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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Simon R.Green] 夜城外傳 影子瀑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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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0 08:57:10 |只看該作者
  他不知從何處拔出一把匕首,艾許立刻擋在麗雅和他之間,但是上校刀鋒一轉,毫不遲疑
地刺入自己的心臟。他側身一倒,就此死去。艾許在他屍體上踢了兩腳,發現對方毫無反應。
  「宗教狂熱份子。」艾許道。「和這種傢伙沒有辦法談條件,麗雅。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
亡。不是他們,就是我們。」
  ****
  在一股無法抵擋的勢力追逐之下,聖戰軍有如驚慌的牲口般在影子瀑布的街道上流竄。他
們盲目奔走,不在乎身處何處,沒有既定的目標,只知道在他們腦中跟心中吶喊的音樂已經徹
底擊敗了他們。他們不停地逃,史恩.莫利森跟一眾音樂人以及妖精大軍則不停地追。聖戰軍
頭也不回地跑著,因為他們不敢回頭。如今他們絕望的心中只剩下一個渴望,就是要盡快離開
這個與想像中截然不同的鬼地方。他們拋下手中的武器與彈藥,因為這些東西已然無用,只會
拖慢他們的速度。直升機毀於鳥身女妖與蛇身女妖的手中,坦克車和運兵車則墜入至尊蠕蟲克
羅姆.克魯契所挖開的大洞裡。聖戰軍在殘敗焦黑的街道上尖叫哭泣,音樂有如鞭子般驅策著
他們繼續逃命。音樂之中蘊含著強大的力量,聖戰軍自吹自擂的信仰在真正的榮耀之前根本毫
無招架之力。
  城鎮另一邊的另一條街道之上,另一群聖戰軍則在傑克.費契、李奧納多.艾許,以及麗
雅.富拉希爾的追趕之下逃命。這群士兵不多,大約一百名左右。在見識到稻草人和死人的手
段之後,他們全都嚇得軍心渙散,心中除了逃跑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念頭。他們跑到雙腳酸軟
、氣喘吁吁,身後跟著一個衣衫襤褸、笑容詭異、永遠不會疲憊的稻草人。艾許和麗雅駕著聖
戰軍吉普車跟在後面,幸福洋溢地享受彼此的陪伴。聖戰軍死命奔跑,三名憤怒的怪物緊追在
後,隨時可能會追到他們。
  另一條街上還有一群聖戰軍,一支英勇大軍僅存下來的戰士。他們驚慌失措地棄甲逃亡,
只因為魔鬼就在他們身後追趕,至少他們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其實追趕他們的只是一個人類,
一個終於掌握體內力量的男人。詹姆士.哈特,預言中的男子,擁有影子瀑布力量的男子,擁
有時間力量的男子。他藉由體內的魔力飄浮在半空之中,波麗.考辛斯與蘇珊.都伯伊絲則在
他身後不遠處盡力跟隨。她們的傷勢已經無礙,因為他只憑身體接觸就治癒她們所有的傷。即
便如此,她們還是很難跟上他的腳步。哈特根本忘了她們的存在,全心沉浸在自己的力量中。
兩名女子竭盡所能地跟隨其後,一方面害怕跟丟,另一方面又怕跟得太緊。眼前的男人已經不
是她們所認識或是她們自以為認識的哈特了。眼前的他是個全新的詹姆士.哈特,和之前大不
相同,而且危險異常。
  最後,彷彿影子瀑布早就計劃好了一樣,三股敗兵勢力合而為一,全部流竄到苟齊廣場。
他們放慢速度,停下腳步,神色茫然地打量四周,想要搞清楚究竟逃到了什麼地方。苟齊廣場
位於市中心,佔地遼闊,四周都是以遠古巨石搭建而成的高大建築,彷彿許多灰色的山脈一樣
將廣場團團圍住。聖戰軍四下搜尋逃生之路,但是每條道路都有追兵趕來。突然之間,一切完
全歸於寧靜。
  一條大道上擠滿了妖精,領頭的是莫利森與終於停止歌唱的音樂大軍。另外一條大道站著
雙手染滿鮮血的傑克.費契,以及艾許跟麗雅,默默看著眼前毫無鬥志的聖戰軍部隊。擋在第
三條大道上的是詹姆士.哈特,全身綻放著魔力的光彩,站在廣場邊緣傲視一切。光芒緩緩照
亮最後一條大道,道上沒有任何守軍看守。聖戰軍開始低聲鼓噪,打算從這條道上突圍而出,
結果街道的地面卻突然裂開一條深不見底的大洞,隱約可見至尊蠕蟲的蒼白身軀在其下蠢蠢欲
動。
  當士兵瞭解自己遭到包圍之後,鼓噪的聲音又開始響起。影子瀑布眾人全神戒備,只因被
逼入絕境的老鼠往往具有可怕的殺傷力。聖戰軍中到處傳來軍官的聲音,命令士兵戰至最後一
兵一卒,就算必須徒手搏鬥也不可投降。他們數度提及上帝的名諱,有時用以激勵士氣,有時
用以恐嚇手下。士兵們看著彼此,看著包圍在外的大軍,發現對方全都面無表情地瞪著他們。
一名軍官語帶威脅地提高音量,緊接著就聽見一聲槍響。那軍官倒地身亡,周圍的士兵四下退
卻。一陣肅殺的沉默過後,大家終於了解開槍的是聖戰軍自己人。一陣騷動迅速在聖戰軍之間
蔓延開來,士兵與軍官都清楚地知道現場大部分的槍口對準何方。接著一名軍官在他身後士兵
的槍口威脅下率眾而出,慢慢地來到麗雅.富拉希爾面前。她迎上前去,艾許則跟在身邊看顧
著她。
  軍官微微鞠躬,語帶諷刺地說道:「我相信妳就是影子瀑布的鎮長。很顯然地,我們打算
投降。」
  「我想這是最好的選擇。」麗雅冷冷說道。「你們必須無條件投降。不過我保證我們對待
你們絕對不會像你們對待我們那樣殘忍。」
  「我們根本毫無勝算。」軍官毫不掩飾內心的苦悶。「領袖失聯,巫術牧師慘遭殲滅,運
輸工具不是失蹤就是損毀。上帝已經明白表明立場,他決定放棄我們。」
  「還有,」他身後的士兵說道。「他們欺騙我們。這座城鎮和他們宣稱的完全不同。他們
說我們面對的是一群惡魔、女巫,以及超自然怪物;他們說我們是為了上帝的榮耀而戰。沒有
人提到女人、小孩以及孩童時代的英雄玩伴。我們是來解救無辜,結果卻變成屠殺無辜。我們
見識到許多事情;奇怪的事情,神奇的事情––影子瀑布根本不是他們口中的罪惡之地。」
  「不是。」聖戰軍士兵彼得.考爾德說著和褐熊先生一同自妖精的隊伍中走出。「這裡超
越了他們口中的一切。這裡是夢想與奇蹟的殿堂,而我們卻像教堂中的頑童一般,恣意破壞著
我們所不瞭解或是不能認同的事物。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殺了,我們已經鬧夠了。這是我們夢
想存在的地方。摧毀這裡,就等於摧毀我們自己。」
  接下來,鬥志全失的聖戰軍一個一個拋下僅存的武器,雙手高舉過頭。緊張肅殺的氣氛逐
漸緩和,廣場內外的人都開始明白戰爭已經結束。影子瀑布大戰已經劃下句點,而他們終於在
這場戰爭中存活了下來。人們轉向彼此,擁抱彼此,笑容滿面地感受心中那股放鬆的喜悅。艾
許熱情地摟著麗雅的肩膀。
  「那麼,鎮長女士,接下來該怎麼做?我們贏了,但是影子瀑布卻已淪為廢墟。我們要如
何處理戰俘?我們沒有囚禁他們的設施,但是又不能就這樣放他們離開。他們必須為所作所為
負責。鎮民絕對不會原諒他們的。我都不一定能夠原諒他們。」
  「軍官將會接受審判。」麗雅道。「任何有明確證據證明曾經犯下暴行之人通通必須接受
審判。其他人––只是亡兵而已。他們相信自己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他們被欺瞞,如今已經
學到教訓。他們會留在這裡,成為影子瀑布的一員。他們想要贖罪,而留在這裡就能提供贖罪
的機會。他們可以從埋葬雙方死者開始,接著著手重建淪為廢墟的建築。這些工作會花費許多
年,等到一切結束之後,雙方應該都可以原諒彼此了。」
  艾許點了點頭。接著他們在原地呆立,各想各的心事。最後,艾許突然想起一件事。「我
在想他們的領袖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麗雅聳肩:「不知道。或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或許他純粹只是時間到了。」
  ****
  洛伊斯的手下使勁推門,對抗著來自屋外的猛烈風雪。厚重的雪花吹過他們身旁,落入大
殿中。他們一共有十二個人,但是依然必須結合所有人的力量才能一吋一吋地闔起大門。最後
他們終於把門關緊,扣上巨大的門閂,然後全身虛脫地靠著門板,試圖調整呼吸的節奏。空氣
中依然飄著幾朵小小的雪花,在屋外無情的風暴驅使之下竄入全知聖堂。洛伊斯跟手下一邊拍
落頭髮、衣服上的雪花,一邊打量著週遭。他們走過一段艱辛的路程才終於抵達此地,結果這
座宏偉壯觀的殿堂一點也沒有令他們失望。天花板消失在頭上的黑暗之中,大殿的空間足以容
納一整艘航空母艦。同時這裡也十分安靜,一點都聽不見屋外暴風的怒吼。
  威廉.洛伊斯,十字聖戰軍的最高領導人,放任自己感受滿足的喜悅。他曾發誓要突破命
運設下的重重難關來到此地,而他做到了。接下來,他只要再走一小段距離,穿越寒霜長廊,
就可以抵達永恆之門。他默默站在原地,盡情地享受這一刻,他的手下則在四周層層警戒。他
們都是好人,忠心不二的士兵。多年以來,他親自挑選、訓練,讓他們擔任他的菁英護衛。他
可以將性命交給他們;或許他們就是他在這世間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他不想命令他們留在這裡
,一個人前往永恆之門。但是此刻是屬於他的一刻,是他的命運所歸,他絕對不會和任何人分
享等在前方的榮耀。他終於接近他的目標了,再過一會兒,他就會打開永恆之門,問出他一輩
子都在等著詢問的問題。他終於可以知道答案了––
  他發出一點聲音,十二名士兵立刻立正站好。洛伊斯看著他們,並不刻意掩藏心中的喜悅
,然後告知他們自己的意圖。他想得沒錯,他們不喜歡他的主意,但是卻沒有任何人對他以及
他的計劃提出質疑。他把他們訓練得太好了。他們身心都屬於他所有,絕對不會質疑他,就像
他們不會質疑上帝一樣。洛伊斯命令他們守在聖殿入口,確保不會有人跟來煩他。只要看到有
人出現一律格殺勿論,沒有例外。他們必須鎮守這個據點,直到他回來為止,不管多久都不能
擅離職守。他們無聲地點頭,然後同時敬禮。他伸手回禮,面露微笑,隨即步入陰暗的大殿。
  護衛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然後分配人力防守大殿入口。他們知道該怎麼做,洛伊
斯已經排練過許多次了。即便如此,巨大的空間依然令他們精神緊張。每一個細微的聲音似乎
都在寧靜的大廳裡傳來無盡的迴響;每一道陰影之中彷彿都隱藏著莫名的騷動。士兵個個目不
轉睛,以專業的姿勢持槍瞄準大門,完全沒有發現名叫梅德的女孩已然偷偷來到他們身後。
  梅德琳.克瑞許無聲地穿梭在陰影之間,黑色的皮衣完美融入黑暗中。她將身上所有鎖鏈
和飾品通通取下,以免反光與聲響暴露自己的行蹤。她輕輕走到最接近的守衛身後,眉頭微蹙
,神情專注。手中彈簧刀的重量讓她感到心安,隨時準備出擊。她將臉上黑白相間的濃妝換成
了方便匿蹤的灰色,並且用發膠壓平龐克髮型,以免被頭髮洩露行蹤。梅德是這群人跟時間老
父之間最後的防線,她下定決心絕不讓他失望,不管必須付出什麼代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無聲無息地離開陰影,以流暢的動作自後方抓住守衛,一手捂著對方
嘴巴,一刀插入肋骨之間,然後在其他人發現前將屍體拖回陰影中。她輕輕將鬆軟的屍體攤在
地板上,然後迅速檢視四周,沒有發現任何動靜。一切很快都結束了。為了確保對方死亡,梅
德又在守衛的眼睛上插了一刀,然後準備突襲下一個目標。她露出滿足的微笑,這種事情就是
她與生俱來的專長。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她等待這個報答時間老父恩情的機會已經很久了。
但是即使她非常想要盡快解決這裡、趕回時間身邊,但是她還是不打算加快動作。她十分享受
這一切。她一直透過長廊中的畫像觀察影子瀑布的慘狀,如今復仇的時候到了。或許她並不住
在影子瀑布裡,但是影子瀑布依然是她的家園。梅德效忠的對象不多,生活十分單純,她很喜
歡這種感覺。她自黑暗中瞪視下一個目標,故意發出一點腳步聲響。守衛回頭察看,皺起眉頭
,明知聽見了聲音,但又不確定是什麼東西。梅德再度發出聲響,守衛開始向她走來。梅德琳
.克瑞許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匕首。
  ****
  威廉.洛伊斯雙眼直視前方,昂首闊步地穿越骸骨長廊。牆上的畫像裡充滿憤怒的聲響,
人們與動物在畫框內大吼大叫,瘋狂地想要脫困而出。洛伊斯完全不去理會他們。他來此是為
了完成命中注定的天命,長廊中的奇景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他知道畫中的悲慘景象都
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是心中卻沒有感到絲毫罪惡感。為了在此時此刻前來此地,他所做的一
切都是必要之惡,通通無關緊要。他曾經在夢中造訪此地無數次。打從孩提時代,他就不斷夢
到骸骨長廊,但是當時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當年他十分懼怕這條彷彿沒有盡頭的走廊,
但是如今他再也不怕了。這裡只是抵達永恆之門的必經之路,抵達上帝面前的必經之路。他血
脈賁張,步伐急促。他就快要到了。再過不久,他就可以打開永恆之門,提出他的問題,困擾
他一輩子的問題。
  他毫不遲疑地穿越曾在夢境中見過無數次的走道,最後終於來到盡頭,抵達寒霜長廊。他
在長廊的入口停下腳步,目瞪口呆地看著夢境之中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景象。儘管具有強大的自
制力及專注力,他還是忍不住駐足觀看,只因為這裡有著人類心靈幾乎無法承受的美景。寒霜
長廊乃是以雕工細緻的圓滑冰塊以及皎潔明亮的動人月光交織而成,彷彿由冰凍的蜘蛛網編織
出來的巨大空間,其寬難以估計,其高無法測量。洛伊斯深深吸了一口氣,踏入閃亮的玻璃地
板。這條長廊散發出一種浩瀚無涯的微妙感覺,似乎整座巨大的架構都處於一種完美的平衡之
中,只要任何地方出現一點裂縫,長廊就會全面崩塌。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是洛伊斯非常肯
定寒霜長廊處於虛幻邊緣,勉強算得上是真實存在。儘管如此,他還是遲疑了片刻,才終於鼓
起勇氣踏上玻璃地板。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條細緻閃亮的冰道上走了多久,最後他終於來到蛛網的中心,永恆之門
前。一看到永恆之門,他立刻停下腳步。那只是一扇門。一扇平凡無奇,隨處可見,孤獨地聳
立在地面上的門。洛伊斯看著永恆之門,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付出了這麼多,犧牲了這麼多
,走了這麼漫長的路途,竟然就是為了這樣一扇門?他不曾在夢中見過永恆之門,但是想像中
,永恆之門絕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失望之情幾乎令他崩潰,接著憤怒的情緒將之一掃而空。他
很習慣於憤怒。他有辦法處理滿腔怒火。他一點也不懷疑這就是真正的永恆之門。他心裡非常
