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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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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16: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序章 狂貓

  日落潮退,螺貝在海灘上裸露無遺。
  五個孩子在拾掇螺貝,其中還有個女孩兒。他們都光著腳。男孩子們穿著骯髒的棉毛衫和打了補丁的棉布衫,把褲筒捲到膝蓋上。那女孩子穿了件紅色薄毛呢舊和服,膝蓋處已經磨破,露出了襯裡。她也撩起了下襟,掖在細得像根繩子似的布腰帶上。這是個膝蓋白皙的孩子,因為瘦弱,踝骨凸凸著。
  舒緩的波浪不斷拍打著這群曬得黝黑的孩子的腿肚子。他們手裡拿著舊罐子或四角磨圓的圓飯盒。
  比那是一種像田螺一樣的三角形小貝。孩子們正在把它往空罐子或飯盒裡撿。拿回家去,母親用開水把它一焯,便當作晚飯。
  4月初的海風略帶暖意,海水雖還很涼,但岩石間、沙灘上的積水已經是溫乎乎的了。
  一個男孩兒獨自爬到苔蘚青青的岩石上,突然,他彎著腰沖岸上喊了起來。
  「梅子,你怎麼啦?」
  這麼一喊,站在水中的孩子們一齊朝沙灘望去,正看見方才一直在水邊的那個女孩兒,兩腿交叉栽倒在沙灘上。
  「梅子,怎麼啦?」
  岩石上的孩子又喊了一聲。
  女孩兒沒有回答。她趴在沙子上,只是搖了一兩下散亂的頭髮,頭髮上沾著水珠和沙粒,閃閃發光。在倒地的瞬間,她打翻了氧化鋁飯盒,比那灑了一地。
  「直哆嗦哪!」
  另一個男孩子腳下濺起一片水花,跑上沙灘。他瞅了一眼倒在那裡的女孩子的臉,立刻回過頭喊叫。
  「像貓那樣哆嗦……」
  岩石上那個孩子和附近的孩子們把裝著海螺的罐子抱在胸前,都跑到女孩兒跟前來。
  「到底怎麼啦?梅子!」
  一個個子高些的大孩子伸頭看了看梅子的面容。
  小姑娘的膝蓋陷進沙子裡,腳心朝上,微微顫抖著。她嘴唇發紫,劇烈地抽動了好幾次,似乎想要說什麼,但發不出聲音。後來她伸開了彎曲的小手,跪伏在地,腿繼續哆嗦著。嘴裡好像說了些什麼,但含混不清。她扭曲著上身,頭耷拉著;手腳抖個不停。
  「是肚子疼嗎?」
  這麼問著,大孩子又瞥了一眼梅子的面孔。陡然他大驚失色,只見長長的口水從梅子歪咧的下唇淌了下來,像白色的糖稀一樣。梅子呆滯的眸子盯著沙灘,視力已經喪失了。她嗚、嗚、嗚地輕輕呻吟著,想把灑落的比那摁進沙子裡,但手指卻不聽使喚。突然,她拖著口水爬起來。
  大孩子那雙□進去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忽地轉過身,哭嘰嘰向山崖上的村子跑去。
  緩緩傾斜的山崖上,黑色的柑橘樹到處可見。乳白色的霧靄中,一棟矮小的房屋若隱若現,鐵皮屋頂閃著光亮。從海灘通往山崖的坡道曲曲彎彎,掩映在石牆和青草中,頂上砌成了階梯。那個孩子飛登而上,身影越來越小。空罐子在他腰間蕩來蕩去,遠遠地還在叮噹作響。
  快到鐵皮屋頂的房前時,男孩子一口氣跑上茶色石台階,喊道:「爸爸!媽媽!梅子得了狂貓病啦……」
  母親在廚房裡。父親在正房旁邊裝魚網的倉房裡修補拖網,他只是拿著竹梭於朝孩子望了望。母親早已跑了出來,臉色大變。
  「媽媽,梅子不好啦!」
  母親慌忙跟在孩子後面一溜兒小跑。當她來到看得見海灘的地方,遠遠望見聚成一堆的孩子們時,枯瘦的面頰刷地抽搐了。
  梅子瞇縫著眼睛,手腳一個勁兒地震顫,已經不能說話了。
  「梅子!梅子!梅子……」
  母親披頭散髮,用飽經風浪的手緊緊抓住小姑娘的肩頭。一陣劇烈的痙攣傳到母親身上,她趕緊把趴倒的梅子摟在懷裡。口水垂下的長絲,落在母親的手上。
  「梅子!梅子……」
  母親大聲呼喚著,滿是淚水的臉變得鐵青。驀地,她抱起小姑娘,向山崖跑去。母親的紅色內裙敞開了,露出膝蓋,但她全然不顧,愈跑愈遠。
  「他爹!他爹……得了狂貓病了,他爹!」
  父親從倉房裡跑出來,接過梅子。母親伏在門檻旁,死死摟住丈夫的腿,放聲大哭。
  「我去找派出所!」
  父親把梅子放倒在屋裡草蓆上。一轉眼,梅子打起滾來,露出了沾滿沙子的屁股。一會兒又咕咚咕咚地翻觔斗。小姑娘那雙充滿痛苦的眼睛裡射出嚇人的光芒。
  母親那彷彿要撕破村莊靜謐的空氣的號啕聲,從陰暗的屋子裡傳出來。徹夜未息。
  這個未滿9歲的小姑娘,就是原因不明的可怕疾病的第一個患者。這種病,後來被稱為「水潟怪病」。
  梅子發病後的第十五天,死在水潟市立醫院裡。嚥氣前,小姑娘推開護士按她的手,又是向上蹦跳,又是滿床翻滾,最後在痛苦中死去。
  梅子入院之後不久,醫生的最初診斷是日本腦炎。她不吃不喝,而且手腳和腰顫抖不止,根本無法餵食,結果很快就出現極度的營養失調。梅子像蝌蚪一樣枯瘦,腦袋顯得很大,勺子似的雙腳哆嗦著,一直臥床不起。第15天的早晨,在茫然無措的醫生和護士面前,她猝然爬起來,像極嚴重的癲癇病一般,持續發作了一個多小時,瘋狂而死。
  這情形和貓的死亡很相似。在這個地方,多年來一種被叫作狂貓病的莫名其妙的疾病襲擊著貓類。貓吃了魚或貝的腐爛部分,患上病立刻就四肢痙攣,兩三天的時間便瘦得戧毛戧刺,滿地打滾翻觔斗,發狂死掉。無論哪隻貓,將死的時候都是半睜著眼睛,從嘴裡流出大量口水。
  梅子的父母平素見女兒的氣色不好,便天天讓她吃鮑魚內臟——當地有把鮑魚內臟入藥的習俗。即使家裡吃比那或小魚,父親也唯獨讓女兒吃鮑魚。大約在發病的前三天,梅子吃早飯時掉了飯碗,重新端好,馬上又掉了。因為灑了麥米飯,父親申斥了她一頓。那天臨上學時,梅子在門口曾說過草鞋不好穿,但不知什麼時候她走了,所以父母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據說,那天在學校裡,她一整天都蜷縮在操場的角落裡,瑟瑟發抖。但回家以後,梅子什麼也沒有告訴父母。
  小姑娘在醫院裡發狂身死的事,被添枝加葉,變成了一種極其可怕的病症,在整個村落裡流傳著。
  「魚和貝裡有毒,貓吃了就死,現在人也開始遭殃了。」
  在這個星浦村,一下子誰都不吃鮑魚了。與此同時,漁村也不再打撈鮑魚,因為沒有人買。然而,哪裡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只有鮑魚有毒,說不定鯔魚、黑鯛魚、伊勢蝦裡也都有毒呢。這種擔憂,不久就由於患者接連出現而得以證實。這給漁民們帶來沉重的打擊。
  離星浦大約一公里遠的海灣邊上,有一個叫瀧堂的漁村。5月24日早晨,那裡出現了成年患者,是個32歲的主婦。罹病一個月,她瘦得像只螳螂,在市立醫院裡死去時的情形與梅子相同,也是像貓那樣瘋狂而死。
  消息越傳越厲害。「一吃魚就死人!」「魚裡有毒!」這個主婦經常食用的那種鯔魚生魚片馬上從村民的餐桌上消失了。
  患者開始不斷增加。從瀧堂的主婦死後到8月初,才兩個來月的時間裡,星浦有兩名漁民、一名木匠,瀧堂村有兩名婦女(其中1名是少女),米浦村有一名男人、兩名小學生,都出現類似病狀,被送進醫院。
  魚毒只傳染貓的看法非改變不可了。使人患狂貓病的毒素潛藏在魚腹內。漁民不僅賣不出去魚,而且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也會發病、發狂致死。
  恐怖的消息不只是在農村裡流傳,而且流傳到醫院所在地水潟市了。這是1956年晚秋的事。
  水潟市在靠近熊本縣和鹿兒島縣交界的海邊。這裡所說的海,就是以奇異的漁火而廣為人知的八代潟。城市正處於從縣界山系流過來的水謂川的河口處,附近有大大小小的岬角伸進海裡,在海面上形成道道梳痕。凹人陸地的幾片小海灣宛如湖泊般平靜,不見驚濤駭浪,蔚藍的水面上總是倒映著靜穆的山影。
  水潟是工業城市,但引人注目的工廠卻只有一家,那就是東洋化工廠。
  工廠在火車站前面的橢圓形廣場進去一百來米的地方,是座軍艦樣式的巨大建築。它先是以生產硫酸銨、聚氯乙烯、醋酸、可塑劑為主,後來氯乙烯成為主要產品。由於透明包袱皮和耐髒台布革了纖維的命,於是作為原料的聚氯乙烯便成了該廠發展的動力。水潟這個小小的漁業鎮升格為五萬人口的市,合併了周圍的漁村,也不能不算是一場革命。事件發生的那一年,這個城市的五萬市民中約有半數在該廠做工。
  工廠大門威風凜凜地衝著車站,幾根高大的煙囪噴著黑煙,將天空染得灰濛濛的。和蕭條的漁村相反,這裡的景象充滿勃勃生機。城市裡到處瀰漫著從工廠放出的化學藥品和電石廢渣的臭氣,像發霉變餿的食品一樣酸溜溜的。像花粉一樣飄落的石灰粉塵,給家家戶戶的屋頂塗蓋了一層鉛灰色。那臭氣隨風鑽進各家的廚房裡。
  在城市背後,山巒如屏風一般三面圍繞。墨綠色的闊葉樹和針葉樹鬱鬱蔥蔥。山岬上也長著黑壓壓的林木。那些山岬環抱著山間的小海灣,形成陡峭的斷崖。在山腳一帶散佈著漁村。漁民住的是鐵皮或松樹皮葺頂的簡陋的小房,橫一棟豎一棟,式樣各異。怪病患者就發生在這些漁村。出現第一個患者的星浦,也屬於水潟市範圍。
  熊本南九州大學醫學部自發地成立「水潟怪病研究班」,是半年以後的事了。他們把從星浦村蔓延開來的患者收入附屬醫院,開始進行臨床和病理學調查,逐漸弄明白,病因似乎在於東洋化工廠排水口附近的海灣裡沉積了三米厚的底泥(海底泥土),其中含有汞,棲息在這種底泥所污染的海水中的魚貝被毒化了。怪病患者吃魚僅次於貓。從只有排水口一帶的漁民中發生怪病這一點,也可以證明。
  大吃一驚的是東洋化工廠方面,他們反駁:豈有此理!在日本其它地方也有生產聚氯乙烯的工廠,為什麼偏偏水潟市出現怪病?更何況從10年前就開始往海灣裡排放廢水,為什麼直到今天才發生病患?大概是別的什麼原因吧?
  兩種對立的看法,由於病因未查清,至今仍爭論不休。而病人一直在增加,到了四年後的1959年秋,八十名患者中已死亡三十名。至於釀成社會問題,則是星浦小姑娘梅子死了三年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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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17:14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不知火海沿岸

  木田民平在水市內沿河邊的古幡開了一所外科醫院。那年他41歲,行醫已有11個年頭。
  木田經常騎一輛220CC型的摩托車出診。他那副眼睛凹陷、鼻翼膨大的相貌很討人喜歡,而且性格豪爽,甚至是有些粗魯,所以頗受患者歡迎。水潟市還是個小鎮的時候,他就受聘兼任了法醫,並且和學校也有關係。木田的名聲好,人們都說他對得病人如骨肉。然而,不論名聲怎麼好,畢竟是小鎮醫生,收入是可想而知的。等到市裡建起市立醫院,工廠設立附屬醫院,其他各種醫療設施應有盡有時,本田的生活也就不能那麼闊綽了。
  木田一家四口人,妻子靜枝,還有兩個孩子。正門旁邊的候診室裡擺著電視機,大約20平方米的診療室裡四壁雪白,設了一張潔淨的診床。窗戶朝南,室內一切都亮堂堂的。寫著「木田外科醫院」的白底黑字的鐵牌子,高高地豎在水潟川沿岸的房頂上,從古幡堤壩的對岸也能看見。這塊牌子,從奔馳在鐵路幹線上的車窗裡、從橫跨水潟川的大橋上都能望得見。
  這天,木田民平到瀧堂村漁民鶴籐治作的家裡看病。
  治作和他的兒子身患怪病。女兒也因得了怪病,於前年春天死在醫院裡。對於這種怪病,既不清楚病因,又不知道治療方法,一旦得病,只有等死。對他們來說,既然是非死不可,那麼,與其死在醫院,還不如死在自己家裡。所以,女兒一死,鵜籐治作就改變了主意,和兒子安次兩個人不顧周圍人們的勸阻,橫下心出了醫院。這是治作對前所未聞的病魔的反抗。可是,作為漁民,他的田地很少,而漁業又處於停頓狀態,收入就只有從工廠領來的第一次補償金和慰問金了。妻子阿金種植的甘薯成了全家人的主食。田間勞作的空隙,她還要護理病人。兒子的手腳功能已完全喪失。治作雖然也殘廢了,但多少還能說話,儘管踉踉蹌蹌,也還能走上幾步。正因為走路東倒西歪,所以才又受了傷。
  10月初的一天,治作在庭院裡想要去摘蜜橘,不料腳踩空了,從石牆上跌落下來,造成右肘骨折。
  木田接到從派出所打來的電話,答應給治作診治;此後,定期出診,從未間斷。這固然是出於對怪病患者治作的憐憫,不過,木田另外還抱有某種興趣。
  那就是他很關心那些來訪問怪病患者的人。最近,連電視也報道了這種怪病的實況,報紙雜誌更是大書特書。這麼一來,治作的家裡來訪者絡繹不絕。治作雖然發生了言語障礙,但多少還能嘮嘮,而且他也有代表怪病患者說話的骨氣。有一次,木田給治作治療的時候,一位從關西來的40歲左右的男人說:「為了水潟怪病,我三年來躲在深山裡栽培成功了一種特殊的草,從它的球根上發現了靈藥。請早晚把它撒在米飯上吃下去,一定會痊癒的。」他留下了叫什麼仙丹草的中藥。木田看著,心裡很不痛快。
  似乎這些訪問者以為漁民早晚都是吃米飯的。在這種山窪窪裡的坡地上,哪能種稻子呢,只有甘薯!麥子的產量也很低。食物一大半是甘薯和魚,而且魚是主食。
  這天來的一位客人有些與眾不同,頗有大城市人的風度,身穿茶色西服,大約有30歲上下。木田走進院子時,他正坐在簷廊邊上,一邊向治作的妻子阿金問著什麼,一邊在筆記本上做記錄。一看見木田,立刻停下來,拘謹地點點頭,便告辭而去。這是個瘦削的男子。木田看著他的背影想:大概是報社的吧。不過,木田並沒說什麼,馬上就動手治療。
  「他是誰?」等那個男子走遠之後,木田問治作。
  「從東京來的大夫。」
  「哦?」
  木田收住要消毒的手,回頭望了望外邊的路。男子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說是來搞怪病研究的。」
  「怪病研究?」
  本田看完病便往回走。當他出了村子、在公路上疾馳時,又瞥見了乘坐在公共汽車上的穿茶色西服的人。木田腦海裡閃出那人的形象。在治作家的簷廊邊,男子注視自己的眼神是憂鬱的,但卻是一雙炯炯發亮的眼睛。
  翌日,木田在山崖上又遇見那個男子。那人聽見摩托車的聲音,便回過頭來看,好像是在等公共汽車。木田從摩托車上瞥見了男子的眼睛。仍然是那樣憂鬱的目光,面色憔悴,比昨天更顯得疲憊。他似乎跟木田打了一下招呼。
  「今天在瀧堂又碰見那個醫生了。」吃晚飯的時候木田對妻子說。「他好像是獨自一個人從東京來研究怪病的。如今這種病也相當出名了。」
  「是大學的嗎?」
  「聽治作說,是在東京的保健所工作。」
  「還年輕嗎?」妻子問。
  「不像呆著沒事做的財主。大概住在湯王寺的溫泉一帶,來這裡像是在調查怪病村的情況。聽說住的是奈良屋。」
  「你也說過想去洗溫泉呀。」
  「說起來也真想去趟湯王寺啊。」
  木田這麼說了一句,便躺下來打開報紙。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水潟再次出現緊張氣氛,傳出20
  日漁民大會將用炸藥炸毀工廠之說!
  「又鬧起來了……」
  木田把視線從標題移到正文上。
  
  
2日,不知火海沿岸漁民代表300人,
  為申訴因水潟怪病引起的沿岸漁業危機,
  提出同東洋化工廠進行團體交涉,遭到拒
  絕。他們怒不可遏,在該廠正門前與警察
  隊發生衝突,二十餘人受傷,造成了不幸
  事件、接著,今天(4日)午後1時,縣警
  察本部又收到漁民將發動第二次攻勢的令
  人不安的傳聞。據可靠的消息靈通人士說,
  縣漁聯將於20日在水潟市公會堂召開敦
  促東洋化工廠停止排水大會,然後舉行示
  威遊行。屆時還將派出漁民代表,迫使工
  廠對保障漁業和停止排水作出答覆。萬一
  工廠方面仍如2日那樣採取單方面強硬態
  度,就由天草、葦北、八代等地漁民組成
  三千隻的船從在水潟市登岸。據傳,在漁
  民當中有許多過激分子,他們準備了炸藥,
  萬不得已就炸掉工廠排水口。縣警察本部
  得知這一情報,甚為緊張,4日午後在署長
  辦公室召集緊急會議。署長非正式地邀請
  漁民出身的縣議會議員,懇切希望說服漁
  民在20日大會上絕不要惹起嚴重事態。同
  時宣稱,將與東洋化工廠廠長水木、水潟
  市市長博見、水潟警察署署長劉谷取得聯
  系,屆時令三百名警察隨時待命,做好萬
  無一失的準備,以防騷亂,云云。

