密
封,只有上面開了一道縫,可以塞信進去。
  看到了這樣的一個信箱,我又起了很多疑問。
  溫寶裕不等我仔細想下去,就已經道 :「本市一共有七家報館刊登了徵求啟事,每家報
館都有一個同樣的信箱,是一個中年人在刊登啟事的時候送去的,請報館把收到的信件都放
進去。我觀察了一下,這鐵箱有兩個很隱秘的鎖孔,看來沒有特別的鑰匙,不能打開。」
  我由衷的道 :「做得好!照這樣看來,全世界至少有兩百個這樣的箱子了––同樣的徵
求啟事刊登在世界各地的報紙上。」
  溫寶裕皺著眉 :「看來是真的了––我的意思是,那不像是有人在開玩笑。」
  我把我想到的那些,說了出來。溫寶裕笑道 :「很簡單,會有人到報館去取回鐵箱,跟
蹤這個人,就可以知道徵求者的來龍去脈了。」
  的確如此––知道了徵求者是何方神聖,當然對瞭解整件事的真相有很大的幫助。
  我伸了一個懶腰 :「這種事情,不必你親自出馬,請郭大偵探派幾個人去進行就是。」
  溫寶裕立刻打電話和小郭聯絡,他放下電話之後,又和我討論有關生命配額的一切。
  他想像力豐富,頗有些天馬行空式的想法,有的太過離奇,我也不說了。其中有一個想
法,倒可算奇特。
  他說 :「我想到了!一定是有人想做一個活人出來!」
  這是溫寶裕說話的方式––聽了之後,根本不知道他想表達甚麼東西。
  我只好順著他的話 :「就算要做一個死人出來,也沒有可能。」
  溫寶裕搖頭 :「我的意思是,假定有人製造了一個機械人,想要這個機械人和真人一樣
,那他就需要生命配額!」
  他又繼續補充 :「像我們的朋友,自稱新人類的康維十七世,只怕就是利用了人類的生
命配額,所以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都像是真人一樣的機械人!」
  我望了他半晌,對他的想像,我只好道 :「有這個可能,不過我以為一個快要死的人,
更需要生命配額。」
  溫寶裕的想法,回到我曾經想過的那一方面。他大呼小叫 :「不得了!如果生命配額可
以轉移,那不知道將會有多少罪行因此而生!」
  我苦笑了一下,溫寶裕又道 :「就算,譬如說,我肯出讓我的生命配額––」
  他說到這裏,張開了雙臂,繼續道 :「又有甚麼方法可以把我的生命配額從我生命中取
走?」
  我當然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不過,到了第二天,這問題有了一些進展。
  那個徵求啟事第二天仍然刊登,而內容有了增加。
  增加之一是說明了「來信保證守密,絕不洩露」。
  之二是 :雙方同意之後,由徵求者負貴取走出讓者的生命配額,出讓者需在其過程中作
全面配合,若中途反悔,一切後果,由出讓者自行負責。
  之三是 :本徵求啟事刊登期限為一個月,有意出讓生命配額者,請把握時機。
  之四則十分豈有此理 :本敘事雖然提到衛斯理先生的名字,但一切與他無關,特此聲明

  溫寶裕的反應是哇哇大叫 :「他們真有辦法取走生命配額!他們好像並沒有把你放在眼
裏!」
  他的話,很有煽動性,我笑了一下 :「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追查到底。」
  我說要追查,當然立刻就開始行動。
  第一步行動是先和小郭聯絡––自從上次我託小郭尋找金秀四嫂而結果不算圓滿之後,
小郭一直情緒低落,直到這時,他又有新的任務了,這才重新振作起來。
  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就道 :「小寶吩咐的事情,我已經派人去進行了。」
  我道 :「可能會有人每天都去取信,監視要十分嚴密。」
  小郭問道 :「我看,這徵求啟事很像是開玩笑。」
  整件事是一個玩笑,當然不是沒有可能。為了避免小郭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所以我這
樣回答 :「我不以為是開玩笑––事情可能牽涉很廣,甚至於會改變人類的生命方式。」
  小郭聽我說得如此嚴重,當下也不敢怠慢,連連答應 :「我加派人手,派最好的人去。」
  接下來,那徵求啟事的內容,並無增減,我的名字依然每天出現在報紙上,前後接到打
來詢問的電話,不計其數。
  白素和紅綾在幾天之後,出現了一會,她們看來行色匆匆,我把報紙給白素看,她只是
隨便瞄了一瞄,就下了結論 :「有人在開玩笑!」
  這是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可是白素也如此,卻令我大大失望。我剛想提醒她好好考慮一
下,她卻已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
  我這才留意到她有點精神恍惚,看來她對那個徵求啟事,根本沒有加以注意。
  我拉住了她,問道 :「發生了甚麼事?」
  白素搖頭 :「不知道,我還不知道。」
  從白素的神情看來,分明有一些事困擾著她。我再問 :「要不要幫助?」
  白素還是搖頭 :「不必,我和紅綾可以應付。」
  她雖然這樣說,可是語氣並不肯定,我正想再說甚麼,紅綾已經在門外叫道 :「媽,快
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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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素一面應著 :「就來!」一面對我道 :「我們有了一些發現,可是還說不上來發現了
甚麼,必須傾力以赴,實在沒有餘力再去想別的事情––我們不單是在那個雞場,還可能到
處亂跑,時間也可能很久,你忙你的,我們忙我們的,可好?」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她們發現了甚麼,可是白素既然那麼說了,我就算問,也必然
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而且我對那個徵求啟事的追查,還不能算是有了開始,當然不可以放
下不理。
  我對白素和紅綾兩人的能力,很有信心,所以點了點頭。白素不等我再說甚麼,就已向
外走去。
  我跟了出去,看到紅綾在一輛越野車上,那隻神鷹停在車頭,她看到了我,只是向我揮
了揮手。
  白素一躍上車,紅綾已迫不及待,車子引擎發出一陣怒吼,絕塵而去。
  我在門口呆了好一會––這不像是白素一向的行事作風,由此可知,事情一定大異尋常

  這時,我當然完全無法猜測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至於後來事情的發展,那是後來的事情
了。
  我之所以現在就把白素和紅綾匆匆來去這件事先說一說,是因為事情發展下去,形成了
另外一個故事的緣故––當我有機會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大家就可以知道事情發生的時間

  當時,我也意料不到我這裏的事,竟然會隔那麼多天,而毫無進展––不然,跟了白素
和紅綾去,好歹也可以知道她們究竟在忙些甚麼。
  卻說小郭派出去的人,再加上他也託了報館中的熟人,如果有人去取應徵信,我們斷無
不知之理。
  看來刊登徵求啟事的人,很有耐性,並不急於知道有多少人來應徵––這一點,我們倒
知道,每家報館,每天收到寄給十三號信箱的信,開始時大約每天只有十來封。
  後來,由於徵求啟事持續刊登,已經成為城中的熱門話題,所以應徵信也多了起來。
  到了啟事所說的一個月期限,估計每家報館收到的應徵信接近兩千封之多。
  這時候,小郭已經調查清楚,同樣的徵求啟事在全世界一百六十個城市刊登––粗略估
計,有數以十萬計的人應徵,願意出讓自己的生命配額。
  我相信在這許多人之中,真正知道「出讓生命配額」意味著甚麼的人,少之又少––甚
至於可能一個也沒有。
  我很難想像,徵求者如何和那麼多人聯絡。
  同時,我也感到,這徵求啟事有很大的欺騙成分在內,因為它並沒有詳細地說明出讓生
命配額的後果,只是含糊地叫人參考我的故事––卻又鄭重說明不得反悔。
  應徵者如果在不明不白的情形下,達成了「雙方同意」,後來又知道事情關乎自己的壽
命,到時候,想要反悔,就要負起全部後果––後果是甚麼,誰也不知道。
  這樣的發展情況––當然不能說沒有欺騙成分在內。
  而事情既然牽涉到了我的名字,我覺得有必要在這方面提醒一下那些以為有便宜可佔的
應徵者。
  我請了小郭和溫寶裕來商量。
  (本來,和白素商量最好,可是我去了一趟雞場,那裏靜悄悄地闃無一人,不知道白素
和紅綾到哪裏去了。)
  (我也曾在雞場內外看了一遍,卻甚麼也沒有發現,只好帶著滿懷的疑惑離去。)
  我們三個人粗略計算了一下,要同樣在一百六十個城市,將近一千家報館上刊登說明啟
事,每天花費就要將近一百萬美元。
  溫寶裕首先叫了起來 :「我認為沒有必要去花這個冤枉錢––那些應徵者都是為了貪錢
,行為並不高尚,不值得為他們出力!」
  小郭舉手 :「我同意––我有簡單的處理方法 :由衛斯理具名寫一個說明––」
  溫寶裕搶著道 :「對了,每個應徵者理論上都會從衛斯理故事中去瞭解甚麼叫作生命配
額,把寫好的聲明,附在故事中,就可以廣為流傳––要是連參考一下衛斯理的故事都不肯
,那就只好貴客自理了。」
  我點了點頭––他們兩人提議的這個方法很好。同時我也想到了一個問題。
  小郭、溫寶裕和我,可以動用的財力,不能算小。可是單是刊登啟事,就令我們覺得太
不划算。
  我在心中粗略估計了一下,那個神秘的生命配額徵求者,在這次行動中會花費多少金錢

  我把這個問題提出來。小郭道 :「在全世界報紙上刊登啟事,費用至少是三千萬到五千
萬美元。」
  溫寶裕接著說 :「要處理幾十萬封來信,需要一個很龐大的機構來進行,這個機構需要
多少花費來維持,難以估計。」
  我道 :「我們不必有確切的數字,只是要肯定絕不會有人肯花那樣大量的金錢來開玩笑
!」
  小郭和溫寶裕都不出聲,神情嚴肅––他們也都感到了事情有異乎尋常之處,雖然聽來
荒謬,可是顯然真的有人在以金錢收買人命!
  溫寶裕又道 :「除了立刻進行聲明,我們也不能坐等。」
  小郭道 :「我沒有坐等,對大部分報館,我進行了調查,發現了一個怪現象。」
  我和溫寶裕都瞪了小郭一眼,怪他有了發現卻不告訴我們。小郭急忙分辯 :「我也是才
收到所有資料,正想找你們,衛斯理的電話就來了。」
  我不想聽他解釋,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快說發現了甚麼。
  小郭道 :「我向各報館調查去刊登徵求啟事的是何等樣人––我感到這一點很重要。」
  我和溫寶裕都點頭,表示同意。
  小郭繼續說道 :「結果是完全沒有人出過面––一切都是通過信件來進行,報館方面收
到的費用,由瑞士銀行的本票支付。」
  小郭說到這裏,神情有點沮喪。我明白他為何如此––他當然曾經向瑞士銀行方面去做
過進一步的調查,可是也當然碰了釘子,一無所獲,瑞士的銀行,是一個攻不破的堡壘。
  我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一下 :「算是極大的收穫,使我們知道徵求者擁有我們想像不
到的雄厚財力。」
  溫寶裕立刻發揮了他的想像力 :「一群豪富,正聯手在進行收買人命的勾當,他們想用
金錢來使他們的生命得到延長。」
  接著他又感歎 :「有錢,不但可以叫鬼推磨,更可以改變天定下的壽命!」
  他的這個想法,並非不可接受,小郭的感覺顯然和我一樣,他道 :「如果是如此,那超
級大富豪陶啟泉一定有分。」
  溫寶裕認真地點了點頭 :「要去問一問他––我們一起去,人多勢眾,教他不能隱瞞事
實。」
  我搖頭 :「不能現在就肯定那是事實––至少我們根本無法想像生命配額如何轉移,這
不是憑有錢就可以做得到的事。」
  正說著,書桌抽屜中的電話響了起來––這電話只有少數熟人才知道,我還以為那是白
素打來的。
  我打開抽屜,接通了電話,就聽到溫寶裕和小郭一起發出了「啊」地一聲低呼,同時我
也聽到電話裏「喂」了一下,我不必憑聲音去辨別那是甚麼人,因為我根本可以看到是甚麼
人在和我通話––溫郭二人,之所以在電話接通之後,有異常的反應,也正是看到了打電話
來的是甚麼人之故。
  說明了,也很簡單––傳真電話雖然還沒有普遍被人使用,可是已經不能算是最尖端的
科技,在我書房裏的那一套傳真電話的設備,是戈壁沙漠的傑作,在螢光屏上顯示出來的形
象,十分清晰,不是別人,正是我們剛在提起的陶啟泉。
  說到曹操,曹操就到,這自然令人驚訝。
  我回答了一聲,陶啟泉就急急地道 :「報紙上那個徵求啟事是怎麼一回事?」
  他一上來就開了這樣一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因為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
事!
  我立刻道 :「你來問我?我還正要問你哩!」
  陶啟泉大惑不解 :「問我?我怎麼知道!這種怪裏怪氣的事情,應該和你有關係才是!
而且,那啟事說得很明白,照你所說的標準行事,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嘆了一聲 :「說來話長––」
  才說了四個字,陶啟泉就打斷了我的話頭 :「長話短說––我們這裏有很多人等著聽你
的回答。」
  我沒好氣,剛想問他還有甚麼人,已經看到了大亨出現在螢光屏上,大聲報了自己的名
字。
  接下來,螢光屏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人,每個人都自報姓名––其實,這些人只要一亮
相,就人人都知道他們是甚麼人了,根本不必說姓道名。
  總而言之,一共十來個人,人人都是超級大富豪,很難想像那是一個怎麼樣性質的聚會
。常言道「商場如戰場」,這些人勾心鬥角,你要他死,他不讓你活,雖說心裏都明白天下
所有的財富不可能讓一個人擁有,可是實際上人人都努力在想達到這個目標。
  要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努力,這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可是這時候從這些人的神情來看,他們很是同心協力,顯然目標完全一致。
  我有大約十秒鐘的疑惑,隨即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我明白這些人聚集在一起是為了甚麼––刊登在報上的徵求啟事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
們在我記述的故事中瞭解到生命配額的意義,以他們的聰明才智而論,當然很容易就可以得
到一個結論 :通過生命配額的轉移,可以把他人的生命,據為己有。
  這個結論,肯定使得這些人大喜若狂,這正是他們這種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當人有了數不清的財富之後,金錢幾乎使他們可以擁有一切––唯一的例外是 :即使全
世界的財富在一個人的手裏,這個人還是無可避免的要死亡。
  有錢人怕死!越有錢,越怕死!
  這些人全是超級大富豪,也就必然超級地怕死!
  這一點,在他們急切地想在我這裏得到答案的神情上,可以絕對肯定。
  我想到這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其實,事情本身並不好笑,甚至還十分悲哀,可
算是黑色幽默。可是,卻又實在令人忍不住會發笑。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子的,這只不
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我其實並無幸災樂禍之意,可在這些人聽來,我的大笑,顯然不懷好意。
  大亨首先怒喝 :「有甚麼好笑!只要知道可以活得更久,我們願意付任何代價!我們付
得起!追求活得更久,並不可恥!」
  本來,我之所以大笑,一半是為了感到造化弄人的無可奈何和滑稽,很有些其情可憫之
意。
  試想一想,這些人活著,享盡了榮華富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擁有一切物質上的享
受。醇酒美人,應有盡有,想來精神上也不會不愉快。
  若是在古代,他們或許還有可能被帝王權貴所害,像歷史上著名的富翁沈萬三、石崇等
等。可是現在連打著「窮人造反」起家的極權統治者,也和他們結成了親家,打得火熱,使
他們的人生樂趣大為增加。
  原來,可能還有健康問題。不過我相信這些人每個都已經和勒曼醫院打過交道––用他
們的財富換來了健康,所以他們看來個個生龍活虎,活著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好了。
  可是,不論他們多麼想一直活下去,也不論勒曼醫院多麼神通廣大,對他們來說,殘酷
的事實是 :他們一樣要死!
  他們死亡的日期,並不由他們的金錢來決定,而是由他們的生命配額來決定。
  對於他們來說,沒有甚麼再此生命配額有限,終有用完的一天更可怕的事情了。
  我想到這裏,雖然我對大亨那種赤裸裸地,公然要用金錢來收買人命的說法很是反感,
但我沒有表示出來。
  我只是淡淡地道 :「對不起,我感到死亡對每一個人來說,很是公平––人人都要死,
這豈非公平之至。」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我絕想不到這樣的話也會有人反對––因為我的說法,在邏輯上根
本無可反駁。
  可是,我話才一出口,就聽到「叭」地一聲響。在螢光屏上我看到大亨滿臉怒容,正在
拍桌子。大亨這個人,是多血質的典型––容易衝動,不肯掩飾感情,我倒喜歡他這種豪爽
的性子。
  這時候,我也不知道他為何發怒。而他接下來所說的一番話,卻聽得我目瞪口呆。
  大亨一面拍桌子,一面脹紅了臉怒吼 :「公平?誰說公平?我說一點也不公平!那是世
界上最不公平的事!」
  他的怒吼,伴隨著他拍桌子的聲音,震耳欲聾。
  我、小郭和溫寶裕面面相覷,不知道他何所據而云然。可是看其他人的反應,卻像是很
同意大亨的說法,其中有兩三個人,甚至於情不自禁鼓起掌來。
  我忍住了氣 :「願聞其詳!」
  大亨挺直了身子,一副理直氣壯的神情,大聲道 :「人人都要死,是最不公平的事!」
  他又重複了一次他的論點,不過我還是莫名其妙。
  接著,大亨說出了他的觀點––或者說,他代表所有的豪富道出了心聲。
  他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人和人之間,本來就絕不平等––有的人聰明,有的人愚蠢
,有的人懶,有的人勤,有的人一生造福人群,有的人為禍人間,有的人成就非凡,有的人
一事無成,有的人憑艱苦奮鬥而變富翁,有的人不思振作而窮困終生,有的人死了會影響千
萬人的生活,有的人死了和活著根本沒有分別,人和人之間既然那麼不同,為甚麼大家都要
死?」
  他一口氣說下來,越說越是激動,雙眼瞪得極大,雖然我不是和他面對面,可是也可以
感到他在急促地喘氣。
  聽得他這樣說,一時之間,我倒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反駁––他的說法,我當然無法接受
,可是又不能說它全無道理。
  一貫的說法是 :老天再公平不過,不論是甚麼人,都難免一死。可是想一想大亨剛才所
說的,令所有不同的人,有同一個結果,真的能算是公平嗎?
  在我沉默期間,溫寶裕插了一句口 :「每個人的生命配額,長短不一,也不是人人相等
的。」
  大亨立即又叫了起來 :「那更是不公平之至!是不是努力而有成就的人生命配額一定多
?他們––老實說,看看我們這些人,是不是應該有更多的生命配額?」
  溫寶裕道 :「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應該活得更長!可惜那不由得人自行作主,老天自有
安排!」
  大亨一聲怪叫 :「老天的安排不合理、不公平,我們就要自己爭取!」
  看來我們三人之中,小郭對大亨的論調最是反感,他冷笑道 :「你如何爭取?」
  大亨回答得再直接也沒有 :「用錢去買!」
  一句話令得小郭臉色發青,再也說不出話來。
  對大亨這種氣焰沖天的態度,我也很是反感。我剛想說 :「你有錢,人家未必肯出賣自
己的生命。」可是也就在這時候,我想起了那徵求啟事––應徵者數以十萬計,顯然有很多
人願意用自己的生命配額去換金錢。
  一想到這裏,我不禁氣餒,想說的話,也就沒有說出口。
  溫寶裕冷冷地道 :「有錢真好!不過用錢買命,聞所未聞,只怕還是閣下的白日夢!」
  大亨也冷笑 :「任何事都有一個開始,不作白日夢,就連開始也沒有––小朋友,你不
可不知,世界上很多事情,就由作白日夢開始!」
  溫寶裕雖然能言善辯,可是一時之間卻也只是眨眼,說不出話來。
  我用力鼓掌 :「說得好極了!祝閣下成功,萬歲萬萬歲,永生不死,這就很公平了!」
  大亨自然聽出我是在諷刺他,他脹紅了臉,還想說甚麼,陶啟泉攔在他的身前,叫道 :
「各位、各位––」
  可是大亨動作粗魯,一下子拉開了陶啟泉,大聲說道 :「我知道你們心裏在想甚麼,你
們想的是 :用錢買命,那是不道德的行為。我告訴你們 :只要一個願買,一個願賣,這就是
正常的交易行為。凡是兩相情願的事情,就不能用道德或不道德來衡量––相反地,用任何
道德標準去衡量雙方同意進行的行為,加以干涉、非議,才是不道德,因為妨礙和干涉了他
人的自由意願。」
  大亨這一番話,一氣呵成,流利之至,顯然那是他心中真正的觀點。
  他的這種觀點,並非完全不能為人接受,可是放在「用錢買命」這樣的行為上,總使人
有說不出來的彆扭。
  如果平心靜氣地想一想,站在他們這種豪富的立場來說,用錢去買任何東西,只要對方
願賣,就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包括買賣的是生命在內。
  確然,即使是「用錢買命」這樣的行為,只要雙方完全自願同意,就也不能稱之為不道
德的交易。如果不讓這種交易進行,那就是不讓他人的意志自由發揮,這倒真是有點不道德
了。
  顯然,溫寶裕和小郭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一時之間,我們都不出聲。
  大亨喘了幾口氣,語調緩和了些 :「不是我恃錢行兇,試想一想,世界上有多少人,少
活三五天、幾個月,甚至一年半載,對他們來說,有甚麼關係?如果少活一年半載,而可以
獲得大量金錢,對這些人來說,還是大大的好事––那個徵求啟事有那麼多人去應徵,就是
證明。」
  小郭大聲道 :「你的話令人作嘔!」
  大亨一聲冷笑 :「這只是你個人的感覺。再舉一個具體的例子 :一個窮苦不堪、生活極
差的人,活了七十二年,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另一個生活小康,豐衣足食,絕對不必為生
計擔心,活了七十一年。兩個人生,給你選擇,你選哪一個?」
  我聽得大亨舉了這樣一個例子,不禁搖了搖頭––這樣的選擇,給一萬個人去選,只怕
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會選那生活無憂的一生,而不會貪心多活一年,而被窮困煎熬一輩子。
  尤其,現代社會討生活越來越艱難,一生豐衣足食,不必為生計擔心,那簡直是人生的
美滿境界,是許多人拚命努力也未必可以爭取到的目標。
  我同意小郭的話––大亨的話的確令人作嘔,可是卻也不得不承認大亨所舉的例子有無
可抗拒的力量。
  我看到小郭雖然仍是一臉的不以為然,可是卻也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大亨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他話已說完。
  我、溫寶裕和小郭三人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大亨所說的一切,可以不同意,卻也
很難說他有甚麼不對。
  陶啟泉在這時候才算是有了講話的機會,他道 :「衛斯理,你一向最痛恨,稱之為人類
最卑劣的行為是極權統治––」
  我不等他講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頭 :「為甚麼忽然之間討論起這樣的大問題來了?」
  陶啟泉道 :「長江大河,始自濫觴。人類之所以有極權統治這樣的醜惡行為,就是由於
太喜歡干涉他人的自由選擇權利而來的!」
  我想不到像陶啟泉那樣的人,居然懂得這個道理。
  我苦笑了一下 :「你說得對––每個人的自由選擇權,不應該在任何藉口之下受到干涉
。」
  我看到陶啟泉、大亨他們在聽我這麼說了之後,神情都很高興。我立刻又道 :「我們剛
才討論的這些問題,可說是毫無來由––實際上,我根本不認為生命配額有轉移的可能,所
以不論怎麼說,都是空口說白話,一點用處都沒有。」
  我以為這樣說了之後,這場莫名其妙的討論,就可以宣告結束了。
  可是陶啟泉卻和大亨以及其他人交換了一個眼色,接著,他又向我道 :「衛斯理,你可
能有困難,可是無論如何,請你幫助我們達成心願,我們願意付任何代價。」
  他最後一句話令人反感,不過他所說的令我愕然––我不明白我能幫助他們些甚麼。
  我勉強笑了一下 :「恐怕我們之間有些誤會,諸公若有困難,大可以用金錢來解決,何
必要我幫助!」
  陶啟泉苦笑 :「衛君不必那麼小器,大家意見不同,討論一下,就算不能達到共同的結
論,也不必放在心上,各行其事就是。」
  陶啟泉這話說得很有理,而且也是我一貫的主張,所以我不好意思再說甚麼,只是問道
:「你們想要求我做甚麼事?」
  陶啟泉猶豫了一下 :「那徵求啟事––」
  我不等他講究,立刻道 :「那徵求啟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事實上,在你打電話來
之前,我們還以為那是你幹的好事,只有你們,才有這樣的財力。」
  陶啟泉聽了我的話,神情古怪,又向各人望去,各人表情不一,大都搖頭,很是無可奈
何。
  陶啟泉也搖頭 :「不是我們––不但不是你看到的我們這些人,也不是其他的著名富翁
,我們已經在全世界範圍內聯絡過,無法知道是誰刊登了這個徵求啟事。」
  我知道全世界的超級豪富,有一個組織,現在在螢光屏上可以看到的那些人,我相信全
是那個組織中人,陶啟泉既然那樣說,可以肯定徵求啟事並非超級豪富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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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5 15:41: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當然,除了這個組織之外,世界上還有的是財力豐厚的人––有所謂「隱形富豪」這一
種人,這種人究竟有多少,平時他們進行甚麼活動,也無人可知。
  我攤了攤手 :「既然這樣,那就沒有辦法了。」
  陶啟泉歎了一聲 :「請不要為難我們––我知道這徵求啟事之中,既然提到了你的名字
,你一定不會放過這件事,而會做徹底的調查。」
  我並不否認 :「是,可是到現在為止,我還一點頭緒也沒有。」
  聽得我這樣回答,陶啟泉竟然興奮莫名 :「這就好––只要你肯調查,就一定會有結果
!」
  我有點啼笑皆非 :「多謝捧場!你未免對我太有信心了。」
  陶啟泉道 :「總而言之,你一找到那刊登啟事的人,立刻通知我,這就算是幫了我的大
忙了。」
  我想了一想,猜到了他們的目的 :「你們是想和他聯絡,請他把徵求來的生命配額,轉
移到你們身上?」
  陶啟泉回答得很坦白 :「正是此意。」
  我不禁長歎一聲 :「你們真是不惜一切手段,只求可以長命!」
  大亨搶著道 :「真要是可以長命,我們也真的會不擇手段。不過現在我們只是在進行交
易,手段正當之至。」
  陶啟泉補充 :「我們經過商量研究,得到的結論是 :那徵求者收購了許多生命配額,他
不見得會自己使用,多半是善價待沽,我們向他去買,有何不可?」
  我忽然之間,感到很疲倦,不想再討論下去,就揮了揮手 :「好,我答應你,一有那徵
求者的下落,我立刻通知你。」
  陶啟泉大是高興,竟至於發出了歡呼聲,其餘各人也彷彿立刻可以長生不老一樣,有一
大半人在手舞足蹈。
  陶啟泉又道 :「衛斯理,你也應該感到興奮––這種情形,正是你常說的『生命形式的
改變』,地球人的生命,如果可以互通,那是天翻地覆的改變!」
  我越聽越不是味道,陶啟泉所說的「生命互通」,聽起來很好聽,可是實際上卻是有錢
人用錢去收買人命。可是我偏偏又想不出如何反駁––這種感覺決不好受,就像吞下了一大
團肥肉,塞在胸口,膩得難過,卻又吐不出來一樣。
  剛才,我的那種疲倦感覺,就是因此而產生的。
  我語氣冷淡 :「對,真要是出現了這樣的情形,那確然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是可想而知的事。
  試想一想,生命配額如果可以用來交換金錢,以人性貪婪的角度來看,將會產生的混亂
,和所引起的種種巧取豪奪,實在是令人不寒而慄––在已經夠醜惡的人類行為上,更加深
了醜惡的程度。而混亂的結果,得益者當然是金錢的擁有者。
  人類行為現在已經幾乎全部由金錢在主宰,再加上那樣的變化,真不知道會是怎麼樣了