清楚,這扇門的真假絕對毋庸置疑。這就是世界上真實存在的奇景之一,而他正站在它的面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身邊傳來一個聲音。「你以為它應該更大一點,更華麗一點。
所有人都這麼想。」
  洛伊斯立刻訝異地轉身,他沒有聽見任何人接近的聲音。在他身旁觸手可及之處站著一名
身穿白色西裝、手持精裝聖經、身材高大、氣質不凡的男人。儘管對方憔悴而又嚴肅的相貌看
來十分眼熟,但是他的雙眼卻顯得十分蒼老。洛伊斯非常清楚對方的身份。
  「你想必就是時間老父。我花了很大的心血才終於見到你。為什麼你看起來像是我的養父
?」
  時間聳肩。「別問我,這是你的潛意識。我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不同的形象。你眼中的我是
一個權力象徵,我可以理解;這一切細節都是由你的潛意識所提供。永恆之門和我具有同樣的
本質,形象會因人而異。這扇門來自你過去曾經見過的一扇門;一扇在你生命中的關鍵時刻裡
扮演重要角色的門。你認得這扇門嗎?」
  洛伊斯看著永恆之門,緩緩點了點頭。他的確認得它。他已經有好幾年不曾看見這扇門,
不曾想起這扇門,但是他記得它。那是他童年時代所居住的房子的前門;是他父母死於車禍意
外之後,收留他的養父母家裡的門。他的童年沒有體會多少關懷,但是養父卻堅決地讓他走向
信仰上帝的道路,所以洛伊斯想起養父時總是試圖往好處想;如果他會想到他的話。他記得這
扇門。從他走入這扇門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一生就出現了徹頭徹尾的改變。
  「我記得。」他終於說道。「很有趣的象徵意義。把門打開。」
  「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時間說道。「這裡還有人在等你。」
  洛伊斯身邊突然爆出一團熱氣,他立刻本能地跳向一旁。空氣中隨即瀰漫著一股硫磺和焦
肉的氣味。洛伊斯不用轉頭就知道來人是誰。除了他,不可能是其他人。多年前和他簽下契約
的惡魔終於前來索取報酬。他抬高下巴,不疾不徐地轉過身去面對自己的敵人,接著憑借過人
的勇氣與強大的毅力強迫自己站穩腳步。對方身長八呎,全身綻放著難以忍耐的高溫,由許多
金屬盔甲拼湊而成,具有類似人類的形體,彷彿一具為了嘲笑人類而模仿人類外形的鋼鐵機械
。金屬盔甲隨著他的動作而滑動,呈現高溫之下的火紅色彩。金屬尖角自額頭上突起,其不是
兩顆有如岩漿般的深紅眼珠。
  「你是我的。」惡魔道,聽起來像是生銹的鋼條摩擦的聲響。「我傳入你腦中的夢境將你
與我帶來此地,帶來這個未經召喚我就無法前往的地方。現在你要幫我開門,讓我去找那個遠
古時代將我放逐的傢伙復仇。」
  「抱歉。」時間道。「只要影子瀑布依然存在,你就沒有權力使用永恆之門。規矩向來如
此。而不管這位先生如何努力,影子瀑布始終屹立不搖。」
  惡魔看向洛伊斯。「試試總是無妨。總之你還是得要付出代價。所有魔法結界在這裡通通
無效,你沒有任何抵抗我的能力。你用屠殺影子瀑布居民的性命和我換取力量,但是你也該知
道還有更大的代價等在後面。你的行為注定你死後將會前往地獄,而我現在就是來帶你走的。
我們將會分享一段歡樂的時光,就只有你跟我。」
  「那倒未必。」時間道。「你知道規矩的。」
  惡魔對時間發出威嚇的聲音,但是隨即回歸沉默。洛伊斯這才看出惡魔竟然畏懼時間。他
將這點謹記在心,說不定待會兒可以加以利用。他倨傲地看著時間老父。時間老父不為所動,
只是冷靜地看著他。
  「這扇門通往上帝的住所。」洛伊斯道。「我來是為了開啟永恆之門,不管你說什麼、做
什麼都無法阻止我。你具有強大的力量,但是我的力量也不差,千萬不要小看我。找還派了手
下守在外面,確保不會有人進來打擾。」
  「恐怕沒有。」時間道。「不幸的是,你留在入口的手下通通死了。」
  洛伊斯瞪視時間。他完全無意去質疑時間的言語。既然他說他們死了,他們必定真的死了
。對方漫不經心的態度令他不安,但是他強行壓抑自己的情緒,沒有顯露任何的不安。現在可
不是展現弱點的時候。時間理解地點了點頭。
  「我並不打算阻止你,威廉,永恆之門是屬於所有人的。如果你真的下定決心要與上帝對
話,只需要開門進去就可以了。當然,一旦你真的進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不要那樣看我,威
廉。規矩不是我定的,我只是在這裡工作而已。」
  「門後面究竟有什麼?」洛伊斯問。他口乾舌燥,不過語氣始終保持冷靜。
  「我不知道。」時間道。「那是影子瀑布裡面唯一我無法看穿的地方。那是最後的秘密,
所有問題的終極解答。你不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嗎?為了問一個問題?」
  「是的。」洛伊斯道。「一個問題。其實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但卻困擾了我的一生。上帝
真的存在嗎?」
  惡魔發出嘶嘶聲響,不過沒有動作。時間微笑。
  「我一定要知道。」洛伊斯說。「我一生都建立在上帝及其教誨之中。我放棄了所有過正
常生活的機會,放棄了愛情與家庭,將自己全心全意地奉獻給上帝。我接受聖戰軍的訓練,一
手打造出我的軍隊,帶領他們入侵此地,只因為說到底,光有信仰還是不夠的,我需要實質的
證據。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麼我曾經做過的一切,所有喪盡天良的壞事,都有一個可以解套
的理由。如果他不存在,那我的一生都是個謊言,完全沒有意義。我殺過的人,我受過的苦–
–為了成為領袖而放棄的一切通通失去意義。」
  「很諷刺,是不是?一支基督教狂熱份子所組成的軍團,竟然是由一個失去信仰的男人率
領。」
  「我夢想來到這個地方好久了。我夢想看到永恆之門,通往所有的真相、一切的答案的門
。我一定要來這裡,不管付出多少代價,因為我必須衝出懷疑的陰影。因為我必須知道答案。」
  他向前一步,打開永恆之門。門後大放光明,耀眼溫暖、慰藉人心。他毫不遲疑地踏入光
亮之中,永恆之門隨即在他身後關起,截斷了所有光線。少了這道光,世界頓時黯然失色。時
間老父轉向鋼鐵惡魔。
  「總有一天,人們將會不再繼續相信你。到時候,你該怎麼辦?」
  「還不到那個時候。」惡魔以其銹鐵交擊的聲音說道。「在那之前還可能發生很多事情。」
  惡魔消失了,只留下一股硫磺的氣味,以及兩個仍在燃燒的腳印。時間踩熄兩道火焰,然
後看著緊閉的永恆之門,無聲地嘆了口氣。現在也還不是他穿越永恆之門的時候,但是總有一
天就連他也必須去見識那門後的世界。他其實還滿期待那天到來的。他轉身背對永恆之門,走
回寒霜長廊,暗自希望梅德已經完成工作,收拾好殘局。希望如此。他覺得自己需要來一杯好
茶,而他很不喜歡自己泡茶。
  時間穿越閃亮的華麗冰道,離開寒霜長廊,留下永恆之門耐心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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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尾】

  麗雅.富拉希爾駕駛聖戰軍吉普車穿越空蕩蕩的街道,由於行駛速度過快,導致旁邊的艾
許偷偷地緊握安全帶。他雖然死了,但還是不喜歡冒不必要的風險。麗雅在圖書館外面找到這
輛被聖戰軍遺棄的吉普車,當場強行徵收。艾許不確定她有沒有權力幹這種事,但是沒有蠢到
開口去問。當時麗雅心情欠佳,不喜歡關心太多細節。聖戰軍實在太不貼心,竟然沒有把車鑰
匙留在鑰匙孔裡,不過在艾許的注視下,引擎立刻自動點火。麗雅行駛在殘破的街道上,車速
越來越快,神情嚴肅地直視前方。她似乎不忍心多看路旁的慘狀,認為只要能夠盡快遠離這裡
,或許可以開到一個未受戰火波及的區域。可惜不管她開得多快,始終只能看到更多廢墟,更
多悶燒的火苗,更多街邊的屍體。聖戰軍已然到此一遊,影子瀑布永遠不可能盡復舊觀。
  吉普車呼嘯前進,不斷穿越一條條街道,最讓李奧納多不安的還是街道上所缺少的東西。
沒有人在街上為死者哀悼。倖存者躲在緊閉的窗內緊張地看著外面。除了這輛吉普車外,街上
沒有任何車輛。所有號志燈都是紅燈,不過麗雅並不理會。聖戰軍已經戰敗,但是城內仍然一
片肅殺的氣氛,彷彿威脅只是暫時解除,此刻的寧靜不過是下一波屠殺的前奏而已。艾許皺眉
。他心中浮現不祥的預感,但卻不知道所為何來。他拋開這個預感,再度轉向麗雅。她的臉上
佈滿瘀青,下唇遭人劃開,但是神情依然剽悍,絲毫不肯妥協。這種情況令艾許十分憂心。如
此壓抑自我絕對不是什麼健康的生活態度,她遲早都得停下腳步,為這次入侵行動所失去的一
切哀悼。撐得越久,只會讓她越難受。這就是她盡量保持忙碌的原因;她不讓自己有時間停下
來思考。然而不管她開得多快,廢墟始終近在眼前。吉普車突然緊急轉彎,將艾許整個人甩到
一邊。他看了看四周,心知麗雅正在開往某個特定的目的地,但卻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他甚至
無法肯定自己身在何處。所有遭受過炮擊跟火焰焚燒的街道看起來都是一個樣子。
  「我們究竟要去哪裡?」他提高音量,蓋過引擎的怒吼大聲詢問,接著試圖在麗雅毫不減
速地開過一堆坑洞時保持冷靜。
  「去找李察.艾利克森。」麗雅回答。「希望能在他的辦公室找到他。想要讓一切重新步
入軌道,我們需要設立一個指揮及聯絡中心。真是千頭萬緒––我們必須知道有多少資源可以
動用,以及如何最有效率地運用這些資源。人手、專長、補給––我們不能尋求外界幫助。我
們必須自力救濟。市議員全死了,我們必須重新找人負責大局,建立指揮體系。不然所有人只
會像無頭蒼蠅一樣瞎忙,彼此掣肘,搞不清楚輕重緩急。我們必須組織起來,李奧納多,所以
我們需要警長和他的手下。」
  她稍微放慢車速,四下張望,似乎首度注意到路上殘破的狀況。沒有任何東西完整無缺,
四處都有濃煙飄入微亮的天際。翻倒在地的焦黑汽車,破碎的窗戶以及砸爛的路燈,隨處可見
的屍體。他們以各種怪誕的姿勢躺在地上,似乎表明自己再也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情一樣。麗雅
輕歎一聲,再度將注意力移回前方的道路上。她第一次露出疲憊的神情,有如喪家之犬,似乎
她終於開始意識到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聖戰軍規模必定十分龐大,不然不可能造成如此全面的破壞。」她終於開口道。「我一
直以為鎮上還有未受戰火波及的地方、完好如初的建築,但是沒有––不管我們如何努力,一
切都將大不相同了。影子瀑布理應是個不受世界侵擾的聖堂,一個夢想和傳奇尋求寧靜與慰藉
的地方。但是世界畢竟還是找上門來。我一直在想重建計劃,想著該如何讓大家重新振作,但
是一看到眼前這些,我不禁要懷疑這有什麼意義?死了這麼多人,毀了這麼多建設,或許我們
該直接離開,讓影子瀑布歸於寧靜,自行消失。」
  「不,」艾許道。「我們必須重建影子瀑布,讓一切步入正軌。不然聖戰軍終究還是贏得
了這場戰爭。」
  麗雅輕哼一聲,專心開車。艾許很慶幸她有這樣的反應。麗雅向來不太接受他人建議,打
從他還活著的時候就是這樣。但是她以前也從來不會輕言放棄。看來這次入侵行動真的改變了
所有人。他們在沉默中繼續前進,最後終於抵達警長的指揮中心。這個街口都是政府單位,看
來沒太受到戰爭的影響。麗雅將車停在路旁,眉頭深鎖地在駕駛座上坐了一會兒。聖戰軍一定
知道警長辦公室的位置,而像這種重要的公家單位應該是他們的首要目標才對。她聳了聳肩,
卻無法拋開心中疑惑。接著她將吉普車停入一個保留單位中,才剛熄火立刻跳下車來。
  她跑在艾許前面,快步踏上警局的台階,心中的壓力越來越甚,但卻發現找不到人可以宣
洩情緒。警局中空無一人,近乎詭異的寧靜。照理說應該會有許多副警長與僱員在裡面忙進忙
出,回應民眾的要求,處理各式各樣的問題才是。但是走廊上空空蕩蕩,每間辦公室都大門敞
開,沒半個人影。麗雅和艾許繼續前進,腳步聲在一片寧靜中發出極大的回音,但是沒有人出
來制止他們。最後他們來到警長的私人辦公室前,發現外面癱坐著兩名正在喝咖啡的副警長。
他們抬頭看了艾許跟麗雅一眼,認出麗雅後立刻站起身來。除了一個黑髮、一個金髮之外,兩
人的體型如出一轍:高大、魁梧,因為坐在警車之中虛耗太多時間而顯得有點肥胖。他們看來
十分疲憊,制服上都染有其他人的血跡。兩人不約而同地看了警長辦公室一眼,不過都沒有開
口說話。
  「好吧。」麗雅冷冷地道。「這裡是怎麼回事?你們最好能夠提出一個好答案,因為我沒
心情聽見任何壞答案。我今天過得很慘,而你們很可能會過得更慘。說話。」
  兩名副警長互看一眼。「我是科林斯。」金髮的那個說道。「他是劉易斯。暫時來講,我
們就代表影子瀑布的警界了。妳可以從這一點看出情況有多糟糕。其他副警長不是死了,就是
失蹤,失蹤的多半已經死亡。至於警長––目前處於無法溝通的狀態。無線電系統無法使用,
因為根本無人接聽。顯然之前聖戰軍曾經來過這裡,將所有人帶出去,要求他們面對警局後方
的一面牆站好,然後全部射殺。如果你們想要看看的話,屍體還在原地。本來聖戰軍或許打算
佔領這裡,成立自己的警方勢力,但是當路易斯和我抵達的時候,這裡已經沒有人了。我們在
外面跑了一個晚上,好像瘋子般四下奔走,盡可能地協助鎮民。現在我們累了,打算休息休息
。如果妳不滿意的話,鎮長女士,妳就看著辦吧。總之我們是精疲力竭了。」
  艾許非常驚訝地聽見麗雅的聲音充滿冷靜與理性。「我們都累了,但是還不到休息的時候
。戰爭結束了,事情卻還沒解決。我們必須開始收屍,不然鎮上很快就會出現傳染病。活著的
鎮民必須配給食物與水,以及避難所。我們必須晚點再休息,等有時間的時候。李察在辦公室
裡嗎?」
  副警長們再度看了看緊閉的辦公室門,接著科林斯不太情願地點點頭。「他在裡面,但是
你們不能見他。此時此刻他什麼人都不見。」
  「他會見我的。」麗雅道。「他的薪水是我付的。」她走到門口,轉動門把。門上鎖了。
麗雅瞪著門,刻意抬高音量。「李察,我是麗雅。開門。我們必須談談。」
  沒有回應。麗雅再度轉了轉門把,然後後退一步,對艾許比個手勢。他瞪了門鎖一眼,門
鎖應聲而開。麗雅緊張地進入艾利克森的辦公室,不過在看到李察.艾利克森趴在桌上睡覺之
後,她的表情立刻放鬆下來。警長的衣服上帶著燒焦的痕跡,似乎是太接近火災現場所造成的
。本來艾許還以為他只是累壞了,不過隨即看見辦公桌旁地板上的空酒瓶,以及距離艾利克森
手掌不遠處的另外一支酒瓶。麗雅長長地嘆了口氣。
  「喔,李察––不要在這種時候。不要在這種時候。」
  她走到他的身旁,推了推他的肩。他晃了一晃,嘴裡喃喃說了幾個字,然後就沒有反應了
。麗雅對艾許比個手勢,兩人合力將他在椅子上扶正。麗雅盯著手錶測量他的脈搏,聞到他滿
身酒氣時皺起鼻頭。
  「他––沒事吧?」艾許問。
  「醉死了,不過還活著。」麗雅任由警長的手臂摔落桌面,發出一聲很大的撞擊聲響,看
得艾許很不忍心。麗雅回頭看向門口,兩名副警長正在門外看著辦公室內的景象。
  「路易斯、科林斯,進來。他這個樣子多久了?」
  兩名副警長同時聳肩。「我們一個小時前抵達這裡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樣子了。」科林斯
道。「其他人被殺的時候,他應該是出去了。我們一直試圖叫醒他,但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現
在我們知道原因了。從妳的表情看來,鎮長女士,似乎並不十分驚訝。」