  
  「看來又要鬧事了。」
  「真不得了啊!」妻子說。
  前天10月2日出事的時候,木田的診療室曾收容過八個滿身是血的負傷者。其中有打破腦袋的漁民,也有折斷手臂的警察。木田在狹小的診療室裡,為雙方的傷員醫治。
  「古幡的排水口一挨炸,我們的房子不會飛上天嗎?」
  「盡說傻話!就跟石灰堆上點炮眼似的,炸的口子不會大,根本炸不到這兒,頂多打碎三四塊玻璃。你還是給我看看有沒有雙氧水吧。」
  次日,木田又遇見那個東京的瘦削男子。是在瀧堂村。看樣子這位熱心於調查的人已經是接連三天來治作家了。
  木田邊纏繃帶邊問治作:「東京的客人還沒調查完嗎?」
  「今天呀,給我們送糖球兒來啦。」
  「糖?東京的糖嗎?」
  「是啊!」
  木田擦淨了從治作右肘的油紙底下擠出來的魚石脂,這時,他看見那個糖盒子放在簷廊邊上。
  「真的,是榮次郎糖嗎?」
  木田想看看打開的包裝紙上印的字,便拿了起來。頓時,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兒撲鼻而來。是伽南香的氣味。
  木田抬頭望望石牆夾護的坡道,只見牆頭露出那男子的腦袋,他正朝上登去。
  木田急忙追上去。男子駐足站在海岬尖端的拐角上,也許是在等候木田。
  「瞭解了怪病的真實情況,您想幹什麼呢?」
  木田從他身後鼓起勇氣開了口。
  「是啊……」
  男子微笑著回過頭來看看木田。不知火海、大大小小的岬角、水潟的街市,宛如圖畫般展現在眼底,真是極目遠眺的好地點。他側過臉去,鼻樑高高的,目不轉睛地俯視著街市。在木田眼裡,他似乎比昨天更憔悴了些。
  「米浦、星浦也去過嗎?」木田問。
  「嗯,住在自己家裡的患者大體上都訪問過了。」
  他的談吐,給人的印象非常好。
  「嚴重吧?」
  「嚴重啊,出乎我在東京時的意料。市立醫院的專用病房要什麼時候才能建成呢?」
  「好像還要過一段時間。」
  木田取出香煙,隨後,開始打量起眼前這個男子。今天他穿了件藏青色上衣,而昨天穿的是一套淺茶色西服。似乎醫院的情況他也調查過了。
  「怎麼樣,吸一支吧?」木田把香煙遞過去。
  「我不吸煙。」男子拒絕了。
  「先生,怪病的原因果真是在工廠嗎?」
  男子唐突地問。那雙凹陷的眼睛熠熠閃光。木田被這麼一問,惹起了話頭兒,喘了口氣,便拉開了話匣子。
  「我來告訴你從南邊起逐個海灣的名字吧。那是百卷,角島,古幡,湯王寺,津奈見。你看,最邊上的海灣是百卷,喏,現在能看清那座卡車來往的大橋吧?」
  木田在男子眼前指指點點地說。於是,他望見了小得像白蟻似的奔馳而去的卡車。本田又接著說:
  「那裡,橋下就有一個排水口。十年來,工廠一直往那裡排放廢水,在百卷灣的海底沉積著三米多厚的底泥。」
  「你說的底泥……」
  「是電石和礦石的廢渣。聚氯乙烯的原料各種各樣,但主要是排放的電石渣在海底積存下來。海水的污染程度可嚴重哪!吃這兒的魚,貓或人必然得怪病。」
  「要是靠近排水口的話,似乎原因就已經被證明了。」
  男子精神一振,看了看木田。
  「排水口附近的村子裡出現患者,這是事實。星浦最先出現的,而且唯獨沿海灣的出月、瀧堂、祖道的漁民染病。」
  「聽說到現在為止已死亡29人,是真的嗎?」
  「昭和初年,訴訟曾發生過蛤仔中毒事件,比起它來,這次的死亡率也算是高的,簡直趕上霍亂了。確實死了29個人。」
  「聽說百卷以北也發生了,是潮流的作用嗎?」
  男子滿有興致地注視著木田。
  「那是因為工廠遷移了排水口。喏,現在順著輸電線能看見那條河從山上流入不知火海的地方吧?就是三角形的河口附近,那裡叫古幡。從今年8月開始,一到夜間,工廠就偷偷摸摸地往那裡排水。因為光往百卷排放,怪病村鬧得沸反盈天啦。這樣一來,新排水口附近的古幡和船浦也出現了患者,同樣是手腳末端異常和腦功能障礙。其中一人很快就死了,是最嚴重的,臨死前完全像貓一樣發狂……」
  「要是因為轉移排水口,患者的分佈發生了變化,那不就說明是工廠完全在犯罪了嗎?」
  「但是,也許您知道,有『不在現場證明』哩。儘管有『目擊者』,這個犯人也有『不在現場證明』。就是說,工廠排出的是無機汞,不知為什麼在魚體內卻變成有機汞了。既然弄不清病因,就不能承擔全部罪責,這是工廠態度強硬的理由。」
  「我非常理解漁民憤怒的理由。」
  「是啊,我也一樣。如今因為魚賣不出去,沿岸漁業瀕於破產啦。」
  說完,木田才發覺自己由於異乎尋常的興奮竟喋喋不休,不免隱隱有一種懊悔的心情。然而,他也體味到了講出自己對怪病原因的看法之後所產生的快慰。
  蜜橘林的盡頭駛來一輛公共汽車。
  「我討厭吃灰,先走一步啦。」
  木田露出期望再會的神情,加大了油門。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子正要跳上公共汽車,似乎朝他輕輕點了點頭。木田提高速度奔馳在山路上。
  5日這天與那男子的相逢竟成了最後一面。
  木田有一位既是圍棋對手又是談天對象的朋友勢良富太郎,是水潟警察署的刑警主任。雖說是主任,但因為是小地方的警察,所以也得像刑警一樣幹些跑腿兒的工作,弄得勢良東奔西忙,更何況眼下可以說是建市以來水潟警察署最繁忙的時期。二日的漁民騷動,造成二十餘人受傷。事態像報紙上說的那樣,仍孕育著動亂,也許哪一天工廠會受到炸藥襲擊。工廠方面不想接受談判,而漁民的憤怒眼看就要達到頂點。發生騷擾以後,與勢良不常來往了。這位刑警主任也忙得不可開交吧,木田想。15日的傍晚,勢良卻突然登門來訪了。
  「你是忙裡偷閒吧?好久沒來了,玩一盤嗎?我讓你兩個子兒,咱們該決一決勝負啦。」
  木田拿出了棋盤。
  「豈止如此,還要告訴你點事哩。」
  勢良那張下頷方正的面孔曬得黝黑,眼睛裡總是露出刑警所特有的嚴厲,今天更顯得寒光咄咄。他說:
  「有一件奇怪的函詢令人迷惑不解喲。」
  「函詢?怎麼回事啊?」
  「有個從東京來的男人,說是來瞭解怪病的實際情況的,這個人去向不明啦。」
  木田民平大吃一驚。
  「詳細講講吧!我遇見過那個男人,是保健所的吧?」
  勢良愕然,注視著木田。
  「你是在哪裡遇見的……」
  東京給水潟警察署的來信,是一位住在東京都文京區富阪町二段十七號的婦女結城郁子提出的詢問。內容大致如下:
  結城郁子的丈夫名叫宗市,是位31歲的醫生。他的專業是神經科,在東京的江戶山保健所工作。結城宗市於10月1日從東京出發去水潟市,目的是考察水潟市附近漁村發生的怪病實況,預定10天時間。他打算直接會見怪病患者,記錄其病狀,親眼看看由於病因說而轟動一時的東洋化工廠排水線路及其它情況。在此之前,宗市曾剪輯了南九州大學研究班發表的文章和報刊上登載的報道。但有些問題非親眼一睹則無法明白,而他又天生愛探索,於是從10月1日起向保健所請假,要利用10天假期前往水潟。宗市可能是在2日下午4點以後乘霧島號抵達的。
  宗市乘公共汽車去附近的湯王寺溫泉,住進奈良屋旅館,以那裡為落腳點,每天去村子訪問。宗市到達以後往東京寄過三張明信片,當晚還拍過電報。然而音信在4日就中斷了。預定的10天已到,卻消息沓然,一直未返回東京。今天是14日,已經過去兩周了。可以想得出,他攜帶的二萬五千日元早已告罄,正處於旅費不足之中。可是,保健所和家裡都沒有接到宗市的絲毫信息,令人越來越擔心。她希望警察調查一下。倘若發生了什麼事故,則打算即刻出發去貴地。
  「問過奈良屋旅館嗎?」木田先問道。
  「用電話查問過了。是老闆接的,他說,叫結城宗市的人確實在2日投宿,住到7日。7日傍晚7點來鐘離開旅館之後,就一直沒回來。貴重物品仍寄存著,日常生活用品都放在房間裡。估計他是去熊本了,可能過於專心研究怪病,不知不覺地耽擱了時間。說什麼正打算今天向警察報案哩。」
  「說的可真妙!」
  「我申斥了老闆一頓,不過,在電話裡也無可奈何。他一個勁兒地賠禮道歉。」
  木田聽著,心裡很清楚那個人就是在瀧堂的鵜籐治作家裡遇見的男子。屈指一算,曾有3天看見過他,就是3日、4日、5日這3天都和那個結城宗市見過面。結城宗市對木田說過,米浦和星浦有怪病患者的家家戶戶都訪問了,所以這3天中間,不只瀧堂,大概他還轉悠了別的地方。看東京那位妻子的意思,到4日為止收到過宗市的明信片,那麼,只能假設宗市由4日到7日這3天沒有寫明信片。
  宗市在7日傍晚離開旅館到哪裡去了呢?日常用品和貴重東西都沒有動,恐。情是不會走遠的。照奈良屋老闆的話說,是不是去熊本了?最遠也不過是福岡或鹿兒島吧?可是,看不出為了研究怪病有去福岡或鹿兒島的必要。要說有,像熊本的縣漁聯本部、水產廳、南九州大學等單位才是重點。不過,即使宗市去那些地方調查,兩周的時間也未免太長了。莫非出了什麼事嗎?但木田最近沒聽到過水潟市附近有旅行者發生事故死亡或意外事件的傳聞。不用說,勢良也同樣是心中無數。
  「那麼,你想怎麼辦呢?」
  木田用充滿好奇的眼神瞅著勢良厚厚的嘴唇。
  「我已經報告給署長了。漁民鬧事以來,署長大為頭痛,對這種一兩個旅行者失蹤的事件是不怎麼關心的。不過,我可不一樣,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湯王寺溫泉看看。」
  勢良回去以後,木田的眼前漸漸浮現出在瀧堂村相遇的男子的面容。從談吐來看,他像是個有正義感的漢子,非常熱忱。木田自己就曾被他吸引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談出心裡話。憑這種印象,自殺是不可想像的。然而不能忽視的是,在那明媚的山道上,男子背海而立的神情,也給初次見面的木田一種憂心忡忡的感覺。那清澈的、冷漠而鬱悶的目光使人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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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17:43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保健所的男子

  湯王寺溫泉在水潟市往北大約四公里的地方,是個只有四十來戶人家的漁村,但海濱卻建造了十家都市風格的旅館。這個溫泉是明礬泉,據說對神經痛和風濕病卓有療效。所以,有許多人從外地專程來療養。傳說溫泉從江戶時代就有了,它的歷史大概在九州也是相當古老的。除了旅館,村裡還有兩三家出售美術明信片和上產品的店舖,是繁華的地方。傾斜的台階,褐色的石牆,令人賞心悅目;曲折的灣口裡還有島嶼,風光秀麗。
  翌晨,勢良富大郎走訪了這個溫泉村最北端的奈良屋旅館。
  接待他的是個五十開外的小個子老闆和一個叫民江的三十出頭的女傭人。民江負責結城宗市住過的房間「竹間」。
  「請先講講結城宗市住宿時的情況。」
  勢良緊閉厚嘴唇,滿臉不悅的神情。
  「好吧。那是位學者模樣的人,性情很開朗,和外表不相稱。不過,什麼地方也有些神經質。投宿的那天傍晚,他見飯菜裡有伊勢蝦和真鯛魚生魚片,就講:『這是從浴池窗戶能看見的那個水槽裡的蝦嗎?』要知道,我們在水槽裡養蝦,既讓客人觀賞,也預備供食用。可因為怪病流行,客人對魚蝦特別敏感。結城先生連聲說:『這蝦真好吃!』吃了個一乾二淨。第二天他突然說魚或貝什麼的都吃不得了。大概是因為他去看了那些得怪病的患者的緣故。他說:『見過手腳打顫、口水直淌、到處亂爬的患者,就什麼也吃不下了。』如今不是連水潟城裡的買賣人也害怕怪病,非罐頭魚不吃嗎?我覺得結城先生夠可憐的,便請求老闆拿出了鹿兒島的川內分店送來的霧島香魚,但他連這也不吃。結果在整個住宿期間,他光吃甘薯和雞蛋。我們拿出在唐津和鹿兒島的遠海打來的魚,一再對結城先生說明這不是近海產的,可他卻怎麼也不吃。真是個神經質的人……」
  「是嗎?那麼,結城宗市的舉止有沒有給人一種會突然自殺的印象呢?」勢良問。
  「啊,我可沒那麼想過。他幾乎天天給東京的夫人寄明信片,而且是在隔壁商店買的美術明信片。他也談起過府上的事,談得眉飛色舞哩。」
  過了一會兒。勢良由民江引路去「竹間」。這家奈良屋旅館分為新館和舊館,「竹間」恰好在中間的接合處,是一大一小相通連的套間。寬外廊臨向大海,從廊邊穿著木屐走上十幾步就是水邊。那裡有堅固的混凝土防波堤。登上堤壩,只見腳下二十來米高的山崖直落而下,下面巨石壘壘。沒有驚濤拍岸,唯有細碎的波浪湧來蕩去,不斷濺起水花。
  「好險惡的地方呀!這裡是淺灘嗎?」
  「是的,退潮時很淺,但一漲潮就危險了。」
  「有人失足掉下去過嗎?」
  「還沒有過。」
  老闆回答道。這時,勢良目測了崖下的水深。如若不會游泳的人掉下去,恐怕是必死無疑的。岩石都佈滿苔蘚,光溜溜的,想抓也抓不住。莫不是那天傍晚,結城宗市出去了一趟,深更半夜才回來,在眺望大海時一腳踩空了?從此時起,勢良富大郎開始懷疑結城宗市已經死去。
  「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嗎?」
  「沒有,晚上他拿出筆記本學習來著。那六天裡他從沒喝過酒。」民江回答道。
  「在結城先生逗留期間,有沒有人來訪問過他?」
  「啊,那是……」民江覷了一眼老闆的臉色,然後回答說,「有的,有過一位。」
  「什麼!有來訪者嗎?」勢良警部補的眼睛倏地一亮。「為什麼不早說呢?」
  「啊,」民江的眼圈紅了。「是7日晚上6點多鐘。結城先生每天9點鐘出去,到怪病村子轉悠,然後總是搭5點的公共汽車回來。唯獨那天他提前20來分鐘回來了,我去撤下餐具時是6點鐘左右,所以時間記得很清楚。來人是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又矮又胖,上身穿淺黃色工作服。」
  「那個男人後來呢?」
  「來到大門口,說要見結城宗市先生。他說了句『今天在街上碰見時約好的』,就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稍停一下,那個男人已經知道結城宗市住的房間嗎?」
  「不知道。從門口能看見走廊,能看見房間前面放的拖鞋。我一指給他,他就登登登地進去了。」
  「後來呢?」
  「在房間裡談了些什麼,呆了30來分鐘就走了。」
  「當時你沒有送茶水什麼的嗎?」
  「去問過,結城先生說不必了。我想他們可能是要說什麼要緊的話,就退了出來。」
  「那個男人有什麼特徵嗎?」
  「聲音很低,好像有點嘶啞。」民江活躍起來,「褲子是黑色的。」
  「他走的時候沒帶什麼東西嗎?」
  「沒有,空著手。」
  「結城先生那時還留在房間裡嗎?」
  「是的。大約過了二十來分鐘,結城先生到大廳裡來過。我沒看見,是一位同事真本看見的。只說了聲『去去就來』,空著手出去了。」
  「就這麼一直沒回來嘍?」
  「是的。」
  被原封不動地保管的裝有貴重物品的提包竟一放10天,真是莫大的過失,但現在嚴責這種事也無濟於事了。勢良當即檢查了結城的日常生活用品。有手提包和黑色皮箱,裡面除了出門旅行者照例攜帶的替換衣服之外,什麼都沒有。民江說的結城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也不見了。這又加深了勢良的疑惑。放到哪兒了?那天晚上帶出去了嗎?
  從貴重物品包裡找到一個對折的錢包,裡面裝有二萬三千日元。這和他妻子來信提到的錢數相符,有二千日元已用在交通費上了。
  勢良不得不把目光收縮到神秘的訪問者身上,那個穿淺黃色工作服的50多歲的男子。一定是他把宗市引誘出去的。否則,沒有非在這天外出不可的理由。要說5點鐘必定回來、晚飯後伏案整理筆記的結城是出去散步了,那時候已未免太晚了點兒吧。一定是那個男子騙他出去的……
  勢良出了奈良屋,便挨個向各家旅館探聽線索。
  湯王寺溫泉的熱鬧地方離旅館不過二百來米。在街道兩旁,靠海一側旅館鱗次櫛比,對面是土產品店。街道只有這一段是灑了水的瀝青路面。
  土產品店像無論何處溫泉都能見到的一樣,把美術明信片、木偶、玩具、繡名毛巾、玩偶、嵌術畫、鄉土工藝品等擺在門前的凳子上招徠顧客。
  近來市面冷清,人們對寥寥無幾的療養者出出進進應該是敏感的,很容易把路上的行人看在眼裡。但因為7日已經過去10天了,恐怕沒有人還記得那天晚上的那位男子。一家兼作公共汽車候車室的土產品商店正在營業,勢良順便走了進去。他讓人家回想一下7日晚上的事,而回答是記不清那天傍晚結城宗市是否從奈良屋出來乘公共汽車走了。答覆得如此含糊,因為對方是位年過60的老太婆。不消說,她也沒看見過穿淺黃色工作服的人。
  勢良又往水潟車站前的公共汽車庫辦事處掛了電話,找當天出車的女售票員查問。售票員說,記得一直到7日,是載過一位住在奈良屋的東京來客去怪病村,但不記得那天晚上他曾乘車返回水潟市,也沒有一個穿淺黃色工作服的50多歲男子。由此看來,結城宗市並沒有去熊本。公共汽車的售票員對於到這個因怪病而日見冷落的溫泉村來的乘客,一定會注意的。近來這十家旅館都沒有生意可做,總是冷冷清清,因此公共汽車上沒有滿員的時候。更何況這裡是終點站,在山坳的最裡面。女售票員每天從早上7點到末班火車過後,往返跑兩趟,她說得明明白白:那天晚上返回的乘客裡是沒有的。
  勢良大失所望,但懷疑反而進一步加深了。進入這山巒的口袋之中的五十多歲的男子,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又到哪裡去了呢?
  隨後,勢良造訪了最後一家旅館宇津美莊。這是建在山崖上的新旅館,在湯王寺屬三流。它遠離旅館街,孤零零地坐落在松林之中。這裡曾住過兩各自稱從東京來的男子。勢良一聽,略略瞪大了眼睛,但又覺得似乎和自己的目標不相符。工作服、黑褲子,都和這兩個客人沒關係,他們一位是東京北都大學工程系的教授,一位是他的助手。不過,教授是52歲,年齡很相似,體態肥胖這一點也符合。然而,他是大學教授,這和有些像工人模樣的當事人相去甚遠。
  「哪天離去的?」
  「啊,上月28日來的,8日早晨去的。」
  身材矮小、頭頂光禿的老闆回答道。8日,不正是結城失蹤的第二天嗎?
  「做什麼來的?」
  「多半是關心不知火海的怪病吧。說是要做做檢測,調查一下議論紛紛的東洋化工廠廢水造成海水污染的問題。叫什麼『水質分析』。每天都坐船出海,他們說,這次是預檢,來年春天要大規模地進行分析試驗……」
  「是探查怪病原因的海水分析嗎?」
  勢良心頭的疑雲在漸漸消散。
  「是的。先生是工程學博士浦野幸彥,助手叫棉織季夫。」
  「你說教授是個胖子嗎?」
   「對,身體矮胖。他們說,想秘密地分析,無論如何不能讓工廠方面和報社知道。還說,在完全獨立的立場上進行這種分析很困難,需要費用,但這是不得已,要是對我出怪病的根本原因有所幫助,也就萬幸了。讓我守口如瓶,不要向外人說出他們二人住宿的事。」
  「給我看一下住客登記簿!」
  老闆拿出薄薄的長方形店簿。勢良凝視著紙上用鉛筆寫得龍飛鳳舞的草體字:工程學博士浦野幸彥、助手錦織季失。地址只寫了一個人的,大概是博士的住所:東京都世田谷區松原町四五號。
  「這字是哪個寫的?」
  「喂!」
  老闆呼喚女傭人。一個像是與此事有關、三十多歲、胖墩墩的女人走出來,答道:「是年輕客人寫的。」
  「7日晚上博士哪兒也沒去嗎?」
  女傭人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好像兩位都在房間裡,拿出筆記本啦、稿紙啦,寫東西來著。」
  「筆記本?」
  「是的。」
  「那天傍晚,有沒有誰從別處來訪問博士?」
  「啊,沒有。」
  女傭人摸不清頭腦地看看勢良。
  「去查看海水的時候,他沒穿工作服嗎?」
  「沒有,先生穿的是深灰色西服,年輕的那位是茶色的對襟毛衣。」
  「走時沒說上哪兒去嗎?」
  「說是回東京。」
  「請你回想一下那個教授的聲音。」勢良發覺自己忘掉了最重要的問題,趕緊問道。
  「嗯,還滿清楚的,是東京口音……」
  勢良富太郎走上相當陡的碎石路。陽光充足的南九州天氣還很熱,一路上他不停地抹去汗水。路兩旁有石牆,全都髒成了褐色。事件的神秘使勢良歪扭著汗津津的臉。遠處,蔚藍的海面上波光鱗鱗。他停下來,呆呆地眺望了一會兒。
  工程學博士與結城的失蹤有關係嗎?不能斷言全然無關吧。哪一方都牽著怪病研究這條線……
  當天傍晚,勢良又推開木田醫院的大門。
  「疑團解開了嗎?」他一走進診療室,木田就搶先開了口。「講給我聽聽。」
  勢良講了在湯王寺溫泉調查的全部情況,然後說:
  「你不覺得奇怪嗎?誰都沒有乘7日晚上的公共汽車離開溫泉,也沒有人看見過那個穿工作服的50多歲的男人。」
  「問過站前的出租汽車嗎?」
  「剛才來這兒的路上順便到站前都打聽了。」
  「如果那個男人確實曾進過奈良屋,就應該有線索啊。不然的話,簡直成了幽靈了。」
  木田同情地盯著勢良富太郎疲憊不堪的黑臉膛兒。
  「要麼,乾脆報告署長吧。」
  「署長?」
  「啊,是呀。」
  木田應了一聲,便沉默下來。一會兒又問道:「山崖上的旅館叫什麼?」
  「宇津美莊。」
  「說是在那裡搞了10天水質檢測的先生,真有其人嗎?」
  「什麼?」
  勢良直視著本田那疑心重重的視線。
  「旅館的話應該是可信的,不會作偽證吧。」
  「今年春天東京R大學的堂間博士,在工廠附近做了一個來月水質檢驗,你知道嗎?」
  「知道,那是4月初吧。不是通產省委託的嗎?恐怕這次也和那次一樣。」
  「假如是事實,那就差不多了。堂間博士後來在東京發表了自己的觀點,正和主張怪病原因是有機汞的南九州大學醫學部針鋒相對。作為學者,意見有分歧是正常的,但即使讓我們看來,這種對立也有點不可理解。」
  「你的意思是……給我詳細講講吧。有機汞啦,無機汞啦,我這個門外漢實在是一竅不通。」
  「就是說,南九州大學認為,工廠的廢水排入海裡,把棲息在水中的魚貝毒化了,吃了它的烏鴉、貓、人就會發生酷似吞食金屬汞症狀的腦障礙,患上前所未聞的疾病。南九州大學無法給這種怪病起名,便稱它為『由於大量攝取棲息於水潟灣的魚貝類而引起的食物中毒』,名稱真夠長的。可是,工廠卻正顏厲色地說,廢水中含有的汞是無機汞,請解釋它如何在作為傳遞媒介的魚貝體內轉化為有機汞的。大學方面還解釋不了。所以工廠揚言,既然學術上不能查明原因,工廠也就不能把怪病的責任一古腦兒地攬過來。和漁民的衝突當然是由此引起的。後來又出現了R大學堂間博士之說。他認為,不知火海的水中並不含有那麼多的汞,魚貝變成有毒體,不是因為工廠排放廢水,而是另有原故。但南九州大學某學者甚至宣稱,水潟灣裡已經沉積了六百噸汞。儘管同是研究,分歧卻如此之大呀。」
  「啊,汞不是價格很貴的東西嗎?」
  「是很貴重呀!」
  「那麼值錢的東西扔掉了六百噸,現今有這樣的工廠嗎?」
  勢良興致勃勃地掏出了香煙。
  「可這是事實,毫無辦法。從這一點來說,其實不管是不是病因,工廠也應該安裝廢水處理回收設備。不過,海水已經污染了,牽涉到怪病問題,現在這麼做,未免有欲蓋彌彰之嫌……」
  「可是,要不是汞的話,那別的還有什麼呢?」
  「你初來此地,恐怕還不瞭解吧,照工廠的說法,問題是古木島那面的長島。在戰爭時,那裡曾有個航空基地。據說,那兒的炸彈都埋在了海裡,但其實這完全是胡說八道。」
  「工廠是在敷衍了事吧?」
  「在日本海沿岸,在其它地方,生產聚氯乙烯的工廠為數甚多,但哪裡都不曾發生像水潟這樣的怪病,這也是事實。要作為反證,這種例子是舉不勝舉的。」
  「那麼,去過湯王寺的北都大學浦野博士是站在哪一邊的呢?」
  「我還是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所以不清楚啊。但是他們讓旅館老闆保密,看樣子好像是因為上次堂問博士的研究鬧得飛短流長,甚至說他是受工廠操縱,所以為了嚴守中立,這位傅士便來了個預先防範吧。」
  「明白啦,博士們是來獨立研究的,怪不得說10天裡每晚都埋頭在筆記本上。」
  「你說他們調查水質,是在哪裡調查的?」木田蹩起眉頭,不等回答,緊接著又說。「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哪,就是在店簿上的署名。有自己特意給自己寫上工程學博士的嗎?我也是十年前就獲得了博士頭銜,但從來不曾自己簽過醫學博士,你看看我房頂的招牌。」
  「我對這件事也覺得奇怪,因此問過是誰寫的?」
  「結果呢?」
  「是助手。」
  「助手?」
  木田民平默不作聲了。他目不旁視地瞅著診療室的白牆,過了一會兒,才又迸出一句:
  「讓人疑惑不解啊!」
  「看來把結城叫出去的還是那個博士。」勢良忽然目光炯炯地說。
  「嗯。最重要的是那裡是公共汽車的終點,又是道路的盡頭,除了折回來,再往前也去不了。是處於口袋之中。但結城宗市消失到哪裡去了?誰都沒看見。難道他是喬裝改扮離去的嗎?」
  「什麼!」勢良富太郎稜角分明的下巴驚愕地抖動了一下。「你說結城化了裝?」
  「不是只能這麼考慮嗎?照公共汽車售票員的證言來看,博士二人為返回東京是大大方方地乘上公共汽車走的,當然,這時都是衣冠楚楚地穿著西服,但也許皮箱裡就裝著工作服哩。而結城隨後也乘公共汽車或出租汽車前往水潟了。」
  「結城化裝離開湯王寺,這可大令人奇怪啦!他有什麼必要把日常用品什麼的都丟在那裡,而且躲躲藏藏呢?」
  「問題正在這裡呀!要不然,結城跑到哪兒去了?可能他已經死掉了吧。」
  「地點?」
  「那黑沉沉的大海呀,到處是懸崖絕壁……」
  轉天,17日的早晨,勢良富太郎往東京寫了兩封信。一封是回復來信查詢的結城郁子,另一封是給東京的富阪警察署署長的調查委託書,核實並查問東京北都大學是否有工程學博士浦野幸彥及其助手錦織季夫。勢良還附上了一筆:請電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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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18:24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伽南香

