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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馮華]迷離之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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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39: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迷離之花  作者:馮華
  簡介

  《迷離之花》系作者馮華繼《如影隨形》之後的又一部系列偵破小說。
  A市女副市長周怡的丈夫神秘死亡,警察普克受命調查此案,隨著偵破工作的步步深入,周怡生活中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漸漸浮出水面,一切疑點都似乎集中到了周怡身上,可是就在這時,儼然不可一世的周怡卻突然瘋了,一貫料事如神的普克這才發現,在自已的大腦深處,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左右著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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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39:36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去如朝雲無覓處。
  項青站在急救室的大玻璃窗外向裡望時,腦子裡不知怎麼,忽然冒出了這麼一首詞。她一直沒有真正明白,白居易在這首不太引人注目的詞裡,究竟想表達一種什麼樣的事物,或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此刻,項青的額頭和鼻子貼著涼冰冰的玻璃窗,看到裡面一群醫生護土圍著急救床上的病人忙碌著。玻璃窗隔斷了聲音,如同默片時代的電影一樣,他們在項青眼裡無聲地走來走去,採取著各種監控及急救措施。心電監控,靜脈通道,氣管插管,呼吸機,電擊復律……而心電圖顯示屏上的那個小亮點卻不動聲色地向前滑行,拉出一道平平的直線來。
  項青看到急救室裡所有忙碌的人中,惟一平靜的,只有病床上的那個人。他自始至終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別人在做的一切都與他毫不相干,他只是沉睡在他自己的世界裡。項青遠遠地隔著玻璃窗看他,想到了那首小詞,同時有一種混濁的旋律迴響在腦際深處,如同幼時記憶中那種春日的下午,陽光燦爛而甜蜜,一隻蝴蝶翻飛在青青的草地上空,時高時低,時遠時近,不停地返引著她的慾望,卻又令她無法捕捉。
  終於,裡面所有的努力都停止了。醫生們開始陸續往外走,留下幾個護土在撤除病人身上連接的儀器。
  項青的臉離開了玻璃窗的支撐,轉頭看了一下身邊的項蘭。項蘭末施脂粉的臉上還殘留著昨夜宿醉的痕跡,眼圈發黑,表情茫然,她伸過一隻手,緊緊抓住項青的胳膊,手心裡濕濕的都是冷汗。
  項青的視線越過項蘭,落到母親同情臉上。她注意到即便在這樣一個匆忙的早晨,母親仍然如她平時出現在眾人面前一樣,頭髮齊整,衣著得體,臉上乾乾淨淨,眼角也沒有絲毫髒物,而且淡淡地上過妝,彷彿她不是和女兒們一樣剛剛從睡眠中醒來,匆匆隨救護車趕到醫院一樣。
  周怡似乎感覺到一種目光的壓力,轉過臉來看著兩個女兒。想開口說點什麼,醫生們已經從裡面出來,站到她面前。
  「周副市長,我們已經盡全力了……不過,太遲了,你們,可以進去看看……請節哀順變。」主管救護的醫生說,大口罩掩去了他臉上的表情。
  「謝謝。」調恰點點頭,沉默了一下,又說,「謝謝。」
  項青已經和項蘭走到了急救室裡,周怡在原地站了兩秒鐘,也跟著走了進去。
  項青一直走到床前,兩行眼淚無聲地滑落。她抬手輕輕撫摸著父親的臉,那張臉觸摸起來,如同大理石的雕像一般,冷,硬,而且光滑。項青透過朦朧的淚眼看了一會兒,俯下身子,在父親額頭上親了一下。
  項蘭在項青身後,拉了拉項青的衣襟,聲音裡帶著點恐懼:「姐……」
  項青回頭看了看項蘭,輕聲說:「來,阿蘭,跟爸爸道個別。」
  項蘭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肌肉抖了抖,搖著頭哭了起來。
  項青沒有勉強項蘭,又轉去看了看母親。
  周怡猶豫了一下,走到床前,手抬起來,在空中停了幾秒鐘,又無力地垂落在被單上。「安息吧。」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順手將白色的被單拉上去,蓋住了丈夫的臉。
  一位護土走到周治面前,詢問道:「周副市長,我們還有一些手續要辦,請問……」
  周怡簡短地說:「我來吧。」
  項青走上前,說:「我來。」
  周怡看了一眼項青,項青的臉上被淚水弄得濕滿源的,目光溫柔而固執。
  周怡垂下眼睛想了一會兒,低聲說:「也好。你留在這裡處理醫院方面的手續,我先和項蘭回去,安排一下其它事。有什麼情況,隨時給家裡打電話。」
  項蘭說:「我不管這些事,今天我已經跟別人約好了,我馬上要走。」
  項青目光哀傷地看著項蘭:「阿蘭,最起碼回家洗個臉,你這副樣子怎麼去約會?」
  項蘭咧嘴笑了笑,緊接著又哭了:「我不管,我不管,我討厭這些事……」她躲開母親伸過來想搭到她肩上的手,撲到項青身上,大聲地抽泣。
  項青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抬手撫摸著項蘭亂蓬蓬的長髮,看著對面的母親,過了一會兒,忽然不輕不重地問:「媽,你今天是不是起床很早?」
  周怡一愣,說:「嗯?」
  項蘭馬上停止哭泣,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回頭看母親。周信臉上掠過一絲慌亂,然而在一瞬間便恢復了鎮靜。
  項青淡淡地說:「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今天的妝化得和平時一樣好。」
  項蘭一臉狐疑,睜大眼睛打量著母親。周怡的眉頭微微皺起來,衝口想解釋什麼,卻又把話嚥了回去。
  項青輕輕拍拍項蘭的肩,說:「先跟媽回去,洗過臉,吃點東西再出去好嗎?」
  項蘭看了項青一眼,點點頭,轉身自顧向外走。周怡看了一眼項青,也轉身要走。
  項青輕聲說:「媽,稍等一下,我想跟你說兩句話。」
  周怡停下來,卻並沒有回過身。她挺直著背,肩膀看起來有些僵硬,語氣冷淡而平靜,問:「什麼事?」
  項青問:「怎麼對別人解釋?」
  周怡慢慢轉過身,說:「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的臉色開始變得晦暗,有股怒氣隱隱升騰在眉梢。
  項青輕輕揚了一下眉,平靜地說:「我只是想問,追悼會上對爸爸的悼詞怎麼寫?」
  周怡定定地看著項青,想了想,說:「當然是病故。」
  項青點點頭,說:「知道了。」
  在周怡要轉身離開時,項青又說:「他查出有。心臟病差不多十年了吧。」
  周怡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項青的眼睛,小心地說:「項青,我知道你和爸爸感情很深,但是……」
  項青眼眶裡充滿了淚,她慢慢地搖著頭,淚水在眼眶裡越蓄越重,漸漸承受不住,終於從睫毛上滑落下來。她低下頭,語氣平靜,一字一字地說:「媽,現在,你終於得到自由了,是嗎?」
  長長的走廊裡,死一樣的寂靜。一束微弱的晨光從走廊的窗子裡投射進來,光束中,細小的塵埃像不可捉摸的精靈一樣上下飛舞。空氣中飄浮著濃濃的消毒水氣味,窗外長著高高低低的灌木植物,然而在這春寒料峭的季節裡,都還寂寂地等待著花期,只有從幾顆藏在枝節裡的、仍然包得很緊的花蕾裡,才能想像出一絲春天的信息。
  這是個初春的早晨,是萬物開始復甦的季節。
  項青在病人死亡證明書上簽字時,寫下了這個日子:二零零零年三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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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39:59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A市殯儀館的告別廳裡,哀樂低回。周怡與項青項蘭母女三人,全部是一身黑色西裝,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在黑色的襯托下,三張面孔都顯得格外蒼白。周怡的臉上流露著有節制的悲傷,站在周怡左邊的項青,臉上已經看不到淚水的痕跡,但紅腫的眼睛和黯然的眼神,令每一位參加追悼會的來賓都看出了她的痛苦,而項蘭的臉上,更多著幾分茫然與疲倦。
  項青主持了父親項伯遠的遺體告別儀式。在短短幾分鐘的悼詞裡,項青那些樸實無華的話語,讓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感受到其中深深的悲痛與哀傷,感受到一個女兒對親愛的父親最誠摯最深切的感情。參加告別儀式的人很多,除了一些親屬外,少數是項伯遠生前好友或同事,大多數則與死者妻子周怡周副市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有些人甚至並不真正認識項伯遠。但聽到項青的悼詞時,人群中響起了低低的啜泣聲。
  追悼會結束後,人們陸陸續續散去。周怡與項青項蘭站在門口向人們致謝,周怡一個接一個地與人握手道別。項伯遠的好友馬維民走過來時,先是和周怡握了握手,說了聲「節哀」,然後又特意上前與站在一邊的項青重重握了握手。
  「小青,」多少年來,馬維民都是隨著項伯遠的叫法這樣稱呼項青的,他想說點什麼安慰項青的話,頓了一下,只說了句,「事已至此,不要太難過了。」
  項青抬眼看著馬維民,說:「馬叔叔,謝謝您。」
  馬維民搖搖頭,說:「真是沒想到,老項走那天是星期六吧?頭一天我們還在電話裡約好,說第二天好好殺上幾盤棋呢,我聽他的聲音情緒都不錯。唉,心臟病,真是難以預測……」
  項青咬了一下嘴唇,看著馬維民的眼睛,小聲說:「馬叔叔,等一會兒我有點事想找您談談,您有空兒嗎?」
  馬維民略一怔,馬上說:「好,好,有空兒。正好,我那兒還有你爸爸一些東西,我整理了下,你拿回去做個紀念吧。」
  項青勉強微笑一下,說:「那我待會兒結束了就去您家找您。」
  馬維民點點頭,又和周恰項蘭打了個招呼,便走了。
  兩個小時後,項青來到馬維民家,馬維民把項青帶到自己的書房。
  「已經火化了?」馬維民語氣有些沉重。
  「嗯。」項青臉色蒼白,目光失神地看著地面。馬維民也一語不發,他很瞭解項伯遠與項青之間那種親密的父女之之情。
  沉默了一會兒,項青像是從夢裡醒來似的說:「馬叔叔,我知道您是爸爸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才有勇氣對您談這件事。也許您會覺得很荒謬,不過,無論如何,請您相信,我所講述的全都是事實。好嗎?」
  馬維民問:「小青,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項青目光堅定地看著馬維民,點點頭說:「我之所以只跟您談這件事,一來因為您是爸爸的好朋友,二來也因為您長期在公安部門工作,對這一類事富有經驗,我很想請您幫我解開心裡這個謎團。」
  馬維民多年的職業習慣令他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好,你慢慢說。」
  項青問:「馬叔叔,按理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您和我爸爸交往很多年,我猜想他多少會跟您談一些我們家的事吧?
  馬維民緩緩地說:「要是我沒理解錯,你是指你父母之間的關係吧?實事求是地講,我知道他們夫妻感情不怎麼和睦。老項是個比較內向的人,很少直接和我說什麼,不過我還是能從他的話裡聽出一些東西。」
  項青沉吟了一下,說:「既然您對此有所瞭解,我就更不用隱瞞了。馬叔叔,我覺得我爸爸的死……『頂青說到這裡,停頓了兩秒鐘,似乎在斟酌合適的字眼,」……裡面有問題。「
  馬維民坐直了身體,仔細地看著項青。面前這個故友的女兒,從容貌上繼承了父親的特點,一張典型的鵝蛋臉,面部線條柔和,眉清目秀,看起來恬淡中有幾分柔弱,是那種很容易引起異性憐惜之情的女性。
  馬維民知道,項伯遠從來都最喜歡這個女兒,雖然他也不是經常提起,但偶一談及女兒項青,神色間總是掩飾不住那種出自內心的憐愛。而且,也惟有談到項青,才能讓項伯遠流露出對家庭的眷戀之情。
  有時候,馬維民去項伯遠家做客,周怡和項蘭都很少在家,卻總是能夠看到項青留在家裡。每次項青都會禮貌地為馬維民沏茶倒水,然後便任兩位長輩談天或下棋,她則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的房間。
  馬維民參加項伯遠的追悼會時,感覺項青與現在許多同齡的姑娘不太一樣,她身上似乎繼承了更多傳統女性的美德,是一個懂事、溫柔、體貼父親的好女兒,因為深愛父親,父親的突然病逝令她極度悲傷。而此刻,馬維民認真地看著項青的眼睛,他覺得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隱隱地流露出一種焦慮,這種焦慮甚至掩蓋住了原有的悲哀。
  項青一直迎視著馬維民的目光,說:「您知道,我爸爸大約十年前診斷出有;心臟病,但病情並不算嚴重。他的性格又是那樣,什麼都看得比較淡,對自己的病也木是太放在心上。這樣的心態,對有心臟病的人來說,倒不是件壞事。所以,這麼多年,他除了偶爾有點不舒服,沒有什麼大的不好。感覺不舒服時,他也不喜歡去醫院,只是按以前的醫囑每天吃兩粒地高辛,一般過兩天也就沒事兒了。」
  馬維民接了一句:「他有時候會喝點酒吧?」
  項青說:「對,他一直都喜歡喝點酒,但木是天天喝,量也不會大。如果碰到心臟感覺不舒服時,他是絕對木會喝的。」
  馬維民點點頭,說:「嗯,你繼續說。」不知不覺中,馬維民進入了一種工作狀態。
  項青說:「他是三月四日走的。三月三日晚上,項蘭沒回家吃晚飯,我爸、我媽和我,我們三個人一起吃的晚飯。吃飯時,爸爸說感覺心臟有一點不舒服,飯也沒吃完,就回房間休息去了。我和我媽接著吃飯,吃過飯收拾過後,我到父母房間去看爸爸,問他要不要緊,他在床上靠著看書,說沒什麼,要是待會兒還是不舒服的話,他自己會吃藥,我便回自己房間了。」
  「當時你媽媽在哪兒?」
  「我去看爸爸時,我媽在樓下看電視。後來我回房間後就不知道了。我在房間裡聽音樂,大概十一點鐘時,阿蘭一下子闖進來,說是去參加朋友的生日派對了,喝得半醉半醒的,唉,她常常這樣,爸爸和我都替她擔心,我媽總是忙著工作上的事,從來也沒時間過問……阿蘭在我這兒說了一會兒話,就迷迷糊糊地躺在我床上睡著了,我叫了幾句,叫不醒,只好隨她。後來我也在自己床上,跟阿蘭一起擠著睡了。」
  「這期間,你知道你爸爸的情況嗎?」馬維民沉思著問。
  項青搖搖頭:「我就是後悔,要是阿蘭回來的時候,我能去看看爸爸情況是否好一點的話,可能就不會……」說到這裡,她的眼圈又紅了。
  馬維民問:「那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你爸爸發病的?」
  項青注視著馬維民的眼睛說:「馬叔叔,我覺得裡面的問題就在這裡。第二天早上六點來鐘,天還沒亮,我媽突然來敲我房間的門,說爸爸可能是心臟病發了,要趕快送醫院。我衝到他們房間,看到爸爸躺在床上,我去摸他的脈搏時,發現他的脈搏完全沒有,而身體已經冰冷了。」
  項青便嚥了一下,又接著說:「她們兩個忙著打電話給醫院,我當時頭腦很亂,可是不知為什麼,心裡就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時又說不清那種感覺是什麼。我摸到爸爸身體時,就隱約覺得沒希望了,後來送到急救室時,我爸他其實已經去世了,醫生們不過是進行例行搶救罷了。我一直在想,早上那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好像是想找一樣什麼東西似的。」
  馬維民忽然說:「你爸爸那天晚上有沒有吃地高辛呢?」
  項青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欣慰:「馬叔叔,我找您找對了。對,我當時下意識就是在找藥。情況太緊急,那種意識一下子不能明確,可後來在醫院我就想起來了,我是在找藥。我想,如果爸爸吃了藥,為什麼會死?他的病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
  馬維民問:「後來你有沒有找到藥?」