  我不想再說下去,伸手停止了通話,在螢光屏上人像消失的時候,聲音已經聽不到了,
可是我還看到陶啟泉在向各人說話,從他的唇形上,我可以辨出他在說甚麼,他在告訴各人
:放心,衛斯理說話算數,他一定會做到––
  我只好苦笑,心中惱怒,想把一口氣全都出在刊登徵求啟事的那人身上,可是卻又根本
不知道那人是何方神聖。這情形,就像向空氣發拳一樣,怒意全無著落,真是不愉快至於極
點。
  小郭看出了我的不快,他道 :「這些人因為怕死,所以心理狀態變得很不正常。常說一
個快淹死的人,會抓住一根稻草不放––這些人想抓的甚至不是稻草,而是空氣!」
  溫寶裕的看法略有不同 :「也不能說是甚麼也沒有––空氣也是物質,只不過不是那麼
容易抓得到而已。至少有人在徵求生命配額。」
  溫寶裕說話有點沒頭沒腦,我們和他熟了,容易明白他的意思,他剛才最後一句話的意
思是 :既然有人在徵求生命配額,由此可以推論生命配額必有用處。
  我揮了揮手 :「現在甚麼也不必說,首要任務,是把那徵求者揪出來!」
  小郭拍胸口 :「包在我身上。」
  當時,不但小郭有把握,我也以為那不是甚麼難事––在全世界範圍內刊登廣告,而且
在每一家報館都放了一隻大箱子,要把他找出來當然應該不是難事。
  小郭行事十分仔細––他不但在本市有部署,而且在其他九個大城市中安排了同樣的措
施,一方面派人等候,看來取裝滿了應徵信的大箱子的是甚麼人,一方面也在報館裏買通了
人,加以密切注意。
  到了一個月期限將近時,小郭的行動更是完美––他派了一組跟蹤專家,事先研究了從
報館出來之後,可以離開的所有路線,而在每一條路線上都派人事先等候,所有人之間,都
有先進的通訊聯絡系統。
  這樣的安排,可以說是萬無一失的了。當小郭向我報告他採取了這樣的措施之後,我還
笑他 :「太小題大作了吧。」
  小郭道 :「小心點好,我怕錯過了這次機會,那徵求者從此不再露面,再要找他就難了
。」
  小郭平時行事作風並不誇張,可是這次卻有點異乎尋常。他成立了一個「指揮中心」,
並請戈壁沙漠裝置通訊系統。
  在大行動開始前三天,他硬拉著我去看。我看了之後,也不禁歎為觀止––在中心工作
者超過五十人,每人面前都有電腦系統,小郭自任總指揮。
  據他介紹,這個指揮中心,和世界十大城市,都有直接的聯繫,包括本市在內,有四個
城市還可以有現場傳真,也就是說,在那四個城市,跟蹤小組的行動情形,在中心的螢光屏
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其餘六個城市,雖然沒有現場傳真,可是也有語音聯絡,也可以及時瞭解行動的進展情
形。
  小郭更想到了我沒有想到的部分。
  他道 :「我想徵求者一定已經知道,這個徵求啟事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也料到一定會
有人想把他找出來,所以他可能在一百多個地方,同時採取行動––這樣,人家找到他的機
會,就會減少到最低程度。」
  我稱讚他 :「你想得周到,可以說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他非現原形不可。」
  小郭十分興奮 :「到時你再來––戈壁沙漠和小寶也會來,一有結果,立刻可以去和那
徵求者見面,看看他究竟安的是甚麼心,要他人的生命配額有何用處?」
  一直到了最重要的時刻之前幾秒鐘,我們幾個人還是充滿了信心。溫寶裕甚至不止一次
地說 :「這是三隻指頭捏田螺––手到拿來的事情。」
  當我首先感到事情可能不會如我們想像中那樣順利時,對方的行動已經開始了。
  時間是午夜需時,十個有直接聯繫的城市,同時傳來了報告 :對方行動開始,有人在報
館取走了鐵箱。
  事實上,在其中四個城市發生的事,包括本市在內,我們都可以在螢光屏上看到。
  小郭這個總指揮,早就站在一張桌子上,手持激光棒,威風八面,指揮若定。
  最早在螢光屏上看到對方的人馬出現,是在本市的報館內部––小郭神通廣大,在報館
中也安裝了監視設備。不過也只限於本市,其他三個城市,只能看到報館門外的情形。
  由於對方的人馬,並無特殊的標誌,而報館門外進出的人又很多,無法辨認,要在他們
進了報館之後,才可以知道他們就是目標。
  所以,我們最早認出是徵求者派出來的人馬,是在本市報館中抬走了鐵箱的那三個人。
  一看到那三個人在和報館職員辦手續的時候,我就覺得事情不會那樣順利。
  因為在其他三個城市的報館門口,剛才也有看起來差不多的三個人,進了報館。
  世界各地,時間不同,可是居然在各個城市,對方的人馬能夠做到同時出動,由此可知
對方組織能力之強。而對方的行動如此嚴謹,我們是不是那麼容易成功,當然也要打上問號

  當我想到這一點時,小郭還十分意氣風發,正在大聲道 :「看清楚!這三個人就是目標
。」
  那三個人,無論是服裝打扮還是樣貌,都普通之至,這樣子的人,混在人叢之中,最難
辨認,所以也是最安全的。
  而更令我心驚的是,在其他三個城市,我注意到走進報館的三人一組的目標,也全是同
樣不起眼的人物––這當然也是精心安排的結果!
  由此可知,對方行事之精密,異乎尋常,看來絕不如我們想像中那樣容易對付。
  我想提醒一下小郭,可是又想到小郭早已佈置妥當,也很難臨時再增加甚麼,所以忍住
了沒有出聲。
  不一會,看到本市報館的那三個人,其中兩個抬著鐵箱,一個開路,向外走去。
  小郭在發號施令 :「注意!目標即將離開!」
  我在這時,問了一句 :「這三人剛才是使用甚麼交通工具來的,有人注意到了沒有?」
  這個問題,竟然沒有人回答––這並不令我感到十分意外,因為我也沒有注意到。
  說話之間,只見那三人已出了報館門口,而在此同時,可以看到另外三個城市的報館門
外,也各有一組三人,也是一個在前,兩個抬著鐵箱在後,走了出來。
  另外六個城市的報告也在前後相差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內傳來 :內容一致 :目標已經取得
鐵箱,離開報館。
  我可以想像,全世界一百多個地方,每一處都有同樣的行動在同一時間之內進行。
  要安排這樣的一次劃一的行動,不是簡單的事情,由此看來,我們的對手決不尋常,殆
無疑問。
  小郭顯然已經想到了這一點,他的神情變得很嚴肅,發出了一連串的指令。
  可以從螢光屏上看到,小郭佈置的跟蹤人員,紛紛出動。
  我一面看,一面搖頭––這些跟蹤人員,實在說不上高明。不過好在離開報館的三人小
組,看來完全不在乎是不是有人跟蹤––那走在前面,開路的那個,甚至還在大聲吆喝,叫
途人讓路。
  溫寶裕在這時候說了一句 :「這些人好像並不怕被人跟蹤。」
  我道 :「事情有些古怪––」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經看到情形有變––必須說明一下,我們看到的一共有四組螢
光屏,每一組代表一個城市。而怪異的是,在四組螢光評上,那三人小組的行動,幾乎完全
一致。
  不但如此,而且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所有四組螢光評上出現的畫面,也幾乎相同––若
不是背景各自不同,真叫人認為那只是一組人在進行活動。
  情形的變化是 :看到了一輛小貨車駛近三人小組。三個人合力把鐵箱抬上了貨車。
  看到這裏,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不可能!我們看到的不是實在的情形!」
  我之所以會這樣叫,是因為在螢光屏上看到的情形,越來越怪異––那四個三人小組的
動作竟然完全一樣,他們彎腰,抬起箱子,手的姿勢,手指放在鐵箱上的位置,都完全相同
,就像是同一部電影的不同複印本一樣。
  要四組人有這樣一致的動作,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那四組十二個人,全是機械人,接
受同一個軟體的指揮。
  還有一個簡單的可能,是這個指揮中心的接收系統受到了干擾,被人做了手腳,輸入了
同樣的訊號,所以才會在螢光屏上出現這樣的情形。
  我才一出聲,小郭和溫寶裕也已經發覺情形不對。
  小郭顯然絕對未曾想到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所以一時之間,他揮舞雙手,可是卻不知
道該如何應付。
  溫寶裕反應比較快疾,他立即叫 :「快和現場跟蹤人員直接聯絡!」
  也就在這時候,情形又有了變化,所有的螢光屏上,突然出現了一張人臉。
  那張人臉佔據了整個螢光屏,是一個「大特寫」。
  那人的五官很是普通,可是看起來卻怪異莫名,原因並不是因為它古怪,相反地,反倒
是由於它太平淡,或者說,太普通。
  然而,就在這張普通之至的人臉上,卻又透出一股極其詭異的氣息,極難在一時之間把
心中的感覺確切地說出來。
  由於這人臉在決不應該出現的時候,突如其來,所以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整個指揮中
心,在那一剎間,靜到了極點。
  緊接著,出現在所有螢光屏上幾十張同樣的人臉,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更是令人毛
髮聳然。
  而在一笑之後,所有畫面全部消失,變成了一片花白。
  事情發展到了這地步,倒也明朗了––那當然是訊號接收系統受到了干擾之故。溫寶裕
就是因為知道了這一點,所以才要直接和跟蹤人員聯絡,聽取他們的報告。
  本來,在螢光屏畫面之外,跟蹤人員的報告,隨時和畫面上看到的行動相配合,可是這
時,畫面消失,跟蹤人員的聲音也同時聽不到了。
  只見小郭呆若木雞,臉如死灰,雙眼發直,看來神情恐怖之至。溫寶裕則慘叫 :「完了
!」
  一時之間,在指揮中心之中,雖然沒有人再出聲,可是整個氣氛壞到了極點,簡直可以
說是籠罩了一股死亡之氣,一般來說,只有在吃了敗仗之後的軍營之中,才會有這樣的情形

  我看這情形不對,雖然我們受了挫折,可是並不代表我們一敗塗地,士氣不應該如此低
落。
  我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叫道 :「別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訊號系統被人破壞了,
我們的跟蹤人員還在,跟蹤行動並沒有停止!」
  我雖然在「鼓勵士氣」,可是心中卻也在打鼓––因為我知道指揮中心的通訊設備是由
戈壁沙漠設計的,毫無疑問,必然是尖端科技。可是如今卻不堪一擊,由此可知對方也精於
此道,其功力至少不在戈壁沙漠之下,更有可能,比戈壁沙漠更加高強。
  這使我想起在上一個故事中,戈壁沙漠的住所被天工大王輕而易舉進入的情形。
  當時戈壁沙漠二人臉如死灰的情形,就和小郭現在差不多,我也不敢想像,戈壁沙漠知
道了他們的精心設計,如此容易給人破壞,會有甚麼反應。
  我雖然指出我們的跟蹤人員還在,可是在完全失去聯絡的情形下,他們是不是能夠完成
任務,我也根本沒有把握。
  所有人之中,其實是溫寶裕最樂觀,他立刻響應 :「衛斯理說得對!我們的工作還在進
行,結果如何––」
  他語還沒有說完,小郭已從桌上跳下,向外就衝,我叫了他一聲,他也沒有回答,一下
子就衝了出去。
  而正在這時候,門外有兩個人急急向內走來,幾乎和小郭撞個滿懷,那兩個人在走進來
的時候,口中正在嚷叫 :「對不起,我們來遲了!」
  那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戈壁沙漠。
  他們也看到了向外衝出去的是小郭,兩人的反應算是很快,伸手向小郭就抓,可是還是
慢了一步,給小郭衝了出去。
  兩人一臉疑惑,站在門口,大聲問 :「發生了––」
  只說了三個字,他們看到了指揮中心的情形,不必再問下去,也可以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情。
  兩人先是身子一震,接著,怪叫一聲,腳步踉蹌,衝到控制台前,動作極快地操作起來