  勢良來訪的第二天,木田民平整個上午都忙於門診,一完事,便騎上摩托車直奔瀧堂村治作的家裡。
  由於本田的及時處置,治作的傷口沒有化膿,但還需要換敷料。他之所以風馳電掣地駛往治作家,其原因與其說是去看病,不如說是想從治作嘴裡詳細打聽一下結城宗市的情況。
  然而本田間來間去,治作和妻子阿金的回答並沒有什麼新內容。他期望著結城來這裡時曾與穿淺黃色工作服的男子不期而遇,但治作的家裡沒來過那樣的人。
  「結城先生在這兒碰見的只有木田先生您喲!」阿金說。
  木田不由地苦笑了。看來,結城宗市可能去過的怪病患者家必須都走走。
  木田決心這麼做。結城活動的範圍大致是清楚的,那就是不出發生怪病的村莊。他很可能是在那裡遇見了穿工作服的男子。那個人進奈良屋時說了句「在街上約好的」,就算結城曾與他在街上同行,但相逢何處呢?怪病村裡?途中公共汽車上?還是水潟市內?是的,木田自己不就是在山崖上與結城接觸的嗎?像自己那樣跟他搭話的,肯定還有人在。
  木田給治作換完繃帶,猛然看見了扔在簷廊邊上的榮次郎糖盒。5日那天,他讀過包裝紙上的文字。木田想起從那包裝紙上曾聞到一股撲鼻子的伽南香味兒。
  「有一張紙包著這個空盒的吧?弄哪兒去了?」
  「啊?」
  治作閃著迷惑不解的目光。阿金似乎想起來了,走進裡間,馬上又出來了。
  「有的,先生,要它做什麼呀?」
  「把這張紙給我吧,還有那個空盒子。要是安次拿它當玩具,等我從家裡給他帶個更大更好的消炎膏盒子來。」
  治作和阿金笑了。裝進衣袋前,木田間了聞包裝紙的氣味,不禁大失所望。香水的伽南味兒沒有了。但剎那間,木田的雙眼又熠熠生輝。
  香氣消失了。這麼說,是香水熏染了包裝紙。沾附的香氣過些時間便飛散淨盡……看來在那天的前一天或兩天,糖盒一直放在有香水的地方……結城宗市是男性,他使用香水嗎?不會的。那麼,莫非在前兩天左右他曾接觸過某個女人?
  木田的腦海裡又浮現在山崖上與結城相遇那三天的情景。當時結城的神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萎靡不振,清澈的眼睛裡泛出鬱鬱的光澤。可是,當本田談起怪病發生的來龍去脈時,他簡直像換了一個人,精神煥發,一再提出問題。
  也許在他臉色變化、心靈憔悴的背後有個女人。如果有個女人,那麼她是誰?是來水潟後遇到的,還是從東京跟來的……必然有一個香水的原主。
  木田使勁兒聳了聳扁平的鼻子。
  「你有香水嗎?」晚上,木田問妻子。
  「香水?真是怪人!你給我買過香水什麼的嗎?」妻子靜枝理著一堆洗淨的繃帶,往拴在走廊裡的鐵絲上搭。「哦,要是過去的,也許有吧。幹什麼?」
  「有一點就行,想做一下試驗。」
  妻子找出一個拇指大的透明小瓶,瓶底還存有黃色的液體,木田把它搖了搖。
  「順便把手帕借給我。」
  木田將手帕浸上香水,和包裝紙緊貼在一起,放在枕頭旁邊,然後便躺下了。
  「喂,夜裡可別把這東西給蹬跑了!」
  這個試驗證明了一個事實:沾染的香氣從次日早晨保持到傍晚,7點來鐘消失了。由此推斷,那色榮次郎糖在前一天夜晚是和香水放在一處的。「前一天夜晚」就是4日。是不是在奈良屋結城曾住過的「竹間」呢?
  事情越來越奇怪。結城宗市並沒有叫女人去奈良屋,那他是在哪裡接觸過女人呢?為什麼把糖盒放在香水旁邊呢?糖是東京一家自詡為老字號商店的,這麼說,或許在結城的皮箱裡,從東京來時就已經放入了妻子的香水或手帕麼……
  木田當即給勢良掛電話,恰好他正在署裡。
  「你在奈良屋查看過日常用品吧?」
  「嗯。」
  「當時你有沒有發現香水啦,女人手帕啦,或者什麼別的熏上香水味兒的東西?」
  「沒有那類東西,儘是些男人的隨身物品:褲衩、襯衫、洗臉用具。把手提包都翻過來看了,不會錯的。幹什麼又打聽這種怪事?」勢良覺得本田似乎有話要說,「我正要去你那兒。東京來電報了,情況嚴重啊!」
  勢良的聲音很激動。
  「富阪署來的嗎?」
  「是的,實在出乎意料。電文是『北都大學無浦野、錦織兩人,工程學博士名冊上亦無。另,世田谷區之住所亦未查出』。到你那兒再說吧。」
  木田放下聽筒的左手像怪病患者一樣抖動著。
  如果曾住在宇津美莊的教授和助手二人與北都大學沒關係,是捏造假姓名、假住址的冒牌博士,那可就是怪事了。
  神色不安、飛奔而來的勢良一到,木田先透過玻璃看了看停在外面的汽車。
  「是吉普嗎?」
  「是的。」
  「讓我也坐坐這傢伙,有話在路上說吧,趕快去趟宇津美莊!」
  天已經黑了。吉普車沿著水潟川的土堤箭一般疾馳,米黃色的車篷發出啪啪的聲響。
  「喂,怎麼回事啊?」
  勢良先開口問道。因為是石子路,車輪的響動很大,他幾乎把嘴貼到木田的耳朵上。
  「假如他們是冒牌貨,那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不過,細想起來,這個空子鑽得相當巧妙。」
  勢良又把嘴湊到木田的耳邊,說:
  「我是半信半疑。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潛伏到這兒,搞什麼研究怪病原因的海水分析總是個馬腳呀。女傭人也說過,他們每天晚上都趴在桌子上摳筆記。」
  「要是存心行騙的話,就必須幹那種把戲啊。趴趴桌子有什麼難的。是些高明的傢伙……,說不定那假博士和助手還把水裝進試管裡帶回旅館哩。因為是預檢嘛,那樣做也未嘗不可。要哄騙無知的旅館老闆和傭人,這是最好的辦法。」
  「但要是有誰聽到消息找上門來,說想見見博士,那可怎麼辦呢?不是一下子就露餡了嗎?」
  「所以才事先再三囑咐老闆給保密呀。」
  「不錯。」
  「你知道外國一位大作家說的話嗎?意思是『要把樹葉藏起來,森林之中是最好的地方;如果沒有森林,那就栽種出森林來』。」
  「這麼說,湯王寺是森林咯?」
  「對,湯王寺是無人注意的地方。首先,警察署長把目光盯在怪病對策會議和漁民暴動上,將其他事情都置之度外,一時半會兒是顧不上的。人們常說,沒有比最緊張的警察更粗心大意的了。他們自然要鑽到這裡來。來到混亂的地方,就是利用混亂之中的安靜。」
  「潛伏的目的是什麼呢?」
  「那無疑是與犯罪有關,而且這犯罪可能有相當的背景。詭計不凡,智謀高超,恐怕這些傢伙是和船有關係的。」
  「船?」勢良問道,但他的眼神兒卻在說:木田的推理太離奇了。
  「不是嗎?宇津美莊的老闆不是說他們每天早上9點鐘離開旅館,駕船出海,晚上5點鐘回來嗎?」
  「他們在海上幹什麼呢?」
  「你也知道,海早就完蛋了。在水潟的海上,現在連一條漁船都沒有。海面上只有白花花一片死魚。」
  「他們是什麼目的呢?」
  「目的當然不在於調查魚和水質,那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或許是另有企圖吧,說不定他們打著實地調查的幌子,偷偷去遠海了。」
  「去遠海?」
  「對,或者是天草那一帶。在死海上理當無事可做,而且,船漂蕩在近海,一下子就會被人發現。如今海上保安廳肯定也減少了警戒沿岸漁業違禁捕魚的巡邏船,他們就鑽這個空子出了遠海。」
  「去遠海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問題就在於不知道他們假稱博士出海的目的。」
  勢良富太郎像被偷去了餌食的狼狗似的,雙眼流露出惱怒,在昏暗的吉普車裡也顯得異常分明。
  「好,反正是去宇津美莊,要問問他們用的是哪兒的船。」勢良氣咻咻地說。
  吉普車駛上坡道。木田從車中凝視著前方伸向山崖頂上的發白的夜路。黑沉沉的大海在岬角下像鋪著的一塊板子一樣紋絲不動。
  那個潛伏的假博士和結城宗市是在哪兒接觸的呢……
  木田沉思著。在這條線上,已經嗅到女人。那個女人——香水的主人藏在哪兒呢?造訪奈良屋的五十開外、穿工作服的男人是自報博士的浦野幸彥喬裝改扮的嗎?看來十有八九是這麼回事。
  浦野幸彥露面,與結城宗市說了些什麼?30分鐘會談之後,浦野先走了,結城隨後追出去。於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結城被殺了嗎……次日早晨,浦野幸彥擺出一副博士的架式,若無其事地和助手一同乘上公共汽車。就是說,事情辦完了,他們要返回東京,或者隱匿到別的地方去。車站是通往鹿兒島的幹線。一登上火車,他們便摘下假面具,露出真嘴臉。這不是可以理出頭緒了嗎?
  木田絞盡腦汁地發揮想像,繼續理著他的推理線。
  結城宗市接觸過女人。是4日晚上,或者4日白天也可以,總之,是在香水的餘香所能保持的時間裡。這個女人接上了假博士二人的線。她是哪兒的呢?湯王寺的女人唯有藝妓之流……
  「湯王寺現在有幾個藝妓?」突然,木田衝著勢良的耳根大聲問道。
  「少問點兒沒用的吧!前幾天,和防犯協會的一夥人搞宴會,來了四個藝妓。除了她們,應該還有六七個。」
  「這十個藝妓都在哪兒?」
  「下處嗎?他們的下處大都兼營土產或雜貨。」
  「聽說因為怪病,來溫泉的人少了?」
  「旅館沒生意可做,藝妓也就閒著啦。過去,東洋化工廠還偶爾請請東京的夥伴或主顧,開開宴會,但如今,聽說化工廠也因為客人對吃的東西很敏感,把招待挪到有好魚的人吉或霧島去了。」
  「湯王寺溫泉被東洋化工廠給弄砸鍋了嗎?」
  「是的。只有罐頭菜可吃,那算什麼溫泉!」
  「的確。」
  土產品商店裡有藝妓。木田想,因為閒著沒事做,她們也許會從窗口眼巴巴地盯著過往的療養者,恨不能數出數來。對於長時間逗留的結城宗市或浦野幸彥、錦織季夫,那些藝妓大概不會不理會。即使浦野他們沒叫過藝妓,她們也可能注意到結城宗市。
  勢良君,這件事在你的眼裡被忽略了。
  吉普車轉過了山岬。
  盤問宇津美莊的結果,並沒有比勢良最初的調查增加多少新事實。但瞭解到,那兩個人對來客非常留心,另外,他們嘴裡曾提到一兩次「津奈見」這個村莊的名字。津親見村在水潟市往北大約七公里的地方,是個相當大的村落。雖然快車不停靠,但也是幹線車站。它是漁業的中心村,最近出現了新的怪病患者。也許他們是從那裡借的船。木田向禿了頂的老闆問道:
  「你知道他們是從哪家借的船嗎?」
  「呀,不知道。」
  「一直沒說過去哪兒嗎?」
  「啊,我記得好像說過津親見,但因為相信他們,也沒往心裡去。」
  「東京的客人下榻期間沒把藝妓叫到你這裡來嗎?」
  「那位客人嗎……」
  「當然。」
  「沒有,但東洋化工廠的客人叫過。」
  「化工廠?是什麼時候?」
  「是4日的白天。」
  「來的藝妓叫什麼名字?」
  「染七和蘭子。」
  木田將這兩個名字牢記在心中。
  「東洋化工廠也使用你的旅館嗎?」
  「是的。儘管偏遠些,也承蒙照顧……」
  說著,老闆連忙點頭行了個禮。大概化工廠招待客人時,一視同仁地把生意分配給這十家不景氣的旅館。這倒是合乎情理的。
  出了宇津美莊,木田和勢良一起去奈良屋。老闆和女傭人民江出來了。
  「請再讓我們看一下結城先生的日常用品。」木田不理睬勢良的困惑,急不可待地說。
  民江立刻把手提包和黑皮箱拿了出來。在鋪地板的房間裡,木田把東西攤開來,徹底查看。裡面有藏青色的上衣,大概結城把茶色的穿去了。他要我的香水、手帕都沒有。木田把鼻子湊到褲衩和襯衫等替換衣服上聞了聞,也沒有他要找的那種香味兒。
  「幹什麼呀!」
  勢良在一旁笑起來。木田向民江問道:「你沒發覺結城先生拿著糖盒嗎?」
  「糖嗎?」
  「叫榮次郎糖,是紅色的盒裝。盒子外面有白地紅綠花紋的包裝紙……」
  「哦——」
  「那麼,從2日到7日那幾天裡有女人來找過他嗎?」
  「女人找結城先生……不知道啊!」
  「在那段時間裡,還住著別的客人吧?」
  「嗯,在新館住著東洋化工廠的客人。」
  「多大年紀的人?」
  木田目光灼灼,注視著民江的面孔。
  「是東京來的客人。」
  「東京來的?」
  「對。那是4日的白天,工廠秘書科來電話說,化工廠新建耐火磚車間,眼下正在水潟川河口施工,……似乎來的客人和土木建築有關係。一位好像是職位不低,有四十四五歲,和一位三十七八的工程師……」
  「兩人住了幾天?」
  「到7日。因為也是住了四天,所以記得的。」
  「他們每天從這裡去水潟嗎?是乘公共汽車嗎?」
  「不,工廠來車接送。」
  木田死死地盯著民江的臉,盤問著。
  「那兩位客人叫過藝妓嗎?」
  民江張開下唇,愣了一下,但馬上又恢復原態。
  「嗯,四天裡都叫過。」
  「是誰?」
  「染七、蘭子……竹子。」民江好像在回憶,磨蹭了一會兒,點出了藝妓的名字。
  「當時你沒看見過結城先生在走廊裡碰上藝妓,或者說了什麼話嗎?」
  民江歪著頭思索了一下。
  「沒有。藝妓們經常打乒乓,那時候結城先生也不在場。」
  木田微微一笑,轉向勢良:「勢良兄,好不容易來這裡一趟,洗個澡再回去吧。」
  勢良富大郎臉上略露猶豫之色。
  「請!」民江微笑地說。
  「我想去看看公共浴池,這可是職務上的需要呀!」
  木田說了這麼一句,就先挪步了。勢良遲遲疑疑地跟了過去。
  公共浴池很寬敞,伸向海濱。朝海一面開著大玻璃窗,沖窗戶擺放著細長的浴盆。牆壁上鑲著一個很大的伊勢蝦,是陶瓷的。熱水從紅褐色的伊勢蝦嘴裡噴湧而出,像瀑布似地落下來,浴盆裡滿滿的。白色的水蒸氣從敞開的窗口飄逸出去,瀰漫在大海的蔚藍之中,漸漸消散。
  木田全身泡在水裡,對把身體避到一旁跨進浴盆的勢良說:「今天真消停啊。無論問哪家旅館,住的都只有化工廠的客人。他們到人吉或霧島搞招待,而且還往這裡安排哪!」
  「是呀,雖說因為怪病,魚不能吃了,可也不能不講情面啊。化工廠應該盡力關照這個溫泉。」
  「是互相幫助嗎?應該說,這裡是化工廠的寢室……喂,你們在宴會上叫過染七和蘭子嗎?」
  「唔,不怎麼樣的女人。」
  勢良邊說邊出了浴盆。
  「可不是嘛……回去讓我見見那個染七和蘭子。」
  「幹什麼?」
  「連結宇津美莊和奈良屋的女人只有她倆呀。」
  木田往桶裡打滿水,坐在登子上。猛然,他嚇了一跳,有什麼金屬東西紮了腳掌。原來是一枚誰丟下的黑髮卡。木田拾起它,陷入沉思。
  木田漸漸從沉思中醒悟過來。
  想得未免太玄了吧?可是,香水是從哪裡出來的?連結宇津美莊和奈良屋的線,似乎唯有這藝妓了……
  這時,勢良躺在浴盆旁邊哼起了五木搖籃曲。
  這個永久牌刑警,真是個無憂無慮的人!
  木田衝勢良大喊一聲:「該洗完了吧!」
  那聲音衝破了騰騰霧氣。
  返回水潟的途中,木田民平順便到染七和蘭子的住處繞了一下。她倆都住在叫「松島屋」的土產品商店的二樓。染七是佣金制,蘭子還負債纍纍。那個蘭子不在家,木田問四十六七歲的老闆娘:
  「她去哪兒了?」
  「說是去熊本,S日早上就走了,一直沒回來。」
  「8日早上?」
  木田愕然失色。大湊巧了!其中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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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19:28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失蹤船黑久丸