  項青慢慢地搖搖頭:「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們的房間裡也放了一部電視機,平常爸爸就把藥瓶放在電視櫃上。那天我衝進去看到爸爸那個樣子,只急著考慮搶救的事,也許只是下意識裡想到了藥瓶,或者當時也一眼看到了電視櫃上沒有藥瓶,但這個意念沒有浮上層面。後來從醫院回到家,我又去找,果真沒有找到那個藥瓶。」
  馬維民不由得在座位上挪動了一下身體,說:「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小青,你告訴叔叔,你能肯定,那個藥瓶以前在,而那天卻不在了?你認真找過整個房間了?會不會是你爸爸把藥瓶移動了位置?」
  項青說:「我完全肯定。頭一天晚上吃過晚飯,我去看爸爸時,還看到藥瓶就在老位置擺著。可第二天,不要說老位置,包括所有的櫃子、抽屜、角落、床底下,甚至床墊都掀開,幾乎將整個房間翻了個身,都沒找到它的影子。」
  馬維民皺緊眉頭,想了想,問:「你有沒有問過你媽?」
  項青緊緊盯著馬維民的眼睛,說:「最可怕的事就在這裡。我找不到藥瓶,就問我媽是否看到。她當時說沒注意,可第二天又拿了一瓶藥來,說她在抽屜找東西時發現的,還問我要這個藥瓶幹什麼。」
  馬維民沉思良久,說:「小青,你是不是懷疑,你媽看到你爸發病,卻故意將藥瓶藏起來,眼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項青的聲音有點澀滯:「馬叔叔,比這個還要可怕。」
  她像是在積聚勇氣,深深吸了一口氣,說:「爸爸服用的這種地高辛,每粒含量是0.25毫克,我從醫生那裡瞭解過,它只是一種中效制劑,主要用作緩解爸爸的病情。感覺不舒服時,每天服用0.25毫克至0.5毫克,也就是每天最多服兩粒,可以連服幾天,但每天的藥量一定不能過大,否則容易引起中毒。」
  馬維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項青接著說:「爸爸現在服用的這瓶藥是我大約一個月前給他買的。因為並不是經常吃藥,以前的那瓶沒有用完,但已經過期了,所以我直接去藥店給他新買了一瓶。這一瓶共三十粒,前兩個星期有一陣子,爸爸感覺不太舒服,連著吃了五天,因為他生活上的事都是由我照料,我記得很清楚,那次一共吃了十粒。所以這一瓶應該還剩二十粒才對。可是,我媽後來拿給我的藥瓶裡,居然是二十二粒。」
  項青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等著馬維民說話。馬維民足足考慮了幾分鐘,才慢慢開口:「如果是這種情況,只能說明,這瓶藥並不是以前你爸爸在服用的。」
  項青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說:「只能這麼解釋。如果少於二十粒,還有可能是爸爸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又吃了一些,但無論如何,藥的數量不應該多於二十粒。現在這種情況,不能不讓我懷疑,這是我媽重新拿來的一瓶藥。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一問到藥的事,她就會重新拿來一瓶藥?為什麼以前那一瓶會不見了?她想掩飾些什麼?」
  馬維民再次沉默。
  項青又說:「他們雖然睡在一個房間,但臥室裡有兩張床。雖然他們誰也沒對我說過他們之間具體的情況,我常常幫他們打掃房間,知道他們分床睡已有很多年了。可是,無論怎麼樣,即使不在一張床,只要在同一個房間,如果爸爸的心臟病出乎意料地發生了惡化,我媽一向是個睡覺容易驚醒的人,還常在我和阿蘭面前抱怨神經衰弱的,我相信,如果不是有什麼隱情,她一定應該知道我爸爸的情況,最起碼會發現得比較早。可當我和阿蘭被她叫到房間時,已經是早晨,爸爸的身體都冰冷了。而且,當時我只注意著爸爸的情況,後來在醫院,我才注意到,我媽根本不像是剛從被窩裡爬起來的樣子,不僅洗過臉梳過頭,而且還和平常一樣化好了妝。這一點,更是讓人無法解釋。」
  馬維民想了一會兒,問:「你早上被媽媽叫到房間時,有沒有注意到她的那張床?是亂的還是整齊的?」
  項青肯定地說:「我事後也回想過這個問題,我記得她的床鋪是整齊的。」
  停了一下、項青又有些急促地說:「對了,還有一個問題,我記得很清楚,頭天晚飯爸爸說木舒服,吃飯時他是絕對沒有喝酒的。晚飯後我去房間看他時,他靠在床頭看書,也沒有喝酒。可第二天早上,我卻從他身上聞到了酒味。但房間裡卻沒有看到任何酒杯。我也問過我媽,是不是給我爸爸喝過酒,她一口否認,對我在這件事上一再追問她的態度,還顯得有些惱怒。」
  馬維民問:「你爸爸被送到醫院時,到底還有沒有活著?」
  項青說:「當時對他做的三項基本生命體征測定,血壓為零,呼吸和脈搏都找不到。雖然醫院仍然對他進行了搶救,但我估計,那時他已經去世了。」
  「醫院有沒有對他的血液進行化驗?」
  「只是進行常規化驗罷了,一切搶救手段都是常規的。最後的死亡診斷書上,只是含糊地說:懷疑為呼吸循環系統衰竭導致死亡,因為送到醫院太晚,醫生沒有看到臨床症狀,只能做這樣的診斷。」
  「常規血液化驗有沒有化驗出血液中含有超常量的地高辛濃度?」
  「常規化驗查不出來,醫院方面必須有特別要求才會進行專門的化驗。而我也是事後好幾天才想到這個問題,可我媽從開始就說工作忙,催著將爸爸的後事快點兒辦好,現在連屍體都火化了。」
  項青說著,冷笑了一下:「若不是心裡有鬼,真不知她為什麼會那麼著急?」
  馬維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小青,這件事你還對其他人說過嗎?」
  項青搖搖頭:「沒有,我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而且,這種家事……」她哀傷地垂下頭,幽幽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有什麼事,她又是我的親生母親,我能怎麼樣呢?」
  馬維民表情沉重地說:「小青,你的心情我瞭解。這件事情,我們倆都要十分慎重。你的懷疑我已經清楚了,但目前來看,你爸爸的遺體已經火化,就算裡面有很大的問題,但一切證據都被消除了,這對查清事實是十分不利的。從感情上來說,你和爸爸感情很深,但媽媽又畢竟是媽媽,我完全能夠想像你內心的矛盾。可是,既然你已經將這件事告訴了我,作為你爸爸的老友,同時也作為一名老公安,我不能對這件事袖手旁觀。只是,裡面有很大的難度,我必須要好好考慮一下,看看下一步怎麼辦。這件事,現在就我們兩個知道,暫時不要擴散出去,以免造成不好的影響,那樣,對你們家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種無法估量的傷害。小青,我這樣的想法,你覺得怎麼樣?」
  項青重重地點點頭,說:「馬叔叔,謝謝您。我今天來和您談,也是經過一番考慮的。但我最終還是決定來告訴您。因為我希望,爸爸在九泉之下,能夠有所安慰。」說著,兩行清淚又從項青眼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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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0:21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普克從雲南旅遊回來,查了一下自己留在單身宿舍的尋呼機,看到上面有彭大勇打的幾個尋呼,都說有急事,如收到信息請速回電。看看時間,彭大勇從兩天前就開始找他了。普克東西也沒顧上收拾,匆匆趕到了公安局。
  彭大勇正在辦公室和別的同事談著什麼,一見到普克,馬上中斷了與別人的談話,笑著走上來,親熱地用拳頭搗了普克兩下,說:「嘿,這麼多天在外面,也不記得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可都怪想你的。怎麼樣,玩得挺高興吧。」
  普克笑著說:「我去的那個地方,還真是沒電話。別說電話,連電視都只能模模糊糊收到一個台。」
  彭大勇對普克的習慣已經有些瞭解,但又總是不能理解,有點疑惑地笑著說:「你又鑽到哪個窮山溝裡去了吧?真搞不懂你,人家旅遊都會風景名勝,你旅遊老是去些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也不知你怎麼摸去的。」
  普克笑著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對了,你急著打尋呼找我,是不是局裡有什麼新案子?」
  彭大勇笑起來:「三句話不離本行。你呀,真是吃公安這碗飯的。不過,這次我並不知道是什麼事兒。」說著,彭大勇湊上前,臉上露出神秘的表情,小聲說:「是局長親自打電話給我,讓我盡快找到你。我估摸著,不會是小事兒。」
  普克說:「我馬上去一趟,回頭咱們再聊。」
  從自己辦公室出來後,到了局長辦公室門口,門虛掩著,普克敲了敲門,裡面人說了聲「請進」,他才推門過去。
  「趙局長,您好。我是小普,聽彭大勇說您有事找我。」普克一進門就禮貌地說。
  到公安局工作三年來,普克很少和趙局長單獨談話,他甚至不知道趙局長是否認識自己。但從前常聽彭大勇等同事談起局長年輕時出色的刑偵工作經歷,普克對局長暗懷著一種尊重與敬佩。
  趙局長已經笑著從座位上站起身,繞過大辦公桌,迎上來與普克握手:「哦,小普,你好,你好。來,坐,坐下說。」
  待普克在沙發上坐下後,趙局長也在普克身邊的沙發上坐下,認真地打量了一下普克,說:「早就想單獨和你談談了,上次你那個案子辦得漂亮,我問他們,這個普克是何許人也,怎麼名字聽起來很陌生嘛。他們說,你到局裡時間不長,已經出了一些成績,那個案子又立了大功。我馬上說想見見你,他們說,你辦完案子就去旅遊了。」
  普克有點靦腆地笑了笑,沒說什麼。
  局長說:「不過,這次找你來,是另有一件比較棘手的事,想請你幫忙去辦。」
  普克問:「局裡有新案子嗎?」
  局長搖搖頭,說:「不是我們局裡的事。這正是事情棘手的原因。是這樣,你知道A市吧,他們公安局副局長馬維民是我的老戰友。前幾天,專門到我這裡來,請我給他們幫一個忙。因為有一個刑案,可能牽涉到市裡的某位領導同志,有嫌疑,但沒有明顯的證據,裡面又牽涉到馬局長個人的朋友,所以辦起來必須十分慎重。而那位有嫌疑的領導,又主管市裡的政法工作,如果讓他們自己局裡的人去查,一來怕打草驚蛇,二來萬一是誤會,到時就很難收場。你上次破的陳志字連環殺人案,在公安系統內部都傳遍了,馬局長考慮再三,上我這兒來了一趟,向我們局請求借你,去A市為他們辦這個案子。我聽了他講的情況後,也沒有馬上答覆,還是想先徵求一下你個人的意見,再做決定。就是這麼個情況,所以讓他們急著找你來。」
  普克安靜地聽趙局長說完,想了一下,問:「馬局長的意思是,我以個人身份去A市,對這個案子進行暗查,而不能暴露身份和任務,表面上不能和公安部門有什麼牽連,也得不到當地公安部門的支持,是嗎?」
  局長讚許地點點頭,說:「基本是這樣。不過,如果你接手這件案子的話,在辦案過程中,除了與馬局長本人可以聯繫之外,還有一個人可以協助你。怎麼樣,你要是願意接的話,我就將案情簡單向你講一下,詳細情況你到A市後和馬局長面談。」
  普克笑了:「局長,您猜到我會接這個案子吧。」
  局長也笑了:「本來還沒有把握,談了幾分鐘話,就差不多知道了。」
  普克說:「我聽說過一些您的傳奇經歷……」
  局長揚揚手,笑著打斷普克:「晦,老了老了,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對你們這些年輕干警是很感興趣的,現代社會刑案的案情越來越複雜,體力和經驗當然重要,但光憑這些,已經不夠用了。什麼時間有空兒,我還要向你對教幾招呢。你很聰明,好好幹,憑你的智慧、知識和對刑偵工作的敏銳感覺,再加上日後具體工作經驗的積累,當然,更重要的是一種對刑偵工作的熱愛和對社會的責任感,我想,你在這一行一定會有大的建樹的。」
  普克被局長的情緒感染了,有些熱切地說:「您過獎了,不過,真沒想到,局長您會有這麼開闊的視野。」
  局長朗聲笑起來:「哈哈,我們兩個就不要互相吹捧了,看樣子你是已經接受這個任務了,還是讓我給你簡單談談這個案子吧。」
  普克點點頭,說:「局長請講。」
  局長說:「說起來也很簡單。準確地說,現在我們還不能完全肯定是一件刑案,這裡只是根據一些疑點作一個假設。案情所牽涉到的是A市主管政法及經濟工作的副市長周怡,半個多月前她的愛人項伯遠在家中死亡,由於項伯遠長期患有心臟病,很自然就按照因心臟病發作導致死亡來處理的。項伯遠及周怡一家四口,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死者追悼會後,悄悄找到馬局長,反映了一些疑點,這些疑點的矛頭直接指向周治。如果疑點得到證實,就說明項伯遠並非因病死亡,而是周怡用藥毒殺致死。」
  在局長停頓時,普克問:「死者大女兒提出的疑點是什麼?」
  局長說:「死者大女兒平時與父親關係比較密切,父親的生活起居基本由她照料,所以她十分熟悉父親的生活細節,包括父親平常用藥的情況。項伯遠由於長期患心臟病,但病情並不嚴重,通常在感覺身體不舒服時,服用一種叫地高辛的藥物,用來緩解病情。項伯遠與妻子周恰同睡一間臥室,但不同床,三月四日早晨六點左右,周怕發現項伯遠死在床上,便叫醒兩個女兒,將其送到醫院急救,實際上項伯遠已經死亡,急救沒能起到效果。項伯遠的大女兒回家後發現父親平常服用的一瓶地高辛術見了,而前一天晚上她還親眼見到這瓶藥放在房間的電視櫃上的。她為此詢問了母親周怡,周怡起初說沒看到,過了一天又拿出一瓶藥,說是在抽屜裡發現的。但這個女兒很細心,首先肯定她自己找藥時,抽屜裡絕對沒有這瓶藥,另外,父親所用的那瓶藥是她買的,每瓶三十粒,父親吃過的數量至少在十粒以上,剩下的藥應該不超過二十粒,可周恰拿來的藥瓶裡,卻有二十二粒。」
  普克說:「大女兒懷疑母親給父親服用了大劑量的藥物,事後為了掩飾,又新買了藥來搪塞女兒,卻因不瞭解父親的用藥細節而出現破綻,是嗎?」
  局長含笑點點頭,說:「不錯,你反應很快。大女兒雖然沒有直接向馬局長這樣指認,但她提出的問題卻很有力,她只是問,如果母親不是有隱情,為什麼要對女兒製造假象?這個女兒,從馬局長的陳述來看,是個聰明細心的姑娘,溫柔懂事,責任感強,周怡工作忙,平時都是這個女兒承擔了大部分的家務,與父親的關係一向很密切。」
  普克問:「這個女兒叫什麼名字?」
  局長說:「項青。」
  普克問:「我到A市去,除了能夠與馬局長接觸,另一個就是項青吧?」
  局長笑著說:「對了,正是她。至於採取什麼辦法進行,還有一些有關案情的具體細節,我就不多說了,你去了以後直接找馬局長,他會做好安排的。」
  普克點頭說:「好的。等一下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就去買票,盡快趕去。」
  局長站起身,拍拍普克的肩膀,笑著說:「剛剛旅遊回來,又要往外跑,需不需要休息兩天再說?」
  普克笑著說:「不必了。旅遊對我來說,本來就是一種休息。局長放心,我沒問題。」
  局長點點頭,笑著將普克送出了門。
  普克回到處裡,找到彭大勇:「老彭,又要請你幫忙了。」
  彭大勇笑著說:「一句話。」
  普克說:「我今天就要趕去A市,這幾天車站的票挺緊張,我這會兒還得去查些資料,你跟車站熟,麻煩你辛苦一趟,幫我買一張今天的票。」
  彭大勇說:「沒問題,我馬上去。怎麼,是不是又有新案子?」
  普克笑了一下,說:「等我辦完再跟你談吧。現在不好說。」
  彭大勇理解地笑笑,出門去火車站了。普克在辦公室裡給米朵打電話,正是上午上班時間,普克估計米朵不會在家,直接將電話撥到米朵工作的醫院。是別人接的電話,聽說找米朵,便讓普克稍等一下。普克拿著電話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有人拿起了電話。
  「喂,我是米朵,請問哪位?」米朵說話有點氣喘。
  「米朵,我是普克。」普克不知怎麼,一聽到米朵的聲音,心裡便有種親切和欣喜的感覺,自己的聲音裡不由染上一點笑意。
  米朵很高興地說:「啊,你回來啦。什麼時候到的?」
  普克說:「剛到。可我今天又得走,還不知是什麼時候的票。米朵,真想見見你,好長時間沒跟你聊了。另外,我又有事要煩你了。」
  米朵笑著說:「又有什麼案子用到我這個醫生了?」
  普克笑起來:「還是你瞭解我。木過我先申明一下,想見你並不只是因為有事請你幫忙,我可不是實用主義者。」
  米朵笑著說:「沒有關係,用就用嘛,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是木是還要我說,為你效勞,不勝榮幸呀?快說吧,想問什麼?」
  普克笑著說:「好吧好吧,先問問題。他高辛這種藥物的主要作用是什麼?」
  米朵說:「你要聽簡單的還是複雜的?」
  普克說:「盡量簡單概括。」
  米朵說:「他高辛屬於洋地黃類中效制劑,主要用於治療各種原因導致的心衰,哦,就是心力衰竭,還有室上性快速性心律失常,另外,心臟病伴心擴大面臨手術或分娩時也可起預防作用。它的主要功用是增強心肌收縮力。」
  「病人服用地高辛會引起中毒嗎?」
  「只要用量控制不當,很容易引起中毒,甚至造成患者死亡。」
  「多大劑量會造成死亡?」
  「這個很難說,會因各人體質強弱、病情輕重、服藥時間長短及搶救措施等不同而有所不同。有人可能多服100毫克就不行了,有人可能服1000毫克也不會死。」
  普克沉吟片刻,又說:「因這種藥物中毒導致死亡的人,從表面跡象來看,有什麼顯著特點麼?」