  這時候,所有螢光屏上都是一片漆黑,甚麼也沒有,經過他們操作之後,情形並沒有改
善。
  兩人停了手,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轉過身來。
  在這一段時間中,整個中心,又是一片靜寂––誰也不敢出聲,大家都知道,通訊系統
遭到了破壞,受打擊最重的就是他們二人。
  兩人轉過身來之後,先望向我。
  我大聲發問 :「剛才收到的訊號,有沒有記錄下來?」
  立刻有一個工作人員回答 :「有!」
  我道 :「請重播。」
  只有重播剛才接收到的訊號,才能令戈壁沙漠徹底明白發生了甚麼事情。
  同時,我向戈壁沙漠道 :「先看了再說。」
  那工作人員開始重播剛才錄下來的影像。
  戈壁沙漠才看了不到一分鐘,反應就大是激烈,雙臂揮舞,口中先是發出了一陣沒有意
義的怪叫,狀類瘋狂,可知他們所受打擊之嚴重。
  不過他們二人也並非泛泛之輩,不到幾秒鐘,他們便已經鎮定下來,恢復了常態。
  雖然他們氣息還很急促,可是他們已經在開始討論問題。兩人都說得極快,而且聲音很
低,我要走近去,才能聽清楚他們在說些甚麼。
  他們不愧是專家––一下子就看出了問題的所在。
  他們一個道 :「好傢伙!局部侵入!」
  另一個怕我不懂,解釋道 :「訊號局部侵入,干擾畫面的一部分。」
  我還是不十分明白 :「那又是甚麼意思?」
  他們指著螢光屏 :「這三個人,是敵人加進來的訊號所形成的畫面,背景看到的一切,
才是正常接收到的訊號。」
  我不禁駭然 :「怎麼能做到這一點?」
  兩人道 :「只要知道了我們訊號的頻率就可以。」
  我瞪了他們一眼,責怪他們何以如此容易就給人知道了訊號使用的頻率。
  兩人神情難看之至,過了一會,才道 :「敵人有極好的設備––當然,由於我們事先對
敵人估計過低,才沒有把防備工作做好,是很大的錯失。」
  我在他們肩頭上拍了幾下 :「人總難免有錯,不必放在心上。」
  戈壁沙漠苦笑 :「這次我們算是遇上勁敵了。」
  我試探著問 :「很厲害?比天工大王怎麼樣?」
  兩人臉色雖然難看,可是也給我的話逗得笑了起來 :「當然不能比––至多和我們一樣
。」
  他們給了我這樣的回答,令我很放心,因為至少事情如果發展到最壞,還可以請天工大
王出山來解決––開始,我把事情估計得太容易,現在受到了挫折,自然要重新估計。
  現在,我完全無法想像對方是何等樣人,戈壁沙漠已經乾脆稱之為「敵人」,我相信雙
方敵對的立場已經形成,當然不能掉以輕心。
  戈壁沙漠還在繼續討論對方所使用的手段––其中有大量通訊技術上的專門名詞,我也
不是很聽得懂,就算聽懂了,如果照樣記述出來,也會把人悶死,所以從略。
  我和溫寶裕互望了一眼,他搖了搖頭,表示也不知道小郭要幹甚麼。
  所以,目前我們完全無法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只好等各地的跟蹤人員有了結果之後,看
結果如何,再作定奪。
  我想,應該是本市的跟蹤人員最先有結果,可是事實上卻是其他城市先來了報告––直
接的通訊已經被破壞,所有的報告都是用普通長途電話進行,在緊急的時候,普通的設備反
而此特殊的更有用,真是諷刺。
  報告令人感到十分沮喪,幾乎完全一樣 :三人一組從報館取走鐵箱,跟蹤人員不久就發
現直接通訊中斷,他們繼續跟蹤,可是在二十到三十分鐘之內,就給對方擺脫,跟蹤宣告失
敗。
  同樣的報告,一個接一個來到,溫寶裕在我耳邊低聲道 :「郭大偵探這個觔斗栽得不小
。」
  我苦笑 :「你不如說我栽了觔斗還好。」
  我這句話才一出口,就聽到小郭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嚐到失
敗的滋味了?六十年風水輪流轉,也應該跌倒一下了。」
  我轉過頭去,看到小郭臉色發青,滿頭大汗,神情激動,顯然是感謝我剛才的話––我
把挫敗算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表示我們一直是共同進退的。想起當年小郭為了和我一起探
索《紙猴》的秘密,他中了暗算,身受重傷的情形,如同在眼前一樣。
  想起往事,總不免令人有點感慨,不過現在也不宜懷念往事,我勉強笑了一下 :「事情
才只不過開始,怎麼就說我們輸了?」
  溫寶裕走了過來,笑嘻嘻地道 :「就算輸了,也不打緊,常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何足
道哉!」
  小郭苦笑,我問道 :「情形如何?」
  這時候,我已經料到小郭剛才離開,是去幹甚麼了––通訊一斷,他大受打擊,後來經
我一言提醒,他想起報館離開這裏並不是很遠,所以他就趕到現場去了。
  看他如今的情形,似乎他到了現場之後,情況並不有利––不管情形怎麼樣,我都想知
道經過。
  小郭定了定神,反問 :「其他地方有沒有報告來?」
  我道 :「有,全都是在三十分鐘之內,失去了目標。」
  小郭腳步不穩地走了幾步,這種情形看在眼裏,著實令人駭然,小郭並不是沒有經過大
場面的人,而現在竟至於如此,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溫寶裕洩過一張椅子,放在小郭身邊,小郭頹然坐下,雙手抱著頭,一言不發。
  溫寶裕自作主張,大聲吩咐,令所有工作人員離開。
  轉眼之間,整個指揮中心就只剩下五個人。小郭仍然不出聲,戈壁沙漠不斷地捏手指,
使得指節發出「格格」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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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5 15:41: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好幾次要催小郭開口,反倒是溫寶裕打手勢阻止了我。
  我焦躁起來,瞪了戈壁沙漠一眼 :「兩位請別不斷弄出怪聲來好不好?」
  戈壁沙漠立刻雙手握拳,不再發出聲響。小郭也在這時候抬起頭來,他臉色蒼白,可是
聲音倒還鎮定 :「對方早已料到會有人跟蹤,所以早有準備,我們卻以為人家沒有防備,所
以才落得如此狼狽。」
  我頗不耐煩 :「先別忙分析戰情,且說戰況如何!」
  小郭苦笑,搖了搖頭 :「說起來真丟人––我趕到離報館四條街處,就和我們的跟蹤人
員會合,而那時候,目標就在我二十公尺之前,是一輛小貨車,我可清楚看到貨車車廂上,
有三個人和一隻鐵箱。」
  小郭說到這裏,略頓了一頓,我們每個人都聽得面面相覷,心中駭然––以小郭的能力
而言,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實在沒有可能會跟不上目標的!
  我們當然無法憑空想像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一切都要等小郭說下去。
  這時候小郭已經完全定過神來,他把接下來發生的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聽了小郭的敘述之後,又有至少三分鐘的沉默––因為大家都需要時間來消化,或者說
需要時間來接受小郭所說的一切。
  小郭的經歷,確然不是一下子就可以令人接受的。
  當小郭想到通訊雖然斷絕,但若是儘快趕到現場,事情並非不能挽救時,他的想法一點
也沒有錯。事實上,當他離開指揮中心沒有多久,他就看到了跟蹤的目標––那輛小貨車。
  當時小郭駕著摩托車,那輛小貨車迎面而來,和他擦身而過。其時已過午夜,又不是在
鬧市,路上車輛稀少,小郭耳聽八方,眼觀四方,立刻就看到那輛小貨車的車斗上,有三個
人和一隻大鐵箱在。
  附帶說一句 :那小貨車十分普通,甚至相當殘舊,車斗也沒有遮蓋,一目了然。
  小郭對那鐵箱,很是熟悉,一看就認出那是跟蹤的目標。他正想轉一個彎追上去,就已
經看到兩輛車子駛過來,其中一輛加快速度,超過了小貨車向前駛去,另一輛則慢了下來。
  這兩輛車子一出現,小郭就認出那正是自己派出去的跟蹤人員,那輛慢了下來的車子中
,有著整套的追蹤儀器和通訊設備。
  小郭連忙向車子揮手,那輛車子速度更慢,小郭不等車子停下,就棄了摩托車。
  他奔向車子,打開車門,一閃身就進了車子的後座。
  小郭這一連串動作,的確乾淨俐落,所以他上車之後,車前座的兩個跟蹤人員齊聲喝采

  那兩人隨即向小郭報告,和指揮中心失去了聯絡,可是他們從報館門口一直跟下來,已
經有將近十五分鐘,也根本不必使用甚麼跟蹤設備,因為目標始終在視線之內。
  看來對方不是毫無防備,就是完全不在乎有人跟蹤。
  小郭上車之後,看到那輛小貨車一直在前面不遠處,他也鬆了一口氣,覺得跟蹤行動可
以繼續下去,順利完成。
  這時候,車子正行駛在一條直路上,不但可以看到那輛小貨車,也可以看到在小貨車之
前的車子,那車子也是屬於跟蹤人員所駕駛的。
  也就是說,兩輛車子把小貨車夾在中間。這是明日張膽的跟蹤,小郭甚至有欺人太甚之
感。
  不一會,轉上了大路,那路一邊是山崖,一邊是山坡,也是直路,一眼望不到盡頭。
  小郭在說到這裏時,頓了一頓。
  我們都知道結果小郭跟蹤失敗,可是直到此時,我們還無法想像他是如何會讓目標走失
的。
  小郭苦笑了一下,伸手抹了抹臉,繼續說下去。
  當時的情形,實在一點也沒有特別之處,可是最突然的變化,往往就在以為最不會有意
外的時候發生。
  接下來發生的事,小郭在向我們敘述的時候,還是一臉不相信的神色。
  大約又過了幾分鐘,情形並沒有變化。小郭剛想用普通的流動電話和我們聯絡,卻看到
前面的小貨車忽然向右轉去。大路三線行車,那小貨車的行動看來又不像是換線,而右邊正
是山崖,小貨車轉了一個九十度角,在這種的情形下,它如果不及時停車,唯一的結果就是
撞上山去。
  小郭大是驚訝––他知道有上千種擺脫跟蹤的方法,用自己撞山這種自殺型的方法,他
卻連聽也沒有聽說過。
  一時之間,他甚至於想按喇叭令對方停下來,不要去做這樣的傻事。
  可是,前後不過幾秒鐘,他就看到那小貨車並沒有減慢速度,直撞向山崖。
  小貨車的行動已經怪不可言,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看得人目瞪口呆,駕車的那一位甚
至於緊急煞車,使得車子在路上打了好幾個轉。車裏的人,自然也被轉得七葷八素。
  不過這對他們看到的事情並沒有影響––他們看到的事,是在車子還沒有打轉的時候發
生的,而且一下子就完成。
  他們看到的是 :那小貨車撞向山崖,並沒有發生預料中的撞車事件,而是那小貨車順利
地沒入了山崖之中。
  是的,一點也不錯––那小貨車沒入了山崖之中,就像一根燒紅了的釘子插進一塊牛油
一樣。
  小郭一再強調 :「絕對不是眼花––不但我們三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連前面車子中的
兩個人也從倒後鏡裏看得清清楚楚,那小貨車確然是駛進了山崖之中。」
  我、溫寶裕、戈壁沙漠聽小郭重複說了三遍,我們都沒有出聲。當然我們不是不相信小
郭的話,而是需要時間想一想。
  小郭在這時候又補充 :「雖然車子進山,只是不到一秒鐘的事情,可是給我的印象深刻
之極,我想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忘記––比任何電影中的特技鏡頭更精采。」
  我們仍然沒有出聲。小郭再補充 :「我大約在三分鐘後下了車,走到小貨車隱沒的山崖
之前去察看,山石上一點痕跡都沒有,像是根本沒有這件事發生過一樣。」
  溫寶裕最先有了反應 :「固體穿越固體的明顯例子––生命配額的徵求者是外星朋友,
只有他們才有這種能力。」
  他說了之後,並沒有人附和,他又道 :「或者是神仙所為。不過根據衛斯理的理論,所
謂神仙,大多數就是外星人,又或者是生命形式經過改變的人,也已經不能算是地球人了。

  戈壁沙漠和小郭向我望來,我想了一會 :「有可能。」
  溫寶裕因為他的意見得到了初步肯定而十分興奮,他揮著手 :「可能之一!」
  我沒好氣 :「請再說可能之二。」
  溫寶裕不停眨眼,過了一會,他搖頭 :「暫時想不出––如果這是唯一的可能,當然沒
有之二了。」
  小郭望著我 :「真是外星人,這個觔斗栽了不算冤枉。」
  我又想了一會,才道 :「現在不能下結論––且等其他地方的詳細報告。我不以為所有
的跟蹤都失敗,情形都和本市發生的一樣。」
  小郭點了點頭 :「最遲,明天一早,就可以知道。」
  我道 :「好,那就明天再說。」
  我說著,伸了一個懶腰,看到戈壁沙漠兩人神情很是古怪,而小郭正瞪著他們。
  溫寶裕則在一邊,像是在勸說,又像是在煽風點火 :「大家是自己朋友,有甚麼話,別
藏在心裏,應該說出來。」
  戈壁沙漠望了小郭一眼,欲言又止,小郭已經怒道 :「你們不相信我所說的經過,是不
是?」
  我聽得他們忽然之間起了爭執,暫時並不準備表示意見––因為我對小郭所說的一切,
雖然不至於不相信,可是也由於完全無法想得通,所以也有保留。
  事實上,就算不相信小郭所說,也一樣想不通––小郭有甚麼理由要騙我們呢?
  戈壁沙漠不敢直接開罪小郭,卻拖人下水,向我一指 :「不單是我們不相信,衛斯理多
半也不相信!」
  小郭不怒反笑 :「要是衛斯理也不相信,那我就一頭撞死算了!」
  一時之間,各人都向我望來。
  本來由於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令我思緒十分紊亂,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同時等有進一步
的資料時再說,所以才提議等到明天。
  可是現在情況忽然變成了這樣子,我非表示態度不可。我連想都沒有想,就道 :「我絕
對相信小郭所說的每一個字!」
  小郭向著戈壁沙漠連連冷笑 :「幸而有人相信我,免得一頭撞死了,做鬼也不明不白。

  戈壁沙漠齊聲怪叫 :「衛斯理,要是你相信,為甚麼還要等進一步資料,而不立刻採取
行動?這不是你一向的行事作風,你可別口是心非!」
  我苦笑了一下 :「我只是有太多的地方想不通,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溫寶裕大聲道 :「算在外星入帳上,甚麼都變得不成問題。」
  溫寶裕這樣說,我竟然難以分辨他是真心如此,還是在出言諷刺!
  因為確然有很多人,一直在笑我總是把不可解釋的事情推在外星人頭上。事實是 :有很
多事,確實是外星人所為,但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事都如此,不可一概而論。
  像現在發生的這些事,當然有可能是外星人所為。但是在有可能是地球人所為的前提下
,就要先研究是地球人所為的可能性––而在排除了所有的地球人可能性之後,那麼當然就
是外星人幹的好事了。
  這是很簡單的邏輯,理所當然,有些人覺得有點不能接受,只不過是因為在觀念上還不
肯承認有外星人的存在而已––而我認為這樣的觀念非常落後,也正是抱這種落後觀念的人
,不在少數,所以地球人在整個宇宙之中,地位低微。
  連在觀念上都不肯接受有外星高級生物的存在,那當然不是高級生物應有的行為。
  這些都是題外話,一些人自己觀念不夠開放,卻又喜歡否定不屬於他知識範圍之內的事
,這種情形,很是可笑。
  當下我把這些話說出來,然後表示了我的具體意見 :「要肯定了百分之百不是地球人所
為,才能算在外星人帳上。」
  我這樣說了之後,各人都不出聲。
  我先問戈壁沙漠 :「地球上有沒有我們的同類有能力破壞指揮中心的通訊運作?」
  戈壁沙漠回答肯定 :「當然有。」
  說了之後,他們又道 :「不過我們不認為人類可以把一輛小貨車,連人帶車,駛進山崖
之中。」
  他們明白地表示了態度。
  小郭和戈壁沙漠剛才雖然在爭執,可是這時卻也同意他們的意見 :「我也這樣想。」
  溫寶裕攤了手 :「我當然同意。」
  我卻搖了搖頭,溫寶裕首先責問 :「這是再也明白不過的事,何以你會有異議?」
  我道 :「第一,我想不通外星人要地球人的生命配額有甚麼用處。第二,我也不以為外
星人在地球上的活動會以如此大張旗鼓的方式出現。第三,如果是外星人所為,勒曼醫院方
面多少總會有一點消息,不會一無所知,他們應該會通知我,而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他們
的消息。生命配額的理論首先由他們提出,他們應該關心才是。」
  溫寶裕老實不客氣道 :「你一點兩點說了那麼多,一點也不能解決問題––請問如何解
釋車子駛進了山崖這件事!」
  這個問題,當然不好回答––它可以說是到現在為止,所有問題的關鍵所在,若有答案
,事情就容易解決了。
  這時候,我也很難說明為甚麼我在直覺上,覺得這件事不是外星人的所為––後來再回
過頭來討論的時候,我才找到了原因。
  原來在我觀念之中,根深蒂固地認為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十分低級,不值一提,不會引
起外星人的覬覦,外星人也不會對地球人的生命配額有興趣,所以我才不覺得那是外星人所
為。
  身為地球人,而居然腦海深處,有這樣的想法,究竟是對還是不對,或者,是幸還是不
幸,我竟然十分迷惘,不能肯定。
  當下,我回答道 :「現在我沒有解釋––至少,我要到小貨車消失的現場去看一看。」
  溫寶裕立刻道 :「我也去。」
  小郭在一瞬間竟然有很是害怕的神情,可是這種神情一閃即過,他道 :「好,我來帶路
。」
  後來小郭解釋 :「由於我剛才目睹的情形實在太妖異,所以不免害怕。」
  我略想了一想 :「帶上照明設備,和金屬探測儀。」
  我說著,向戈壁沙漠望去,兩人道 :「我們要盡一切可能,把干擾的能量來自何處找出
來––大約只有兩成希望。」
  我鼓勵他們 :「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不可放棄。」
  他們兩人緊握著拳頭,用力搖晃,以示決心。
  戈壁沙漠用甚麼方法去進行,暫且不表。卻說我們三人,在攜帶了應用設備之後,駕車
出發。二十多分鐘之後,小郭就道 :「快到了。」
  這時候車子在大路上行駛,路上很是寂靜,溫寶裕已經打亮了照明設備,把路右邊的一
片山崖照得通亮。
  小郭就是在這時候解釋他剛才何以會害怕的原因,他並進一步補充 :「設想如果我們也
連人帶車,駛進了山崖,而被嵌在山石之中,實在無法不感到恐怖。」
  我也給小郭的說法,引得生出一股寒意。溫寶裕反倒哈哈大笑 :「這倒好!幾百萬年之
後,如果有人開山劈石,發現了我們,那簡直珍貴之至。」
  他話才一說完,小郭就叫 :「停!」
  我立刻踩下煞車,車子震動了一下,停了下來。溫寶裕立刻把探射燈對準了山崖。
  車子在路上,離開山崖大概有十公尺左右,這探射燈小郭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弄來的,性
能極佳,眼前一大幅山崖,連一棵小草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小郭一躍下車,向前走去。我想起他剛才所說「嵌在山石之中」這樣的話,連忙也下車
追上去––反正我們兩人是老搭檔了,理應有難同當。
  溫寶裕也趕了上來,我們來到離山崖不到兩公尺處站定,小郭伸手指向前 :「就是這裏
,我記住了這棵小樹,就是這裏!」
  這時候我們三個人的影子,照在山崖上,看來十分巨大,小郭在說話的時候,雙手揮動
,巨大的影子也跟著動,給人很是詭異的感覺。
  小郭這樣說了之後,我和溫寶裕都沒有反應,小郭又說了一遍 :「就是這裏!」
  我和溫寶裕互望了一眼,我說得委婉 :「山壁上這樣的小樹很多,看起來都差不多,你
很有可能記錯了。」
  小郭臉上變色 :「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我肯定就是這裏!」
  我再問 :「除了這小樹之外,還有甚麼可資識別的記號?」
  小郭激動起來,揮著手,衝向前,手在山壁上用力拍著 :「就是這裏!記號太多,我全
認得出––就是這裏,你們為甚麼不相信?」
  我歎了一聲 :「你自己低頭看一看––我們三個人走過來,地上的野草尚且留下了那麼
明顯的痕跡,如果不到一小時之前,有一輛小貨車輾過,怎麼會一點痕跡都沒有?」
  在近山壁的地上,連綿不斷,長著許多蒲公英,高可及膝,正是結籽成熟的時候。蒲公
英是典型靠風力傳播種子的植物,每一粒種子上都有白毛,形成一個個銀白色的小毛球,在
探射燈的強光之下,閃閃生光,十分美麗。
  這種小毛球,經經一碰,就會散開來,剛才我們走向前來的時候,就令許多種子散了開
來,漫天飛舞。
  而且蒲公英的莖,十分容易折斷,有人走過,也會倒下一大片––我說得如此詳細,只
是為了說明一點 :若是在不到一小時之前,有一輛車子駛過,斷無不留下痕跡之理。
  小郭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他才抬起頭來,臉色慘白。我忙道 :「我相信你說的一切
,只是請你肯定一下,事情是不是的確發生在這裏!」
  小郭口唇顫動,發出的聲音很是低微,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說的是 :「一定是這裏,我
肯定是這裏!為甚麼會這樣子,真叫人想不通!」
  我拍著他的肩頭 :「想不通的不止是你一個人––我也一樣想不通!」
  溫寶裕接著道 :「想不通的也不止是一件事,很多事都無法想得通––除非承認一切都
是外星人在作怪。」
  他又重申他的主張,我還是沒有附和。
  這現象很怪––往常有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首先認為那是外星人所為的就是我,
可是這一次明明同意了溫寶裕所說的話,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我卻偏偏不向那一方面想。
  溫寶裕也感到莫名其妙,在等不到我的反應之後,他大搖其頭 :「只要你想得出,我就
可以接受。」
  他的意思是,只要我作出任何假設,他就可以放棄自己的想法。我只好苦笑,因為正如
他剛才所說,很多事情都想不通,那又何來甚麼假設!
  溫寶裕重重頓足 :「我認為應該向我們認識的外星朋友著手查,非我族類,其心必殊–
–我看,事情多半就是勒曼醫院的那些人幹的好事––你當他是朋友,他未必也這樣想!」
  我沉聲道 :「我會去問他們,可是我決不同意你對他們的看法。在所有外星人之中,在
勒曼醫院的那一群,對地球人最有好處。」
  溫寶裕聳了聳肩,有點老氣橫秋 :「路遙,才如馬力––」
  我不等他說完,就道 :「我把他們當朋友,正是日久見人心的結果。」
  溫寶裕做了一個鬼臉,沒有再說甚麼。
  小郭看起來大是失魂落魄,他已經第十多次問 :「我們應該怎麼辦?」
  他又道 :「我看,小寶的意見很實在,事情––真有可能是外星人所為。」
  我很不耐煩 :「外星人要地球人的生命配額有甚麼用處––回答了我這個問題,我就同
意那是外星人所為!」
  溫寶裕搶著說 :「用處太多,不勝枚舉。」
  我悶哼了一聲,等他作進一步解釋,溫寶裕揮著手,他揮動的手,在山壁上形成巨大的
黑影,像是一個怪物正在舞蹈,再加上我們三個人的影子,使我想起多年之前,記述在《影
子》這個故事中的外星生物––竟然只是一個平面,一個影子!
  由此可知,將不可思議的事和外星人聯繫起來,還是有一定的道理。
  想到這裏,我也不要溫寶裕再舉例了。
  溫寶裕正想開口,就被我打手勢阻止。我道 :「不必空談,我們分頭去做實在的事情。