  「不驚訝,沒錯。」麗雅道。「他面臨緊急情況的時候總是喜歡喝兩杯。我們必須先叫醒
他,幫他醒酒。我們需要他。警長是一個象徵;當人們不願意聽我說的時候,或許會願意聽他
說。我猜這裡應該有淋浴間吧?很好,把他帶去,脫光衣服,放在一支蓮蓬頭下面,用冷水淋
他。我去煮咖啡。不管怎麼做,我要他在一個小時之內清醒過來。你們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科林斯看向劉易斯。「我們還一直以為他對她的描述太過誇張呢。你抓那隻手,我抓這隻
手。如果他想吐的話,我們就放手,我不要把我的衣服弄得更髒。」
  抬到門口的時候,科林斯回頭道:「妳或許想要看看他桌上的那些文件。我們本來是擺在
那裡,打算等他清醒過來之後再看的。」
  副警長繼續抬出警長,麗雅則開始專心閱讀桌上的文件。艾許開口要幫艾利克森說點好話
,但是在看見她臉上的神情之後立刻閉嘴。她轉瞬間變得疲憊不堪,似乎報告上記載的事情就
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什麼事?」艾許問。
  「看來麻煩還沒結束。」麗雅道。「根據這些報告顯示,聖戰軍入侵期間,鎮上各地陸續
傳出和戰爭行為無關的連續殺人事件,有些發生在聖戰軍沒有大肆破壞的區域。根據法醫報告
,顯然我們的連續殺人魔利用聖戰軍作為掩飾,展開了瘋狂的殺人行動。和往常一樣,沒有目
擊者,沒有線索,只有屍體。」
  他們呆立原地,沉默片刻。接著麗雅將報告丟回桌上,在警長的椅子上坐下。
  「我們要怎麼辦?」艾許問。
  「先把李察弄醒,」麗雅道。「然後設計一個陷阱。」
  ****
  時間老父聯絡梅德的時候,她正在骸骨長廊上拖著最後一具聖戰軍的屍體。這具屍體是所
有死人裡面最重的一個,所以她才故意把他留到最後。六呎六吋高,足足有兩百五十磅重。她
考慮將這人做成標本,掛在骸骨長廊的顯眼處,用來趕跑訪客,但是時間一定不會允許她這麼
做的。老傢伙真是一點風格都沒有。她停下腳步,喘了喘氣,伸展筋骨。處理十二具死在她手
中的聖戰軍屍體是件非常辛苦的工作,不過大部分的時間她都一邊哼著愉快的旋律,一邊處理
屍體。對方是十二個全副武裝的彪形大漢,但是都沒有在梅德的匕首插入肋骨間的縫隙之前察
覺到她。
  前十一名士兵都被她丟入一幅畫著無底深淵的畫像之中。至少她認為那是個無底深淵,因
為沒有一個被她丟下去的傢伙爬回來抱怨過。第十二具屍體,除了最重最大之外,同時也是距
離那幅畫最遠的一個。即使如此,她還是花費很大的心力將他拖了過來。她打算晚點再回去清
理血跡。好吧,事實上她打算等時間機械人恢復運作之後再派它們去清理。梅德並不特別喜歡
做家事。
  她將屍體的胸口靠上畫像邊緣,然後想辦法說服其他部位跟著上半身一起進入畫像。她又
推又擠,搞到雙眼突起,汗流浹背,卻始終沒辦法把這鬼東西給推進去。她後退一步,在屍體
上踢了幾腳,純粹為了洩憤,然後抓起一條腿,試圖將身體與畫框抬成水平。她用背頂起屍體
,終於將對方抬了起來。只要再加把勁,一切就搞定了。當然,時間老父的聲音偏偏就要選在
這個關鍵時刻於她腦中響起。
  梅德琳。過來。我需要妳。
  「可以等一等嗎?」梅德微微喘氣說道。「我現在沒空。」
  過來。現在就來。
  「就是類似這種時候,」梅德說。「讓我覺得我們的關係需要尋求專業心理諮商。或者,
換個方式說吧,如果你不說個請字,然後誠心誠意地拜託我的話,我不但死也不會去找你,而
且還打算站在這裡閉氣,直到臉色發青為止。」
  請妳過來一趟。我需要妳的幫助。
  「這樣好多了。」梅德勉強說道。「我待會兒就去找你,前提是我沒先把背給搞斷。在我
到達之前,先將藥酒跟枕頭準備好。」
  她緊緊抓住聖戰軍的腳,打起精神繼續奮戰。屍體在畫框上搖擺片刻,似乎在向梅德爭取
主導權,接著它終於決定放棄,優雅地滑入畫像,消失在無盡的黑暗裡面。梅德在它身後吐了
一口口水,接著用袖子擦拭臉上的汗水,開始沿著骸骨長廊走去。時間的語氣聽來很急,而且
輕易就讓步了,一點也不像他。如果有什麼東西是時間老父絕對不會欠缺的話,那一定就是時
間了。擁有永生讓他總是能夠悠閒地面對許多事情,但是他剛剛卻說他需要她。梅德開始加快
腳步。不管出了什麼事,總之他就在不遠處。他總是距離她不遠,不管她從長廊的何處開始走
起都一樣。這裡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她轉過一個轉角,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他的私人住所。就跟往常一樣,這裡在她眼中乃是一
座中世紀古堡的大廳,牆上掛滿了火把與繡帷。大廳一角聳立著一把巨劍,筆直插在一塊石頭
上方的鐵砧之中。不需要閱讀十字護柄上的銘字,她就知道那把劍是石中劍,這裡就是坎莫洛
特。或者,至少是某一個版本的坎莫洛特。多年來,坎莫洛特已經出現過無數個版本,但是只
有少數幾個版本至今依然深為世人所相信。梅德大搖大擺地迎向前去,強迫自己不去注意大廳
本身的狀況。到處都是蜘蛛網,繡帷上佈滿污垢,圖案幾乎褪光。火把已經燒到盡頭,金黃色
的光線中飄著厚重的塵埃。
  時間老父垂頭喪氣地坐在一張位於藍色條紋大理石台座上方的巨大王座中。他身穿魔法師
的暗色長袍,其上繪有許多神秘隱諱的魔法符號。有時會有一隻貓頭鷹坐在他的肩膀上,但是
此刻不見蹤影。梅德在王座前停下腳步,隨手敬了個禮,接著滿臉震驚地看著時間的面孔。他
看起來無比蒼老、無比虛弱,以如今所處的生命階段來講絕對不應該如此衰老才對。他皮膚蒼
白,近乎透明;臉頰突出,眼珠深陷。他的目光依然堅定,但是嘴唇顫抖不已。她上次見到他
大概是在一個小時前,而這短短一個小時之間他彷彿已經老了一百歲。梅德盡力不要露出大驚
小怪的神色,心想一定是在對付聖戰軍的時候消耗掉他太多體力的關係。
  「好了,我來了。」她很快說道。「你想幹嘛?」
  「我們必須談談。」時間道。他的聲音再度令她心驚,因為實在太低沉、太細微,彷彿是
喃喃自語。
  「沒什麼大不了的。」梅德立刻道。「不需要謝我。我只是在盡我的本分而已。」
  「什麼。」時間神色茫然。「妳在說些什麼,孩子?」
  「解決聖戰軍呀。小意思。他們只有十二個人而已。」
  時間緩緩搖頭。「這件事情和他們無關,梅德琳。現在注意聽好,拜託。我只剩下交代一
遍的時間跟精力而已。」
  他停頓片刻,喘一喘氣。梅德噘起嘴來。她對於自己能夠毫髮無傷地解決十二名聖戰軍感
到非常驕傲,但是她早該知道時間不喜歡她這樣做。對於擁有這種地位與權力的人而言,他有
時實在太小家子氣了。再說,不管她為他做過什麼,他總是不懂得感恩。時間再度開口說話,
很吃力,很緩慢,她全神貫注地用心傾聽。
  「為了聖戰軍入侵的緣故,我封閉了永恆之門。不過當他們最高領袖孤身前來時,我又為
他把門打開。當時這似乎是最簡單的辦法。但是在他穿越永恆之門之後,一切全都變調了,永
恆之門的召喚突然變得強烈,非常強烈。召喚人們穿越永恆之門的那個聲音彷彿在那一瞬間突
然爆發了出來。」
  「我用盡辦法想要阻止,但是召喚的聲音依然不斷增強。我試圖再度封閉永恆之門,可是
卻辦不到。我已經失去這股力量了。永恆之門門戶洞開,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呼喚眾生。鎮
上的魔法壓力一定到達難以忍受的程度。我認為我們將迎接許多訪客的到來。大部分的訪客都
會自動來到永恆之門,乖乖地前往門後的世界,但是還是會有人需要特別處理。妳必須處理他
們,梅德琳。妳必須不擇手段地維持秩序。我會將部分的力量轉移到妳體內;相信妳不會濫用
我的力量。傑克.費契會有條件地遵守妳的指令。我知道你們兩個不可能相處愉快,但是你們
必須學會同舟共濟。」
  「為什麼?」梅德問。「出了什麼事?你要離開嗎?」
  「從某方面而言算是。」時間道。「注意聽好。一個可怕的人物即將現身。非常恐怖的傢
伙。」
  「比聖戰軍還要可怕?」
  「喔,是的。可怕多了。狂野之子即將進入人間。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橫掃影子瀑布,而
我沒有辦法阻止他。某股力量提早誘發了我的死亡及轉世。一股來自外界的力量正在玩弄自然
運作的規則,我似乎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梅德問。「到你再度死亡之前?」
  「大約一個小時。我盡量在拖延了,但是壓力已經到了令我無法承受的地步。我很快就會
死去,時間將暫時成為嬰兒。在我有能力再度掌控一切前,影子瀑布必須經歷幾天沒有我的日
子。正常的情況下,這並不是什麼問題,但是此刻各方勢力都想藉由這個機會興風作浪。梅德
琳,妳看見那邊那把劍了嗎?妳當然看見了。知道那是什麼劍嗎?」
  「知道。」梅德說。「那是石中劍,阿瑟王的配劍。」
  「現在是妳的配劍了。將劍自石頭中拔起,梅德琳。」
  她看著他一會兒,然後將目光移向長劍。劍身上的光芒似乎在她的凝視之下更加耀眼。她
緩緩走過去,站在鐵砧前。十字護柄是純銀打造,不過劍柄上包覆著年代久遠的皮革,因為歲
月跟汗水的侵蝕而浮現許多暗斑。石中劍。她握住劍柄,發現劍柄非常趁手,簡直就是為她量
身打造的一樣。她輕輕一提,毫不費力地將劍自鐵砧和石頭之中拔出,然後把劍舉在身前。劍
身綻放著耀眼的光芒,有如黎明的陽光一般照亮大廳。儘管劍身巨大,但是重量很輕,不過梅
德一點也不懷疑此劍所蘊含的強大威力。她打從內心深處感受著那股力量,有如一首包覆在她
靈魂外圍的詩歌一般。她轉過身去,好似遊行示威一樣回到時間的王座前。他手中握有一把劍
鞘跟皮帶。她將劍鞘接過,隨即還劍入鞘,把石中劍繫在腰間。她覺得自己彷彿擁有處理一切
的力量,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得倒她。
  「那麼,」她愉快地問道。「這表示我已經成為英國女王了嗎?」
  時間微微一笑。「恐怕不是。那個傳說只對第一個拔出劍的人有效。不過喜歡的話,妳可
以說自己是影子瀑布的女王。我已經將力量灌注於石中劍,需要的時候盡量取用。或許是我大
驚小怪,或許妳永遠沒有必要取用其中的力量,但是如果非要拔劍不可的話,不管是為了什麼
原因,妳只管放手去做。」
  他沉默片刻,雙眼幾乎合起,梅德還以為他就要睡著了,不過接著他突然抖了一抖,彷彿
在與睡魔作戰一般,然後再度對著梅德微笑。
  「梅德琳,或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交談了。有很多事我之前想要告訴妳,但卻一直沒有說
,毫無疑問,取代我的時間老父將會擁有我的記憶,但我還是想要在我依然是我的時候和妳說
這些話。我一直很在乎妳,梅德琳,我始終把妳當作親生女兒,我希望––我們有更多相處的
時間。」
  他靠回椅背,閉上雙眼。梅德哽咽幾聲,努力不讓眼淚流下。她又等了一會兒,但是他沒
有再說什麼。她爬上平台,來到王座前,靠在他身上。他的臉龐有如木乃伊般佈滿皺紋,雙手
乾枯好似皮包骨。她叫了他一聲,卻沒有任何反應。他呼吸十分緩慢,入氣甚少。梅德在王座
旁坐下,靜靜等待。
  「我從來不想當你的女兒。」她輕聲說道。「我想當的不是女兒。」
  ****
  史恩.莫利森回到山丘地底世界,嘴裡哼著輕快的歌謠,心裡所有的大石通通放下。影子
瀑布在聖戰軍的侵略行動中存活了下來,妖精們再度擁抱他們的榮光。最重要的是,他體內的
音樂再度恢復昔日的風采,就和他來到影子瀑布前一模一樣。他和朋友們高聲歡唱,狂野不羈
,暢快無比,彷彿他的傳奇又再度復活。他大搖大擺走在泥土地道之中,笑容滿面地唱著一首
老歌。人生在世實在太美好了。
  通道之中了無人煙,走了一會兒之後,他發現除了自己的歌聲之外,完全聽不見其他聲響
。他停止歌唱,用心傾聽。通道中沒有任何動靜。他突然察覺自己走在一道慘白的光圈之中,
有如漆黑舞台上打下的聚光燈。他皺起眉頭,環顧四周。就連本應為他提供照明的鬼火也都不
見蹤影。他繼續前進,光圈隨之移動。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時他應該遇見了生物才對,就
算只是一頭路過的地精,或是蜷曲在牆面上的蠕蟲,但是沒有,他什麼都沒遇上。他開始加快
腳步。
  他來到看顧者面前,看著這顆將整條通道完全擋住的大頭。慘白的石頭表面充滿了裂痕,
彷彿無數歲月對他造成的影響突然之間顯現出來了一樣。看顧者嘴巴大開,雙眼無神地直視莫
利森頭頂。莫利森打從內心深處明白,眼前所見的只是一塊普通的大石頭罷了。看顧者已經離
開了。他走過開口的下巴,猛然開始奔跑。他並不是奔向通道中的任何地點,而是朝著心中一
股無法抑制的恐懼前進。他越跑越快,似乎想要趕過心中的懷疑與懼怕,最後終於衝出通道,
進入妖精法庭所在的巨大洞窟。
  大庭院靜靜地躺在他的面前,沒有絲毫動靜,了無任何聲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立刻聞
到強烈的腐敗氣味。他緩緩朝佈滿鐵銹的黑鐵柵門走去,突然打了個寒顫。原先潮濕悶熱的空
氣如今變得十分寒冷,像墳場一般死氣沉沉。本來綠意盎然的叢林如今腐爛枯萎,似乎已經死
亡好幾個星期了一樣。妖精英雄與神話怪物的雕像東一座西一座地坍倒在地,顯然是被攀附其
上的枯萎籐蔓扯下來的。到處都有小動物的屍體,所有活在叢林之中的小動物全部死光。莫利
森仔細檢查了幾具屍體,不過看不出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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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0 08:57:20 |只看該作者
  他繼續前進,沒多久發現兩名妖精相對而立,毫無血色的皮膚上刺滿逝去的玫瑰。他們雙
眼緊閉,胸口沒有起伏。莫利森緩緩探手觸摸其中一名妖精,結果兩名妖精同時摔倒在地,身
上的玫瑰像是裹屍布。他蹲在他們身旁察看,但是依然看不出死因。他們皮膚冰冷,觸感鬆垮
。莫利森站起身來,重重換氣,用力搖頭,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再度開始奔跑,使盡全力
擠出腐敗的叢林。他大聲求助,希望有人前來幫忙,響應他的叫喚,但是始終沒人理他,沒人
出現。整座大庭院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穿越庭院,來到位於另外
一側的高大柵門之前。柵門大開,彷彿再也沒有關門的理由。
  他穿越大門,進入凱爾度,妖精最後的城堡。他迅速通過寬大的石廊,每跑幾步就叫一聲
,但是依然沒有回應。他經過許多鑲在石牆中的妖精。他們通通死了。最後他來到漠視法庭,
妖精的集會地,停在兩扇巨大的門扉之前。兩扇門微微開啟,似乎在誘惑他推開大門、看看門
後藏著什麼東西。部分的他不想開門,寧願轉身跑回庭院,也不要面對懷疑已久的事實。但是
他不能那麼做。他一定要知道真相。他在門上推了一推,兩扇大門緩緩敞開。
  於是史恩.莫利森踏入漠視法庭,凱爾度妖精最後的安息地,發現妖精們都在裡面等待他
。他們身穿華麗的長袍,有如許多來自天堂的死鳥般躺在地板上。數以百計的妖精,難以計數
的妖精,姿態優雅地躺在一起,彷彿只是隨地躺下,進入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境。莫利森緩
緩穿越妖精的屍體,小心翼翼地迎向前去,絕望地尋找任何生命的跡象。但是沒有。妖精法庭
中了無生氣。
