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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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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引狼入室】[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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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5:50:26 |只看該作者
 
「兩千萬?我有,但是……」

「有就快給呀,不然小靜會被趕出研究所喔!」

「……她不是已痊愈了嗎?」

「誰說的?她還在瑞士治療啊,你不希望她治好了嗎?」

「……如果她真有需要,我會跟上次一樣,直接轉到瑞士的戶頭。」

「不,不要,先轉到我的戶頭來,因為……因為她們的帳戶改了。」

「那麼等她們通知你之後,我再轉過去。」

「你……呃,於修凡,手機說話不方便,而且我們也將近兩年沒見了,見個面聊聊如何?」

「如果你希望的話。」

「那麼,後天中午在長春路的小義大利,你知道在哪裏吧?」

「長春路的小義大利?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問。」

「好,那,後天中午,別忘了。」

「後天中午,不會忘。」

收好手機後,於修凡又沉思了好一會兒,方才準備回到大廳裏工作,豈料一轉身就被嚇了一大跳。

「靜?」

方靜恩腦袋微傾,兩手背在身後,雙眸眨呀眨的瞅著他。

「你的習慣真的很奇怪,喝太多就躲到這裏來,連聽手機也跑到這裏來。」

「呃,」於修凡摸一下口袋裏的手機。「高秉岳不知道你回來了嗎?」

「不知道,」方靜恩笑吟吟地轉身通過小走廊。「我回臺灣那天本來要去給他一個驚喜,誰知道會聽到一些害我差點活活摔死他的對話,之後我就懶得再去理會他,專心一意找你了。」

「是我叫他不要告訴你的。」於修凡走在她身邊。

「不對,是他花言巧語設法要你主動要求他不要告訴我的。」

「可是……」

「你知道我在瑞士時已匯六千萬給他了嗎?」

於修凡訝異的停了停腳步,旋即又往前。「不知道。」

方靜恩瞟他一下。「因為高秉岳要自己留下來,根本不打算讓你知道。」

於修凡默然,直至轉出花架後,他才說:「他要就給他吧!」

「你啊……」方靜恩順手挽住於修凡的臂彎。「未免太慷慨了,可是……」

又一次,於修凡若無其事的拉下她挽在他肘彎上的手臂,方靜恩卻仍然笑眼瞇瞇的,連根睫毛也沒撩一下,換個邊又挽住恰好從旁經過的侍者的手臂,後者愕然傻住,於修凡也呆了一下,連忙再把她的手捉回來放在他的臂彎。

「我不給!」方靜恩得意的挽緊他。

「但那是……」

「他要我可以另外給他,那筆錢我就是不給,那是你給我的,我一定要他吐出來,絕不給其他人!」

「不都一樣。」於修凡有點無奈。

「不一樣,當時我匯那筆款子時的心情不一樣。」

於修幾倣佛還想說什麼,但很快就放棄了,似乎愈來愈能了解方靜思某些時候會特別執拗的性子。

「方媽媽知道這些事了嗎?」

「知道啦!」方靜恩咧咧嘴。「她很吃驚,更難過,你知道,她一向很喜歡高秉岳,還曾經想湊合我和高秉岳呢!知道實情後,她既慶幸我沒有喜歡上高秉岳,又喟嘆高秉岳怎會變成那種卑鄙的人,她實在無法理解。」

於修凡兩眼直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全然沒注意到周圍的視線,十分驚奇又訝異的目光。

不管是公關或客人,大家都知道他不喜歡和客人太接近,其他男公關都會主動坐在客人身邊,他卻總是離客人遠遠的坐,客人主動接近他,他也會不落痕跡的避遠一點,若客人因此生氣,他就婉轉的請客人換另一位配合度高的男公關坐抬。

而方靜思卻可以大大方方的掛在他的臂彎上,可見方靜恩在他心目中已不只是特別而已。

「你不喜歡高秉岳?」

「以前,喜歡啊!」

「……」

見他面無表情的不吭聲,方靜恩不禁暗笑不已。

「只是哥兒們的喜歡,OK!」

「你不……愛他?」

「當然不,要我愛上他,真的很難。」

「為什麼?」

方靜恩粲然一笑,挽著他到她的抬位坐下,黃佳慧在另一邊用功,大四生得開始準備畢業論文了。

「大概是因為他愛他自己比愛我多吧!!」她把一杯芹菜汁塞入他手中。「他是個好哥兒們,跟他在一起瘋、在一起鬧確實很快樂,因為他很熱情,但,還不夠熱情,因為他愛自己比較多,所以不願釋放出所有熱情……」

自上回在KTV經過黃佳慧的提醒後,她也認真思考過許久,終於恍悟高秉岳其實並不全是在作戲,他只是在她面前隱藏了許多負面的個性罷了。

記得小時候,他總是不願意讓同學知道他爸爸是司機、他媽媽是傭人,因為他的虛榮心很重。明明沒有人看不起他,他卻老是說長大後要做大生意、賺大錢,好讓別人不能再輕視他,這種情況直到他國中畢業後才消失 他懂得要隱藏起來了。

除此之外,小時候他還特別喜歡帶她一起惡作劇,她一直以為那只是純粹的好玩,小孩子的幼稚罷了,如今想想,其實他每次惡作劇都是有目的。

打翻蛋糕是為了吃那盒蛋糕,打破米酒是為了人家要他跑腿去買米酒時可以A下零錢,還要她哭說不到國外度假,除非帶他一起去,因為他也想到國外玩,諸如此類的事屢見不鮮,在在都顯示出從小時候開始,他就是個很會為自己創造機會的投機份子。

人沒有十全十美的,他的本性確實熱情爽朗,但還是有負面的缺點,只是都被他隱藏起來了。

「記得小慧也曾問過我,我要的是什麼樣的感情……」她對黃佳慧擠一下眼,後者也對她比了一下加油的手勢。「我告訴她,我要的是那種能夠讓我打從心底震撼的感情,高秉岳舍不得付出那麼強烈的感情,那麼強烈的感情他只願付給自己,所以我也很難愛上他。而你……」

她仰起眸子筆直的望進他眼裏,他不安的別開臉,她硬把他轉回來,當他的眼裏映著她的影像時,總是問著兩簇火花。

「你不同,你是豁出一切的付出你的感情,我要的就是這種愛,每次望見你眼底的火焰,是那樣狂熱癡迷,我就願像飛蛾撲火,即使僅有一剎那便會灰飛湮滅,也要享有那瞬間的光與熱……」

一手輕撫他略顯清瘦的臉頰,一手誘惑的描繪著他的唇型,她低低呢喃。

「愛上高秉岳是那麼難,而愛上你卻是這麼容易啊……」

她的手悄悄往後移,十指插入他濃密的髮間,順勢移到他腦後。

「我只要看著你的眼,渾身就開始發熱,心跳就像過熱的引擎一樣又重又快,只想讓你的熱焰燃燒我……」

她雙手輕輕使力,他的腦袋便逐漸俯向她。

「是的,我要的就是你這種火山爆發似的熱力,可以瞬間毀滅我的火焰!」

隨著她囈語似的低喃,臉與臉之間的距離愈來愈短,四目悄然闔上,兩雙唇瓣逐漸靠近……

「卡卡卡!兩位,不管你們想做什麼,地點不對,0K?」

一本原文書淬然落在他們之間,兩張嘴恰好貼兩邊,方靜恩又氣又好笑的轉往原文書的主人。

「你真的很不上道耶,老是做這種事!」

黃佳慧猛翻白眼。「不做不行啊!」

她收回書,大拇指往旁邊一比,一位侍者張口結舌的呆在那邊,被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呃,對……對不起,高夫人來了。」

於修凡閉了閉眼。「請她稍待一會兒。」

方靜恩往下一看,失笑。「對,至少要稍待五分鐘,也許十分鐘以上。」

於修凡雙頰略赧,悄悄拉上西裝下擺掩住不雅的某部位。

黃佳慧哈哈大笑著回原位。「沒見過這麼容易挑逗的男人,」

方靜恩哼了哼。「請搞清楚,只有我才挑逗得了他,別的女人沒那種本事!」

黃佳慧瞄一眼於修凡,後者正在猛灌芹菜汁——至少那是冰涼的,看看能不能快一點澆熄他的熱情。

「你也別太過分了,聽說男人常這樣很不健康的!」

「好嘛,那下次到飯店開房間好了!」方靜思「從善如流」的接受勸告。

於修凡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嗆到了。

「不好?」方靜思無辜的眨了一 下眼。「那我家?」

於修凡猛然跳起來,拔腿逃之夭夭。

「他害羞。」方靜恩替他解釋。

「是害怕吧?」黃佳慧失聲爆笑。「他被你嚇跑了!」

方靜思聳聳肩,兩眼仍跟著於修凡,見他先到男性化粧室一會兒後,出來便直接到高夫人那兒坐抬。

「小慧。」

「嗯?!」

「我聽到修和高秉岳講手機,高秉岳真的又向他要錢了。」

「不意外。」黃佳慧頭也不抬地說。

「你怎麼跟高秉岳說的?」方靜恩問,一邊吃蛋糕,那是於修凡拿來給她的。

「我說醫生以為你好了,誰知在你準備回臺灣前夕,病情又發作了,只好留在那裏繼續治療。結果他又問我,為什麼你都不寫信給他了?我說你也沒寫給我呀,大概是病況很嚴重,連寫信都沒辦法了吧!」

「他信了?」

黃佳慧抬起頭來,裝了一下鬼臉。「不知道。」

方靜思思索片刻。

「長春路小義大利,他們約在那裏見面。」

「什麼時候?」

「後天中午。」

「去看看?」

「嘿嘿,我就是這麼想的。」

非去看看高秉岳到底想搞什麼鬼不可,對阿兵哥而言,在臺灣本土服役的確比較方便又舒適,但在金門外島服役也不是沒有好處,在臺灣一個星期放兩天假,包括來回時間,但在金門外島的話,一個月放八天假,不包括來回時間。

很多人都會覺得放長假比短短兩天假好,高秉岳就這麼認為。

「他會來嗎?」高秉玲問。

「會,他那種人很死板,答應了絕不會爽約。」高秉岳信心十足地回道。

「但他現在應該不太一樣了,男公關的生活方式和一般人不同,就算他再不願意,還是不得不跟著改變吧。」

「我不認為他能有多大的改變,至少他說話的口氣並沒有改變。」

正午十二點整,高氏兄妹就一起來到長春路的小義大利,一家裝潢融合美義風格,整體氣氛華麗精致的餐廳,挑一局的天花板、水晶吊燈、長型吧 ,高板椅背隔開桌位,使每一桌位都擁有較私密的空間,適宜用餐,喝兩杯閒嗑牙也不錯。

他們坐在吸煙區,當兵後,很少人不抽煙的。

「但你不是說他是頭牌公關嗎?」

「聽說的,誰知道是真是假。」

「就我的印象來說,不太可能,」高秉玲喝一口紅茶。「要改造那個老土,重新投胎還有希望一點。」

「我也這麼想。」高秉岳無聊的閒看墻上的風景圖片和義大利人像畫作。

「大哥,你現在究竟打算如何?」

高秉岳收回視線,在妹妹臉上繞一下再落入咖啡杯裏。「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小靜突然失去音訊,黃佳慧說她的病復發了,如果真是如此,這時候方媽媽也該打電話來拜托我幫忙籌錢 像去年那樣,但也沒有……」

「會不會是她快死了?」高秉玲衝口而出。

「我也考慮過這個可能,」高秉岳的神情有點沉鬱,顯見他對方靜思的關切是真心的。「最好不是,但若真的不是,也有可能是她發現真相了……」

「她發現了?」高秉玲驚呼。「她怎麼發現的?」

「我只是說有可能,並不是已經確定了。」

高秉玲松了口氣。「那如果她真的發現了呢?」

高秉岳端起咖啡飲一口,放下。「如果小靜真的發現了,絕不會是從我們兩個這裏知道的,那麼小靜知道的一定不是很完整的內容,因為清楚整個真相的只有我們兩個,連於修凡都不知道全部真相這麼一來,我還是可以想辦法硬拗過去。」

「那你今天要跟那個笨蛋要那筆錢是……」

「無論如何,先要到手再說,如果小靜需要,我會轉匯給她,如果她不需要,錢已經到手,於修凡就不會想到要討回去了。」

「那你要多分給我五百萬。」

「到時候再說。」

兄妹倆只顧分贓,沒注意到餐廳門口又進來一位單身客人,而且那個男人進入略一張望後便直接往他們這一桌走來,直到男人站定在桌旁,他們才發現,愕然抬起頭來看是誰。一個戴金框眼鏡的年輕男人,端正的五官有一種十分特殊的男人味,黑色一局領毛衣和燈芯絨休閒西裝在深沉中透著溫文儒雅的氣息,那頭層次分明的亂發卻顯得有些狂放,顯然是位上流社會出身的紳士貴公子,絕不會有人懷疑這點。

不認識。

兄妹倆納悶的望著那男人,不曉得他想幹什麼,誰知那男人竟逕行在他們對面落坐,掏出煙來點燃,正好侍者過來。

「吉普遜。」他拒絕菜單,直接點酒,然後與一局秉岳四目相對。
一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神,高秉岳不禁一呆,繼而震驚的指著那男人,難以置信的失聲大叫,「於修凡?」

於修凡抽了口煙。「好久不見了,秉岳。」

高氏兄妹張著嘴,久久說不出話來,萬萬想不到於修凡改頭換面後竟是如此吸引人的男人。

不可思議!

高氏兄妹默然相對一眼,看來傳言說於修凡是頭牌公關可能不假,別說現在的高秉岳頂著一頭矬矬的阿兵哥小平頭,就是以往高秉岳最耀眼出色的時候也比他不上,因為高秉岳沒有於修凡那種高尚風採、獨特格調。

「你現在一個月收入多少?」高秉玲脫口問。

於修凡眉宇微微蹙了一下,高秉岳立刻往妹妹頭上K過去一拳。

「哪有人一見面就這麼問人家的!」他斥責道,然後轉向於修幾道歉。「抱歉,她有時候說話就是懶得經過大腦。」

「不要緊。」於修凡又抽了口煙。「最近好不好?」

「哪有什麼好不好的,當兵不就那麼一回事。」

「什麼時候退伍?」
「二月。」

「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快不了,當兵愈到後期反而愈難挨。」

「是嗎?」

「你就好了,不用當兵。」高秉岳酸味十足的說。

於修凡不置可否,正好侍者送來他的酒,他默默端杯淺酌,高秉岳注視著他,心中的酸味愈來愈重。

這家夥,原以為除了功課之外沒一樣比得上他的,可是現在……

「你兩千萬準備好了嗎?」無論如何,先拗到錢再說。

於修凡看他一眼,放下酒杯,捻熄煙屁股,再重燃起另一根。

「告訴我瑞士的帳號,我會直接匯過去。」

「方媽媽還沒通知我。」高秉岳不耐煩地說。「你先匯到我的戶頭,等方媽媽通知我之後,我再匯過去。」

「……何必這麼麻煩呢?」

「免得我臨時聯絡不到你呀!」

他在當兵,不好聯絡上的人是他才對吧,高秉玲暗笑。「對嘛,先匯到我大哥的戶頭上樣比較保險啦,反正他不在,也還有我在啊!」

於修凡又深深注視高秉岳一眼,再端起酒杯來淺啜一口,放下,默默抽煙,沒有說話。高秉岳以為他同意了上刻興高採烈的掏出一張紙條放在桌面上推到於修凡那邊去。

「喏,我的戶頭號碼,記得盡快匯過去。」

望著那張紙條,於修凡沒有動。

「對了,你現在的樣子,是俱樂部請設計師幫你們做的造型吧?」正事解決,可以說點五四三了。

於修凡頷首。

「真不錯。」高秉岳喃喃道。

「何止不錯,超優!」高秉玲用手肘頂頂哥哥。「等你退伍,也請設計師幫你設計造型吧!」

「我也這麼想。」高秉岳望住於修凡。「知道是哪位設計師幫你做造型嗎?」

「不知道,那種事只有經理清楚。」

「能不能幫我問一下?」

「……我問問看。」

又聊了幾句後,高秉岳就偕同妹妹先行離開了。正事既然沒問題了,他可沒興趣繼續對著於修凡心頭冒酸水。

等他退伍後,一定要弄個比於修凡更出色的造型!