  溫寶裕答得爽快 :「好,我會照我的想法去進行。」
  我也沒有問他如何進行––他認定了那是外星人幹的行當,難道他有辦法找到那外星人
不成?
  小郭則苦笑 :「我有甚麼事情可做?」
  大概真是這些年來,小郭的事業太順利了,所以一些小小的挫敗,就使得他垂頭喪氣,
如同世界末日一樣。我道 :「你去整理世界各地來的報告,越詳細越好––集中在目標是如
何消失這一方面,這是事情的關鍵之一。」
  小郭一面點頭答應,一面沿著山崖,來回走了二百公尺左右,回來之後,黯然搖頭––
顯然沒有發現任何有車子駛過的痕跡。
  溫寶裕上了車,熄了探射燈,眼前好一會看不見東西。小郭坐上了駕駛位,三個人各有
心思,所以也不說話,我思緒很紊亂 :心想,真正能和我討論事情的,還是只有白素。
  像現在,溫寶裕和小郭都不明白何以我堅持事情和外星人無關,而我又偏偏說不出一個
所以然來,如果白素在,那就根本不必我多加解釋,她就能夠明白我的心意。
  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到她,她和紅綾不知道在進行甚麼事情,偶爾會回家。
  我想,不如回家去,要是碰巧白素回來,就可以聽聽她的意見。於是我對小郭道 :「先
送我回去。」
  小郭點頭答應,把車子開得飛快。
  午夜過後,街道上很冷清,看起來這是一個很平常的晚上,可是我們三個都知道暗中有
極不尋常的事情正在進行––這事情有關人的生命!
  不一會,車子駛抵我家門口,我一躍下車,和他們揮了揮手,小郭駕車離去。
  我走到門前,剛要開門,就聽到門內傳出老蔡洪亮的聲音––老蔡近年來聽力越來越差
,因此嗓門越來越大。他又堅決不肯用助聽器,每當說話,都是大叫大嚷,我早已儘可能避
免和他說話。
  不但如此,他的脾氣也越來越壞,尤其對陌生人,簡直就像吃了火藥一樣,得罪了不少
來找我的人––當然也有好處,替我趕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這時候我聽到老蔡的聲音,是在對一個人說話,他說的是 :「說不定,他說不定甚麼時
候回來。」
  接著,我沒有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我心想那人說話的聲音如果正常,我在門外,當然
聽不見。不過問題是,老蔡也應該聽不見,不知道他和老蔡如何溝通?
  再下來,又是老蔡的叫嚷 :「不打緊,你只管等,你要喝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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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5 15:41: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一聽之下,訝異莫名,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不就是明天太陽會從西邊出來!
  本來,老蔡所說的話普通之至,正是一個管家的待客之道。可是老蔡非常人也,除非是
白老大這樣身分的人,他才會這樣善待––有一次,超級大豪富陶啟泉就差點沒有給他抓著
頭髮拖出去!
  我當然不以為這時候在裏面的會是白老大,因為老蔡的語氣很客氣,顯然他是在對一個
陌生人說話。
  這就是我感到訝異的原因––這來者何人,竟然能令老蔡對他刮目相看!
  我仍然沒有聽到有人和他對話,接著老蔡又道 :「要不你喝點酒?我知道書房有好酒,
我去取來。」
  聽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迅疾推開門來,一眼望見老蔡確然在和一個人說話,兩人同
時回頭向我望來。
  我一看和老蔡說話的那人,大感意外。
  那人非別,正是上次我到勒曼醫院去,接待我,並且和我討論人類生命配額的那位亮聲
先生!
  此人絕非地球人,乃是不折不扣的外星人!
  他本來坐著,看到了我,笑嘻嘻地站了起來。此君現在看來,完全是一個普通人––對
他的底細,其實我也不甚了了,我不知道他來自哪一個星球,也不知道他原來的樣子如何。
  不過我知道他在勒曼醫院,和其他許多外星人以及一些地球人,從事地球人生命的研究

  他們的研究成果,已經極有成就––其成就可以說驚世駭俗之至,我曾在許多故事中記
述過。
  最近一次和他們接觸,就是這位亮聲先生告訴我有關生命配額的情形。如今發生的事,
可以說就是從我知道了有生命配額這回事而開始的。
  要不是我在《算帳》這個故事中,記述了這件事,我看也就根本不會有那個徵求啟事,
就算有,其中也不會提到我,事情也就和我無關。
  如今,因此而生出那麼多事情來,溫寶裕懷疑就是勒曼醫院幹的好事,我也正要和他們
聯絡,他自己找上門來,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我由衷的發出一聲歡呼,張開雙臂,向他走去,他也向我走了過來,我們熱烈擁抱,我
用力拍著他的背,他也做著同樣的動作。
  老蔡在一邊看著,神情很是高興,我心想,要是老蔡知道我現在抱住的根本不是人,他
不知道會有甚麼表情。
  老蔡大聲道 :「我去拿酒。」
  老蔡的耳朵雖然不好,可是身體十分壯健,他說走就走,一句話沒說完,人已經轉過身
,向前跨出了兩步。
  就在這時候,亮聲半轉過身,望向老蔡。
  我絕對可以肯定,亮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是老蔡卻已經停步,並且轉回身來,打著
自己的頭 :「真是,你不喝酒,剛才你說過,我一眨眼就忘記了,人老了,真不中用。」
  這情形,就像是亮聲才和他說了話,而他在回應一樣。
  我之所以把這個經過說得這樣詳細,是因為這種情形啟發了我,使我對一些本來無法設
想的事,可以作出設想。
  詳細情形如何,下文自會明說。
  當下,我對這種情形,心中十分疑惑。而老蔡接下來又講了幾句話,立刻解開了我心中
的疑團。
  老蔡是向我說的,他道 :「這位先生真好,他說的話,我句句聽得明明白白,不像你們
,說話像蚊子叫,聽來不清不楚。」
  我當然懶得和他說明,只是揮了揮手,告訴他這裏沒有他的事了。同時我用詢問的眼光
,望向亮聲。
  亮聲笑 :「這位老先生聽覺不是很好,問題出在他的聽覺器官上,所以我直接刺激他腦
部的聽覺神經,和他交談。」
  我一面和他走上樓去,一面思索他所說的話,隱約捕捉到了一些甚麼,卻又並不具體。
  當時,我想得很多,雜七雜八,沒有一個主要的頭緒。我只是順口問道 :「貴院神通廣
大,何不略施小技,令敝管家聽覺器官恢復功能?」
  亮聲望著我笑 :「衛君,你又迂了!他聽聲音的配額已經用完,我們本事再大,也無可
奈何。」
  我心中一動 :「要是生命配額可以轉移––例如把他人的聽聲音配額轉到他的身上,那
情形又將如何?」
  亮聲盯著我看,他的目光不但十分銳利,而且有一股奇異的光芒––要是我有甚麼虧心
事,一定會在這種目光的逼視之下,顯得十分不安。
  而我既然胸懷坦蕩,當然不必躲避他的目光,我也望向他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亮聲這才吸了一口氣 :「理論上來說,貴管家如果得到了他人的聽聲音配額,他就可以
聽到聲音。」
  我緊盯著問 :「生命配額的其他部分,也可以以此類推?」
  亮聲的表情很是古怪,像是以為我在和他開玩笑,不過他的回答還是很實在 :「不錯,
理論上來說,可以。」
  我雙手緊握著拳,揮動著 :「那樣說,豈不是只要通過生命配額的轉移,受益人的生命
可以無限制地延長下去?」
  這時候我們已經進了書房,亮聲老實不客氣坐了下來,並且翹起了雙腳。
  我並不遲鈍,這時已經看出亮聲是故意以不禮貌的動作來表示他心中的不滿。同時我也
可以肯定,他有許多動作,例如盯著我看之類,都表示他對我很有意見。
  我不知道那是為了甚麼––我只知道這一定是他來找我的原因。
  我走到他的身前,神情嚴肅 :「閣下既然化身成為一個看起來像是君子的地球人,那麼
,行為也請比照君子來進行。」
  我的用詞,十分囉唆,正合某些所謂「文藝作品」的用法,對於這種用詞方法,最準確
的評語是 :那不像是人說的話。
  而我在當時是故意這樣說的––道理很簡單,因為亮聲根本不是人,用不像是人說的話
,與之交談,不亦相宜乎?
  而且不但是他對我不滿,我也對他不滿––上得門來,甚麼話也沒有說,就擺出一連串
動作來,真是莫名其妙。
  亮聲聽得我那樣說,整個人跳起來,大聲道 :「我怎麼不君子了?」
  我也大聲道 :「有話不直說––非君子也!」
  亮聲抗議 :「不是說話不可以太直接嗎?那是禮貌。」
  我教他 :「陌生人之間可以如此,朋友之間如此,就變成虛偽,絕非禮貌!」
  亮聲喃喃自語 :「地球人的行為,真是複雜!」
  我笑道 :「你慢慢學吧,你對我有何不滿,從實道來。」
  亮聲倒也爽快 :「你不夠朋友,找到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卻不告訴我們!」
  他說得十分認真,而且再也不在表情上掩飾他的不滿。
  我呆了一呆,叫了起來 :「這話從何說起?」
  叫了一句之後,我靈光一閃,知道他是為甚麼會來興師問罪的了––事情很明顯,又是
那徵求啟事惹出來的。
  徵求啟事上提到了我的名字,而稍有頭腦的人,看到了這樣的徵求啟事,一定可以聯想
到徵求者要生命配額的用處,也可以進一步推想到徵求者已經有了轉移生命配額的方法。
  而啟事上既然把我的名字抬了出來,再聯想到事情和我有關,也是很自然的結論。
  當然是由於勒曼醫院注意到了這個徵求啟事––他們有理由加以注意,因為生命配額這
個觀念,在地球上是由他們最先提出來的。他們又以為事情和我有關,所以才派亮聲而來。
  想通了這些,我只好苦笑 :「我還以為是你們不夠朋友––你倒反而怪起我來了!」
  亮聲的反應極快––他腦細胞活動的速度,可能超過地球人一百倍,一聽得我這樣說,
不必我再作進一步解釋,他就道 :「啊!不關你的事,這就奇怪了,是誰刊登這個徵求啟事
的呢?」
  這時,可以肯定,事情和勒曼醫院無關。
  我當然也不必再和他討論這個問題。這時我對亮聲的出現,極表歡迎––和他討論整件
事,比和任何人討論更好。
  我立刻道 :「為了找尋這個徵求者,我們已經做了不少工作,可是一無所穫!」
  亮聲道 :「願聞其詳。」
  我就把這一個月來,有關這件事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包括了陶啟泉、大亨那
一干豪富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用錢購買生命配額在內。
  在說完了陶啟泉他們那些人的意圖之後,我和亮聲之間有一段對話。這段對話和本故事
關係不大,可是我還是把它記述在下面,因為在這段對話之中,很可以體現「旁觀者清」–
–亮聲這個外星人,對地球人行為瞭解之透徹,竟然在我之上!
  對話是由我先引起的––我對於陶啟泉他們的行為,始終不以為然,所以把這個情形說
了之後,面對一個外星人,我有些慚愧的感覺。
  我道 :「他們這些人一心想要購買他人的生命配額,用在自己身上,地球人的行為之中
,甚多不堪者,這一項也可以算是典型之至了。」
  亮聲聽了我的話之後,神情很訝異––顯然他並不同意我的說法,他問道 :「陶啟泉、
大亨他們,全是商人,是不是?」
  我奇怪他何以有此一問 :「當然是,全是。」
  亮聲點了點頭,他再開口,說的話卻離題萬丈 :「你可知道,人腦部的活動,也在生命
配額的設定範圍之中?」
  我道 :「當然知道––人一生所有活動,都在生命配額的設定範圍之中,不會多,也不
會少。」
  亮聲這才道 :「這就是了––一個人之所以會成為商人,根本是由於『設定』的緣故,
他的腦部活動,全都依據商業行為的準則來進行,請問商業行為的準則是甚麼?」
  亮聲雖然對地球上的一切十分熟悉,可是他畢竟長期在勒曼醫院之中,並不曾真正溶入
地球人的生活。而且平時他和地球人說話的機會也不是很多,所以他說起話來,一板一眼,
有時候很多話可以省略不說的,他也一定不厭其煩,照說不誤。
  他這時這樣問我,聽來就有點囉唆。
  我瞭解他說話的習慣,所以我也不厭其煩地回答 :「商業行為的最高原則是『謀利』–
–追求利潤,是商人的生命目標。他們的生命目的是賺錢,除了賺錢,還是賺錢。所以中國
人有一句老話 :千做萬做蝕本不做。」
  亮聲笑 :「請把你最後那句話,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
  我想了一想 :「那也就是說 :只要有錢賺,千做萬做,甚麼都做。」
  亮聲哈哈大笑 :「答對了!」
  我有點惱怒 :「緣何發笑?」
  亮聲道 :「我笑你明知道商人的行為離不開他生命的設定範圍,卻還要責怪他們,要求
他們去做不屬於他們生命設定範圍之內的事情。」
  他的話,一時之間很難徹底明白。我追問 :「你的意思是––」
  亮聲揮了揮手 :「我的意思是 :商人的唯一行為準則是賺錢,除此之外,和他講任何原
則都屬多餘––因為那不在商人的生命設定範圍之內,等於叫一條響尾蛇去愛撫一隻老鼠–
–挾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非不為也。」
  他先是舉了一個古怪透頂的例子,接著居然引用了《四書》中的名句,雖然不倫不類,
可是倒也把問題說得明白之極。
  我笑道 :「響尾蛇不但不會去愛撫一隻老鼠,而且還會把牠一口吞掉!」
  亮聲向我指了一下 :「你總算明白了。」
  我吸了一口氣 :「照你的說法,根本不必和商人談甚麼道德、正義、民主、自由等等?

  亮聲道 :「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首先一定要有錢賺––能賺錢,甚麼都可以談 :不能
賺錢,一切免談。這是商人的生命本能,要是沒有了這種本能,就不是商人了。」
  我大為歎服 :「陶啟泉或許還會裝模作樣一番,但大亨一定會把你當成知己。」
  亮聲很是自負 :「我這番話,是所有商人的心聲。」
  我悶哼了一聲 :「可是承認這一點的人卻並不是很多––很多還要把自己裝扮成君子、
上等人,很令人噁心!」
  亮聲大搖其頭 :「衛君!衛君!你大錯而特錯了!」
  我大為不服 :「明明只是為了賺錢,都還要擺出一副講仁義道德的君子嘴臉。為了賺錢
,就可以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向強權統治叩頭,連做人起碼的尊嚴都沒有,那還不令人噁
心?」
  亮聲仍然搖頭 :「你感到噁心,那只不過因為你不是商人。人,只是一個統稱,在這個
統稱之下,有許多分類,有革命英雄、有民主先鋒、有人權鬥士、有販夫走卒、有富商大賈
、有的殺人放火、有的偷雞摸狗––各按設定的生命本能行事。你所謂是非、黑白,那是你
的生命本能。」
  他說了一大篇,我還是不斷搖頭。
  他歎了一聲 :「你還是不以為然?我問你 :蜂鳥說企鵝捕魚維生無恥,企鵝又去罵燕子
捉蟲充饑下流,燕子嫌蜂鳥吸蜜噁心––你說有沒有道理?」
  我望了他一會,無話可說,只好道 :「沒有道理––可是人總是人,和其他動物不同。

  亮聲又哈哈大笑 :「那也是因為你是人!當然,人設定的生命本能,比其他動物要複雜
得多,可是基本原則不變––各有各的生命方式,沒有必要,也絕不能用單一的標準去統一
。」
  他說到這裏,略頓了一頓,繼續說道 :「不管這單一的標準是仁義道德,還是強兇霸道
,都決不會成功。奇怪的是,人類很熱衷於行為統一,人類的全部歷史,就是追求行為統一
的經過––無數紛亂,不斷失敗,都無法改變人類的這種追求。」
  我呆了一會––這個外星人,看地球人的行為,完全是旁觀者清,在他的心目中,完全
沒有「人」的立場,人,在他觀念中,和其他動物沒有分別,所以他才能將人的行為分析得
如此透徹。
  根據他的說法,我確然是大錯而特錯了––陶啟泉、大亨他們收買人命的行為,根本無
所謂對或不對,因為根本就沒有一個對或不對的統一標準。
  你認為對的,他認為錯;他認為對的,你認為錯,應該照誰的標準行事呢?
  矛盾在人類又是群居生活的動物,所以相互之間,要沒有紛爭,那是決無可能之事!
  亮聲顯然知道我在想些甚麼,他道 :「你想通了?」
  我只好苦笑 :「沒有想通––越想越糊塗!」
  亮聲聳了聳肩 :「那就不要去想它––我們還是想想實際問題比較好。」
  我嘆了一聲 :「甚麼是實際問題?」
  亮聲吸了一口氣 :「有人已經找到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問題是 :是甚麼人?」
  我道 :「我已經把一切經過告訴了你,這個問題,應該由你給我答案才是。」
  亮聲抬頭望著天花板,半晌沒有說話。
  從他的樣子看來,他的困擾不在我之下。我提議 :「不如先告訴我,你們做了些甚麼工
作。」
  亮聲過了一會,才點頭道 :「好。」
  說了一個字之後,又過了片刻,他才道 :「這徵求啟事第一天在報上出現,我們就注意
到了,立刻進行討論。討論的結果是 :事情既然和衛斯理有關,他一定會和我們聯絡,把一
切資料提供給我們,所以我們不必做甚麼工作。」
  我聽他這樣說,真是啼笑皆非 :「你們也太相信我了!生命配額是你們首先提出來的,
怎麼可以那樣不放在心上?」
  亮聲苦笑 :「我們的結論,只是錯在以為事情和你有關,並不錯在對你相信。」
  我很是感動,也很無奈––要不是他們相信我,一早就開始有行動,以他們的能力,一
定可以有很好的成績。
  我抱著一線希望 :「你們不至於一點工作也沒有做吧?」
  亮聲攤開雙手 :「大家都認為,你在進行,和我們在做一樣,所以––」
  所以,他們甚麼也沒有做!
  直到一個月之後,他們以為我已經可以提供資料給他們了,而我卻沒有消息,所以亮聲
就來了。
  我心中懊喪無比 :「你們既然甚麼也沒有做,剛才你又在想些甚麼東西?」
  亮聲的回答,倒令我精神為之一振。
  他道 :「我在想,那輛小貨車怎麼會在跟蹤者的眼前消失。」
  我大是高興––這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亮聲是外星人,本身就屬於這種怪事的範圍
,他一定知道是甚麼原因。
  我急忙道 :「你想到了甚麼?」
  亮聲又想了一想 :「有幾個可能。一、根本沒有那小貨車和三人小組––」
  他才說了一句,我就忍不住抗議 :「小貨車和三人小組都是我親眼看到的。」
  亮聲長長地歎了一聲,那情形就像是普通人和一個白癡在說話,說了半天,白癡並不明
白,令他感到無可奈何一樣。而我,當然就是那個白癡了。
  我無法否認,我的所知,比起亮聲來,差得很遠,可是他用這種態度來表達這一點,我
也無法忍受。
  所以我重申 :「我確然看到過!」
  亮聲看了我一會,才道 :「根據你剛才的敘述,你是在螢光屏上看到,並不是真正親眼
看到。」
  我怔了一怔 :「是,可是––」
  亮聲不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的話頭 :「可是至少有六個人是親眼看到的,對不對?」
  我道 :「對––而且請你注意,其中有觀察力極強的郭大偵探在內!」
  亮聲道 :「就算你也在,對我的假設也沒有妨礙,根本沒有小貨車和那三個人。」
  我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亮聲笑了起來 :「不必如此,我一說你就明白 :假設有力量影響你們的腦部活動,刺激
了視覺神經,就可以使你們『看到』任何情景。」
  他話才一出口,我就伸手打自己的頭––這當然是可能之一,剛才,他和老蔡交談,他
根本沒有發出聲音,可是老蔡卻說能把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當然是同一個道理。
  這種事,對外星人來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事情就是外星人
所為了?
  亮聲知道我在想些甚麼,他不等我開口,就道 :「我們––能夠聯絡到的非地球人,都
沒有做過。」
  我道 :「那這個假設就不成立了––我不認為地球人掌握了這種力量,可以影響他們腦
部神經的活動。」
  亮聲搖頭 :「我記得你曾經記述過一個故事,尊夫人在日本被控殺人,且有目擊證人,
是也不是?」
  我大叫一聲 :「是,但是整件事件,和外星人的物品有關。」
  亮聲提到的那件事,發生在若干年之前,由於當時的經歷很是恐怖,印象深刻,所以剛
才亮聲一提起來,我就不由自主叫了一聲。這件事的始末,我記述在《茫點》這個故事之中