  米朵說:「一般說來,消化系統表現症狀主要為:食慾減退、噁心、嘔吐等;循環系統主要表現為心律失常;神經系統主要表現為頭痛、憂鬱。乏力、視力模糊,色視及精神改變等。但具體情況也是較為複雜的。」
  普克聽過之後。默默地想了一會兒,說:「好,先瞭解這麼多吧。等我需要的時候,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
  米朵說:「我是搞外科的,對臨床內科這方面也不是很擅長,不過,如果你到時有需要,我會盡量幫你去查。
  現在白天我一般很忙,你剛才打電話來,我剛從手術台上下來,手還沒洗呢,以後你有事找我,可以晚上打電話到我家。「
  普克笑著說:「我發現關鍵時候,你的幫助總是最有力的。」
  米朵笑起來:「又給我來口頭嘉獎了,好吧,我領情。不管怎麼樣,你有成績,我都會覺得很高興。」
  普克想說點什麼,猶豫了一下,只是說:「好吧,那我就不多說了。等這件事忙完,我們可以安靜地談一談。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再見。」
  米朵靜了一下,說:「你也保重,等你回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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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0:48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普克到了A市後,直接去公安局找了馬維民副局長。馬維民身材瘦小,膚色較黑,眼睛不大,但目光很有力量,看上去顯得穩重、謹慎。談話的態度平和樸實,沒有什麼官僚氣。短短一番寒暄後,馬維民直接與普克談起了案情。
  「普克同志,你現在面臨的任務,看起來似乎並不算複雜,但實際操作起來難度很大。因為最重要的一點,你所有的調查都不能露出任何痕跡,尤其不能讓周怡有所察覺。老實說,我插手這件事,心裡也是有相當壓力的,很難預料最後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
  普克理解地點點頭,他知道馬維民面臨著多年公安生涯中的最後一站,無論是從現實的物質因素,還是他個人對事業所抱有的情感因素來說,這件事都是至關重要的。
  馬維民說:「我想大概的情況你們趙局長都跟你談過了吧?」
  普克說:「對,不過,還有些細節,他說讓我從您這裡瞭解。」
  普克將局長對他所講述的情況,又向馬維民複述了一遍。
  馬維民說:「其實,我所知道的,也差木多就這麼多了。哦,還有一點,項青告訴我,三月三日晚飯及飯後,她見父親都沒有喝過酒。可是第二天早上送父親去醫院時,她聞到父親身上有酒味。項青事後問母親是否給父親喝過酒,母親一口否認了,並為女兒的態度感到惱怒。」
  普克想了想,問:「項青又是問她母親藥瓶的事,又是問酒的事,她母親除了惱怒,還有其它什麼表現嗎?」
  馬維民沒有直接回答普克的問題,而是說:「這樣吧,本來我也考慮,這個案子到現在為止,除了你們局長知道之外,在A市就只有你我及項青知道了。你們局長也向你提過,由於種種原因,在你調查的過程中,我可能不便與你接觸過密,即使提供適當的幫助,也只能私下進行。由於這個案子很可能是家庭內部成員作案,而且案情疑點也是由家庭成員發現的,所以,我想,項青可能會對你的調查起到一些幫助作用。我和她談過,她也表示願意支持你來查這件事。」
  普克問:「您已經安排好我們見面的方式了吧?」
  馬維民說:「你到之前,你們局長給我打過電話,我也和項青聯繫過了。『他看看手上的表,說:」現在快到中午了。這樣吧,我馬上和項青聯繫,我已經給你找了一個賓館,我們中午就在你住的地方碰個頭,大家商量一下下面的步驟,正好也請你吃個午飯,算是接風吧。聽你們局長說,你剛從外地回來,就被我借過來,讓你跑這麼遠,辛苦你了。「
  普克含笑說:「局長不必客氣,都是一條公安戰線的,就按您的安排進行吧。」
  馬維民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接通以後說:「小青,已經到了。十二點在我們說好的地方見吧。」
  普克跟隨馬維民出了公安局,馬維民沒有安排局裡的車,而是與普克在街角叫了一輛出租車,開到了一家規模木大的賓館。看樣子,馬維民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直接將普克帶到了三樓最東面朝南的一個房間,拿出鑰匙開了門,普克跟著馬維民走了進去。
  房間雖不大,但乾淨整潔,空氣新鮮,讓人感覺很舒適。而且窗戶朝南,光線充足,正午的陽光從白色的蕾絲窗紗後透進來,在地面上投下細碎的影子,使房間裡流動著一種溫暖的氣息。普克看到靠窗的小茶几上,擺著一隻淡紫色的水晶花瓶,是普克喜歡的那種線條簡單柔和的樣式,裡面插著一束新鮮的蘭花。
  普克轉頭看著馬維民,笑著問:「這家賓館居然還會提供鮮花服務!」
  馬維民笑著說:「哪裡,這是項青親自為你準備的,花瓶也是她專門去買的。喏,還特意為你準備了新買的茶杯和茶葉,說是賓館的茶杯樣子呆板,不好看,茶葉也是陳年的,難喝。這個姑娘,總是那麼細心體貼,你見了就知道了。」
  正說著,有人輕輕地敲門。
  馬維民邊走去開門,邊扭頭對普克說:「她來了。」
  普克看到馬維民讓進來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女性,中等個兒,一身黑色的套裝,過耳的短髮看似簡單,卻是經過精心修剪的。臉龐線條柔美,眼神明亮安靜,嘴角含著溫柔的笑意,唇邊有一個小小的笑渦,開口時,聲音顯得輕柔恬靜。
  「你好,我叫項青。」她主動向普克伸出手,微笑著說。
  普克也微笑著和她握手:「你好,我是普克。」他覺得那只相握的手溫軟柔滑,彷彿有些羞澀,輕輕一握,兩隻手就鬆開了。
  項青明亮的眼睛看著普克,說:「要不是馬叔叔事先告訴我,真有些不敢相信你會是一名警察。」
  普克馬上想起來,自己和米朵第一次認識時,米朵也對他產生過類似的感覺。實際上,普克清瘦白哲、斯文英俊的外貌的確常常令人對他的職業產生懷疑。他笑著說:「很多時候,人是不可貌相的。」
  項青柔柔一笑,扭頭看著馬維民說:「馬叔叔,您看我們是先談還是先吃飯?」
  馬維民說:「小普剛到,肯定又餓又累,我們還是先吃飯吧。吃飯的時候也不要談,過一會兒回房間再談。」
  項青點點頭,說:「好,我剛才上來的時候,已經跟餐廳打過招呼,現在下去應該差不多準備好了。」
  普克本想先談案情,但他還是客隨主便,隨兩人下樓去吃飯。吃飯時,三人只是隨便挑些無關緊要的話講講,普克發現項青說話不多,而當普克與馬維民說話時,卻聽得很專注。普克暗自覺得項青外表看上去柔弱,卻絕非一個沒有思想和主張的女性。
  很快吃完飯,三人回到了普克的房間,項青不聲不響地為馬維民和普克沏好兩杯茶,送到兩人座位前,才又給自己沏了一杯,安靜地坐下。
  房間裡有片刻的寧靜,普克的思緒已經沉入案情,他在思考著該怎樣開始整個案件的調查。想的越多,越覺得其中的不易。
  半晌,馬維民開口說:「小普,關於案情細節方面,你還有什麼想問問項青的?」
  普克看看項青,項青對他點了點頭,鼓勵地笑了笑。
  普克說:「好,那我要先問些問題。」他對著項青禮貌地說,「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嗎?」
  項青點頭微笑著說:「這樣最好。」
  普克笑了一下,說:「我想瞭解的情況可能會比較細,也許會牽涉到家庭隱私,不知會不會有什麼不方便?」
  項青垂下眼睛,細密潔白的牙齒輕輕咬了咬嘴唇,微微笑著,卻有點兒苦澀地說:「沒有關係,事情都到這個程度了,還有什麼家醜值得隱藏呢?我開始跟馬叔叔談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你儘管問好了,我盡我所知回答你。」
  曹克說:「那好,我就開始問了。項青,首先我們需要確定的是,三月三日那晚,你家有來客嗎?」
  「沒有。」
  「那麼是否有外人非法進入的跡象呢?」
  「沒有。」
  「有沒有這種可能,即外人通過某種渠道進入你父母的房間,而不被人發覺,然後又悄悄離開呢?」
  「絕沒有這種可能,我們家是一幢獨立的二層樓,小院子防衛很嚴密,樓裡房間的窗戶外都有牢固的防盜網,院外又有保安按時巡邏,而且家裡沒有任何受到破壞的痕跡,外人進入而不被我們發現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好。項青,你父親有心臟病史嗎?」
  「有,從查出來到現在,已經快十年了。」
  「是哪一類心臟病?」
  「醫生診斷說屬於慢性心力衰竭。」
  「他的病情嚴重嗎?」
  「並不算太嚴重,從查出得這個病開始,除了偶爾心臟不舒服之外,沒有出現過特別嚴重的發病現象。」
  「住過院嗎?」
  「有一次動膽結石手術住了兩個星期醫院,但沒有因為心臟病住過院。」
  「他平常不舒服時,會不會去看醫生?」
  「剛查出有心臟病那段時間,不舒服時倒是去看的。醫生每次都是讓他吃些地高辛,他吃了覺得效果不錯,後來有一點不舒服,就按照以前的辦法吃藥,不再專門去看了。」
  「這幾年你父親有沒有做過心臟方面的全面檢查?」
  「每年都做,去年年底還做過一次,每次都是說情況跟以前差不多,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
  「他吃的地高辛是按照什麼量來的?」
  「是那種每粒含量0.25毫克的,最初幾年,每次吃半粒,每天吃兩次。這兩年稍微加大了一點用量,每次吃一粒,每天還是吃兩次。」
  「他自己清楚藥量的控制嗎?」
  「十分清楚,我們家除了阿蘭——哦,阿蘭是我妹妹,我們家就我們姐妹兩個——不關心這些事,其他三個人都很清楚,這種藥如果服用過量,會產生嚴重的副作用,甚至引起生命危險。」
  「這麼些年,他出現過自己誤食過量藥物的現象嗎?」
  「從來沒有。絕對沒有。」說到這裡,項青從座位上微微欠起了身,語氣雖然溫和,但卻顯得很堅決:「父親的健康問題都是由我照料,我可以肯定這一點,他是絕不會自己誤食的。」
  普克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三月三日那天,是個星期五,對吧?那天晚飯是你們全家一起吃的嗎?」
  項青搖搖頭,說:「阿蘭晚上十一點多才回來,晚飯是我父母和我三個人一起吃的。」
  「吃飯時,你父親說覺得有點不舒服是嗎?」
  「是的,他說感覺胸口有點發悶,不太想吃。後來飯也沒有吃完,就回他們的臥室休息去了。」
  「他不舒服是從晚飯時開始的,還是飯前就開始了?」
  項青聽了這個問題,似乎略微怔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回憶當天的情景。隨即說:「應該是從晚飯時候開始的,因為之前他情緒一直很好,還和馬叔叔打電話約好第二天一起下棋的。」說著,項青的面孔轉向馬維民。
  馬維民點點頭,示意情況是這樣。
  普克繼續問:「那就是說,晚飯前,他沒有吃過藥?」
  項青肯定地說:「一直到晚飯後,我去房間看他的那一次,他都沒有吃藥。」
  「他感覺不舒服,為什麼不吃藥呢?」
  「他通常都不是一開始不舒服就吃藥的,因為有時只是非常短暫的不適,可能過幾分鐘就好。他認為不管什麼藥,總是少吃為妙。所以,往往是等到確信如果不吃藥,自己一下子好不了時,才會吃。」
  「哦,明白了。那麼你能確定三月三日晚上,在他們房間的電視櫃上,看到那段時間他正在服用的那瓶藥了?」
  「看到了。因為當時我還問他,現在要不要吃藥,如果吃的話,我去替他倒杯開水。他說暫時不吃,藥就在電視櫃上,待會兒如果還覺得不舒服,他自己會吃的。」
  「聽說你父親平時喜歡喝點酒?」
  項青臉上顯出難過的神情,低聲說:「他覺得鬱悶時,或情緒比較低落時,會喝點酒。對,應該說是常喝,但不是固定每天都喝,而且每次喝的量都不太大。」
  「這麼說來,你父親常常心情不好?」
  「……他,他的生活……怎麼說呢,可以說,他生活得不幸福。」項青光潔的面孔上掠過一絲陰影,語氣裡透出些哀傷來。
  普克明白在這種談話過程中,必然會觸及生者對死者的痛惜之情,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普克也無法迴避。略停了停,普克又接著問下去。
  「他通常喝什麼酒?喝多少?」
  「以前喜歡喝高度的白酒,每次差不多二兩的樣子。後來我勸他少喝點白酒,他慢慢開始喝紅葡萄酒,每次也差木多二三兩的樣子,這樣酒精含量就比以前少多了。」
  「常喝醉嗎?」
  「不會,我從未見他醉過,如果你是指那種失去理智的狀態的話。」項青對普克的問話理解得十分準確,普克心裡不禁暗自讚歎她的聰明。
  項青停了一下,在普克接著提問之前,又說:「的確,他是有一點酒精依賴,但程度還不深,戒不掉,但也不貪杯。他不會因為喝酒喝到失去控制力,去做他平常絕對不可能做的事。況且,當他感覺不舒服時,他會主動拒絕酒精的。」項青說話的語速不快,聲音不輕不重,清晰而富有條理,而此時,她那雙烏黑的眼眸裡,隱隱約約閃爍著一種光芒,曹克捕捉到了這種光芒,但不能確定它的意義。
  普克一直提醒自己站在完全中立的立場上看問題,而不能在沒有任何有效證據的情況下,先入為主地製造嫌疑對象。他明白有些家庭關係中可能存在著極端複雜性,這種複雜性對這個家庭之外的人來說,可能會嚴重干擾他對這個家庭中真正關係的正確認識。到目前為止,項伯遠與周怡這個家庭中的關係,普克幾乎沒有任何的瞭解,他所應該做的就是,盡量保持客觀的立場。
  因而,普克首先要盡力排除項伯遠是自己誤食過量藥物導致死亡的可能性。然而他略感驚異的是,他按照自己思路提出的問題,項青顯然全然明白了其中的目的。
  普克再次認真地看了看項青,這個外貌溫柔恬美的年輕女性,在短短的接觸中,已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普克微笑著對項青說:「我還可以繼續問嗎?」
  項青點頭說:「你不要有顧慮,儘管問好了。」
  普克接著問:「你父親被送到醫院時,究竟是否已經死亡?」他暗自覺得對一個深愛父親的人來說,這種問答方式實在是有一點殘忍,但普克又無法減輕這種殘忍的程度。
  項青臉上有一絲哀傷,但仍然平靜地說:「就我們家三個成員來看,是這樣的,因為我和阿蘭被母親叫到他們房間時,父親雖然身上蓋著被子,但身體已經完全冰冷……」她似乎咬住了,停了一下,又說,「……而且僵硬了。」
  「醫院還是對他採取搶救措施了,是嗎?」
  「是的,我當時很急迫,一送去就問他們有沒有希望,他們都不給我明確的答覆,只說他們會盡全力。但依我看,他們基本已經知道沒希望,只不過按照常規進行例行搶救罷了,當然,我母親的身份,也許會……」這句話,項青沒有說完,曹克已經明白她下半句話的意思,他並沒有追問。
  「那麼,在搶救過程中所做的各項檢測,是不能提供什麼特殊結果的了?」
  「嗯,這件事,我還跟馬叔叔提過,當時要是我頭腦冷靜的話,讓他們化驗一下血液裡是否存在異常的藥物濃度就好了,說不定會對現在的調查有點幫助。可惜……」項青神色有些黯然。
  普克溫和地安慰她:「這不能怪你。一般人怎麼會想到這些問題呢?」
  項青看了普克一眼,眼睛裡含著一絲感激。普克想,項青的這雙眼睛,真像是會表達語言似的。
  「還有幾個問題,」普克略有點為難地說,「我想知道,你父親和母親,你與父親及母親,還有你妹妹,是叫項蘭吧,你們全家各人之間,平常的關係怎樣?」
  項青慢慢地說:「坦白地說,我父親和母親之間……
  怎麼說呢,他們之間感情不和,已經有很多年了。這個情況,馬叔叔和我父親交往最深,他也多少知道一點。「她的眼光投向馬維民。
  馬維民在普克與項青對話的過程中,一直沒有插話,而是皺著眉頭,雙眼盯著地面,認真細心地聽著。聽到項青這句話,他對普克點點頭,猶豫了一下,說:「老項平常對他的家事談得不多,但這一點我想還是基本可以確定的,他和周怡之間關係不親密。」
  普克想問「何以見得」,又覺得這個問題不便當著項青的面問,想了想,決定先將這個問題放到後面,找合適的機會再問馬維民。
  項青接著說:「至於我和父親,我從小都是由父親照顧的,因為母親一直工作很忙,顧不上管我,很自然的,我和父親的關係便比與母親的密切。阿蘭比我小八歲,她基本是我帶大的,與我之間感情很深,與父母都有點距離,也許我有點把她慣壞了,這些年,她漸漸成了我們家一塊心病。不過,不管是我與母親之間,還是阿蘭與父母之間,都沒有什麼大的矛盾,只不過是相對比較疏遠罷了。」
  普克問:「你對父親的死產生懷疑,現在項蘭知道嗎?」
  項青搖搖頭,低下頭,說:「阿蘭,她,她自己生活亂成一團,唉,她是不怎麼關心這些事的。」
  普克想了想,說:「暫時就這麼多問題,我想起來時再問你吧。」
  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稍後,馬維民間普克:「小普,你對下一步的行動有什麼想法,能談談嗎?」
  普克邊思索邊說:「好,我先試著談一下吧,考慮得也不太成熟。我想,假設項伯遠不是正常因病死亡,那麼很可能是一起利用藥物實施的故意殺人案。」普克注意到項青聽到這句話時,似乎受到小小的驚嚇,身子輕輕地顫了一下。
  普克心裡的念頭一閃而過,他想,如果項伯遠真的是被妻子故意用藥謀殺,那麼對於做女兒的項青來說,除了對母親罪惡行徑的憎恨之外,是否還會對親情產生深深的絕望呢?