  平素木田民平的推理癖就勝過勢良一籌,但木田畢竟不是勢良那樣的職業偵探,他的本行是外科醫生。第二天,19日,木田接待了幾個門診患者,使他更加體會到這一點。
  拂曉5點來鐘,三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敲打寫著木田外科醫院幾個字的毛玻璃門。
  木田睡眼惺忪地出來接待,不禁嚇了一跳。一個只穿件襯衫的二十一二歲的小伙子,袖子撕碎了,另一個穿著外衣的二十四五歲的小伙子從胸部到腹部凝結著一片血跡,第三個看樣子好像被打破了頭,坐在門前的水泥地上,耷拉著腦袋。木田喚醒了妻子。對於一般受傷的人,木田並不驚詫,但他一聽說是打架鬥毆造成的,就生氣了。
  「老大不小了……在哪兒弄的?」
  「是化工廠工會的那幫傢伙們!」
  「噢?」
  那個頭被打破的人傷勢最重,眼裡滿含淚水。
  「先生,那是御用工會。」年輕人斷斷續續地說,「什麼工會……先生,那是工廠的幫兇……是資本家的工會……」
  「在哪兒弄的?」
  「榮町。」
  「你們是哪裡的?」
  「從米浦來的。」
  打架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米浦是瀧堂前面一個靠海的漁村。但小伙子們不是漁民。沿岸漁業不景氣以來,他們來水潟市當運貨卡車的押運員。昨天晚上領了工資,小伙子們到市裡的熱鬧地方喝廉價威士忌,在一家酒館裡,與化工廠的職工發生了衝突。
  「我是化工廠工會的籐崎。」對方說。
  工廠的待遇好,附近人家一個個巴不得兒子都能進化工廠就業。工會對於因工廠排水的影響而陷於困頓之中的漁民卻漠不關心。
  「軟骨頭的工會痞子!」
  小伙子們反感當然是有道理的。對方有四個人。飛瓶子,扔椅子,七個人大打出手。胡打亂鬥了二十來分鐘,等三個人清醒過來,對方已經逃之夭夭。天要放亮了,三個人用手捂著傷口登上土堤,看見了房頂上那塊寫著「木田外科醫院」的牌子……
  「真是一群笨蛋。」
  木田瞪著三個人說。
  這時電話鈴響了,靜枝去接。
  「是警察署打來的。」
  靜枝這麼一說,三個小伙子頓時垂頭喪氣。木田微笑著拿起了話筒。
  「告訴你今天的計劃。」是勢良那朝氣勃勃的聲音,津奈見村借船的漁民是誰,藝妓蘭子哪兒去了,我今天要徹底調查這兩個問題。」
  「那兩個人肯定是從津奈見村借的船。再有蘭子,給熊本去個電話,委託他們給調查一下怎麼樣?」
  「已經佈置完了。」勢良說,「還要托你辦點事,今天有空兒嗎?」
  「有空兒!一大早就闖進來三個打架受傷的傢伙,剛剛緊急處置完,好歹算止住血了。」
  「打架?」
  「是啊。」
  「又打架啦?真是『買賣興隆』。我今天可顧不上過問打架的事,要去津奈見村。要托你的是東京來電報了。」
  「是結城宗市的妻子打來的。她要乘今天下午4點的霧島號到水潟來。是打給署長的。你這麼忙,實在對不起,能代我見見她嗎?」
  木田滿口答應了。
  「好的,我去接她,領到我家來吧。」
  木田掛斷電話,回到診療室,又發生了怪事。那個被靜枝用三角巾把左臂吊起來的二十一二歲的小伙子突然大喊大叫:
  「糟了,錢包丟啦!出那個酒館時還摸過口袋,可……」
  另兩個人一齊說:
  「好好找一找。會不會在來這裡的路上掉了?」
  「真邪啦!」
  小伙子又說了一句。
  外面已經亮了,道路泛起白光。身材矮小的年輕人哭喪著臉跑出大門,在那一帶尋找。後來,他又低著頭,像是怕陽光晃眼睛似地,沿拂曉走過來的路我去。
  「到這裡為止。從這裡過來的,一定是掉在半路上了。我從身上扯下上衣……」
  小伙子的自言自語傳了過來。另外兩個人從候診室的窗口看著。丟東西的人順著道路往前尋找,身影越來越小,但很快又返了回來,大概是死心了。
  「好像沒找到。是什麼樣的錢包?」候診室裡,一個人問道。
  「茶色的,已經舊了,但還算乾淨,裡面裝了點錢。」
  小伙子灰心喪氣地來到門口,臉卻仍然望著土堤方向。突然,他大叫了一聲:「啊,在那兒!」
  木田抬眼望去,兩個同伴也望著那個方向。小伙子朝土堤跑去,撅著屁股登上青草萋萋的斜坡,似乎在那裡拾起了錢包。
  「真怪喲,我也沒經過這裡呀!這條路到這兒是盡頭了。」
  小伙子攥著錢包樂滋滋地跑了回來。木田不由地微笑了。
  幾個年輕人一準備走,木田就悄悄對靜枝說:「對不起,請把午後休診的牌子給掛上。」
  結城宗市的妻子郁子從東京來了。她走下水潟站的月台,在人流裡仁立了一會兒。這時正是外出去熊本的婦女孩子返回的時候,所以霧島號進入的月台上相當擁擠。本田沒有錯過從前面的列車上下來的郁子。她穿了一身黑色西裝,戴著灰色女帽,一副貴婦人派頭。過了片刻,木田便看清了郁子的高級毛料西服上的優雅花紋。她皮膚雪白,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像宗市一樣,鼻樑也是高高的。
  「您是結城郁子夫人嗎?」
  在小賣店附近,木田上前搭話,郁子略微露出警惕的目光,停住了腳步。
  「我是結城。」
  出乎意外,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世故。
  「我是水潟警察署的兼職警醫木田,來迎接您。」
  結城郁子放下心來,木田將她領到等候在站前的汽車旁。
  這時,木田碰上一個橫穿廣場的熟識的患者。此人叫橫井,是一家木材廠的老闆,也是他的棋友。橫井瞟了一眼木田身旁的郁子,微微一笑。木田覺得而點難為情,但他還是先把郁子讓上車,關了車門。
  「預訂了哪家旅館呀?」
  「我丈夫住的奈良屋,遠嗎?」
  「翻過山就是。」木田告訴她湯王寺溫泉的地點。
  郁子坐在木田家的會客室裡。木田給她扼要介紹了迄今為止關於宗市的搜查情況,並告訴她,勢良今天也在為此事到處奔忙。然後,他突然向郁子提出一個問題。
  「宗市先生從東京出發的時候,夫人給他帶了榮次郎糖嗎?」
  一瞬間,郁子莫名其妙地眨動著眼睛。
  「沒有,」她立刻回答說,「那種東西……」
  「啊,要是沒給他帶就太好了。是這麼回事:結城先生把好像是在東京買的糖送給了小患者。」
  「給患者?」
  「對,一個得怪病的孩子。再有,請原諒……夫人您使用什麼香水?」
  「香水?我喜歡木犀的呀!」
  郁子的態度鎮定自如。木田眼角上雞爪印兒似的皺紋舒展開了,他措著詞說:「是嗎?冒昧地問一句,宗市先生有沒有情人?」
  郁子略略變了臉色,緊抿著嘴角,注視了木田一會兒。
  「我丈夫從不幹那樣的風流韻事。」
  木田又繼續問:「在水潟市,宗市先生一個熟人也沒有嗎,男人也算?」
  「沒有。」
  「哦,宗市先生頭一回來水潟,就住進了奈良屋,他在東京時談起過這個溫泉嗎?」
  「出發的前一天,結城買來九州地圖,他查看水潟的周圍,發現有標著溫泉符號的湯王寺,說『住在這裡吧』。」
  「就這些嗎?」
  「是的。」郁子回答很乾脆。
  「最後問一下,宗市先生這次旅行的目的好像是為了考察怪病,他打算回東京以後把記錄往什麼雜誌或研究刊物上發表嗎?」
  「呀,這個我可不知道。反正從三年前水潟怪病還沒有這麼轟動的時候開始,我丈夫就一直在關心它。我在給署長先生的信裡也提到過這一點,我以為結城只是想親眼看一看。現在,東京的報紙和雜誌上,漁民和工廠的糾紛成了中心內容,就連我這個女人也知道那種病很可怕。但究竟是什麼樣的疾病,卻並不清楚。結城在寄給我的明信片上,也寫過他第一次見到病人時的激動和震驚。」
  「全明白了。夫人,我送您到湯王寺溫泉吧?」
  「不用了,我一個人去。」
  結城郁子說完,便起身告辭。靜枝為她擺好門前的鞋子,眼裡流露出「她可真是個美人兒」的神情。郁子優雅地彎下腰肢,穿上鞋。這時本田才發現她的頭髮很長,用淺褐色的粉末染過,變了顏色,但髮根還是黑的。耳朵上邊的黑色發卡像要掉下來似的。
  這時,勢良正在津奈見村。前面曾說過,這個村莊在水潟市沿海岸往北7公里的平原上,離城市不遠,比較開化。說是平原,其實並不那麼遼闊,比水潟灣小一圈的石灰岩海灣深入它的懷抱。比起那些散佈在崖岸的斜坡上或山上的漁村來,這裡還有少許水田,但都在窪地上。
  這個海灣雖然在城市附近,但也是個漁業中心。不僅港灣寬敞,漁民眾多,而且還有能出遠海的五六噸級漁船。不過,因為是近海漁業,所以多數漁船較大的也只有兩噸級上下。如今這漁港冷冷清清。漁船都是乾巴巴的,獨木舟橫躺著睡大覺,曾經興旺一時的捕魚捉蝦景象不見了。這個村子被怪病的恐怖氣氛籠罩著。漁民多,因此恐怖所帶來的波動也大。2日發生的騷亂,其原動力一般都認為是津奈見漁民。
  這個海灣與水潟灣相鄰,怪病蔓延到這裡來了。水潟灣漁民的主顧向來是東洋化工廠屬下的居民,那個叫角島的水潟河口市場是他們的卸貨場地。在這裡傾銷的魚,首先豐盛了水潟市民的餐桌,而後才流向其他城市。津奈見村卻不怎麼能沾上水潟市的光,他們從來是向熊本和八代等地行銷。可是發生了怪病以後,熊本和八代都沒人買魚了。水潟也不例外。
  這年8月,縣南鮮魚經營合作社作出決議,把律奈見灣和水潟灣的一切出產拒之門外。東洋化工廠最初是往百卷灣排放廢水,而新的排水口設在了北邊。這樣,影響就波及到位於北部的津奈見的海裡。潮流週而復始地沖刷著岸邊,污濁的海水不會在一處停滯不動。尤其不知火海是九州本島和天草列島所環繞的內海,除了屬於鹿兒島縣的像夾緊的蟹螯一般狹窄的黑瀨戶海峽外,海水沒有流洩口。潮流在這不暢通的缽盂中繞壁迴旋。說整個大海都處於怪病危機之中,並非誇張。其證據就是,在津親見山崖林立的岸邊,游動著半死不活的鯔魚和黑鯛魚,而以往這些魚應該是滿有精神,在海裡歡蹦亂跳。如今這類魚踉踉蹌蹌地麇集岸邊,幾乎都翻了白。魚群吞嚥污染的海水,嚙食寄生在底泥中的沙蠶(一種餌蟲),完全變成有毒體,漂在水面上。
  漁民們對這種魚連看也不看,因為撈上來也賣不出去,自己吃還會得病。盯上這種魚的是烏鴉。它們也許是從南九州的山巒裡成群結伙飛來的,聚集在津奈見和水潟交界處的黑壓壓的闊葉林中。鴉群時常騰空而起,突襲海上漂浮的魚。在佈滿苔蘚的岩石上的洞穴裡,丟著被掏出腸肚的尺把長的爛魚。這種死魚,在山崖上,在海邊,隨處可見。
  勢良先去了津奈見村的警察派出所。派出所在村中央十字路口上一家米店的前頭,有一名巡查,叫宮內。
  「在漁民當中,有沒有把船借給別人的?」勢良說明了情況之後,問道。
  「是穿西服的胖子和瘦子吧?要是那兩個人,他們去過海邊的久次家。」
  宮內講了他曾經目擊的情形。
  「是個矮胖子嗎?」
  「是的,五十來歲……」
  勢良精神一振,打聽了久次家的地址,是在海邊的最北端。
  「是一棟鐵皮蓋的小房子。他的老婆得怪病死了,打那以後,他一下子就蔫了,一天到晚總是六神無主,吊兒郎當的。」
  「他老婆是得怪病死的?」
  「嗯,在今年9月末。那可是個比男人強百倍的女人,好像久次受她的氣,但這個老婆一死,他頓時像丟了魂兒一樣。」
  「真可笑……」勢良眼睛裡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必須去一趟!」
  勢良順著海濱小路走了十來分鐘,便找到久次的家。坐落在山腳下的竹林裡,像個窩棚似的。
  久次正在一間屋子裡和衣大睡,他迷迷糊糊地出來接待勢良。
  「久次!」勢良單刀直入地問。「東京來的博士們哪兒去了?」
  瞬間,勢良看見身體瘦小的久次那張發黑的長滿鬍鬚的臉上忽地掠過一片陰影。
  「得了,你心裡有數,還問啥?」
  勢良很隨便地坐在二道門的門檻旁,但目光卻銳利地盯在久次的臉上。
  「東京的博士嗎?我也想知道他們的下落哇。跑哪兒去了?借了船就沒影了。」
  勢良富太郎不自主地晃了一下。乘船逃走了!
  自稱浦野幸彥博士和助手錦織季夫的那兩個人,來久次家裡是10月1日。
  「黑谷,」年紀大些的博士不知在哪裡聽來的,叫著久次的姓,「我們想借你的船用一下。其實,我們從東京來,是專門來研究關係到你們死活的怪病原因的。要在海上分析被工廠廢水污染的海水。探明病因可是個緊迫的課題。以前也做過一兩次水質檢驗,但我們想更詳細地調查一下。比如,沿岸沉積層的情況就不盡相同,與歌裡島附近及穴畸岬的污染程度也存在相當大差別。徹底調查調查,肯定會拿出你們眼下向東洋化工廠要求漁業補償金、患者家屬撫恤金以及解決其它種種問題的重要資料。」
  久次告訴勢良,那位博士用興奮的語調說個沒完沒了,勁頭兒就像在講台上給學生上課。
  博士的相貌、助手的儀表使久次放下心來。他問道:
  「你們有油嗎?反正船閒著不用。」
  「油?」博士略一沉吟,立刻又張開牙床外露的嘴。「有油啊,黑谷。」
  「誰駕駛呢?用我嗎?」
  「不,黑谷,我的這位助手錦織有執照。這次特意帶他來的。」
  錦織上前一步,頗得要領地講了一通汽船的構造與操縱。久次不禁佩服博士想得周到。
  「給我多少租借費呀?」久次問起要緊的問題。
  「現在先給你10萬日元吧,這個數目是估計你用船在海上作業的收入算的。但還有個要求,就是你對誰也不要講這件事。你也許知道,水質檢測是非常複雜的、是用工廠方面的資料搞,還是從獨立的立場出發,自己采底泥和水樣調查,有著相當大的差距。為了弄清事實真相,必須不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場上,獨立進行!作為學者,我懇求你。」
  博士的這番話把久次唬住了。久次有一艘用自己姓名中的兩個字命名的兩噸級汽船「黑久丸」。因為沒有心思幹活,那條黑久丸一直被閒置在船港裡。沿岸漁業因怪病而一蹶不振的時候,縣漁聯作為權宜之計,曾籌集資金,組織船隊去對馬捕撈墨魚。漁民們從來只在內海捕魚,對遠洋作業可說是門外漢,但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在小船上掛起旗子出航了。久次卻沒有加入那個行列。要是老婆還活著,也許他會去對馬的,但老婆得怪病死了,久次整天只是和衣而臥,呆呆地眺望大海。而現在只要借一下棄置不用的漁船,就到手10萬日元,久次當即滿口應承下來了。
  「博士是從哪天把船借去的?」
  勢良的語氣顯得很惱怒,悻悻地問道。
  「從3日。」
  勢良數了數從3日到7日,借船出海該是五天。
  「那8日是怎麼回事?」
  「8日早晨我去海邊,一看船沒有了,以後博士再也沒回來。」
  久次以為博士遲遲不歸是檢測工作拖延了。10萬日元錢已經給了,再說,假如去黑瀨戶的獅子島一帶搞檢測,還是停在那邊兒方便些。這一點博士也曾有言在先。博士還說,怕遇到什麼麻煩,是不是把漁業協會會員證也借給他。久次覺得橫豎放在那兒不用,擱著也是擱著,就借給他了。
  第二天的報紙在第三版的角落裡登載了如下兩條報道:
  

   兩個神秘人物以調查怪病為由
  從津奈見村騙走漁船
  
  本月1日,兩個假稱是東京北都大學
  教授浦野幸彥及其助手錦織季夫的人,出
  現在葦北郡津奈見村的黑谷久次家,向他
  借用漁船黑久丸(二噸)。對方儀表堂堂,
  自稱工程學博士,說他們是為全面檢測水
  潟灣水域的水質而進行預檢的。因此,黑
  谷信任不疑,同意以10萬日元代價使用一
  個月。可是這二人7日以前曾在海濱活動,
  從8日早晨起卻不知去向。今天已是20
  日,仍蹤跡杳然。發覺自己上當的黑谷將
  此事報告給正巧來調查的水潟警察署人
  員。這種以調查怪病、檢測水質為由進行
  詐騙的犯罪,真是少見。漁船乃是深受蕭
  條之苦的漁民及怪病患者的生命,騙取它
  實屬不人道的行為,將受到社會輿論的一
  致譴責。水潟署當即與縣警察本部聯繫,本
  部也與各有關警察署及天草、鹿兒島海域
  的水上保安廳巡邏船進行了無線電聯絡,
  目前正在嚴密偵查。無奈時過境遷,迄今
  尚未接到破獲的消息。水潟署正調查被認
  為是這兩人曾住過的湯王寺溫泉宇津美
  莊,同時要求管區居民大力協助,如目擊
  與該船相似的船隻或五十多歲、穿灰色西
  服的男人和三十七八歲、身材瘦削的助手,
  盡快報告。
  
   保健醫生去向不明
  
  本月7日,投宿湯王寺溫泉奈良屋旅
  館的結城宗市(三十一歲)離開旅館後音
  信全無。他家住東京都文京區富阪街二段
  十七號,是東京江戶山保健所醫生。15日,
  其夫人郁子(二十八歲)發信詢問,水潟
  署開始搜查;但湯王寺附近未見結城的蹤
  跡,下落不明。也許此人已自殺,目前該
  署仍在尋找。結城於本月2日來到水潟市,
  他是在訪問附近農村的怪病患者、並親自
  作記錄的調查過程中出事。


  報紙把兩個事件分別作了報道。由於這張報紙,引出了兩名目擊者。這說明由報紙公開搜查是有助於檢舉這類犯罪活動的。
  20日的漁民誓師大會午前9時在水潟市立醫院前召開,縣漁聯代表、各漁業區的漁民代表共60人,向市政府當局及工廠代表當面陳情,對漁業保障問題追問不捨。但雙方會談始終在平靜中進行,並未發生令人擔心的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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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19:56 |只看該作者
05章 某走私集團