  本來我想簡略地把經過說一下,可是隨即發現做不到––事情的經過太曲折離奇,情節
也太複雜,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明白,只好放棄。
  不知道這段因果的朋友,只要知道有那樣一件事就行––對瞭解本故事並無影響。
  亮聲道 :「外星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不知道留下多少東西在地球上,有的被地球人
發現之後,又找出了它的一些功用,這就使得個別的地球人具有特異能力,有可能影響他人
的視覺神經,使得受影響的人,看到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東西。」
  我呆了半晌,點了點頭––照亮聲這樣的說法,這個假設可以成立。
  亮聲看了我的反應之後,繼續道 :「二、小貨車和三人小組既然不存在––你們之所以
看到了這一切,只不過是立體投影的效果而已。」
  我聽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亮聲感到奇怪 :「你不能接受這一說法?」
  我不由自主搖頭,仍然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亮聲想了一想 :「立體投影,就如同––」
  亮聲話沒有說完,我已經定過神來,失聲道 :「你的意思是,我們看到的全是投影?等
於在看立體電視一樣?」
  亮聲連連點頭 :「正是如此。」
  我不禁苦笑––這種設想,也真只有亮聲這種外星人才能想得出來,匪夷所思至於極點
,可是經他提出之後,仔細想一想,就會覺得並非沒有可能。
  至於在技術上如何能把立體投影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那只是細節問題而已。
  而在視覺上來說,立體投影和真有其事,實在難以分辨––除非當時跟蹤者駕車衝上去
,才能發現自己跟蹤的原來只是一團幻影。
  如果是立體投影,那麼要讓它消失在山崖之前,看起來像是駛了進去,也很容易。
  這個設想,我認為可能性甚高。
  亮聲再道 :「第三個可能,就是固體穿越固體。」
  他說了一句之後,頓了一頓,才又道 :「雖然有不少外星朋友可以做到這一點,可是卻
很費功夫,不值得在這樣的小事情上使用。那就等於不會有人用一支火箭放風箏一樣。」
  他提供了三個設想,我又考慮了一回,先說了我認為外星人不會對地球人生命配額有興
趣的想法。
  亮聲笑 :「對,地球人的生命配額對我們來說,確然沒有甚麼用處,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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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5 15:41: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突然住口,神情有點不好意思,我知道他接下來的話一定對地球人不是很恭敬,我揮
了揮手 :「但說無妨。」
  亮聲道 :「不過如果有轉移生命配額的方法,我們卻極感興趣,事實上,我們也正在研
究這個方法,只不過到現在為止,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大是駭然 :「連你們都沒有頭緒的事情,誰會先找到了方法?真是難以想像!」
  亮聲感歎 :「天下之大,能人甚多。」
  我道 :「能人不會突然冒出來,除非來自天外,不然總有來龍去脈可循。」
  亮聲想了一會 :「借你的電腦一用。」
  我站了起來,作了一個手勢,請他隨便使用,而我則立刻走出了書房––我知道亮聲要
通過電腦和勒曼醫院聯絡,其間可能不想有外人在旁,做人必須識趣才是。
  我索性下了樓,斟了一杯酒,才喝了一口,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汽車急煞的聲音。我連
忙打開門,只見一輛車子還差二十公分,就要撞在門上。
  由於車子堵在門口,所以從車內出來的人,無法走進門來。此人反應甚快,只見他身子
一聳,上了車頂,接著一個翻滾,滑過車頭,就進了門。
  我雖然早已看清來的是小郭,等他站定之後,我還是不免大吃大驚––這時候已經快到
天亮時分,都說在這時候,要是一夜沒睡,臉色會很難看。
  而小郭這時,臉色已經說不上是好看還是難看,因為他臉上的那種顏色,看起來根本不
能稱之為「臉色」!
  他一站了起來,就雙手一起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搖著。看他這種情形,可以肯定他不
會帶來甚麼好消息。
  我順手把手中的酒送到他的口邊,他總算接了過去,一口喝乾。我拍著他的肩頭 :「別
著急,沒有甚麼大不了,只不過是立體投影而已––相當於大型魔術。」
  我開門見山,一下子就提出了這個關鍵性的問題。小郭打了一個突,張大了口。看到他
有這種反應,我就知道他已經明白了我說的話。
  過了一會,他要用手把張大的口合攏,面部五官才算是恢復了正常狀態。
  我這才問他 :「有甚麼壞消息?」
  他先不回答,而是說了七八遍「立體投影」,越說神情越是古怪,說到最後,竟然哈哈
大笑了起來。
  隨著笑聲,他的臉上開始有了一絲血色,漸漸地,變成了兩團紅暈,不到兩分鐘,他還
在笑著,可是已經滿臉通紅,看起來比剛才更為恐怖。
  如果他是一個修習中國內家氣功的人,在這種情形下,就會發生走火入魔,不死也要重
傷。就算他不是,這種情緒上的極度激動,也不是甚麼好事。
  我連忙把整瓶酒塞到他的手中,並且用力拍他的背部。
  小郭先止住了笑聲,才大口喝酒,可是仍不免嗆得劇烈咳嗽,過了好一會,總算恢復了
正常,可以說話,他指著我,說的還是那四個字 :「立體投影!」
  我回答的也是這四個字 :「立體投影!」
  小郭雙手抱拳,向我一揖到地 :「本來我就佩服你,現在更加十倍––你是怎麼料到的
?這是唯一解釋,我可以肯定這一點!」
  我奇道 :「你憑甚麼肯定?」
  小郭又喝了一大口酒––他臉上的紅暈顯得自然許多,他把酒還給了我,在我喝酒的時
候,他把他何以肯定這一點的原因說了出來。
  原來,他氣急敗壞衝到我家,是來向我報告來自世界各地,他派出去的跟蹤小組的跟蹤
結果。
  結果十分可怕,這是小郭何以面無人色的道理。
  所有的跟蹤小組,遭遇都大同小異––在跟蹤過程中,目標突然消失。
  而且,消失的情形都很怪異。
  有的是在市區,小貨車忽然一個轉變,穿過建築物的外牆,駛了進去。有的是在郊區,
小貨車轉彎駛出公路,在田野裏消失。有的甚至於在隧道裏面,小貨車就穿過隧道壁,不知
所蹤。
  情形和小郭的遭遇差不多,所有的報告都是如此,自然令小郭駭異莫名,不知道發生了
甚麼事情。
  這也是他一聽到我說「立體投影」,恍然大悟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的原因。
  他說了在各地發生的事,又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我也曾作了很多的設想,越想越感到
害怕,不知道是甚麼力量在和我作對。我就沒有想到是立體投影,當然只有這個可能,才會
出現那樣怪異的情形。」
  我先聲明 :「這種情形是立體投影,不是我的設想。」
  小郭一聽,大是訝異,四面張望了一下,不見有人,他問道 :「是誰的設想?」
  我向樓上指了一指 :「勒曼醫院來了一個人,我稱他為亮聲先生,你雖然沒有見過他,
但應該對他有印象。」
  小郭對我記述的故事,都太熟悉了,所以他立即道 :「就是上次對你提起人的生命各有
配額的外星朋友?」
  我點了點頭,小郭十分興奮 :「那樣說來,一切全是勒曼醫院幹的好事了。」
  我搖頭 :「不是,和勒曼醫院無關。」
  按著,我就把和亮聲之間的對話,簡略地向小郭說了一遍。小郭聽得目瞪口呆 :「那會
是甚麼人?」
  我道 :「他現在正在用電腦和勒曼醫院聯絡––我相信這等於是他和所有在地球上的外
星人聯絡,希望會有結果。」
  小郭喃喃自語,有點失魂落魄。我提議 :「就算肯定了是立體投影,也還有很多問題需
要解決,我們不妨趁此機會,作進一步具體的設想。」
  小郭伸手在他自己額頭上敲了幾下 :「我想,進報館去的三人小組真有其人。」
  我道 :「那當然,立體投影中出現的人,不可能搬走一隻鐵箱,他們抬著鐵箱離開了報
館,接著,訊號被切斷––我相信,就在這時候,立體投影開始運作,跟蹤者從那時候開始
,看到的就是幻影,而那三個人,帶著鐵箱離開,擺脫了跟蹤。」
  小郭沉吟不語,顯然他對我的推斷,還有疑問。
  我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推斷並不完整,例如,立體投影出現的時候,為甚麼跟蹤者會立刻
被吸引過去,而放棄了原來的目標。
  不等小郭發問,我先把這一點提了出來。
  小郭搖頭 :「我在想的不是這一點––那只不過是轉移注意力而已,普通魔術師就可以
做到。」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說法。他又在自己的額頭上敲了幾下 :「立體投影的理論,
並不新鮮,提出來已經很久了––」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 :「豈止理論,在實驗室裏已經試驗成功。」
  小郭道 :「問題就在這裏––至今為止,只是在實驗室試驗成功,並沒有聽說可以廣泛
使用。」
  我歎了一聲 :「生命配額的徵求者,絕非普通人。世上有很多能人,走在時間的前面,
像戈壁沙漠,他們在使用的新科技,就有很多是世人聞所未聞的。」
  小郭想了一想 :「這倒也是。可是難以想像,這放射立體投影的設備裝置在何處?就算
利用人造衛星,也無法同時在一百多個地方運作。」
  我道 :「如果是利用人造衛星,那倒可以想像––人造衛星轉播平面投影,就是我們日
常所看的電視,可以同時形成無數的畫面,所以理論上來說,也不是難事。」
  小郭苦笑 :「是我把對方估計過低。失敗,在大多數情形之下,並非給人打敗,而是自
己跌倒的。」
  他忽然大生感觸,我則在想對方是如何製造出立體投影來的––關於這些,我並不是專
家,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所以我只是在想,在我知道的人之中,有誰是這方面的專門人
才,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想來想去,除了戈壁沙漠之外,還有一個天工大王。戈壁沙漠已經參與了這件事,而天
工大王自從上次《洪荒》那個故事結束以後,飄然而去,再要找他,只怕比去找那個徵求生
命配額的人更為困難。
  我正在想著,樓上傳來了亮聲的聲音 :「衛君,可以肯定,立體投影的訊號發射,並非
來自高空––也就是說,和任何人造衛星無關。」
  他一面說,一面走下來,走向小郭,伸出手來 :「郭大偵探,幸會,幸會。」
  小郭和他熱烈握手 :「事情有閣下參與,一定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我不明白的事情
太多,生命配額本來是由你們提出來的,沒有道理你們對生命配額的研究,反而落在他人之
後!」
  我心中暗暗好笑,小郭在使用「激將法」––不知此法在外星人身上是否有用?
  亮聲瞪著小郭,大有中計的跡象––他很不服氣地問 :「何以見得?」
  小郭揮了揮手 :「顯而易見,有人不惜大張旗鼓,徵求生命配額,當然已經有了轉移的
方法,不然要來何用?」
  亮聲臉色不好看,悶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小郭暗暗向我做了一個鬼臉,我忍住了笑,小郭的方法看來很有用。本來找以為亮聲這
個外星人,有能力知道他人在想甚麼,現在看來,並非如此。至少,他就不知道小郭是故意
在刺激他。
  亮聲來回走了幾步 :「其實,生命配額這回事,也不能說是我們首先提出來的,我們只
不過用現代的語言具體解釋了這個存在的事實而已––生命中一切活動,早經設定,千年以
前,就有人提出。中國人所說的『定數』就是。」
  我大有同感 :「中國人在這方面不但早已提出,而且也有很深入的系統研究。」
  亮聲點頭 :「可惜的是,系統太多,相互之間,不能互通,更談不上互相參考,取長補
短,不但各行其事,而且還要互相攻訐,偶有所得,又要保守秘密,所以研究一直停滯不前
,而且又充滿了神秘色彩,幾千年來,失去了多少機會!」
  我和小郭想起他說的情形,也不禁同聲一歎。
  亮聲又道 :「等到有機會發展系統研究的時候,偏偏又有一群所謂講科學的人,努力反
對這種偉大的發現,稱之為「宿命」、「迷信」,對於前人的研究,非但沒有發揚光大,反
而一筆抹煞,真是不知所云,不知何時才可迷途知返。」
  他忽然之間大發議論,很出意料。然而他所說的情形確然令人可惜,中國古代人對於生
命歷程的研究,確然遠在現代人之上。
  我道 :「我相信中國古人曾經接受過外星人的指點,至少曾經接觸過外星人留下的資料
––研究地球人生命歷程的資料。」
  亮聲沉吟不語,思索著我的話。
  小郭雙手揮動 :「如果衛斯理的說法成立,那就說明有一些外星人對地球人生命的研究
,達到了很高的水準。只不過不知道他們是甚麼人,也不知道那是何年何月的事。亮聲先生
,閣下雖然也是外星人,但到過地球,研究地球人生命的外星人,來自許多不同的星球,只
怕閣下也未必全知道!」
  亮聲攤開雙手 :「別說全知道,只怕連百分之一也沒有!」
  小郭向我望來,我明白他的意思––還是認為現在這件事和外星人有關。而我一直不同
意他的看法,現在他用了我的話來證明他的觀點正確。
  我吸了一口氣,緩緩搖頭 :「研究是一回事,真正採取行動,收買地球人的生命配額又
是一回事,我還是以為外星入不會對地球人生命配額有興趣––那對外星人來說,是完全沒
有用的東西。」
  小郭沒有和我爭下去,亮聲這才回應小郭剛才的話,他道 :「勒曼醫院雖然走在前面,
但是另外有人走在更前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郭疾聲問 :「會是甚麼人?」
  亮聲的回答很有趣 :「不知道。」
  小郭聲音苦澀 :「線索中斷,再也無從追究,看來這件事要變成無頭公案了。」
  我和亮聲齊聲道 :「怎麼會?」
  小郭望著我們,我先道 :「少說也有幾十萬人去應徵,對方總要和應徵者聯絡,也就是
說,有幾十萬條線索可以追尋。」
  小郭可能是沮喪太甚,所以連那樣簡單的事情都沒有想到。此刻經我一言提醒,他叫了
起來 :「真笨極了––應該也去應徵,那就可以和對方有直接的聯絡了。」
  我笑道 :「那還不容易,在我們認識的人之中,必然有應徵者在,且看徵求者如何與之
聯絡,就可以循這條線索追下去。」
  小郭的樣子,看來像是恨不得一頭撞死,他長歎數聲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亮聲大笑 :「你用錯成語了––應該說 :『一子錯,滿盤輸』才對!」
  小郭瞪大了眼,可是他的確用典不當,只好無可奈何,我也忍不住笑––使用地球人的
語言,小郭反倒不如亮聲,由此可知他思緒之紊亂。
  當下,亮聲道 :「我們去追查誰在收購生命配額,有了結果,立刻和你聯絡。」
  小郭不甘示弱 :「大家一起查,保持聯絡。」
  亮聲點了點頭,走向門口,在門前,他停了一停,轉過身來,神情嚴肅 :「這件事,很
有點古怪––」
  他說到這裏,欲言又止。
  我道 :「雖然我們並非同類,卻是朋友,有話只管直說。」
  亮聲點頭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這件事,看來好像不著邊際,可是實際上關乎人
命,對方目的如何,不得而知,兩位行事千萬小心則個!」
  他如果說到這裏為止,也不會有小郭後來激烈的反應。
  我猜想他始終對地球人行為的複雜性瞭解得不夠透徹,所以不懂得在很多情形之下,話
只說幾成就夠了,不必說到十足。
  他唯恐我們不明白,接著又道 :「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若是感到自己力有未逮,不如按
兵不動。」
  我絕對可以肯定,亮聲的話雖然聽來太直接,但是他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連他也不
知道對方是何等樣人,而隱形的敵人最可怕,所以他才一再提醒我們。
  然而,他的話在才受了重大挫敗的小郭聽來,就變得刺耳之極。小郭悶哼了一聲 :「你
算是在警告我們?」
  亮聲仍然聽不出小郭語氣不善,他回答道 :「忠告!」
  小郭臉色難看,連連冷笑,亮聲還想說甚麼,我連忙打岔 :「你剛才說你們對生命配額
的研究一點頭緒也沒有,那未免令人難以相信––多少總有一點成績吧。」
  亮聲聽了,一臉苦笑 :「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我現出不相信的神情,亮聲道 :「我們建立了生命配額這個概念,當然也會想到將它轉
移,可是我們卻找不到生命配額在甚麼地方。」
  我不明白 :「甚麼叫生命配額在甚麼地方?」
  亮聲解釋 :「就是不知道生命配額藏在身體的哪一個部位––不能把它找出來,當然也
就根本談不上轉移。」
  我問 :「你的意思是,生命配額的情形,就像人的思想一樣––明知它的存在,可是卻
不知道它存在於何處。」
  亮聲又點頭,又搖頭 :「情形類似,可是更糟糕,人的思想,至少知道存在於腦部,而
生命配額究竟在哪裏,卻不知道。」
  我感到駭然 :「總也是在腦部吧?腦部是人體中最複雜的部分,我相信生命的一切組成
部分,都在其中。」
  亮聲攤了攤手 :「我們也假設如此,可是還沒有任何發現。」
  小郭冷冷地道 :「我也不以為你們已經找到了思想確實存在於何處。」
  亮聲望了小郭一眼 :「確實知道思想存在於腦部,因為可以從腦部測試到思想波,然而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具體的所在,還在努力尋找。」
  小郭沒有再說甚麼,亮聲向他伸出手去,小郭握得並不起勁,和才與他相會時的熱烈大
不相同,前恭而後倨之至。
  我送亮聲出去,小郭沒有跟出來。亮聲壓低了聲音,悄悄道 :「郭大偵探好像不是很高
興?」
  他總算不是完全沒有感覺,我就把小郭不高興的原因和他說了一下。亮聲大是不服 :「
我才來的時候,你教訓我說話要有甚麼就說甚麼,我照你的吩咐做,怎麼又得罪人了?」
  他這幾句話,說得我啞口無言––我的確曾責怪過他說話吞吞吐吐。我想了一會,苦笑
道 :「人類行為太複雜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教你才對––事實上,很多地球人,包括我
在內,也不知道該如何處世。」
  亮聲歎了一聲,喃喃自語,說了兩句我聽不懂的話,猜想不是甚麼好話,用的當然是他
那個星球的語言,我自然沒有那樣笨去追問這兩句話的內容。
  送走了亮聲,回到屋子裏,小郭兀自憤然 :「這傢伙太小看我們了,我一定要先他一步
,找到那應徵者。」
  也說不上為了甚麼,我有強烈的感覺,感到事情會有意料之外的困難。當下我沒有說甚
麼,只是囑咐小郭要小心,並且多多和我聯絡。
  小郭告辭離去,事情到這裏,是一個小段落。
  別的故事,事情雖然也分段落,可是一個段落和另一個段落,總是可以銜接起來,中間
不會相隔很久。
  可是,這次卻是例外。
  自從那天之後,事情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沒有了下文。
  小郭離去後,果然努力去追查那刊登徵求啟事的人,動員了一切他可以動員的力量––
那也就是說是全世界有資格的私家偵探的一次空前聯合大行動,從格陵蘭到雪梨,從杜拜到
都柏林,都有小郭的同行在努力。
  可是一天又一天,事情膠著在那裏,一點進展也沒有。那應徵者像是根本不曾出現過一
樣。
  戈壁沙漠致力於尋找當晚干涉訊號的來源,也是一無所獲。
  十天之後,每天都和我有電話聯絡的小郭,又找上門來,臉色像是經過死人化裝師精心
修飾過一般,沒有一絲生氣。
  在這裏需要說明一下,在這十天中,白素和紅綾出現過。她們有事情和我商量––事情
和《原形》這個故事有點關係,還是她們在那個神秘的雞場所追查的事。
  那事情之古怪離奇,簡直超乎想像之外,她們在過程中遇到了困難,找我來商量,是理
所當然之事。
  這件事,開始只有她們二人在處理,後來我也參加進去。不過整件事和現在在敘述的故
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沒有必要在這裏交代經過––我會儘快把它記述出來。
  現在要說明的是,在找尋應徵者沒有結果的很長一段時間中,我另外有事情在進行。
  當然,我也和她們討論了我這裏發生的事。她們的意見,並沒有新意––也是認為有人
找到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所以才高價收購,那是某種程度的收買人命。
  我特別問了紅綾的意見,想知道在她的知識範圍內,能提供甚麼新的見解。紅綾在想了
好一會之後,給我的答案是搖頭。
  不過她倒很同意我的意見––認為地球人的生命配額對外星人並無用處,最感到需要越
多越好生命配額的人,是陶啟泉、大亨那一干豪富。紅綾說,也有可能外星人想通過他們來
控制人類,用生命配額來利誘他們。
  我聽了紅綾這個意見之後,笑道 :「你這個設想,大有溫寶裕風格––外星人用這種方
法來控制人類,未免太迂迴曲折了。」
  紅綾也笑 :「那就當我沒有說過。」
  和白素與紅綾的討論,對事情的進展一點幫助也沒有。
  當小郭每天和我電話聯絡時,我聽到他的聲音越來越是沮喪,我就感到很奇怪––不但
不應該沒有線索,而是應該線索太多,有上百萬應徵者可藉查詢,怎麼會一無頭緒?
  而當他找上門來,我看到他臉色那麼難看時,我才知道事情真有出乎意料的嚴重。
  小郭進來之後,軟癱在沙發上,出氣多,人氣少,半晌不說話,只是乾瞪眼。
  看到他這種情形,我不禁啼笑皆非。我知道事情一直沒有進展,確然令人沮喪,但也不
至於這樣子。
  我別想勸解他幾句,他突然開口 :「會不會是你那個聲明壞了事,以致我甚麼也查不到
!」
  我又是愕然,又是生氣 :「你在胡說甚麼!」
  小郭提到的那個「我的聲明」,我在前文曾經提及––目的是為了要應徵者明白到出讓
生命配額和自己的壽命有關,要鄭重考慮,不可輕舉妄動。
  在聲明中,我詳細說明了生命配額對人的重要性,同時也表達了我的意見––總結了徵
求者刊登以來,我和許多人討論的結果。這篇聲明,刊登在所有曾經刊登徵求啟事的報紙上
,希望所有應徵者都可以看到。
  刊登的費用,當時的小郭拍胸口 :「登上三天,費用我出。」
  我說 :「一天就好––我們也是盡人事而已,只怕言者諄諄,未必有人肯聽。」
  決定了之後,聲明在前幾天見了報。我還以為陶啟泉會向我抗議,認為聲明壞了他們的
好事。
  卻不料陶啟泉他們那邊一點反應也沒有,小郭倒反而責怪起我來了。
  當下我沉聲道 :「此話從何說起?」
  小郭道 :「人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聲明令他們害怕,所以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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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5 15:4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頭 :「聲明只會使人不去應徵,絕不會使你達一個應徵
者也找不到,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可以明白,不要胡亂找理由!」
  小郭哭喪著臉 :「可是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為甚麼連一個應徵者也找不到––那上百
萬人,都去了哪裏?」
  這件事,的確怪之極矣!
  本來,我們都以為要找應徵者再容易不過,找上一千幾百都不成問題,可是事實卻是小
郭已經花了整整十天時間,卻達一個應徵者都沒有找到。
  我絕不認為小郭使用的方法有問題––他的方法很正確,先是廣泛地通過各種途徑,接
觸了許多人,詢問他們是不是曾經應徵。
  在沒有結果之後,小郭利用了刊登我那個聲明的機會,在聲明之後,呼籲應徵者和他聯
絡,並且許以一定的好處。
  所以,到現在為止,竟然達一個應徵者也找不到,那真是沒有道理之事。
  怪只怪我們當初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要不然,從報館裏拿幾百封應徵信出來,是輕
而易舉之事。
  知道了哪些人會去應徵,就可以在他們身上追查徵求者的下落。因為徵求者和應徵者一
定會聯絡。
  現在事情最古怪之處,並不是徵求者從此音訊全無––若是那樣,事情還容易解釋,可
以當作徵求者忽然改變了主意,對生命配額不再有興趣了,那麼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可是現
在情形是沒有人承認自己是應徵者。
  估計各地報館收到的應徵信超過一百萬封,可是經過十天努力,一個應徵者也找不到,
這其中有甚麼文章在,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在小郭沒有上門之前,我已經就這個問題作了許多設想,這時我把其中最有可能的一個
提了出來 :「會不會徵求者已經和所有的應徵者取得了聯絡,要求所有的應徵者保守秘密,
所以才有現在這種情形出現。」
  小郭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三天沒有喝水,乾澀無比 :「用甚麼方法可以一下子聯絡過百萬
人?」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小郭又道 :「用甚麼方法,可以令過百萬人,那樣聽話,保守秘密?」
  我也無法回答這第二個問題。
  小郭再問道 :「應徵出讓生命配額,又不是犯法的事情,為甚麼不能讓人知道?」
  這個問題,我倒也可以回答 :「問題不在於應徵者,而是通過應徵者可以找到徵求者。