  最後,他來到法庭底端高台上的兩具王座之前。歐伯隆王跟泰坦妮雅後坐於其中,氣度恢
弘無比,美艷不可方物,可惜看起來應該也都死了。他們牽著彼此的手。在他們身邊的是普克
,唯一不完美的妖精,吊在一座臨時搭建的絞刑台上,隨著無形的微風左右搖擺。粗粗的絞繩
深深陷入喉嚨,但是他的表情依然冷靜詳和。莫利森爬上高台,微微遲疑地觸摸歐伯隆與泰坦
妮雅交握的雙手。他們的皮膚冷得令人心寒。他偏過頭去,看向普克,只見普克張開雙眼,對
他眨了一眨。
  莫利森驚聲尖叫,摔倒在地,心跳急促,冷汗直流。普克吊在絞刑台上輕聲竊笑。莫利森
自地上爬起來。
  「你這混蛋,」他終於說道。「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們全都死了。」
  「喔,我們是死了。」普克毫不在意地說道。「或者說他們死了,我也快了。我之所以撐
著不死,只是為了要向你道別,小人類,小詩人。妖精的時代終於走到盡頭,只剩下我來告訴
你原因。我一直很喜歡你,很喜歡你用人類的奇蹟和歌曲為這座法庭帶來的清新氣息。你不知
道永生不死是多麼無聊的一件事。所以我多撐了一會兒,想要跟你道別,感謝你為我們帶來的
一切,感謝你最美好的禮物。」
  「我不懂。」莫利森呆呆地問。「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決定死亡。」普克說。「我們忘記全盛時期的我們有多麼強大。當年我們輝煌榮耀
,聰穎睿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我們跟所有種族戰鬥,大部分都已經不復存在的種族,從
來不曾嘗過戰敗的滋味。最後我們無可避免地面臨唯一能夠跟我們匹敵的對手只有我們自己的
境界。但是當時我們已經發展出無比強大的武器,如果用來內戰的話必定會導致自我毀滅。於
是我們拋開了戰鬥的樂趣,將武器鎖在無法輕易取得的地方,把好戰的天性壓抑在心底深處。」
  「你也看到這樣做對我們造成的影響了。我們背棄榮耀,墮落到完全忘記從前的地步。接
著你出現了,小詩人,幫助我們喚回記憶。但是一旦想起曾經的一切,我們就再也無法回去過
之前那種日子。」
  「你帶給我們的最後一場戰爭非常痛快。許多人類以及各式各樣的生物倒在我們的鋼鐵與
科技之下,不是成為我們的傀儡,就是徹底死去。我們感受到毀滅的快感、戰鬥的刺激,唯一
欠缺的就是恣意破壞以及任意掠奪。為了表達對你的謝意,我們決定不幹那些事。我們再度感
受到古老的顫抖、古老的歡愉,憑借肉體的力量取得榮耀。但是再度嘗到身而為狼的喜悅之後
,我們不能,也不願意再度回去當羊。於是我們決定帶著尊嚴死去,在我們踏上歷史的頂峰時
離開人間。我們知道我們再也不會碰到比今天更好的機會了。所以我們回到家園,與世界道別
,然後躺在地上,擁抱死亡。」
  莫利森想要說點什麼,隨便什麼都好,但是偏偏說不出任何言語。淚水在他眼中燃燒。
  「最後一件事,」普克輕聲說道。「最後一個警告,藉以表達我們的感激。狂野之子即將
降臨人間,朋友將會互相殘殺,兄弟將會鬩牆。我們很久之前就預見了對方到來,但是始終沒
有警告你們,因為這樣才仁慈。我們沒有能力阻止對方,也沒有能力解救你們遠離黑暗。或許
,說到底,這也是我們決定死亡的原因之一。因為我們將會懷念你們人類。再見了,史恩。願
意的話,請為我們唱出最後的歌曲。」
  他閉上雙眼,吐出最後一口氣息。武器大師普克,唯一不完美的妖精,軟垂在繩子之下徹
底死去。莫利森伸手碰觸普克的肩膀。沒有反應。他稍微使勁,屍體緩緩轉圈,繩子嘎吱作響
。接著史恩.莫利森,唯一曾在最後的妖精法庭歌唱的人類吟遊詩人,轉過身去,緩緩離開這
座死亡大廳,昂首闊步,沒有哭泣。還不到哭泣的時候,他必須等一等再哭。他拉開嗓門,為
再也聽不見歌聲的妖精唱出最後的歌。他高歌,他心碎,歌聲在空洞的法庭中迴盪,迴盪在凱
爾度寂靜的長廊裡。
  ****
  麗雅.富拉希爾和李奧納多.艾許來到河邊小屋找尋蘇珊.都伯伊絲。此刻天剛亮,金黃
色的陽光溫暖整個世界。某處傳來鳥兒的歌聲,鮮明而又急促。河面上,一隻天鵝神色莊重地
游過一座半身浸在翠綠湖水之中的人魚雕像。麗雅若有所思地看著雕像。她很肯定上次來找蘇
珊的時候還沒有這座雕像。不過話說回來,影子瀑布就是這個樣子。她看了艾許一眼,確定他
看來夠體面,然後敲了敲小屋前門。她才剛敲完,屋門立刻打開,彷彿蘇珊正在等待訪客一樣
。誰能說她不是呢?麗雅將心中的驚訝隱藏在愉快的微笑後。住在湖畔的女士知道許多事情,
畢竟,他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來找她的。
  蘇珊後退一步好讓訪客進門,接著疑惑地看向艾許。他對她展現迷人的微笑,她則是輕哼
一聲,轉身走開。麗雅看著艾許,他聳了聳肩。接著他們才發現蘇珊屋裡已經坐了兩名訪客。
對方站起身來,朝艾許跟麗雅點頭微笑。麗雅露出社交式的禮貌微笑,趁機觀察屋內的情況。
這地方看起來還是好像被炸彈炸過一樣。她感到一陣手癢,很想找個抹布、畚箕、刷子或是鏟
子之類的東西來拿。大家都知道蘇珊喜歡將自己的生活形態形容為「舒適中帶著雜亂」,這樣
講就像是把十字聖戰軍形容為過度熱心的觀光客一樣含蓄。
  「我是詹姆士.哈特。」此言一出,立刻將麗雅拉回現實之中。她面前的男人長相普通,
身上的穿著和腦袋後的辮子對他的年齡而言有點過於年輕,體重也似乎稍微超重。不過這些印
象絲毫沒有減損她臉上的微笑與友善的態度。這男人是個選民。麗雅自動自發地握住對方主動
伸過來的手。
  「你就是詹姆士.哈特。」她聽見自己說道。「我一直以為你比較高一點。」
  哈特禮貌地微笑。「很多人都這麼說。」
  他身旁的女人自稱是波麗.考辛斯。麗雅愣了一愣,接著強行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吃驚的表
情。影子瀑布的居民都曾聽說過這個被自己的記憶困在家裡的女人。一定是發生了某件大事才
改變了她的精神狀態,但是麗雅卻一點也沒聽說。顯然她已經和鎮上的狀況脫節許久了。她與
波麗握手,露出標準的政客微笑。有問題可以晚點再問。她來是有正事要辦的。她轉身面對蘇
珊。
  「恐怕我這次是為妳的專長而來了,親愛的。我們需要算算塔羅牌。」
  「讓我猜。」蘇珊道。「妳要我用牌找出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誰,順便看看有沒辦法提供
任何線索,對吧?不用那麼驚訝。我知道你們要來,也知道為何而來。塔羅牌已經告訴我了,
今天我的牌充滿許多可能。我朋友的想法和你們一樣,不過我認為最好等你們來了之後再開始
。我不喜歡為同一件事情算兩次牌。請各位在桌旁找個位子坐下。」
  屋內正中央放有一張小圓桌。桌面黯淡,充滿刮痕,大概已經很多年不曾擦亮過了。桌上
放著一迭塔羅牌,有如一顆未爆的炸彈一般。它們看起來就和一般塔羅牌沒什麼兩樣,但是光
是看上一眼就讓麗雅渾身打顫。這副牌與眾不同,具有非常強大的潛力––她發現其他人都已
經在桌旁坐好,靜靜地等她。她拉開最後一張空椅,在艾許身旁坐下。她很想握住艾許的手尋
求慰藉,但是她不能這麼做。她不能在人前表現出自己的懦弱。
  蘇珊洗牌,其他人坐在一旁觀看。她洗了好一陣子,麗雅的注意力開始飄向別處。她看著
凌亂不堪的房間,思緒飄回到上次造訪蘇珊時的景象。她和李察.艾利克森在這裡發現第一名
受害者,躺在蘇珊的地板上、自己的血泊裡。這裡就是一連串事件的開始,或許她該在這裡尋
找故事的結尾。蘇珊洗好牌,開始以麗雅認為沒有必要的力道將牌一張一張地使勁拍上桌面。
拍擊的聲音十分刺耳,麗雅忍不住皺起眉頭。她很高興自己坐在椅子上。剛剛聖戰軍那陣毒打
依然令她十分虛弱,一站立太久,雙腳就會開始發抖。
  她聽說蘇珊也在入侵行動中受了重傷,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沒什麼大礙。大概是找到魔法醫
生幫她治療了吧。艾許帶麗雅去了醫院,但是由於醫院裡面擠滿了傷勢比她嚴重的病患,所以
麗雅堅持離開。她還有工作要忙,絕不能讓這點小傷拖延甚至阻礙她的進度。影子瀑布需要她
。艾許湊到她的身邊,小聲詢問她感覺如何。她微微一笑,神色輕鬆地搖了搖頭。他擔心太多
了,再說,她並不喜歡去想自己感覺有多糟。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假裝沒有這一回事。她強迫
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蘇珊身上。此刻蘇珊正在將牌排列成只有對她才有意義的圖形。排完之後
,她靠回椅背之上,凝視著自己排出來的圖形。所有人都滿懷敬意地等待著。事情即將有所突
破,他們全都可以感覺得到。蘇珊對艾許皺起眉頭。
  「烏雲密佈,曖昧難明。就算所有條件都處於最佳狀態也很難看出端倪,更別說有個死人
坐在這裡了。」
  「妳希望我離開嗎?」艾許十分有禮地問道。
  「不幸的是,你不能離開。你是必要條件中的一部分,必須出現在這裡。不要問我為什麼
。你根本不應該出現於此,歸來之人。你早就應該穿越永恆之門了。」
  「我沒辦法。」艾許道。「這個世界需要我。」
  「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我不知道。」
  蘇珊語氣不屑。「真方便。」
  哈特見麗雅的表情越來越難看,急忙插嘴道:「聽著,我們可以晚點再來侮辱彼此的生活
方式,現在先把重點放在塔羅牌上。妳到底有沒有看出任何徵兆,蘇珊?」
  蘇珊不情不願地看向眼前的牌,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專長上,但是不管怎麼樣就是
無法甩脫外界的干擾。正當她打算說出晚點再試之類的言語時,身旁的哈特突然握住她的手。
一股難以控制的力量竄入她的體內,使她大力撞上椅背,背部疼痛不已。她大口喘氣,手掌緊
緊握住哈特的手。那股力量非常刺激,超越人類的極限,超越她所曾感受過的一切,瞬間遮蔽
了她的心眼,令她專注在塔羅牌及其所代表的意義上。她開始說話,或者說某個聲音開始透過
她的嘴巴發音,而她只能無助地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桌旁聽著自己說些什麼。
  「永恆之門的召喚變強烈了。它在召喚所有迷失的靈魂回家。」
  「她說得沒錯。」艾許道。「我感覺得出來。」
  蘇珊沒去理他,目光沒有焦點。「狂野之子已經取得力量。如今是他現身的時刻了。」
  「妳知道下一名受害者是誰嗎?」哈特輕聲問道。
  「知道。史恩.莫利森。他想尋死,狂野之子可以感到他的死意。但是如果你們救了他,
更糟糕的情況就會隨之而來。某樣恐怖的怪物潛伏於未來,靜靜等待出生的時機。」
  「什麼?還有?」艾許道。麗雅立刻叫他閉嘴。
  「恐怖,但又美好。影子瀑布中的一切都將改變,永遠不可能恢復舊觀。世界將會終結,
經歷全面的改變,所有事物都將獲得新生。」
  哈特自蘇珊手心中抽回手掌。力量一離體,蘇珊立刻癱倒在桌面上。她的臉重重地撞上桌
面,但是身體已經虛弱到無法移動,思緒紊亂,全身顫抖。波麗立刻跑到她身邊,扶她坐起,
領著她離開桌旁。哈特挺直腰身,面色發白。波麗幫助蘇珊躺上床,然後坐在床沿,握著她的
手。艾許看向哈特,接著轉向麗雅。
  「剛剛是怎麼回事?世界末日?有人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提高賭金嗎?」
  「或許是一種隱喻。」麗雅道。「預言通常帶有象徵意義。」
  「不見得。」哈特道。「關於我的那則預言就非常直接。我會為影子瀑布帶來末日。這絕
對不是巧合。」
  「先把這個想法擺到一邊,好嗎?」麗雅道。「等我們冷靜下來再說。我認為在沒有實質
證據之前妄下結論是很危險的事情。」
  「好吧,」艾許道。「你認為我們該怎麼做?」
  「首先,聯絡警長辦公室。我們必須找到史恩.莫利森,然後保護他。」
  「我聽說警長失蹤了。」波麗在蘇珊的床邊說道。
  「他回來了,只是有點––狀況不佳。」麗雅說。「沒關係,還有兩個副警長可以幫忙。
他們有足夠的資源幫助我們找出史恩。」
  「先等一等,」艾許道。「我們先想一想,蘇珊說如果我們救了他,更糟糕的情況就會隨
之而來。」
  「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嗎?」麗雅問。「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不知道。」艾許道。「但是我覺得必須仔細考慮整個情況,然後再採取可能無法挽回
的行動。」
  「我不認為我們有那麼多時間。」哈特說。「根據蘇珊的說法,莫利森想要尋死。如果不
盡快找到他,一切都將會失去意義,我們也將失去誘捕兇手的機會。狂野之子,不管他是什麼
玩意兒。」
  「史恩是我和蘇珊的朋友。」波麗道,語氣中多了一絲憤怒。「如果他遇上麻煩,我們一
定要出手相助。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晚點再說。」
  「她說得沒錯。」麗雅道。「過去幾個小時之中,我們都已經失去太多朋友。我絕對不要
因為延緩救援行動而再失去任何人。我認識史恩,如果可以找到他,他會願意跟我談的,他從
來沒有辦法拒絕我。」
  「我不知道有這種事。」艾許道。「妳在哪裡認識史恩的?」
  「波麗和蘇珊留在這裡。」麗雅不去理他。「其他人前往警長辦公室。我們可以讓史恩留
在那裡,交付保護監禁。他不會有事的。然後我們只要等待狂野之子來殺他就行了。」
  「然後我們收網,他就成為甕中之鱉。」哈特道。「或許到時候,我們可以得到一些答案
。」
  簡單明瞭,一切說定。他們打了一通電話給警長辦公室的劉易斯跟科林斯,不到一個小時
就找出史恩.莫利森的下落。他在城鎮邊緣四下亂走,目光渙散,神情恍惚。警長辦公室的醫
生聲稱他是受到聖戰軍入侵行動驚嚇所致。影子瀑布裡有不少人都出現了這種症狀。他們讓他
躺在一間牢房之中,沒過多久就睡著了。他們在牢房外輪班守衛。
  警長辦公室裡沒有幾個人。他們送警長回家睡覺,等他酒醒。截至目前為止,劉易斯跟科
林斯是唯一回報的副警長。還有其他副警長存活下來,但是他們都在外面負責安撫人心跟重建
秩序的工作。影子瀑布裡有不少人心需要安撫。麗雅、艾許和哈特在莫利森的牢房附近找地方
躲好,靜靜地等待著。
  時間緩緩流逝。至少科林斯相劉易斯還有工作可忙。艾許跟麗雅則是小聲交談,互訴別來
之情。哈特坐在原地盯著牆壁,反覆回想著打從來到影子瀑布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他希望朋友
現在在他身邊。兩個小時過去,沒有任何動靜。正當要開始打盹的時候,他就被艾許迫切的聲
音吵醒。一陣細微而又緩慢的腳步聲傳來。哈特無聲站起,隨時準備行動。兩名副警長出了什
麼事?如果有人接近的話,他們應該會出聲警告才對。兇手應該不可能已經把他們兩個通通除
掉了吧––哈特握緊拳頭,隨即又鬆開手掌。
  理論上,身為時間的孫子,他應該具有可以烤焦十幾名連續殺手的能力。但是此刻他還在
學習如何運用這股力量,不確定能不能在危急時刻仰賴這股力量。他或許會在對付殺手的時候
摧毀整座警局––他開始希望自己有向副警長要把手槍或是什麼武器來用;倒不是說他知道如
何使用手槍––他發現自己在胡思亂想,連忙將注意力轉回到逐漸逼近的腳步聲上。他躲在牢
房旁邊一間儲藏室的門後。腳步聲路過儲藏室,往牢房而去,然後停了下來。哈特精神緊繃,
用心傾聽。為防萬一,他們鎖起了莫利森的牢門,但這並不表示兇手沒辦法進去。片刻之後,