於修凡則坐在原位,默默的又抽完一根煙後,方才輕輕道:「靜,你不過來這邊坐嗎?」

他身後座位立刻響起一聲輕笑。

「原來你早就知道啦!」方靜恩和黃佳慧分別端著自己的飲料,一同從後面座位繞到於修幾桌位旁。

「我一進門就注意到了。」

黃佳慧先坐到於修凡對面,方靜思卻杵在於修凡身邊不動,於修凡輕嘆,默默往裏移位,讓方靜思坐到他身旁。

「嗯嗯,又抽煙、又喝酒,你很煩惱高秉岳的事嗎?」

於修凡推開酒杯。「我們認識將近十年了。

方靜恩招手喚來服務生—把酒杯交給服務生,另外點了壺水果茶。

「那又有什麼了不起,我們還從小一起長大的呢!」

「我從小就沒什麼朋友,他是唯一和我交往最久的朋友。」

「朋友?」方靜恩冷哼,把高秉岳那張紙條拿來三兩下撕成碎片,再丟到煙灰缸裏燒盡。「他是在利用你。」

「但是……」於修凡瞥她一眼,又點起一根煙,下文消失。

「他讓你有機會認識我。」方靜恩替他說出下文,順手抽下他的煙捻熄。「好吧,那六千萬就給他,算是你的感激,OK?」

於修凡點點頭。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給他那六千萬,以後就不許再理會他了,他打手機來也不準接,了了?」方靜恩鄭重交代。

於修凡再點頭同意。

「可是,小靜,高秉岳那邊早晚要解決的呀!」黃佳慧打岔道。

「我知道,可是……」換方靜恩嘆氣了。「冷靜下來想一想,其實我也滿煩惱的。高家兄妹不好,可是高爸爸、高媽媽他們是好人,所以高秉岳才不敢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那就不要讓他們知道,你和高秉岳私下解決就好了嘛!」

「對,我就是這麼打算的,所以我必須耐心等待他退伍,才不會被他用不肯回兵營那種事來威脅我,他想被關是他家的事,但我不想讓高爸爸、高媽媽傷心,只好暫時忍耐。」

「原來如此。」黃佳慧恍然大悟。「他的確可能使用那種小人手段。」

「所以我才決定等他退伍後再來解決這件事。」話落,方靜恩又挽住於修凡的手臂。「不說那家夥的事了,說說我們聖誕節要怎麼過吧!」

「歷年來,俱樂部在聖誕夜都會舉行耶誕舞會。」於修凡歉然道。

「意思就是說,你們沒有放假?」

「沒有。」

「切!」虧她還計畫要在耶誕夜和他一起度過甜蜜蜜的兩人世界呢!

不過,嘿嘿,男公關也有特訓跳舞,不知道於修凡跳得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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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5:53: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由於於修凡沒有放假,方靜恩只好改變計畫,決定要在耶誕舞會裏霸佔於修凡每一支舞,可是到了耶誕舞會當天她才知道,每位男公關都得拿三支舞出去公開拍賣,所得歸俱樂部,剩下的舞才能由男公關自己拍賣,所得歸男公關自己。

於修凡的頭三支舞以七千萬高價賣出。

方靜恩好想用三億買下那三支舞,可是她不能,只好鬱卒的躲在角落裏散發怨念,絲絲縷縷的怨念源源不絕的卷向舞場中的於修凡,惹得於修凡不斷瞥向她這邊,總是無奈。

「你夠了沒?不過三支舞而已,剩下的他都會陪你跳啦!」

黃佳慧啼笑皆非的往下看,方靜恩竟然蹲在角落的盆栽後哀怨。

「我陪你跳吧!」黃佳豪把手伸向方靜恩。

由於黃佳龍不滿二十未成年,黃佳慧只好拉她哥哥來做舞伴。

「不要!」方靜恩嗚咽。「人家以為他每一支舞都是人家的說,他都不早說!嗚嗚嗚,我今天晚上就要蹲在這裏一整晚給他看!」

黃佳慧沒好氣的翻一下白眼,「好好好,你小姐就在這裏蹲到死吧,我倒要看看他來找你跳舞的時候,你會不會像青蛙一樣跳到他懷裏!」回頭,挽著哥哥的手臂走人。「走,哥,我們跳我們的,別管她了!啊,對了,你沒忘了標準舞該怎麼跳了吧?」

「大概都記得,只有探戈,那實在不太好跳。」

「我也是,那我們不跳探戈好了。」

這夜的俱樂部布置得格外燦爛輝煌,還有好幾棵聖誕樹,彩色小燈泡到處一閃一閃,充滿歡樂的耶誕氣氛,男士們風採翩翩,女士們更是華服麗影,將近兩百位賓客都十分盡興。

除了方靜恩。

頭三支舞她都躲在盆栽後望著舞場中,雙眸噙滿哀怨的水光,好委屈好委屈的蹲到腳都麻了。

然後,瘦削修長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有力的手掌伸向她。

「剩下的舞都是你的,好嗎?」

「可是人家很想要第一支舞嘛!」方靜恩抽著鼻子撒嬌。

「對不起。」低嘆。

「那,剩下的舞全部都是我的喔!」

「全部。」

方靜恩又噎了兩聲,這才把柔荑放入那只手中,任由他把她拉起來,但由於腿麻,她一站起來就跌入他懷裏了。

「我的腳……不是我的了!」她齜牙咧嘴的呻吟。

「先這樣站一會兒吧。」他的聲音透著笑意。

「好!」她老實不客氣的圈住他的腰際,再把臉兒靠在他胸膛上。「修。」

「嗯?」

「我真的好愛你喔!」

「……」

嘖,這男人真拗!

「修,你會跳探戈吧?」

「會。」

「那你要教我,我……」

「麥修,沈副總想買你一支舞,三百萬。」

「任何人想買我的舞,告訴她們,我所有的舞都是方小姐的。」

於修凡頭也不回地說,身後的侍者笑著離去,於修凡沒看見,方靜恩看見了。

「他為什麼笑?」她仰起臉兒問。

於修凡但笑不語。

他現在常常會笑了,很好,但是……

方靜恩瞇起了眼。「請問你去年的耶誕舞會收入多少?」

「……一億三千多萬。」

「一個晚上?」

「一個晚上。」

「……」

這個男人是不是比她想像中更搶手?

「請問有多少人想替你清償債務?」

「十一個。」

「我不算?」

「不算。」

「她們……有多少人向你求婚?」

「……」

「先生,請告訴我,謝謝!」

「……」

「不會是全部吧?」

「……」

「Shit!」

幸好她練過合氣道,打跑一票娘子軍應該沒問題吧!

聖誕之後是元旦,這年元旦連著周末恰好三天連假,方靜恩以為起碼可以休息一天了,可是……

「二十九號到三十一號,俱樂部要連開三個晚上的派對。」

於修凡說完後,喀啦喀啦的咬牙齒聲持續了好一會兒。

「為什麼?」

「這種節日正好是俱樂部可以大賺一筆的時候。」

可真是用人「用」到徹底。

「請問這回又要拍賣什麼?」

「喝酒,第一天的收入歸俱樂部,後兩天歸公關。」

「又喝!」方靜恩憤怒的尖叫。

「第一天不能不喝,但後兩天我都不喝了,好嗎?」於修凡低聲下氣的說。

方靜恩咬唇凝視他片刻。

「你們都不能休息的嗎?或者請假?」她擔憂的端詳他的臉色。「你最近瘦好多喔,臉色黃黃的,食欲也不佳,又很容易疲倦,再這樣下去,你還能熬多久?」

「其他公關隨時都可以請假,但我不行。」於修凡的語氣隱含著淡淡的無可奈何。「當初簽約的時候就特別注明,除了生病之外,我不能休息,也不能請假。」

這是俱樂部老板的條件,以防他在清償債務之後,用請假來逃避工作。

「可惡!」為了她!一切都是為了她啊!「總不能為了讓你休息兩天,就希望你生病吧?」

太離譜了!

可是,即使她認為那種事不可能,情況也自然而然演變成於修凡不得不「休息」的狀態,因為……

喝酒從來不是好事!

直到派對開始這天,方靜恩才了解於修凡所謂的「喝酒」是什麼意思,她以為喝酒就是喝酒,沒想到派對上所謂的喝酒竟是一瓶瓶的猛灌,不用說,這種喝法很快就會吐了,但吐完之後還是要繼續暍。

想裝醉死?

大家會一塊兒起哄再給你強灌,因為大家都醉了,醉了的人什麼事幹不出來,幾個人一起抓住你,拿起酒瓶就往你嘴裏塞,不喝就淹死吧!

「不敢相信,他們原來不是衣冠楚楚的嗎?」方靜恩喃喃道。

「哇,那個女人竟然要脫裙子!」黃佳慧驚嘆。

「人一旦喝醉了就醜態百出!」黃佳豪直搖頭。「明天看他們誰還喝得下!」

「難怪第一天的收入歸俱樂部,後兩天大概喝沒兩瓶就醉翻了,公關還能賺到什麼,真詐!」方靜恩咕噥,轉頭張望。「奇怪,修又去抓兔子了嗎?」

為免自己看不下去,發飆將客人摔成保齡球瓶,方靜恩決定不去湊熱鬧,和黃佳慧兄妹一起躲在一旁看書,但此刻,圍著喝酒的人群逐漸散開,她才發現於修凡並不在人群當中。

「八成是,我起碼看他到化粧室三、四次了!」黃佳慧漫不經心地說。

「是嗎?」方靜恩眸中漸漸露出兇光。「看他們都醉成那樣了,要是我把他們統統摔出去,他們不會知道兇手是誰吧?」

黃佳豪失笑。「小靜,再忍一忍吧,我看他們也喝得差不多了。」

「可是……」

「方小姐!」一位侍者跑來,神色不太對。「請你跟我來一下好嗎?」

方靜恩心頭不安的抖了一下。「是麥修?」

侍者點頭,二話不再說,方靜恩立刻跟侍者到俱樂部後面的更衣室,黃佳慧兄妹尾隨在後。

一進入更衣室,經理迎面而來。「麻煩你們立刻把麥修送到醫院去急診!」

急診?!

「他怎麼了?」方靜恩驚叫,往經理身後一探,見更衣室裏附設一張單人床,於修凡躺在床上壓著腹部低低呻吟,她急忙跑過去蹲在床前,慌得快哭了。「他到底怎麼了?」

「他發燒、腹痛,連喝水都吐,這種狀況我見過,八成是急性酒精性肝炎。」

急性肝炎?

喝酒喝到急性肝炎?

她要放火燒了這家俱樂部!

但她才剛跳起來,黃佳慧已擋在她前面。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送他去醫院吧?」她太了解方靜恩了,她不阻止方靜恩,方靜恩一定會闖禍。

「對,對,先送他去醫院!」方靜恩已慌了手腳了。

然後再回來放火燒了這家俱樂部!

果然是急性酒精性肝炎,於修凡直接被送進病房。

「麻煩你們,去幫他買換洗衣褲和睡衣。」方靜恩拿幾張大鈔給黃佳慧。「我要在這裏陪他。」

黃佳慧笑笑。「還有你的衣物。」

方靜恩瞥一下手錶。「門禁是十點,來得及嗎?」

「放心,現在馬上去就來得及買他的。」黃佳慧拉著哥哥轉身就走。「明天再去你家拿你的。」

「還有我的課本筆記!」

「知道了!」

關上病房門,方靜恩回到病床邊坐下,心疼地捧起他的手貼在臉頰上。

想到兩年前是她住院,他也曾來探望她,她卻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裏,一意把他當作影子,全然沒料到當時他已愛她有多深。

兩年後,他住院,為了她,她卻完全幫不了他。

該死,她真恨,為什麼以前都不肯認真看看他,她知道,如果她認真看看他,一定看得出來他對她用情多深。

不,該死的是他,他為什麼要相信高秉岳的話?為什麼要相信她真的討厭他?為什麼不敢放手一搏,直接來向她告白?

如果當時他敢向她告白,毫無疑問她會很意外,但也一定會因他眼中的火焰而心動,她不會在意他的外表有多老土、多矬,只要他眼中的火焰是為她而燃燒,遲早她也會為他而融化的。

但他就是不敢,只敢躲在別人背後做影子,默默的看著她、愛著她,當她需要的時候,他就奉獻出自己的一切來為她付出。

為什麼他這麼傻呢?

「這些夠了吧?」

「嗯嗯,暫時夠了,謝啦!」

翌日一大早,黃佳慧就把方靜恩的衣物送來了。

「那麼……」黃佳慧的腦袋朝病床那邊歪了一下。「情況如何?」

「肝炎合並營養不良,不但要治療肝炎,還要打點滴來補充營養。」方靜恩嘆道。「醫生說要戒煙戒酒,戒煙沒問題,可是,你有聽過男公關不喝酒的嗎?」

黃佳慧聳聳肩。「讓他當第一名啊!」

方靜恩沮喪的垂下腦袋。「都是為了我,他才會搞成這樣。」

「那就好好回報他嘛!」黃佳慧嘻嘻一笑。「用愛。」

「還用得著你說,可是他……」

「就是不信!」黃佳慧拍拍她的肩。「慢慢來嘛!對了,不需要通知他家人一聲嗎?」

「但他父親和他斷絕關係了,通知了他們會關心嗎?」

「總得盡一下心意嘛!」

方靜恩想了一下。「好,我待會兒就打電話給他們。」

「你知道他家的電話號碼?」

「修的手機上有。」

「那我去幫你買早餐。」

黃佳慧一離開,方靜恩立刻從於修凡的手機上找到他家的電話號碼,可是她拿起電話卻先撥了俱樂部的電話,她想要先好好臭罵經理一頓。可是……

「是急性酒精性肝炎吧?」

「對,都是你……」

「那就讓他休息吧!」

「呃?」

「我打電話和老板聯絡過了,她說等她兒子的官司告一段落,她會先回臺灣來一趟,在她回來之前,麥修都可以請假。」

呃……她還沒開罵吧?

方靜恩呆了好一會兒,拿下聽筒又看了好片刻,再放回耳旁。「你是說,在你們老板回來之前,修都不用去上班?」

「對。」

這麼好講話?

不,她根本還沒講吧?

「喔,那……沒事了。」放下電話,她困惑地搔搔腦袋,再拿起電話撥於修凡他家的電話號碼。「喂?……呃,是這樣的,我姓方,是於修凡的朋友,我想通知你們一下,於修凡因為肝炎住院了,在XX醫院,他……咦?」

她不可思議的拿下聽筒看看,再放回耳際……嘟嘟嘟……再拿下來看看,再放回去……嘟嘟嘟……

不敢相信,竟然掛她電話!

她惱火的把聽筒摔回話機上。不管怎樣,總是他們的親人啊,斷絕關係也就罷了,現在連於修凡的命都不管了嗎?

哼,這種親人不要也罷!

一個鐘頭後,當方靜恩和黃佳慧正在吃早餐,有人敲門,方靜恩去開門,訝異的發現竟然是兩個穿軍官服裝的男人,五官和於修凡極為相似,只是年齡一個比於修凡大,一個比於修凡小,在這種大冷天裏,他們竟然滿頭大汗直往下滴,可見他們趕得有多焦急。

「對不起,我弟弟,呃,於修凡是住這間病房嗎?」

他弟弟?

方靜恩傻住了。「你們……你們是……」

「我是於修凡的大哥於震凡,他是小弟子嘉凡。」於震凡迅速做自我介紹,順便介紹弟弟。「聽電話的是我媽媽,她一聽到修凡住院,嚇得當場大哭,慌忙告訴我爸爸,我爸爸就叫我們請假來看修凡。」

但是,他們不是和於修凡斷絕關係了嗎,幹嘛這麼慌張焦急?

方靜恩有點糊涂了,不過還是馬上後退讓他們進病房,他們兩個一進來,顧不得其他,馬上衝到病床邊,憐惜又痛心的凝視床上的病人,氣急敗壞的直跺腳。

「該死、該死,怎會把自己搞成這樣,怎會這樣!」

但是於修凡睡得很沉,並沒有醒來,方靜恩在旁邊解釋。

「他昨晚住院,清晨醒過一次,後來又睡著了,醫生說他太累了。」

「太累了?」於震凡輕輕撫摸於修凡的額頭,那樣憤慨、那樣不舍。「修凡,你這個不孝子,你不是答應爸爸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嗎?你知道媽媽在得知你住院後哭成什麼樣子嗎?爸爸年紀大了,你不應該讓他老為你擔著一顆心啊!」

方靜恩愈聽愈疑惑。「你們不是和他斷絕關係了嗎?」

於震凡苦笑。「那是修凡自己哀求爸爸那麼做的。」

「耶?」方靜恩震驚的呆住了。

於震凡緩緩回過頭來仔細打量方靜恩。「就是你嗎?那個修凡說願意為她犧牲一切的女孩子,就是你嗎?」

哪有人這麼問的!