  小郭現出一副「那還用你說」的神情。我繼續道 :「現在這種情形,就是把我們追查的
線索完全掐斷,那是徵求者不想有人追查的緣故。」
  小郭焦躁起來 :「這些我全知道,問題是他如何會做得那樣好,那樣成功!」
  我只好苦笑––這個問題,後來當然有了答案,可是在當時卻是一點頭緒他沒有。
  在這裏,我要加插一件後來發生的小事,以說明在想問題的時候,往往會忽略了最簡單
的一方面,而偏向於複雜的那一面去想,越想越不通,這種情形有一個專門名詞來形容,曰
:鑽牛角尖。
  那件小事是 :不久之後,溫寶裕也來討論這件事,他並不感到十分古怪,他的說法很有
趣。
  他說 :「寫信去應徵,為了金錢而出賣生命,雖然並不犯法,可是也絕不光彩。請問兩
位,如果你們做了應徵者,有人間起,你們會不會承認?」
  這個問題,問得我和小郭面面相覷––我們並不是答不上來,回答很簡單,在絕大多數
情形下,會加以否認。如果是陌生人來問,那更是百分之百不會承認。令我們發呆的是,那
樣簡單的一個道理,我們竟然會沒有想到!
  溫寶裕見問倒了我們,大為興奮,接著又大發議論 :「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出賣靈
魂,可是不論你去問甚麼人,就算問上一百萬個,也不會有一個人肯承認。」
  溫寶裕這個比喻,說它恰當,聽來卻又很古怪;說它完全沒有道理,卻又難以反駁––
這是典型的溫寶裕作風。
  呆了片刻,小郭才道 :「那不能相提並論,所謂出賣靈魂,那是抽象的,而且在道德規
範上是一種罪惡,所以才不會有人承認。」
  溫寶裕大搖其頭 :「出賣靈魂是抽象,出賣生命配額何嘗不是,生命配額和靈魂同樣抽
象––看不見,摸不著,可是又的確是一個存在。為錢出賣靈魂固然卑鄙,為錢出賣生命配
額也決不高尚,加以隱瞞,人之常情。」
  我道 :「你的說法,可以成立,不過不可能是全部原因,因為應徵者人數太多,不可能
所有人想法一致,總有一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人在。」
  溫寶裕對答如流 :「現在,還沒有人獲得實際的利益––當有人因此獲利之後,就會有
人承認,並且認為光榮之至。現在可以看到多少人在出賣尊嚴,出賣人格,在強權勢力面前
,表現得像一條爬蟲,卻還恬不知恥地洋洋自得,就是他們已經得到了強權勢力的賞賜之故
。」
  我和小郭都為之皺眉––溫寶裕的話,固然有理,不過卻離題遠了。
  接下來,溫寶裕一發不可收拾,又發表了許多議論,都和故事無關,不去提它。
  那天,我和小郭得到的結論一致 :除了等待和繼續尋找應徵者以外,無事可為。
  過了兩天,戈壁沙漠來電話,聲音聽起來很苦澀,表示他們對這件事無能為力,心裏很
難過,要去找天工大王協助,而天工大王行蹤何處,無從捉摸,所以他們此去,不知何年何
月方能回來,云云。
  我想勸他們不要去,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他們和小郭一樣,因為挫敗而情
緒陷入低潮,要是不能克服,他們將會對生活失去信心,那是一件極其可怕之事。所以他們
要做甚麼,只好由得他們去做。
  這件事,竟一下子打敗了小郭和戈壁沙漠,真是始料不及,連我也不免受了影響,情緒
低落。幸好白素和紅綾那邊發生的事,我很快就參加了進去,也就把這件事擱到了一邊。
  當時我的想法是,此事勒曼醫院必然會徹查,他們神通廣大,一定比我們更容易有結果
。我和亮聲有約,互通消息,大可以坐享其成。
  卻不料接下來的三個月,除了小郭和我聯絡,只要我沒有出門,他也常來找我之外,勒
曼醫院方面,一點消息都沒有。而戈壁沙漠更如泥牛入海,全無音訊。
  小郭的情形,一次比一次壞。到了三個月之後,他雖然還不至於形銷骨立,可是看來體
重至少輕了十五公斤。我看他還是愁眉苦臉,就打趣他 :「閣下近來正在勤練『黯然銷魂掌
』嗎?」
  他口角掀動了一下,如果那算是笑容的話,簡直比哭還要難看。他也不說話,雙手抱頭
,坐了下來。
  我承認三個月來,連一個應徵者也找不到,是極其沉重的打擊,所有可以勸慰他的話,
我全部說完了,再重複一遍,也沒有意思。所以在我們兩人之間,就出現了沉默––這種情
形,在我們相識以來,可以說沒有發生過。
  這時候,白素和紅綾的那件事,反倒已經到了尾聲,紅綾和白素正在遠行,以結束整件
事。
  而我們這件事,卻像是陷入了絕境,再也沒有任何發展的可能。
  然而事情往往就在最糟糕的時候,會有轉機,所謂「否極泰來」和「絕處逢生」等等的
詞句,都是形容這種情形的。
  那天,就在我和小郭相對無言,情緒低落到了連喝酒都沒有興致時,忽然門鈴響起。
  我甚至懶得去開門,任由它響。
  門鈴的聲音,設計的是貝多芬第五交響樂開始的那四個音符––據說,那象徵命運之神
在叩門。
  還是小郭先道 :「去開門吧。」
  我沒有行動,只是懶洋洋地道 :「你去,或許命運之神能改變你的命運。」
  小郭也不動,只是扯著嗓門叫 :「誰啊?」
  他一叫,門外還沒有反應,倒把老蔡叫了出來,我向老蔡打了一個手勢,老蔡嘀嘀咕咕
,不知說些甚麼,走去開門。門一打開,就聽到有女聲問 :「衛斯理先生在家?」
  我知道老蔡耳聾,必然聽不到對方的話,同時我也聽出了那是朱槿的聲音––想起朱槿
和大亨的關係,以及她的背景,我更提不起勁來。
  我懶得出聲,向小郭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打發來人。小郭大聲道 :「他叫我說他不在
!」
  我也沒有責怪小郭這樣說,因為我明知朱槿既然找上門來,我想不見都不可能。
  小郭的話才一出口,就又聽到了另外兩位女子的聲音,其中一個發出了一陣悅耳的笑聲
,另一個則道 :「衛先生為何拒人於千里?」
  我辨出那笑聲是水葒所發,水葒自從上次和豪富陶啟泉見面之後,兩人立刻打得火熱–
–陶啟泉最喜歡嬌小玲瓏的女性,以前也曾有過不三不四的情婦,那些女人當然無法和水葒
相比,所以陶啟泉如獲至寶,肉麻當有趣,稱水葒為『我的小妖精』。
  這種事,本來與我無關,可是找上門來,我當然有權表示不歡迎。可是另外一個女子,
卻和朱槿、水葒不同,不屬於我不想見的那一類。
  這一位女子,原來的身分和朱槿、水葒相同,且是她們的「大姐」,後來,在她身上有
奇異之極的遭遇,使她有千載難逢的機會,脫離了「組織」。
  這個女子,在我所遇見過,甚至是聽說過的奇人之中,絕對可以排名在首三名之內。
  她的身體裏,曾經被植入超微型核子武器,威力足以毀滅一個中型城市,而這在她體內
的核武器,竟然由她的意念來控制––也就是說,她想要爆炸,爆炸就會發生。
  這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了。
  而她後來的際遇更奇,一個「活了」的機器人,居然愛上了她,幾經曲折,和所有神話
故事一樣––從此他們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那個自稱為「新人類」的機器人,就是康維十七世。
  這一切,都在原振俠醫生的故事,和一些我的記述之中,在這裏略提一下,是想說明她
的情形,和朱槿、水葒有所不同。
  她的名字是柳絮。
  就算我不想見她,我也想知道康維十七世的近況,因為這個機器人奇上加奇,簡直難以
形容,也無法用簡單的方法來介紹,好在他和這個故事關係不大,可以暫且不理。
  當下我站了起來 :「請進!」
  三個各擅勝場的美女,應聲而入。從她們走進來的先後次序,就可以看出她們心思慎密
––她們知道我對朱槿、水葒不是很歡迎,可是對柳絮卻大不相同,所以柳絮走在最前面。
她們三人全都是滿面笑容––笑容本來就是人類表情之中最可愛的,出現在美麗的女性臉上
,更是看來令人賞心悅目,就算心情不好,也會立刻神清氣爽。
  柳絮先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大鬍子問衛先生您好。」
  她再說了之後,還深深鞠躬,朱槿和水葒也跟著行禮。常言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
柳絮口中的「大鬍子」就是康維十七世––這個外星機器人完全依照地球人的外型,是一個
身材魁偉的大個子,長著大鬍子。
  我忙道 :「謝謝,他怎麼樣,在忙甚麼?」
  柳絮道 :「他很好,我本來要拉他一起來,可是他說 :你有事去求衛斯理,他一定肯答
應幫助,不必我去。要是他拒絕了,我再出馬不遲。」
  我一面聽,一面暗暗稱讚她說話之聰明––她分明是有事來求我,本來,上山打虎易,
開口求人難,可是她神輕輕易易就把話說了出來,而且話中有套,令我無法拒絕。
  她如此工於心計,我倒不能令她一下子就達到目的。我悶哼了一聲 :「言重了。」
  身形嬌小的水葒走前一步,笑嘻嘻道 :「大鬍子姐夫真是那樣說,我在一旁聽到的。」
  我冷笑道 :「別說大鬍子神通廣大,就你們三位已足以翻江倒海,我想不出會有甚麼要
我幫忙之處。」
  水葒眉開眼笑 :「怎麼會沒有?江湖上人人都傳言道 :天上神仙有難題,來找人間衛斯
理!」
  這小妖精滑頭滑腦,精靈無比,我明知她這些話是現編出來的,可是「千穿萬穿,馬屁
不穿」,聽了倒也並不礙耳。
  我又哼了一聲 :「居然押韻!」
  水葒立刻向我行了一禮,大聲道謝。朱槿看我神情已不像剛才那樣冷淡,她也開口道 :
這件事,除了衛先生你之外,只怕無人可以相助––大亨他怕碰釘子,所以不敢來。」
  我心中大是奇怪––她們說話繞著彎子,本來我不知道她們的來意,可是這時朱槿這句
話一出口,我就立刻想到 :莫非她們正是為了生命配額的事情而來?
  我正在疑惑,水葒已經搶著道 :「他也是一樣,他說 :老朋友了,可以不去惹他生氣,
就最好不要去。」
  水葒口中的「他」,當然就是她的相好陶啟泉了。由此可知,她們真是為生命配額之事
而來的。
  朱槿和水葒代表了陶啟泉和大亨,這可以理解––我相信她們可能更負有任––為手握
重權的老人家尋找生命配額,從來帝王比常人更怕死。
  可是我不明白柳絮是代表甚麼人而來的––康維十七世雖然是一個機器人,但也屬於外
星人的範圍,我的想法不變 :地球人的生命配額,對外星人並無用處。
  我在這樣想的時候,目光注視著柳絮,柳絮、朱槿、水葒她們這一干人,全是名副其實
的水晶心肝琉璃人兒,鑒貌辨色,善解人意之至,柳絮一下子就從我疑惑的目光中,知道了
我正在想些甚麼。
  她笑了一下 :「那是大鬍子的意思,他說,我們要天長地久在一起,我的生命太短促,
所以如果有可能增加生命配額,他會盡他所能來為我爭取。」
  她這幾句話,不但回答了我心中的疑惑,而且言簡意骸地說明了她們的來意。
  我大是駭然––她們全在努力尋找生命配額,這並不意外,叫我吃驚的是 :她們全都找
到我這裏來了!
  可憐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正和小郭兩人在發愁,如何還能提供甚麼幫助給他們

  我揮了揮手,來回走了幾步,這才道 :「你們怎麼到現在才來找我?」
  三人一聽,居然大為緊張,齊聲道 :「我們來遲了?」
  我忙道 :「不是這個意思––」
  她們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想了一想,才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對生命配額有
興趣,不應該從現在才開始,應該早就注意到了。」
  三人爭著道 :「我們確然早已注意,而且一早就已經有了部署。」
  我和小郭互望了一眼,對她們的話大惑興趣。這時候我才把小郭介紹給她們。三人嘴甜
,一輪客套話把小郭聽得臉上陰霾去了一半。
  我道 :「先別說捧場話,且將你們從甚麼時候開始注意,又如何部署,有何結果,一一
道來。」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怕她們要我先說我對這件事已經有了甚麼結果。如果她們提出了這
個要求,那我就會十分尷尬,因為幾個月來,我一點結果都沒有。
  想不到她們十分爽快,二話不說,就回答了我的問題––這令我很是感動。其實這也是
她們的聰明之處,她們來尋找我的幫助,當然先要令我對她們有好感。
  她們三人說話很有條理,所以幾分鐘之內,就把事情的經過,說得清清楚楚。
  原來和陶啟泉、大亨那一干豪富,從那徵求啟事一出現就注意一樣,那批已經風燭殘年
,行將就木的老人,也像是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認為他們如果得到更多的生
命配額,就可以更長久地坐在權力的寶座上。
  這樣的想法其實很正常––看到了徵求啟事,誰都會想到一定是有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
法,也就自然而然想從中獲益。那干豪富如此,在權力寶座上的人也如此。
  那干豪富第一步措施就是來找我,權力老人明知道我對他們絕無好感,所以不來碰釘子

  他們雖然也因為徵求啟事上提到了我,而認為事情和我有關,但是決定不到逼不得已的
關頭,不來找我。
  他們自己採取了措施。這措施說穿了很簡車,可是卻連那一干豪富都想不到––豪富只
想到用錢去購買生命配額,而權力老人卻運用了他們的權力,選擇了接近一千人寫信去應徵

  當我聽她們三人講到這裏時,我不禁長歎數聲––其中過程,我可想而知,而近千人在
經過動員之後,一定相信自己願意獻出生命配額,也是為了國家民族,而不知道只是飽了少
數人的私慾!
  我冷冷地道 :「好辦法!有權比有錢好,自古已然,卻不料原來於今尤烈!這些人一定
感到光榮,因為權力中心把那樣重要的任務交給了他們。」
  我說話並不留情,盡情諷刺,小郭幾次想打斷我的話題,我都不加理會。
  我明白小郭的心意––他用盡方法,連一個應徵者都找不到,令他徬徨之至。
  這種情形,怪異莫名,都以為無法再追尋下去了。如今忽然知道有那麼多的應徵者在,
自然值得高興。小郭唯恐我得罪了她們,她們拂袖而去,那又不知道從哪裏再去找應徵者了

  等我說完,三人的笑容始終那樣甜蜜和自然,好像我說的事與她們完全無關。
  柳絮淡淡地道 :「或許是––那不是問題的中心。」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她們繼續說下去。
  權力中心對於生命配額可以轉移這件事,其熱衷的程度,絕不在那一干豪富之下。他們
甚至於成立了一個專門小組,處理此事。朱槿在這個小組中,擔任了重要的角色。
  通過朱槿,權力中心和一干豪富聯繫在一起––他們本來就有著許多共同利益,但從來
也沒有一次比這次的利益更一致。
  這當然就是陶啟泉、大亨他們再也沒有來找我的原因––豪富們一定認為權力中心比我
更有辦法。
  聽到這裏,我感到她們的話很坦白,不像有甚麼隱瞞之處,可是我不明白她們為甚麼終
於又來找我。
  我一面思索,一面不動聲色聽她說下去。
  她們一再強調,奉命去應徵的那些人,絕對忠誠可靠,不會欺瞞組織。這一點,本在我
的意料之中。
  然後,他們就等待徵求者的聯絡。
  權力中心的幾個主要人物,會召集專門小組訓話,要小組把這件任務放在一切工作之上
,同時也通過權力中心向各級組織發了絕密文件,要各級組織協助專門小組工作。
  聽到這裏,我又忍不住諷刺 :「真是傾力以赴––你們已故最高領袖不是曾經說過,要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嗎?怎麼全都忘記了?」
  朱槿歎了一聲 :「衛先生,我把一切發生的事全部告訴你,如果你認為有些事你不喜歡
聽,是不是要我將之略去?」
  這兩句話很是厲害,給我一個軟釘子碰––因為是我一開始就要她把全部經過告訴我的