他們聽見走廊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死期到了,史恩。狂野之子要你的命。」
  突然間,外面傳來鋼條遭受外力扯彎的尖銳聲響。哈特撞開儲藏室的門,衝入走廊之中,
撲向站在莫利森牢房前的高大身影。兇手輕易將他甩開。哈特重重摔倒在地,但是在滿腔怒火
跟腎上腺素的軀使之下立刻爬起身來。接著他停止動作,盯著眼前這個手持警棍之人。兇手。
狂野之子。李察.艾利克森警長。艾許和麗雅自他身後現身,警長轉過身去面對他們。麗雅茫
然地搖頭。艾許則是面色悲傷地看著艾利克森。
  「不該是你,李察。不該是你。」
  「他非死不可。」艾利克森理所當然地說。「這是必須的。」
  他突然揮動警棍。哈特在最後關頭低頭閃過,警棍在他身後的牆壁上擊落一片泥灰。艾許
自後方撲上,試圖將艾利克森的雙手固定在身側。艾利克森隨隨便便就將他甩到一邊。哈特揮
出一拳。艾利克森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閃開。哈特重心一失,隨即向前跌出。警長狠狠掄下警棍
。哈特舉臂就擋,但卻被對方的力道擊倒在地。氣溫急遽下降,艾許全身綻放出死亡的氣息。
儘管頭昏眼花,哈特還是盡量遠離眼前這名死者。然而艾利克森根本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冷
靜地緩緩舉起警棍,準備擊碎哈特的頭骨。哈特試圖起身,但是很清楚自己無法及時逃開。就
在警棍疾揮而下的同時,一襲黑色的物質撲上艾利克森的腦袋和肩膀,遮蔽了他的視線。警長
前後搖擺,掙扎地想要呼吸。他拋下警棍,伸手拉扯黑色物質,但是卻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肺
裡的空氣耗盡之後,他兩腳一曲,癱倒在地,當場不省人事。哈特的朋友自艾利克森身上飄開
,跳到哈特肩膀之上,像隻貓咪似地在他身上磨蹭。
  「才離開你一會兒,就惹上這麼大麻煩?真不知道沒有我,你要怎麼過活。」
  「朋友,」哈特道。「我也不知道。你來多久了?」
  「不久。我感應到你需要我,於是立刻趕來。我有辦法這麼做。我還能做很多事情––」
  「我相信你可以。」哈特道。「但是首先,我們必須處理這個兇手。」
  哈特和艾許將不省人事的警長拾到樓上的私人辦公室裡。科林斯和劉易斯滿臉驚訝。他們
當然會不警告其他人就讓艾利克森進入牢房,畢竟那些都是他的牢房。他們幫助哈特將警長放
在私人辦公室裡的椅子上,又拿了一副手銬將他雙手銬在椅子後方,最後還拔出手槍,槍口對
準艾利克森。在搞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之前,沒有人願意冒險。
  「這解釋了不少事情。」麗雅道。「他隨時都可以前往任何地方,沒有人會阻止他。兇案
調查的進度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天知道他弄出多少假線索讓手下去追查?」
  「我還是不敢相信。」科林斯道。「我認識李察。我認識他好多年了。他不是殺人兇手。
他究竟有什麼動機要去殺害那些人?」
  「不只是他。」艾許突然說道。「他體內還有其他東西,邪惡的東西。我感覺得出來。」
  「你是說他被附身了?」麗雅問。「就像迪福蘭斯那樣?」
  「或許,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有東西藉由他的身體行動。」
  「狂野之子。」哈特道。
  艾許聳肩。「可能是。我們最好快點決定要如何處置他。他體內的東西就要醒了。」
  警長突然抬起頭來,東張西望。他看起來十分沉著冷靜,但是臉上的神情一點也不像艾利
克森。那穩健的目光後隱藏著某樣外來的東西。他們通通可以感覺出來,彷彿辦公室裡存在著
另一個人一樣。
  「你是誰?」麗雅問。
  「你們心裡明白。」艾利克森道。「有人向你們警告過我。我就是狂野之子。我所作所為
都是在行必要之事。」
  「你的所作所為是在殺人。」麗雅道。
  「我將應該主動穿越永恆之門的人送入永恆之門。我的存在乃是必要的。世間始終存在著
無法忽略的力量。你們以為抓到我了,其實並沒有。我無所不在,現在終於輪到該我登場的時
刻了。」
  警長突然抖了一下,然後就再也沒有動靜。那一刻裡,狂野之子離體而去,他又恢復了自
己的容貌。
  「李察?」麗雅問。
  「是,我回來了。第一次被他附身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他的存在,但是他總有辦法令我忘
記。他利用我的記憶去計劃並且執行那些謀殺。他利用我。」他神情呆滯,面如死灰,有如長
期臥病在床的病人。「我累了。好累––」
  艾許不動聲色地確認附身靈確實已經不在警長體內,然後請科林斯和劉易斯解開他的手銬
,將他帶到一間牢房中躺好。他們沒有鎖上牢門。警長對此表達出可悲的感激之情。其他人坐
在辦公室裡,面面相覷。
  「現在該怎麼辦?」艾許問。「我們抓到兇手,但是又讓他跑了。他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
,附身在任何人身上。」
  「蘇珊找到過他。」麗雅道。
  「藉由我的幫助。」哈特道。「我只借給她一點點力量,而她已然無法消受。如果硬要再
來一次,我可不敢保證她能活命。」
  「什麼力量?」麗雅看著他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究竟是為了什麼來到影子瀑布?」
  「為了回家。」哈特道。
  麗雅等待片刻,然後才知道他已經說完了。他轉向艾許。「李奧納多,你從哈特體內感覺
到什麼?」
  「什麼都感覺不到。」艾許道。「他全身都受到保護。打從他在蘇珊家裡為蘇珊加持力量
以來,我一直在試圖探測他,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不過那不是因為他身上的那層保護的關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抗拒我。」
  「他有沒有可能就是狂野之子?」麗雅問。「附身靈的真身?」
  「不是。」艾許道。「附身靈已經離開了。」
  「請相信我。」哈特小心說道。「我和狂野之子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和你們一樣希望阻止
謀殺案繼續發生。我只是一個返鄉尋根的人罷了。」
  麗雅盯著他一會兒,然後偏開頭。「你有事情瞞著我們,但影子瀑布本來就是個充滿秘密
的地方。不管你隱瞞了什麼,都可以等到目前情況解決之後再說。我們必須要在狂野之子繼續
行兇前找到他。」
  「盡力而為。」艾許道。「他說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他說他殺的都是應該穿越永恆之門
的人,但是影子瀑布裡面住了好幾千個這種人。他是如何選擇哪些該殺,哪些該饒?」
  麗雅聳肩。「他只有一個人。想要不被懷疑的話,他殺人的速度就會受到局限。」
  「現在他不需要擔心那些了。」哈特道。「不過不管他的宿主是誰,我都有辦法找出來。」
  「他說他的存在有其必要。」艾許道。「這是什麼意思?」
  「或許只是為了混淆視聽。」麗雅說。「我們必須警告大家。在他再度行兇前找出他的行
蹤。」
  門突然被撞開,科林斯衝了進來。「有麻煩了。鎮上各地傳來報告,到處都發生了謀殺案
,至今已經超過百起,所有案子都符合狂野之子的犯案手法。但是不可能都是他幹的,這些案
子幾乎同步發生。現在開始,你們必須照顧自己。我和劉易斯要趕去現場。」
  話一說完,他就離開了。艾許、哈特和麗雅面面相覲。
  「他已經不打算隱藏身份了。」艾許道。「而且似乎已經不再局限於附身於一個宿主身上
。看來他算是––分裂成許多分身了。」
  「我們必須去找時間老父。」哈特道。
  「他不見客。」麗雅道。
  「他會見我。」哈特道。
  「他是唯一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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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0 08:57:29 |只看該作者
【************】

  狂野之子,終於不再掩飾身份,同時附身一千具宿主,竄入影子瀑布的街道中。他們運掌
成爪,目光漆黑,又吼又叫,屠殺著所有未被附身的人。他們殺人就和呼吸一樣稀鬆平常,只
因為殺人就是他們存在的唯一目的。正常的鎮民驚慌失措地在前逃命,而跟在他們身後的就是
許許多多狂野之子的分身。沒有人可以確保安全,因為沒有人可以信任。朋友屠殺朋友,妻子
屠殺丈夫,父親屠殺兒子。到處都是屍體,殘破不全地躺在自身的血泊中。某些被附身之人以
超自然的怪力拆除密封的大門,進而殺害藏身其中之人。沒有人可以阻止狂野之子,或是威嚇
他,或是和他講道理;被附身的人體內沒有任何同情與憐憫,有的只是無止無盡的殺戮慾望。
他們在影子瀑布四處肆虐,所有時空都不放過,赤手空拳或是拿取手邊任何可用的武器,不斷
地殺人。
  大部分的倖存者還沒有自聖戰軍的驚嚇中解脫出來,不過還是有很多人利用從死者以及俘
虜的聖戰軍手中取得的武器,出手反抗這一波新的敵人。有些人將自己化身為冷血戰士,但是
卻發現在敵人熟悉的面孔之前根本下不了手。太多人無助地站在原地等死,只因為他們無法殺
害自己深愛的人們。
  米蘭醫生躲在自己建構出來的堡壘中,冷眼旁觀外面的一切。他封死所有門窗,坐在書房
裡面,將獵槍擺在大腿上,透過水晶球留意外界逐漸加溫的恐怖景象。雖然這樣做會消耗法力
,但是他需要知道外面的情況。屋外圍繞著一道魔法屏障,乃是他藉由多年的法力累積而成,
理應可以防止任何力量入侵,只可惜如今的他不像從前那樣信任自己的力量。影子瀑布變了太
多,沒有任何事物值得信賴。他坐在書房裡,雙手緊緊握住霰彈槍,無助地看著水晶球裡傳來
狂野之子瘋狂屠城的景象。這些景象帶給他的恐懼比起聖戰軍猶有過之。他一生曾經為了取得
力量與知識而許下許多承諾,許多他從來不打算兌現的承諾,而如今的情勢看來,他冒著生命
危險所獲得的一切似乎完全沒有意義。恐懼即將摧毀他的自制力。他絕不能死,因為亡靈都在
等待他死。
  狂野之子在屋外聚集,利用數量優勢逼退他的防護屏障,觀察著,等待著;一百張不同面
孔流露出相同的表情,相同的邪惡微笑。他們在圍牆外徘徊,一次又一次地測試著屏障的極限
,最後終於凝聚了足夠的人數壓垮屏障,像飢餓的狼群般湧入他的花園。米蘭運起法力,指揮
死去的聖戰軍對抗他們。所有被他蒙騙而來,接著又死在園中玫瑰花之下的士兵通通回歸人世
,為他而戰。
  死者大戰附身之人,一開始似乎難分難解,但是由於死者行動緩慢,並且需要米蘭的意志
操控,所以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力量太過分散、太過薄弱。狂野之子擊潰死者,穿越他的花園
。米蘭再度運起法力,花園中的植物與籐蔓開始攻擊附身之人,將他們壓倒在地,撕成碎片。
儘管如此,依然還有一些狂野之子衝過花園,來到他的屋外,用力捶打他的大門及窗戶。
  米蘭心知自己應該待在書房,待在最安全的所在,但是他沒辦法坐在原地,什麼都不做。
他迅速跳起身來,離開書房,檢查自己的防禦工事。他一間間檢查,觸目所及到處都有附身之
人在拆除他的工事。前門在一陣震耳欲聾的敲打聲下撼動不已。他衝回書房,思緒飛轉,手裡
依然緊握霰彈槍,儘管早已認定這把槍無法提供任何保護。他有股想要停止一切,將槍口對準
腦袋、扣下扳機的衝動,但是他不能這麼做。死者正在等他。一定有辦法解決眼前的困境。一
定有辦法。
  他平安回到書房,壓低身體,關緊房門。接著他才發現狂野之子已經在裡面等他。三名狂
野之子,兩個男的,一個女的,具有同樣的微笑與同樣漆黑的雙眼。他開槍射殺那名女子。然
後兩個男的奪下他的槍,丟到地板上。他全身縮成一團,只想逃離即將到來的命運,但是卻什
麼也沒有發生。他緩緩放鬆四肢,小心翼翼地張開雙眼,發現兩名附身之人呆立原地,似乎在
等待某樣東西。或是某個人。他立刻知道答案,心跳也在那一瞬間變得激烈不已。空氣之中瀰
漫著硫磺的氣味,房間裡出現了另外一條身影。對方赤身裸體,修長苗條,美艷非凡,無色的
皮膚上冒出鮮血般的汗水,一滴一滴玷污著書房地毯。蒼蠅嗡嗡紛飛,有如飛蛾撲火般在腦袋
上盤旋。對方抓下一隻蒼蠅,放入口中咀嚼,然後轉身面對米蘭,臉上露出跟附身之人同樣的
笑容。
  「親愛的醫生,我一直期待著這一刻。我們有太多事情可談了。」惡魔神態慵懶地伸展四
肢,有如躺在火爐旁的大懶貓。「聖戰軍與鎮民的死亡強化了我的力量,醫生。狂野之子的屠
殺令我更加壯大。」對方周身冒出烈焰,強烈的熱氣逼得米蘭向後退去。惡魔繼續說話,彷彿
沒事一般。「我利用這股新的力量控制狂野之子,在他應該現身之前就讓他降臨人間,如今他
完全遵照我的指示辦事。附身之人將不停殺戮,直到無人可殺為止;然後他們會開始自相殘殺
。屠殺所產生的力量將會讓我控制影子瀑布,進而掌握寒霜以及骸骨長廊,最後擁有永恆之門
。」烈焰將惡魔摧殘為一道焦黑的軀殼,但是他的聲音卻絲毫不受影響。蒼蠅在他身邊越聚越
多,焦肉的氣味在通風不良的空間中逼人作嘔。米蘭不斷後退,直到撞上牆壁,退無可退為止
。朦朧之中,他彷彿感覺到自己尿失禁,不過卻沒有聽見喉嚨裡發出呻吟懇求的聲響。惡魔輕
聲竊笑。
  「擁有永恆之門就能掌控生命與死亡。掌控生命與死亡,我就可以將世界改造成面目全非
。世人將會面對永恆的苦難與墮落,而我將成為萬物之主。當有整個世界可供玩弄之時,何必
屈就於地獄之中?」
  「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醫生。你洩露了影子瀑布的防禦機制,放任聖戰軍入城;更重要的
是,因為你隨意涉入不該玩弄的領域,使我能夠在影子瀑布中找到立足的根基。今天這裡所發
生的一切都是你的責任,親愛的醫生,而我就是來獎勵你的。你如此渴望瞭解死亡,想要知道
人死之後將會面臨什麼,我就讓你看看吧。」
  米蘭慘叫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死亡。死亡之後,慘叫聲再度響起。
  街道之上,狂野之子佔據每一個角落,影子瀑布全面籠罩在鮮血、死亡,以及黑暗之中。
  ****
  麗雅、艾許、哈特與莫利森遁入雪景玩具中,穿越猛烈的暴風雪,重重跌落在雪地上。他
們摔得很重,但是積雪甚深,足以抵消撞擊的力道。他們爬起身來,在及膝的雪地裡行走,彼
此手牽著手,以免失落在狂野的風暴中。四面八方的景象完全沒有差別,但是哈特可以感應出
正確的方向,有如羅盤總有辦法找出家園一般。這是一連串他突然領悟的能力之一,因為他需
要領悟這些能力。在一段感覺起來近乎永恆的跋涉之後,他們終於抵達全知聖堂,不過卻發現
更多不尋常的跡象。聖堂外一片漆黑,沒有一扇窗戶透露出任何光線。
  哈特推開大門,帶領眾人進入大廳,遠離難以逼視的雪地。他回頭關上大門,和大家一起
在原地站了一段時間,調節急促的呼吸。四周漆黑無比,安靜無聲。哈特喚起體內的力量,召
來一道光芒圍在眾人身邊。他微微皺眉,覺得自己對於這種事情似乎越來越駕輕就熟。他認為
自己有能力做到更多事情,了不起的事情,但是他抗拒這股誘惑。他從來不曾如此迫切地想要
、需要感覺自己是人類,是個正常人。他需要安全的感覺。
  他們跺步甩下腳上的積雪,搓揉雙手恢復血液循環,然後在哈特的帶領之下邁入交錯縱橫