  隨即普克又提醒自己,到目前為止,還不應形成這種缺乏事實依據的猜想。他頓了一下,馬上接著說:「這樣的話,基本可以確定是家庭內部成員作的案。現在,案件的疑點集中在項青的母親周怡身上,但考慮到種種因素,又不能直接對其進行調查。那麼我現在能做的,只有依賴項青,逐漸認識、接近和瞭解周怡身邊的各種關係,以此來暗中展開調查。我想,如果一個妻子對丈夫進行謀殺的話,雖不能完全排除絕對的個人行為,但更可能與一些外界因素有牽連。所以,調查周怡身邊的關係是有必要的。」
  項青眉頭輕鎖,思索著點點頭,說:「嗯,看樣子,目前也只有這麼辦了。」
  馬維民說:「那麼小青,你看讓普克以什麼名義出現在A市?尤其是日後出現在你母親面前呢?」
  項青想了想,看了一眼普克,說:「要不然,就說是我大學的同學吧,或者說校友也行。對了,普克,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普克曾在美國留學多年,先後拿過數學碩士學位及計算機學士學位。但普克只是簡單地說:「我先學過數學,後來又學了計算機。」
  項青輕輕「啊」了一聲,微笑著說:「那我可是高攀了,我只學過歷史。我們一個文一個理,肯定不能是同系的了。好在我上的F大不是專門的文科大學。這樣,就說你是我的學長吧,這樣比較合理些。我母親……他是很敏銳的。」
  普克說:「可以,你是F大畢業的嗎?真巧,我還在F大教過一段時間的課呢,是好幾年以前的事兒了。這樣比較好,說起F大來,我也不至於摸不著頭腦了。」
  項青有點驚喜地說:「這麼巧?你在F大學教過書?」
  她這時的表情,看起來像個嬌柔的女學生了,盯著普克的黑眼睛裡,波光流溢,十分美麗。
  普克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有幾分靦腆,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好在項青似乎也有些羞澀,並沒有追問。馬維民不知是否注意到這個情景,又繼續談起下一步的安排來,普克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案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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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1:13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半個下午過去了,馬維民在公安局裡還有工作,便先回去了。臨走前,他給普克留下了自己辦公室及家裡的電話,還有手機號碼。從下午的一番談話中,他已看出普克獨特的思辨能力及分析能力,不由對這個案子的偵破產生了幾分信心。
  馬維民還告訴普克,也許直到普克拿到確鑿的證據之前,他都不能直接出面過問此事,即使普克需要公安部門提供什麼幫助,他也只能想法用變通的方式加以解決,希望普克能夠理解他的苦衷。
  剩下普克與項青兩人留在賓館房間裡,忽然間,他們都覺得有一絲尷尬。
  為了打破這種局面,普克只得找話說:「對了,謝謝你準備的花,還有茶杯、茶葉。」
  項青微笑著說:「沒什麼,倒是我真的應該謝謝你,從那麼遠來這裡,為了與自己不相干的事忙碌。也不知你喜歡什麼花,只有按我的愛好選了蘭花。」
  普克說:「哦,你選的花和花瓶,我都很喜歡。本來我還感到奇怪,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蘭花呢,原來你也喜歡。」
  項青笑著說:「碰對了而已。」
  幾句話一說,氣氛漸漸又變得自然融洽起來。
  普克問:「項青,有一個問題,我想問問你,你能如實告訴我嗎?」
  項青注視著普克的眼睛,目光誠懇,沒有什麼猶豫地說:「能,你問吧。」
  普克也專注地看著項青的眼睛,語氣溫和地說:「我想知道,如果證實了——我是說如果真的證實——是你母親謀殺了你父親,你當然會恨母親,可是現在,或者說比現在更早的時候,你恨母親嗎?」
  普克看到項青眼睛裡的光芒,然而他仍然不能確定這種光芒的意義是什麼。
  項青的眼瞼垂了下來,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眸。片刻,她又抬起眼睛,注視著普克,坦率地說:「有時候,會覺得恨。」
  「是因為她只顧工作,忽略了你們姐妹的存在,還是……」
  項青微笑了一下,說:「今天剛見你面的時候,我還說你看起來不像警察呢。現在,我開始相信你一定是個出色的警察,而且,還是個懂心理學的警察,越來越要對你刮目相看了,不過同時,我也對查清父親真正的死因越來越有信心了。」
  普克聽到這裡,忽然想起,認識米朵的那一天,幾乎發生了同樣的事。那時的米朵也和現在的項青一樣,初時覺得普克不像警察,但談過一陣話之後,又都對普克是一名好警察確信不疑了。
  項青接著說:「你的問題真尖銳。但是我已向你保證了會坦白地回答。對,如果知道真是母親殺了父親,我當然會對她恨之人骨。而在這之前,我也常常覺得有些恨她,因為,從某種意義來說,她早已經毀了我父親。」
  普克沒有插話,只是認真地看著項青。
  項青說:「說起來話長,我盡量簡單地說吧。我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外公周至儒,在解放前是一個家產很大的資本家。你當然知道,這樣的家庭出身,在文革期間會給我母親帶來什麼樣的遭遇。我外公周至儒性格極其堅強,無論什麼樣的打擊,他都挺過來了。但我母親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病的病,自殺的自殺,文革開始沒幾年,都先後去世了。我想母親是繼承了外公的性格,只要能生存下去,她能夠不擇一切手段。在應該談婚論嫁的年齡,她認識了我父親。父親出生於一個小鎮的普通工人家庭,他的父母都沒有多少文化,但父親很聰明,又好學,憑著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因為表現出色留校任教。你知道我母親那時在做什麼嗎?很巧,她也在那所大學工作,但她是在學校的食堂裡做勤雜工,也兼在窗口賣飯。詳細描述他們認識的經過也沒什麼必要,總之,母親利用全部能量,牢牢抓住這個機會不放。
  你以後會看到,我母親長得非常漂亮,到現在都很少有人能夠看出她真正的年齡,年輕時就更不用提了。很快,他們就結合在一起了。「
  項青說著,眼神有點飄忽,似乎沉浸到了過去的歲月裡。普克忽然覺得,項青的眼神裡,有一種滄桑的氣息,遠遠超出了她這個年齡應有的沉重。
  項青接著說:「過了兩年,我出生了。也許在我還不記事的那幾年裡,我們家也是一個還算幸福的小家庭。
  但我太小了,那段記憶基本是一片空白。等我開始有比較清晰的記憶時,文革結束,外公平反,沒收的財產部分退回,後來外公又被吸收到政協工作。母親很快爭取到一個機會,在第一個女兒七歲的時候,真正走進了大學校門,這一次可與以往不同,她總算揚眉吐氣了。而且從此以後,憑著從外公那裡繼承的聰明和毅力,也多少借助了一些外公在政治和經濟方面的影響,可以說,她是一路順風,直到現在坐到副市長的位置上,並且是第一副市長,很有可能再向前一步。「
  項青微微笑了,嘴角似乎含著一絲譏諷的意味。
  「我八歲的時候,母親生下了妹妹項蘭。她的內心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但她是個很謹慎的女人,雖然當時整個社會的風向對她有利,但她沒有把握這種形勢是否會一直保持不變。那時,母親還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後盾,父親是喜歡孩子的,既然無意間有了,她也就把項蘭生下來了。而項蘭從生下來一個月起,母親就很少抱過她。項蘭是父親從一個小嬰兒帶到童年,然後,就由我接過了這個『接力棒』。」
  普克一直專心地聽著項青的陳述,他聽得越多,對這個家庭關係的複雜性就認識越深刻。
  項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她一直在說話,嗓子已微微有些沙啞。稍停了一會兒,又繼續說:「母親開始有社會地位了。父親因為生性比較淡泊,加上這些年幾乎所有的家庭重擔都壓在他肩頭,在事業上沒有什麼發展,依然在大學教書。」
  項青又停下來,她臉上的表情好像透著點厭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我十三歲的時候,有一天夜裡,聽到他們吵架,母親像個潑婦一樣,不斷地罵父親窩囊廢、懦夫、軟蛋,幾乎把一切難以人耳的詞彙都用盡了,你簡直無法想像,她和那個白天在外人面前謙恭有禮、笑容可掬的周信竟然是一個人。你知道嗎,她罵父親窩囊廢,還有那些我都記不住的詞彙,對一個本來自尊心很強的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第二天,父親從他和母親的臥室裡搬了出來,夜裡住在客廳。那時我們家房子沒現在大,我和妹妹住一間,父母住一間,還有一個小小的客廳,父親就睡在沙發上,過了好一陣子,父親老家來了個親戚,在家裡要寄住一段時間,父親才搬回他們的房間,但他又買了一張鋼絲床,從此他們的房間裡就一直是兩張床了。」
  普克沒有將心裡的一絲同情與了然表現到臉上,在項青失神地停下來時,輕聲問:「你父親是從那時開始喝酒的麼?」
  項青看了普克一眼,沉默著點點頭。
  「他們以後還吵過架麼?」
  項青說:「父親開始喝酒時,母親常和他吵,說出的話很難聽,父親最初也暴怒過幾次,甚至主動提出要離婚。那時候,離婚還不像現在這麼普遍,對於母親來說,那時離婚,可能會給她的政治生涯帶來不良的影響,所以她不但堅持不離,從此還注意克制自己的情緒,不再激怒父親,而是採取了漠然置之的態度。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她在家裡看到父親又喝了酒時,她冷冷地斜視著父親的那種輕蔑表情。她這樣的做法,其實更像一把軟刀子,徹徹底底地扼殺了一個男人的意志。我不知她是無意這樣做的,還是有意為之。」
  普克想了一會兒,說:「恕我直言,項青,你父母這種狀態持續了這麼多年,你知不知道,他們各自是否在外面有……」他一時不知用哪個詞才合適。
  項青接口說:「你是指情人吧?」
  普克點點頭。
  項青說:「父親我是知道的,他絕對沒有。他除了工作,業餘時間大部分都在家裡看書、聽音樂。偶爾出去,就是和有限的幾個朋友,下幾盤棋,打打羽毛球,看場電影。至於母親,以前,我覺得既然她不把家當家,我也不願去靠近她,瞭解她的生活。自從父親出事,我慢慢回想起來,從很多跡象來看,她很可能是有的,但實事求是地說,我沒有證據,也不願去編造。」
  普克問:「你母親平時在家吃飯嗎?」
  項青搖搖頭說:「她總是早出晚歸,早上在家吃過早飯走,中午都不回家,晚上通常很晚才回來,除了週末和節假日,在家吃飯的次數不多。」
  「有沒有什麼規律性?比如說,固定哪一天,總是同樣的安排?」
  項青輕輕皺了皺眉,想了一會兒才說:「一下子讓我說,我還不能確定。我說了,以前我也不太注意她的生活。等我先想一想,然後再告訴你,好嗎?」
  普克微笑了一下,說:「好。還有,三月三日那天晚上,你父親感到不舒服,先回房間去了。你吃完飯後去看你父親,當時你母親在場嗎?」
  項青說:「不在,她留在客廳裡看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
  普克問:「你在他們的房間停留了多久?能不能想起具體的時間?」
  項青回憶了一下,說:「我想想,我們大約在六點半左右開的飯,父親過了十幾分鐘就回房間了。我和母親吃過飯,收拾好桌子後,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剛開始,大約是在七點過幾分,我去看的父親。我跟他稍稍說了一會兒話,最多也就十分鐘吧,就出來回自己房間了。」
  普克問:「那你是否知道你母親是什麼時候回房間的呢?」
  項青搖搖頭。
  普克又問:「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三月三日晚上,你母親是否外出過?」
  項青怔了一下,臉上有點遲疑地說:「應該是沒有吧,我也不能肯定。我自己的房間裡有一套音響,回房間後就一直在聽音樂,到十一點多鐘,阿蘭半醉著闖到我房間來。這之間,我都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普克間:「你自己的房間裡有衛生問嗎?」
  項青說:「沒有。我正準備帶你去我家裡看看呢。我家是獨立的二層樓,樓上有一間帶衛生間的大臥室,由我父母住。挨著這間臥室就是我的房間,再過去是阿蘭的房間。我和阿蘭的房間都沒有衛生間,在阿蘭房間的旁邊,有一間衛生間,是我和阿蘭合用的。」
  普克問:「那天晚上項蘭回來之前,你有沒有去過衛生間?」
  項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調轉了目光,說:「沒有。阿蘭回來後,吵吵嚷嚷地和我說了一會兒話,就在我床上睡著了。我叫不醒她,後來也和她擠著睡了。哦,臨睡前,我去了一次衛生間。」
  「有沒有去看看你父親呢?」
  「沒有。」項青說這句話時,臉上帶著後悔的表情,「如果這時我去看看,也許就不會有什麼事了。」
  「那你當然也不知道你母親那時是否在房間了?」
  「嗯。」
  「項蘭晚間有沒有出過你的房間?」
  「可能是沒有,我睡覺很警醒,如果她起來出去,我應該能知道。」
  「直到早上,整個夜間還有什麼較為特殊的情況嗎?」
  「沒有。」
  普克想了想,問:「你們家的大門,平時晚上是否會反鎖?」
  項青說:「從來沒有,因為母親和項蘭都是常常晚歸的。」
  普克「哦」了一聲,陷入了沉思。
  好一會兒,普克才又接著問:「項青,你母親早上來叫醒你和項蘭時,確切的時間是幾點鐘?」
  項青說:「應該是六點左右,當時很急,我沒有看表,只是從天色上估計的,我們出門時,天剛濛濛亮,差不多是平常六點鐘的樣子。」
  「你母親看起來像是剛起床嗎?」
  「當時我沒有注意,後來在醫院才發現,我和阿蘭都是臉也沒洗,頭也沒梳,但母親卻像是全都收拾過了,而且還和平常一樣化了一點淡妝。這一點,讓我覺得很難理解,我對馬叔叔談過。」
  「你母親平常早上一般幾點起床?」
  「六點半左右吧,有時也會早一些。但起床後,她一般會到二樓陽台上做做操,然後才洗臉刷牙。吃過早飯後,化化妝,換好衣服就去上班了。」
  「通常大約幾點去上班?」
  「七點四十左右。」
  「她怎麼去呢?」
  「她有專車,司機會準時在院門口接她。」
  「休息日是什麼樣的規律呢?」
  「星期六,她一般會在家休息一天。星期天早上,比工作日稍晚些的時間,她會出去,一般也是司機來接,可能是定好的,」
  普克點點頭。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問項青:「對了,項青,你在什麼單位上班?」
  項青說:「我剛畢業時,分配在市裡黨史研究室工作。過了一年就停薪留職離開了,現在在利基公司企劃部任部門經理。」
  普克笑著解釋說:「我既然冒充你的校友來看你,總得知道你在哪兒工作吧。」
  項青也笑了,說:「說到這個,我們還得企劃企劃呢。」她有意強調了企劃兩個字。「你可能陸陸續續要見一些我們家的人,或是跟我們家有關係的人,咱們倆要把一些細節商量好了,免得到時驢頭不對馬嘴的。」
  普克笑著說:「好吧,反正你是企劃部經理,就由你來安排。」
  項青笑過,略一考慮,便與普克談了一些細節。
  談了好一會兒,項青忽然說:「呀,真快,不知不覺這麼晚了。」
  普克這才發現,房間裡的光線已經暗下來。初春季節,太陽落山還比較早,窗外只剩一抹夕陽的餘輝了。從窗子看出去,所有的景物都被一層柔弱的金黃色籠罩著,而那薄薄的色彩也在緩緩地褪去。
  項青說:「快到吃飯時間了,反正你早晚得認識我們家和家裡人,不如現在就去,就在我家吃個晚飯吧。」
  普克想想,說:「也好。今晚你家裡人都在嗎?」
  項青說:「阿蘭應該是回來吃飯的,如果她不回,一般會給我打電話。我母親可能會很晚才回來。然後就只有我了……」顯然項青是想到了平常應該在家的父親,在漸漸暗下來的房間裡,她的神情顯得十分黯然。
  普克本來想說兩句安慰項青的話,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麼,帶上房間的鑰匙,與項青一起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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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項青家的住房比普克想像的還大、還豪華。一大片豪華花園住宅區裡,除了幾幢高層公寓樓外,全是一幢幢有著獨立院落的小洋樓。整個住宅區看上去管理很嚴格,項青和普克乘坐的出租車到了門口,門衛顯然與項青認識,笑著和項青打了個招呼,但仍然讓出租車司機下車登過記才放行進人。
  到了項青家的院子前,項青普克下了車,出租車調頭開走了。項青先用鑰匙開了大鐵門,進到院子裡,又分別用兩把鑰匙開了防盜門及房門,普克才得以進到客廳。而在項青開門的短暫時間裡,普克已經很快地觀察了整個院子和樓房的結構,從外表看來,的確如項青所說,整套住宅的安全措施是很嚴密的。
  一樓進門是間寬敞的客廳,一通到頂。米色大理石地面靜靜地泛著冷光,客廳中央環繞著一組黑色的真皮沙發,兩個咖啡色玻璃茶几,純黑色電視櫃上擺著一台大屏幕超平電視機。造型簡約優美的水晶大吊燈,米色的牆壁,沒有過多的裝飾,只在兩面空白的牆上各掛著一幅油畫。油畫框是純黑色寬木邊的,客廳裡的燈亮著,普克一眼看到兩幅油畫都是自己比較熟悉的,一幅是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的《記憶的持續》,另一幅是法國畫家盧梭的《被豹子襲擊的黑人》。
  聽到開門聲,一個六十來歲的婦女從旁邊一個亮著燈的房間走出來。
  「噢,項青回來啦。」那位婦女身上繫著件圍裙,邊用圍裙擦著手邊說。
  項青和氣地笑著說:「哎,回來了,張阿姨。飯做好了嗎?今天有一位客人。」
  「剛做好,正想打電話,問問你們姐妹倆回不回來吃飯呢。」
  項青問:「阿蘭回來了嗎?」
  「還沒有,也沒打電話回來。既然你回來了,我就先走了。」婦女說著,解開身上的圍裙回到房間去,普克看出來那是間廚房。
  項青小聲跟普克說:「是鐘點工,每天下午四點來,打掃一下衛生,做一頓晚飯。」
  正說著,鐘點工走出來了,普克笑著對她點點頭,項青也客氣地說:「張阿姨,要不然一起吃過飯再走吧,反正家裡人少。」
  張阿姨笑著說:「哎,不用不用,我還得趕回去給兒子一家做飯呢,謝謝啦。你們慢慢吃啊,我燉了一鍋湯,在文火堡裡偎著呢,你端的時候小心點兒,可別燙著。我這就走了啊。」說著,匆匆走了。
  普克看她出了門,問項青:「現在家裡沒別人了?」
  項青點點頭,說:「嗯,就我們倆了。阿蘭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待會兒我給她打個尋呼,問問她回不回來。
  她呀……「說著,項青有點無奈地搖搖頭。
  普克問項青:「這位鐘點工,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來嗎?」
  項青說:「對,就是四點到六點,基本很準時,有時候會稍微晚走一會兒。」
  普克問:「你們家這麼大的房子,家裡沒有請固定的保姆?」
  項青說:「前兩年請過,總是找不到特別合意的。有的不會做事,有的素質不好,常帶外人來,弄得家裡亂七八糟,又不好說什麼。後來就只請鐘點工,反正家裡人不多,主要就是打掃一下衛生、做做晚飯,衣服我們都是自己用洗衣機洗,也就夠了。」
  普克說:「這會兒家裡沒人,我能不能四處看看?」
  項青說:「好,需要我帶你看,還是喜歡自己看,你儘管說。」
  普克笑著說:「當然還是需要主人介紹一下。」
  項青便帶著普克看了一下整套房間的結構。樓下除了客廳、廚房和一個小飯廳之外,還有一間頗大的書房,裡面好幾個齊到天花板的書櫃,滿滿的全是書。書房隔壁有一個小房間,項青說這是一個機動房間,平常都空著,偶爾家裡來了客人住。這個房間隔壁,是一間健身房,裡面鋪著咖啡色的地毯,地上有一套跑步機等健身器材。緊臨的一個房間裡,擺著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靠牆是套高高低低的架子鼓,一個樂譜架,上面攤著幾本樂譜。再旁邊是一個大衛生間。
  樓下看過之後,項青又領著普克來到二樓。從樓梯開始,到二樓的整個地面,都鋪設著櫻桃木的地板,房間結構就如項青下午告訴過普克的一樣。項怕遠周怡的房間在最裡頭,相鄰的是項青的房間,接著是項蘭的房間,最靠近樓梯的位置有一個衛生間。
  在項青房間門口時,項青歪著頭,微笑著說:「這是我的房間,想不想參觀一下?」
  普克正猶豫著不知怎麼回答,聽到樓下大門響動,扭頭向下一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推門進來了。
  「姐!姐!我回來啦!」她聲音脆脆地叫著,隨手將手裡一隻街上正流行的裝飾有玩偶的小背包甩到沙發上。
  項青看一眼普克說:「阿蘭回來了。」邊往樓下走,邊說,「阿蘭,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項蘭大聲抱怨:「還說呢,你一下午跑到哪兒去啦?