方靜恩有點尷尬。「呃,是……是我。」

於震凡頷首,「那麼,我認為你有權利,也有義務知道這件事。」他先側臉吩咐於嘉凡,「你在這裏陪修凡,他一醒,你就叫我一聲。」再轉回來用頭點點客廳方向。「我們到那邊說。」

由於長沙發被黃佳慧佔去了,他們便在窗前的小沙發分別落坐,於震凡又仔細端詳方靜恩一會兒後,他微微笑起來,帶著點揶揄味道。

「原來修凡喜歡的是你這一型的女孩子。」

方靜恩雙頰頓時紅傃傃的赧了起來。「於……於大哥!」

於震凡又笑了一下,隨即收起笑容正起臉色。

「我想你可能認為我爸爸是個無情的人,其實並不,爸爸為人是死硬了一點,教導我們也極為嚴格,但那並不表示他無情……」

他稍微停頓一下。「當年他才十八歲就跟著國軍退守到臺灣來,當時每一位官兵都滿懷期待能夠早日回到大陸,但是一年年過去,希望愈來愈渺小,有人幹脆在這裏娶老婆落地生根,但我爸爸不肯,因為他在大陸還有一位未婚妻……」

他苦笑。「結果到了他四十五歲時,才輾轉得知他的未婚妻早就嫁給別人了,爸爸這才死心娶了一個年輕他二十歲的臺灣女人——我媽媽。瞧,我爸爸並非無情的人,不是嗎?」

等了將近三十年,還不夠有情嗎?

方靜恩拚命點頭,於震凡又笑了。

「其實爸爸最疼愛的就是修凡,因為他認為未成年的孩子的健康理當由父母負責,修凡卻在國中時因感染急性肺炎而留下後遺症,使他無法進入軍校,爸爸對修凡感到十分歉疚,因此也格外疼愛他……」

唔,不知道是怎麼個疼愛法?方靜恩暗忖。

「兩年前,修凡突然宣布說他要退修博士學位,還要離開家裏,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子,而那個女孩子快死了,他要犧牲一切去救她……」於震凡嘆氣。「他需要兩千八百萬,我們幫不了他,因為在那不久前,我們才剛東挪西借又抵押房子籌了一千多萬借給我舅舅還高利貸的債……」

景氣不好,大家都過得很辛苦啊!

「當時我爸爸真的很傷心,因為他幫不了修凡。然後,修凡說他要去做男公關以換取兩千八百萬,那是敗壞門風的行為,為了保全於家的家聲,他請求爸爸和他斷絕父子關係。但我爸爸堅持不肯,爸爸說只要不愧良心,管別人怎麼說……」

酷!方靜恩讚嘆。

「可是修凡更堅持,他不願家人因他的任性行為而必須承受他人的閒言閒語,於是,他在爸爸房前跪了三天三夜,說爸爸不點頭他就不起來,爸爸舍不得,終於掉著眼淚點頭了……」

方靜恩捂著嘴,紅了眼。

「修凡還要求爸爸、媽媽在他擺脫男公關的身分之前,千萬不要見他,因為他沒臉見爸爸、媽媽,之後,修凡就離開於家了,但是我家裏的每一個人心裏始終都掛著他,直到現在,家裏的飯桌上都還擺著他的碗筷,我們……都在等他回家……」

方靜恩猛然蒙上臉痛哭。

為了她!

只為了她一個人!

她害了多少人傷心、害了多少人痛苦,只為了她想活下去,她想繼續快樂的生命,她真值得那麼多嗎?

修,修,你真的太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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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5:53:45 |只看該作者
 
 
關上病房門,方靜恩熊熊回身,雙眼盯住病床上的人,慢條斯理的踱過去,表情不太爽。

「為什麼叫你哥哥不要再來看你了?」

「他們是軍人,跟男公關扯上關係不好。」

鬼扯!

不過沒關係,她會常常打電話給他們,轉告於修凡的事好讓他們放心,還會傳送很多很多照片到他弟弟的電腦。

「修,你想吃點什麼嗎?」方靜恩問,順勢坐上床沿。

「我什麼都吃不下。」於修凡取下眼鏡放在床頭櫃上,倦乏的闔上眼。「只想睡覺。」

看樣子他得吊上好一陣子點滴了。

「那你出院後要回家嗎?」

「當然。」

他懂「家」的意思嗎?

「我說的是你爸媽的家。」

「我還不能回去。」

「那到我家。」

「不可能。」

「為什麼?我家有鬼,你怕鬼?」

「好吧,那我去五條通包兩個男公關到我家!」

於修凡睜眼,啼笑皆非地嘆了口氣。「靜,我真的很困,讓我睡一下好嗎?」

見他好像真的快睜不開眼了,方靜恩忙舉雙手投降。「好好好,你睡、你睡!」

他一閉上眼,她的眼珠子就開始團團亂轉起來了。

醫生說他出院回家療養時,最重要的是休息和適當的飲食,休息沒問題,但飲食……他根本沒有食欲,肯定會幹脆都不吃,所以非得有人盯著他不可。

要他回爸媽家,他不能回去。,就算她不在意到他的住處去照顧他,但俱樂部有規定,女性不能進男公關的宿舍,為的是避免不必要的糾紛,這點她可以理解,因此也不好意思要求他們為她破例,他們也不一定肯為她破例。那……

該如何逼他住到她家呢?

「又在想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方靜恩嚇了一大跳,看看於修凡已睡著了,連忙把黃佳慧拉到客廳去。

「別吵醒他呀!」

「吵醒他?」黃佳慧搖搖頭。「我看在他耳朵旁邊放鞭炮他都不一定會醒。」

「唔……期末考什麼時候開始?」

「十五號,幹嘛?」

「我是在想,他出院後,該如何逼他住到我家去?」

「簡單,你只要……」


半個月後,於修凡出院了,方靜恩開車直接把他送回他的住處,在樓房前的小花圃邊,她第N百次問他同一個問題。

「你真不住到我家去?」

「不。」

「好吧,隨你。」

目送於修凡進入樓房後,方靜恩對樓房裝個鬼臉,然後在花圃旁盤膝坐下,拉攏外套的領子,塞好圍巾,再從背包裏掏出一本原文書,開始認真看起來。

「你在幹什麼?」

方靜恩仰起頭,於修凡高高在上的俯視她,滿眼錯愕。

「看書啊,三天後就要期末考了,不認真一點不行嘛!」

「為什麼要在這裏看?」

「我在等你回心轉意,答應住到我家去嘛!」

「……我不能去。」

「好啊,隨你,那你也不要管我在哪裏看書。」

於修凡咬咬牙,猛然轉身回到樓房裏去,於是,方靜恩繼續看她的書。

數個鐘頭後,天逐漸黑了,方靜恩把原文書收回背包裏,另外拿出隨身聽和一個紙袋子,裏頭有三明治和鋁箔包飲料,然後一邊聽歌一邊用「晚餐」。

早就跟她爛熟的男公關們開始陸陸續續的從樓房出來,準備到前面俱樂部上班,每個人經過她面前時,都是一副憋笑憋到快嗝屁的樣子,方靜恩一個個對他們吐舌頭、比中指,包括強尼在內,不過只有他停下來對她鼓勵了幾句。

「耐心一點,看他那麼疼你,我看不超過午夜,他就會心疼死了,然後乖乖跟你回去!」

方靜恩對他比比大拇指,繼續聽歌。

快過年了,天氣已經相當寒冷,更別提是在山區,冷風颼颼的吹,寒意咻咻毫不留情,就算衣服穿得再多再密,還是會有漏網之風往裏鑽,而且直接鑽到骨頭裏去,不到午夜,方靜恩開始發抖了。但是……

跟於修凡所受的苦比起來,這點苦算得了什麼呢?

於是,她索性就地躺下,想說睡著了沒知覺,也許就不冷了……起碼不會這麼冷吧?

不過,她才剛躺下沒多久,一道瘦削的黑影便從上而下籠罩住她。

「走吧!」

她驚喜的坐起來,朝上望去,是於修凡,再往下看,他拎著旅行袋,已經準備好要跟她一起回去了。

喔耶,就知道這場仗打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認輸了!


雖然快期末考了,但方靜恩仍把最大的心力放在於修凡身上。

他睡覺時,保證他的棉被夠保暖;他起床後,保證他身上穿的衣服夠禦寒;他在書房看書,保證書房裏夠溫暖;他困倦了,保證馬上把他踢回房裏補眠;他用餐時……用餐時……

慘了,除了荷包蛋和烤面包之外,她根本不懂廚房裏的工作,煮開水、洗碗筷還行,要她煮飯,恐怕連老鼠、蟑螂都不想吃!

好吧,孔老先生說要不恥下問,她就厚起臉皮來問一問吧!

她不是問黃佳慧的媽媽,而是於媽媽,因為於媽媽應該是最了解兒子口味喜好的人。

「於媽媽,可是醫生說他現在的飲食最好是高蛋白質的,而且要多吃植物性蛋白質,少吃動物性蛋白質,少用一點油,還要清淡一點,再補充足量的維生素……什麼是高蛋白質啊,就是……」

趁於修凡在午睡,方靜恩躲在書房裏打電話,小小聲的,怕被於修凡知道她偷偷打電話給他媽媽,她會挨罵。

「可是……可是我不會嘛……不會……也不會……好嘛,人家是笨蛋嘛……」

書房外,門扇後,於修凡無聲失笑。

「山藥?那是什麼東東?山裏採的藥嗎?哪座山?」

書房外,於修凡捂著額頭,哭笑不得的搖搖頭。

「真的?好啊、好啊,我明天上午只考一堂,考完就過去……」

書房外,於修凡微微皺了一下眉,旋即放開,無聲輕嘆。

「好……好……謝謝你,於媽媽……」

聽到這裏,於修凡趕緊躡手躡腳悄悄離開書房外,回到樓上繼續他的午覺,待會兒她就會上樓去探視他了。

她的期末考沒有問題吧?


為了料理於修凡的飲食,廚房大白癡的方靜恩動不動就打電話向於媽媽求救,另一方面,於爸爸也不時打電話找她,因為他好關心兒子。

「什麼,於爸爸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好嗎……呃,請再說一次……喔,mygod,人家聽不懂啦,於爸爸,你的口音太重了,人家聽不懂啦……不然叫於大哥來翻譯嘛……」

同樣是在書房裏,方靜恩用手機和於爸爸聯絡,因為打電話的話,不小心被於修凡接到就會穿幫了。

「於小弟,怎會是你……比我大又怎樣,我是你三哥的馬子,比你偉大……」

書房外,於修凡依然倚在門上靜靜傾聽。

「於大哥不在?那你還在家裏混什麼……好吧,原諒你……哈哈哈,不服氣來咬我啊……好啦、好啦,快說你老爸到底在說什麼……搞屁啊,於小弟,於爸爸講了半天原來是在講這個,早說嘛……」

書房外,於修凡頂一下眼鏡,狐疑的蹙眉。

「沒問題,我會寄更多照片給你們,嘿嘿,怎樣,你三哥很迷人吧……那當然,我迷死他了……我臉皮厚?哼,我才不像你三哥那樣龜毛呢,愛了就要說,藏在心裏又不能生利息……」

書房外,於修凡垂首,啼笑皆非的搖頭,旋即默然啟步回樓上,沒興趣再聽下去了。

今天的內容真無聊!


家裏有現成的「補習老師」,隨時可以不恥下問,方靜恩的期末考想混過關絕對沒問題,為此,黃佳慧也常常混到方家來念書,起碼期末考之前會常常來,期末考結束之後,她才懶得來了呢!

「終於,明天最後一科了!」

「我早就解脫啦,今天早上!」

念書念累了通常都會有「廣告時間」,雖然方靜恩考完了,但還是會到書房來陪黃佳慧,順便K K於媽媽寫給她的食譜,反正於修凡在睡午覺。

「嘖,這麼清淡的東西,真的好吃嗎?」方靜恩拍拍食譜。

「他的食欲好多了吧?」黃佳慧半躺在書桌後吃水果。

「好很多了,不過餐後一定要休息一、兩個鐘頭,早餐後我就叫他看書,午餐後睡午覺,晚餐後看電視。」

「真麻煩!」

「醫生說只要一年內不再發病,以後就不會有問題了。」

「那你至少要緊迫盯人一年 ?」

「對,連上廁所都要跟著他!」

書房外,於修凡不可思議的睜了睜眼。

「連上廁所都要跟?我看他早晚會得便秘!」

「你才脫腸!」

「……可是,你考慮到俱樂部的事了沒有?」

「有啊,等他們老板回來,我一定要徹底解決掉這件事!」

「如果他們老板還是不肯呢?」

「那我就雇殺手暗殺那個女人!」

書房外,於修凡錯愕的張開了嘴,橢圓形的。

「那你的他呢,如果他老是不相信你,你也要雇人暗殺他嗎?」

「就算耗一輩子時間,我也會讓他相信我!」

「嗯哼,老實說,那個男人真是超級別扭!」

「也許是因為他不夠了解我吧!說到這,小慧,你又怎會相信我呢?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呢,一個鐘頭之內就愛上他了,那也不算是一見鐘情吧,畢竟我們認識六年了!」

「當然不算,我想你只是開竅了吧!」

「可是,為什麼我一說我愛上他了,你就立刻相信我了呢?」

「嘿嘿,因為我夠了解你呀!」

書房外,於修凡神情深沉,若有所思。

「說說看。」

「很簡單,你被他親了!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生追過你,你讓誰碰過了嗎?沒有,別說親,連牽牽手都沒有,包括高秉岳在內,他都被你摔過一次呢!但是你卻被他吻了,那只有一種可能,當你面對他的時候,你的腦袋都爛糊了,於是身不由主的‘失吻’,下一步就要失身啦!」

「你才失火呢!」

「不,失火的是你!」

「哼哼,說不定我只是因為感激他……」

「不,別人也許會,但你不會,你不是那種人。記得嗎,你剛回臺灣時,我們也曾因為類似的問題討論過,最後你說如果你不是真愛高秉岳,你不會勉強自己跟他在一起,免得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

「當然記得。」

「那就對啦,當時你以為應該感激的對象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你都能夠很冷靜的說恩情不能用愛情來回報,決定不會用自己的一輩子來做報恩的代價,何況是其他人。」

「好吧,算你夠了解我!還有嗎?」

「有,但這只是更加證實我的想法而已。」

「是什麼?」

「你為他哭了!請問,你有多久沒哭過了?」

「唔……十年以上有了吧!」

「沒錯,你是有那麼久沒哭過了,最疼你的奶奶去世時,你沒哭;得知你爸爸包二奶時,你也沒哭;你爸媽離婚,你還是沒哭;甚至在你得知罹患那什麼鬼漸凍人症時,你都沒哭;但你卻為他哭了……」

「也許我是因為太感動了……」

「才怪,我看得出你是為他心痛,不是感動,也不是其他任何情緒;如果是其他情緒,你會難過、你會傷心,但不是心痛;因為他在你心裏,所以你才會心痛,才會為他哭。」

「……小慧。」

「嗯?」

「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果然非你莫屬!」

「那當然!」

「我愛你!」

「真的?那咱們先來一腿吧!」

「哪一腿?」

「狗腿?」

「不,先來份新東陽火腿吧!」

書房內猝然爆起一陣大笑,而書房外,於修凡背靠在門上,徐緩地闔上雙眼,瞼上的表情難以言喻。

原來她是真的愛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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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5:5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期末考結束,寒假開始,黃佳慧不再到方家來了,頂多打電話哈啦一下,免得騷擾方靜恩和於修凡的甜蜜兩人世界。

由於於修凡最需要的是休息,因此方靜恩也不會硬拉他出門,兩人幾乎都待在家裏,他看書、看電視或睡覺,她則閉關苦練廚功,期望在過年前能練得一身所向無敵,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絕世廚功,要有出門,最多也只是到小公園去散散步而已。

然而有時候,當方靜恩在廚房裏孤軍奮戰得焦頭爛額,恨不得一把火幹掉這問鳥廚房時,一回頭卻看見於修凡倚在門邊,唇畔掛著淺淺的笑,眼底依舊是火焰,但不是烈火,而是溫火,那種細熬慢燉的溫火,燒不死她,卻能夠慢慢的、慢慢的讓她融化成一片柔水。

她知道,他一定是開始相信她了。

「真不上道,老是在我最悲慘的時候來‘探望’我!」她不滿的抱怨。

「何必這麼辛苦,隨便煮一下就好了,我並不挑食。」於修凡輕語。

「才怪,你媽媽說你……」噎一下。「呃,我是說,我媽媽說男人沒有不挑食的!」

於修凡瞄一下爐上的燉鍋,裝作沒注意到。「冒出來了!」

「嗄?耶?」方靜恩尖叫著一步跳過去,啪一下關掉火,連掀開蓋子看一眼都不敢,直接仰天悲嘆。「完了、完了,又一鍋陣亡了!」

於修凡緩步過去,拿抹布掀開蓋子看一下。「沒有焦,還是可以吃。」

「真的嗎?」方靜恩可憐兮兮的瞅著他。「不用勉強喔!」

放下蓋子抹布,於修凡溫柔的抹去她額頭上的白色粉狀物。

「你並不適宜下廚房。」

「我知道,可是……」方靜恩抽抽鼻子。「人家想說至少要會一樣你喜歡的餐食嘛!」

於修凡腦袋微傾,認真想了一下。

「焗干貝蔬菜粥,我百吃不厭,我媽媽經常特別做給我吃。」

「OK!」方靜恩眉開眼笑。「我去問……呃,我是說,我去買食譜來看!」

「買食譜啊……」於修凡慢條斯理的轉身,「外面買的一般食譜可能沒有,不過……」走出廚房。「書房裏那本食譜應該有。」

書房裏的食譜就有?