的骸骨長廊。他憑借本能認路,彷彿自己屬於此地。他們所到之處一片寂靜,黑暗中除了他們
之外沒有任何動靜。牆上的畫像黑暗空洞,畫框中空無一物。這種現象在哈特心裡掀起了一個
有趣的問題:遭受畫像監禁的人物跟生物究竟哪裡去了?他們依然遭受監禁?還是已經流竄到
長廊之中,躲在光線範圍以外的黑暗裡面?這個問題十分有趣,但是哈特並不打算和同伴們分
享。他們已經夠緊張了,不需要擔心更多問題。他繼續前進,將注意力集中在週遭的環境。他
很確定自己可以察覺任何接近的事物,就和他確定其他事情一樣,然而這一切感覺都來得太快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覺。
  他們繼續前進,始終沒人說話,氣氛凝重到幾乎可以用刀劃開。骸骨長廊不該是這個樣子
,他們心裡都很清楚。這表示時間處於一種非常糟糕的狀況。時間老父理應永生不死,具有無
可匹敵的力量,能夠掌控時間、空間以及所有處於時空中的一切。想到有某個人或是某樣怪物
具有影響時間的能力就令大家打從心裡感到害怕。他們每隔不久就會遇上一具時間機械人。這
些閃閃發光的時鐘人形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凝止在長廊中,彷彿驅使他們移動的能量突然毫
無預警地遭人切斷一般。
  他們繼續向時間的私人住所前進,心情越來越緊繃,只要稍有動靜隨時都會爆發。但是除
了黑暗之外,他們什麼都沒遇到。唯一聽見的聲響就是他們的雙腳在木板地上所踏出的腳步聲
,在有機會產生回音之前已然遭受寂靜吞噬,感覺就像是在海底行走,遠離所有光線與聲音。
哈特突然停下腳步,其他人隨即跟著停步。前方不遠處傳來一下聲響,很細微、很沉悶。過了
一會兒,哈特才聽出來那是有人在哭泣的聲音。他再度開始前進,轉過一個之前並不存在的轉
角,發現梅德坐在時間的私人住所門前。她哭聲很輕,但是毫不壓抑,淚水不斷滑落,明顯透
露出一股所有希望通通消失,只等待無可避免的結局到來的味道。她每一口呼吸都帶出一滴眼
淚,在那灰色的濃妝上畫出兩行涓涓細流,看起來就像一個偷穿大姊姊衣服的小女孩。哈特在
她身前蹲下。
  「怎麼了,梅德?出了什麼事?」
  梅德過了一會兒才終於恢復說話的能力。「時間快死了,但是現在根本還不到時候。他應
該還有幾個月的性命才對,可是他體內有東西在吞噬他。他即將死亡,而我不能肯定這一次他
有沒有辦法再度復活。你們一定要想想辦法。」
  「我們會盡力而為。」哈特說。他不願意騙她,暫時還不想。他扶起一邊哽咽一邊拭淚的
梅德,然後打開房門讓其他人進去。屋內空間寬廣,但是還不至於大到令人不舒服,只不過除
了一張簡單的床鋪之外,沒有任何裝飾和傢俱。時間老父躺在床上,蓋著一張縐縐的毯子。
  他本身和週遭景物那些因人而異的幻覺已然不復存在,彷彿他已經沒有時間或是精力去耍
這種花招一樣。他只是一個躺在床上的老人,張大嘴巴發出吵雜的呼吸聲。他看起來像是有一
千歲那麼老,彷彿一具皺巴巴的木乃伊,每一下呼吸都需要極大的力氣。他離死只有一步之隔
,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步入死亡的國度。哈特站在床邊,低頭看著垂死的老人,目光中夾雜了憐
憫與惱怒的情緒。如果他不是熟知內情的話,他會說時間此舉只是為了迴避問題。其他人聚在
他的身後,但是沒有擠到床邊,彷彿太過敬畏或是緊張,不敢繼續接近。
  「我不懂。」艾許在哈特身後小聲道。「他快死了又怎麼樣?不就是變成嬰兒再度復活嗎
?」
  「說得對,你不懂。」莫利森並沒有費心壓低音量。「時間的生命循環或許連續不斷,但
是每一分每一秒都經過精密計算,和影子瀑布的需求與循環完美結合。某樣東西吸乾了他剩下
的幾個月性命,這表示在死亡、重生、並且脫離童年階段之前,他都沒有能力掌控任何發生在
影子瀑布裡的事情。這個過程需要好幾天的時間。而這段時間之中,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任
何事。」
  「樂觀的傢伙,是不是?」艾許對麗雅說道。她叫他閉嘴,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床上的老人。
  「誰有力量對時間做出這種事情?」她終於問道。
  「好問題。」莫利森道。「如果妳想得出不會讓我們胃腸太過難過的答案的話,還請不吝
分享。」
  他們又向前擠了一點,沒有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梅德坐在床邊,雙手緊握時間皺紋滿
佈的手掌,時時發出哽咽的聲響。她看向其他人,臉上的神情顯然在說「想想辦法」。接著時
間張開雙眼,以一種十分低沉的氣音說話。
  「我猜你們一定納悶我今天為什麼召喚各位前來。你們來此,是因為該讓你們知道影子瀑
布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仔細聽好,我十分懷疑自己有沒有體力或時間說第二遍。狂野之子乃
的實體化身;他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醒世人所有事物都有逝去的一天,不管人們願不願意。
正常情況之下,他應該是在影子瀑布居民人數多到危險的臨界點時,由眾人的潛意識自發性地
產生而成。他是系統內建的防禦機制,為了避免出現我個人無法或是不願意履行職責的情況。
世間始終存在著沒有人可以忽略的力量。」
  「總是有人應該要穿越永恆之門卻遲遲不肯穿越。系統可以允許這種情況。這些人在影子
瀑布定居,凝聚出實際存在的肉體,過著正常的人生,直到死亡為止。然而有時候,他們說什
麼就是不死。他們找出賴在世上不走的方法,繼續存在於世。當這種人數量逐漸增加、導致影
子瀑布人口膨脹,變得異常龐大,一切開始分崩離析的時候,狂野之子就會出現,以各種手段
說服惹麻煩的傢伙穿越永恆之門。他是一種典型的存在,藉由影子瀑布的潛意識凝聚而成,能
夠取用整座城鎮的力量。有必要的話,他可以採取暴力脅迫的手段將人送入永恆之門。但是他
從來都不該是殺人犯才對。」
  時間突然住口,像是溺水者一般大口喘息。梅德用力搓揉他的手掌,終於讓他恢復冷靜。
他繼續開口說話,聲音似乎比之前來得有力。「影子瀑布的人口根本還不到狂野之子現世的標
準。某樣東西,某股來自外界的力量,令他提早現身,並且腐化他的目的。就是因為如此,他
才需要附身在宿主身上,而不是自行凝聚肉體。如今他身處於一千具不同的軀體中,隨著其他
人的音樂起舞,除非所有影子瀑布裡的生命全部穿越永恆之門,不然絕不停止殺戮。」
  隔了一會兒之後,他們才瞭解他已經說完要說的話了。
  「好吧,」哈特問。「是誰在幕後主使?為什麼他會想要殺害所有人?我們要怎麼阻止他
?」
  「阻止不了。」時間道。
  他閉上雙眼,停止呼吸,過了一會兒,他們才發現他已經死了。
  ****
  今天是屬於狂野之子的日子,處處可見他們的蹤跡。影子瀑布中,數千名男女臉上掛著相
同的笑容,瘋狂地穿梭大街小巷,殺害所有不是他們的人,在僅存的幾個反抗勢力聚集地外圍
集結。溝渠中流滿鮮血,偶爾還會有附身之人停在水溝旁,像狗一樣灑尿。警長辦公室內,科
林斯和劉易斯副警長在窗戶上釘上木板,蘇珊與波麗則忙著堵死大門。警局外吼聲震天,不斷
還有拳頭擊打在大門另外一邊的聲音傳來。狂野之子想要闖入,而警局裡面的人都很明白對方
遲早會找到辦法進來。
  科林斯和劉易斯將槍管插入木板之間的空隙,只要外面的人一變多就開個幾槍,但是他們
必須槍槍命中,因為彈藥有限。在此之前,維護影子瀑布治安從來不需要動槍。狂野之子手中
握有從聖戰軍那邊搶來的槍,幸運的是,那些槍裡的彈藥更少。副警長們槍槍斃命,就算認得
目標的長相也不手軟。他們必須如此,因為狂野之子不死不休。他們體內沒有絲毫人性;根本
無法講通任何道理。
  蘇珊與波麗手中也握有副警長們給的手槍,但是截至目前為止,她們還沒有面臨非開槍不
可的狀況。她們一起坐在一張桌子旁。波麗看著蘇珊排列著抽屜裡面找到的一副撲克牌。哈特
的力量依然殘留在她體內,她可以透過紙牌排出的形狀看見屋外的景象。她看見暴民在街頭流
竄,吞噬苦難與鮮血;她看見他們的名字,狂野之子,不過這個名字對她而言不具有任何意義
。她想要找出一條安全離開警局與影子瀑布的道路,但是不論看向哪個方向,都有狂野之子等
待著她。無路可逃。沒有辦法逃過狂野之子的法眼,沒有辦法突破他所帶來的瘋狂景象。
  兩名副警長突然開始瘋狂掃射,蘇珊和波麗立刻轉頭,並且伸手想要拿取放在桌上的槍枝
。科林斯離開窗口,衝出房間。兩名女子跳下椅子,舉起手槍。
  「怎麼了?」蘇珊問。「他們進來了嗎?」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10 08: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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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劉易斯說著射殺一名目標。「有幾個鎮民被暴民追趕來。人數不多,只有一個
人類和三個擬人動物,不過他們都有武器,暫時還撐得住。科林斯下去幫他們打開側門,如果
他們有辦法抵達的話。」他停止開火,一臉疑惑,伸長脖子透過木板的縫隙看外面。「暴民一
定很想要殺死這些人。他們放下我們不管,全力攻擊外面那些可憐的混蛋。」
  「我們要怎麼幫忙?」波麗問。
  「幫不了什麼。」劉易斯道。「有機會的話,科林斯就會打開側門,但是他不會為了救他
們而讓我們陷入危險。一切都要看那些可憐蟲了。他們必須要靠自己才行。」
  街道上,恐懼小子史考提撲到面前一個笑容詭異的男人身上,一口咬斷對方喉嚨。他並不
是一頭大狗,但是口中的牙齒又利又多。他落回地面,隨即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身上的皮夾
克破爛不堪,染滿血跡。其中有些血是他自己的,因為有人扯掉了他鼻子上的安全別針,不過
他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彼得.考爾德與他並肩作戰,手法純熟地發射著手中的兩把自動
手槍。這名前聖戰軍已經疲憊不堪,神情萎靡,但是始終彈無虛發。他曾發誓要用自己的生命
捍衛次自然地底世界,雖然他的信仰已經崩潰,但是承諾卻依然堅定。
  褐熊先生與海羊先生彼此貼背而立,手中的手槍因為過度使用而產生令人不安的高熱。就
在不久之前,褐熊先生還以為自己沒有辦法殺人,但是時間與現實證明了他是錯的。在狂野之
子面前,不是殺人,就是被殺,而褐熊還沒有作好死亡的準備。現在還不是時候。基於許多理
由,不少次自然地底世界的居民拒絕殺人;褐熊先生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亡,最後終於忍無可
忍。他拿起一把槍,驚訝地發現使用這把武器是多麼簡單的事。
  海羊一手持槍,一手拿著一瓶伏特加。他一邊開槍,一邊咒罵,終於可以盡情地做他自己
。褐熊試著不要去聽他罵些什麼。他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問題上,殺死任何接近的暴徒,每
開一槍,都感到心中有一部分隨之死去。
  暴徒自四面八方而來,三頭動物跟一個人類竭力逃跑,藉由手中的武器跟對方保持距離。
沒有一張瘋狂的面孔露出絲毫怕死的神情,不過還是帶有一種原始的謹慎,似乎不打算毫無意
義地妄送性命。考爾德停在眼前一面高聳的牆壁前。在發現四周無處可逃之後,他感到一陣驚
慌。他背牆而立;史考提瞪大眼睛在他腳邊喘氣;褐熊和海羊很快地也趕到他們身邊。不需要
任何言語交談,他們都瞭解這裡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他們心中容不下絕望的氣息,只剩下了結
性命的決心。就在他們最後一次舉起手槍時,旁邊的一扇門突然開啟,伸出一條手臂,將他們
拖了進去。
  他們跌入室內,對方立刻將門甩上,阻隔門外憤怒的暴民。他們躺在地板上,在粗暴的敲
門聲中大口喘息,恢復精力。海羊第一個自地上爬起,手中依然握著手槍和酒瓶。他瞪著面前
的身影,語氣不善地道:
  「這麼久才放我們進來。再遲一步,那些混蛋就會把我們踩在腳下啦。你他媽的是誰?這
裡有其他出路嗎?」
  「請原諒海羊。」褐熊先生疲憊地道。「我本來知道為什麼要原諒他,不過現在忘光了。」
  「我是科林斯,」副警長道。「這裡無路可逃。來見見其他人。」
  「其他人都像你這麼樂觀嗎?」史考提大聲問道。
  他們到樓上和其他人會合,各自找個恰當的地點開始向外面的暴民射擊,然後輪流講述自
己的遭遇。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
  「我們試圖以無線電請求支援,」蘇珊道。「但是完全沒有回應。電話不通,我猜是線路
被剪了。根據現有的信息,我們可能是影子瀑布裡面僅存的活口。」
  波麗身體顫抖。「不要說這種話。不可能這樣的。外面一定還有人活著。只要我們繼續撐
下去,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我不抱多大信心。」史考提說著抬起後腳搔搔耳朵,許多凝固的血塊跌落地面。「次自
然地底世界已經被這群瘋子佔領,我們是唯一存活下來的動物。」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爆裂聲響,緊接著就是許多勝利的歡呼。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門口。那
扇門後面是一條走廊,上面有兩台電梯以及一道樓梯可以通往樓下。遠方清楚地傳來許多玻璃
與傢俱遭到破壞的聲響,甚至蓋過了狂野之子們野獸般的吼叫聲。
  「可惡。」科林斯冷冷地說。「他們進來了。」
  海羊很快地喝了口酒,露出一口爛牙。「我還在等人告訴我這個死亡陷阱裡面有沒有其他
出口,不過照這個情況看來,我應該早就知道答案了。大家可別一起回答。」
  「沒有出路。」劉易斯說。他離開窗口,退出一排彈夾,重新裝填彈藥。「有出路的話,
我們早就跑了。我們哪兒也去不了。」
  「就是這種時候,」史考提道。「我才會希望我的作者從頭到尾都只寫驚悚小說,沒有把
我創造出來。」
  「我們不能站在這裡等著暴民進來!」蘇珊道。「如果你們想放棄,就趕快下樓了結一切
。我要開始架設新的掩體,因為我不希望救兵來的時候,卻發現我在幾分鐘之前放棄了。」
  「她說得有道理。」海羊道。
  他們很快地關閉兩台電梯,將傢俱堆滿樓梯間,退回接待室,然後將最重的一張辦公桌擋
在唯一的門上。他們重新裝填彈藥,躲在翻倒的桌子後方,靜靜等待。樓下的吼叫聲沒有減弱
的趨勢,但是底下應該已經沒剩多少東西可供破壞了。褐熊先生將槍抱在毛茸茸的胸前,感到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傷。他為了生存而做了許多他的作者絕對不會樂見的事情,如今他開始懷疑
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他心裡明白,自己不再是從前那樣的一隻好熊,他曾經是只特殊的熊。
槍炮在他身邊沒有作用,壞事絕不會發生在他跟朋友身上,只因為––因為他是褐熊先生。但
是身為特殊的熊並不足以逃離狂野之子的詛咒,於是他只好拿起手槍,試圖強迫世界步入正軌
。他拋棄了讓自己特殊的特質,結果卻什麼也沒換得。他依然必須面對死亡,他的朋友也會和