  我給你公司打了好幾次電話都不在,打手機又接不通,人家有事兒找你呢。「她說著,抬頭一眼看到普克,愣了一下,那雙生動漂亮的大眼睛馬上充滿了好奇地盯著普克。
  項青和普克已經到了樓下,走到項蘭面前。項青笑著對項蘭說:「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在F大時的校友,他叫普克。」
  「普克?」項蘭側過頭,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將普克的名字念走了調。
  普克微笑著說:「是普通的普,克服的克。」
  項蘭眼睛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普克,看著項青,語氣肯定地說:「姐,是你以前的初戀男友吧?」
  項青的臉一下子紅了,掃了一眼普克,說:「阿蘭,你正經點兒好不好。都說了是校友,還亂講。」
  普克心裡有點好笑,覺得項蘭的表現怎麼那麼像個頑劣的孩子,按照項青下午告訴他的,項蘭今年也該有二十二歲,至少應該比現在這個樣子成熟吧。而項青對項蘭說話時的態度,也不太像個姐姐,而像個小媽媽。
  項蘭長得的確十分漂亮,一頭長髮挑染成棕色,眉毛修飾得很現代,嘴唇上塗著一種帶銀粉的暗色唇膏,高挑身材,深褐色的緊身毛衣,外套一件搶眼的橙色小背心,高彈力牛仔褲將線條優美的長腿繃得緊緊的。
  普克暗想,項青項蘭姐妹都是容貌出眾,但項青是一種古典溫柔的美,項蘭卻是一種現代感十足的明艷,他不由猜測,也許姐妹倆的容貌是分別繼承了父母親的特點吧。
  項蘭仍然看著項青說:「別不好意思嘛,他很英俊,比章輝帥氣多了。」
  項青輕輕地拍了一下項蘭的肩,加重了口氣說:「再亂說,我真生氣了。」
  普克只在一旁微微地笑,他的腦子是永遠不會停止思考的。這種小節對他來說,都是對項青家庭關係的一種瞭解,他不會為此感覺不愉快。
  項蘭轉過臉看著普克,嘴角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伸到普克面前,正正經經地說:「你好,我叫項蘭。你也可以叫我阿蘭,我姐姐和好朋友們都是這麼叫我的。」
  普克笑著伸手和項蘭的手握了握,說:「你好,項蘭。『他發現自己的手被項蘭握得很緊,項蘭還悄悄用一隻指尖輕輕勾他的手心,弄得他癢癢的。
  普克還真是沒有與這種女孩子打交道的經驗,尤其是在如此特殊的一種環境之下。他想鬆開手,卻被項蘭的手抓得緊緊的,又不想被項青看出來,一時之間,真不知如何是好。
  項蘭一直緊緊盯著普克的臉看,忽然鬆開手,哈哈大笑起來。項青有點生氣地看著她,她忽然收住笑,湊到項青耳邊悄聲說:「姐,這人一點都不色,挺正經的。」
  項青不知普克是否聽到項蘭對自己的耳語,對妹妹的表現又好氣又好笑,抱歉地對普克說:「對不起,阿蘭像個小孩子,但她沒有惡意,請別介意。」
  普克笑著搖搖頭,剛才項蘭對項青的「耳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他聽見。普克想,這個項蘭,看上去像是線條很粗、我行我素。任性放縱的樣子,其實,她的內心世界說不定會與外表截然不同。
  項青對項蘭說:「好了好了,趕快洗洗手,準備吃晚飯了。」
  項蘭一旋身子,從項青普克面前走開。普克毫無心理準備地聽到項蘭唱起了歌,是一首普克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時下會流行的歌。那首歌是一個聽起來聲音嗲嗲膩膩、故作甜美的女人唱的,最讓普克覺得不能忍受的是它的歌詞,而此刻,那歌詞正從項蘭嘴裡飄出來。項蘭的聲音倒是清脆甜美,可她不知是有意誇大,還是刻意模仿,把那首歌的味道唱得比原唱有過之而無不及。
  「……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還有一個叫人愛,姐妹們,跳出來……」項蘭搖搖晃晃地走進廚房洗手,整幢房於因為空曠,有著很好的混響效果,她似乎很得意於自己的歌喉,將這句歌詞反反覆覆重複著,簡直令普克想哭出來。
  項青看到普克終於沒有克制住的哭笑不得的表情,忍俊不禁,悄聲對普克說:「這鬼丫頭,她故意的,也不知為什麼,自從這首歌出來以後,每認識一個陌生男性,她就喜歡這樣捉弄人家。」
  普克笑著說:「她的聲音倒真是不錯,像經過訓練似的。」
  項青說:「你真有幾分耳力。阿蘭從小喜歡唱歌,我們專門送她去學過幾年聲樂,老師都說她有潛力,但阿蘭總是這樣,做什麼事都不專心,練了一陣子又……」
  正說著,項蘭已經從廚房裡出來了,大而明亮的眼睛帶著點懷疑,看看項青,又看看普克,用肯定的語氣說:「我就知道,你們倆一定在悄悄議論我,對不對?」
  普克暗想,項蘭其實遠比她表現出的樣子聰明,也許,她只是想用一種凡事佔領主動地位、對一切都表現得滿不在乎來掩飾她內心潛藏的某種情緒。這種情緒是什麼,普克暫時不得而知,但他有種預感,早晚他會知道,那個更真實的項蘭是什麼樣子。
  項青沒有理睬項蘭的話,說:「快去準備一下碗筷,我去廚房端菜了。」又對普克道,「你可以去廚房洗手,如果想去衛生間,就在那邊兒。」
  普克洗過手來到飯廳,聽見項蘭正笑嘻嘻地跟項青說:「……是就是唄,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我又不會告訴章輝。」
  項青拿筷子敲了一下項蘭的手背,項蘭笑著往手上吹氣,又誇張地用另一隻手不住地揉。
  吃飯時,項青用公筷給普克夾了幾次菜,也給項蘭夾了一些。而項蘭顯得很沒食慾,用筷子懶洋洋地撥著碗裡的米粒,偶爾才吃上一小口。
  項青關心地說:「阿蘭,怎麼吃那麼少?不舒服嗎?」
  項蘭笑著說:「沒有啊,減肥嘛。」
  項青說:「你夠瘦的了,還減什麼肥?再減就成乾兒了。」
  項蘭說:「唉呀,現在時裝店就流行一個瘦字,多長一點肉,那些好看的衣服就硬是穿不進去,活活把人急死!」
  項青說:「你們這些女孩兒,真是……」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項蘭乾脆放下碗筷,說:「瞧你這語氣,好像你已經是老太婆了似的。哎,對了。」項蘭的臉轉向普克,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普克,「你今年有多大年紀?」
  項青叫了一聲:「阿蘭!」
  普克一直沒怎麼說話,這時笑著說:「我大你很多呀。」不知怎麼搞的,和項蘭一起說話,好像就是沒法太正經。
  項蘭眼睛一轉,說:「看你這樣子,也不過三十出頭吧。那,你結婚了嗎?」
  普克笑容可掬地說:「還沒有。不過,我可沒有你想得那麼年輕。」
  項蘭兩手輕輕一拍,說:「好。」
  項青板起臉說:「阿蘭,今天你是怎麼了?」
  項蘭卻毫不在乎地說:「沒怎麼呀,聽說他沒結婚,為他高興唄。」
  說完,似乎等著兩人問她為什麼。可項青和普克都忍不住地笑,卻誰也不順著項蘭的意問為什麼。
  等了一會兒,項蘭看他們沒反應,仍然很有興致地說:「我知道你們雖然嘴上不問,心裡卻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還是我主動告訴你們吧。第一,結婚多不自由呀,再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天天就得對著那麼一張同樣的臉,總有一天會看厭吧。第二,要是一不小心結了婚,過不多久彼此看厭了,為了打發時間,就得生個孩子,那可就煩死了……」說到這裡,項蘭臉上一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下子沒了興致,草草收場,「第三,就算要結婚,也得找我姐這樣的。唉,算啦算啦,知道你們不喜歡聽,我不說了還不行麼?」
  忽然之間,項蘭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坐在桌前,雙手撐著下巴,一語不發地愣神。
  項青看了普克一眼,又看著項蘭,柔聲問:「阿蘭,有什麼事麼?」
  項蘭抬眼看了看普克,她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這時沒有了捉弄人的表情,顯出幾分楚楚可憐來。
  「沒什麼。」項蘭無精打采地說,低落的情緒與剛才簡直不像一個人。說完,她站起身,對普克勉強笑了笑,說:「對不起,你們慢慢吃,我先回房間去了。」
  項青看著項蘭離開,臉上罩了一層愁雲。沉默了一會兒,說:「恐怕是有什麼事,對不起,普克,我去看看,你先吃好嗎?『普克溫和地對她笑笑,說:」沒關係,你去吧。我想她可能是有什麼事,剛才還說找了你一下午。「
  項青看看普克,溫柔的眼睛裡含著一絲感激,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轉身出了飯廳上樓去了。
  普克慢慢吃著飯,暗暗猜著項蘭究竟有什麼心事。
  從剛才項蘭的反應來看,說不定事情會比較嚴重。普克回想著項蘭說的話,心裡已隱約猜到了是哪一類事情。
  正想著,項青慢慢走了進來,普克一眼看出,項青的臉色變得很蒼白。
  項青在普克對面坐下,眼睛望著桌面,長而密的睫毛低低垂著。好一會兒,才抬起眼睛,目光裡有一絲悲哀,看著普克說:「阿蘭懷孕了。」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這個結果與他剛才暗中的猜測是一致的。他問項青:「多久了?」
  「她也不大清楚,大概一個多月吧。」
  普克想了想,平靜地說:「別著急,看看醫院有沒有熟人,帶她去處理一下。」普克想,憑項青這種家庭及項蘭這樣的性格,估計是不會留下這個孩子的。
  項青克制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用手掩住面孔,聲音顯得很掙扎:「她不該這樣的,她不該這樣的……」
  普克看著項青,心裡忽然隱隱感覺到一絲憐惜。這種憐惜不同於普通的同情,而是讓人出自內心地想給對方以幫助,為對方分擔憂愁與痛苦的那種感覺。在短暫的時間裡,普克極力控制自己的這種情緒,他很清楚目前自己所處的位置與身負的責任。即使能夠為項青做些什麼,也僅只限於行動本身,而不能帶有情感上的因素。否則的話,很難在下面即將進行的工作中保持完全的客觀。而偵破案件,才是普克生活的中心。
  普克低聲說:「其他的問題慢慢考慮,還是先想辦法,解決最要緊的事吧。」
  項青長長歎了一口氣,將手從臉上拿下來,說:「也只有這樣了。我就擔心她會出這樣的事,旁敲側擊地提醒過很多次,你也看到了,她……怎麼辦,我又不大懂這些事,又不可能告訴我媽。」
  普克說:「現在醫院裡做這種手術應該很方便,不過,要找安全可靠的。我想,你陪著她去比較好。」
  項青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抬起頭,看著普克,臉上露出懇求的表情,小聲說:「普克,我知道我提這樣的請求可能有些過分,可是我實在……」
  普克溫和地打斷了項青的話:「別害怕,我可以陪你們一起去。只是A市我不太熟,你先找好醫院,我們盡快就去吧。」
  項青默默地看著普克,有一種很複雜的光芒從黑不見底的眼眸深處浮起來。那種光芒是如此奇異,普克辨不清其中真正的內容,卻仍然被它所吸引,使他既想沉浸於其中,又有一絲絲的懼意。而這種複雜矛盾的感覺,是普克以前從未體會過的。
  項青沒有對普克說謝謝,只是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告訴普克明天她會給普克打電話。然後她要送普克回賓館,普克堅持謝絕,說他想在外面慢慢走走,要考慮些問題。項青也沒有勉強普克,只將普克送到了門口。
  普克走了一段路,回頭看了看,正好見到項青輕輕地掩上她們家的院門。他在原地略微站了幾秒鐘,轉身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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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2:27 |只看該作者
第07章

  普克從項青家出來之後,並沒有馬上回賓館,而是在街頭找了部公用電話,撥通了馬維民家的號碼。
  「喂,請問馬維民馬副局長在嗎?」聽到是一位女性接的電話,普克客氣地問道。
  「哦,請問你是哪一位?」
  『哦姓普,您對馬局長這麼說,他就知道是誰了。「普克謹慎地回答。
  對方請普克稍等,放下話筒走開了。稍過了一會兒,馬維民的聲音出現在另一端。
  「小普嗎?你好你好,我是馬維民。」
  「馬局長,是我。我剛從項青家裡出來,您現在有空兒嗎?今天我們在一起談話時,我有點小問題還不太清楚,想再跟您談談。」
  馬維民馬上說:「有空兒有空兒。這樣吧,你現在在哪裡?」
  「在外面,離項青家不遠。」
  「哦,那麼過十五分鐘我去賓館你的房間找你。」
  普克說:「好,那就辛苦您跑一趟了。」
  掛了電話,普克馬上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趕回了賓館自己的房間。過了幾分鐘,馬維民也趕到了。
  普克沒有再與馬維民寒暄,直接進入了他關心的話題。
  「馬局長,下午我們三個一起談話時,項青說她父母長期關係不好,當時她說您也有所瞭解,您能再具體談談您瞭解的情況嗎?」
  馬維民笑著說:「小普,我發現你的心很細哪,下午聽你提問題時,我就有這個感覺。尤其是你在提問題時,都是盡量引導對方陳述事實,而避免對方的回答帶上過多的個人感情色彩。這種防止自己被單方面陳述引人歧途的警惕性,的確是我們從事刑偵工作的人極需具備的。」
  這的確是馬維民下午與普克項青一起談話後的感受。馬維民從事公安工作多年,有過無數與被調查人、證人、嫌疑人談話或審訊的經驗。他深知在這種談話中,要保持完全的客觀與中立,並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麼簡單。甚至連他自己,在項青第一次找他談過對項伯遠真正死因的懷疑之後,都會因為他與項怕遠之間的深厚交往,以及他與從小看著長大的項青之間的熟悉關係,時時徘徊在主觀與客觀的邊界線上。
  因而,馬維民所以要向X市公安局借調普克幫忙,除了他對他們解釋的理由之外,他自己與項伯遠全家之間過於密切的關係,也是馬維民擔心的一個原因。
  對於普克,馬維民最初並沒有任何瞭解,只是前段時間從公安部內參表彰的近期偵破的一批大案重案中,看到了X市那件陳志字連環殺人案的偵破情況。項青找他談過後,他馬上想起那個案子,兩案的一個共同點就是,所涉及的嫌疑人都具有相當的社會地位,在調查過程中,都必須盡量做好保密工作。
  正巧,X市公安局的趙局長是馬維民的老戰友。因此,馬維民很快和X市趙局長取得聯繫,向他們「借」來了普克。馬維民也聽說了普克干刑偵其實只是半路出家,才有三年多的工作經驗。而初見普克的面時,看到普克白皙斯文,言談舉止文質彬彬,不像個刑警,倒像公司裡的高級白領,或是政府裡的公務員,馬維民的心裡也不禁有些嘀咕,當然他嘴上並沒有說出來。
  在馬維民更深一層的心裡,對於順利偵破這件案子,其實並不抱樂觀態度。馬維民知道,從表面上看,這個案子好像並不複雜,但實際上,可能存在的有效證據已被完全銷毀,最主要的嫌疑人又是地位頗高的市級領導——並且主管政法工作!——想在完全不驚動嫌疑人的情況下展開調查,實在是難上加難。
  但是,如果對項青的懷疑置之不理,無論於情於理,自己都很難安心。畢竟馬維民與項伯遠交往了那麼多年,友情難卻。而更重要的一點是,馬維民感覺中的項青,雖然性格溫柔懂事,善解人意,但也讓馬維民感覺到一種內在的韌性與勇敢。否則,一個普通的女性,即使遇到這種類似的情況,恐怕很難像項青那樣挺身而出,同時又保持著必要的沉著和冷靜。
  馬維民想,如果自己在項青告訴了她對項伯遠之死產生的懷疑之後,採取息事寧人、不了了之的態度,恐怕項青電不會真正甘心這樣的結果,不知她下一步會用什麼辦法去調查瞭解,更不知到時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
  所以,馬維民必須接這個案子。但迫不得已,只有用這樣一種隱秘的方式。一方面,假如這個案子最後僥倖得以偵破,在馬維民當然是盡了責;另一方面,從個人私心上講,即使這個案子破不了,對項青。死去的項伯遠以及自己的職業道德,都算是有所交待。那時,馬維民至少可以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已經盡力而為了。
  不過,下午與普克項青談話之後,馬維民對普克的信心有所增加。馬維民想,看來,前段時間普克能夠偵破那個大案,並不是靠僥倖取得的。從心裡說,他對這個年輕的刑警產生了一些好感,同時,也隱隱懷有一種「後生可畏」的危機感。
  馬維民的頭腦短暫地走了一會兒神,很快又回到與普克的談話上。
  「好,言歸正傳。我和項伯遠認識快三十年了。對於他與周。冶之間的關係,多少知道一點兒。但項伯遠性格較內向,我們在一起時,很少談起家庭的話題。只有有數的那麼幾次,項伯遠情緒很不好時,對我提過幾句。」
  馬維民回憶著,告訴了普克有關的幾件小事。