太好了,那她現在就可以……

咦?請等一下,書房裏那本食譜不是於媽媽特別寫給她的嗎?

該死,他知道了!


人家說有努力就有收獲,方靜恩的苦練成果很快就有表現的機會,除夕夜,她大展身手在廚房裏忙了整整兩天,好不容易整治出一桌年夜菜,樣樣菜式色香味俱全,光是聞聞香味就教人食指大動。

「喏,快吃吧!」方靜恩喜滋滋的恭請於修凡上座。

「嗯,真不錯!」於修凡剛吃一口便讚不絕口。

「謝謝!謝謝!我的辛苦總算有代價了!」方靜恩得意非凡。

「跟我媽媽做的菜味道好像!」於修凡再加一句。

「是……是嗎?真……真巧!」

「是啊,真巧,連菜色也一樣,我媽媽每年除夕時都是做這些菜。」

「……」

所以說,說謊前一定要先打好草稿,還要一再檢查起碼一萬遍以上,看看是不是有矛盾或疏漏的地方,不然就會像她現在這樣……

狗洞在哪裏?

不然貓洞也OK啦!

沒有?

老鼠洞?


為了尋找於修凡,上學期,方靜恩盡量選下午的課;到了下學期,人找到了,方靜恩又改變選擇,盡量挑上午的課,才好早早回家陪伴於修凡,雖然他並不需要她陪,但她很喜歡那種兩人在同一棟屋子裏的感覺,不是親密——他們離親密還早得很,而是「在一起」,光是那種感覺就夠甜蜜了。

她真的很開心,因為於修凡開始相信她了,只要他肯相信她,什麼都好辦,最怕他打死不信,非得她死給他看不可。

幸好,他開始相信她了,她可以留住這條小命,不用死給他看了。

「他應該在睡午覺了吧?」方靜恩咕噥著拿鑰匙開門。

這天,她下午本來有課,但臨時又被調到下星期,因此上午的課結束後,她就直接回家了,躡手躡足的進門,害怕吵醒於修凡,不料經過起居室時,卻發現於修凡竟還醒著。

「咦?他怎麼還沒睡?」

她正待出聲喚他,又及時吞回去,因為他的神情不太對。

於修凡佇立在落地窗前,一手握拳抵在落地窗緣,另一手扶在玻璃上,神情陰鬱,下顎緊繃,臉頰的肌肉一下下的抽搐著。

驀然問,她明白她開心得太早了。

光是於修凡相信她是不夠的,她忘了他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心傷,那難以磨滅的羞辱。

俱樂部的合約起碼還有希望解決,十億不行就二十億,二十億不行就三十億,再不行,大家拿刀拿槍坐下來談判說條件也可以,總之,只要是書面的東西就一定有辦法解決,但那種醜陋的經歷是永遠消除下去的。

別人或許無所謂,但於修凡是永遠撇不開的。

對他而言,那就有如女人被輪暴,明知不是她的錯,那傷痕卻始終痊愈不了。有一天,女人有了心愛的人,她會認為自己配不上對方,因為自己身上烙印著最骯臟、最污穢的傷疤。

她想向對方吐露實情,希望對方告訴她不在意那種事,卻又不能,因為她恥於讓對方知道自己曾經歷過那種事,那會使她的創傷更沉重。

誰知道都行,就是不能讓她深愛的人知道。

「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啊!」方靜恩咬住下唇在嘴裏呢喃。

他聽不見。

眼見於修凡痛苦的握緊拳頭猛力捶在墻壁上,一下又一下,又沉又重,捶到墻上都出現了血跡,倣佛淋漓在他心頭上的血,她卻不敢上前去阻止他,只能強抑心痛,默默退開。

她不能讓他知道她早已知道那件事,否則他會立刻消失在她面前,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但,這件事又該如何解決呢?


三月天,乍暖還涼,有人穿毛衣外套,也有人穿短袖T恤,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會感冒了,身體不好的人在這種天氣出門實在不太適宜。

但這日,太陽特別溫暖、空氣特別香甜,方靜恩決定於修凡的身體康復得差不多了,食欲不錯,臉色也不黃了,似乎應該來點適當的「運動」了,既然醫生說不能太勞累,就來點輕松的「散步」吧!

到西門町散步。

「鴨舌頭!」拉著於修凡,方靜恩一路尖叫著衝到老天祿鹵味店裏,「發誓,這超好吃!」頓一下,又加一句,「不過你不能吃太多。」

拎著一大包鴨舌頭,兩人又「散步」到西寧南路吃甜不辣。

「修,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於修凡專心吃甜不辣,方靜恩是一手木叉、一手鴨舌頭,這個吃、那個也吃,還忙著說話。

「什麼事?」

「你跟你哥哥、弟弟的五官都很相似,但為什麼同樣的小平頭,」方靜恩用鴨舌頭指指他的頭發。「他們看上去就很威武雄壯,超搭,你看上去就矬到不行呢?」

於修凡莞爾,「可能是因為臉型不同吧,還有……」他頂一下眼鏡。「我戴眼鏡,他們沒有。」

「臉型?」方靜恩仔細打量,一邊回想,片刻後,好像突然發現天破了一個大洞似的大叫起來。「啊,對喔,於大哥和於小弟的臉型像你爸爸,你和你姊姊的臉型像你媽媽!」

「你見過他們?」

「當……!」僵一下,慌忙搖頭。「沒有、沒有,我怎會見過,沒有那種事,我……我是在照片上看到的,對,照片!」

哪裏的照片?

於修凡淺淺一笑,沒有追問,繼續吃甜不辣。「方媽媽都沒有跟你聯絡嗎?」

不知為何,方靜恩總覺得他問這句話有什麼特別用意。

「有啊,昨天他們剛到希臘。」她舔著手指頭說,於修凡立刻掏出紙巾給她擦手。「聽媽咪的口氣,可能會在那裏待上一段時間吧!」

「方爸爸呢?」

「他怎樣?」

「你沒有跟他聯絡嗎?」

「跟他聯絡?怎麼聯絡?是他先拒絕跟我們聯絡的,現在就算他想跟我聯絡,我也沒興趣了!」方靜恩又跟他要一張紙巾。「雖然我小時候他很疼我,真的,我敢說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好的爸爸了!可是……」

臟紙巾放在一旁,她也專心吃甜不辣。

「我十二歲那年,他到大陸去,沒多久,他回臺灣的次數開始減少,十五歲的時候,聽說他在大陸包二奶,十八歲,他和媽咪離婚,長長的六年時間,我一點一滴慢慢的失去他,同樣的,他也一點一滴慢慢的失去我。然後……」

抬起臉,她對他笑了一下。

「你很清楚,當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拒絕跟我們聯絡,我知道,我已經完全失去他了,同樣的,他也完全失去我了。從我搭機離開臺灣的那一剎那,我的生命已跟他無關,因為他的女兒已經死了。兩年後,從瑞士回來的方靜恩,她的生命是重生的,不再是爸爸賜給我的生命,而是你和媽咪賜給我的生命……」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如果不是我一有點小毛病,媽咪就逼我去看醫生,我不可能那麼快就發現自己罹患那種該死的怪病;如果不是你出賣自己去籌出那一大筆醫療費,我也不可能到瑞士去治療。不過……」

目光專注的盯在他臉上,她的表情變得十分認真。

「我絕不會因為你對我有恩就把我自己報償給你,恩惠是恩惠,我愛你是我愛你,完全是兩碼子事,OK?總之,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別再跟我提爸爸,當我媽咪因為聯絡不到他,又借不到足夠數目,竟然意圖要出賣自己……」

說到這裏,她驀然呆了一下,失聲驚呼。

「原來你是因為我媽咪曾試圖要出賣她自己,才想到要出賣你自己的!」

於修凡垂眸,不語。

「修……」她感動的低嘆。良久後,她才繼續說:「媽咪雖然長得不錯,但還算不上美人,又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誰要買她?就算真有人要買她,也不是出得起那種價錢的人。而她竟然在努力失敗後,才哭著跟我說出她的嘗試,但她賣不出自己。當時我有多錯愕、有多憤怒,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嗎?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要出賣自己來救我,告訴你,我寧願死!」

她的手憤怒的握緊了。

「所以,別再跟我提爸爸,我從沒想過要跟他聯絡,也從沒想過再見到他該怎麼辦,因為我從沒想過要再見到他了!」

於修凡伸出另一只手包住她的柔荑。

「你有最愛你的媽媽,這已足夠了不是嗎?」

方靜恩頓時化怒為喜,笑開了。「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媽咪給了我雙倍的愛,還有你,你給了我女人所能期待最深刻的愛,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我很滿足,真的,我很滿足了!」

於修凡溫柔的在她的柔荑上親一下,再放開。「而且,方媽媽也得到幸福了,我想,你應該很高興。」

他不再說他不愛她了嗎?

方靜恩竊笑。「何止高興,可以把她丟給洛朗去傷腦筋,我就能夠自由自在混我自己的日子了!」

「那麼,」於修凡推開空碗。「待會兒還要上哪兒?」

方靜恩眉梢兒一揚,嘿嘿笑。「誠品,你是個標準的衣架子,身材夠高,又挺拔,不幫你挑幾件衣服,我會死不瞑目,下輩子一定要再找到你,非替你挑衣服不可!」

於修凡失笑。「我哥哥比我更高。」

方靜恩白眼一翻。「他太壯了,不必挑,直接買摔角選手的衣服給他就好!」

「你自己不買?」

「女人的衣服永遠少一件,再買還是少一件,還是少這一件就行了!」

「要走了嗎?」見她也吃完了,於修凡問。

「你休息夠了?」方靜恩反問。

於修凡微笑。「我已經痊愈了,你不用再擔心。」

「好,」方靜恩起身。「那我們走吧!」

兩人一道走出店外,行向武昌街。

「高秉岳應該退伍了,他有再打手機給你嗎?」

「他打我的手機,我都沒接,後來他打到俱樂部詢問,俱樂部的人告訴他我住院了,他就沒再打過我的手機了。」

「有問到我嗎?」

「沒有。」

「唔,我想我過兩天就去找他解決這件事吧!」


冤家路窄,才說要去找那個騙子,居然就撞上他了!

誠品四樓,方靜恩忙著東挑西揀,這個好那個也好,於修凡卻看得冷汗直流,猛吞口水。

她真的要買這種衣服給他?

「靜,這種衣服……不太適合我吧?」

「我知道啊,跟你的個性不合,格格不入。」

「那你……」

方靜恩回過頭來,臉上是一朵大大的頑皮笑容。「嚇嚇你嘛!」

於修凡頓時松了一大口氣,方靜恩看得哈哈大笑。

「想也知道,我怎麼可能買這種花俏的衣服給你嘛,你現在身上這種品味格調才搭你呀!」

「我以為你覺得我太……太……」

「成熟?」

於修凡點頭,方靜恩笑著回身繼續挑揀,這裏的衣服不適合於修凡,但很適合黃佳龍,還是挑幾件吧!

「你有沒有想過,我沒有辦法愛上高秉岳是因為他不夠成熟?」

於修凡怔了一下。「不夠成熟?」

「我也是在愛上你之後才明白這一點的,高秉岳啊,他太愛出風頭了,不管到哪裏,他都希望每個人的眼光只注視他一個人,如果有人比他強,他就會刻意去接近那個人,一方面利用那個人,一方面尋找那個人的弱點,好用來打倒那個人,譬如你……」

「我並不比他強。」

「在當時,你的功課比他強,現在,你樣樣比他強!」

「是嗎?」

「當然是。所以……」她拿起一件水鑽T恤看了一下,再放回去。「我猜他退伍了都沒去找你,肯定是想先留長頭髮,弄個他自認比你強的時髦造型,之後再去找你,他不想再被你比下去了……」

她回眸瞟他一下。「你不覺得他這樣很幼稚嗎?」

於修凡默然無言。

她笑笑,轉眸繼續掃視其他架子的T恤,「所以我沒辦法愛上他,他太幼稚、太不夠成熟了,我……咦?」她的目光定住,直眨巴著,驚愕萬分。「不敢相信,撞鬼了是不?才說到他就碰上他了!」

於修凡又怔了一下,旋即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方靜恩的猜測果然沒錯,高秉岳剪了一頭帥氣的髮型,他的頭髮還不夠長,也只能剪那種頭,不然他一定會挑酷勁的髮型:至於他身上穿的,不用說,帥氣又有朝氣的年輕人服飾,使他整個人顯得十分明朗活潑。

可是,就如方靜恩所認為的,無論高秉岳如何裝扮自己,他就是缺少於修凡那種獨特的個人格調,於是,和於修凡一比,他就失色了。

方靜恩連忙把於修凡拖到一旁去躲。

「既然碰上了,現在跟他攤開來解決也好,可是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已經全盤了解了,看,他多半是用那六千萬到這裏來買衣服,現在,我倒要看看他又想用什麼藉口來騙我,所以你先躲起來,躲到……躲到……」她看著他,猛皺眉。「Shit,沒想到人太顯眼也不方便!」

於修凡困惑的低頭看自己,米白色高領豐絨衫、毛領夾克外套,很普通啊!再看回她,眼神有點委屈,好像在說:我沒有啊!

方靜恩險些失笑。「我就愛你這樣,你不愛出風頭。」

於修凡眸中又燃起兩簇火花,方靜恩一驚,慌忙轉開頭。

「你嘛好啊,拜托別在這種時候對我亂放電好不好?我會被電死啦!」她啼笑皆非的抗議。「我想,呃,你先到……」

片刻後,趁高秉岳不注意,於修凡先行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方靜恩才大步過去站在高秉岳身後,等待他發現她,但他自顧自挑選衣服,好半天都沒發覺到背後有個人像根旗桿一樣杵在那裏,她只好一掌拍上他的背。

「嗨,阿岳!」

聞聲,高秉岳猛然震了一下,熊熊轉回身來,一眼就對上方靜恩,就在這一剎那,方靜恩還真是有點同情他。

他是不是最好先去收驚一下?


誠品七樓,大都會美式餐廳,方靜恩與高秉岳相對而坐,各捧著一份菜單,服務生在一旁等待。

方靜恩很快就決定好了,她把菜單交還給服務生,很大聲的交代。

「喝咖啡對身體不好,還是喝茶比較好,我要百香果茶。」

「我要拿鐵。」高秉岳點了咖啡,因為……「男人都喝咖啡。」

他是男人嗎?

方靜恩沒說話,背部緊貼高板椅背,專心聽後座的客人低聲喚住正待離去的服務生,要服務生把咖啡端走,換伯爵紅茶。

方靜恩滿意的笑了,這才把注意力轉到前面的人身上。「什麼時候退伍的?」

「一月初。」高秉岳一直用一種探索的目光審視她。「你呢?」

「前天。」方靜恩說,立刻發現高秉岳似乎暗暗松了口氣。

「為什麼不和我們聯絡?」高秉岳又問,兩眼改盯住她的手。

方靜恩注意到了,馬上抬起靈活的兩手給他看。「我好了,沒事了。先前以為我復發了,其實不是,是用藥過度的後遺症,兩手都麻掉了不能動,我只好繼續留在瑞士治療後遺症,直到前天才回臺灣。」她隨口胡扯瞎掰,反正他又不懂。

「原來如此。」高秉岳似乎愈來愈放心了。「那為什麼不通知我們一下?」

「咦咦咦?媽咪說有通知你們啊,她沒有嗎?」方靜恩一副百分之百誇張的驚訝表情。「真糟糕,媽咪大概是想通知你們,但一時聯絡不到,想說反正我沒事了,就按照預定計畫和繼父出發去蜜月旅行了。哼,下回見到她一定要吐槽一下!」

「沒事就好了,不必在意!」高秉岳忙道。「那你回臺灣後住在哪裏?」

「飯店啊,還能住哪裏,你忘了我家早就賣掉了嗎?」

「為什麼不聯絡我,或者黃佳慧?」

「我不知道你退伍了嘛,至於小慧,」方靜恩重重嘆氣。「她跟同學去露營,我又不能直接撞到她家去,只好住飯店 !」

聽到這裏,高秉岳終於完全放心了,恰好服務生送來他們的飲料,談話便中斷了,直到他放糖、放奶精調好咖啡又喝了幾口後,他注視著她,又開口了,不過話題已轉開。

「你繼父對你很好吧?」

「馬馬虎虎啦!」

「馬馬虎虎?你怎能這麼說,他不是說要把一切都留給你嗎?這麼好的繼父,你怎能……」

「沒有了啦!」

高秉岳瞬間凍結。「沒有了?」

「本來是說要留給我啦,可是後來他那個年輕時就離家出走的弟弟找來了,他弟弟雖沒出息,」方靜恩一邊說,一邊回想在瑞士看的那部電視劇的情節到底是怎樣的?「但他侄兒很不錯,所以他就把一切都交給他侄兒啦!」

「已經交給他侄兒了?」高秉岳驚叫。

「對啊,交給他侄兒之後,繼父才能夠放心環遊世界呀!」方靜恩說得煞有其事,一本正經。

「那你呢?」高秉岳脫口道。「你什麼都沒有嗎?」

「我說我不要,只要他供我念完大學,以後我就可以自己養活我自己了。」

「你媽咪呢?你繼父要給她什麼?」

「一座小島,等他們蜜月旅行回來,他們就要到小島上過逍遙日子了。」

方靜恩說完後,靜靜凝視著高秉岳,等待他的回答,想知道在她失去繼父的繼承權,又得不到什麼財產之後,他還會「愛」她嗎?