  第一名目擊者是湯王寺溫泉的藝妓蘭子。她在熊本繁華大街上一家「金絲雀」酒吧做事,看了報紙,21日便到水潟署報案。湯王寺蕭條冷落,所以蘭子從8日決意出走,打算在金絲雀酒吧做工來還債。她覺得不應該把有關兩個潛伏者的情報隱瞞在自己心裡。勢良接待了蘭子。
  「我被住在宇津美莊的客人叫去,是4日晚上,是和染七兩個人去的。10點多鐘,我們倆要回去,女傭人勸我們洗個澡再走。客人是化工廠的,糾纏不休;房間裡有浴室,他們生拉硬扯地讓我們洗澡,被我們拒絕了。所以,儘管女傭人提出了,我們也不大想洗。正好那天染七月經來潮,她說『讓蘭子自己洗吧』。我當時渾身是汗,也該洗一洗。我在門口和染七分了手,一個人進了寬敞的公共浴池。宇津美莊在山崖的最頂上。要是別處的旅館,透過浴池窗戶望去,大海橫在眼前;唯有宇津美莊,簡直像是在海上,有一種在空中洗澡的感覺。我真是飄飄悠悠的了。因為喝了酒,暈乎乎的,特別舒服。這時進來兩個男人,一個是五十多歲,滿臉鬍鬚,又矮又胖,胸部長著毛;另一個三十五六歲,是挺漂亮的美男子。他倆沒發覺我在洗澡,在更衣處大聲地說什麼『石灰石』啦、『硫酸』啦。我想,他們和化工廠有關係吧。那個老爺子胸前的毛長得特別密,所以記得很清楚。」
  蘭子只講了這些,就滿臉倦容地吸起煙來。大概在熊本過度勞累了吧,勢良看著蘭子那失去光澤的面容暗想。
  「後來呢?」
  「喲,沒有了,後來就沒什麼啦。我討厭鬍子拉雜的人,所以澡也沒洗完就馬上出來了。」
  歸根到底,蘭子提供的情況只能說明在那個浴場,她遇見的兩個人一定是假博士他們,並且和工廠有某種關連。不過,勢良認為這是重要的情報。
  「你一會兒還回熊本嗎?」辦完了正事,勢良問道。
  「回呀!在湯王寺連一個錢也掙不到,光張嘴吃母親的閒飯了。」
  勢良看看蘭子,驀地想起了木田的猜疑。
  「蘭子,你知道一個在奈良屋住過的姓結城的人嗎?」
  「結城?」蘭子站起身,拿手提包時煙灰落在裙子上,她一邊撣煙灰一邊說,「不知道。怎麼啦?」
  蘭子沒看過那篇結城宗市去向不明的報道。大概她只看了二人騙走漁船的報道就趕快跑來了。
  蘭子一走,勢良立即給木田掛電話。
  「看來,你的『香水說』是推理推過頭了。蘭子說不認識。」
  「蘭子出現了嗎?」
  電話機旁的木田面部似乎流露出已經預知的神色。
  「她大概和結城沒關係,但是在宇津美莊果真與浴場有關,我實在佩服你的這個推理。」
  勢良講了蘭子的報告,然後問:「結城的夫人已經走了嗎?」
  「早上來過電話,說準備今天下午4點乘霧島號回去。我問她,要見見勢良先生嗎?她說見過了,只簡單談了談。是嗎?」
  「嗯,只談了三十來分鐘。也見了署長。她要回去,只好隨她的便。真過意不去,我一定要盡快搜尋。」
  「你覺得那位夫人怎麼樣?」
  「怎麼樣……」
  木田冷不防這麼一問,勢良一下子張口結舌了。
  「就是說,她是白是黑?」
  「你的疑心可真大啊!還抓住香水不放嗎?」
  勢良笑著要撂下電話,本田又說了一句:「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喲!」
  木田認為,結城宗市的失蹤是出於某種背景而迫不得已的。獨自來研究怪病,作為保健所的醫生,這不能不說他是個相當用功的人。木田知道,怪病的原因並不是四五天的臨床探訪就能夠弄清楚的。簡單地認為這不過是一個關心怪病的東京醫生特地來考察考察,當然也未嘗不可,但現在這位醫生卻突然失去下落,問題就不同了。莫非除了四五天走馬觀花地調查怪病之外,結城還兼帶什麼別的使命嗎?必須查清這一點。
  木田這麼想著,眼前浮現出宗市那高鼻樑、眼睛發亮的纖弱模樣。他悶悶不樂的表情上透出一層暗淡的陰影。如果這陰影以同樣的色調投在那兩個人的身上,將說明什麼問題呢?是的,必然如此,這裡一定有什麼名堂。否則,那個去過奈良屋的人與結城宗市的關係就鮮明不起來。
  這時,木田從診療室的窗口望見了行駛在水潟川鐵橋上的快車霧島號。因為剛出車站就過橋,火車的速度很緩慢。大概結城郁子正坐在這趟列車上吧。她還沒弄清丈夫的下落就急著返回東京。列車朝皺褶起伏的山麓噴吐著煙氣,漸漸遠去。木田茫然若失地眺望著,心想,說不定哪天,自己還會跟郁子再見的。
  第二名目擊者是早栗的漁民本元又次,他是個二十七歲的單身漢。
  早栗是津奈見村和水潟市之間的小村子。如果說津奈見灣的形狀像一個凹陷的鐘乳洞,那麼在它南邊的角落裡又凹進去一個更小的鐘乳洞,這個小灣就是早栗。不足二十戶的漁家房舍散佈在沿小灣的斜坡地上。早栗村的背後是重巒疊嶂,正像村莊的名字,那裡有繁茂的栗樹林。越過密林,「深山更深處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闊葉林帶,鬱鬱蔥蔥,如同原始森林,其間只有一條樵夫走的小路。這條路穿過森林,通向山崖,又沿著波濤拍打的山崖延伸到更遠處的村落泊京。在那裡,路就到頭了。不過,從這個泊京村越過岬角,就可以在湯王寺溫泉奈良屋的上面出來。地圖上,那裡是沒有路的……
  7日的中午前後,木元又次在泊京和早栗之間的森林裡打柴。那片山林不歸他所有,是公有林,哪怕是砍取一擔柴,也應該算是盜竊公共財產,但附近的漁民們卻在肆無忌憚地砍伐。那天,又次幹了一陣活兒,從大杉樹林中望著隱約可見的大海。這時,有兩個人影進入他的視野。地點是在那條通往泊京的小路快到崖頂的轉彎處。他們正朝上走。真怪呀!又次想,走這條道是去泊京嗎?然而,看得出他們是大城市的人。其中一個人的個子比較矮,穿著工作服,灰色的;另一個人似乎穿的是茶色襯衣。最近有人給又次提親,是泊京村的姑娘。莫非跟這件事有關係?又次早就記熟了泊京那十二戶漁民的張張面孔,可以斷定,眼前這兩個去泊京的人,不是那個村子裡的。
  報紙上報道了兩個人合夥作案。又次想,那天看到的人或許與此案有牽連。
  接待木元又次的仍然是勢良。
  「穿的是茶色襯衣嗎?」勢良想起宇津美莊女傭人的證言:助手錦織季夫穿著茶色的對襟毛衣。勢良揪著自己的對襟毛衣給又次看,「是這樣的襯衣嗎?」
  「老總,這不是襯衣呀。」
  因為離得遠,錯看成襯衣也是可能的。
  「鞋是什麼樣的?」
  「那可沒看見。太遠了,分不清楚。」
  又次提供的情報具有重要意義。這兩個男人的裝束的確和浦野幸彥、錦織季夫一樣。浦野穿的是灰色工作服,那也許是把兩面工作服翻過來了,而另一面就是淺黃色的。
  木元又次走了以後,勢良富太郎直奔木田醫院。本田聽了勢良的講述,臉色都變了。
  「那兩個傢伙就是嫌疑人!」本田加重語氣說。「勢良兄,我今天有患者,等治療完要很晚了。我們盡可能這一兩天去早栗和泊京探探吧!」
  「好,坐吉普跑一趟兒。」
  「把我的摩托車也裝到吉普上,跑山路還是摩托車來勁兒。」
  勢良富太郎緊繃著黑黝黝的面孔回去了。
  勢良出了本田醫院回到水潟署時,署長刈谷廣助神情異常嚴肅地招呼他:
  「到我房間來一下。」
  水潟署的署長室在二樓的東南角上,一側可以把流向河口的水潟川一覽無遺,另一側可以把低矮的臨街房頂和它們對面巨大軍艦般的化工廠盡收眼底。勢良一進去,署長正背對如同鑲在畫框裡的工廠遠景,把椅子弄得吱吱作響。
  「剛才縣警本部的島本來過電話,好像你負責的津奈見騙船事件牽涉到什麼大人物。」
  勢良彷彿覺得窗外驟然昏暗了,他凝視著署長的臉。
  「據說,是東京警視廳三科向全國發出秘密通緝令的舊軍閥系統的龐大走私組織的黨羽。有情報說,一個可能是該集團成員的人在上月初由別府進入了宮崎或熊本。」
  「走私組織?」
  「他們的合法身份是運輸商或公司職員,光天化日之下都一本正經地過著市民生活。一旦要以非法組織進行活動,就恢復將校、尉士、士兵等軍階。聽說主要途徑是香港,是個絲毫不留犯罪痕跡的幫伙。」
  「那個傢伙的年紀,也與津奈見出現的浦野或錦織相仿嗎?」勢良倒吸了一口氣。問道。
  「只有一個人,跟年紀大的差不多。」
  「署長,要是這樣,就對號了。據宇津美莊的老闆說,那個叫浦野的是個很穩重的傢伙,身體肥胖,舉止威嚴。他可能是上層的將校軍官吧?」
  「給縣警本部的指令上說。名字叫古前要藏,可能是原關東軍少將,估計有六十歲,但顯得年輕。特徵是牙齒不整齊,一笑就露出牙床。」
  「牙床!署長……」勢良像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似地嚷起來。「津奈見的黑谷久次說的那個人,就是說話時牙床外露。」
  「沒搞錯嗎?」
  「沒錯!另一個自稱錦織的人是他的部下嘍?」
  「總歸是一夥的。也許是僱用的船員。」
  「署長什麼時候去本部呢?」
  「聽說搜查三科的來棲刑警明天直接來熊本。島本部長來電話,讓我前去報告,所以必須去。」說著,署長抱住了腦袋。「眼下我可真不走運喲。漁民要暴動,大人物又漏網……去熊本要挨罵啦!」
  傍晚,勢良富太郎又去木田醫院。木田出診了,不在家。勢良掃興地回到自己家裡。他家住在水潟川北岸舊市區的山邊,是老式木結構的平房宿舍。
  勢良草草地吃完妻子做的醬湯和罐頭鮐魚。
  「不舒服嗎?」
  妻子問道,因為丈夫的臉色很陰沉。妻子胖乎乎的,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三四歲。她以為是菜餚不中丈夫的意,於是說:「哎,水交會市場在賣鮮魚哪。」
  「是嗎?」
  勢良的表情愈發顯得不痛快。所謂水交會,是在該市住宅區設有店舖的商場,專門賣給東洋化工廠的職工。它是工廠購買部在住宅區的延伸,憑職工證可以買到比市面便宜二成的家庭用品和食物。攤床上經常出售鮮魚,是水交會直接從其它海域購進的,只賣給職工。妻子的話使勢良的心情像鉛一樣更加沉重。市內的一般商行與水交會互相對立。在五萬人口當中有半數是東洋化工廠的職工,可想而知,水交會大有生意可做。然而,當市內經營鮮魚的同行業商店因怪病而倒閉的時候,故意擺譜也該有個限度吧。
  勢良近來一直吃不上鮮魚,只有罐頭。他瞪眼瞅著妻子拾報餐桌上的空罐頭盒兒,心裡很想打聽一下木田在吃什麼。
  勢良有個啞巴兒子,叫時男,十二歲了,在山邊的聾啞學校走讀。獨生子有殘障,因而家庭中總籠罩著鬱鬱寡歡的氣氛。此刻,時男開始在勢良剛用過飯的餐桌上玩積木。他很像勢良,後腦勺扁平,宛似峭壁。勢良盯著孩子遊戲的背影,又想起署長說的話。
  署長懷疑宇津美莊那兩個人是舊軍隊組織操縱的走私集團的黨羽。對於這個推定,勢良還有疑問。出於潛伏的詭計,偽裝搞什麼怪病的水質檢驗,未免弄巧成拙了。
  水質檢驗是一門專業,可以說除了東洋化工廠和水錫市的有關人員以外,無人知曉。東京R大學的堂間博士來檢驗之後也過去不少日子了。當時在報紙上的確轟動一時。但不能想像,東京的人們對於與自己無關的事還會記憶猶新。從別府偷偷摸摸來宮崎或熊本的走私集團黨羽,在離開東京時知道水質檢驗的事嗎?就算騙取船隻是為了逃亡,那麼何必非在水潟這裡干呢?這伙佯裝搞水質檢驗的人,是否同東洋化工廠或水潟市、R大學檢驗組的什麼人有關係呢?恐怕只能這樣推斷。要不然,就不會露出巧妙「森林」的端緒……
  勢良一邊盯著孩子的積木時而倒塌,時而堆起,一邊繼續著自己的推理。
  莫非那二人以某種形式暗中牽著東洋化工廠這條線嗎?這絕不是隨便一想。冒牌博士對黑谷久次說過:「我打算在獨立的立場上進行水質檢驗,為你們現在向東洋化工廠申請漁業補償提出資料。」居然逢場作戲地說出漁業保障一類事情……一定有某種牽連……
  這時,勢良聽見外面街上傳來摩托車的聲音。摩托車停在樹籬下,隨後房門咯吱吱地開了,木田站在黑暗處。
  「有什麼事嗎?偏巧我不在家……」木田大聲地說,隨即脫下鞋,走進飯廳。他撫摸著時男的頭,說,「噢,玩積木哪?一直沒搭起來嗎?」
  「嗯,」勢良替孩子答應著,「木田兄,說真的,從署長那兒聽了件怪事。」勢良把今天署長講的情況扼要地說了一遍,然後說:「你講的要造出『森林』的人們原來是走私集團的成員,真夠聰明的嘍。」
  「與舊軍人有關係,實出意外呀……水質檢驗,這的確是個空子。」說著,木田盤腿而坐。「勢良君,有件事不可理解啊,那就是他們為什麼3日那天借了黑久九不馬上遠走高飛?」
  「久次說他們從3日到7日天出海。宇津美莊老闆也說過。」
  勢良說,他的太陽穴在微微跳動。
  「是說上午9點出去,晚上5點回旅館吧?」
  「木田兄,這不就為證明他們是在進行水質檢驗嗎?」
  「水質檢測的目的是為了借船,把漁業協會的會員證也借去,就更方便了。在遠洋上遇到盤問,就可以說因為水潟怪病」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出海捕魚;那別人一定會睜隻眼閉只眼的。可是,船和護照不是一日就到手了嗎?竟然不立刻逃之夭夭,差不多六天的時間究竟出海幹什麼呢?」
  「真叫人莫名其妙!」
  「一定是在海上有什麼事。」
  「死一般的大海上還能有什麼呢?」
  「有島啊,勢良君!」
  「獅子島?……難道是去天草了?」
  「如果島上沒有事,那就是在宇津美莊等著什麼人的命令。」
  勢良瞪大了眼睛。
  「什麼命令?」
  「不知道。如果署長說的走私集團確有其事,就可能是東京的頭目發出的情報。受托而來的可能是結城宗市吧。」
  「什麼!」
  勢良的臉色刷地變白了。他的獨生子在旁邊默默地玩著。木田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紅紅黃黃的木塊。
  木田認為結城宗市與那夥人有關係的根據是什麼?當然,必須考慮連結結城和宇津美莊那兩個人的線。結城宗市以研究怪病為名而來,然後……不過,單憑這些說明不了失蹤的原因。
  勢良的眼睛在草蓆邊沿掃來掃去,一抬頭,正與木田的目光相遇。木田加強語氣地說:
  「結城宗市出現在水潟,一定是考察怪病的同時還負有另一件重要任務,而且是和女人一起。」
  「結城和女人一起?那他是聯絡員嗎?」
  「不然的話,我的推斷就前後不符了。結城完成了任務,女人也就沒事了。任務就是把情報送到宇津美莊。」
  「有意思!宇津美莊不是說誰也沒來過嗎?」
  「要麼,就是在什麼地方碰頭遞交的。是女人呢,還是結城呢?……」
  「是筆記本嗎?」
  「啊,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完成了任務的時候,結城宗市被殺死了……他的屍體從湯王寺消失了。勢良君,我們一定要找到結城宗市,肯定是被藏在哪兒了。」
  木田說完,忽地站了起來。
  「怎麼,回去嗎?」
  「我還有事。」
  木田抬腳往門口走。
  「已經很晚了,有急診嗎?」
  勢良邊送邊說,時男也絆腿地跟著來到門口。
  「是怪病唄!」木田撫摸著孩子的頭,說,「又出現一個,是船浦漁民的老婆。昨天說頭疼,然後就臥床不起了;今天傍晚,手指開始麻木。我去的時候已經不能喝水,拿不住水碗了。」
  「這麼說,有八十三人了?」
  「是第八十四名。」
  「怎麼不趕快入院呢?」
  「現在病房已經滿員了。總不能和普通患者住在一起呀,別的患者會討厭的……」
  「那些病人突突抖起來,很叫人不愉快吧?」
  「豈止不愉快!他們還會翻來滾去,一邊哆哆嗦嗦地顫抖,一邊滿地亂爬。」
  木田的身影消失在停放摩托車的黑暗處。不一會兒,發動機的聲響打破周圍的寂靜,很快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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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5-27 11:20:30 |只看該作者
第06章 烏鴉和死亡  

  水潟警察署對兩個潛伏者開始正式搜查。以勢良為主的警察們奔向四面八方,很快就瞭解到木元又次提供的情報是可靠的,並且又找到一個目擊者。他是泊京村的漁民巖見金藏。7日正午前後,他曾看見兩個男人從村北端的山崖上沿路走下來。這一證詞,進一步加深了那二人可能是浦野和綿織的懷疑。可是,至於他們是從哪裡出現的,又消失到哪裡去了,人們卻如墮五里霧中。當局偵查了所有的線索,仍然毫無結果。
  首先當然要注意水潟站剪票員的記憶。但近來,水潟站來自東京的下車旅客相當多。化工廠為新建耐火磚廠而聘請的技術專家及其家屬,也出出進進,異常頻繁。所以,向站務員們問及十五六天以前的事,諸如哪張車票是哪個人的,他們根本搞不清楚。另外,也考慮到潛伏者可能乘幹線上臨時運行的柴油機車,在津奈見車站下車了,但調查一番,並沒有發出值得重視的線索。
  可是,這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勢良打算向東京的結城郁子報告一下有關她走了之後搜查宗市下落的經過,但寄給她的信卻被退了回來。信封上明明寫著「東京都文京區富阪街二段十七號」,居然給打口來了,在「該住處無此人」一欄上劃了一條紅線。
  「我好心好意寫了封信,卻有這種怪事!」
  勢良去告訴木田。本田民平的面孔一下子扭歪了。
  「趕快通緝結城郁子!遲了就糟啦!」
  他的氣勢過於粗暴,使勢良那雙往裡凹陷的眼睛瞪得滾圓。
  「這是什麼意思?」
  「有兩點,一點是可能危險要落到結城郁子頭上,另一點相反,可能郁子掌握著什麼秘密。」
  「你的意思是說郁子與走私幫有關係嗎?」
  「我想有可能。」
  「那可太奇怪了,不是郁子頭一個委託我們,幫她瞭解宗市的消息嗎?」勢良反問道。
  「這不是很正常的嘛。宗市是她的丈夫,丈夫失蹤的事實很快就會從奈良屋傳到社會上,那時候留在東京家裡的老婆卻著無其事,反倒要讓人家疑心了。郁子是選擇了適當的時機才寫信的。」
  「……不錯,是兩周以後嘍。」
  「這兩周時間的意義非常大,不但偷野幸彥和錦織季夫可以從從容容地逃掉。而且證據也可以銷毀得一乾二淨了。」
  勢良的嘴唇抖動著。對於結城宗市的失蹤可能與潛伏者有聯繫這一點,他還沒有向署長報告。勢良先前多少有點覺得,這種懷疑只不過是嗜好推理的木田的想像而已。看著雙唇緊閉、嘴角抽動的勢良,木田又大聲地說:
  「勢良君,馬上往東京宮飯署發個急電!」
  
  拜復,現將所詢問之事報告如下:
  
  
在本署管轄區居住的結城宗市之妻郁
  子,已於10月23日遷移。第一次收到貴
  署來函的18日,郁子還在冊,和本署工作
  人員談話時曾說將去九州,但23日出走後
  便去向不明。本署已經與都內各署聯繫,正
  在搜索郁子的下落,但目前仍無頭緒。其
  住處,距離本署有五分鐘路程,是一位叫
  杉森敏之助的退職官吏出租的,是一間二
  樓的房間。據說,23日郁子告訴房東,她
  還要去九州,便把房間裡的傢具賣給舊家
  具店,拿著一隻皮箱離開了。若相信郁子
  的話,她也許是再次去貴地了。本署曾派
  人去江戶山保健所瞭解宗市的工作情況
  等,同時詢問了郁子是否與他們有過聯繫。
  該保健所未接到任何消息。令人奇怪的是,
  宗市出差來九州以後,與保健所一直未通
  音信,使該保健所困惑不解。另外,當時
  也找過熟知宗市和郁子的家庭生活的同
  事,但因宗市生性不喜向人談論家中私事,
  故只查明郁子夫人是原關東軍陸軍中將之
  女,戰後即撤回佐世保市。三年前與宗市
  結婚,約七個月之前遷居富阪二段。後來
  得知遷來富坡町以前的住址,是大田區某
  公寓。派人調查,但該處管理人員現在已
  更換,無人知道那時這對夫婦的狀況。調
  查工作不順利,但綜合知情人的證詞。大
  體上能夠得出以下幾點:
  
  結城宗市是東京T大學醫學部的畢
  業生。曾就讀於陸軍士官學校,戰後不久,
  得到上T大學的機會,在醫學部專攻神經
  科。他的朋友關係很少。只知道其家鄉是
  石川縣輪島市,父母早喪,在家鄉度過了
  孤兒般童年時代,由叔父幫助才升入高一
  級學校。據少數友人說,不清楚他成人以
  後是從哪裡得到上國立大學的學習費用
  的。在保健所,他沉默寡言,一心撲在工
  作上。難以相信他會自殺。另外,這次水
  潟考察是根據他本人的要求安排的,他在
  1日提出了請假十天的假條。
  
  另,關於結城郁子。有人說她直到和
  宗市結婚以前,是在新宿的酒吧或銀座設
  有舞場的酒館裡,因此,也可以認為,她
  得知宗市去向不明之後,出於生活上的考
  慮,或許又重操舊業去了。在東京從事這
  種職業的女性有幾萬人,要查出結城郁子,
  真如大海撈針。
  
  不過,本署的追蹤一直未停,決心把
  調查進行下去。先報告至此,如有新的情
  況再及時通告。
  
   富阪警察署大裡實男

  
  勢良把這封信帶給本田民平。木田一看完就說:
  「可見結城郁子是浦野幸彥的同夥。」
  「照你說,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那還不知道。我有一種預感,搜查三科正在追查的古前要藏,和結城郁子被一根粗大的繩子拴在一起。他們倆不是都有關東軍的背景嗎?」
  「就算有一根繩子,可我對她丈夫宗市的去向不明怎麼也捉摸不透。」
  「郁子一定是7日到水潟來的。」
  「什麼?7日來的?……不管怎麼說,我覺得郁子不像是那種壞女人,她是真心實意在尋找宗市的下落。」
  「我也這麼想,可儘是疑點哪。肯定有人熟悉湯王寺的地理等情況,否則是搞不出那種水質檢驗的把戲的……」
  「是郁子把丈夫弄失蹤了或者殺死了?……說她幫了那一夥的忙,這話怎麼想也覺得離奇。」
  「不這麼推測就不合乎邏輯。宗市和郁子的失蹤……再加上那二人的失蹤,留下的痕跡就只有以怪病為題這一點了。準是借這個名目完成什麼任務之後回去了……儘是怪事。就說水潟病吧,原因不明,卻一個接一個地死了許多人,今天又有一個要死啦!我們可不能在這兒碰了壁就撒手不管。要是你和我放棄對結城宗市的搜查,那讓誰幹呢?」木田用浮腫的眼睛盯著勢良的臉,又繼續說:「不過,問題是我是個醫生,在幹這件事的時候,候診室裡總有打架受傷的、被車撞壞的人抬進來。我的職責是治療。而你,勢良君,是刑警,本職工作就是要使那種事情不發生啊!」
  勢良微笑地聽了木田這一通有點強加於人的教訓。他看了看候診室裡的患者,出了醫院,朝署裡走去。木田一邊不慌不忙地看著病歷,一邊吩咐靜枝叫進下一個患者。
  水潟市是傷亡事故比較多的城鎮,原因之一是狹窄的街道上卡車過度擁擠。每天總要送來三四名受傷的,現在進診療室來的年輕人,就是從卡車上摔下來的炭鋪店員。被裝木炭的草包壓在底下,左胸嚴重擦傷。
  「是坐在卡車上的嗎?」
  「是的。」
  「疼嗎?」
  「疼啊!」
  年輕人在整個治療過程中一直緊咬牙關。治療之後,靜校給他纏上繃帶。木田看著年輕人身上的三角巾想起了前幾天給三個被打傷的人治療的情形。那些健壯的米浦青年後來怎樣了?那個丟錢包的、二十一二歲的小伙子,往土堤綠草中跑去的嚴肅勁兒真夠可笑的。
  現在,透過玻璃看得見那土堤橫在落日遲遲的天空下,堤上等距離地種植著櫻樹。不時有白色斑駁的卡車向三台河口疾馳而去,揚起陣陣煙塵。木田覺得有點疲勞,身子酸軟。
  這時,木田猛然想起那個小伙子說的話:「沒走過這條道,錢包怎麼掉到這個地方來了?」
  人失落了東西,往往會認為是掉在了來時的路上,必然折回去尋找。但是,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的,就是掉在地上的錢包會滾到前面去,即使人們在它剛一掉落的瞬間就發覺了,也常常想不到東西就在腳下的前方。誰都是回頭往後看,張惶失措,馬上登登登地返回原路。
  我只注意從那個口袋似的湯王寺往水潟來的路上,這不就是以為在口袋中不見了的東西,一定是從口袋的開口出去了,而沒有想到它也許會藏在口袋的深處嗎?那湯王寺的前方是什麼地方呢?
  本田跑到電話機旁,要通了奈良屋旅館。接電話的是老闆。
  「你的旅館在湯王寺的北端,那麼,從你的地界再往前就走不過去了嗎?」
  「是的,有座辯天祠,再就是山了。」
  「那裡再往北不通嗎?就是往泊京村的方向?」
  「在地圖上,泊京跟這兒是鄰村,但其實它是從津奈見過來的山道的終點。」
  「這麼說,那邊的終點和湯王寺的終點,是隔著辯天洞的山巖嘍?」
  「不只是岩石,是山崖,往裡還是山。」
  「往那山裡怎麼去呢?」
  「辯天祠的山巖上有隧道。」
  「隧道?」
  「有一條勉強能過人的狹窄的近道。」
  木田呆呆地放下電話。
  從湯王寺,用不著乘公共汽車,有一條通往津奈見的路……有一條通往泊京、早栗的樵夫來往的路……
  第二天,10月25日的早晨,木田民平和勢良富大郎把吉普扔在湯王寺,向山崖登去。他們的右邊就是晨霧瀰漫的不知火灣。到了辯天祠,繞過去就找到那條狹窄的隧道。這條隧道,與其說是岩石的,還不如說是選在堅硬的土層上開鑿的。森林就在上面,像綠色的洞門一樣,陰森森的。隧道只有四十米長,低著頭剛剛能通過。裡面曲曲彎彎,很昏暗。走了一會兒,前面就看見明亮的出口。冰涼的水滴打濕了木田和勢良的脖頸。
  二人出了隧洞,不久便走進地勢陡峭的喬木林中。那裡隱隱約約有一條青草倒伏的小道。走了大約百來米,坡度稍微平緩些,道路變成荊棘和矮竹雜生的濕地。前方有片森林;這片森林的位置,被辯天祠和山崖遮擋著,從湯王寺的方向看不見。
  木田和勢良踏著山路向森林進發。
  剛走進森林不遠,勢良突然叫了一聲,僵在那裡。前面,有什麼東西在動,黑色的,幾十個聚在一處。
  「是烏鴉!」
  勢良喊道。
  木田也看見了。在幽暗的闊葉林邊緣,大海像一條白線遠遠地橫在那裡;通向大海的路上,有一塊亂石雜陳、野草叢生的平地,聚集著一群烏鴉。
  那黑色的一團烏鴉為不速之容而驚恐騷亂,有一隻撲啦啦飛上大杉樹枝頭。抬頭看樹上,幾乎所有的枝衩上都像長了瘤子似地蹲著成排的烏鴉。剛才飛起來的那只烏鴉吧嗒一聲掉到地上,一動不動了。其餘的烏鴉都只是在地上撲撲騰騰地走動。勢良扔過去一塊石頭。
  哇,哇,哇,哇——
  哇,哇,哇,哇——
  烏鴉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只要有一隻一叫,其餘的就都跟著叫起來。
  「是得了怪病的烏鴉。」
  木田說,勢良又投了塊石頭。
  鴉群開始從麇集的地方東倒西歪地散開了。它們羽毛脫落,肋骨像梳子似地一根根凸出來,一隻烏鴉在地上團團打轉,木筷子般的爪子上粘著死掉的同伴的碎肉。它哇哇地叫了一陣兒,終於不能動彈了。它們都不能飛翔了,是一群吃了海裡死魚的病烏鴉。
  「再往裡走幾步看看!」
  木田和勢良順著躺滿死烏鴉的道路又往前走了二十來步。突然,他倆幾乎同時驚叫起來,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橫在前面。
  那具骸骨近在眼前。骨頭上只有貼地面一側還掛著碎肉片,西服破破爛爛,從袖口伸出的手上已經沒有皮肉了,大概是被烏鴉叼碎的。一隻烏鴉把嘴插進頭蓋骨裡,就那麼死了,它也已經腐爛,成了一塊黑疙瘩。
  頭蓋骨的旁邊扔著一本筆記本,勢良把它撿了起來,只見本皮上寫著:探訪在水潟發生的原因不明的食物中毒記錄。
  這時,本田走到離屍體一米來遠的地方,拾起了什麼東西。
  「勢良君,你看這個!」原來是一截已經裂開的煙頭兒。「在瀧堂的山崖上,我曾讓結城宗市吸煙,當時,宗市說不會……」
  由於屍體的發現,保健醫生結城宗市被殺案件露出了眉目。以一個煙頭兒為線索,他殺這一點確定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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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足跡之謎