  第一次聽項伯遠說起與周信的關係,是在周怡去大學進修的第二年,她剛剛生了第二個女兒項蘭之後。馬維民去項伯遠家,項怕遠家的房門沒有鎖,進門後,馬維民看到項伯遠一邊捧著本書看,一邊不停地搖著地上的搖車,剛滿月的項蘭在裡面躺著,眼睛閉得緊緊的睡得很甜。
  馬維民笑著說:「老項,表現不錯呀,像個模範爸爸嘛。」
  項伯遠淡淡一笑,搖搖頭,歎了口氣。兩人就在搖車邊擺起了棋盤,開始下起棋來。
  過了一會兒,項蘭在車裡小身子一扭一扭地哭起來,聲音尖厲,小臉漲得通紅。項伯遠慌忙放下手中的棋,忙著給項蘭換尿布。看他的動作,已經是很老練的樣子。
  剛安靜一會兒,項蘭在車裡「吭哧吭哧」地哼了幾聲,張著眼睛,小腦袋扭來扭去,像在找什麼似的,看看找不到,又開始哭起來。
  項伯遠馬上又跑去廚房找奶瓶,沖奶粉,調好溫度,倒進奶瓶,又不放心地從奶嘴裡擠了幾滴到自己手背上,才小心地抱起項蘭,將奶嘴送到她的小嘴巴裡。
  馬維民都有點看傻了,他雖然也有兩個孩子,但卻從來沒有像項怕遠這麼帶過,最多只是幫妻子洗洗孩子的尿布,在妻子騰不出手時給孩子擦擦屁股罷了。
  馬維民問:「老項,孩子還不到兩個月,你們已經給她斷奶啦?」
  項怕遠沒吭聲,項蘭「咕嘟咕嘟」地吸著奶嘴,吃著吃著,奶嘴還叼在嘴裡,眼睛已經閉上睡著了,項伯遠輕手輕腳地將項蘭放到搖車裡,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才說:『凋恰是個與我完全不同路的女人。認識她的時候沒有看出來,現在瞭解了,已經太晚了。「
  馬維民看項怕遠臉色陰暗,小心地問:「怎麼?」
  項怕遠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說:「她有她的抱負,而且為了實現這種抱負,她是什麼事都可以做出來的。」
  隨後,項伯遠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又開始和馬維民下棋。項蘭過不多久又開始哭鬧起來,既沒有尿,又不肯吃,項伯遠也不知她為什麼哭,正束手無策時,在上小學三年級的項青放學回家了,一進門,聽見妹妹在大哭,連忙放下書包衝過來,小心翼翼地抱起妹妹,像個大人一樣在地上轉來轉去,輕輕拍著懷裡的嬰兒,嘴裡哼著什麼調兒,不一會兒,項蘭居然真的不哭了。
  馬維民有點驚奇,項伯遠對項青說:「小青,馬叔叔在這兒。」
  項青一直看著懷裡的項蘭,聽見父親說話,才注意到馬維民也在,忙禮貌地叫了一聲馬叔叔好。後來看項蘭安靜了,便將她放回搖車,對項伯遠和馬維民說:「我去做作業了。」將搖車底下的□轆放下來,推著搖車到另一個小房間去。
  項伯遠看著項青進房間了,輕聲對馬維民說:「這個孩子實在太懂事了,要不是有她幫我撐著,我和周怡……」話說到這裡,就停下不說了。
  這一次之後,大概又過了幾年,那時周怡在事業上的發展已經初見端倪,連馬維民也有所耳聞,暗想項伯遠說過的話,看樣子是不錯的。馬維民每次去項伯遠家,幾乎都很難碰見周怡。項青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個子比同齡孩子高,瘦瘦的,臉龐長得很像項伯遠,非常清秀柔美。項蘭從嬰兒期進入兒童期,和她小時候在搖車裡一樣,頑皮,不安靜,常常為了一些小事哭、發脾氣,只有項青的話才肯聽。
  有一天,項伯遠主動跑來找馬維民,臉色異常難看,硬拉著馬維民去外面的小飯館喝酒。馬維民明白項怕遠有心事,又知道他以前從不喝酒的,想勸項伯遠不要喝。但那天項伯遠十分固執,馬維民勸不過,只好陪著他一起喝。
  喝酒時,項怕遠也不說什麼事,只和馬維民東拉西扯。喝到一半時,項怕遠的眼睛通紅,沉默了一會兒,對馬維民說:「老馬,我要離婚。」
  馬維民有點吃驚,問:「你和周怡吵架了?」
  項怕遠點點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桌面。
  中國人的傳統總是「勸和不勸離」的。馬維民也不清楚項怕遠與周怡之間的矛盾到了什麼程度,說:「夫妻之間,有點矛盾也不奇怪,我和我老婆也常常磕磕碰碰的,彼此讓著點兒,過去也就過去了。過日子嘛,就是這個樣子,而且又有孩子。」
  項伯遠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令馬維民感到有點可怕:「我和她之間不是矛盾,矛盾是可以解決的。也不是鴻溝,鴻溝還可以跨越。在她感覺裡,我們兩個,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除非我生出翅膀來,而我又生不出來。這樣下去,不僅夫妻感情會破裂,弄不好會反目成仇,兩敗俱傷。我已經死心了,還是早點放棄為好。」
  馬維民看出事情的嚴重性,想了想,問:「是她提出離婚的?『項怕遠幅度很大地搖著頭,說:」不是。是我剛才產生的想法,還沒跟她談。「
  馬維民沉默了一會兒,心裡也覺得很沉重。他知道項伯遠不是個喜歡輕易表達內心感情的人,平常無論是喜是憂,往往都淡淡的。而這一次,項伯遠顯然是受到了很深的傷害才會有這樣的舉動。過了一會兒,馬維民問:「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項伯遠忽然流下兩行淚,被酒精作用染得通紅的眼睛裡,有種也許只有男人才可以領略的羞辱和痛楚。他任憑眼淚默默地流著,垂下頭,慢慢地說:「你告訴我,一個男人感覺自己不再是個男人時,還有沒有希望了?」
  馬維民不好再說什麼,只有默默地陪著項伯遠喝酒。他原以為項伯遠最後會酩酊大醉,出乎意料的是,項伯遠走的時候,雖然步履蹣跚,但神志卻很清醒,而且說話仍然十分冷靜。
  項伯遠和馬維民分手時,拒絕馬維民送他回家,而是豎起一根指頭在自己面前,慢慢地說:「老馬,你看著吧,我一定要和她離婚。離開她了,我就是個真正的男人了。你等著看吧。」
  這個晚上之後,馬維民好久沒見到項伯遠,只是隱約聽到有關項怕遠周怡離婚的傳聞。那個年代,離婚還是件容易鬧得滿城風雨的事,尤其周怡又在政府部門工作,人長得漂亮,事業又蒸蒸日上,本來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人物,遇到這種事,人們議論起來往往樂此不疲。
  可過了一段時間,有關他們離婚的傳聞漸漸熄滅了。馬維民在公安局工作也忙,找過兩次項伯遠,都沒找到,大約半年裡,都不知道項伯遠的確切情況。
  又是半年過去,馬維民再去項伯遠家,碰到了項伯遠。一見之下,馬維民隱約覺得在項伯遠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可又說不清究竟是什麼。從外形上看,項伯遠從前很有幾分英朗之氣與儒雅風度,而這一次馬維民看到的項伯遠,面色灰暗,大中午的,眼裡卻含著血絲,眉峰總是微微鎖著,隱隱約約透出一種暮氣。而馬維民覺得,項怕遠更重要的變化發生在內心,那個外人所不能窺視的角落裡。
  一年多的時間兩人沒有見面,見面時,除了下棋,項伯遠竟是一句自己的事也沒提。而他不提,馬維民也不便多問。所以對項伯遠的具體情況,馬維民卻是一無所知的。
  那大臨走時,馬維民在門口碰到了項青。一年工夫,項青完全長成個大姑娘了。仍然溫柔有禮,但顯而易見的,秀美的臉龐中隱藏著深深的憂鬱。馬維民猜想,項伯遠與周。冶之間的爭戰,已經給這個早熟的女孩子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此後的多年,項伯遠基本沒有再對馬維民談過自己的家事。從情緒上看,似乎也沒再產生過大的波折,也許,他已經認命了。只是馬維民發現,項怕遠好像已經染上了酒癮,雖然沒見過他醉,但常常能從他身上聞到酒味,眼睛裡也常常布著淡淡的血絲。後來項伯遠查出患有心臟病,馬維民幾次勸他戒酒,項伯遠總是淡淡說,談何容易啊。馬維民知道,直到死,項伯遠的酒癮也沒有戒除。
  說到這裡,馬維民對普克說:「我所知道的情況,基本就是這樣。至於他們夫妻關係中的細節問題,就不太清楚了。」
  普克問:「項伯遠跟您說他要離婚,風聲也傳出來了,可後來為什麼又沒有離呢?」
  馬維民搖著頭說:「那時候總是想,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們倆之間能有什麼深仇大恨,不可解決呢?也許周。冶改變了態度,也許項伯遠本身性格就有些優柔寡斷,也許雙方都考慮到兩個女兒……總之,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外人很難真正瞭解內幕的。項怕遠不再對我提那件事,我也不好過多去問。」
  普克想了想,問:「那麼,這些年來,您是否知道,項伯遠或者是周怡,他們在外面有沒有各自的情人?」
  馬維民說:「老項我想不會有,他除了跟我來往多一些,業餘時間基本都在家,什麼時候去他家都能找到。至於周怡,我跟她本人並不怎麼熟悉,前兩年她升到了副市長的位置,而且主管政法這一攤子事,我們之間有了一種上下級關係,我更不可能跟她過多接觸了。所以她在外面有沒有情人,我完全不清楚。不過,好像沒怎麼聽到有人傳她這方面的事,一個可能是她的確沒有,另一個可能就是她做得太嚴密,沒有人察覺。實事求是地說,周怡是個有魄力的女人。我想,這次你肯定是要見到她的,到時你就會有所瞭解。」
  普克點點頭,說:「我也在考慮,怎麼樣製造一種比較自然而巧妙的機會去接近她,還不能讓她察覺我們的意圖。」
  馬維民沉吟著說:「對,這是關鍵,也是難點。」
  普克忽然問:「馬局長,項青家現在住的房子您去過吧?」
  馬維民說:「嗯,去過不少次。」
  普克說:「這房子不大可能是項怕遠大學分的,是周怡分的公房嗎?好像很豪華啊。」
  馬維民說:「那套房子的確價值不菲,你注意到它在什麼區裡嗎?那是一片高檔住宅區,那種房子又是高檔裡的高檔。市領導也分不了這麼好的房。項青有沒有對你提到她的外公周至儒?」
  普克說:「下午聽她說起過。解放前是資本家吧,現在還在政協嗎?」
  馬維民說:「他年齡大了,已經完全退下來了。那套房子就是他為周怡家買的。周怡那時還沒當副市長,住在單位給她分的房子裡。周至儒很有錢,老伴早就過世了,另外三個兒女都死在文革裡,只剩周怡一個親人,便給周怡買了這套房。當時周怡還不敢住,怕別人說閒話。後來她提升到副市長的位置,市政府要重新給她分房,她這才說了父親送房的情況,謝絕了政府分的房子,搬到自己那套房子去住。其實她家的出身,大多數人都知道,這種合乎情理的事,大家也不會真正議論。不過,周怡是個言行謹慎的女人,要不然,也不容易升到這個位置。」
  普克說:「噢,原來是這樣,那就對了。」
  停了一會兒,普克又問:「周至儒除了這套房子,還有其它什麼產業嗎?」
  馬維民說:「那我可不知道了。項伯遠也沒跟我談過這些。」
  普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皺著眉陷入沉思。
  幾分鐘後,普克說:「我想,從月前情況看來,如果項青給我們反映的情況屬實,項怕遠並非正常因病死亡的話,不管他是被誰殺的,他的死應該不外乎兩類原因:一是情感糾葛,二是經濟問題。雖然從表面看,項伯遠似乎是沒什麼錢的,但這其中是否另有我們所不知的隱情,就很難判斷了。」
  馬維民贊同地點了點頭,鼓勵普克說下去。
  普克接著說:「還是先假定項青所述為真,那麼,周怡身上的嫌疑就是最大的。我想下一步,我應該想法查關於周怡的兩個問題,一是否有情人,二是否有非正常的經濟行為。周怡與項伯遠感情不和已經多年,她現在事業如日中天,如果真是因為情感問題,假如沒有什麼外來因素的影響,憑她謹慎的性格,不會如此衝動做出這種事的。另外,雖然周怡在官場發展順利,但她有一個有錢的父親,從長遠的角度看,官場只是短暫的,金錢卻永遠有價值。所以不能排除周怡在經濟方面有更多考慮的可能性。」
  馬維民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說:「好,思路對頭。關鍵是,這兩種情況無論哪一種存在的話,都會是十分隱秘的,而你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查,我能提供的幫助又很有限,你準備怎麼著手去做呢?」
  普克笑了笑,說:「這個家庭的關係不簡單,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特色,我正在尋找恰當的機會。」說著,普克心裡暗暗想起了項蘭,想起自己答應項青將幫助她們要做的事。不過,他想這件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馬維民的好,等辦過之後,看具體情況再決定。
  談到這裡,夜已經深了,馬維民囑咐普克早點兒休息,第二天他還要上班,就先回家去了。
  普克看看表,已是快十二點了。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拿起電話,撥了X市米朵家的號碼。電話鈴剛響了一聲,就被人接起。米朵果然還沒有睡。普克又不由想到以前,每次他給米朵打電話,米朵總像是就在電話邊似的。
  「喂?」米朵說。
  「是我,普克。」
  「我就猜到是你,只有你才會這麼晚給我打電話。」
  米朵笑著說。
  「還是你瞭解我。」普克聽到米朵的聲音,便很高興,「早就想跟你說話,一直到現在才空下來。你還沒睡吧?
  是不是還在看書?不要太累了。「
  普克一連串地說完才感覺到,自己每次跟米朵在一起,或者只是通電話,都會顯得比平常放鬆。
  米朵聽起來在笑:「真不知該回答你哪句話才好。我發覺你跟我說話時,好像比平常伶俐許多,弄得我總是跟不上你的速度。」
  普克笑著說:「我是因為聽到你的聲音高興,才會變得這樣的。」
  米朵聽了,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只是笑,沒說什麼。
  普克拿著話筒,覺得想說的話很多,可關於案情的事一句都不能提,而他以前又最喜歡與米朵一起討論案情,並且常常能從米朵那裡獲得一些新發現或是靈感。現在不能談案子,普克一下子覺得心裡滿滿的話,就像煮了一茶壺的餃子,乾著急卻倒不出來。
  米朵笑著問:「怎麼,斷電啦?」
  普克笑著說:「沒事兒,只不過是短路而已,現在又通了。」
  兩人說完,都覺得話裡帶「電」的意思,好像在暗示什麼似的。自從相識以來,他們雖然彼此都懷著莫名的親切與深深的好感,但又都因為彼此過去的經歷,而在雙方關係的發展上,若即若離,時遠時近。
  這些年來,在普克的生活中,工作是惟一的中心,同時工作也可以幫助他轉移內心深處那些潛藏多年的問題。對於愛情,普克實在有種不堪回首的感覺。所以多年來,他一直有意無意地迴避著與情感相關的事情。普克明白這其實也是一種心理癥結,但即便已經認識到癥結所在,要想治癒它,也絕非一日之功。
  普克也知道,米朵的生活同樣存在問題。但直到現在,普克也沒有來得及問過米朵一些他關心的事情。比如說,米朵至今仍保持獨身,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比如說,米朵在對待感情問題上所持的那種消極態度,又是為了什麼?普克並非漠視這些問題的存在,而是因為工作的壓力實在太大,他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些可能會很麻煩的問題。
  因而,在普克和米朵都感受到兩人之間那種默契和諧的氣氛時,普克還是和以前一樣,又將心裡的話壓了下去。
  普克轉了話題說:「米朵,我現在辦的這個案子很特殊,暫時不能和你談。不過,我總感覺用不了多久,我又得向你申請援助了。」
  米朵說:「好呀,沒問題。」
  普克對米朵的善解人意,心存感激。他知道憑米朵的敏銳,她是能夠明白普克的苦衷的。而她總是在普克需要的時候,對他伸出援助之手,卻從不主動向普克要求任何的承諾。
  普克不由柔聲說:「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我一有空兒就會給你打電話。」
  米朵說:「好的,你也不要太晚了,否則又睡不好。再見。」
  掛了電話後,普克躺在床上,覺得身體很疲憊,但頭腦仍保持著思考的狀態,無法安靜下來。他想起了短短一天裡進人頭腦的大量信息。這些信息和他提出來的一個個疑問,以及對下一步行動的一絲茫然糾纏在一起,折磨著他,令他久久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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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3:04 |只看該作者
第08章

  第二天早上,普克雖然一夜沒有睡好,仍然早早就醒了。他到外面活動了一會兒身體,回來洗了個澡,然後到樓下吃了點東西,再回到房間時,正好聽到房間的電話鈴響。他忙走過去接電話,想到可能是項青的。
  果然是項青,她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很柔和,還帶著一點淡淡的憂傷。
  「普克,有沒有吵到你睡覺?」項青有些不安地問。
  普克馬上說:「沒有,我連早飯都吃過了,正準備跟你聯繫。」
  項青有點遲疑地說:「昨晚我跟一家醫院聯繫過了……我沒有找熟人,怕讓我母親知道……你真的不覺得為難麼?