他一同死去。身後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他立刻轉過身去,手指緊扣扳機。艾利克森看著所有指
在自己身上的槍口,當場舉起雙手。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隨即壓低手中的武器。
  「抱歉,警長。」科林斯說道。「發生太多事情,我都忘記你還在––睡覺。你感覺還好
吧?」
  「很好。」艾利克森說。「我很好。我知道我––之前有點失控,但是現在沒事了。真的
,我感覺非常好。我想要幫忙。可以把槍還給我嗎?」
  「我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警長。」劉易斯小心說道。「你回去繼續休息。這裡交給我們
就好了。」
  艾利克森點頭,轉身回到私人辦公室裡,緊緊關上房門。他們不信任他。他不怪他們。他
曾經被狂野之子附身,難保不會再來一遍,雖然他已經有好幾個月不曾感到如此清醒了。他記
得自己犯下那些謀殺案,有如許多可怕的惡夢一般,而自己在夢中只是個無助無聲的旁觀者。
夢境對他而言依然不夠真實,但是他毫不懷疑他們口中的惡行全都是自己親手干的。他就是自
己費盡心思想要找出的殺人兇手。
  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他情緒冷靜,思慮清楚,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無論如何,他絕對不要讓狂野之子再度附身。少了槍,要達成這個目的並不容易。他看了看
屋內,目光停留在插信釘上。沒錯,就是它了。他拿起插信釘,放在自己身前,把上面的信件
通通取下。他沒有去看那些是什麼信。那都已經不重要了。這根釘子足足有八、九英吋長,夠
長了。他雙掌放在插信釘兩旁,彎下腰去凝視著釘子。他一點也不害怕。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他用盡全力一頭撞下,最後看見的景象就是釘子的尖端對著自己的左眼直逼而來。
  接待室內,守方人馬傾聽著狂野之子甩開擋路傢俱,爬上樓來。沒過多久,他們開始撞門
,門框隨即劇震。海羊開槍射穿房門,但是對方似乎毫不在意。科林斯與劉易斯並肩而立,槍
口指向門口。他們呼吸急促,手臂卻沒有顫抖。褐熊跟海羊輪流喝著伏特加,酒瓶已經快要見
底。彼得.考爾德默默地坐在他們身邊,思考著最近發生在他身上的奇怪轉變。在明白到自己
一點也不後悔之後,他終於展顏歡笑。史考提看著震動不已的房門,喉中不斷發出低吼。蘇珊
與波麗手牽著手,試圖以專業的架式握持手槍。
  門被撞開了,狂野之子一擁而上,輕易地推開沉重的辦公桌。守方人馬立刻開火掃射,遭
受附身的男女有如洋娃娃般摔倒在地。激烈的槍聲震耳欲聾,但是狂野之子只是狂笑逼進,踏
著滿地屍體衝向屋內的人們。越來越多附身之人進入房內,其中有些手裡還有拿槍。鮮血飛濺
,在地板上形成一灘灘的血泊,但是狂野之子還是不斷湧入。
  第一個死的是史考提。他在一陣機關鎗的掃射之下離地而起,有如玩具般飛到一旁,死前
依然試圖緊咬身旁敵人的腳踝。科林斯和劉易斯被一群附身之人撲倒在地,手中的槍始終不停
開火。狂野之子以其超自然的蠻力將他們撕成碎片。彼得.考爾德想要出手相救,但是被一個
有著瘋狂眼神跟詭異笑容的瘦弱女子一刀插入喉嚨。他跪倒在地,嘴中瞬間噴出如柱鮮血。
  褐熊先生衝到他身旁,試圖將他拖回掩體後方。一顆子彈擊中他的額頭,身體向後倒下,
無助地躺在地上,鮮血遮蔽他的視線,生命離體而去。海羊憤怒吼叫,將空酒瓶甩入人群,衝
到兩個朋友面前。他不斷開槍,直到彈藥用盡,然後換以雙手跟羊角與人搏鬥,最後終於也倒
了下去。
  出於珍貴的友情,蘇珊對準波麗的後腦開了一槍,然後將槍口塞入自己口中,扣下扳機。
她們在狂野之子憤怒的吼叫聲中死去,死時依然牽著彼此的手。
  ****
  骸骨長廊後方的房間中,人們站在時間的床前,靜靜地看著床上,彷彿期待著時間隨時可
以再度開始呼吸,或是坐起身來笑著告訴大家一切只是一個玩笑。然而時間老父始終動也不動
地躺在床上,有如一具萎縮的木乃伊。他看起來好像已經死了好幾世紀,直到最近才自某座古
老的金字塔中挖掘出土。房間之中昏暗異常,安靜無聲。牆壁不見了,天花板消失了,唯一的
光源來自病床床頭板上的一盞老式油燈。油燈照射的範圍之外感覺一片虛無,彷彿他們全都漂
浮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上。
  麗雅與艾許並肩站在床腳,牽著彼此的手掌,從中尋求慰藉。時間的死亡動搖了他們曾經
相信的一切。他是不斷變動的世界裡唯一永遠不變的人物,是將影子瀑布凝聚在一起的強力膠
水;少了他,影子瀑布絕對無法繼續存在。艾許看著皺巴巴的屍體,心裡突然感到一陣刺痛。
如果就連時間老父都會死亡,都必須穿越永恆之門,永遠無法回歸,那他就必須接受自己這種
半死不活的狀態總有結束的一天。他始終都很清楚這一點,只是之前並不構成困擾而已。他沒
有權力擁有第二次人生。但是現在麗雅又回到他的身邊,他有太多值得珍惜的東西,實在無法
就此放棄。他微微一笑。愛情就是這個樣子。
  艾許手掌一緊,麗雅也輕輕使勁回應。她的思緒同樣飛奔,努力為當前的困境思考出路。
他們經歷了這麼多,付出了這麼多,絕不可能是為了在這裡倒下。這樣太不公平了。他們在沒
有時間老父幫助之下擊敗了聖戰軍;但是狂野之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的起源跟力量都跟影子
瀑布息息相關,只有時間老父才有能力理解並操控那股力量。沒有他的幫忙,就無法阻止狂野
之子肆虐,影子瀑布的居民將會死亡殆盡––沒有時間老父看顧影子瀑布,這座城鎮終究會停
止存在。一切的結束。麗雅緊握艾許的手掌。一定有辦法解決一切的。一定有。
  史恩.莫利森坐在床尾,雙腳在床緣輕擺,目光沒有焦點。他試圖想出一首合適的曲子,
想要唱一首歌來憑弔時間的逝去,但是卻沒有任何靈感。他心中的音樂已經隨著妖精一同死亡
。少了他們,世界已然失去甜美,生命不再有意義。妖精代表了他曾經相信過的一切。如今一
切消失了,所有榮耀,所有尊嚴,森林裡的笑聲,全部死在他們自己手中。在這樣一個世界裡
,怎麼容得下音樂?
  梅德琳.克瑞許,大部分的人都稱她為梅德,坐在床沿,雙手緊握時間冰冷的手掌。他是
她的世界,她的愛,她存在的意義。沒有人在乎她的時候,只有他真心照顧她;沒有人能夠保
護她的時候,只有他為她挺身而出。他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之下讓她留下;在明知不可能回應她
的愛的情況之下讓她愛他。她願意為他付出生命,但是他只會在沒有她的日子裡繼續過活。而
如今,她的生命完全失去意義。她一生致力於照顧時間老父,但最後還是失敗了。她想要以戲
劇性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隨他一同離去,只不過他一定不希望她這樣做的。他相信生命、
希望與可能。梅德不再知道自己相信什麼。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現在她又再度變成孤伶伶的一
個人了。
  詹姆士.哈特站在床腳,惱怒地看著死去的祖父,不知道自己他媽的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時間老父是唯一知道所有答案的人。如今他死了,留下一個困惑的孫子,不知何去何從。現在
他是聚光燈底下的焦點人物,所有人都想要從他這裡尋求答案,而他根本不知道該告訴他們什
麼。他必須想想辦法。他們無處可逃,無處可躲。如果他不能找出解決狂野之子的方法,他跟
這些朋友還有整座影子瀑布都將面對毀滅的命運。
  答案就在他體內。他可以感覺到祖父的力量在身體裡面沸騰,擠壓著、測試著,尋求宣洩
的管道。他還不瞭解這股力量,不清楚其作用以及限制,不確定自己能不能信賴它。他知道自
己可以辦到許多事情,知道這股力量要他怎麼做,但是他不能莽撞行事。他強烈地認為這股力
量自有目的,很可能和他本身的需求完全無關。
  誘惑就像是無法忽略的聲音一樣,始終在他耳中糾纏不休。
  他看著祖父毫無生氣的屍體,雙掌緊握成拳。要是他還沒死的話,他一定要讓這個老渾球
為了留給他的爛攤子而付出代價。接著他停止動作,仔細觀看,確定自己看見了不可能的景象
。他向前湊到床邊,更加仔細地打量。時間確實已經死亡,嘴中沒有任何氣體流動,但是他的
胸口卻有起伏。不是呼吸或是心跳之類的規律起伏,而是突如其來的一下跳動,彷彿體內有某
樣東西想要破體而出一樣。他本能地向後退開,想像力在腦中呈現出一幕惡夢般的景象,讓他
看到某種寄生蟲竄入時間不朽的身體中,取走了他的性命。
  他的動作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大家跟隨他的目光看向時間的胸口。梅德驚訝地大聲尖叫,
放脫時間的手掌,湊上前去傾聽時間的胸口。接著她突然哈哈大笑,坐直身體,滿臉儘是藏不
住的笑意。彈簧刀突然出現在她手中,在一下清脆的聲音中彈出鋒利的刀片。她小心翼翼地以
刀鋒插入時間的胸骨下緣,然後向上一劃,胸腔浮現裂口,有如堅果一般分向兩旁。開口處噴
出些許塵霧,露出某樣顏色蒼白、微微蠕動的東西。梅德收起彈簧刀,雙手探入裂口,像是翻
書一樣扳開胸腔,在眾人耳中留下許多清脆的喀啦聲響。胸腔內靜靜地躺著一個完美的新生嬰
兒,體型嬌小、膚色粉嫩,目光沉穩地看著眼前的梅德。她伸手進去,輕輕取出嬰兒,放在手
中緩緩搖晃。
  「時間已死。」她輕聲說道。「時間永存。」
  其他人圍在梅德身旁,看著她散發意想不到的母性光輝。時間看起來就和正常嬰兒沒什麼
兩樣,幼弱、無害,但是沒過多久他們就發現:第一,他沒有肚臍;第二,他的目光深邃而又
清澈。他對眾人揮揮胖嘟嘟的小手,然後打了一個大呵欠。
  莫利森微帶責備地看向梅德。「妳可以在動手之前先說明一下,我差點被妳嚇出心臟病來
。」
  梅德聳肩。「我也不確定。他通常是獨自死去,自行處理這些事情的。我只有在幾天之後
才會再度見到他,而那時候他已經擁有再度掌管一切的能力。真是個可愛的小東西,是不是?」
  她向嬰兒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嬰兒則以成熟的目光凝視著她。
  艾許看向麗雅。「妳是鎮長。難道不知道這種情況嗎?」
  「我不認為有誰知道。」麗雅說。「時間非常注重隱私。我從來不喜歡探人隱私。」
  莫利森悶哼一聲。「至少她沒有拿腰間懸掛的那把大劍去將時間開膛破肚。那把劍究竟是
哪來的?」
  「時間給我的。」梅德道,隨即將注意力轉移到嬰兒身上。
  「他此刻必定非常虛弱。」麗雅嚴肅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年輕的時間。我想應該
沒人見過。我猜在他成長到有能力自行判斷事物之後才會恢復所有力量。」
  「那要多久?」哈特問。
  麗雅聳肩。「就像梅德說的,起碼兩天以上。通常這種情況不會影響影子瀑布或是長廊,
它們本身的能量就足以維持一切運作,直到時間再度掌權。但是現在,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
––我不知道。」
  「我們不能等他兩天。」哈特道。「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影子瀑布沒有那麼多時間。兩
天之後,狂野之子早就已經殺光所有人了。」
  「如果你有其他建議的話,我敢說大家都很樂意接納。」麗雅道。「我不喜歡看到他如此
無助的樣子。傑克.費契應該在這裡保護他。他為什麼不在?」
  「喔,拜託,」莫利森道。「沒有那顆蕪菁頭,事情都已經夠複雜了。」
  哈特皺眉。「時間認為有外來的力量干涉自然定律。」他緩緩說道。「或許就是這股力量
故意提早時間死亡的時機,讓他處於如今這種無力自衛的狀態。」
  「咕嘰咕嘰––」梅德逗弄道。「誰是特別的小寶貝呀?」
  「我認為沒人有能力控制傑克.費契。」艾許不同意。「如果他應該出現在這裡,那他早
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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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0 08:57:42 |只看該作者
  「你知道,」哈特道。「深入想一想,你會發現這一切都很沒道理。我是說,像時間這麼
重要又強大的人物為什麼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刻?」
  麗雅聳肩。「或許––是為了防止他失去控制,造成需要阻止他或是取代他的情況?」
  「誰能夠取代時間?」莫利森問。
  「喔,真是個深奧的問題。」麗雅答。
  「有東西接近了。」艾許突然說道。所有人立刻向他看去。他的目光深邃,彷彿焦點集中
在某樣只有他才看得見的東西之上。
  「怎麼了,李奧納多?」麗雅說著握住他的手臂。他沒有反應。
  「有東西接近了。很可怕的東西。」
  「沿著床邊圍成一圈。」梅德說著小心地將嬰兒放在被單上。她拔出腰間長劍,感覺此劍
似乎生來就該由她握持一般。其他人在床鋪旁邊圍成一圈,目不轉晴地看著油燈光線之外的深
邃黑暗。一段時間之後,他們始終沒有看見任何東西出現。
  「什麼東西接近了?」哈特終於問道。「從哪裡來?我什麼也看不到。」
  「很接近了。」艾許道。「非常接近。幾乎已經到了。」
  氣溫突然劇降,彷彿有人打開了一扇通往外面的門一般,接著傑克.費契突然出現在房間
中。所有人都放鬆情緒,再度開始呼吸。傑克安安靜靜地站在他們面前,臉上始終掛著不變的
微笑。
  「你總算出現了。」麗雅說著側過身去,在床前讓出一個空位。
  但是一看到稻草人走路的動作以及移動的姿勢,哈特立刻察覺不對。他伸手抓住稻草人的
手臂,手掌接觸到衣袖底下的木棍。費契粗暴地將他甩開,頭也不回地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抓向
床上的嬰兒。
  「不要讓他碰嬰兒!」哈特道。「其中有詐。我感覺得出來!」
  麗雅一把抱起嬰兒,隨即向後退開。傑克.費契朝她追去。艾許跳入兩者之間,全身綻放
死亡氣息。其他人臉色發青,當場退走,但是稻草人卻絲毫不受影響。他從來不曾活過,自然
不懼怕死亡。麗雅持續後退,緊緊抱著嬰兒。艾許使盡超自然的蠻力抱住稻草人的手臂。兩者
相對而立,死人對上沒有生命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接著費契將艾許摔到一旁。莫利森憑空
召喚吉他,高聲歌唱,但是歌聲之中充滿疑惑,稻草人充耳不聞。
  梅德一撲而上,舉起長劍砍向費契,彷彿是長劍本身在引導她的行動一樣。石中劍曾經握
在許多偉大劍客的手中,它記得出劍殺敵的感覺。長劍刺入費契的前胸,破出後背,阻止了他
的去勢。他低頭察看,伸出戴手套的手掌抓起劍刃,一吋一吋地將劍拔出體外,無論梅德如何
費力都沒有辦法阻止他。她後退一步,使勁抽出長劍,劃破費契的手套。費契出手再度抓向長
劍,梅德一劍橫揮,當場切斷組成稻草人的手腕。戴手套的手掌掉落地面,手指不停抓搔,像
是一隻巨大的皮蜘蛛。梅德一腳踢向手掌,但是手掌突然浮起,避開她的腳,再度回到傑克.