  當天午後,水潟警察署設立了搜查本部。新聞記者蜂擁而來,這裡又呈現漁民誓師大會以來少有的忙亂。刈谷廣助署長發表了如下談話:
  

  「根據現場查證,保健醫師結城宗市的
  死可以判斷為他殺。兇手是否是曾經在宇
  津美莊住過的假博士及其助手二人,目前
  尚不能斷定。這個案件似乎有相當複雜的
  背景,因為前來研究怪病的醫生死得太離
  奇了。至於自殺說,也並非沒有可能,但
  是單從周圍狀況來看,證據還不足。之所
  以懷疑那二人是嫌疑人,是因為其中一人
  很像7日晚間去找過被害人的、穿淡黃色
  工作服的人,但目前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有
  待於今後的偵查。據東京的來棲刑警說,由
  舊軍人組成的走私集團的頭子、原陸軍少
  將古前要藏,酷似這二人中的年長者。不
  過,走私集團的黨羽為什麼非殺死保健醫
  生不可呢?對於這一點,尚有許多令人費
  解之處。為什麼被殺,這二人和被害者之
  問有什麼關係,都還不清楚。推理是不拘
  怎樣都可以的,但搜查卻只能以事實證據
  來逐步填補空白。偽裝水質檢驗的冒牌博
  士等二人騙取津奈見村船隻這一事實,和
  前來研究怪病的保健醫生莫名其妙地死去
  這一事實,都發生在8日前後。連結這兩
  個事實的線索,唯有水潟怪病一事。當然
  也可以認為,這不過是偶然的巧合。在搜
  查本部面前,簡直是橫著一堵不可思議的
  城牆,何況我署目前正處於水潟怪病補償
  問題尚未解決、漁民可能發生騷亂的緊張
  時期。眼下發生了一名保健醫生離奇死亡
  事件,實在令人遺憾。希望諸位新聞記者,
  也與本部人員通力合作,盡早破案。」

  
  勢良擔任本部主任,他的屬下只有高井、松田兩名刑警。他倆都是年輕人,剛從熊本來赴任不久。
  本部組成的傍晚,勢良給本田掛了電話。
  「終於開始行動了?」
  「我們不是一直在行動嗎,勢良君?」木田笑嘻嘻地說,「你打算先從哪兒下手?本部的成員有幾人呢?」
  「配了兩個年輕的。」
  「不是太少了嗎?都是誰?」
  「你大概不認識,是從熊本派來的同事,高井和松田,哪天給你介紹一下。」
  「屍體鑒定是由南九州大學來人嗎?」
  「決定在市立醫院外科病房解剖。我估計是瀨沼博士來,但好像法醫學醫生也要來。到時候你來吧!」
  「我?我就免了吧!」木田思忖了一下。說,「欽可輪不到我這樣的小鎮醫生出場。兼職警醫這行當,總是在人看不見的地方賣力氣。就好候縣專家到來之前的處置員。不過,那天我已經仔細看過了。我的眼睛是沒錯兒的。結城宗市是他殺,是被他人殺死的。」
  「你的氣兒太粗嘍!等現場檢查和解剖結果的印件一出來,就馬上送給你。」
  勢良富太郎放下電話。他想,雖然本部成立了,但年輕的刑警們只能跑跑腿兒,歸根到底開得木田和自己把這件難案的線索搗下去。
  26日早晨,瀨沼博士從法醫學教研室找了兩名助手,又帶了四名學生,一同到達水潟醫院。解剖在上午就做完了。
  結城宗市的屍體已經有一半成了白骨,而且被烏鴉叼散了。所以,說是解剖,其實不過是處理了一下骨頭和內臟罷了。死亡時間,基本和木田推定的一樣,是8日到10日之間。這是從腐爛部分的肉質變化判斷的。屍體上看不出服毒的狀態。假如是被人殺害,那麼可以推斷,是先被猛擊頭部而昏倒,然後掐死的。頭骨上能看見細微的痕跡。然而,這種結論並沒有超出推測的範圍,要從屍體得出他殺或自殺的確鑿證據,是相當困難的。頭骨上的傷痕也有是被烏鴉啄破的。不過,勢良提示的煙頭兒、現場狀況,東京富阪署報告中提到的江戶山保健所認為結城宗市不是會自殺的人,這些材料都使人傾向他殺的推斷。瀨沼博士很重視勢良的意見,完全同意。另一方面,縣警本部鑒定科人員對湯王寺溫泉到泊京村之間的辯天祠後面的森林,進行了現場勘驗。
  現場是不見陽光的陰濕地帶,而且似路非路,長滿雜草灌木,群聚著患怪病的烏鴉。勘驗人員對這淒慘的現場,都不由地緊蹙眉頭。他們戴上膠皮手套,清除死烏鴉潮濕的骨架和羽毛,盡力查找難以辨認的足跡。在被害者與兇手搏鬥,進行猛烈抵抗的場合,草叢中的足跡往往被折斷的枯枝和朽爛的落葉所掩蓋,需要更慎重地尋覓。
  大約花費了四個小時,勘驗結束了,在偵破上發現了較大疑點和新的證據。
  現場有三個人的足跡。發現屍體的木田和勢良曾在附近徘徊,但他們畢竟是兼職警醫和刑警,很注意自己的足跡,所以哪些是他們倆的,馬上就辨別出來了。此外還有三個足跡。
  在距離仰面而臥的屍體三米來遠的地點,發現三個已經板結的足跡。地皮被踩硬了,這證明有人曾相當長時間地站在那裡。在這個地點的對面。大約五米遠,又發現有一平方米左右範圍的枯枝被折斷、草叢被踐踏。勘驗人員推測:在這裡,兇手猛擊被害者,被害者暈倒了;後來他搖搖晃晃地逃到屍體所在的地點,兇手從背後又擊了一兩下,然後掐住脖子,把他扼殺。有兩個鞋印互相迭壓。是在五米距離內走來走去。
  一個人在殺害另一個人。還有一個人在旁邊五米遠的地方觀看。吸著煙。在這片濕地當中,到處是倒斃的烏鴉。汗水淋漓的勘驗人員作出以上結論。想像一下那種淒慘的情景,誰都會面無血色。
  28日晚上,勢良拿著熊本縣警鑒定科留下的現場勘驗結果和解剖分析報告,來到木田醫院。他詳細地說明之後,扭歪著滿是塵土的臉,說:「形勢所迫,搜查本部總算確定方針啦!」
  「你說的方針,是搜尋古前要藏和他的助手嗎?」
  「木元又次在早栗目擊了兩個人,正是他們暴露了。當然,木元又次、巖見金藏都是從遠處望見的,並沒看清楚,但宇津美莊的老闆和藝妓蘭子卻把那兩個人看得一清二楚。在他們的印象中,有一人與來棲追查的走私幫黨羽的外貌相符……你難道不認為這二人是罪犯嗎?」
  「等一下,問題是結城宗市被害案件的搜查方法,聽起來好像本部還很猶豫哩。」
  「不,我剛才說的是署長的意思。署長在熊本挨了一頓申斥,非常惱火。他一想到讓走私頭目漏了網,就特別窩心,所以回來以後,一直把此案和搜捕殺害結城宗市的兇手放在一起考慮。不過。我的材料也是促成這種傾向的原因。署長可是個急於求成的人哪……」
  說著,勢良搔了搔頭皮。
  「那位署長歷來如此。但搜查只能一步一步地積累事實;一開始就認定某人是嫌疑人,然後再去搜羅事實,這是最要不得的。現在是處於扎扎實實地填補疑點空白的階段。」
  「我也那麼想。」
  「這麼說,你我心中都有點數啦!」木田微微一笑,「足跡只有三個,看來我的推測不對嘍。」
  「木田兄,你是想在這一夥當中嗅嗅結城郁子嗎?」
  「就算是吧。如果不是郁子,那就是別的女人,總之是伽南香的主人。」
  「我看你是陷進香水裡啦。其實,對郁子的懷疑,我也向署長報告了。」
  「他怎麼說的?」
  「他認為你的推理有一定道理,但是,說郁子8日以前在水潟出沒過,那就怪了。首先,她的丈夫宗市就住在湯王寺,要是碰上,豈不糟了。」
  「並不是唯獨湯王寺有旅館,日奈久、人吉也都有哇。」
  「那倒是,不過,你的見解難以令人信服……我怎麼也想像不出郁子會是宇津美莊那二人的同謀。」
  說完,勢良咬著嘴唇,目不轉睛地注視木田的面孔。
  「先不說是不是同謀。把結城郁子放在嫌疑人一側分析,不是毫無道理的。東京後來有什麼通報嗎?」
  「一點兒也沒有。」
  「喂,你說,郁子突然去向不明的原因何在呢?而且正是丈夫失蹤的當口。是她請求水潟署給尋找丈夫下落的呀!她回到東京,從此就沒信兒了……真是個混帳女人!萬一我們發現了活著的宗市,即使想告訴她,也不知往哪裡通知呀?就算有必須對任何人都保密的事情,也應該把遷居的地址告訴已委託探聽她丈夫消息的我們呀,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
  「我卡住的就是這兒。她來水潟的時候,獨自在車站下了車,我替你去接她,一見面我就吃了一驚:作為月薪不高的保健醫生的妻子,她的穿戴未免太華麗了。而且,她說話的聲音很古怪,顯得非常世故。我覺得很蹊蹺,有一種她不是個普通女人的感覺。」
  一直默默聽著的勢良反駁說:「我把她只看作是一個位漂亮的妻子。署長也特意將郁子叫到房間裡問了些情況,可她萬萬沒想到丈夫被殺了。」
  「署長和你都有點不正常啊。相信一封摻和眼淚的信,便托我去接站,假如那個女人是嫌疑人,你們二位就都該撤職了。」木田不高興地說。在他的腦海裡又浮現出郁子那張高鼻樑、沉靜而憂鬱的面龐。正好十天以前,她曾低垂眼簾、彬彬有禮地坐在勢良此刻坐著的位置。木田也想起了她說「我喜歡木犀呀」的聲調。
  這個女人會和在怪鴉成群的山裡殺害她丈夫的人相勾結嗎……
  木田的自信也動搖了,郁子其人彷彿是在撲朔迷離的幻影之中,就好像隔著毛玻璃的照片,看去模糊朦朧。
  「你從那天晚上睡安穩過嗎?」勢良換了話題。
  「是看了烏鴉以後嗎?」
  「啊,從那天晚上,我連一覺都沒睡好過。今天又去看了現場。烏鴉落在松枝上,真像是死的,被牢牢地粘在枝丫上一樣,即使扔石頭,它們也不動彈。」
  「……」
  木田瞇著眼睛,沉默不語。
  「今天晚上就談到這兒吧,對不起,把那本筆記給我看看。」
  勢良看了一下表,然後從茶色的薄型皮包裡掏出學生筆記本,放在桌子上。它的封皮在地上弄髒了。木田拿在手裡,還潮乎乎的。這是烏鴉踐踏過的筆記,是結城宗市寫的筆記。
  「只有署長和我看了,上面並沒有寫什麼引人注意的事。不過,探訪態度非常認真,能看出是誠心誠意來研究怪病的。很想聽聽你的讀後感哩……」
  勢良臨出大門時,把憋在心裡的話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我還是覺得那二人形跡可疑。把結城宗市從奈良屋引誘出來的,是那個穿淺黃色工作服的傢伙,他的年紀跟浦野相仿。我認為這傢伙就是古前要藏。」
  木田想,搜查本部、勢良和自己都陷入迷魂陣,被弄得糊里糊塗。他呆呆地站在廊下,目送勢良聳起肩膀的身影漸漸消逝在夜幕裡。
  這一天的報紙上有一則報道說:就漁業補償問題,漁民代表要求工廠拿出一億日元,作為不知火海沿岸漁業振興資金。
  水潟患者互助會的代表、八代、葦北等沿岸九個村子的代表及漁業協會的理事等數人,要求會見東洋化工廠廠長。過去一直不接受團體交涉的工廠方面,派西村副廠長代替廠長與代表們進行交涉。
  漁民方面提出,除一億日元補償金之外,工廠還必須立即停止向古幡、百卷排放廢水,疏浚漾滿廢水的沿岸水域。副廠長恭恭敬敬地回答說:
  「我個人難以明確答覆。下月就將在東京召開食品衛生調查會,水產廳、通產省的代表也參加,在那個會議上,肯定要發表關於水潟病問題的中間報告。本廠準備參照那個報告來考慮妥善處理。但是,像一貫申明的那樣,本廠方面對於全面承擔怪病的責任是不能同意的。調查尚無結果,南九州大學至今還沒有從理論上得出結論,所以無論誰都不能說,工廠就是造成那個病的根源。儘管如此,工廠已經給水潟漁業協會拿出三百萬日元,因此,希望暫且予以諒解。至於緊急停止污水排放的要求,甚至立即停止工廠生產的說法,也都聽到過。工廠停產,不單是一個工廠的問題,而且關係到全體水潟市民的利益。工廠歷來重視的污水處理工程,目前正在搞突擊,加速施工。當然,這並不是因為我廠是致病元兇。到年底,該工程將大體告成,這是眾所周知的。請諸位拭目以待……沿岸水域疏浚問題嘛,即使我說搞,這麼大的問題,也不是隨隨便便能搞得了的。不過,我們已經做出了在百卷灣圍海造田並無償交付的計劃。對這一點,請允許我暫時保留回答。」
  副廠長的答覆是合情合理的,但從漁民方面來說,任何條款都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
  20日的漁民大會上,不僅作出了要求一億日元漁業補償的決議,而且決定向縣政府、國家主管部門派遣陳情團,並聘請國會調查團,讓他們深刻瞭解水潟怪病的現實情況。然而,所謂現實情況,卻不過是漁民方面和工廠方面在翻夾覆去地講行拉劇戰。
  木田正讀著報紙,靜枝從旁邊斜眼看見了那則報道。
  「你認識船浦的一個叫猿本的患者嗎?」她忽然問道。
  「是那個會吹簫的男人吧?得了那種怪病還在吹簫。他怎麼了?」
  「我是聽隔壁的飯野先生說的……」靜枝留心著睡在一邊的孩子,說,「他沒有加入漁民協會,所以從漁協領不到補償金。他和干力工的山本兩個人去工廠陳情,昨天……」
  「豈有此理!經過水潟市議會的活動,居住在本市的患者家屬都應該給三萬日元。」
  「他們說這對於猿本和山本不適用,因為是撥給漁業協會的錢。」
  「竟有這種混帳事!」
  木田不由得激動起來。酣睡的孩子被他的吼聲所驚動,翻了個身。
  據說,通過市長的撮合,水潟市漁業協會會長向工廠提出,對漁民不能坐視不救,暫且不談漁協會員死亡者的一次撫恤金,先拿出三百萬日元的慰問金。這筆錢,報紙上登載的西村副廠長的答辯中提到過。可是,錢並沒有如數分發給怪病患者。向縣當局、國會等主管部門陳情的代表們的車宿費和其它活動資金,將這筆錢花掉許多。分給八十幾名嚴重的怪病患者家屬的,每戶只有三萬日元。對這件事,人們議論紛紛。但這三萬日元,沒有給那兩名患者。
  大概靜枝是從鄰居、職業指導所職員飯野的妻子那裡得知的,可能不會有假。飯野是搞失業對策工作的,時常為做日工的猿本和山本找活兒。
  猿本沒有船,也沒有捕魚技術,一直在石灰窯或碼頭上干日工。在港口的卸貨場上幹活時,偶然吃過蝦。那是大個兒的伊勢蝦。猿本向貨主要了五隻,用它當晚飯。發病是第二天。當天晚上他喝了酒就睡下了。第二天早晨,手腳開始顫抖,不能邁步走路。猿本是力工,不是漁業協會的會員,所以他沒領到撥給漁協的錢。
  「聽說他倆兒去工廠陳情,被趕了出來。」靜枝用低低的聲音嘟噥說。
  為什麼漁業協會的幹部不給這兩個患者三萬日元錢呢?這筆錢,用於從無人過問的狀態中解救兩個患者,比去國會陳情更要緊。究竟什麼在作梗呢?
  木田打算明天去看看會吹蕭的力工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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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21:46 |只看該作者
第08章 結城宗市的筆記  

  結城宗市的筆記是這樣寫的。
  10月2日 晴
  
  訪問瀧堂村志木佐平。該村位於從水潟市沿海岸往裡走大約兩公里的海灣處。志木家在上山的路旁,是棟孤零零的房子。白色的鐵皮房頂蒙了一層塵土。正門旁邊的廚房,由於煙熏火燎,看上去黑漆漆的。食具亂放在泥土地面的房間裡,看去甚是骯髒。杜間正在煮豬食,臭氣衝鼻。志木四十七歲,骨瘦如柴。他是水潟怪病患者互助會的會長,聽說我是水潟漁業協會介紹來的,便欣然接待。三年前的春天,怪病奪去了他的兩個孩子——功子和廣一,眼下妻子辰在家中養病。
  
  我對東京保健所作了說明,消除了志木的戒心,進了內宅。辰的臥室是朝北的木板地房問,她正仰額兒躺在露出棉絮的髒褥子上。
  
  「辰啊,辰!從東京來了先生。」佐一平在門口說。
  
  我隨佐平走進昏暗的房間。他把朝北的板窗打開了一點兒。褥子薄得像蓆子一樣。糞尿弄得滿屋臭烘烘的。這女人的腦袋顯得很大,頭髮蓬亂,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她支愣著棍子似的腿,膝蓋上蓋著破爛衣服,露出腳脖子。皮膚像柿餅子一般乾枯、烏黑。她的雙手交叉放在胸上,不時發抖。對於來訪者,辰沒有任何反應。她什麼也不說,只是半睜眼睛直盯著天棚。
  
  「去療養過,但人家說治不好了,就領了回來。從今年2月就一直躺在這兒。不說話,也不愛吃東西,總這麼直挺挺地躺著……」
  
  佐平關上板窗,我們出了臥室。其狀況之淒慘,使我也茫然若失。看到水潟怪病患者的第一個印象唯驚愕而已。
  
  在簷廊邊上,佐平拿出蜜橘和茶水款待我,我們聊了起來。
  
  問:原因在工廠嗎?
  