高秉岳沉默許久後,突然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柔荑。「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是真的愛她!

但還不夠深愛。

方靜恩不落痕跡地掙脫他的手去端起百香果茶,「這件事我考慮了很久,我很戚激你,但是……」她暍一口茶。「我不愛你。」

「我不在意。」

「將來我們兩個都會很痛苦的。」

「不,小靜,我真的很愛你,總有一天你也會愛上我的!」

如果他無法改掉這種幼稚自私的任性,她永遠不可能愛上他,更別提她早已愛上於修凡了!

「讓我再考慮一陣子好嗎?」現在,她最想知道的兩件事其中之一已經知道了,而另一件就是……「對了,你的影子呢?怎麼不見他跟著你,以前你們不是如影隨形的嗎?」

高秉岳很明顯的窒息了一下。「呃,你怎會突然提起他?」

方靜恩神情自若的聳聳肩。「大概是我已經習慣看到你們兩個總是一前一後在一起,就像以前人家看到我就想到小慧一樣。記得嗎,因為他很陰沉,我還警告過你要小心他呢!」

原來是擔心他。

高秉岳釋然地笑了。「放心,你出國後,他就不再跟著我了。」

「喔,那麼……」方靜恩垂下眼眸盯著百香果茶。「他沒害到你吧?」

高秉岳本想隨口說沒有,但又禁不住心中驀然涌現的那股酸意,是嫉妒,也是不服氣,那回被於修凡比下去,他真的很不甘心!

「有!」他衝口而出。

「有?」

「對,那家夥,虧我還同情他孤伶伶的沒半個朋友,好心好意和他交往,他卻沒安好心眼。」高秉岳的確幼稚,即使只是在嘴裏惡意抹黑於修凡出一口氣也好。「竟然向我騙錢!」

他是在說他自己吧?

「是喔!」方靜恩睜大眼,很捧場的附和他。

「那還是我辛辛苦苦打工來的錢,他竟然全給我騙走了!」

嗯,他的確是在說他自己!

「真的啊!」

「而且那家夥還嫉妒我比他出色,女孩子喜歡我不喜歡他,居然在背地裏說我的壞話,想讓女孩子討厭我!」

這個也是在說此時此刻的他自己!

「好卑鄙!」

「還有,他的考試都是靠我的筆記才PASS的,竟還偷偷拷貝我的筆記去賣!」

不打自招,不說她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可惡的家夥兼職做那種事呢!

「好可惡!」

「另外,他又……」

說得口沫橫飛正精彩,突然手機鈴響打斷高秉岳的高級演講,他沒好氣的掏出來接聽,聽完後更是一臉不耐煩。

「抱歉,我妹妹在三樓,說她不夠錢付帳,我去幫她付一下,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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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秉岳一踏出餐廳門口,方靜恩馬上跳起來到後面桌位拉起那位本來喝咖啡,後來換伯爵紅茶的單身男客。

「走!」

「呃?」

付過帳後,她甚至不搭電梯,直接走樓梯到八樓的杜蘭朵洋食,一坐下來先點兩客炭烤小牛菲力再說。

「這裏的炭烤小牛菲力一級棒!」

「靜?」於修凡滿頭霧水。

方靜恩喝一大口冰水以冷卻怒氣。「本來我已經很冷靜了,可是愈聽他說我就愈想飆火,哼哼,如果不趕快離開,我可不敢保證再聽下去的話,會不會當場把他摔出窗外!」

於修凡握住她的柔荑。「我不在意。」

「我在意,OK!」

「可是問題還沒解決。」

方靜恩沉默片刻。

「說老實話,我真的沒興趣再跟他面對面談話了,」什麼都能忍受,就是無法忍受高秉岳徹底利用過於修凡之後,竟還在背後污滅人家。「他已經沒有讓我為他浪費半絲精神的價值了,這件事就交給小慧吧!」

於是,她掏出手機來打給黃佳慧,說了好一會兒後才收機。

「OK,我們可以專心吃我們的炭烤小牛菲力了!」

「……靜。」

「幹嘛?」

「我很陰沉?」

「你不愛說話對不對?」

「對。」

「那就是陰沉。」

「……」

是嗎?


經過西門町那件事之後,不要說方靜恩已經沒興趣和高秉岳浪費時間,就算有興趣,不久後,她也沒心情了。

日日夜夜盼望,終於,俱樂部老板回臺灣來了。

「我們老板回來了,她想和你單獨談談。」

「沒問題,什麼時候?」

這天,她下課後正要回家,還沒上車就接到俱樂部經理的電話。

「現在。」

「OK!」

「不要告訴麥修。」

「好。」

一個鐘頭後,方靜恩已和俱樂部老板面對面,抑不住心頭的訝異,一雙眼盯在老板身上移不開。

那是一個大約跟方媽媽一樣年紀的女人,不美,但非常傃麗、時髦,卻又很端莊,表情很冷酷,眼神卻透著隱隱約約的溫柔,指尖挾著香煙的姿勢像是大哥大的女人,吃甜點的模樣卻又像頑皮的小女孩,是個矛盾得十分有魅力的女人。

不過只一眼,方靜恩就很清楚的了解到一點。

經理說得沒錯,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女人,「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如果你跟她來硬的,她寧可兩敗俱傷也不會認輸,除非你徹底投降,跟她從頭軟到底,事情還會有點希望。

方靜恩不是慣於低頭的人,只有該低頭的時候她才會低頭。

但現在,她知道她會心甘情願的把自己擺在最卑微、最低下的地位,無論對方有多不講理,她都會吞下所有的憤怒與委屈,低聲下氣的哀求對方。

為了於修凡,她願意承受一切。

「你想贖回麥修的合約?」

「是的。」

「你願意付出多少?」

「隨便老板開價。」

「多少你都付得出?」

「即使賣了我自己,我也會籌出老板要的價!」

老板修飾完美的眉梢子突然揚了一下。「那麼,如果我說,我不打算讓任何人贖回麥修的合約,但你可以用你自己的合約來交換他的合約呢?」

方靜恩怔了怔。「我不懂老板的意思?」

老板優雅的吸了一口煙。「我還有另一家‘夜之水’,是專為男士服務的俱樂部。」

方靜恩明白了,「可以!」她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老板深深注視著她。「你確定。」

方靜恩驕傲的揚起下巴。「這輩子從沒有這麼肯定過!」

老板又凝視她片刻後,方才徐徐將辦公桌上的合約推到方靜恩面前。

「那麼,簽名吧!」

一刻也沒猶豫,方靜恩立刻直接打開合約最後一頁,以最快的速度簽下名字、身份證號碼和出生年月日,還主動蓋上拇指印,看也不看一眼合約內容,馬上又推回去老板面前。

老板拿回去仔細看清楚沒問題之後,她才彎身打開辦公桌旁的保險箱,取出一份合約,同樣放在桌面上推到方靜恩面前。

「麥修的合約。」

方靜恩迫不及待的搶過來翻開審視,證實確是麥修的合約之後,即刻又搶來辦公桌上的打火機,當場就把合約燒掉了,連片小小的紙屑也沒留下來,然後,她欣慰又安心的松出一口氣。

「謝謝你,我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老板微笑,「還有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我必須和你討論一下,不過我另外還有一件事必須先辦好。所以……」她指一下辦公室右邊另一扇門。「你先到那裏頭等我一下。」

她是老板,老板的話不能不聽。

方靜恩默不吭聲,立刻按照老板的意思進入右邊那扇門裏,可是她一關上門就發現有點不太對勁。

門一關上就自動鎖上了,而且門旁還有一大片玻璃,從辦公室那邊看是不透明的彩繪玻璃,但從這間房裏看出去卻是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辦公室裏的一舉一動。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大叫。

辦公室裏的老板呵呵笑開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因為這裏聽不見那裏的聲音,不過這裏的聲音,你那邊倒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不是嗎?」

「你到底想幹什麼?」方靜恩氣急敗壞的大叫。

「我說過我聽不見你說什麼,不過如果你想叫破自己的嗓子也不關我的事,反正我這邊聽不見。」老板笑吟吟的按下對講機。「經理,麻煩你叫麥修到我的辦公室裏來。」

麥修?

方靜恩駭然抽了口氣。

麥修也在俱樂部裏?那女人到底想幹什麼?

很快的,於修凡出現在辦公室裏,老板笑咪咪的捻熄香煙,起身來到辦公桌前,身穿高雅的晚禮服,卻像男人一樣雙腿分開靠坐在辦公桌沿。

「麥修,好久不見了,你愈來愈迷人了,真想一口吃下你呢!」

於修凡不理會她那挑逗似的言語,「有什麼事嗎?」他平靜的問。

老板又笑了一下,「想給你看一樣東西……」她扭身拿起方靜恩的合約,再轉回來遞給於修凡。「這個。」

於修凡疑惑的接過來打開,是女公關的合約,與他何關?

「請看看簽名。」老板「好意」提示他。

於修凡狐疑地看她一眼,再直接翻到最後,只一眼,他的臉色就黑了。

「靜?」

「沒錯!」趁他尚未回過神來,老板迅速抽回合約抱在懷裏。「很有趣吧?」

於修凡的拳頭握緊了,臉色鐵青,可以看得出他有多憤怒。

「你到底想如何?」

「再簽另一份合約。」

「我不明白。」

老板笑呵呵的回到辦公桌後坐下。「我是用你的合約換她的合約,所以,如果你想要回她的合約,必須用你自己的合約來換。」

「可以!」於修凡同樣毫不遲疑。

「但是……」老板嫵媚的一笑。「這份新合約增加了許多附加條款喔,譬如,你不能拒絕客人包出場,不管到哪裏都不可以反對,就是要到飯店開房來個全套服務,甚至要你陪男人睡覺,你都不能拒絕!」

於修凡臉頰肌肉重重抽搐一下,但依然沒有半絲猶豫,甚至連眼也沒眨。

「可以!」

「好,那就簽吧!」

老板把合約推到於修凡面前,在這同時,另一間房裏的方靜恩早就叫到嗓子啞了,但她仍不斷憤怒的大叫。

「不,修,你不能簽,不能簽啊!」

可是辦公室裏的人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眼看於修凡拿起筆來就要在合約上簽名,她慌急地轉頭張望,發現一張椅子,立刻舉起來往玻璃上撞擊過去,可是……

該死的這是什麼玻璃,為什麼敲不破?

不但敲不破,她整個人還被反彈力震得跌坐在地上,當她再爬起來,赫然發現於修凡竟已簽好合約,老板正在興高採烈的檢視合約。

「不,不,修,你為什麼這麼傻呀!」她禁下住失聲痛哭。

她想幫他卻反而害了他嗎?

淚眼模糊中,她看見老板把她的合約交給於修凡,於修凡跟她一樣當場就燒掉了合約,就在這時,她聽見喀一聲,門鎖開了,她立刻開門撞進辦公室內,一頭撲向於修凡,憤怒的捶打他的胸膛。

「你這笨蛋、笨蛋,為什麼要簽那種合約?為什麼要簽?」

「靜?」於修凡吃驚的捉住她的手。「你……你怎會在這裏?」

但方靜恩早已失去理智,用力甩開他的手,轉個身又撲向辦公桌後的老板。

「我要殺了你!」

於修凡嚇了一大跳,連忙從後面環住她的腰,方靜恩伸出去的手恰好停在老板的脖子前方十公分處。

「冷靜一點,靜,冷靜一點!」

「你不敢殺我。」老板笑吟吟的,好整以暇的說。

「為什麼不敢?」方靜恩一邊尖叫、一邊掙扎。「我就殺給你看!」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於修凡極力想抱緊她,眼鏡一寸寸往下滑。

「殺了我,你就得坐牢。」老板提醒她。

「我坐牢總比他受苦好!」方靜恩繼續尖叫。

「不要掙扎了,靜,冷靜一點啊!」於修凡快抱不住她了,眼鏡也快掉了。

「是嗎?」老板歪著腦袋,揚一揚手上的合約。「那麼,你願意用什麼來交換這份合約呢?」

「什麼都可以!」方靜恩幾乎連問題都沒聽清楚就叫出去了。

「不!」換於修凡尖叫了。

「既然如此,那麼我要……」

「快說!」

「不要!」

「你們兩個認我做乾媽。」

「沒問題,我簽……呃?」

方靜恩的姿勢凍結在雙臂伸在老板脖子前方上,疑惑的瞪住老板,以為自己聽錯了;於修凡眼鏡歪在臉上,也呆住了,同樣認為自己聽錯了。

見他們那副傻樣,老板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倣彿惡作劇得逞的頑童。

「快啊,願不願意認我做乾媽,快說!」

方靜恩狐疑的回頭與於修凡相對一眼,再轉回來,還是滿臉不信。

「如果是那種事,當然沒問題,可是你……」

「拿去!」老板很爽快的把合約放在方靜恩手上。

方靜恩迅速打開,確認是於修凡的合約,劈手又拿來打火機燒掉,親眼看著它化成灰燼之後,方才將困惑的眸子移至老板那邊,欲言又止。

「這……我不懂……呃,我是說……」

老板的笑容徐徐消失,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憂傷,她握住方靜恩的手。

「當年,對我全心全意深愛的男人,我也能夠像你一樣不顧一切的為他付出,但他……」她轉注於修凡。「他說他愛我,卻無法像麥修一樣為我付出……」

方靜恩了解了。「那他現在……」

「坐牢,為了另一個女人。」老板面無表情地說。

「喔……」方靜恩不知所措的回眸瞄一下於修凡。「那……那……」

見狀,老板又笑開了,一眨眼就拋開那件令人感傷的往事,果然是了不起的女人。

「先警告你們,你們可是要正式磕頭認我的喲!」

「沒問題。」方靜恩與於修凡異口同聲道。

老板欣慰的點點頭。「還有,麥修,離開之前,你必須向所有捧過場的客人道謝,這是俱樂部的規炬。」

「我知道。」

「等等,如何道謝?」方靜恩忙問。不會是一個個去找人吧?

倣彿能看見她心中的疑問,老板失笑。

「俱樂部會主動和曾捧過他的場的客人聯絡,請他們來參加告別餐宴,之後,麥修才算正式離開俱樂部。往後,客人就算在其他地方碰見他,也要視他為不認識的陌生人,這在俱樂部會員規章上都規定得一清二楚。」

「會員帶來的朋友呢?」

「會員要負責。」

「如果違規了呢?」

「罰款兩億,一億歸俱樂部,一億歸麥修。」

「……」

真是任何機會都不放過呀!