  不過我也不會怕她––她們並不知道我這裏正一籌莫展,所以她們還有求於我,在她們
不知道我的底細之前,我就佔著上風,沒有必要接受她們的「釘子」。
  所以我立即冷笑一聲 :「我聽到了不喜歡聽的話,自然會有反應,和你說不說沒有關係
。倒是如果我說了甚麼,你們覺得刺耳,大可不聽,只管請便。」
  我的話,說得很不客氣––後來小郭對我說 :要是她們一生氣走了,我會把你掐死!
  當時我也曾想過這一點,不過我知道這三位女將,絕對不容易應付,不能有任何機會給
她們佔上風,要不然以後麻煩更多,所以必須堅持。
  在我說完了這番話之後,有大約數秒鐘的沉默,朱槿低著頭,樣子像一個受了責罵的小
孩子。柳絮想說甚麼,可是嘴唇掀動,卻沒有出聲,顯然是怕說錯了甚麼,惹我更生氣。水
葒卻笑嘻嘻,一副看熱鬧的神情。
  過了一會,朱槿才抬起頭來,低聲道 :「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說。」
  我揮了揮手,擺出一副「大人不計小人之過」的姿態。
  又是後來,小郭說起當時他的感受,說他兩手捏著冷汗,看我針鋒相對,不肯讓步半分
,心裏焦急得如同滾油煎熬一般。
  我自己也知道我擺的是空城計,但當時情形卻非硬撐下去不可;若是讓她們知道了在我
這裏將一無所獲,她們就不會把經過情形告訴我。
  我的態度越是強硬,她們就越是以為我有恃無恐,也就不會隱瞞他們做過甚麼。
  朱槿的神態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像是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說下去。
  專門小組的工作,進行得十分認真,他們通過了原有的分佈在世界的特務網路,監視各
間刊登了徵求啟事的報館––當然也知道了在每間報館都有一個大鐵箱,是放置應徵信之用。
  聽到這裏,小郭已經有點坐立不安。
  我也隱隱感到事情不妙,因為同樣的工作,小郭也進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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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郭的監視工作,在進行過程中,完全不知道另外有人也在進行同樣的監視。若是朱槿
他們的專門小組,也並不知道同時有小郭在採取同樣的行動,那還不怎麼樣––這表示雙方
面都同樣大意。
  如果小郭不知道專門小組的活動,而專門小組對小郭的活動卻一清二楚的話,那麼在監
視行動上,孰優孰劣,任何人都可以知道,這對小郭來說,會是難以承受的打擊。
  我正想向朱槿打眼色,要她在這件事上不必說得太詳細,可是小郭已經驚叫了起來 :「
你們知道我也派了人在監視?」
  小郭一出聲,朱槿就向他望去,自然也就看不到我的眼色,所以她立即點了點頭 :「是
。」
  而在這時候,柳絮和水葒卻看到了我的眼色,她們二人搶著道 :「不知道。」
  雙方同時出口,一方承認,一方否認,場面變得很滑稽,可是卻沒有人笑得出來。
  小郭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剎那之間,他臉上血色全無,雙眼發定,身子顫抖,樣子
可怕之極。
  我忙道 :「你行事光明正大,旁人偷偷摸摸,當然你在明人在暗,不算是甚麼!」
  小郭望了我半晌,喉間發出了一陣「咕咕」聲,還是說不出話來。
  看到他這種情形,我真恨不得給他一巴掌––感到受了打擊,這很正常,可是也不用像
是世界末日一般。而且他也不想一想,朱槿她們自己找上門來,由此可知她們的行動,一樣
沒有結果,大家都是失敗者,有甚麼好難過的。
  當著三人,我當然不能罵他,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郭失魂落魄,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做了些甚麼,水葒卻忽然一拳打在小郭的肩頭上。別
看那是粉拳,可是力量顯然不輕,打得小郭身子一震,總算回過神來。
  水葒笑嘻嘻 :「郭大偵探,你怎麼啦?」
  我恐怕小郭一開口,就洩了我們的底,所以搶著道 :「他有些行動,不想讓別人知道,
如果專門小組的行動,包括刺探他的秘密,他會十分反感。」
  三人互望了一眼,同時搖頭。朱槿道 :「我們只知道除了我們的人之外,還有一些人在
作監視工作,郭大偵探的人馬,只是其中之一,我們對郭大偵探的秘密,一無所知,也根本
沒有興趣。」
  這時候小郭已經定下神來,他知道自己差點誤了事,所以連連搖手 :「沒有事,我只不
過忽然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請繼續往下說。」
  我聽了朱槿的話,更是大奇,忙道 :「還有些甚麼人在進行監視工作?」
  本來,我以為在進行監視工作的只有小郭部署的人馬。在知道了有朱槿他們的專門小組
之後,已經是一個大大的意外。如今聽朱槿說,還有別的人,也在進行監視工作,這更是我
們未曾料到的事情,所以我才急忙相問。
  朱槿立刻給了我回答––在聽了她的回答之後,我和小郭,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心中的懊喪,難以形容,我們行事居然如此疏忽大意,如此自以為是,遭到失敗,實在是
理所當然之事!
  朱槿說的是 :「太多了,我也只能說一個大概。」
  單是這一句話,已令得我和小郭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淋了下來一般。
  朱槿接著道 :「有日本、韓國財團的人,有阿拉伯世界的人,有亞洲石油產地的人––
總之,可以說是世界豪富的總動員,還有各國政府特殊部門人員,至少有超過三十多個國家
派出了他們的精銳特務––」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朱槿不必再舉例下去。
  這時候我知道自己的失策,簡直不值得原諒。小郭當然也有同樣的感覺,而且比我強烈
十倍––他大叫一聲,跳了起來,向外就衝,到了門前,竟然「砰」地一聲,在門上重重撞
了一下,然後才打開門,衝到了外面。
  他順手關了門,所以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些甚麼。
  朱槿等三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我猶如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家知。
  一時之間,朱槿也不知道是不是繼續往下說。
  在各人沉默之中,我心念電轉,在心中連連歎息––我竟然以為對生命配額有興趣的只
是陶啟泉他們那一干人,真是幼稚之至,大錯而特錯!
  要知道,生命配額等於生命,用錢去買生命配額,等於用錢去買命––命而可買,全世
界的有錢人,焉有不爭先恐後,搶著去購買之理?
  那徵求啟事既然在全世界範圍內刊登,自然也吸引了全世界範圍內的豪富和有權者的注
意,甚至於不是豪富,只要想自己活得更久的人,一樣會為之心動,想要把他人的生命配額
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這個徵求啟事給人的印象是 :生命配額可以轉移,這才是那麼多人被深深吸引的原因。
  表面上看來,大家對這件事還有所懷疑––生命配額畢竟是虛無飄渺的東西,是不是存
在,尚且沒有定論,能否轉移,當然更是疑問。
  由於這件事的吸引力實在太強烈,簡直無可抗拒,所以有能力的人,儘管不是十分相信
,甚至於根本不相信,也不肯放過,以防錯過萬一的機會。
  其中倒只有勒曼醫院,相信我去進行,等於他們自己一樣,所以才沒有湊熱鬧。
  這種情形,倒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我的想法 :外星人對生命配額沒有興趣。
  接下來我想到的事,令我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我想 :如果生命配額真能轉移,那
麼世界將會產生甚麼樣的混亂?現在世界上由金錢產生的混亂,將被替代––生命配額會成
為新的搶奪目標。
  在搶奪的過程中,會有多少醜惡的手段被使用,只怕遠在搶奪金錢的過程之上,令人不
敢深一層去想––單是接觸到這一間題,就不寒而慄!
  朱槿鑒貌辨色,多少料到發生了甚麼事情,她試探著問 :「衛先生是不是事前沒有想到
這個徵求啟事會引起那樣廣泛的注意。」
  我不得不承認 :「是,想不到會如此轟動。」
  朱槿道 :「應該說 :暗流洶湧。因為誰都沒有結果,所以明鬥還沒有開始。」
  我思緒本來十分紊亂,聽得朱槿這麼說,我精神為之一振,同時我也想不通以他們可以
動員的人力物力,怎麼會沒有結果。
  我先向她們作了一個手勢,然後大踏步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小郭雙手抱著頭,在不
斷重重頓足,以發洩他心中的難受。
  我走過去,用力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 :「快進去,聽她們說失敗的經過。」
  小郭抬起頭來,神色茫然。我壓低了聲音,又道 :「沉住氣,聽她們說,全世界都沒有
結果。且聽他們是怎麼樣失敗的,也好借鏡。你這樣垂頭喪氣,她們看得不到好處,就甚麼
也不肯說了!」
  小郭咬牙切齒,點了點頭。總算多年來經過不少大風大浪,當我和他並肩走進去的時候
,看起來就像是沒事人一樣。
  進了屋子,我也不說甚麼,只是向她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們繼續說下去。
  朱槿繼續所說的經過,我和小郭越聽越奇––其經過情形,和小郭跟蹤那小貨車,目標
在中途不可能的情形下消失一模一樣!
  朱槿而且說 :「在世界各地,據我們瞭解所得,情形大抵類似,真是怪不可言!」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兀自神情疑惑,而柳絮和水葒也是一樣。
  我心中暗暗好笑––這件事,我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和亮聲討論,得到了他的提點
,才有了一個可以接受的假設。
  我裝模作樣的笑了一下 :「以你們人才之鼎盛,應該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三人神情苦澀,一起搖頭 :「作了無數設想,沒有令人可以接受的。」
  我顯得很悠然,緩緩地道 :「有沒有想過根本沒有跟蹤目標––所有監視者追逐的都只
是虛像––」
  這三位女將,果然非比尋常,有極之靈活的頭腦和豐富的想像力。
  我才說到這裏,她們就跳起來,其中柳絮的反應算是最溫和的了,尚且不免雙手揮動,
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水葒則至少翻了三個觔斗。
  混亂了一陣子,朱槿才道 :「虛像!天!我們怎麼想,也想不到這上頭!」
  當她這樣叫嚷的時候,柳絮和水葒連連點頭,同時向我望來,眼色之中,大是欽佩。我
心中暗暗慚愧––這並不是我的設想,而是來自勒曼醫院的外星人亮聲告訴我的。
  當時,我只好裝糊塗,還要擺此一副「你們到現在才想到」的神情,道 :「立體投影雖
然決不普遍,可是在實驗室之中,早已成為事實。這次所有的跟蹤者都被愚弄,就是因為想
不到這一點的緣故。要不然,虛像看起來再真實,也畢竟是虛像,可以看出破綻,當場揭穿
。」
  我說了之後,她們三人開始了急速的討論,她們只不過花了十來分鐘的時間。而我這個
旁聽者,已對她們的推理能力,佩服之至。
  她們的討論之中,解決了我心中的一個疑團。
  我認為立體投影的假設可以成立,但是就算有人已經可以完全掌握這種新技,並加以運
用,我還是不明白造成立體投影的訊號,發自何處。
  我曾自然而然想到,那是通過人造衛星發出來的,可是卻又難以想得通。
  她們在討論中也很快就說到了這個問題,訊號發自人造衛星的想法首先被提出,但立刻
遭到否定,接著,又有幾個假設提出來,也都不能成立。
  柳絮忽然用力一揮手 :「螳螂捕蟬,黃雀在其後。」
  我一聽她引用了這一句成語,恍然大悟––我又把一件其實是很簡單的事複雜化了,鑽
了牛角尖。
  有了柳絮的提示,問題立刻明朗––何必動用到人造衛星那樣大陣仗,只消有一輛車子
在附近,隨著跟蹤者的車子移動,發出訊號,就可以達到目的!
  我向小郭望去 :「當晚,你在跟蹤那小貨車的時候,可有注意到後面有甚麼奇形怪狀的
車子?」
  小郭苦笑道 :「當時我只注意前面––」
  他說到這裏,現出十分難過的神情––好的跟蹤者當然要耳聽八方、眼觀四面,他做不
到這一點,那是他的錯失。
  這三位女將當真機靈至於極點,我因為一時高興,問了小郭一句,小郭只回答了半句,
可是就在這一問一答之間,我的裝模作樣就露出了破綻。
  我猜想她們立刻知道了我這裏其實甚麼成績也沒有,不過她們還很客氣,並不直言揭穿
,只是委婉地道 :「我們已經說了很多,是不是衛先生和郭大偵探也說一說?」
  我心想,再裝下去,也不是辦法。
  在這件事上,免不了和他們合作。雙方合作,貴乎坦誠,偶然耍些小手段,也應該適可
而止。
  所以,我立刻道 :「我們這裏,和全世界對這件事有興趣的人一樣,一無所獲––比你
們更不如,我甚至連一個應徵者都沒有找到!」
  此話一出,有一段短暫時間的沉默。水葒和朱槿有不相信的神情,只有柳絮並不表示懷
疑,而她的表情看來很是嚴肅。
  柳絮先開口 :「願聞其詳。」
  我就摘要地把我們的經歷說了一遍。
  等我說完,水葒和朱槿不信的神色也就消失。
  我攤了攤手 :「所以,你們在我這裏,得不到甚麼幫助。」
  在我這樣說的時候,小郭又是歎息,又是頓足。我也打算她們聽了我的話之後,就此離
去,所以我也不作他想。
  只見她們三人互望了一眼,還是由朱槿先說 :「不,還是要請衛先生幫助我們––或者
說,共同努力,解決問題。」
  她這樣說,令我很感意外,因為他們有上千個應徵者的資料,我們一個也沒有,如果共
同努力,那明顯是我們佔了便宜。
  而他們為甚麼要讓我們佔便宜,我卻想不出道理來。
  見我神色猶豫,柳絮道 :「事情有意料不到的變化,大鬍子說了,非請衛斯理出馬不可
。」
  我由於不知道事情有甚麼變化,所以也不知道何以康維十七世會有這樣的主張。我為人
頗有自知之明,也知道康維十七世具有通天徹地之能,他既然那樣說,應該有他一定的道理

  我學著她剛才的口吻 :「願聞其詳。」
  柳絮道 :「先從我這裏說起。大鬍子既然想我能天長地久和他在一起,就希望我的生命
配額無窮無盡,永遠用不完––」
  我打岔道 :「生命配額這回事,只不過是提出來的一個理論,假設性的成分很大,大鬍
子為何深信不疑?」
  柳絮的回答,很出乎意料 :「在那個徵求啟事刊登之前,大鬍子就一直在研究人類的生
命形式,你在《算帳》這個故事之中,一提出了生命配額這個設想,他就高興之極,說和他
的研究,十分吻合。並且說,只要生命配額可以轉移,問題就可以解決。」
  柳絮轉達康維十七世的意見,令我又驚又喜。
  喜的是,以他宇宙性的知識,肯定了生命配額的存在,這證明這個設想,大有可以成立
的基礎。
  驚的是,當更多人認識到生命配額的存在,而生命配額的轉移又成為事實之後,意料中
的大混亂必然產生,對人類來說,不能算是好事。
  我想了一會,才示意柳絮再說下去。
  大鬍子康維十七世採用的方法與眾不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去跟蹤徵求者,結果被立
體投影所愚弄。康維十七世的辦法,有點古怪––也不知道他「腦中」哪一部分下的決定,
和尋常人的行為頗有不同。
  這也不足為奇,因為他的一切行為,都是照人類行為來設定的。人類行為極端複雜,並
無統一規律,大家都那樣做,他別開生面,這也是人類行為之一。
  他採用的方法,可以說是「釜底抽薪」之計。
  我聽柳絮說到了一半,就大聲喝采,小郭也叫了一聲好。可是柳絮卻神情苦澀,看來康
維此計,也未能奏效。
  康維並不跟蹤,他由於神通廣大,所以他乾脆在那三人小組搬出了鐵箱,才上了小貨車
,還來不及使用魔術手法,轉移視線之前,他就上了車,給了駕車的一拳,駕車的立刻昏了
過去,他就駕著車直駛向他的大本營––柳絮古堡。
  (康維把他的古堡用柳絮的名字命名,以表示他對柳絮的愛意云云––機器人肉麻起來
,比人類更甚。)
  康維的想法是 :徵求者不見了一大箱應徵信,自然不肯干休,會來找他算帳,他就可以
和對方正面交鋒––這叫作「引蛇出洞」之計。
  就算徵求者不在乎那些應徵信,他也有那三人小組」在手,可以在三人身上問出徵求者
的下落來。
  我和小郭就是聽到了這裏,一起叫好的。
  這可以說是「一石二鳥」之計。
  柳絮神情苦澀,歎了一聲 :「他想得不錯,可是卻一樣完全沒有結果––甚至可以說一
敗塗地!」
  我大是訝異 :「怎麼會呢?」
  柳絮還沒有回答,小郭大聲叫道 :「等一等!這事是在哪一個城市發生的?」
  柳絮先回答小郭的問題 :「日內瓦。」
  小郭眉心打結,沉吟不語。我問道 :「你接到的報告怎麼說?」
  小郭道 :「日內瓦方面,報告說,他們跟蹤小貨車,忽然起了一陣濃霧,失去了目標。

  我苦笑道 :「那麼多跟蹤者之中,看來只有在日內瓦所跟蹤的才是真正的車子,不是虛
像。」
  小郭說 :「不對啊,如果說有很多跟蹤者,總應該有人跟到古堡才是。」
  柳絮道 :「大鬍子發現了有很多跟蹤者,所以他製造了一場濃霧,把所有跟蹤者都擺脫
了。」
  小郭追問 :「如果立體投射的設想成立,而訊號又是就近在一個流動物體上發出來的,
難道訊號發射車,也給擺脫了?」
  柳絮道 :「顯然如此––大鬍子當時決不知道有訊號發射車跟在後面,不然,他的目標
會放在發射車上,也許不至於一無所獲。」
  柳絮說著,望向小郭,小郭搖了搖頭,表示暫時沒有問題了。
  我道 :「沒有想到對方會利用立體投影,這也不算是失敗。」
  柳絮苦笑 :「大鬍子把三人帶到古堡,威逼利誘,希望能在這三人身上,找出徵求者的
下落來––」
  我聽到這裏,暗暗搖頭––在世界各地出現的「三人小組」必然只是就地取材的小角色
,在他們身上必然一無所獲。
  情形果然如此,康維在三人身上,甚麼也問不出來。這三人是臨時受僱於人,他們的任
務只是把鐵箱搬上小貨車,然後駕車向前駛,到第一個彎角就轉彎,自然有人接應,以後的
事情就不用他們管了。
  從這種情形,可以判斷轉移注意力,都是在第一個彎角進行,過了那個彎角之後,跟蹤
者就被誤導去跟蹤虛像,真正的小貨車擺脫了跟蹤。接著,三人小組的任務完畢,另外有人
接手––這接手的人,才可能是主要人物。
  康維由於一上來就駕走了小貨車,所以連見到那接手人的機會也沒有。
  他在肯定了那三人是沒有用的小角色之後,就連人帶車放走,留下了那隻鐵箱。
  小郭聽到這裏,又道 :「那小貨車,也是一個線索。」
  柳絮道 :「小貨車是那三個人去租的,僱用他們的人,一直只用電話聯絡,酬金放在他
們其中一人的信箱中––三人自始至終不知道僱用他們的是甚麼人,只知道是一個聽來很平
板的男人聲音。這三人是當地的小混混,他們所說,經過核實,並無虛言。」
  小郭再道 :「那鐵箱,應該是一個大線索!」
  柳絮道 :「我們也以為是––那鐵箱構造奇特,堅固無比,連大鬍子也費了一番功夫,
才打得開。」
  我聽了不禁駭然––康維的神通,何等了得,他隨手一指,發出的雷射激光,幾乎可以
破壞任何物質,柳絮居然說他「費了一番功夫」,真難以想像這是甚麼樣的情景!
  柳絮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她道 :「鐵箱是用普通的合金製成,全部密
封,只有一道半公分寬、二十公分長的縫,可供信件投入––」
  小郭插言 :「這也不難把它打開!」
  柳絮道 :「要把它打開,當然不難,難在要把它復原––像是完全沒有打開過一樣。」
  我不明白 :「這又何難之有?」
  柳絮吸了一口氣 :「我也不明白,可是大鬍子說,這鐵箱每一個接口處,都有密碼,就
算在表面上看來,打開之後,再銲接成一模一樣,若是密碼不對,還是會被發覺。」
  聽得她這樣說,我心中更是大奇。
  一來,甚麼「接口處都有密碼」云云,聞所未聞,也難以想像。二來,那鐵箱中放的又
不是甚麼寶物,何至於要動用那樣先進的科技去保護。二來,我不明白康維何以把它打開以
後,又要恢復原狀。
  我把這三個問題一一提了出來。
  柳絮依次回答 :「金屬在銲接的過接中,形成的形狀,如同人的指紋,絕難相同,這就
構成了密碼。猜想是徵求者不想應徵信落在他人之手,所以才鄭重其事。康維在三人身上,
得不到任何線索,就希望對方把鐵箱拿回去––」
  她說到這裏,我已經明白了。
  康維是想對方取回鐵箱,仍然和鐵箱中那些應徵者聯絡,而他已經掌握了那些應徵者的
資料,當然可以循這條線索,追查到徵求者的下落。
  小郭同時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心急地問 :「結果如何?」
  他實在是多此一問––柳絮早已說過他們並無結果。
  柳絮苦笑了一下 :「大鬍子總算把鐵箱打開,又完全恢復原狀––他自誇地球上只有他
才能做到這一點,連天工大王都不能。鐵箱中共有一千一百二十六封應徵信––」
  她說到這裏,停了一停,神情很是古怪。
  看她那種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是有甚麼難言之隱一般。一直到現在為止,她都直話直說
,未嘗有甚麼隱瞞,為何這時卻吞吞吐吐起來?
  不等我發問,她已經說明 :「我是想起了那些應徵信的內容,有些感慨,所以才––」
  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
  她的這種行動,令人莫名其妙––當時我沒有想到她的感慨有極其豐富的內容,可以發
揮成為一部描繪人性的文學巨著。我當然沒有這個本領,可是在故事的發展中,後來的這一
部分,所佔的地位也相當重要,有必要在這裏先提上一提。
  小郭聽到他們擁有一千多封應徵信,神情十分羨慕––他一定想到了有那麼多應徵信,
就可以和寫信人聯絡,也就等於有了一千多個應徵者的資料。
  我提醒他 :「應徵信要到了徵求者的手中,徵求者和應徵者聯絡之後,才有用處,不然
一點用也沒有。」
  小郭忙問 :「那一箱子信,後來怎麼樣了?」
  柳絮攤了攤手 :「把它放在報館附近,每個人走過都可以看到,也有不少人對它有興趣
,可是並沒有人取走它,日曬雨淋,一直到箱中的信,全都變成了紙漿,才被垃圾車搬走了。」
  小郭只好苦笑,我說道 :「那就是說,行動失敗,一點線索也沒有得到。」
  柳絮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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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5 15:41: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她說了之後,頓了一頓,才道 :「大鬍子很是沮喪,他想了半天,才說 :除了衛斯理之
外,只怕沒有人可以找出那個徵求者來了。」
  我啼笑皆非 :「多謝他看得起我,只可惜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對了,你們三
個人,又是怎麼會走在一起的?」
  柳絮的回答,有一大半在我的意料之中。她道 :「我知道天下對生命配額轉移最有興趣
的是兩種人,一種是富豪,一種是權貴。所以我先去找朱槿––大亨對這個可以令他長命百
歲的徵求啟事,一定有所行動,我想瞭解一下他們行動的結果。」
  朱槿接下去說 :「大亨和陶啟泉這兩大豪富,這次總算同心合力,攜手合作。他們聯合
了一干豪富,第一步是去找衛斯理,聽說在衛斯理那裏,豪富們碰的釘子不小。」
  我笑了一下 :「各人立場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我仍然答應有結果就告訴他們,可是
他們後來又勾結上了權貴,自然不必再在我這裏找結果了。」
  雖然我明知權貴那一方面也沒有結果,可是我由於不知道何以會如此,所以我還是道 :
「現在全世界只有你們掌握了一千多個應徵者的資料––難道徵求者一直沒有聯絡?」
  朱槿神情苦澀,連水葒也收起了一直掛在她俏臉上甜蜜的笑容。朱槿道 :「事情很怪–
–」
  這已經是她第好幾次說「事情很怪」了。
  小郭不耐煩 :「你別老是說事情很怪––究竟怪在何處,請詳細說來。」
  朱槿不理會小郭的搶白 :「我要從頭說起。那些應徵者雖然都是經過挑選,忠誠可靠,
但是在他們寄出應徵信之後,還是受到了嚴密地監視。」
  我冷笑一聲 :「這是你們一貫的行事方式,不足為奇。」
  朱槿裝作沒有聽到,繼續道 :「監視範圍很廣,他們的通信、電話、電腦等等都在監視
之列。他們的行動有人跟蹤––他們之中任何人,和外界的接觸,全都在監視之中。」
  這一次,我沒有表示意見。
  這些人既然是權力中心挑選出來的,受監視也是自願,在一個主人和奴隸分得清清楚楚
的社會中,總有很多為奴的致力於反抗,也有很多為奴的致力於討好主人。
  朱槿強調 :「總之,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掌握之中,徵求者要和他們聯絡,我們一定
會知道。」
  我點頭 :「我明白,總之一切都在控制之中––難道徵求者一直沒有消息,沒有和應徵
者聯絡?」
  朱槿現出迷惘的神色,說話也支吾 :「我們––不知道––」
  我和小郭齊聲道 :「這像話嗎?一切全在你們掌握之中,怎麼會不知道?」
  朱槿還沒有回答,水葒先說 :「情況有意料之外的變化,在那一千一百二十六人之中,
有六十個人失蹤了!」
  我霍然起立,一時之間,竟不知說甚麼才好。
  我總算知道她們為甚麼要來找我了––凡是有想像中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人們總會想
到我,這當然是由於許多年來,我遇到的怪事甚多之故。
  像水葒剛才所說的情形,就是在理論上來說,絕對不會發生的事,可是實際上卻發生了