  答:以前工廠的廢水流到古木島一帶,最初只有星浦、瀧堂捕鯔魚的漁民得病。這就是原因在工廠的證據。古木島一帶本來能捕撈沿岸最好的鯔魚,但從兩年前改為拖網,打黑鯛魚和蝦。把賣剩下的蝦、黑鯛魚當作主食。星浦有二人,瀧堂有二人,我自己的一個孩子,都得了怪病。估計在古木島一帶,工廠污泥沉積有三米多厚,可以說污染程度是沿岸首屈一指的。開始,我的孩子進了南九州大學醫院,接著又轉入傳染病隔離病房。是和傷寒、日本腦炎的患者們在一個房間裡,但唯獨他的症狀與眾不同。他時而在病床之間蹦跳,時而跑到走廊上咕嚕咕嚕地打滾、喊叫。因為患者們往外攆他,所以後來又回了大學醫院。和貓、烏鴉一起被做了實驗,4月份死了。是工廠的廢水殺死了這個孩子!除此之外,想不出別的原因。古木島海域被汞污染了,可我們只有這一處漁場。
  
  問:漁業停頓了,家屬靠什麼維持生活呢?
  
  答:如今只是無精打采地望著古木島忍受罷了。有的人賣掉船,改行去推炭、推石灰,或者跟車押運,可我歲數大了,幹不動力氣活兒,而且家裡有病人,也需要一天天晃來晃去。今年春天,東洋化工廠發給每戶三萬日元錢,但都還了債。很希望得到一筆錢,能夠作資金振興起來,所以才組成患者互助同盟,每週一次向工廠、市政廳、漁聯陳情。這種陳情是我現在的工作。眼下就靠甘薯、麥子過日子。
  
  傍晚,訪問同村的鵜籐治作、瀨木近。哪個患者都和志木辰一樣,躺在不潔淨的蓆子上。
  
  10月3日 晴
  
  去水潟市立醫院訪問怪病患者。承谷副院長—一指教,並允許筆錄了近日臨床觀察的四個病例。
  [第一例]茂田花 28歲 女
  職業:漁民
  發病年月日:1958年7月13日
  主訴:手指麻木、聽力障礙、步行障礙、意識障礙、狂躁狀態。
  既往病史:平素健康,未患過較重疾病。
  家族病史:未發現值得注意的遺傳關係;6名同胞中,8歲的小弟弟從1956年5月以來患同樣的中樞神經疾病。
  飲食習慣的特異性:無值得注意之處。
  現病史:從7月13 日開始,自我感覺雙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麻木,15日口唇麻木,聽覺遲鈍。18日不能靈活地穿鞋,步行失調。從這時起出現言語障礙、手指震顫、不隨意運動。8月,發生步行困難,7日來水潟市立醫院,自翌日始震顫狀運動加劇,時常發出犬吠般叫聲,完全呈狂躁狀態。投與安眠藥,則似乎入睡,但四肢不自覺運動不止。上述症狀持續到26日。由於不攝取食物,身體衰弱顯著,而無意識運動反而略微減緩。同月30日入院。發病以來未見發燒,自26日,體溫保持在38℃上下。
  入院時檢查:骨骼變小,營養極其貧乏,意識完全消失。面如老人,大約每隔一分鐘,顏面僵呆,呈苦悶狀。張大嘴發出犬吠般叫聲,但說不出話。同時,伴隨四肢的震顫運動,出現軀幹僵直並後弓反張。體溫38.9℃,脈搏較快,每分鐘105次,瞳孔縮小,對光反射遲鈍。結膜貧血、無黃疽,未見眼瞼下垂。肺部未查出體征。腹部明顯凹陷,腹壁張力較強。作為神經症狀,肱二頭肌反射、肱三頭肌反射、膝腱反射、阿基裡斯腱反射皆減弱,但腹壁反射正常,未見病理反射。指鼻試驗無法檢查。眼底未見異常。視野無法檢查。
  入院後經過:從次日開始鼻飼營養。31日,與入院當天同樣,無意識運動仍繼續。但9月1日,運動平息,肌肉張力反而減弱,觸摸四肢,也無反應。體溫39.1℃,脈搏數122,呼吸數33,一般狀態惡化。2日凌晨2時前後,再次開始不隨意運動,不久呈狂躁狀態,發出叫聲,反覆出現震顫狀運動。經注射苯巴比妥,午前10時無意識運動平息,進入睡眠。午後4時,脈搏數120,血壓90/62mmHg,對光反射遲鈍,四肢的肌肉張力減弱。晚10時,呼吸數56,脈搏數 120,血壓 76/60mmHg。 3日凌晨3時35分死亡。
  在臨床方面唯有袖手旁觀而已,這種醫療,簡直像是站著看屠宰動物一樣。我問:「在治療方法上真的一籌莫展嗎?」谷副院長作出如下回答:
  「我們只是按南九州大學的指示在臨床方面作些醫治而已。病因不明,而且病人呈狂躁狀態,發出叫喊,瑟瑟發抖,連護士也無法插手,只好遠遠地觀看。病因不明,治療怪病的方法只有這麼摸索。」
  「稍微見好的患者沒有嗎?」
  「有個米浦的,是22歲的小伙子,入院三個月好了。不過,這是輕症及時入院的情況。因營養注射或飲食療法而大有好轉的例子也有,但痊癒是困難的。這種患者成了半殘廢,呆在自己家裡。」
  病房是集體治療室,每室有七名患者。副院長說,特殊病房將加緊竣工。他領我參觀了正在施工的與舊樓相接的特殊病房。
  [第二例]川本美津 42歲 女
  職業:漁民
  發病年月日:1958年5月8日
  主訴:手、口唇周圍有麻木感、震顫、言語障礙、步行障礙、呈狂躁狀態。
  既往病史:平時健康,未患過較重疾病。
  飲食習慣的特異性:幾乎每天都生吃在水潟灣內捕撈的鰶魚、帶魚、黃花魚、牡蠣等,特別喜好魚的內臟、頭,把尾部給丈夫,患者自己吃肚子到頭這部分。
  現病史:1958年5月8日,兩手手指開始感覺麻木,逐漸波及到前臂,進而口唇及口周圍也有麻木感。6月,手開始震顫,7月,言語拖長並含混不清,同時步行失調。從8月10日前後不能行走。從19日起,感情易變性強烈,又哭又叫,時呈狂躁狀態。從20日開始不能識別人,進而手腳不隨意運動加劇。同時從20日起大小便失禁,持續約一周。8月30日入院。
  入院時檢查:有強迫笑貌、強迫哭啼,精神狀態不安,震顫運動不斷反覆,有時發出犬吠般叫聲。入院後經過:入院後精神神經症狀惡化,9月4日意識不清,面部呈假面具狀,震顫運動劇烈,時呈弓反張。自4日起連續三天每天10毫升使用糖皮質激素,7日意識恢復,8日可以坐起,震顫運動有所減弱。9日肌肉強硬也減輕。12日,雖有失調性,但行走已可能,言語呈明顯的斷續性、錯亂性,但還能聽懂意思。17日前後恢復到可以閱讀雜誌的程度,但感情易變性強,嫉妒心重,是值得注意的。自10月1日開始,連續每天用20毫升解毒藥,進而自6日至17日連續每天用600毫升卵胞激素治療,可見錐體外路性症狀與入院時相比逐漸改善,開始能自己吸煙,吃飯時也幾乎不再把飯弄灑。
  [第三例]上野市太郎 26歲 男
  職業:木工、司機、漁民
  發病年月日:1958年7月下旬
  主訴:上下肢麻木、言語障礙、步行障礙。
  既往病史:平時健康,未患過較重疾病。每週飲酒二、三回,每回五百毫升。
  飲食習慣的特異性:常吃近海的章魚、帶魚、多鱗鰼、鮮魚等,發病前一個月,發覺生著吃好吃,開始生吃帶魚、鮮魚等。
  經過:1958年7月下旬,有一天,喝了大約六百毫升白酒,之後睡了三個半小時,醒來發覺兩上肢、右腳跟麻木。其後,口唇、舌也逐漸出現麻木感。言語緩慢、拖長、結巴,步行失調。穿木屐時一開始知道,但漸漸就失去還穿在腳上的感覺。同時,視野開始縮小,只能看見正面,難以看見側面。
  [第四例]兼持伊三 57歲 男
  職業:漁民
  發病年月日:1958年8月17日
  主訴:手指、上唇、舌感覺麻木、言語障礙、聽覺障礙、震顫。
  既往病史:33歲時曾患過肋膜炎,否認患性病。
  家族病史:5名同胞中有2人死於腦溢血。
  飲食習慣的特異性:在水潟沿岸捕撈鰶魚、鯔魚、蝦、螃蟹、牡蠣等,將其中新鮮的賣到市場,剩餘的食用。特別是患者在船上每天用鰶魚做生魚片代替早飯,還喜歡吃這些魚類的內臟。每天晚上飲酒。
  經過:8月17日早晨發覺上唇麻木。18、19日頭痛,未發燒。自24日開始兩手手指感覺麻木,26日晚洗頭時發覺頭部麻木。但照舊出海捕魚。9月14日晚,比平常多喝了一點酒,次日早晨便發生言語障礙、聽覺障礙、步行障礙,言語幾乎不能讓人理解,步行失調。18日震顫劇烈,竟至不能吃飯,之後入院。
  看一看患者飲食的特異性,引人注意的是他們都大量攝取鰶魚、鯔魚、鮑魚,尤其愛生吃。
  「這麼生著吃難道和疾病沒有關係嗎?」
  「這一帶的漁民都吃生的,孩子也那樣。好像肚子一餓,那東西就成了美味佳餚。雖然是朝鮮酒,但這地方的阿里郎酒都不錯;他們把白酒帶到船上,工作間歇時喝一杯。」
  谷副院長這樣說明了漁民的飲食習慣。我自己也回想起訪問志木佐平時曾看見那煙熏火燎的廚房,食具都丟放在陰暗的角落裡。似乎一貧如洗的家庭裡患者較多。
  午後走訪患者村。
  瀧堂 鵜籐治作、安次
  角堂 木山花、南智
  星浦 杉山勘三
  船浦 山本甚一
  船浦村的山本四十二歲。他臥病在一間狹小的房間裡,那小倉庫般的房舍坐落在古幡靠近河邊的窪地上。他已經半身不遂,很難聽懂說話,但他由衷地歡迎我來訪。聽說山本連一個看護他的親屬也沒有。5月份他去角島的漁場干日工活兒,吃了鮑魚。那以後不久身體就發起抖來。他是做日工的力工,沒加入漁業協會,所以協會發給每戶的三萬日元保障金,他因不符合條件而沒有領到。
  「我這一文錢也沒撈著,就因為我是個力工!」山本說。
  漁業協會把工廠支付的一次補償金好像並沒有給非會員患者。山本的憤懣也情有可原。似乎在漁民的隊伍裡也蘊藏著種種問題。
  10月4日 晴
  瀧堂 探望鵜籐治作、安次的病情。
  星浦 堂場繁
  津奈見松木治平、濱酉
  角島 三村七五郎
  三村七五郎儘管病倒了,還是能說會道。他帶著患者說話時特有的語尾顫抖,給我講述關於水潟灣的島嶼——古木島的傳說。
  古木島,別名叫歌裡島。早在天正年間,島津與佐賀的龍造寺打仗的時候,島津的近待中有一個叫河上左京的人,奉命從潟水灣駕船出征。左京的妻子裡年輕美貌,她渡海登上古木島,在水邊建起一座石塔,目送丈夫上陣,祝願他凱旋。左京打敗了龍造寺,平安回鄉,但這時妻子已經病死了。左京緬懷妻子,時常眺望古木島的石塔。後來人們就把這個島叫歌裡島。
  三村的房舍建在高崗上,一抬眼就能看見海灣。從那裡遠眺,古木島像漂浮的船一樣平坦,但聽說靠近一看,則丘陵摩天、古松成林。
  「傳說從前在古木島的海裡有人埋下了炸彈和毒瓦斯,這純粹是東洋化工廠造的謠言。怪病的原因不是毒瓦斯。流進百卷的工廠廢水裡夾雜著汞,吃了含汞的魚,人就會變成瘋子,這是有道理的啊!」
  七五郎這麼說。工廠排放廢水是致病原因,這一點患者們堅信不疑。
  10月5日 早晨去熊本市
  走訪南九州醫學會,會見齋術博士,瞭解有關患水潟病的烏鴉和貓的實驗性檢查結果。
  貓一發病,不大工夫就萎靡不振,皮毛失去光澤,並略有脫毛。而後,步行呈失調狀態,各種運動也逐漸出現失調。頸部震顫,也有同時發生失明的例子。最為普遍的是痙攣發作的表現。發作前,往往做出倒立狀運動,在異常的動作之後,出現部分痙攣或全身痙攣。在全身強直性或間歇性痙攣時,令人想到如同人的癲癇狀痙攣。
  1在水潟地方的貓中發生的帶有痙攣發作或運動障礙的怪病,與在人中間發生的水潟病為同一疾病。
  2貓怪病的本態可認為是中毒性腦病。
  3在貓身上最受障礙的臟器是以腦髓為主體的中樞神經系統,並侵犯範圍較廣的不定部位,終腦核群、間腦、大腦半球及小腦等易被侵犯。
  4障礙部位強烈表現出由於損傷而引起的腦神經細胞脫落、重篤變化、變性變化、萎縮等退行性變化。人也同樣。
  5在小腦,顆粒細胞脫落顯著,較多地呈現所謂顆粒細胞萎縮現象。
  6貓的噬神經細胞作用比人少。
  7血管周圍的浮腫也比人體所觀察到的嚴重,外膜部位的囊胞狀擴張較為稀少。
  8所發現神經組織的壞死,軟化及出血也不比人顯著。
  9血管細胞浸潤及膠質細胞的瀰漫性或局限性增殖等完全與人的狀況一樣。
  十一般臟器難以發現特徵性病變。
  烏鴉患怪病則無法站立,翅膀的運動也不能自如,步行與飛翔皆不可能,但能夠攝取水。
  1烏鴉在水潟沿岸多數罹患水潟病。
  2鳥類的本症也和人同樣,其本態是中毒性腦病。
  3鳥類本症的主要病變是中樞神經系統的神經細胞的各種退行性變化和血管壁變化。
  4作為神經細胞的退行性變化,重篤變化也以噬神經細胞作用為主要特徵,比人更為顯著。
  5神經細胞的障礙有一些好發部位,主要是大腦半球、終腦核、間腦、小腦等的灰白質被侵犯。其它部位也能受到障礙。小腦顆粒細胞脫落不比人和貓明顯。
  6血管變化,以囊胞狀擴張為特徵。
  7膠質細胞的增殖在障礙部位呈瀰漫性,或根據部位而稀少地呈局限性。
  8一般臟器難以發現特徵性變化。
  出了教研室,找鄰室的中林副教授瞭解怪病的原因。
  他說,最初,南九州大學有錳說、硒說、鉈說等種種說法,在提出病原上是相當曲折的。有機汞說的主張佔上風是在今年4月,理由是給貓、烏鴉投食汞而出現的狀況,如失調、失明、腹瀉、脫毛、痙攣,全部和患怪病的人酷似。於是,馬上開始分析水潟灣的底泥。從百卷灣排水口附近的底泥中,檢測出每噸底泥含有兩公斤汞。這個含量與山中化工的熊本工廠排水口附近的底泥相比較,約高出一千倍。接著,分析魚貝類的汞含量,查明水潟的魚貝含汞量竟比熊本市的魚貝高出百倍。進而,又參照從怪病患者的尿中發現大量汞的事實,終於汞在病原說上佔了上風。調查東洋化工廠的生產過程得知,製作醋酸、硫酸、聚氯乙烯時都使用汞。理學院對工廠的資料作了推算,判明已有六百噸汞流入海裡。流入的汞日積月累,終於通過魚貝使人們致病,這種見解日益增強,研究陣容活躍。然而,隨工廠污水排放的汞是金屬汞,對於它如何轉化為致病原因的有機汞的過程,至今還不清楚,有待於證明。水潟病的毒是特殊的有機汞。如果不是變態反應汞,那它是什麼形態的有機汞呢?這一問題,現在也未解決。
  聽了中林副教授的說明之後,又請教了公共衛生教研室的檀副教授。
  他說,因魚或貝中毒的例子是有的,但不論吃哪種魚、貝都中毒的例子還未曾有過。由於缺乏重金屬中毒的病例,缺乏比較文獻,因此不知如何研究是好。並且,重金屬的中毒症狀非常相似,不易辨別。物質並不是以原有形態進入魚體內的,而實驗也需要時間,再加上研究費每年每人只有二萬日元,所以全憑青年們的熱情,才使研究達到這種地步,探明原因的拖延實出無奈。
  南九州大學的研究可以說是自發地開始進行的。發病之初,縣、市當局沒有編製任何研究預算,這件事的確令人驚訝。再有,東洋化工資本是水潟市的背景,研究陣營對它能無所顧忌、毫不留情嗎?我提出了這個疑問,副教授斷言道:
  「病因在於工廠排水,這是一開始就清楚的,但因為是全縣首屈一指的工廠,所以縣、市當局似乎也退避三舍。還有一種看法,認為學術界攻擊工廠,萬一工廠被別的縣搞去,對於縣民來說是不上算的。」
  出賣學者良心的教授也是有的吧。
  我問具體的研究工作是如何開展的,他沒有回答。
  今天火速返回水潟,訪問了瀧堂村。從偶然相識的水潟市醫生水田民平嘴裡聽到這一事實:由於將百卷的排水口移到了古幡,因而在古幡也出現新患者。可以認為,這個事實和在大學聽到的病因說是一致的。
  這麼一來,從東京臨出發時在剪報上看到的R大學堂間博士的中間報告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博士分析了水潟灣的水質,並與其它海域比較,斷言汞含量並沒有那麼大變化,尤其對認為水潟灣含有大量汞的南九州大學的見解深表不滿。這真是怪事。照南九州大學的說法,東洋化工廠生產氯乙烯、硫酸、醋酸、可塑劑,其中可塑劑佔全國生產量的百分之八十,其它工廠僅少量生產。可塑劑就是氯乙烯的粘著劑。把這個特殊條件下的工廠,與一般工廠同樣看待,應該說是奇怪的。而且,學者們分析同樣的水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分歧,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在水質檢測方法上有誤差嗎?
  聽說東洋化工廠自己有獨立的研究所,與大學方面分別研究著水潟病因。工廠方面否定汞說,但依據什麼來否定的呢?我對於構成其證據的材料頗感興趣,準備明早走訪工廠,聽聽那裡的根據。
  結城宗市的筆記在這裡中斷了。本田讀完之後,對這個記錄的半途而廢感到失望,因為它像繃緊的琴弦一下子斷了似的令人興味索然。從10月2日開始,結城傾注非凡的熱情,與怪病糾結在一起。他訪問患者、醫生及其他人,認真地做著記錄,可是這記錄卻以5日的熊本之行和邂逅木田為末尾嘎然而止。木田覺得難以捉摸。
  正因為結城宗市專攻神經科,所以詳細記錄了有關烏鴉和貓的腦的狀況。讀一讀這本筆記,就會瞭解到結城宗市的意向。他對怪病的原因非常關心,極想探訪東洋化工廠。在6日或7日,結城果真去工廠了嗎?從這本筆記上弄不清楚。木田想,從他充滿熱誠的記錄來看,恐怕是不會不前往工廠的。可是,那裡的見聞卻一字未寫,5日以後就是空白了。
  木田一心要猜出那空白紙頁上的謎。
  結城宗市為什麼投筆不寫了呢?6日,他訪問了工廠,在那裡做了自己所計劃的採訪,當時一定會見了什麼人。結城回到奈良屋,從那個晚上起不再記筆記。莫非用不著記……否則,這斷尾巴蜻蜓似的筆記就無法解釋。但是這可能嗎?在工廠會見了誰呢?當然,可以想像是會見了研究所的一些人,但那樣的話,筆記就應該進一步記錄有關怪病問題的材料。不得不中斷的理由實在令人費解。除非有誰施加了影響,否則,這一記錄的中途輟筆就不可思議。如果有迫使結城宗市中斷記錄的人,那到底是誰呢……
  木田拿起筆記,一頁一頁地翻看。端正而纖弱的字跡,似乎在顯示結城的性格。
  但是,一名保健醫生如此熱心於怪病研究,從常識上也不能認為是多管閒事……或許結城在筆記上記載了工廠的什麼秘密吧?是的,那是有可能的。可究竟是什麼呢?不過,要是工廠在極其保密地研究什麼,能讓一個訪問者得知嗎……工廠果真有什麼秘密嗎……
  木田坐在桌前,想再看一遍筆記。。次日早晨,要上學的女兒把背包扔到門口,跟靜枝嗷嗷地爭吵什麼。本田睡意未消,心不在焉地穿過走廊,一邊把牙刷叼在嘴裡,一邊瞅了一眼報箱。妻子和女兒的聲音傳了過來。
  「都讓穿白色的運動褲呀!」
  「大家都穿一樣的?老師那樣說的嗎?」
  「啊!」
  「喲,清一色,那可就好看啦!」
  好像是開運動會的事。木田來到門口攤開報紙,這時他一晃兒看見從女兒的紅色背包裡露出的教科書,還有夾在教科書中間的筆記本。剎那間,木田目瞪口呆。他想起了昨晚的結城宗市的筆記本。
  也許那本筆記和女兒的筆記是同樣的東西,像是學生筆記……
  木田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結城的筆記沒有被誰撕掉嗎?
  木田的睡意頓時飛得無影無蹤,他從女兒的背包裡抽出筆記本,又從診療室拿出三本自己的筆記本,然後和結城的筆記本比較。正巧,它竟然和木田的筆記是一樣的,都是一家叫海鷗印刷工廠的產品。木田從來是即使寫錯了也不撕扯筆記的,所以頁數總和當初剛買時一樣,完整無缺。
  木田數起頁數,他的手微微發抖。然後又數了結城的筆記,情不自禁地要叫出聲來。
  結城宗市的筆記比木田的少了五頁!木田仔細觀察裝訂處,發現縫線略微鬆了。是拋在森林裡弄松的嗎?不,那鬆弛痕跡顯然只能認為是誰撕扯的。
  恐怕不會是撕掉什麼也沒寫的白紙。被撕下的部分一定寫著什麼。誰撕的呢?是犯人?是犯人撕了之後放在屍體旁邊的?……把可能留下於已不利的記錄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裡不管,這樣的犯人是沒有的。這本筆記上,關鍵的部分被勾銷了,只保留著像是結城所研究的怪病的地方。那些頁上寫著什麼呢……
  木田呆呆地位立在朝陽照射的診療室當中,一動不動。
  「喂,開飯啦!」
  從裡面傳出靜枝的召喚聲。醒悟過來的木田用嚴峻的語氣對妻子說:
  「我吃完飯就去化工廠。要是有急診,往化工廠掛電話,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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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22:43 |只看該作者
第09章 郁子