俱樂部的合約出人意料之外的順利解決了,方靜恩與於修凡按照習俗磕下三個大響頭認俱樂部老板為乾媽,而老板賞下來的紅包更教人吃驚。

「你們兩個,還有我兒子,將來我的財產就由你們三個平分。」

然後,在三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俱樂部為麥修安排了一場告別餐宴,由於是告別會,因此是在正午舉行的,光天化日之下讓麥修離開俱樂部,表示他不再是黑夜中的人了。

「小靜,麥修必須和每一位客人跳一支舞,你要忍耐啊!」

大概是經理告訴過老板關於聖誕舞會的事,老板還特別如此調侃方靜恩,要她忍耐,千萬別發飆。

「乾媽!」方靜恩紅著臉抗議。

「另外,麥修也必須跟每一位客人幹一杯酒。」

「乾媽……」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能喝酒,放心吧,我和經理,以及所有公關們會代替他喝。」

於是,餐宴中,麥修一身高雅的黑色禮服,風度翩翩,彬彬有禮的趨前邀請客人跳舞,一曲舞罷,再由老板率同經理與公關們代替麥修和客人幹一杯酒,然後麥修再將客人送回原座。

就這樣一個個陸續邀舞、陸續乾杯,直到將最後一位客人送回原座後,麥修回到舞場中央,對著所有客人深深一鞠躬,再直起身來,頭一次面對客人露出笑容,旋即轉身大步離去,毫不留戀的走出俱樂部大門。

再也沒有麥修這位男公關了!

俱樂部大門前,方靜恩的車子正在等候,於修凡一上車便絕塵而去,即使他再回俱樂部,也不再是男公關麥修,而是以俱樂部的小老板身分回來代替老板視察。

傍晚,方靜恩把於修凡送回於家,門前,於修凡的哥哥、姊姊和弟弟正滿臉企盼的引頸翹望,一見到於修凡,各個激動得涌出淚水來,爭先恐後圍上去搶著和於修凡擁抱,半晌後,他們才簇擁著於修凡進入家門。

方靜恩隨即開車離去,這時候是他們一家團聚的時候,她不適合摻一腳。

而於家客廳裏,甫見到於修凡的身影,於媽媽便放聲嚎啕大哭,七十五高齡的於爸爸也老淚縱橫哽咽不已。

「修……修凡!」

對著高堂父母,於修凡跪下雙膝,淚如泉涌,幾度張口都說不出話來,好半天後,他才說得出聲音。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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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整整一個星期,方靜恩沒有去找於修凡,她知道於家需要多一點團聚的時刻,於爸爸、於媽媽也需要時間確認兒子確實已回到家裏,於修凡更需要時間確認自己已脫離男公關的身分,連她都需要時間思考一些無解的問題!

俱樂部的合約並不是最嚴重的問題啊!

「俱樂部的合約解決了,你又在煩惱什麼?」

「……」

「擔心方媽媽反對?」

「少白目了,」方靜恩一掌拍過去,正中黃大小姐後腦勺。「我早就告訴過媽咪關於修的事,她並沒有叫我不要跟修在一起啊!」

「世上意外的事才多呢!」黃佳慧撫著後腦勺咕噥。「方爸爸?」

方靜恩又是一掌拍出去,幸好黃佳慧早有準備,兩步便跳到書桌另一邊。

「喂喂喂,你想謀殺是不是?你有練過,我沒有耶!」

「誰要你提我爸爸的!」

「不然是怎樣嘛?」

期中考快到了,黃佳慧又跑到方靜恩家裏來,她趕論文,方靜恩準備考試,誰知道方靜恩卻只顧發呆,一個小時過去,她竟然還在看神奇的同一頁。

「你幫不上忙的。」方靜恩沒精打採的嘆道。「還是說說高秉岳的事吧!」

「他呀,是你說隨便我要一口氣解決他,還是玩玩他都可以,那我寫論文很無聊嘛,就……」

「玩玩他?怎麼玩?」

「我要他自己想想,那天他到底說了些什麼惹火你,想到了再跟我聯絡。」

「半個月了,他還沒想到?」方靜恩漫不經心地問。

「廢話,不然他早就打手機找我問……」話講一半中斷,黃佳慧朝桌上瞥去,她的手機正在發出美妙的音樂,「不會那麼巧吧?」她咕噥著拿起來接聽。「真是活見鬼了,才說到你你就打來了!」她對方靜恩咧出滑稽的鬼臉。「怎樣,想到了是不是?」

「……她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知道那兩千八百萬不是我借來的。」

「聰明!還有呢?」

「還有?!」

「沒錯,還有。」

「……那兩千萬也不是我籌出來的。」

「然後?」

「……她……她也知道於修凡的事了?」

「嗯嗯,你知道我們足足找了兩個多月才找到他嗎?」

「……她怎會知道的?」

「你告訴她的。」

「什麼?!」

「去年八月她回臺灣那天,本來打算去給你一個驚喜,誰知道剛好聽到你和你妹妹談到一些很有趣的事……」

「天哪!」

「你真的讓她很失望!」

「……我能不能再和她談談?」

「你想再和她談談?」黃佳慧嘲諷的嗤笑一聲,正待回絕,卻見方靜恩拚命對她比手畫腳,「你等一下。」她拿開手機,湊過耳朵去聽方靜恩說了幾句,點點頭,再把手機放回原位。「小靜說了,她可以見你,可是你必須誠心誠意的向於修凡道歉。」

「……可以。」

「好,‘夜之風’,下星期六下午兩點整,記得穿西裝。」語畢,手機切斷,黃佳慧眸子轉向方靜恩。「你想怎樣?」

方靜恩勾起笑容,眼底卻沒有半絲笑意。

「既然他敢厚著臉皮吃下那六千萬,他就得體會一下修為那四千八百萬受了多少罪!」


俱樂部老板又回澳洲去了,行前分別打電話給於修凡和方靜恩,要他們有空就幫她到俱樂部去看看。

「‘夜之水’在北投,你問‘夜之風’的經理就知道了。」

「真的有‘夜之水’?」

「當然。」老板笑了。「好了,我要上飛機了,到澳洲我會再打電話給你。」

「討厭,乾媽,要上機才告訴人家,都不讓人家去送機!」方靜恩嬌嗔抱怨。

「我討厭那種場面嘛,暑假到澳洲來看乾媽吧!」

「好,我和修一起去!」

「我等你們。」

既然乾媽交代下來了,方靜恩正好有理由去找於修凡,好跟他討論一下該如何代替乾媽視察那兩家俱樂部。

可是……

「二哥說請你不要再來找他了。」

方靜恩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她就這樣被擋在於家大門外,她來過好幾次了說。

「我說於小弟,你三哥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是……」於嘉凡尷尬的苦著臉。「字面上的意思。」

方靜恩臉上沒有半絲表情的瞪住於嘉凡半晌。

「我明白了!」話落,轉身就回到車上,發動引擎離去。

但一個鐘頭後,她又回來了,車子就停在於家巷子口,她先挪挪屁股找出最舒適的坐姿,然後好整以暇的看起書來。

幸好四月天還不熱,待在車上不會悶死。

三天後,她正在專心對照自己和黃佳慧以前的筆記,突然有人敲車窗,她嚇了一跳,轉眸望去,原來是於家小弟,她按下車窗。

「幹嘛?」

「呃,聽說你明天要期中考?」

「是啊,幹嘛,你要幫我考?」

「不是、不是!」於嘉凡愈來愈尷尬。「我是說,你明天會去考試吧?」

「不一定,」方靜恩聳聳肩。「要看你三哥的決定。」

「我就知道!」於嘉凡直嘆氣。

然後,於嘉凡回家去了,方靜恩繼續對照筆記……

翌日早上八點,方靜恩窩在後座睡得正熟,突然又有人敲車窗,她勉強睜開眼往上撩一下,再闔上眼。

「幹嘛?」

「你今天有考試。」

「真的?我都不知道呢!」

「讓我進去,我開車送你去學校,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繼續睡。

「我不會不見你了。」

「……」再睡。

「我發誓。」

方靜恩這才滿意的揚起勝利的笑,隨即坐起來打開駕駛座的車門鎖,於修凡立刻開門鑽到駕駛座上,一手往後交給她一個袋子。

「早餐,快吃!」

方靜恩打開袋子往裏看,是一個塑膠便當盒和一支保溫壺,八成是於媽媽做的早餐,她又笑了,抬起頭來望向前座,於修凡正在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開出停車位。

想甩開她?

下輩子吧!


期中考結束後的第二天下午一點半,於修凡和方靜恩一起出現在「夜之風」俱樂部。

「兩位小老板一起來視察嗎?」經理以開玩笑的口氣問。

「不是、不是,這裏根本不需要視察,有經理你在就萬事OK了!我是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方靜恩一邊說一邊挽著經理的手臂往裏定。「到時候……接下來……然後……大概就是這樣,能幫忙嗎?」

「小老板說的當然沒問題,」經理笑道。「似乎很有趣呢!」

「我是要幫修出口氣。」

「哦?那大家就更沒話說,非幫到底不可了!」

下午兩點整,俱樂部尚未開門,但服務生已在恭候高秉岳大駕了。

「高先生請這邊走。」

高秉岳有點不太自在,「夜之風」他只來過一次,就是陪於修凡來的那一次,由於是白天來的,因此他們是從側門直接到老板辦公室,根本沒機會見識到俱樂部大廳內部,見到的人也只有經理和老板而已。

今天第二次來,為了不想再被於修凡比下去,他還特別去剪了一個非常迷人的髮型——他自認,連西裝也是特別訂做的,但此刻,跟隨在服務生後面,他竟然覺得自己似乎連那個服務生也比不上。

他哪裏不對了?

髮型?

還是西裝?

心中嘀咕著進入大廳,他驚訝得差點忘了走路,見到那一整面書櫃,他懷疑自己走錯地方了,再見到身著高雅紳士西裝的於修凡,即使再不想承認,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比不上於修凡。

他到底是哪裏不對了?

高秉岳與於修凡面對面互視片刻,再轉向端坐一旁的方靜恩,面對那雙譴責的目光,他幾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話。

「小……小靜。」他囁嚅低喚。

「高秉岳,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呀!」她憤怒斥責。

高秉岳羞愧的垂下頭。「對不起。」

方靜恩搖搖頭。「不,你應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是修。」

修?

她現在連名帶姓叫他高秉岳,卻叫於修凡修?

高秉岳心頭驀然涌出一股憤怒,但即刻又被他強行壓下,他深吸一口氣,轉回去面對於修凡。

「對不起,我利用了你,我很抱歉。」

「算了,過去就算了!」於修凡不在意的說,而後擺手請他落坐。「坐吧!」

高秉岳身子一轉就想佔據方靜恩旁邊的座位,但方靜恩不容他得逞,先一步指向她對面的位置。

「你坐那邊。」

眼看於修凡逕自坐回方靜恩身邊,高秉岳牙根幾乎咬斷了才忍下心頭又嫉又酸的怨氣,默默坐到方靜恩指定的座位上。

「要喝什麼?」於修凡問。

「曼哈頓。」高秉岳想表現自己的內行。

「給他曼哈頓,」方靜恩吩咐服務生,「至於你……」她瞥於修凡一眼,「你不能喝酒,給我們一壺蘋果茶,謝謝。」

服務生離去,方靜恩又看回高秉岳,目光依然滿含責難。

「知道他為什麼不能喝酒嗎?沒錯,受歡迎的男公關收入的確很高,可是工作有多辛苦你知道嗎?喝酒喝到急性肝炎又營養不良,那是什麼滋味你了解嗎?修的個性根本就不適合這種場合,但他忍耐一切痛苦,為的是什麼?而你一句話就把他的苦全抹消了,高秉岳,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你自己說出口的話,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竟是這種人!」

「對不起。」高秉岳實在想不出別的話可以弭平方靜恩的怒氣。

想用一句對不起就打平他所做的一切?

方靜恩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想繼續跟我做朋友,你必須先嘗嘗修曾經歷過的辛苦,之後我再考慮。」

「我不懂。」高秉岳有點不安。

「今天和明天晚上,你必須客串兩晚的男公關,願意嗎?」

他?男公關?

高秉岳張口結舌好半晌後,方才硬起頭皮答應下來。「只要你答應不再生我的氣,我願意。」

好狡猾的回答。

「可以,但你必須賺到我要求的數目。修是頭牌,半小時坐抬費二十萬,除了小費可以自己收下之外,坐抬費和開酒費都是和俱樂部對分……」方靜恩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好吧,就算二十萬好了,包括小費,你必須賺到二十萬,我就可以不生你的氣了。」

「那我的坐抬費是多少?」高秉岳忙問。

「你沒資格算頭牌的坐抬費,但算最低三萬的話,希望又太渺茫了……」方靜恩略一思索。「十萬吧!」

「好,沒問題!」就算他比不上於修凡,也差不到哪裏去吧!

眼見他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方靜恩差點忍俊不住笑出來,他真以為「夜之風」的男公關這麼好混嗎?

像他這種貨色,只配去五條通的夜店混,幾千元抬費已經夠抬舉他了!

「既然你同意了,那麼,強尼會先帶你去特訓一下,教教你俱樂部的規矩,還有接待客人的禮儀。」

「特訓?」哄女人還需要什麼特訓?嘴巴夠甜,笑容夠迷人不就行了!

「對,‘夜之風’每位男公關都要經過特訓,修也特訓了兩個月喔!」方靜恩一本正經地說。

兩個月?

真遜,他只需要半天就夠了!

「好,走吧!」

已在一旁等候多時的強尼當即領著高秉岳到後面更衣室做「特訓」,直到看不見高秉岳的人影,方靜恩才扯下一本正經的表情,陡然爆笑出來。

「my god,他真的以為很容易耶!」

「靜,那是不可能的。」於修凡實在不明白她想幹什麼。

「我知道啊,」方靜恩還在笑。「今晚他八成會吃鹹鴨蛋!」

「那你為什麼……」

「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高秉岳才會真正吃到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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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1 15:58:00 |只看該作者
 
頭一夜,果如方靜恩所預料,高秉岳吃到了一顆大鴨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受到這種待遇。

為什麼沒有人肯點他的抬?

第二晚,一個鐘頭過去,高秉岳開始著急了,依然沒有任何一位客人肯多看他一眼,就在這時,其他男公關陸續出現在他身邊表示「同情」之意。

「這樣吧,你來陪抬幫忙喝酒,開酒費算你一半。」

陪抬?

那多沒面子!

可是……

雖然不情願,但為了打破鴨蛋,他只好「委屈」自己去陪抬;更為了賺到二十萬,他只好拚老命喝酒,好讓客人再開酒,這桌喝完再換另一桌,喝完又喝另一桌,然後再換一桌……

他吐了!

但仍然不夠二十萬,他只好再喝,又吐,繼續喝,再吐,還要喝……午夜不到,他就醉死在更衣室裏了!

第三天,他睡到下午才醒來,一睜眼便看見方靜恩居高臨下冷冷的俯視他。

「現在你多少了解一點,修會喝到急性肝炎是什麼滋味了吧?」

「……多少?」

「不到十萬。」

他有幾條命可以這樣喝?


既然到「夜之風」視察了,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漏了「夜之水」,於是再下一個星期六,於修凡和方靜恩特地跑一趟北投,見過「夜之水」的經理和所有公關小姐們之後,夜晚住宿在附近的溫泉會館。

一夜好眠,清晨兩人竟不約而同在青蔥山林的小徑中碰上,於是便一道漫步在林蔭間。

「好清新的空氣。」

「是啊!」

「修。」

「嗯?」

「於爸爸沒再叫你理小平頭?」

「有,但是……」於修凡苦笑。「除了爸爸,全家人都堅決反對,鄰居也來抗議,連我們家常去的那家理髮店也拒絕替我理小平頭,說我現在的髮型正適合我,為何還要換回小平頭?爸爸只好讓步了。」

「引起公憤了?」方靜恩失笑,「不過,幸好!」她暗暗松了口氣。

「媽媽還把我以前的衣服全轉給嘉凡了,」於修凡無奈地說。「因為我姊姊說我穿現在這種衣服比較合適。」

「你姊姊也很有眼光嘛!」

「因為她是女人吧!」

「說得也是。」方靜恩同意的點點頭。「那麼,你打算繼續修博士學位嗎?」

於修凡搖頭。「暫時沒那種計畫,媽媽說我身體搞壞了,命令我不準工作、不準念書,閒閒沒事休息一年後再說。」

方靜恩大笑。「於媽媽疼你嘛!」

「整天除了睡覺、看雜誌、看電視,我連書都不能看……」於修凡長嘆。「閒得快發瘋了,比在俱樂部工作還辛苦!」

「那我找你出來你又不肯,連見我都不見!」

「……」

「修,」方靜恩停下腳步,同時也拉住於修凡。「你已經不是男公關了,過去的事不能放它過去嗎?」

於修凡別開目光,不吭聲。

「修……」她就知道,最麻煩的是他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心結。「我愛你,你也愛我,為什麼一定要讓已經過去的事橫亙在我們之間呢?」

「……」

因為對他而言,那件事永遠也過去不了!