  普克說:「你就別擔心了。怎麼樣,是我們分頭各自去醫院,還是我去接你們?」
  項青說:「我和阿蘭已經準備好了,你在賓館門口等一下,我們過一會兒就到,然後再一起去醫院。」
  「好,就這麼定了,待會兒見。」普克說完,掛了電話。
  十幾分鐘後,普克在賓館門口看到一輛出租車停下來,項青正準備從裡面下來,普克迎上去說:「不用下來了,就坐這輛車去好了。」說著,打開前門,坐了上去。
  項青在後面說:「等了一會兒了吧?」
  普克回過頭,微笑著說:「我也剛下樓。你們吃過早飯了嗎?」他一眼看到項蘭縮在後排的角落裡,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木然。
  項青扭頭看了一眼項蘭,說:「我吃過了,阿蘭沒有吃。」
  出租車奔馳在路上,車窗外的光線投在項蘭臉上,不停地變換著明暗度。項蘭抬起眼睛掃了一眼普克,那目光在變換的光影中顯得捉摸不定。
  普克語氣溫柔地說:「阿蘭,等一會兒還是先吃點東西,好嗎?」
  項青項蘭都注意到,普克用了項青常用的稱呼,把項蘭叫做「阿蘭」,她們倆都不約而同看了一眼普克。
  項蘭臉上流露出一絲絲感激,點了點頭,身子向項青旁邊靠近了一點兒。
  車經過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超市時,普克請司機略停了一會兒,他動作迅速地下了車,跑到超市裡買了點東西,又很快回到了車上,邊向司機道謝,邊將剛買的蛋糕和保鮮牛奶遞給了項蘭。
  項蘭出奇地溫順,默默地打開包裝,一點點地吃起來。普克沒有再回頭,而項青在後面卻久久無聲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到了醫院後,普克讓項青與項蘭在候診大廳裡等著,他去控了號,然後一同去了婦科。
  項蘭一直一聲不吭,嘴唇緊緊抿著,完全聽從著普克與項青的安排。事情很順利,排了一小會兒的隊之後,裡面的護士就叫項蘭進去。項蘭臨進門前,回頭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緊張。
  普克感覺到身邊的項青輕輕地握住自己的手。那隻手柔軟卻冰冷,手心滲出濕濕的冷汗來。普克轉頭看了一下,項青目光並沒有看普克,而是緊張地注視著那間掛了一道白簾子的簡易手術室。普克知道項青其實看不見裡面,但他能夠體會一點項青此時的心情。任憑項青握著自己的手,他的手卻保持著安靜。
  過不多久,項蘭慢慢地走了出來,臉色蒼白,目光慘淡,臉上濕流流的,留著淚水的痕跡。項青急忙迎上去扶住她,她看了姐姐一眼,勉強笑了一下,說:「姐,我沒事兒。咱們回家吧。」
  普克快步走在前頭,在外面叫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項青扶項蘭上了車,普克坐到了前面。車剛開出不遠,項青的黑皮包裡傳出了電話鈴聲。項青打開包找出手機,接通了電話。
  聽著對方說了幾句什麼,項青說:「我現在在外面辦事,下午回公司再說,行麼?」
  對方又連著說了好幾句,大概是讓項青馬上回公司,項青臉上的表情十分為難,對著話筒說:「對不起,你先稍等一下。」用手掩住話筒,對普克說:「怎麼辦,公司裡有急事,讓我必須馬上回去。可阿蘭……」
  項蘭馬上說:「我沒事兒,自己能行,姐,你回公司去吧。」
  普克沒有猶豫地就回頭說:「項青,你先回公司吧,我送項蘭回去,你放心,我會照顧她。」
  項青睜大眼睛,意思是問普克,是否真的可以這麼做。普克笑著點點頭,項青才放下掩著話筒的手,對著那邊說:「好吧,我馬上回去。」
  項青對司機說了一個地址,請司機先送她到公司,然後再送普克項蘭回家。到了鬧市區一幢寫字樓前,司機停了車,項青匆匆下去,和普克項蘭擺擺手,腳步很快地走到樓裡去了。
  普克從車窗裡看到,那座寫字樓門外的標誌是利基大廈。
  普克問項蘭:「你姐姐就在這家公司上班?」
  項蘭拖著自己的胳膊,靠在後座上。聽了普克的問話,輕聲說:「嗯。她在企劃部當經理。」
  普克看看項蘭的精神比剛出來時好了一些,又問:「整棟大樓都是這個公司的辦公室嗎?」
  「大樓是利基的,他們自己用了三層做辦公室,其它當作寫字間都租出去了。」項蘭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態度很平和。
  普克問:「這個公司主要的經營項目是什麼呢?」
  項蘭說:「房地產呀,金融呀,誰知道,反正什麼賺錢做什麼。」聽她說起來,好像賺錢是件很簡單的事。停了停,又說:「你可以問我姐呀,她可是憑真本事幹出來的,沒靠人家的關係……」
  普克剛想再問問,忽然項蘭直起身子,指著車窗外,有點急切地說:「哎,你看你看,藍月亮酒吧,我就在這家酒吧唱歌。」
  曾克扭頭去看時,車子已經開過了。只看到窗外的街上,一排排五彩繽紛的店舖,各色行人走來走去,顯得繁忙而擁擠。
  項蘭又靠回椅背,微笑著說:「哎,普克。」
  普克回過身看著她,笑著說:「怎麼?」
  項蘭似乎恢復了一點精神,臉上的表情又變得有些活潑。她輕輕歪著頭,想了一小會兒,嘴角上又是昨晚那種狡黠的笑,說:「昨天你聽我唱那首歌,噁心壞了吧?」
  普克笑著說:「你的嗓子很好呀。」
  項蘭滿意地吁了一口氣,輕輕在喉嚨裡哼起了一支歌的旋律,這一次倒是很悅耳。哼了兩句,她說:「昨晚我姐跟我談了半天你的事兒呢。」
  普克笑笑,沒接項蘭的話,而是問:「對了,你剛才說你在那家藍月亮酒吧唱歌,是業餘的呢,還是職業的?」
  項蘭說:「唱著玩玩兒。我喜歡唱歌,唱歌可以發洩。」
  普克正想接著談下去,出租車已經開到項蘭家所在住宅區的大門口。門衛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示意司機下去登記。
  項蘭說:「算啦算啦,怪麻煩的,我們就在這兒下車走進去吧,也沒多遠。」
  普克付了車錢,項蘭已經下了車,在前面慢慢走著,普克快步趕了上去。
  「你沒事兒吧?」普克關切地問。
  項蘭臉色依然很蒼白,天氣還冷,她的額頭上卻滲出了點點汗珠,顯得十分虛弱。聽了普克的問話,她笑了笑,忽然將自己的手臂環住了普克的胳膊,說:「走不動,你發揚一下風格,當當我的枴杖吧。」
  普克任項蘭挽著。他想項蘭此刻的心裡,並不會真正像她表現出的那樣無所謂,而是確實需要一點來自外界的支持和友善。不知為什麼,普克對這個任性的女孩並不討厭,而以前,他是大不喜歡這一類女孩的,尤其怕見到那種心裡充滿算計,臉上卻故作天真的女性。普克覺得,也許項蘭的種種表現,只是掩飾她內心的真實感覺。而那些真實的感覺是什麼,對於普克來說,可能會有著不一般的意義。
  進了家門,項蘭對普克說:「對不起,你先坐一下,我要去一趟衛生間。」
  項蘭沒有用樓下的衛生間,而是上了二樓,先回了一下自己的房間,又出來,到了她和項青共用的衛生間。普克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大廳是一通到頂的,二樓的房間環繞著大廳的空間,由一圈雕花的欄杆圍出一條走廊。從底樓大廳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人在樓上走廊的舉動。
  項蘭在衛生間裡的時間很長,普克時不時向上看一眼,快半個小時了,項蘭還沒出來。普克有些擔心,不知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的情況,便順著樓梯走上去,還走邊提高聲音問:「項蘭,你有事兒嗎?」
  裡面沒有回答。普克走到衛生間的門前,輕輕敲了敲,裡面沒有反應。加重力度再敲,還是沒有動靜。普克貼上去想聽聽,這時,門突然打開了。項蘭笑嘻嘻地站在門裡看著普克,雙手背在後面。
  「我就是想看看,要是我一直不出來,你會不會擔心。」項蘭說。
  普克有點好笑,說:「你真是個小孩子。」
  項蘭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包衛生巾,走向自己的房間,背對著普克說:「算了吧,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真是小孩子,就不會出這種事兒了。」
  普克站在原地,說:「項蘭,你如果沒什麼事兒,我就先……」
  項蘭剛走進房間門,聽到這話,馬上轉過身,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普克說:「你想走啦?」普克點點頭,說:「我還有點兒事情要辦。」其實,普克心裡一時也拿不準,下一步自己該做些什麼。
  項蘭撇撇嘴:「你不是說讓我姐放心的嗎?她還沒回來,你怎麼能走?萬一你一走,我就不行了,你怎麼跟我姐交待?」
  普克真有點拿項蘭無可奈何,說:「那你回房間好好休息吧,我在樓下坐一會兒,如果有不舒服再叫我。」
  項蘭說:「我房間裡也能坐,我都不怕,你難道怕我把你吃了不成?」說著,走進房間,把門大大地敞著。
  普克想了想,只得走進去。項蘭已經坐在床上了,伸手揭開被子蓋在身上,頭靠著床後面的牆壁。
  項蘭的房間以酒紅色為基調,輔以黑色。白色等對比度強烈的色彩,加上牆上大幅的彩色搖滾明星海報,和項蘭自己兩張黑白明星照,顯得現代感十足。普克四下掃了一眼房間,地板上鋪著黑白相間的厚地毯,沒有一隻椅子之類可坐的東西,倒是有幾隻彩色大坐墊散在地毯上。
  「請坐。」項蘭一本正經地說,「將就一下,就坐在墊子上吧。我這裡很少來客人,偶爾朋友來了,都是那麼坐的。」
  普克笑了笑,在一隻墊子上坐下。靜靜地看了項蘭一會兒,溫和地說:「還痛嗎?」
  項蘭一怔,臉一下子紅了,垂下眼皮,再抬起時,眼裡亮閃閃地充滿了淚光,臉上擺出的那種無所謂的姿態也褪去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和他們,都不太一樣。」
  普克微微地笑著,說:「還是跟我說說你唱歌的事兒吧。」
  項蘭笑了,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上,說:「我是真的喜歡唱歌。」
  普克說:「聽項青說,你是受過聲樂訓練的,自己又喜歡,為什麼不把它當作一份事業認真去做?」
  項蘭支起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瞇起眼睛說:「我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想唱就唱,不想唱就不唱,交幾個朋友,自己尋個開心罷了。反正我幹什麼,幹得好與壞,都不會有人真正關心。」
  普克笑著問:「項青呢?你不覺得她是真正關心你嗎?」
  項蘭點點頭,說:「這個我知道,我們這個家裡,也只有姐姐比較關心我。其他人,都是自己顧自己。不過,姐姐那種做人的方式,實在太辛苦,我是學不來的。我還是比較喜歡輕鬆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
  普克聽了,輕輕一笑,對於項蘭的話不置可否。在此之前,普克雖然沒有直接與項蘭這一類女孩子打過交道,但他遇見過不少類似的女孩。她們年輕,家裡有著良好的經濟基礎,頭腦也算聰明,喜歡新鮮事物,追求時尚,缺乏責任感,不考慮未來,最大限度地滿足於目前的感官刺激。表面看來,她們對外界的評論不屑一顧,我行我素,一切以自我為中心。其實,他們往往是一群迷失了方向的羔羊,因為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才會以各種各樣的面具對自身的脆弱加以偽裝。
  普克心裡有些想勸勸項蘭,但又知道,她這樣的女孩子,常常是最不聽勸的,她們會有一大套理論為自己做辯解。而普克目前的任務不是充當教育者,一切的行動都應當以案情偵破為中心。也許在案件結束之後,普克會和這個雖然任性、但又令普克感到幾分親切的女孩子好好談談。
  普克繞過那個話題,說:「來了才聽項青說,你父親半個月前去世了。他年紀好像並不大,怎麼會突然去世呢?你姐姐好像很傷心。」
  項蘭歎了口氣,說:「唉,誰知道,平常身體還可以的呀。就說是有心臟病吧,也病了十來年了,一直都沒事兒的。睡了一覺就不行了,想想都怪可怕的,人的生命原來可以這麼脆弱,說沒就沒了。所以呀,趁著現在健康,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免得到時突然死了,什麼滋味都還沒嘗到!」
  項蘭說起這件事,露出點心有餘悸的樣子,但卻看不出特別的傷心來。
  普克說:「你父親去世那天,你在不在他身邊?」
  項蘭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送他到醫院時我在,不過,他那時好像已經那個了。頭天晚上我出去參加一個派對,很晚才回家,沒見著他。聽姐姐說,說不定我回來那陣子他已經那個了。」項蘭好像很不喜歡「死」字,總是說「那個」,普克倒是懂得她的意思。
  普克問:「那你姐姐和媽媽當天在家嗎?」
  「我回家時,大概有點喝多了,迷迷糊糊跑到姐姐房間去,好像還跟她聊了一會兒天,後來就在她的床上睡著了。我媽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回來沒看見她。不過,第二天早上,是她來叫我和姐姐起床的,說爸爸好像心臟病發了,要趕快送醫院,我們就急急忙忙起來,打電話,等救護車,送他上醫院了。」
  項蘭說到這裡,忽然「咦」了一聲,說:「哎,有一件事倒是挺奇怪的。」
  普克不動聲色地問:「什麼事?」
  項蘭說:「那天在醫院搶救爸爸沒搶救過來,當時姐姐很傷心,但她卻忽然問我媽,她那天是不是起得很早。我聽了那話覺得怪怪的,仔細看了一下我媽,咦,真是的,我和姐姐臉上都亂七八糟,我媽可是乾乾淨淨的。」
  說到這兒,項蘭忽然眼睛一轉,說:「喂,你怎麼這麼關心這事兒呀?好像公安審案子一樣。」
  普克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你看我像公安嗎?」
  項蘭一本正經地說:「太像了!」馬上自己又忍不住笑起來,說,「得了吧,你要是公安,我就是政治家了。你看我像政治家嗎?其實人人都說我跟我媽長得特別像,可我媽一看就像個搞政治的,而我呢,怎麼看怎麼不像。我不像政治家,你不像公安,都不是因為長相,而是那種感覺。你懂嗎?」最後一句話,項蘭說得老氣橫秋,令普克暗暗想笑。
  普克說:「你媽是不是特別寵你?我看,你姐姐也夠寵你的。」
  項蘭說:「我姐對我是挺不錯的,但我媽可從來沒寵過我,她只是不管我而已。你知道我媽跟我難得談一次話時怎麼說嗎?她板著那張政治家的面孔說,我對你反正是不抱什麼希望的,你只要別在外面給我惹事丟臉,我就滿意了。你看,這種當媽的。外面的人還以為我有這麼一個有地位的媽媽多幸福呢,其實……她的心思都用在她自己的事兒上了,這個家裡誰的事兒她都不會放在心上。」項蘭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很豐富,學她母親板著臉說話的樣子時,顯得格外誇張。
  普克問:「你爸爸去世這麼突然,你媽一定挺難過吧?」
  項蘭撇撇嘴,說:「她還沒我難過呢,總共就追悼會上掉了幾滴眼淚,說不定還是給人家看的。我姐姐說,讓我爸爸在醫院多停兩天,說不定老家的親戚要來告個別什麼的,她都等不及地催著趕快火化,說什麼不必注重形式,心意在就可以了。我看,根本是她巴不得我爸爸早點死。」
  普克做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這怎麼可能呢,你肯定在胡說了。」
  項蘭說:「信不信由你。告訴你吧,他們裝作沒事的樣子,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一清二楚,他們倆早就翻了。恐怕連我姐都沒我清楚,我媽呀……」
  普克心裡暗暗一陣緊張,偏偏項蘭說到這裡,賣關子似的又停住了,也不知是有意吊普克胃口,還是覺得這種家醜畢竟不便外揚。
  「嗨,我跟你說這些事幹嗎,和你又沒什麼關係。還是說說你和我姐的事兒吧,說真的,我看我姐對你很不一般,比對章輝特殊。」項蘭有點興致勃勃地說。
  普克暗自著急,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隨意地說:「章輝是誰呀?聽你提過兩次了。我猜是項青的男朋友吧?」
  項蘭說:「男朋友倒是男朋友。不過章輝挺不容易,跟我姐姐談了快十年,我姐還對他不冷不熱,也不肯跟他結婚。章輝真算是有耐心,連我有時候都看不下去,勸我姐趕快嫁給他算了,年齡都不小了,可我姐說,章輝要是急,讓他另找好了。說真的,別看我跟我姐感情好,但我常常覺得挺不瞭解她。」
  普克笑了一笑,沒說什麼。
  項蘭卻誤解了普克的沉默,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姐故意擺譜?不是的,雖然我姐對章輝有點冷淡,但除了章輝,她從來沒有再談過一個男朋友。你都不信吧?我姐人漂亮,又聰明能幹,還那麼溫柔體貼,追她的男人太多了,可她不知怎麼,連最起碼的機會都不給人家。她又不願意冷冰冰地傷別人的自尊心,就說自己早有男朋友了,就是章輝,而且跟章輝感情很好,不能再接受別人的感情。你看,章輝是不是像我姐拒絕男人追求的一塊擋箭牌?」
  普克忽然之間對這件事有了一絲好奇心,一時之間,他也來不及分析這種好奇究竟是因為與案情有關,還是純粹時項看個人的興趣。
  「項青和你關係那麼好,就沒有告訴過你為什麼?」
  普克問。
  「我說過,我們倆感情是好,但項青比我大八歲,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她帶我,有時我覺得我倆不像姐妹,倒像是母女。她的事情並不太跟我說,也許覺得我不懂事,把我當小孩子吧。唉,你說,我們這個家在別人眼裡,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我是不是應該挺幸福的?其實我們家每個人都,都……怎麼說呢,反正我覺得我不快樂,我爸不快樂,我姐也不快樂,只有我媽,雖然在家時看起來臉總是沉沉的,話也沒幾句,但她在家時間少,成天在外面,是不是比我們要快樂一點兒?」項蘭說著,臉上佈滿了惆悵,顯得比平時成熟許多。
  普克想了想,說:「你母親這麼不顧家,你父親就不說什麼嗎?『項蘭斜了普克一眼,說:」這可是我們家的隱私。「說完,又微微一笑,」不過,看在你今天保護我的分上,「她把」保護「兩個字說得重重的,」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兒。你知道為什麼嗎?「
  普克笑著說:「什麼為什麼?」
  項蘭說:「我為什麼把自己家的秘密告訴你呀!」
  普克反問:「不是因為我保護你了嗎?不過,保護你時我可沒想這麼多。」
  項蘭說:「我知道,就是知道你不是預謀的,才覺得你不錯。跟你說,我想:讓,你,當,我,姐,夫!」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表情倒是很認真。
  普克等了:「你剛才還說,你勸項青趕快嫁給章輝的。」
  項蘭說:「那是在認識你以前嘛。而且,就是這次你不出現,我看我姐也不一定會嫁給章輝。雖然他們也常常約會,但從我姐約會前後的表情都可以看出來,哪像是在戀愛,就是在完成任務嘛。」
  普克心裡一直記得剛才項蘭說了一半的話,似乎她掌握了母親什麼秘密。可普克又無法直接問項蘭,因為他已經發現,項蘭看上去像個小孩子,沒什麼心機,其實是十分聰明的。在對項蘭的性格真正瞭解之前,還不能排除她是在用她表現出的單純掩飾某種秘密的可能性。
  普克不能過於明顯地追問項蘭,而項蘭說話往往又信馬由韁,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一個話題談了一半,又岔到另一個話題。對於普克來說,簡直像是在考驗他的耐心。
  還好,這一次,項蘭繞了一圈,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我們家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之間的關係很微妙,你要是想當我的姐夫,得好好琢磨琢磨。不過,有些事如果我不告訴你的話,你自己是怎麼也琢磨不出來的。」項蘭有點小小的得意,注意地看著普克的反應。
  普克仍然只是微微地笑,並不接項蘭的話。
  項蘭忍木住,接著說:「你想娶我姐的話……」剛說一句,看著普克身後的方向,笑著說:「姐,你回來啦。」
  普克回頭一看,項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了。普克一直沒有聽到項青開大門或者上樓的聲音,一來也許與項蘭談話太專心,二來項青平時走路做事本來就是安靜而輕盈的,不會有太大的聲音。
  項青看著項蘭,似笑非笑地說:「又在胡說八道。」
  項蘭也笑著說:「我是胡說八道呀,只怕這一下子說到你心裡去了吧。」然後將被子往頭上一拉,在裡面悶聲悶氣地大叫:「我不當燈泡了,你們倆快走吧,讓我睡覺。」
  項青無可奈何地笑著搖搖頭,看看普克,普克也笑著站起來,兩人便走出了項蘭的房間,項青將門輕輕帶上。
  項青微笑著說:「對不起,我知道項蘭有時很難纏的。」
  普克笑笑,邊往樓下走邊說:「她還好,我們到外面談談吧。」
  兩人走到大門外,站在院子裡。院子面積不太大,一邊是葡萄架,另一邊的土地被整整齊齊辟成幾小塊,大部分土地光禿禿的什麼都沒長,只有一塊冒出了嫩嫩的綠芽。普克看不出那是什麼植物。
  項青看到普克在看那片地,目光也投過去,臉上隱隱浮現出一層憂傷。她走到地裡,小心地沿著田埂走到那片發了芽的植物前,蹲下身,輕輕地撫弄著一顆幼芽,歎了一口氣,說:「這是他撒的種子,這些天我沒注意,誰知已經發芽了。」
  普克輕聲叫了一聲:「項青。」
  項青扭過頭來,看著普克。正午的陽光照在她的頭頂,給她柔順的黑髮罩上一層藍色的光澤。她的面孔在頭髮的陰影裡,顯得柔弱淒涼。
  普克說:「我想和你談一談。」