  南九州的秋天姍姍來遲。今年雨水特別少,也許是由於這個緣故,白天還很燥熱。但畢竟要進入11月了,所以,晨風吹到木田的面頰上,涼絲絲的。他讓妻子拿出裌衣,穿在身上,又給摩托車加了油,然後風馳電掣般地直奔站前。
  工廠如同一座與街市隔絕的城堡。走在街上,常常會看見那裡忽而舊廠房煥然一新,忽而新工程的鋼架凌空而起。但是,大概因為和自己的生活沒有直接關係吧,本田向來不大感興趣。
  在水潟市生活了十來年的木田,心裡展現出這個工廠昔日的景象。那時它非常簡陋,廠房是木頭建築,只製造化肥,既沒有威風凜凜的框架、銀光閃閃的變電設備,也沒有聳入雲端的粗大煙囪,當然更沒有出現觸目驚心的怪病患者。
  木田來到正門前,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圍牆四周拉上了鐵絲網。
  他走進有守衛的邊門,拿出警醫術田民平的名片。
  「去研究所。」
  四十多歲的守衛目光銳利地對本田打量一番之後,允許他進去。樹叢和碎石把樓前點綴得景致優美。本田在辦事處旁停下車,上了鎖,然後步行找研究所。
  暴土揚塵的卡車和材料運輸車川流不息。工廠裡越靠近海岸的地方看上去越荒蕪,一進門那種現代設施看不見了,而是一派鄉村景象。穿著滿是油污工作服的工人匆匆來去。房頂平展展的廠房像防波堤似地沿著海岸的方向延伸。木田再一次領略到這個工廠規模的龐大。
  研究所在主樓旁邊一棟房子的東頭。在傳達室,木田說明了來意,請對方給找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來。不一會兒,出來一個穿白大衣,戴眼鏡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
  「本月的5、6日,從東京來過一位姓結城的保健醫生嗎?」
  「保健醫生?」年輕人把手擱在桌子上想了一陣兒,似乎記不起來了,說,「請等一下。」
  他走進裡面。門口靜悄悄的。一堵白牆把研究所與工廠隔開了;這裡,完全聽不見工廠的喧囂。水泥地上灑了水。這時,木田聞到一股動物的氣味。是海底污泥味兒,像是從實驗室裡飄出來的。
  剛才的年輕人又出來了,身旁還帶來一個年過四十的高個兒男子。
  「我是主任池部,有什麼事嗎?」四十多歲的人說。木田講了講結城宗市的訪問。
  「啊,一個年輕醫生,東京的?」池部主任把一隻手放在已經謝頂的頭上,豁然想起似地說:「見過,是個熱心腸哩。」
  「什麼時候來的?」
  「嗯……那一定是6日。因為我那天有個研究怪病對策的公司內部協商會,所以記得的。」
  木田請求主任,要是方便的話,講講當時結城提問的事項和對結城的印象。池部主任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木田,但過了一會兒,氣氛就越來越融洽,幾乎無所不談了。
  他說,結城宗市是6日上午10點鐘前後來的,呆了大約一個小時,記錄了工廠研究怪病原因的情況,然後告辭。
  「確實作了記錄嗎?」
  「嗯,拿出一本學生筆記本。」
  這段記錄從結城手中消失了。木田覺得來這裡的目的達到了。
  「是不是貴廠的研究不允許傳到外部去?」
  「……」池部沉默不語。
  「就是說,要是被人家知道,就不那麼妥當了……」
  「沒那麼回事。和你們搞應用醫學的人一樣嘛,學術自由。我們並沒有像社會上流傳的那樣,是為歪曲真實原因,編造有利於工廠的資料,才研究怪病的。」善良的池部主任有些激動起來。「不管南九州大學要發表什麼樣的報告,我從來都認為是好事。在學者中,應該有各種各樣的見解。從不同角度去探索,這是正常的。我們現在正做著的水質分析已經是第一百三十五次了,得出了各種數據。」
  主任說到這裡,建議木田參觀一下研究所。可是,對本田來說,目前沒這個必要。既然結城到這裡來過,那就必須探聽一下他下一站到過哪裡。木田決心填補筆記上的空白。
  「結城呆了一個來小時以後走的嗎?」
  「嗯,是的。」
  「他說過接著去哪兒了嗎?」
  「唔——,他問過漁協的辦事處怎麼走……還問過水閘,排水口。」
  木田客氣地道了謝。主任把他送到門口,小心翼翼地問:
  「對不起,出什麼事情了嗎?」
  「是的,那位保健醫生在湯王寺變成一具殭屍啦。」
  主任臉色大變,看來他還不曾讀過報紙上的報道。
  「呀,那麼說……其實,在您之前,還有一個人來打聽過結城先生。或許……與那個人有什麼關係吧……」
  「是什麼樣的人?」
  木田退回來一兩步,提高了聲音。
  「一個女人。」
  「是女的?」
  「嗯,是個穿一身黑色西服的挺漂亮的女人。她只說是從東京來的……」
  「什麼時候?」
  「啊,那天是我請假期滿的日子,21日。」
  是結城郁子嗎?那天她住在湯王寺的奈良屋……郁子為什麼到這裡來呢?
  木日離開研究所,先去排水口繞了一圈兒,目的是探尋結城宗市的蹤跡。但現在,他對結城郁子的行蹤也產生了懷疑。
  排水口那裡並沒有什麼管理處,只有用陶管排放電石渣廢水的出口,對著流向海灣的河川。那是在院牆外面了。長長的圍牆下方,陶管張著幾十張嘴,白色的電石渣粘在上面,像干澱粉一樣把茶色的管子弄得斑駁陸離。一到夜裡,廢水就從那兒流出來。
  木田覺得,可怕的怪病,如果原因就是這裡所排放的水,那麼,並排幾十根陶管豈不就是惡魔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血盆大口嗎!吞嚥污水的河流變成了褐色的粘糊糊的臭水溝;倒映著雲空。
  木田在這裡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思考著結城宗市、郁子以及排水口。他認為,宗市、郁子都來過此地,絕不僅僅是出於探究怪病原因之心。這對夫婦是抱著什麼目的站在這裡的呢?
  木田一邊繼續思索,一邊轉向來時的方向,去漁協必須走出廠外,步行到學校旁邊。
  來到門口,木田用目光向守衛致意後,問道:
  「你記得21日有個穿黑色西服的女人來過嗎?」
  「是職員嗎?最近出出進進的人非常多。」
  「是從東京來的。」
  「東京?啊,是那位嗎,一個美人兒?」守衛第一次露出了笑臉。「要是那個人、那她問過研究所,還有耐火磚車間辦事處。」
  耐火磚車間是東洋化工新設的部門,還沒有投產。木田曾在報紙上看過報道,說是來春即將開工,日產一億塊磚。磚是用海水和電石經過化學處理製成的。
  「喂,那個耐火磚車間在哪邊?」
  「順主樓右側大約走三百米,就能看見正在施工的工地。那兒設有臨時辦事處。」
  本田騎上摩托車飛奔而去,馬上就找到了辦事處。出來接見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小伙子。
  「真是莫名其妙!那個女人打聽我們這兒有沒有叫島崎和戶村的工程師。」
  「後來呢?」
  「我們這兒沒從東京來什麼工程師,因為現在只有設備部呀。但她不信,非說從東京來了兩個工程師不可。」
  「她是這麼說的嗎?」
  「嗯。我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好回答說,也許和我們沒關係吧。可她還是懷疑,糾纏不休地問了好幾遍。」
  「她的確這麼說的嗎?」
  「真可笑,她說她看見那兩個叫島崎和戶村的人乘公司的汽車往什麼地方去了。簡直是活見鬼!把我弄得像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後來往東京總公司掛電話時,順便問了一下,這才知道總公司也根本沒有那兩個工程師。」
  「謝謝。」
  本田把摩托車掉轉方向,開足馬力,穿過廠區,衝出大門。他的目標是奈良屋。
  為什麼沒引起注意呢?郁子打聽的男人,叫島崎和戶村的,不是曾在奈良屋新樓裡住過嗎?是的,兩個同行的客人……可是,郁子為什麼去工廠查問奈良屋住宿者的來歷呢?當時,女傭人民江說過,那二人是東洋化工廠的,是為耐火磚工程來的。我竟然相信了。多麼疏忽!郁子沒有放過民江的話……
  木田緊握車把的手摸得生疼。
  「新樓的客人嗎?以前對刑警先生說過了呀!他們是從4日開始住宿的。來之前,工廠秘書科打過電話,大意是說,化工廠要新建耐火磚車間,眼下正在水潟川河口施工。我講過的,是土木建築工程師。」
  面對木田急不可耐的提問,奈良屋女傭民江抱著店薄,心情緊張,臉色蒼白。
  「名字是叫島崎、戶村吧?」
  「是的。」
  「年紀呢?」
  「年長的那位有四十四五歲,稍胖些。另一個人有三十七八,戴眼鏡,是瘦子。」
  店簿上只登記著名字。他們與工廠沒有關係,但現在對民江說明這些也無濟於事了;奈良屋接到化工廠秘書科的電話,信以為真,這毫不奇怪。其實,只要認真地考慮一下,就會發生疑問。首先,為了住旅館,有必要事先嘮叨什麼耐火磚、土木、河口工地嗎?用站前的公用電話冒充秘書科打的,也不是不可能。
  「結城郁子夫人在這裡住了幾天?」
  「結城先生的太太嗎?19日來的,到21日,整整住了兩天。是21日午後走的,好像早上去過警察署……」
  「那位太太向你打聽過新樓客人的事嗎?」
  「嗯。」
  「是一到這裡就問的呢,還是過了些時候?怎麼問的?」
  「啊,來這兒的當天傍晚,她打聽丈夫住宿時的種種情況。怎麼個問法嘛,就是平平常常那麼問的
  「請你講講那位大大打聽客人的事情時,是什麼樣的表情。你好好回想一下。」
  民江有點兒發窘,面紅耳赤。
  「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呀!那位太太像是個不大愛露聲色、性情沉靜的人……啊,對啦!不知跟這件事有沒有關係,她往東京打過電話電報!」
  「電報?……電文是誰用電話傳的?」
  「總是由我們少奶奶來傳,可電文是我問的,她寫在了紙上。電話費的帳單還留著呢。」
  民江跑到帳房裡,很快拿回來一張便條。字似乎是郁子的手筆。
  22日拜訪,務乞一晤 郁子
  收件人是,東京都千代田區鞠町三段一號寺野井法律事務所 寺野井正藏。
  就是說,郁子打完電報之後馬上離開了旅館。
  就字面來理解,也像是無足輕重的事情。不過,從遠在他鄉的旅館拍發「務乞一晤」,卻不能不讓人覺得是有什麼急事。打算22日拜訪,就應該乘21日的快車離開水潟,到達東京後立即去那個事務所。究竟是什麼事呢?
  木田的心裡湧起新的興趣。
  可是,單憑這一點,並不能斷定這個叫寺野井正藏的律師,與4日至7日住在奈良屋的、自稱木工程師的來歷不明者有什麼關係。郁子從民江嘴裡瞭解到這兩個人,第三天就去東洋化工廠打聽他們。郁子是知道了二人純屬子虛烏有之後才拍了電報嗎?在詢問丈夫住宿情況時,她把這兩個名字記在心裡。21日特意去化工廠查問。郁子的行動令人奇怪。莫非她一開始就知道工程師島崎、戶村住在這裡?否則,這種到耐火磚車間去查詢的果斷做法,實在太異乎尋常了。也許郁子是因為這兩個人恰好在宗市滯留期間投宿,所以才有所懷疑,為了弄個清楚,便去化工廠瞭解他們的下落……那麼,兩個假工程師究竟是什麼人呢?他們也與宗市之死有關聯嗎?要不然……
  木田一直站在奈良屋門前,整理著紛亂如麻的思緒。
  郁子來水潟,之所以住在奈良屋,一定是為了打聽丈夫平安與否,調查他旅居中的行動。也許她對那個穿工作服的來訪者、工程師、以及其他種種情況,都作了調查。去研究所會見池部主任這件事,就使人略見一斑。大概她也去了漁協。她是在——調查宗市的行蹤時忽然對島崎、戶村引起注意的。注意到什麼呢?是偶然的嗎?……
  木田的目光在土裡土氣的奈良屋女傭臉上掃來掃去,驀地,他惦念起勢良來。他會怎麼想呢?
  「民江,把這張便條給我吧?」
  「需要的話,當然可以!」
  這張便條可非同小可。那上面留有郁子的指紋和筆跡。
  木田臨回去的時候順便又看了看山崖上的宇津美莊。結城郁子也來過這裡,是來打聽假博士和助手的事,呆了有三十來分鐘。
  真是越來越奇怪!在水潟的旅館裡竟分別住了兩伙冒充者,而且都是從4日到8日前後,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打著東洋化工廠的幌子。結城宗市似乎是介於他們中間……另外,就是尋找宗市下落的郁子,調查著這兩伙人的來歷……
  空蕩蕩的搜查本部裡,勢良獨自坐在桌前。木田在進來的瞬間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氣氛,甚至勢良的背影都浸透著威嚴。他表情嚴峻。
  「未免太安靜了吧!」
  本田自己拉過來一把椅子,隨便坐下了。
  「逮人了!」
  「咦?」
  「是化工廠工會的籐崎,在榮町酒吧間打架。」
  「名字好耳熟哇!」
  「這傢伙以前在東京的大學裡練過柔道,好像是工會幹部的保鏢。他一到晚上就跑出宿舍,在熱鬧場所尋事生非。」
  「動刀了嗎?」
  「對方是津奈見的漁民。他們相互仇視,這些日子竟鬧到公共場所來了。太不像話了!所以井田拘捕了籐崎。是暴力傷害,正在刑警室裡寫調查報告。」
  「被刺傷的人呢?」
  「在市立醫院縫了五針,傷在腦袋上。」
  「噢。」
  「署長高興啦!因為拘捕了化工的工會成員,也許能緩和漁民的情緒。政治色彩相當濃,指使人登報紙呢。」
  「被捕的人要找麻煩的。」
  「但名正言順。縫了五針,構成傷害罪了。」勢良說著,又重新看了看本田。一出診包也沒帶,這是去哪兒了?其實,我剛才往你那兒打過電話。真的去化工廠了?」
  「嗯,正要跟你說說。勢良君,結城郁子確實來過這裡吧?」
  「來過,是臨要走的早晨。」
  「這麼說,她在上火車之前,急急忙忙地跑了化工廠和這裡嘍!」
  「怎麼回事?」
  勢良把椅子挪過來。木田講了他從早晨起的調查情況。
  「她是想向你打聽那兩個叫島崎和戶村的人呀!」
  「奈良屋也有冒牌貨嗎?」
  勢良的語氣裡充滿對木田的欽佩。漸漸地,他的眼神變了。
  「本田兄,這可夠厲害的啊!假如宇津美莊的二人幫與奈良屋的二人幫是互相串通的,那麼,結城宗市住在奈良屋,也被他們監視著。」
  「馬上往東京掛電話,查查收郁子電報的地址。那個叫寺野井正藏的人也許知道郁子的下落。」
  次日中午,航空信到了,是東京富阪署大裡實男刑警以個人名義寫的。
  
  
對於所詢之事,大致奉告如下:寺野
  井正藏確住該處,他曾有過巖手縣選出的
  國民黨眾議院議員的頭銜。現在開辦兩處
  法律事務所,一處在新橋土橋邊,另一處
  在鞠町,並居家於此。寺野井屬於原建設
  大臣氏家源吉系統,任眾議院議員期間是
  建設委員會的主要成員,此事在刊物上也
  有記載。他在上回的大選中落選,爾後一
  直從事原來的律師業。1907年出生,現年
  已過五十歲。身體稍胖,高五尺三寸左右。
  有時戴寬邊眼鏡。據調查,22日午後5時
  前後曾有一名女性去鞠町事務所。此人是
  否即貴署尋找的結城郁子,尚未確定。據
  說,偏巧那天寺野井作為某公司的顧問律
  師,到熱海開會去了,女客一聽便馬上離
  去。穿一套黑色西服、高個子、長臉、漂
  亮等特徵,與貴署尋找的結城郁子有符合
  之處,已詳加調查,但尚未弄清她後來是
  否趕往熱海找寺野井。傳達室的職員說,寺
  野並非常忙,經常外出旅行。女人既沒留
  名片,也沒說姓名。看情況,寺野井未收
  到結城郁子從貴地拍發的電報,理由是郁
  子抵達東京的22日下午,寺野井已經去熱
  海。也考慮到事務所或許將這封電報轉給
  熱海,於是作了調查,但沒有人證實事務
  所曾收到過結城郁子的電報。調查那天,辦
  事員也有休息未上班者,因而這調查是不
  徹底的,實在抱歉。訊問了寺野井和郁子
  的關係,但職員們一無所知。或者可以認
  為,那個女性是寺野井的私交。
  
  另,與島崎、戶村有無關係,事務所
  裡也無人知曉。
  
  寺野井家中一男三女,是個幸福的家
  庭。據說不曾因女性問題發生過糾紛。

  
  敝署也將留意結城郁子的去向。匆復。
  「越來越複雜了!」勢良說。這是在本部的房間裡。「木田兄,出現在鞠町事務所的女人一定是郁子,這毋庸懷疑。」
  「……」
  「郁子馬上就走了,我懷疑她是去熱海找寺野井了。」
  「為什麼?」
  一直默不作聲的木田粗聲粗氣地問。
  「從九州就拍了電報,必然是有急事呀!」
  「那倒是。不過,勢良君,我覺得似乎熱海不會有寺野井正藏。」
  「你的思路太離奇啦!」
  「不,不離奇。你看看富阪署的情吧,寫著稍胖、五尺三寸左右,這個人也許就是自稱島崎的工程師呀!」
  「原眾議院議員喬裝改扮來過此地?」
  「是的。」
  「提起東京的鞠町,聽說是有名的住宅區。在那種豪華地方建屋蓋房的人會到南九州的。窮鄉僻壤來,而且鬼鬼祟祟……我可不能相信。」
  「不,可以相信。起碼我有這個感覺。自民黨也好,什麼黨也好,總之是個落選的人,不必管他幹什麼。聽說這種人也有在當權時給過好處的公司裡任什麼顧問的,靠變相的敲詐勒索過日子。」
  「根據什麼說寺野井與此事有牽連呢?」
  「是建設委員這一事實喲,勢良君!據說,在土木建築上,幾乎沒有不是暗中勾結交涉的。看看水潟市議會的土木方面也就明白了。哪怕是在小河上架一座橋也要投標,指定木材商,所以,與御用商人串通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在投標的背後全是金錢在活動。建設大臣是一國建設復興界的頂點,在他的下面,議員們奔走鑽營。在那些不起眼的議員中,正義而廉潔的人簡直是寥若晨星。對於寺野井其人,不查清他的歷史是不會看透的,但我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預感?」
  「因為住在奈良屋的假工程師說過與土木建築有關,而且還提到了正在施工的東洋化工耐火磚車間。」
  「工程學博士也罷,水質檢測也罷,都能夠冒充,但……」
  「不管怎樣,先查一查這傢伙吧!看看原議員和東洋化工廠是如何連在一起的。」木田的眼睛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一旦查明這個新人物,也許就會弄清出人意外的背景。不是嗎?宇津美莊的博士把水潟怪病當材料,奈良屋的二人幫把東洋化工當材料,也許這背後有誰在導演哪!」
  「誰……」
  「結城郁子知道那傢伙,可能寺野井正藏也知道。」
  「這麼一來,來棲刑警說的舊軍人組織的古前要藏又是怎麼回事呢?」
  「舊軍人和舊議員好像都差不多,他們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勾著關係哩。現在知道的只有一個漏洞,就是去向不明的郁子一時疏忽,把東京的寺野井事務所留在了湯王寺溫泉。除此之外,眼下是一無所知。喂,勢良君,可能這個寺野井是個線索呀!」
  這時,一個小個子巡查從門口探進頭來,說:「木田先生,電話!」
  「誰來的?」
  「好像是府上。」
  木田急忙到另一間屋子裡接電話。
  「喂,不好啦!」靜枝的聲音很激動。「瀧堂的鶴籐治作病情惡化了,從派出所打來電話,讓你趕,快去一趟。」
  又一個怪病患者要死了,木田想。
  那天,鴨籐治作像往常一樣走到向陽的套廊裡。過了正午,他突如其來地拚命喊叫了一聲,從套廊爬進鋪著草蓆的房間裡。這時,阿金正在戶外的便桶前給安次揩屁股。
  屋裡撲通撲通發出猛烈的響聲。阿金跑進套廊,只見治作在蓆子上翻著觔斗,頭撞到木板上,響動很大。他唔、唔地呻吟,從厚嘴唇上淌下來的口水比平時更多了。面頰抽搐、蒼白,額頭上青筋直蹦。
  阿金呼叫著。治作那朦朧的瞳孔衝著空中,手和腳像螺旋槳似地轉動,一會兒又突然停下,接著劇烈地顫抖起來。這是強烈的發作。
  阿金大哭起來,跑進隔壁牛本一夫的家。牛本和阿金一起飛奔到套廊裡。
  「血!天哪!」
  房間裡濺滿了血。治作推開了跑上去要保護他的阿金,猛然往上跳了一米來高,頭撞在煙熏火燎的天棚上,發出破裂般聲音,一瞬間又重重地摔下來。隨後就平靜了。血從額頭和手上湧出來。壁櫥破紙門戳了出來的木條,治作把它握在右手裡。
  過了五分鐘,像是沒勁兒了,那隻手掌張開了。他翻著白眼,躺在草蓆上,但不一會兒又滾動起來。後來,只有膝蓋和腳尖在劇烈地痙攣,表明治作還活著。
  木田民平趕到時已經晚了。治作被平放在褥子上,已經嚥氣。死因是急性心臟麻痺。治作如此發狂而死,作為怪病患者是不足為奇的,和貓、烏鴉之死毫無二致。
  從村莊所在的山崖與遠山相接處,飄過來一陣濛濛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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