「修……」

「高秉岳有再找你嗎?」於修凡突然問,硬生生打斷她的話頭。

方靜恩暗嘆。「沒有。」

於修凡轉身繼續往前走。「我想他應該不會再去煩你了。」

方靜恩只好也跟著前進。「不,他不會那麼容易放棄,八成是在想辦法。在某方面,我跟乾媽是一樣的,吃軟不吃硬,高秉岳了解這一點,也會利用這一點,只要他想到能夠讓我軟化的辦法,他就會來找我。」

「……你會嗎?」

「什麼?」

「軟化。」

「這輩子我只軟化過一次。」

「對誰?」

「你。」

「……」

於修凡又不說話了,默默地往前一直走,方靜恩也默默地跟在一旁,往前一直走。

難道這終究是個無解的問題嗎?


當方靜恩為了不知如何解開於修凡的心結而煩惱時,她不知道於修凡心中還有為一項隱憂——方媽媽,她又是如何看他的?

就在心有疑慮的不安中,他的隱憂終於出現了。

自從回家之後,除了休息之外,於媽媽不準於修凡做任何事,他因此養成無聊就到家裏附近的公園散步的習慣,特別是早餐過後和午覺醒來,他幾乎不出門走走就渾身不對勁。

唉,媽媽不覺得他有點缺乏運動嗎?

這日,甫入六月沒幾天,他早上散步剛回家不久,突然接到一通令人意外不已的電話,是方媽媽,她請他到飯店見她,還特別要求他不要讓方靜恩知道。

果真如他所料嗎?

「方媽媽?」以前他都是跟高秉岳一起叫方媽媽,現在,他還可以這麼叫嗎?

「修……修凡?」方媽媽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真的很不一樣了!」

於修凡不太自在的瞥向一旁,卻見一位銀髮老紳士盯住他目不轉睛的看。

「我是小靜的繼父,叫我洛朗就好了。」老紳士王動伸出手來。

「於修凡。」於修凡一邊伸手和對方相握,一邊疑惑對方怎會說中文。

「三十年前我就會說中文了,因為亡妻也是中國人。」老紳士似乎能看出他的疑問,又主動作解釋。

片刻後,三人分別落坐,方媽媽依然盯著他看,滿眼驚嘆。

「現在才知道,你以前的小平頭真可怕!」

「呃……」於修凡有點尷尬。「靜不知道方媽媽回臺灣了嗎?」

方媽媽靜了一下,目光移開。「不知道,我沒有告訴她。」

於修凡淺淺一笑,「是嗎?」笑容泛著苦澀。

方媽媽有點無措的朝老紳士瞥去,後者按按她的手以示鼓勵,而後起身走向迷你吧 。

「想喝什麼?」

「開水就好,謝謝。」

方媽媽不安的交握雙手,張了好幾次口就是說不出想要說的話,結果逃避似的隨便找了一個問題問出去,想再多一點時間鼓足勇氣,才說得出真正想說的話。

「呃,你怎會愛上小靜的呢?」

似乎沒料到方媽媽會問出這種問題,於修凡怔了一下,隨即垂下瞳眸,望著自己的手好一會兒。

「我想方媽媽也很清楚,之前我的模樣一直是很老土的,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子願意多看我一眼,就算看我也是用輕視的目光,隨便瞥一下就移開,連男同學看我的眼神也帶著嘲笑意味,有時候甚至是同情的、可憐的。只有……」

老紳士悄悄在他面前桌上放下一杯開水,他絲毫不覺,兀自往下述說。

「靜不是,她不但不會輕視我,還會主動和我說話,而且她跟我說話時總是筆直的看著我,眼神是認真而非不屑,是坦誠而非虛應,她是和我說話,而不是和我的外表說話……」

「看不起人的終會被看不起,嘲笑人的終會被嘲笑,千萬不要用外表來評定一個人的本質。」方媽媽喃喃道。「我總是這麼跟她說,要她牢牢記住。」

於修凡用力點頭。「她的確記住了。」

方媽媽欣慰的笑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於修凡怔愣片刻,目光又垂落。「那年我大學畢業,係上舉辦畢業舞會,我卻找不到女孩子陪我參加,班代又不許我不參加,我只好一個人去,整個上半場舞會只有我一個人在角落裏呆呆的坐冷板凳,我很尷尬,但也無奈,想說要趕緊找機會溜走。沒想到……」

他無意識地扶一下眼鏡。「當我正想逃走時,靜卻突然跑來硬拖我陪她跳舞,她就那樣丟下她的舞伴阿岳,整個下半場舞會只和我一個人跳舞。我知道她是在為我不平,雖然她連多看我一眼都沒有,只忙著用挑釁的眼神和周圍的目光對抗,氣勢洶洶的和那些嘲笑我的視線戰鬥,甚至還頻頻比中指……」

他笑了一下,而後闔上雙眸,嘆息。

「就在那晚,我愛上她了!」

「原來如此。」方媽媽恍然大悟,旋又想起什麼似的圓睜兩眼。「啊,我想起來了,對對,我知道那件事,我知道!記得當時阿岳還住在我家,小靜陪他去參加畢業舞會,誰知回來後卻罵個不停,又是白目又是豬頭,我也聽不懂她到底在罵些什麼奇怪的詞,只知道她真的很生氣!不過……」

方媽媽笑了笑。「她也在罵她自己。」

「罵她自己?」於修凡訝異地問。「為什麼?」

「因為她很氣你,」方媽媽很老實的說。「每次她誠心誠意想跟你打招呼聊幾句,你總是一副不屑跟她說話的樣子——她說的,後來她就發誓再也不跟你說話,除非你主動先跟她說話……」

「我沒有!」頓一下。「我只是……不習慣女孩子直視我的目光。」

「但當時她不知道啊!」方媽媽說。「所以她很生氣,她明明發誓不主動和你說話,可是舞會上她又忍不住火氣主動去找你跳舞,結果舞會一結束,你連謝都沒謝一聲就落跑了——她說的。」

雙頰悄然泛起一陣紅,「當時我突然發現自己愛上她了,我……我被我自己嚇壞了,不知如何是好,」於修凡吶吶道。「所以……所以……」

「就落跑了?」方媽媽調侃的說。

「呃……」於修凡尷尬的別開臉。

方媽媽不禁笑出聲來。「還有,她也一直在嘲笑自己,跳了半場舞,她居然還是沒看清楚你的模樣……」

「因為她太忙了,」於修凡喃喃道。「不但忙著和四周的目光戰鬥,還忙著比中指,兩手輪流比……」

「之後你又馬上落跑了!」

「方媽媽。」於修凡更尷尬了。

「小靜還說她本來想在舞會結束之後,直接問你為什麼不喜歡跟她說話的,可是……」方媽媽突然嘆了口氣。「阿岳也讓我很吃驚,我是看著他長大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

她搖搖頭,又嘆息,這時,老紳士突然推推她,好像在提醒她什麼,她才回過神來,很不情願的再嘆氣,然後又不安的絞起雙手來,也不敢看於修凡。

「呃,修凡,老實說,我真的很感激你對小靜所付出的一切,就連我,我現在的幸福也等於是間接得自於你,對這一切,我真的好感激、好感激,真的!可……可是……可是……」

於修凡猛然闔上眼。「不用再說了,方媽媽,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不用再說下去了!」

「修凡,我……我很抱歉……」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於修凡緩緩睜眼,苦澀的低喃,「不管我現在是否已脫離男公關的身分,那終究已是一個抹消不去的污點,更何況……」猛然起身,他腳步有些踉蹌的步向落地窗前。

更何況他另外還有一個更污穢、更醜陋,永遠也洗刷不去的污點。

「其實一開始我就很清楚,無論靜對我如何,我們都不應該在一起,所以她來找我,我就趕她走,但她不肯定,我真的有趕她,但她就是不肯走,我知道我應該對她狠心一點、無情一點,可是……可是……」

他無奈的嘆息,「我舍不得呀!」單手扶上落地窗緣,他視若無睹的望著落地窗外。「所以我想……我想……只是片刻時間就夠了,不必擁有她,我只想要品嘗一下有她在身邊的滋味就夠了,而那真是……」

雙眸再度徐徐闔上,他的表情十分奇異,倣彿在感受、在回味。

「世上最美好、最甜蜜的滋味!雖然我極力控制自己,還是忍不住沉醉其中,有時候我真希望那是作夢,只要我夢不醒,我就可以永遠享有那一刻,那麼,我情願長睡不起。然而……」

苦澀再度回到他瞼上。

「那終究不是夢。後來,我因為肝炎住院,我想那是來自於冥冥中的警告,警告我不可以忘記自己該做的事。於是,我又開始趕她,但是……但是……她就是不肯放手,於是我又縱容自己享有她在身邊的美好,明知太自私,我還是忍不住告訴自己,只要再多一點點時間就好了,不用太久,再一點點,只要再一點點……」

他的聲音驀然噎住,好半晌後才又繼續。

「然後,我終於可以回家了,我想,時間到了,應該夠了,我可以滿足了,所以我又趕她離開,我狠下心讓她在車上睡了三天,然而她……她就是不願意放開我,她就是不願意……」

雖然一再壓抑,但他終於禁不住哽咽了。

「對不起,方媽媽,我只是……我只是愛她那麼久了,只想擁有她片刻時間,但那畢竟是錯誤的,真的很對不起,方媽媽,是我錯了,我……我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她!」

話落,他便轉身疾步離開,方媽媽和老紳士始終見不到他的臉,只能默默的目注他那悲涼無比的背影匆匆開門出去,步伐顛躓不穩,跌跌撞撞。

「他……他真的很愛小靜啊!」方媽媽不禁哭進老紳士懷裏。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們不能不這麼做,」老紳士溫柔的拍拂她的背,像安撫孩子似的。

「可是……」

「為了小靜,我們必須這麼做。」

是的,即使手段再毒再狠,他們也必須這麼做,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方靜恩,他們唯一的寶貝女兒。


暑假前的期末考,於修凡不但每天陪方靜恩念書,而且每天開車送她上下學,體貼得教人心都融化了。

可是期末考一結束,於修凡就失蹤了。

方靜恩又想賴在於家大門口,但「碰巧」方媽媽和她繼父洛朗回臺灣來了,方靜恩只好暫時先撇下於修凡。

一個星期後,於家才告訴方靜恩,要找於修凡就到宜蘭。

雖然方靜恩一再說不用,但方媽媽和洛朗仍堅持要陪伴方靜恩一起到宜蘭,方靜恩只好隨他們。到了宜蘭之後,三人按照於家給的住址找到了地方,然後,方靜恩看見了一幕令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場面。

那是婚禮現場,宴席起碼開了五、六十桌,熱熱鬧鬧的早已開席了,聽說新娘敬酒一半又進去換禮服,而體貼的新郎也陪新娘進去了。

按照於家人的指示,方靜恩直接進屋裏去找新郎,就那麼嘟嘟好,新郎與新娘手挽手迎面而來,一看清新郎的模樣,方靜恩瞬間化為萬年化石,而新郎也止住了腳步,兩人四目相對,久久沒有人吭聲,新娘困惑的來回看新郎與方靜恩。

「怎麼了?你認識的人嗎?」

「……不認識。」新郎回答。

木然地,方靜恩回轉身,筆直的走出屋外;新郎面無表情,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副倔強的背影,直到消失。

「表哥?」新娘擔憂的推推他。

新郎看她一眼,旋即摘下胸前的新郎紅紙,交給一旁的伴郎。

「對不起,謝謝,恭喜!」

顧不得自己的新婚阿娜答,新娘依然憂慮的望著臨時客串的假新郎。

「表哥,這麼做,真的好嗎?」

「當然好,這麼做才是……正確的!」

方靜恩終於可以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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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將近一個月過去,於修凡過得很平靜,非常成功的化為一只名符其實的米蟲,除了吃飯、睡覺、看電視之外,整天無所事事,出外散個步,於媽媽都要一再囑咐他別跑太遠,好像他不但是只米蟲,而且也在不知不覺中退化成幼稚園小朋友。

「修凡,要出去散步嗎?別跑太遠啊!」

「媽媽,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嗎?那為什麼半個月前,你會散步散到龍山寺去?」

於家在南港,龍山寺在萬華,一東一西,這種路程實在不是很好的散步路線。

不過會走出那種路程來,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近一個月來,不管做任何事,他都不時會突然失去專注力,逕自落入心緒恍惚、魂遊九天的狀態之中。

於家人都知道他是為了誰,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那個人名,只能付出加倍的關注,一方面努力調養他的身體,一方面設法轉移他的注意力,希望他不會哪天個小心走到非洲去。

「三哥,你不是喜歡逛書店嗎?我也想買書,一起去吧!」於嘉凡提議。

「去吧、去吧,」於媽媽從旁鼓勵。「你喜歡看書就去買書吧!」有人盯著就個容易「走失」了。

所以,他和弟弟一起去逛書店了。

可是買回去的書,於媽媽總是不準他看,說是看書傷神,那他買那麼多書回去做什麼?

墊腳?

即使如此,他每次一到了書店就會忍不住,這本好,那本也好,然後又搬回一大堆不能看的書。

「三哥,你不要提,我來就好。」於嘉凡三兩下搶去哥哥提的所有書袋。

「嘉凡,我的病已經好了,不要再把我當作病人好嗎?」於修凡嘆道。

「沒辦法 ,醫生說一年內不再發病才算沒問題,所以,三哥,這一年你就忍忍吧!」

「……我們回去吧!」他可不想用書壓死弟弟。

於是,他們回家了,跟以往逛書店後的結果一樣,大包小包、大袋小袋,都掛在於嘉凡身上。

不同的是……

「老天,修凡,你終於回來了!」

一見到於修凡,於媽媽就緊張兮兮的大呼小叫,於修凡不由深深嘆氣。

「媽媽,有嘉凡跟著我,我不會走到基隆去的。」

「你在說什麼呀!是……」於媽媽往客廳方向瞄了一下。「有人找你,兩位,等你好久了!」

於修凡怔了怔。「有人找我?認識的人嗎?」

於媽媽搖頭。「我們不認識,但你應該認識。」

於修凡疑惑的踏入客廳,只一眼便呆住了。

而客廳裏那兩位客人,一位神情凝重,眉結鬱愁,另一位更是誇張,一見到他就直接撲過來,還放聲大哭。

「修凡,求求你,救救小靜吧,求求你,求求你,我……我給你跪下……」

於修凡一驚,慌忙上前扶住方媽媽。

「方媽媽,不用這樣,要我做什麼,說就行了,不用這樣啊!」

「可是……可是……」方媽媽慚愧的掩面哭泣。「為了我的自私,我還硬要你離開小靜,你明明是那麼愛她呀!」

「我不在意,方媽媽,真的不在意!」於修凡扶著方媽媽坐回原位,再蹲在她面前。「不要哭了,方媽媽,只要我能幫得上忙一定幫,不用擔心我會拒絕。來,快告訴我,靜怎麼了?」

「小靜……小靜的病復發了!」

於修凡倒抽一口氣,駭住了。

「她又開始老是拿不住東西,洛朗馬上聯絡研究院,請他們派醫生過來幫小靜看看,因為小靜不肯離開臺灣……」方媽媽一邊抽咽一邊說。「醫生立刻來了,很快就證實小靜的病果然復發了,但克莉絲大夫——她是小靜的主治大夫,她說幸好是剛發病,應該很容易控制住。可是……可是……小靜不肯接受治療……」

有人從旁遞紙巾給她,她胡亂抹了兩下。

「我知道她……她是在生氣,氣你為了甩開她而和別人結婚,我……我只好老實告訴她說那是假的,誰知道……誰知道她反而更生氣,說既然你那樣迫不亟待想甩開她,那她死了,你就不用再擔心她會纏著你了……」

於修凡心頭狂震,連呼吸都忘了。

「我……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啊,她要是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說完,方媽媽又開始放聲大哭。「求求你,修凡,救救她吧,我知道,現在只有你能說服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吧,如果……如果你恨我曾想要分開你們,你要如何報復我都可以,只求你救救她吧!」

於修凡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呼出,毅然起身。「我們走!」

他絕不會讓她死!


方宅——方靜恩的房門前,於修凡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舉手敲上門。

「靜?」

「……你來幹什麼?看我死了沒有,就不用再擔心我會去纏著你嗎?」

於修凡不由苦笑,從沒聽過方靜恩如此冷漠尖刻的聲音,他知道,方靜恩是真的生氣了,氣得不顧一切了。

「靜,別這樣,開門讓我進來,我想跟你談談。」

「我不想!」

「靜,我只要跟你談幾句就好了。」

「對你自己說吧!」

於修凡有點無措的回頭看,方媽媽偎在老紳士洛朗懷裏,兩手拚命揮,催促他努力再努力。

「靜。」無奈,他只好隔著門板跟方靜恩說話。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你媽咪呢?你要是死了,她怎麼辦?」

「別來這套,媽咪有洛朗,我放心得很!」

於修凡不禁又回頭,方媽媽又撲進洛朗懷裏痛哭。

「可是她還是會傷心。」

「傷心會過去。」

「讓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不孝。」

「兩年前我就應該死了!」

「靜,你還這麼年輕啊!」

「人生再長,到頭來還不是要死!」

於修凡頭痛的捏捏太陽穴,真的沒轍了。

「靜,你說,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接受治療?」

「……」

「靜,告訴我吧!」

「……」

「靜,我求你!」

「……跟我結婚,我們結婚,我就接受治療。」

「結……結婚?」於修凡吃驚地睜圓了眼。「可是……」

他再回頭,卻見方媽媽點頭不已,又合掌拚命向他拜個不停,還有那一臉的央告苦求,雖然沒有半句話,但於修凡當下就能了解她的意思。

求求你答應她吧,只要她活著,我什麼都不管了!