  項青站起身,走到普克身邊,惆悵地說:「今天陽光真好。唉,要是一切都沒有發生該多好。」又轉過臉,對普克溫柔一笑,「好,你說吧。」
  普克說:「剛才我跟項蘭聊天的時候,聽到她提起一句和你母親有關的話,好像是知道你母親什麼秘密似的,可是又沒說完。當時我不方便追問,而且她剛做過手術,應該讓她先休息一下再說。我想等過兩天,她感覺好一些了,再找個什麼合適的理由問一下。你看呢?」
  項青說:「是嗎?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會知道我母親什麼秘密?我沒聽她跟我說過。」
  普克與項青項蘭剛接觸兩天,已經看出項青始終是將項蘭看作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普克心裡對項青的這種態度有一點不以為然。他含蓄地說:「項青,項蘭有二十二歲,其實應該獨立了,而且,她也不見得沒有能力做到獨立。」
  項青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做起來,會和你的想像有很大差距。」
  普克說:「好吧,我過兩天再找她談,現在我先回賓館去,有些問題我想考慮一下,等我有點頭緒了,我們再一起商量。」
  項青說:「也好。哦,對了,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一張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有事兒的話,就打這個電話,一般都能找到我。」
  項青快步走回家裡,再走出來時,手裡拿著一張名片,遞給普克。普克接過,看了看收好,然後就和項青道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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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43:37 |只看該作者
第09章

  普克離開項青家以後,項青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慢慢走回屋裡。看看時間,已經是十二點多了。以前項伯遠還沒退休的時候,中午全家都在外面各自吃午飯,所以家裡只請了一個下午的鐘點工,做一頓晚飯就可以。
  後來項伯遠退休了,中午一個人在家,仍然沒請鐘點工,只是他自己隨便做點什麼吃。
  現在,項蘭躺在床上,該吃午飯了,項青不知家裡有什麼吃的。平常家裡的菜,都是鐘點工下午帶來。項青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看了看,也不知項蘭想吃些什麼。走上樓,到了項蘭房間門口,項青輕輕敲了一下,問:「阿蘭,睡著了麼?」
  項蘭在裡面叫:「姐,你進來吧。」
  項青推門進去,又隨手帶上門。項蘭探頭向項青背後張望,問:「他走啦?」
  項青笑著說:「他是誰?」
  項蘭笑嘻嘻地說:「還跟我裝糊塗?哎,姐,我覺得這個普克比章輝更適合你。而且,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心裡是不是也挺喜歡他的?」
  項青走到項蘭身邊,捏了捏項蘭的鼻子,說:「要你這麼關心我的事。你看你,總怪我把你當小孩子,可這麼大人了,一點都不知道保護自己。現在受罪了吧?是不是很痛?」說著,項青的眼圈有點紅了。
  項蘭一下子收住了笑,伸手拉住項青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姐,對不起,讓你為我操心,別生我氣,下次我一定注意。」
  項青恨恨地說:「到底是誰幹的?」
  項蘭咬著嘴唇,楚楚可憐地看著項青說:「你是不是要去找他?我不能跟你說,他知道我告訴你的話,會再也不理我了。」
  項青又心疼又生氣,說:「阿蘭,如果就因為這個,他都會不理你,他怎麼可能愛你?如果不愛你,又和你在一起發生這樣的事,他知道做人的責任麼?這麼不負責任的男人,你還有什麼捨不得的?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項蘭坦白地看著項青,說:「這還不簡單麼?我知道他也許不夠愛我,但是我很愛他。」
  項青不以為然地說:「你愛他?你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嗎?」
  項蘭有點不高興了,放下項青的手,說:「姐,你以為我真是小孩子呀。就算我沒你成熟,也不等於我就沒有懂得愛的權利吧。何況,你夠成熟夠穩重,你能說自己真正懂得愛嗎?你都三十歲了,你有沒有過自己真正的愛情呢?」
  項青的語氣有點軟:「我不是有章輝嗎?」
  項蘭說:「你看,你都不敢說你愛章輝。你愛章輝嗎?如果愛,為什麼這麼多年,一直不肯跟他結婚?如果不愛,為什麼又一直拖著不跟他分手?你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項青看著項蘭的眼睛,有一些吃驚,像是第一次發現這個自己一直當成小女孩的妹妹,也有會思考的一面。好半天,才說:「阿蘭,愛與婚姻是兩碼事,有時候兩個人相愛,也不一定就要結婚。」她自己也覺得這句解釋沒有力量。
  項蘭歎了口氣,說:「對不起,姐,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我沒想指責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樣的問題。我知道你這麼說其實只是在搪塞我。不過,我想你的問題可能也很複雜,複雜得沒辦法跟我說。是不是跟愛有關的問題都那麼複雜?就像我吧,真是覺得自己很愛他,可又不知該怎麼去愛。你知道麼,有時候我感覺到自己在他心目中並沒有太多的地位,我當然很痛苦,我也有我的尊嚴。可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從對他的感情中自拔。有時候,故意在心裡想他的壞處,讓自己恨他,好無牽無掛地離開他。可是心裡再恨,只要見到他的面,只要想起有時候他對我的好,我就會失去控制,又陷到裡面。」
  項青怔怔地看著項蘭,好一會兒才說:「他叫什麼名字?你放心,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多關心你一些,並不是要去找他的麻煩。」
  項蘭研究地看了看項青,確定項青沒在騙自己,才說:「叫肖巖。」
  「肖巖?」項青想了想,說:「是在藍月亮酒吧演奏的那個吉它手?」
  項蘭點點頭:「嗯,你見過他的。不過,那時候我們還沒在一起。」
  項青說:「原來你是為了他,學也不上完,就去藍月亮唱歌的?」
  項蘭有點不耐煩地說:「本來也不想上學,有什麼意思,學的東西都不是我喜歡的,拿個文憑又有什麼用?人不能一輩子都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吧。真是那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項青說:「阿蘭,要是你生在一個貧窮的家庭,如果不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就生活不下去,你怎麼辦呢?」
  項蘭說:「幹嗎想那麼多?反正現在咱們家有錢。再說,真是生在那樣的家庭,說不定自然而然就獨立成熟了,未必不比這種家庭幸福。」
  項青沉默了一會兒,說:「肖巖知道咱們家的情況嗎?」
  項蘭說:「你以為肖巖是看中了咱家的錢?姐,你也太小心了,世界上不是每個男人都只重錢、不重情的。肖巖要是為了錢,還不把我哄得好好的,趕快騙我結婚?為什麼還對我帶搭不理,總是要離開我呢?」
  項青冷笑了一下,說:「阿蘭,人心是很複雜的,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個有經驗的老手,對你使的是欲擒故縱的把戲?換了我是男人,我也知道你這樣的富家小姐,什麼東西都太容易得到,反而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想得到。」
  項蘭皺起眉,看著項青:「姐,你為什麼會把人想得那麼壞呢?那你說說看,這個叫普克的,是不是也可能像你說的那樣?」
  項青想了想,說:「他好像有點不一樣。」
  項蘭笑著說:「看,對你喜歡的人就格外寬容,真是自私。他不才來兩天嗎,你就對他這麼有好感,那當年在一個大學的時候為什麼不跟他戀愛呢?」
  項青笑著說:「不關你的事。」
  項蘭說:「那關不關章輝的事?姐,你是不是打算換人了?」
  項青輕輕打了項蘭一下:「警告你哦,下次不能在普克面前亂說話。哪兒有什麼換人的事!對了,今天我不在,你都跟他亂說些什麼了?」
  項蘭說:「我可是從沒有那麼認真地跟人談話的。你也知道,這個普克雖然看上去挺溫和,讓人覺得很舒服,但跟他說話,好像總想說真話似的。今天也沒說什麼呀,他問我爸爸的事,我就跟他講講唄。還問你的事,當然,那是我先跟他提的,他倒沒有主動打聽。說真的,姐,我覺得普克這人不錯,你可以考慮跟他繼續發展。」
  項青說:「不說這個了。阿蘭,姐想問你點正事兒。你要跟我說實話。」
  項蘭說:「這麼嚴肅,什麼事兒?」
  項青說:「你是不是知道咱媽一些事,又瞞著我?」
  項蘭仔細打量了項青一眼,說:「是普克跟你說的?」
  項青說:「你只說有還是沒有。」
  項蘭說:「奇怪,我怎麼覺得你們倆有點神秘兮兮的?普克到底是不是你的校友?你們倆到底在幹什麼?」
  項青認真地說:「你先告訴我,我再告訴你。」
  項蘭想了想,笑著說:「我才不上你的當呢,等我跟你說了,你不告訴我,我又能把你怎麼樣?」
  項青懇切地說:「阿蘭,你不相信我嗎?」
  項蘭又想了想,說:「好吧,其實我也不是多想知道你們的事,八成跟我沒什麼關係。至於我說媽的事兒,姐,你真的一點兒都沒發現?」
  項青神色有點緊張:「發現什麼?」
  項蘭說:「外人看不出咱爸媽的關係,你的心那麼細,還會看不出?」
  項青沉默了一下,說:「你也知道?」
  項蘭說:「唉呀,你真以為我是傻子呢。小的時候我真不懂,好像也沒怎麼看到他倆吵架,還以為他們挺好的。後來慢慢長大了,媽在家的時間是很少的,可她在家的時候,跟爸爸也很少說話,就算說幾句話,也是客客氣氣,像裝給我們看似的。爸爸也是,從來不問媽媽為什麼回家那麼晚?為什麼不回家?上哪兒去了?表面看是對媽媽寬容,其實根本是不關心。你難道不覺得咱們這個家,雖然房間比人家的大,東西比人家的好,可完全是冷冰冰的,一點溫暖都沒有?」
  項青聽了,靜靜看著項蘭,好一會兒才柔聲說:「阿蘭,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都有點忽略你了?」
  項蘭說:「我要說沒有,那就是騙你的。其實,你以為我只會想著吃飽穿暖的問題,而沒有感情上的需要?就說一個簡單的問題吧,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喜歡肖巖麼?其實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因為我特別喜歡他抱我、吻我的感覺。」
  項青說:「我可不想聽你們那些細節。」她的臉微微有點紅了。
  項蘭「嘖」了一聲,說:「你看你看,我是認真跟你討論問題呢,不色情的。我跟你說啊,認識肖巖以前,我也跟幾個男的來往過,有些是夠噁心的,你剛跟他隨便一點,他就想和你上床。一抱住你,就急急巴巴地渾身亂摸亂啃。我又不是他們發洩性慾的工具!對這種男人,我可以馬上就走,頭都不回。不過肖巖和他們不一樣,肖巖第一次抱我時,是那麼溫柔地把我摟在懷裡,輕輕地搖啊搖啊,手慢慢地撫摸我的背,撫摸我的頭髮……唉,你真不知道當時我的感覺,一點關於性的想法都沒有,就是覺得那麼純,那麼溫暖,那麼安全,人像躺在搖籃裡快睡著了一樣。」
  項青看著項蘭臉上陶醉的表情,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有插話。
  項蘭閉著眼睛,像是沉浸在那種感覺裡:「我就想啊,原來一個懷抱可以這麼舒服。為什麼以前就沒人抱過我呢?好像從我記事起,就沒人這樣溫柔地抱著我,輕輕地搖著我。我想,可能一個人出生之前,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吧。」
  項青忽然有些難過,伸出手輕輕地摸摸項蘭的頭髮。
  項蘭睜開眼睛,惆悵地說:「我印象裡,媽媽是從來沒抱過我的。爸爸呢,好像在我很小的時候抱過,都記不得了。你雖然一直照顧我,可你自己還是個小孩兒……
  唉,一想到肖巖抱著我的那種感覺,什麼氣都沒有了,就是覺得不能沒有他。「
  項蘭說到這兒,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愣了一會兒神,半晌才說:「姐,其實咱爸也挺可憐的。」
  項青抬起眼睛看著項蘭:「為什麼?」
  項蘭說:「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倆早就不睡在一起了?」
  項青臉一紅,說:「他們夫妻的事,你怎麼能看到。媽不是老說她睡眠不好,才分床睡的嗎?」
  項蘭說:「可咱媽在外面有人,這你知道嗎?」
  項青皺著眉:「真的?」
  項蘭說:「誰騙你。」
  項青問:「那人是誰?」
  項蘭說:「是誰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住在哪兒。」
  項青坐直身子,神情嚴肅地說:「阿蘭,你說的是真還是假?你怎麼知道的?」
  項蘭有點得意地說:「絕對是真的。至於我怎麼知道的嘛,有一點點巧合,但也有一點我的機智和警覺。」
  項青著急地說:「你就別賣關子了,這件事很重要。」
  項蘭說:「你剛才答應我,我告訴你了咱媽的秘密,你就告訴我你和普克的事,現在我已經說了,輪到你了。」
  項青看著項蘭,沉默了一會兒,說:「阿蘭,爸爸死了,你心裡難過麼?」
  項蘭說:「當然了,他總是我爸爸呀。」
  項青表情嚴肅,小聲說:「如果你知道他不是因為心臟病死的,而是有人害的,你會怎麼做?」
  項蘭騰地一下挺起身子,臉上露出受驚嚇的表情,輕聲叫:「你是說有人謀殺了爸爸?不會吧,你可別嚇我!咱們家會發生謀殺案?」想想,又睜大眼睛,「天哪,不會是咱媽……」她一隻手掩住自己張開的嘴。
  項青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向外看了看,又關上門,走回床邊坐下,看著項蘭的眼睛說:「所以我說,你剛才講的內容很重要。」
  項蘭眼睛轉了轉,說:「那,那個叫普克的,他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項青說:「他是公安局的,就是來調查這件事。不過,他不是咱們市公安局的。」
  項蘭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說:「老天,我怎麼覺得跟電影裡的故事一樣,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邊,簡直太可怕了。」
  項青說:「冷靜一點,阿蘭。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就是怕你沉不住氣,會露出風聲,讓媽媽知道。」
  項蘭點點頭,想了一會兒,說:「真的懷疑是媽媽干的?」
  項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你想想看,如果爸爸被人害死在家裡,又沒有外面人來,可能是誰幹的?是你,還是我呢?」
  項蘭說:「爸爸不是因為心臟病死的麼?」
  項青說:「看上去是心臟病。但那天我發現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你記得爸爸常吃的那種藥吧?」
  項蘭點點頭:「知道,不過叫什麼名字我可記不住。
  那種藥平時好像都是你幫爸爸買的吧。他一不舒服就會吃那種藥。「
  項青說:「對呀,所以我記得很清楚,爸爸死的那天,他房間裡還有大半瓶藥,可第二天早上送他到醫院時,他房間裡卻根本找不到那瓶藥。你平常不怎麼管爸爸的事,知不知道那種藥有副作用?」
  項蘭又用手掩起了嘴,說:「什麼樣的副作用?是不是吃多了會死?」
  項青點點頭:「對。正因為藥量的控制很嚴格,平時我才特別注意,怕爸爸會不小心吃過量,出事情。」
  項蘭說:「那,那瓶藥到哪兒去了呢?」
  項青說:「當時我發現藥不見了,但因為急著送爸爸去醫院,也沒顧上多想。後來在醫院時想起來這件事,回家去找,怎麼也找不到。我想絕不會是你拿的,就問媽,媽當時也說沒看到,可第二天,她又拿出一瓶藥給我,說她在抽屜裡找到的。」
  項蘭鬆了一口氣:「那不就對了嗎?」
  項青說:「對什麼呀,我不是說了麼,爸爸以前吃的藥都是我買的,他正在吃的那瓶才買了不久,我清清楚楚記得他總共吃了十粒。那種藥一瓶是三十粒,瓶裡應該還剩二十粒才對。可媽媽拿給我的藥,裡面卻有二十二粒。你明白這裡面的問題了嗎?」
  項蘭皺緊眉頭,想了一會兒,又緊張起來:「說明媽拿給你的藥,不是爸爸原來在吃的。啊,她為什麼要另拿一瓶藥來騙你呢?難道.真是……」
  項青說:「你還記得我們送爸爸到醫院那天,那麼早,媽媽不僅洗過臉梳過頭,而且還化過妝了,你不覺得奇怪麼?」
  項蘭說:「對呀,這件事兒是挺怪的,今天我還跟普克說呢。噢,怪不得我覺得他好像老問些怪怪的問題,我還說他不像公安呢,原來他真是個公安啊?」
  項青說:「我跟馬叔叔談過,他是爸爸的好朋友,又在公安局工作,我想請他幫忙調查。他同意了,但因為咱媽的身份比較特殊,我們又沒什麼證據,怕查不出來又傳出風聲,到時不好收場,所以才請了普克來幫著查。其實,我也是昨天才認識他的。」
  項蘭連連搖頭,說:「真不敢相信,就算爸媽關係不好,媽媽怎麼下得了這個手?這可是殺人哪!而且是她自己的丈夫!」
  項青說:「你說媽在外面有人,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會不會是誤會?」
  項蘭說:「不會錯的。這事兒,我是去年年底發現的。有一天晚上我在藍月亮唱完歌,樂隊裡的阿強要送我回來,那陣子肖巖對我很冷淡,我心裡有點氣不過,知道阿強想追我,就故意讓他送。阿強是騎摩托車帶我回來的,到了住宅區大門口,我讓阿強先回去。阿強不讓我走,要我陪他說會兒話,我們就靠在牆邊的黑影裡小聲說話。大概十二點鐘的時候,裡面出來一個女的。阿強說,咦,那不是你媽麼?這麼晚,她一個人上哪兒去?我也挺奇怪,因為媽如果有公事,應該會有車來接她。我當時也是有點好奇,正好阿強有摩托車,我就悄悄跟阿強說,跟蹤一下我媽,看她去幹什麼。媽出來後,往前走了一段路,一直低著頭,也不知是冷,還是怕別人看到。走到街角那兒,停下來站在樹影裡。過了一會兒,來了一輛出租車,她就攔住上去了。我和阿強趕快上摩托車,遠遠地跟著。出租車到了一個小區門口停了,媽下車走進小區。我說阿強,我媽不認識你,你趕緊過去,裝作沒事兒似的跟著她,看她上哪兒去。阿強便把摩托車扔給我,自己跑去了。我等了好一會兒,冷得夠嗆,阿強回來了,說我媽進了一棟樓,他跟著進去時,我媽不知是發覺了什麼,還是特別小心,上了幾層樓,哪個門也沒進又開始下樓。還好阿強機靈,摸摸自己的兜兒,裝作鑰匙丟了回頭去找的樣子,嘴裡嘀嘀咕咕地也下樓了。他遠遠躲在黑處看,後來看到我媽繞了一圈兒又進到那個樓洞裡,上樓也沒開樓梯燈,不知去的哪一家,但哪一棟樓哪個單元卻是知道的。那天晚上我回家後,在樓下看了好長時間的電視,媽也沒回來。後來我實在熬不住,回房去睡了,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來,那時媽已經回來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回的。姐,你看媽這個情況,要不是跟哪個男人約會,我都不姓項。」
  項青一直認真地聽著,等到項蘭說完,項青說:「你現在還知道那個地方麼?」
  項蘭說:「阿強當時跟我說了個樓號,現在我記不清了,但阿強應該記得。」
  項青沉默了一會兒,說:「阿蘭,你知道這件事兒,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要是咱們早知道,早想辦法,說不定爸爸就沒事兒了。」
  項蘭說:「誰能想到那麼嚴重啊?我只是覺得,連爸爸自己都不關心媽媽的去向,從來不問,告訴你又有什麼用。而且說不定爸爸本來就知道,只是不說而已。或者他們之間根本就有某種默契,我幹嗎管閒事?」
  項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等一下,讓我想一想。」
  過了一會兒,項青看著項蘭,神情嚴肅地說:「阿蘭,我們得把這件事兒告訴普克,等會兒你再完完整整地跟他複述一遍。」
  項蘭說:「唉,那麼煩,我不是告訴你了麼?你直接跟他說就行了。」
  項青說:「還是你說比較好,是你親眼看到的。」
  項蘭無可無不可地說:「好吧好吧。」
  項青看著項蘭,關切地問:「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做點吃的。怎麼說也是個手術。」
  項蘭笑著說:「我這會兒還不餓,再說早上普克不是給我買了些東西麼,還沒吃完呢,你趕快找普克吧,不用管我。」
  項青便給普克住的賓館房間打電話,總機將電話接到房間,響了好一會兒鈴,卻始終沒有人接聽。不知普克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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