費契的手腕之上。梅德眨了眨眼,然後一劍一劍地繼續砍下去。衣衫破碎,木屑飛濺,但是他
依然朝向梅德邁進。梅德一步一步地被他逼退,麗雅則一直躲在她身後。她緊緊地抱著嬰兒,
不過嬰兒始終沒有出聲。
  梅德越是揮劍,手臂就越來越酸。然而不管她怎麼砍,傑克.費契就是不會受傷。說到底
,他不過是一堆木柴、樹枝和破布的混合體,外加一顆蕪菁頭。不管她削落多少軀體,創造他
的魔法總是能夠將他合而為一。到最後,長劍變得太過沉重,她也變得太過疲憊,一劍砍去,
完全沒有削到稻草人一根寒毛。費契趁她重心不穩的時候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摔落地面。她的
手肘重重撞在地上,長劍隨即脫手。傑克.費契彎腰而下,雙手無情地對她抓來。
  「不,」哈特叫道。「快住手。」
  稻草人遲疑片刻,轉頭看向哈特。他體內綻放出一股幾近有形的掙扎氣息,遊走於控制他
的力量與哈特的權威之間。掙扎氣息迅速加溫,形成一道實質的物理存在,接著稻草人腦袋轉
向,跨越梅德,繼續朝向麗雅手中的嬰兒前進。哈特深入內心中,解放祖父傳承下來的力量。
這股力量早已呼之欲出,如今他全面接受了它,它立刻有如脫韁野馬般狂奔而出。力量盈滿全
身,狂野恢弘,氣勢無匹。他隨手一揮,稻草人當場爆炸。
  碎片四濺,痛得所有人張口尖叫。小樹枝和碎布片像醜陋的雪花一般墜地,哈特終於感覺
鬆了一口氣。他成功了。威脅解除了。他終於接受了自己的力量,而且感覺其實還算不錯。他
對其他人微笑,準備響應大家的謝意,不過卻發現他們都不是在看他。他回過頭去,只見傑克
.費契的碎片在半空中凝聚,再度合而為一。沒過多久,稻草人已經毫髮無傷地站在他們面前
。他的蕪菁大嘴露出嘲笑,終於將哈特的脾氣逼到極致。他深入自己力量的泉源,施展全力一
擊,將稻草人體內的生命氣息完全掏空。轉眼之間,創造傑克.費契的古老魔法遭到解除,所
有令他特殊不凡的力量通通被哈特據為己有。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有如一杯極烈的白蘭地,
既溫暖又裂喉,直到稻草人的軀殼了無生氣地癱倒在地之後,他才終於瞭解自己做了什麼。
  傑克.費契,時間以及影子瀑布的守護者,從來沒有人對他有任何正面評價,但是他曾勇
猛頑強地對抗十字聖戰軍,如果可能的話,他也會以同樣的精神對抗狂野之子。他的下場絕對
不該如此淒涼。
  「結束了嗎?」麗雅終於問道。「我的心可以開始跳了嗎?還是他還會再度爬起?」
  「不會了。」哈特強忍著語調中的難過。「他永遠不會回來了。」
  「今天所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麗雅說完將嬰兒放回床上。「至少暫時可以鬆一口氣了
。」
  「還不到時候。」艾許道。「有東西接近了。越來越近。對方非常可怕,非常接近,而且
肯定不是傑克.費契。」
  這時他們通通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一種很強大、很邪惡,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東西有如一
節疾行的火車般朝向他們直奔而來。他們想要逃跑,想要躲藏,卻無路可跑,無處可藏。他們
背對床鋪,看向眼前的黑暗,然而對方的存在似乎來自四面八方,他們根本不知道該看向何處
。接著突然間,他出現了。高大、強悍、可怕,全身綻放烈焰,看得所有人心驚膽跳。他以天
使的形象現世,足足十呎高,皮膚完美潔白,雙翅耀眼無匹。但是他的骨骼過於巨大,彷彿被
己身的原罪壓迫得腰身無法挺直。他的容貌極美,但是異常冷酷,額頭上有兩顆小瘤,狀似獸
角,有如玫瑰花上的尖刺。
  所有人當中,只有艾許沒有皺眉,沒有後退,沒有將目光偏開。或許身為死人,他沒有多
少東西可供失去。但是即便如此,他還是需要嘗試好幾次才能正常開口說話。
  「你是誰?」他冷冷問道。「來這裡幹嘛?」
  「我是誰?」墮落天使說道,聲音十分平靜,聽起來很有氣質。「人類真是健忘。我擁有
許多名字,但本質卻只有一個。喜歡的話,可以稱呼我為普羅米修斯。最好的笑話就是老笑話
。至於我來這裡幹嘛?如今我的時代終於來臨,再也沒有人能夠否認我的存在。我來這裡,是
要摧毀寒霜及骸骨長廊,除掉時間,破壞永恆之門的大鎖。他們的時代結束了。他們的存在已
無關緊要。我的言語將成為法律,生命與死亡將會重新定義,過去與未來都將消失在殘酷無情
的現在之中。我已經打破地獄的門戶,絕對不會再度回歸。」
  「請再說一遍,」艾許道。「我不小心聽到睡著了。」
  「幽默感。」墮落天使道。「很好,你會需要幽默感的,放肆的亡靈。拜託,請各位放輕
鬆點。我是來殺時間的,但是並不趕時間。戰爭終於結束了,好牌都在我手中,你們沒有辦法
阻止我。影子瀑布最古老的預言指出,當影子瀑布毀滅時,任何人,不管是活是死,都沒有能
力與我對抗。請原諒我如此志得意滿。在觀眾面前,我總是喜歡表現出最好的一面,不過話說
回來,自大始終是我的缺點之一。」
  「所有事件都是我策劃的;每個出人意表的轉折,每個不幸錯誤的決定。是我控制狂野之
子,派他進入影子瀑布不斷殺戮。但是我的進度提前了。一開始,我和洛伊斯以及他的聖戰軍
交易,提供他們自以為佔領影子瀑布所需要的力量。我所要求的代價就是他們在影子瀑布之中
所殺害的性命。聖戰軍軍官就是因為這一點才一直鼓吹手下,令他們對你們恨之入骨,進而製
造足夠的死亡供我享用。接著是親愛的米蘭醫生。一個單純、恐懼的男人,為了解開生死之謎
而接觸不幸的領域,導致他完全無法抗拒我的誘惑。藉由他的幫助,我成功癱瘓了影子瀑布的
防禦機制。」
  「我提前召喚狂野之子,放入不會有人懷疑的宿主體內,在大天使米迦勒下凡警告你們的
時候搶先下手除去他。親愛的米迦勒,如此純潔,如此真誠,只懂得專心在一件事物之上。一
旦他離開宿主體內,聖戰軍的巫術牧師就可以輕易令他無法回歸。既然召來了狂野之子,我就
沒有辦法阻止他三不五時殺上一、兩個人,畢竟,那是他存在的目的。如果不縱容他的話,他
就會自動消失。其實有很多線索洩露他的身份,只是你們沒有想到罷了。我令你們分心,保持
忙碌,沒有時間去猜測這件事情。就像親愛的波麗和他父親一樣。」
  「我策劃了很多事情。這是我存在的目的,成為蘋果裡面的害蟲,陰影之中的微笑,牽動
絲線,運轉世界。我指引聖戰軍殺害詹姆士的父母,讓你回歸影子瀑布,重新啟動當年的神諭
。我面面俱到,如今不需要繼續委身幕後。影子瀑布中的死亡、苦難,以及毀滅令我強大到超
乎你們想像的地步。現在輪到我了。出場亮相的時間到了。你們是唯一僅存的希望,只可惜完
全不是我的對手。不過歡迎各位嘗試。如果你們不打算阻止我,我才真的會失望呢。」
  他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採取任何行動。光是墮落天使的存在已經令他們手腳麻痺。他帶來
類似自然力量的衝擊,有如地震、龍捲風或是大雷雨,氣勢恢弘無度,根本不是任何凡人所能
匹敵。
  接著史恩.莫利森憤怒地劃下吉他,開始引吭高歌。所有人之中,就屬他的個性中擁有跟
敵人相同的驕傲特質,或許是因為搖滾樂本身就隱藏著某種黑暗之氣,乃是屬於惡魔的音樂。
他所吟唱的是一首簡單的歌曲,從前常唱的老歌,有如暴風中的燈塔一般,目空一切地驅退四
周的黑暗。但是儘管喚醒所有音樂的潛力,他依然明白自己是在浪費時間。天使站在原地,不
為所動地微笑著。莫利森唱到一半就再也唱不下去了。天使禮貌性地鼓掌。
  「有人說惡魔具有絕佳的音樂天賦,但其實我是個音癡。音樂對我來說都只是噪音。我的
對手對音樂的感受比我深刻多了。」
  突然之間,槍聲大作,原來是麗雅拿出之前從聖戰軍屍體之上搜刮來的手槍,對準墮落天
使就是一陣狂射。她一下又一下地扣著扳機,直到子彈用盡為止。接著她停止射擊,緩緩壓低
槍管。槍聲的回音迅速消褪。天使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好啦,說真的,我有受到侮辱的感覺。子彈?用來打我?妳甚至沒在彈頭上刻個十字。
雖然以我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差別,但是我很喜歡遵循傳統。」
  「既然要談傳統,」梅德說著舉起長劍。「我們就來談談傳統,渾球。這就是石中劍,它
還記得你。」
  她往天使直撲上去,長劍在空中畫出一道弧形,綻放出白晝般的耀眼光芒。天使輕輕鬆鬆
地接下長劍,自梅德手中奪劍。她重心不穩,向前跌出,天使一劍刺穿了她。劍刃自她腹部插
入,伴隨一股血泉自她背心爆出。梅德跪倒在地,天使隨即拔出長劍。她抖了一抖,鮮血自嘴
角流下。莫利森一把搶上,跪在她身旁,她則無助地緊抱著他。她試圖告訴他些什麼,但是痛
到說不出口。她在他的懷中死去。
  「很可怕的小玩具。」天使手持石中劍,一副好像剛從沙拉盤裡挑出一隻鼻涕蟲的樣子。
他以膝蓋頂斷長劍,將斷劍丟到一旁。「一切都十分有趣,但是我認為該是進入下一階段的時
候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就從殺死時間開始。有人想講幾句遺言嗎?」
  他對著床上的嬰兒走去,哈特的影子立刻自地面躍起,有如一條毯子般纏上天使的腦袋。
他徒手撕開這團黑色的物質,但是對方總是自其指縫之間滑落。
  「你必須阻止他,吉米。」哈特的朋友急迫地說道。「我撐不了多久的。」
  天使十指沉入影子之中,將朋友有如一團黏黏的太妃糖般抓了起來。影子在天使的手中扭
動掙扎,接著慘遭撕裂,聲音隨之而啞。天使將殘骸丟到地上,然後對著哈特微笑。
  「你阻止不了我。現在沒有人能夠阻止我。時間自身難保,長廊全不設防。我要一把火燒
掉骸骨長廊,利用熱氣融化寒霜長廊。影子瀑布已死。廢墟之中再也沒有任何活人。狂野之子
已經把他們全部殺光,然後又自相殘殺殆盡。你們就是最後的活口了。是我允許你們活著的,
因為我要你們見證我的勝利。再過一會兒,我將殺死時間,到時候,世界上就沒有過去、現在
,以及未來,只剩下永無止盡的此刻,不屬於上帝的管轄,可以讓我為所欲為。整個世界都將
承受前所未見的苦難。」
  接著永恆之門突然出現在房間之中,轉眼之間一切完全不同。天使帶來的絕望感蕩然無存
,被一陣冷冽清新的微風取代,房間裡當即充滿了無數的希望與可能。永恆之門昂然獨立,沒
有任何支撐,乃是一塊謎樣般的空白石板,等待著人們刻劃字跡。天使凝視著永恆之門,對此
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不知所措,接著他轉過身去,面對其他人。
  「我沒有將門帶來此地。是誰膽敢將門帶來此地?快送走!」
  詹姆士.哈特看著永恆之門,門則藉由某個他從來不曾發現過的層面對他說話,直接對著
他體內承繼自時間老父的部分說話。他終於瞭解自己該怎麼做,明白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回歸影
子瀑布。他的目的、他的天命,以及影子瀑布的命運。
  「你的時代還沒降臨。」他一派輕鬆地對著墮落天使說道。「此刻是屬於我的時代。該是
我完成使命的時候了。你從來不曾真的瞭解永恆之門的本質。聖戰軍的說法與事實相距不遠。
他們以為它是通往上帝的途徑。沒錯,從某方面來講確實如此,但是它並不僅止於此。差得多
了。永恆之門為了讓活人通往死後世界而存在,但這只是它部分的功用罷了。我是完成這道縱
橫無數世紀的方程式的最後一項元件:我將會完全開啟永恆之門,並且令它永不關閉,好讓所
有曾經穿越永恆之門的生命可以再度藉由此門回歸,重新加入活人的世界。從今而後,死亡將
沒有能力局限活人,沒有辦法戰勝活人。不要這麼驚訝。一扇門本來就同時具有入口跟出口的
功用。」
  「不,」天使道。「不!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你沒辦法阻止我。不管活人還是死人都不
能夠阻止我。當初就是這樣說好的!」
  「你應該仔細閱讀合約內容。」哈特道。
  「我要阻止你!我要殺了你!」
  墮落天使開始衝向哈特,但是被艾許擋了下來。「我不這麼認為。要殺他,你得要先過我
這一關。而技術上來講,既然我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所以我想你麻煩大了。在物質界,你
必須受到物質定律的局限。這表示我將會把你痛扁一頓。這就是我死而復生的原因。」
  天使發出難聽的笑聲,朝向艾許衝去。艾許後退一步,喚醒體內超自然的怪力,開始與天
使徒手肉搏。他們使勁推擠,僵持不下,接著天使推開艾許,將他一拳擊倒在地。他在地上踢
中天使的腳掌,接著兩個就開始在地上打滾。天使撲倒艾許,一膝蓋頂在他的胸口之上,兩手
緊緊一抱,當場將他的腦袋給扯了下來。麗雅驚聲尖叫。天使哈哈大笑,將腦袋往地上一丟,
滾到她的腳邊。艾許雙眼無神地瞪著天使。天使自地上爬起,但是只爬到一半便即動彈不得,
因為艾許的無頭屍體已經緊緊抱住了他。
  哈特不去理會兩人,專心傾聽永恆之門的聲音。他有能力開啟永恆之門,但是這樣做將會
耗盡他所有力量。他苦笑一下,心想反正自己從來都不想要這股力量。他深入自我內心,一舉
喚醒所有力量釋放而出。墮落天使發出憤怒及驚慌的吼叫,但是太遲了,他被艾許拖延太久了
。永恆之門緩緩開啟,一道燦爛的光芒照亮整個房間。天使迅速後縮,轉過頭避開光亮。接著
梅德琳.克瑞許趾高氣昂地穿越永恆之門而來,看來一點也不像是眾人熟識的梅德。她來到莫
利森面前,對他展顏歡笑。他麻木地看著她,很想要相信站在眼前的真的是她,但是卻始終不
敢伸手觸摸。她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擁入懷中。
  永恆之門大開,光芒隨之大作,驅退房間的黑暗邊界,照耀出一個無止無盡的廣大空間。
傑克.費契走出永恆之門,在哈特面前深深鞠躬,然後又走到突然之間長大成人的時間老父面
前下跪。時間露出寬恕的神情,輕輕在稻草人的肩膀上拍了一拍。接著踏出永恆之門的是李察
.艾利克森警長,以及路易斯與科林斯副警長。他們走到麗雅和艾許身邊。在光芒的照射之下
,艾許的一切通通回到體內。不需要任何說明,任誰一看都知道他已經不再是歸來之人,而是
貨真價實的活人。
  蘇珊.都柏伊絲與波麗.考辛斯跌跌撞撞地穿越永恆之門,對著門外的所有人咯咯嬌笑。
波麗跑到哈特身前,彼此默默擁抱許久,朋友則圍繞在兩人肩上。接下來出來的是米蘭醫生,
與他同時回歸的是聖戰軍領袖威廉.洛伊斯,兩人一起搖頭嘆息,後悔過去所犯下的一切錯誤
。萊斯特.苟德,神秘復仇者,再度恢復年輕時代的風采,牽著神采飛揚的卡拉漢神父一同歸
來。德瑞克與克裡夫.曼德維爾並肩而行,一邊拍打著彼此肩膀,一邊愉快地咒罵對方。跟在
他們身後的是褐熊先生和海羊先生、彼得.考爾德,以及恐懼小子史考提;接著又是歐伯隆、
泰坦妮雅與終於恢復完美的普克。死者再度復活,傷勢獲得治療,心靈尋得慰藉,準備好來面
對這個全新的奇幻世界。
  所有妖精邁開大步穿越越來越寬的永恆之門,所有影子瀑布的鎮民以及聖戰軍士兵也全部
回歸:人們絡繹不絕地自門內湧出,來到寬廣無涯的光明境地。詹姆士.哈特找到了他的父母
,時間找到了逝去的真愛。父母與子女重逢,愛人與甜心相遇,朋友與敵人同行,所有過去的
舊帳勾消。
  天使無所不在,在此永不結束的黎明之中綻放出璀璨的光芒,美妙的歌聲盈滿世界。沒人
注意到墮落天使逐漸縮小,在偉大的光明下變得微不足道,最後只剩下一點小小的陰影,被大
天使米迦勒捧在手心,悉心慰藉。
  人們依然不斷湧出,數量已然無法估計。來自世界各地的死者,湧入一望無際的空間。從
古至今所有曾經死去的人們通通自死亡的國度回歸,與所有活人一同邁向全新的世界,一個古
老的事物都將翻新的世界,死亡成為模糊記憶的世界。這一次,一切都將變得非常不同。突然
有人清了清喉嚨,於是所有人轉頭去看。
  影子已然消逝,預言都已成真,光明籠罩全世界。

  ******
  熵(entropy),是一種「亂度」的概念,原為物理學的概念,常被用於測量混亂、無序
系統上,後來此概念延伸使用至信息學上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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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系列完結》這個帖不只是為了現在的會員,也是為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未來會員的"現在"會員而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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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系列:  哈利波特系列一 神秘的魔法石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7-16 22:2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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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1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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