  被監視的人,有上千個之多,聽來很駭人聽聞,好像也很困難,但是對慣於監視億萬百
姓一舉一動的權力中心而言,卻是簡單不過的事。
  而且事關權力老人萬歲萬萬歲,那是頭等大事,辦事人等,豈敢怠慢,怎麼會讓其中六
十個人,失去了蹤跡?
  小郭的反應比我更強烈,他驚訝得連站也站不起來,怪聲叫道 :「你再說一遍!」
  第二遍是朱槿說的,還是同樣的一句話 :「有六十個人失了蹤。」
  事情放在那裏––六十個在嚴密監視下的人不見了。可是我還是不能相信,因為這實在
難以想像。
  我把心中的疑問提了出來 :「貴地對百姓的控制如此嚴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要玩消
失,也不是容易之事,何況那六十個人是在監視之下!」
  水葒做了一個鬼臉 :「要是事情容易解釋,我們也不會在這裏了。」
  她說得很有道理,當然是他們遇到了不可解決的困難,才會找上門來的––而且可以相
信,他們必然試過各種辦法,最後逼不得已才來找我,因為他們知道我不會有甚麼好臉色給
他們看。對他們來說,到我這裏尋求答案,已經是最後一條路了。
  由此可知,那些權力老人是多麼急切想要買命曰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就算買命可以成為事實,當然也只對活人才有作用。如果人已
經死了,買來的命,只怕也派不上用處了。對於行將就木的老人來說,這是真正「只爭朝夕
」的事。
  想到這裏,我竟然很是幸災樂禍––雖然我們從小就被教導不可以這樣,可是偶然幸災
樂禍一下,還真是感覺不錯。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
  除了小郭之外,三位女將顯然明白我為甚麼忽然之間笑得那樣歡暢,她們不便表現心中
的怒意,只好木然。
  我一面笑,一面道 :「對不起,我真的感到好笑。」
  這時候,小郭也知道我為甚麼那樣好笑了,他道 :「我的感覺和你不一樣––我只感到
可悲。」
  我道 :「對他們來說,可悲;對我來說,可笑!」
  水葒笑嘻嘻道 :「等到你自己死到臨頭的時候,你就不會感到可笑了。」
  這三個女將之中,看來還是水葒最厲害––她竟然能把攻擊性如此強烈的話,伴隨著如
此甜蜜的笑容一起說出來。
  我也效法,用滿面笑容來說嚴肅的話。我道 :「我並不習慣用任何方式,掠奪屬於他人
的一切,所以和豪富們不同。豪富的成功,就是運用他們的智慧,千方百計把他人的歸於自
己所有––這是他們積聚財富的方法,所以他們才會想到買他人的生命,放在自己的身上。
至於那些權力老人,比豪富更不堪,他們甚至於把剝奪老百姓的基本人權,當作是天經地義
的事。對他們來說,如果可以強搶,就算死一萬個老百姓,能令他們多活一天,他們也會毫
不考慮去做!我就算要死了,也知道那是生命必然的結果,會坦然處之。並不是我有甚麼特
別––普通人都是如此,特別怕死的只是豪富和權力老人,所以他們感到可悲,我感到可笑
!」
  我一口氣說下來,居然仍舊笑容不減,小郭首先笑起來 :「我修改剛才的話 :我替他們
感到可悲。」
  三人之中,反應不同。柳絮到底已經跳出了那個圈子,所以她對我的話,可以有同感,
她低歎了一聲,沒有說甚麼。
  朱槿和水葒卻不相同,她們不但在權力中心的範圍之內,而且又和超級大豪富有密切的
關係,全是我的話攻擊的對象。
  (一個聲稱並且堅持是「無產者」建立的強權統治,卻和豪富們打得火熱,關係如水乳
交融,這是人間最怪的怪事––比起來,我經歷的那些事情,簡直不值一提。)
  朱槿和水葒齊聲道 :「不說這些!」
  我伸手指向水葒 :「是你先挑起話頭的。」
  水葒還真是能屈能伸,她站了起來,向我深深行了一個禮,用動聽之極的聲音道 :「是
我的不對,請原諒。」
  我經歷過的場面之中,以這種場面最難應付,我只好揮了揮手,含糊不清地說道 :「算
了。」
  朱槿也像是甚麼都沒有發生過,接著道 :「那六十個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失蹤––」
  小郭糾正她的話 :「應該說 :幾乎在同一時間,你們發現那六十個人失了蹤––因為他
們究竟是甚麼時候失蹤的,你們並不能肯定。」
  朱槿點頭 :「你說得對,他們是在同一天不見的,確切的時間不能肯定。」
  我心中更是大奇 :「具體情形如何?他們都應該有專業人員跟蹤,怎麼會不見了?」
  朱槿吸了一口氣 :「六十宗在跟蹤中失去目標的報告,都大同小異––目標在跟蹤途中
消失。」
  我沒有出聲,等她作進一步的說明。
  我已經感到,事情有異乎尋常的怪異,也感到這六十個人的消失,和世界各地當日跟蹤
搬去鐵箱的小貨車,遭到失敗,似乎有一些關係。
  不過我還說不出所以然來,需要朱槿提供更多資料。
  朱槿一開口,說的那句話,卻令我莫名其妙。
  她道 :「大霧––很濃的濃霧。」
  說了這一句話之後,頓了一頓,她才又道 :「極濃的霧,衛先生,你生平見過最濃的霧
,到甚麼程度?當時情形又如何?」
  我耐著性子,回答她的問題 :「有一次,夏天,清晨日出不久,在上海一個叫龍華的地
方附近,我過一條小河,走在獨木橋上,低頭,只能看到自己的腰部,連大腿都被濃霧繚繞
,小腿和腳,根本看不見––這是我一生之中,至今為止,所見過的最濃的濃霧。」
  我因為知道朱槿這樣問我,必有原因,所以我回答得十分詳細。
  朱槿道 :「比這更濃!」
  她說「比這更濃」,那就是說等於甚麼也看不到了––在那樣的情形下,進行跟蹤,當
然困難。可是濃霧是一回事,目標消失,又是另一回事。
  再濃的霧,也會消散,散了之後,可以繼續跟蹤,就算暫時失去了目標,也不等於這個
人從此消失。
  我想著,還沒有發問,朱槿已繼續道 :「也是早上,被跟蹤的目標,進行正常生活,各
自在走向工作崗位途中,突然起了濃霧,能見度等於零––」
  她說到這裏,我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她的話頭 :「那是在甚麼地方?」
  朱槿道 :「在首都。」
  我道 :「我的意思是,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之中,這六十個目標,不會集中在一起,是不
是?」
  朱槿真是有備而來,我一提出這個問題,她立刻取出一份地圖,打開鋪在桌子上,我們
大家也就圍著桌子觀看。
  那是一幅首都的地圖,上面有許多小紅點,分佈在東南西北各處,最遠的相距大約有二
十多公里。
  朱槿解釋 :「小紅點代表目標消失的地點。」
  小郭失聲道 :「這樣說,那天早上,整個城市,都籠罩在濃霧之下?」
  朱槿吸了一口氣 :「若是如此,事情還不足以稱為極端怪異。怪的是,濃霧只在那六十
處地方發生,範圍大約是兩百平方公尺左右。」
  根據朱槿所說,情形確然怪異之至––在幾乎相同的時間之內,突然起了六十團濃霧,
遮住了被跟蹤的目標,像是有意掩蓋目標擺脫跟蹤一樣。
  想到這裏,我腦中隱隱約約、模糗糊糊想到了一些甚麼,可是念頭一閃,還沒有進一步
去想,就被另一個清晰的想法,趕走了那個念頭。
  我想到的是,柳絮剛才說過,康維十七世曾經製造了一場濃霧,擺脫很多跟蹤者。我立
刻向柳絮望去。
  柳絮不等我發問,就搖頭道 :「不是他,他根本不知道有那六十個人的存在。」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柳絮的話,那麼,這些濃霧就是另外有人製造的了。我道 :「要製造
一大團濃霧,並不是甚麼難事––奇在濃霧一起,人就消失。」
  朱槿接下來所說的話,更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她道 :「若就是這樣,還不足以令我們
來請教。」
  我瞠目不知所對––實在想不出事情還會有甚麼更古怪的變化,根據朱槿所說,可以說
已經古怪到了極點。
  朱槿神情怪異,忽然問道 :「剛才我是怎麼說的?」
  我已經感到頭昏腦脹,揮手道 :「你是怎麼說的,為何要來問我?」
  朱槿吸了一口氣 :「我說過,跟蹤那六十個人的跟蹤人員,每一組由兩個到五個人組成
。」
  她是在詳細補充她剛才的敘述––我不知道她為甚麼要這樣不厭其煩,而當她說到這裏
時,我忽然想到,就搶著說了一句 :「難道所有濃霧,也是立體投影?」
  朱槿也搶著回答 :「應該不是––雖然我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立體投影。」
  我站了起來,來回走動。朱槿繼續道 :「那兩百多人的報告,都說有濃霧,範圍在兩百
平方公尺左右––」
  小郭不耐煩 :「已經說了,不必重複。」
  朱槿歎了一聲,還是照她的方式在敘述 :「那兩百多人的忠貞程度,實在是無可懷疑的
。」
  我道 :「可想而知––派他們去監視已經被認為是可靠的人,他們當然應該加倍可靠。

  朱槿望著我,一字一頓 :「可是我們還是進行了調查。調查的結果是 :那六十處地方,
當時都有其他人在,卻沒有人說曾經有過濃霧!」
  我呆了一呆,小郭比我更震驚,他疾聲道 :「你再說一遍!」
  朱槿道 :「在所有跟蹤人員報告說在濃霧中失去了目標的時間地點,其他人都說根本沒
有濃霧––我們詢問了超過五千人,眾口一詞。」
  這一次,我和小郭,都聽得再明白不過,一時之間,我作了幾個設想。
  當然不會是立體投影––如果是,人人都可以看到。
  也不會是所有的跟蹤人員都在說謊––那樣笨拙的謊言,一戳就穿。而且向權力中心撒
謊的後果,嚴重之至,比不能完成任務要嚴重得多。
  更不會是其他人說謊––其他人根本沒有說謊的必要。
  這就使事情變得怪異莫名,足以使他們硬著頭皮來找我了。
  可是我也難以明白,何以事情會如此之怪。
  我想了一想,才道 :「看來,只有那兩百多人看到了濃霧,其他人看不到。」
  水葒聳了聳肩 :「怎麼可能?」
  想來確然不可能––要就有濃霧,大家都看見;要就根本沒有霧,大家都看不見。怎麼
可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有人看到有濃霧,有人卻說沒有。
  對水葒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小郭道 :「看到濃霧的,不止那兩百多人,至少還有那六十個人,因為他們在濃霧之中
消失。或者說,那六十人至少知道跟蹤者的視線會被濃霧遮掩,他們才趁機擺脫了跟蹤。」
  小郭的話,引起了新的討論,暫時把水葒的問題,擱了下來––事實當然是誰也回答不
了這個問題。
  新的討論點是,朱槿立刻提出來 :「郭大偵探,照你的說法,這六十人的失蹤是早有預
謀?」
  小郭冷笑 :「誰如果認為那是突發事件,我認為他的智力大有問題。」
  我同意小郭的看法 :「不但是預謀,而且這六十人是串通的!」
  這句話才一出口,水葒和朱槿一起叫了起來 :「不可能!決無可能。」
  我向柳絮望去,柳絮道 :「雖然這次我沒有參與其事,可是據我所知,在嚴密地監視之
下,別說是六十人的大連串,就是六個人的聯繫,要不為人知,也決無可能。」
  由於事情實在太怪,我也顧不得出言諷刺。想了一想,我才道 :
  「我更正我的說法––應該說,這六十人的行動,是接受了同一個指令的。」
  朱槿等三人眉心打結,顯然是用心在思索這一說法。
  朱槿和水葒的臉色,變得很蒼白。
  我道 :「是不是因為這種情形太可怕了,所以你們才不敢接受?」
  這種情形,對他們來說,確然可怕之至,因為權力中心一直以為所有人都在控制之下,
尤其是那六十人,被挑選出來,負有重大任務,被認為是忠誠可靠分子,卻接受了背叛指令
,要他們在組織的監視下消失。
  可怕的不止是六十個人的叛變,而是叛變的過程,權力中心一無所知!
  權力中心更感到害怕的是完全不知道叛變的指令者,是甚麼身分,為何要發動叛變。
  本來權力中心以為一切它都瞭若指掌,現在卻發現它有太多的不知道!
  而最令權力中心憤怒和害怕的是,它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叛變,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叛變
之中,不知道這種在他們掌握之中的叛變行動已經進行了多久。
  這是對權力的挑戰––而他們感到這個挑戰他們將無力應付,威脅到了他們的生存!
  生命配額還沒有到手,權力基礎卻已經動搖,這如何不令他們心驚肉跳!
  世界上有的是獨裁強權統治者一夜之間,被從權力寶座上拉下來的例子––菲律賓的那
一個,運氣還好些,可以流亡外國;羅馬尼亞的那一個,就硬是從車上被拉了下來,被子彈
射了個腦漿四濺。常言道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同樣身分的人,看了這樣的下場,能不心
寒?
  所以,我可以斷定,這件事發生之後,權力中心一定緊張到了神經質的地步。
  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冷冷地道 :「你們早已經對這件事做過詳細的研究,是不是
?」
  朱槿點頭 :「是,可是沒有結論。」
  我道 :「不是沒有結論,而是有了結論,而權力中心不敢面對現實––結論是 :那六十
人叛變了!而叛變是有計劃、有組織的。權力中心失去了控制,因此怕得要死!」
  朱槿和水葒,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承認了我的說法,她們點頭 :「可是,衛生生,如何
––」
  我不等她們說完,就大喝一聲 :「且慢!我們的見面,到此為止。我不會為可以使那些
人長命百歲而出半分力!相反地,要是有方法可以提早結束他們醜惡的生命,我會全力以赴
––也算是對人類文明進展盡了一分力量!」
  我的話說得如此決絕,毫無轉圜的餘地。
  朱槿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極,水葒勉強想維持笑容,可是那僵硬的笑容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柳絮望著她們二人,雖然沒有出聲,可是那神情顯然是在對二人說 :看,我早就告訴過你
們,去找衛斯理,他不會有好臉色給你們看––憎厭和鄙視強權統治,是他一貫的作風!
  我已經下了逐客令,可是朱槿和水葒顯然還沒有離去之意。我不去理會她們,掉過頭去
,對小郭說 :「猜猜看,獨裁者就算得到了許多生命配額,當他被人民群眾在廣場上吊起來
,或者被叛變的軍隊亂槍掃射的時候,生命配額是不是能保護他們,使他們還能繼續血腥統
治?」
  小郭還沒有回答,朱槿和水葒已經霍然起立,向外就走。柳絮向我抱歉地笑了一下,也
跟了出去。
  我冷笑道 :「你們走了?不送,不送!」
  三人出了門,居然保持風度,輕輕把門關上。
  小郭在這時候,長歎一聲 :「真過癮。」
  我聽出他話中頗有不滿之意,就冷冷地說 :「卻又怎地?」
  小郭說 :「過了癮,卻也斷了線索!」
  我哈哈大笑 :「你以為可以在他們那裏得到線索?」
  小郭苦笑 :「只有他們掌握了一千多個應徵者的資料––徵求者遲早會和他們聯絡。」
  我揚起手來,恨不得在小郭頭上重重敲打幾下––他實在太糊塗了!我提高了聲音 :「
徵求者和應徵者之間的聯絡,早已完成!不但是那六十人,我相信全世界各地都有應徵者被
聯絡上,而且他們也都失了蹤!」
  小郭不停眨眼,對我的話,顯然還不能完全接受。
  但他畢竟是推理能力很強的人,不到一分鐘,他就張大了口––完全想明白了。
  他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 :「我們一直在尋找應徵者,而徵求者卻在暗中和應徵者聯絡
!」
  我道 :「也不能說人家是在暗中聯絡––我們根本不知道對方用甚麼方法和他認為適當
的應徵者聯絡,或許人家很光明正大,只是我們一無所知而已。」
  小郭大搖其頭 :「在嚴密監視之下,徵求者如何能避過監視,和應徵者聯絡?」
  我也搖頭 :「我還沒有想通––應該說,我還一點概念都沒有。這件事,我越想越怪,
許多設想,都無法自圓其說,甚至越來越糊塗!」
  小郭不同意 :「事情固然怪絕,可是我倒覺得已經漸漸有了頭緒。」
  我攤了攤手 :「頭緒何在?」
  小郭道 :「徵求者在收到了應徵信之後,一定曾經經過挑選,選出了他們認為適合的應
徵者––假定每個城市六十人,他們就開始和被選中的應徵者聯絡。」
  小郭說到這裏,頓了一頓,等待我的反應。
  小郭是在就整件事作假設性的推理,這第一段的假設,我認為可以接受,所以我點了點
頭。
  小郭繼續道 :「刊登徵求啟事的都是世界各地的大城市,人口最少的也接近一百萬。每
個城市只選擇了六十人,這說明他們對生命配額的需要量不是很大。」
  這個假設,也可以成立。
  應徵者雖然願意出讓自己的生命配額,但也不會出讓很多––這是可以肯定之事,假如
應徵者今年三十歲,生命配額可以供他活到七十歲,他會出讓多少?
  如果代價很高,他可能會出讓兩年、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超過十年,就很難想像
––財富再多,生命變得短促,不會有人做這種笨事。
  不過小郭的假設,抓不住問題的中心––問題不在於徵求者需要多少生命配額,而在於
他需要生命配額來做甚麼!
  我想了一想,示意小郭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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