緊咬著下唇,於修凡遲疑地看回房門,一手取下眼鏡,另一手不斷捏鼻梁,苦苦思索。

可以嗎?

他真的可以和她結婚嗎?

又苦思良久、良久後,他用力閉閉眼,深呼吸兩下,毅然戴回眼鏡,心下已然有所決定。

不可以!

他根本不配擁有她!

可是……

「我答應。」為了讓她接受治療,他不能不可以!

「OK,那你去安排,我要在地方法院公證結婚,你才不能像騙我那次一樣作假。我們一結婚,我就接受治療!」

「好!」於修凡大聲應道,一回頭,見方媽媽滿臉感恩的又灑下兩管瀑布。

「謝謝你,謝謝你幫我保住唯一的寶貝女兒,謝謝你!」

「我立刻去找證人,然後辦理結婚登記,婚禮和婚宴那種事,等靜的情況穩定下來後再說吧!」

「好、好,拜托你了,拜托你了!」

不等方媽媽送他,於修凡逕自跑下樓,在玄關處,他瞥見客廳口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金髮女人,猜想那就是方靜恩的主治大夫,他對她點點頭,後者也對他點了一下頭,而後,他便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方宅,趕去找證人。

他幾乎沒有朋友,但方靜恩的朋友多到不行,他就認識一個,也熟得很,她的畢業論文就是他幫她檢查過關的。

就黃佳慧兄妹吧!


三天後,於家全體出動,陪伴西裝筆挺的於修凡在地方法院公證處前焦急的等候,好不容易盼到姍姍來遲的方家母女和洛朗,一眼見到一襲白紗長洋裝,飄逸純潔的方靜恩,於修凡不禁又遲疑起來。

他真的可以和她結婚嗎?

可是,當他看到方靜恩一把握不住方媽媽交給她的花束,致使花束翩然灑落滿地,他不再猶豫,大步向前,彎身撿起一支最鮮傃的玫瑰放入她手裏,然後,生平第一次主動挽住方靜恩的手臂。

「走吧!」

半個鐘頭後,他們結婚了。

之後,黃家兄妹和於家人歡天喜地的各自回家,除了於修凡,他暫時得住方家,因為方靜恩的主治大夫住在方家。

一回到方家,於修凡立刻要求大夫替方靜恩治療,可是……

「原本克莉絲大夫是希望小靜能夠回瑞士治療,但小靜堅持要在臺灣治療,克莉絲大夫只好回瑞士去拿注射移植的醫療器材,要明天早上才趕得回來。」方媽媽無奈道,看得出她也很著急。「小靜應該累了,你先帶她回房休息吧!」

既然大夫不在,他再急也沒用,只好先跟方靜恩回房。

一進房門,方靜恩兩條藕臂就圈上了他的頸項,笑靨頑皮中帶著嫵媚。「嘿嘿嘿,以後你眼中的火焰就是專屬於我一個人的了!」

他心中的火焰原就只為她一個人燃燒呀!

「靜,你實在不該用自己的生命來賭氣!」於修凡半譴責半無奈地說。

氣唬唬的哼一聲,方靜恩的嘴嘟高了。「誰教你騙我!」

於修凡深深嘆息。「我是為你好啊!」

「為我好?」方靜恩又哼一聲。「你又憑什麼替我決定什麼才對我好?」

「我……愛你。」於修凡低低呢喃。

方靜恩雙眸一亮,樂得眉開眼笑。「你終於說出來了!」

於修凡苦笑。「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

雙臂圈緊,「但我想聽你說出來嘛!」方靜恩嬌嗔道。

他溫柔的為她拂去飄落在眼前的髮絲。「你累了,睡一下好嗎?」

方靜恩曖昧的擠擠眼。「當然好,這回再也不會有人把原文書或筆記橫在我們之間喊卡了!」

然後,他們就可以一路燃燒到底……


才怪!

翌日,克莉絲大夫已攜帶必要器材回到臺灣來,隨時可以動手為方靜恩進行治療了,可是……

砰一聲房門被踢開,方靜恩怒氣衝衝的跑出來,在二樓起居室裏一屁股坐下。

「不治療了!」她雙手抱胸,一副「誰敢碰我就試試看」的樣子。

「別這樣,靜,我是為了你呀!」於修凡隨後追出,哭笑不得。

「我聽你在說!」

「靜……」

聞聲跑上樓來的方媽媽忙插在兩人中間打圓場。

「哪有人新婚第一天就吵架的,真是!好了、好了,有話好說嘛!來,小靜,你先治療……」

「不。治。療!」

不治療?!

「為什麼?」一聽她說不治療了,方媽媽的冷靜頓時不翼而飛,臉白了,還發出可怕的尖叫。

「昨天晚上他根本不肯碰我!」方靜恩怒吼。「我知道,他想騙我治療好之後就跟我離婚,所以不肯碰我,告訴你,我絕不上當!」

「我……我沒有,」於修凡氣急敗壞地反駁。「靜,我是擔心你的身體……」

「你是豬頭!」

方媽媽明白了,隨後跟上來的洛朗和克莉絲大夫也明白了——洛朗翻譯給她聽的。

「那種事對病情不會有任何影響。」克莉絲大夫忍著笑說。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於修凡那邊,盯得他渾身不對勁,臉上熱氣愈來愈盛,好像被掛在火爐裏的北京烤鴨。

「不……不會嗎?」

「不會。」

「那……咳咳,靜,你先治療,我保證……」

「我就知道,他又想騙我先治療了!」方靜恩又冒火了。「想都別想,誰敢碰我試試看,特別是克莉絲大夫,要是你敢碰我,我保證告到研究院倒閉!」

「不會、不會!」克莉絲大夫忙道。「沒有你的同意,我絕不會幫你治療!」

「很好!」方靜恩斜睨著於修凡,臉上清清楚楚寫著:看你怎麼辦?

於修凡根本不敢和那三雙咬住他不放的目光相對,牙根一咬,突然一把捉住方靜恩的手臂拖走。

「喂喂,你想幹什麼?小心我把你摔到樓下去喔!」

「……」

「喂……」

砰!

房門關上,方媽媽、洛朗和克莉絲大夫三人面面相覷,繼而聳聳肩,各自找位置坐下,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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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分鐘後,房門又開了,方靜恩還是怒氣衝衝的跑出來。

「可惡,我是敵人嗎?人家洗戰鬥澡,你做戰鬥愛,真的很痛耶!」

一出房門又被人盯住的於修凡不禁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女……女孩子第一次都會痛的嘛!」不做也錯,做了也錯,到底要他怎樣?

「好,那晚上不可以再讓我痛了喔!」方靜恩很認真的要求保證。

於修凡低頭看她,連眼角也不敢多瞄一下。「我保證。」

方靜恩滿意的點頭,轉身對克莉絲大夫招招手。「走吧,治療去!」

兩人一起進入二樓某間客房內,於修凡看著門關上,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才回過頭來,卻正正對上兩雙揶揄的視線,臉色不禁又漲紅了,方媽媽同情的搖搖頭。

「你啊,想跟小靜鬥,恐怕道行還不夠,再過十年看看行不行吧!」

恐怕一輩子都不行吧!

半個月後,克莉絲大夫回瑞士去了,因為做過一次腰椎注射移植治療之後,方靜恩的手無力毛病就不再犯了,臨行前她又替方靜恩做了第二次注射移植,然後表示往後只要一年治療一次、做兩次注射移植,應該可以把復發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了。

「一年一次?」方靜恩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不懷好意的眼神又飛向於修凡,看得後者背脊一陣透涼。「修。」

「什……什麼事?」於修凡戰戰兢兢地問。

「為了保證你不會跟我離婚,一年後,如果我沒有懷孕,我就不做治療了!」

「什麼?」於修凡驚叫。「那種事不能保證的呀!」

「很好,就這麼說定了!」

不理會他的抗議,方靜恩逕自拍案論定,然後起身去洗澡,於修凡傻住了,方媽媽再一次賦予無限同情。

「加油吧,一年時間應該夠你努力了!」

於修凡怔了大半天後,終於深深嘆了口氣,徹底認輸了,方靜恩完全看透了他打算在治療過後就設法和她離婚的想法,就如方媽媽所言,想跟她鬥,他的道行的確還不夠。

有了孩子,他們還能離婚嗎?

不,恐怕他們永遠都離不了婚了!


再過半個月,方媽媽和洛朗也要出發繼續他們後半段的蜜月旅行了,理所當然由於修凡開車送他們到機場,出境大廳前,母女倆依依不舍的道別。

「過年前對吧?」

「對,到那時修的肝炎病發一年期滿,應該可以應付婚禮那種繁瑣事務了。」

「好,到時候我和洛朗一定會趕回來參加你們的婚禮。」方媽媽承諾道。

「敢不回來,我就不行婚禮了!」方靜恩威脅道。

「好好好,一定回來、一定回來!」方媽媽笑道,然後瞄向於修凡和洛朗那邊,他們也在說話。「你們不會有問題吧?」

「放心,我會搞定修。不過……」方靜恩壓低嗓門。「媽咪沒告訴高爸爸他們說我結婚了吧?」

方媽媽明白了。「你擔心阿岳?」

「還有阿玲,」方靜恩頷首。「不過阿岳的威脅最大。」

「應付得來嗎?」

「我會想辦法,無論如何,我絕不允許他們傷害到修!」

又講了幾句後,方媽媽和洛朗便到時候上機了,方靜恩和於修凡目送他們的飛機起飛後才離開機場。

回臺北途中——「要搬回你家了嗎?」目注開車的於修凡,方靜恩問。

「你的意思呢?」

「我隨便,你到哪裏我就到哪裏。」

「昨天爸爸打電話給我,」於修凡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推一下眼鏡。「他說大哥和姊姊也要結婚了,大概會在過年前跟我們一起舉行婚禮。」

「哇!」方靜恩驚嘆。「那他們要是生孩子,你家一定擠死了!」

「真的會。」於修凡笑了一下。「因為我姊姊也打算婚後住家裏。」

「咦?為什麼,未來姊夫沒有家嗎?」

「他家在南部,工作在北部。」於修凡解釋。

「既然如此,那幹脆買棟大一點的新房子嘛!」方靜恩提出最實際的建議。

「我也這麼想,爸爸也不反對,他想多抱幾個孫子。」

「老人家的想法,我能了解。」方靜恩點點頭,伸手過去替於修凡拂開額頭上過長的頭髮。「那最好在過年前找到房子,大家結婚後就可以住在一起熱鬧了!」

「元旦前還有四個月,應該來得及吧?」

「大家一起找就來得及。」

因為大家都有工作,沒人有時間一心專注於找房子,就連於修凡,由於已結婚了,於媽媽終於答應讓他回學校繼續修博士學位。

「有小靜盯著,我很放心。」於媽媽笑得慈祥,還有一點揶揄。

「媽媽,放心,我保證不會讓他累到!」方靜恩阿沙力的拍胸保證。

於是,開學後,小夫妻倆就開始一起上下學的甜蜜生活,方靜恩大三,於修凡博士班,一年前那位系助還調侃他們。

「原來你找他找得那麼急,就是要去拐他的呀!」

「我把他拐回來繼續修博士嘛!」

「哈哈哈,算你厲害!」

不久,黃佳慧的爸爸重新出發的新公司也開幕了。

由於黃佳慧畢業之後沒興趣再修碩士,計畫要找工作,方靜恩幹脆「借」出一筆錢給黃爸爸,建議他們重新再來,全家人一起努力,相信他們苦過之後,再踏出的腳步一定能夠穩扎穩打的走得很踏實。

這是方靜恩對黃佳慧那「有好幾腿」的友情的回報。

在開幕自助餐會上,她還碰上了一個可憐的女人,以及一個很「有趣」的「老朋友」。

「方小姐。」

「……何董。」

由於黃佳慧忙著招待客人,於修凡在跟黃佳豪說話,方靜恩就自己一個人到餐 取食,下料她才剛夾起一塊魚排,身邊便傳來一個令她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好嗎?」

「我結婚了,」方靜恩繼續夾牛肉丸子,連稍微移動一下視線去瞟她一眼的心情都沒有。「和他。」

「是嗎?太好了!太好了!恭喜你們,真的,恭喜你們!」

夾菜的動作停住了,方靜恩聽得出何穎佩語氣中的真誠與祝福,但她仍舊不想再看到那個女人。

「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依然沒有忘記那件事。」

「……我明白了,我會移民到美國,這麼一來,他就絕不會再看見我了!」

很快的,高跟鞋腳步聲自她身邊離去,方靜恩緩緩回眸,目送何穎佩迅速走出會場,那背影透著無限孤獨與寂寥,就在這一瞬間,她對何穎佩的憎恨消失了,只剩下憤怒,還有幾分同情。

因為任性,何穎佩鑄下了一件無可挽回的大錯,但她是真愛於修凡的。

視線移至於修凡那邊,見他背對著這面,並沒有發現何穎佩的出現,方靜恩悄悄松了口氣,繼續夾食物。

片刻後,她終於夾滿一盤——九成是於修凡喜歡的食物,環顧四周相中了一處隱密的角落,當即把餐盤拿過去放在小桌子上,再回到放飲料的地方拿兩杯飲料、打算直接去找於修凡一起用餐,就在這時……

「嗨,小靜,好久不見,有沒有很想我啊?」

這種語氣……

方靜恩呆了呆,側眸看去……果然!「林品柏。」

林品柏還是那副德行,自以為是超級牌的花花公子,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會為他神魂顛倒,現在來看,他倒是很適合到五條通的夜店上班呢!

林品柏用自以為最迷人的姿勢斜靠在餐抬旁,猛對她拋媚眼。

「小靜,你現在好像更迷人了呢!」

「你也更白目了。」

不知為何,以前她總覺得他很討人厭,現在卻反而覺得他很有趣,可能是因為他真的很像她曾在五條通夜店點過的某位牛郎,超賤,夠不要瞼!

「我知道,你在氣我跟你解除婚約,對不對?」林品柏不在意地說。

「少在那邊自我陶醉了!」方靜恩嗤之以鼻的道。「我從來不認為我和你有什麼婚約。」

也不知林品柏是耳聾還是耳背,竟然好像沒聽見似的依舊笑吟吟的。

「你的病好了吧?」

「是又怎樣?」

「聽說方媽媽又嫁人了,而且你繼父還是個超富有的家夥,怎樣,我們要不要再訂婚啊?」

方靜恩怔住,幾秒後,驀然放聲狂笑起來,她笑得那樣放縱、那樣恣肆,以至於那兩杯端在她手裏的飲料抖來抖去抖得只剩下半杯,裏面卻還是波濤洶涌,她也依然止不住笑,林品柏的臉色終於出現幾絲難堪的赧紅。

突然,一雙手自方靜恩身後探出來,先取走她手中那兩杯飲料放到一旁,然後用溼紙巾為她擦拭兩只溼淋淋的手。

方靜恩笑到快沒力,自然而然往後癱在那副她最眷戀的胸膛上。

「你還記得他吧,修?」

「嗯。」

「他說要再跟我訂婚,因為洛朗是個‘超富有的家夥’。」

「那麼,你打算再跟他訂婚嗎?」

方靜恩噗哧失笑,回手捶了身後的人一下。「你要我重婚啊?」

於修凡握住她的拳頭,俯唇在她額際親了一下,再抬眸面對目瞪口呆的林品柏,有禮的點了一下頭。

「很抱歉,靜已經跟我結婚了,恐怕沒辦法跟你訂婚。」

可想而知林品柏有多尷尬,狼狽的咕噥一句對不起後就轉身走人,還差點撞到一位大肚子的禿頭,方靜恩差點又爆笑出來。

「超像!」

「像什麼?」

「我在五條通夜店點過的一位牛郎……」

「……」

「為了博得客人歡心多拿點小費,他總是拉著笑臉任由客人言語糟蹋,甚至陪客人玩那種變態的小遊戲,真是佩服他能夠那樣毫無自尊!」

「……靜。」

「幹嘛?」

「以後不準你再去那種地方了!」

哎呀,火啦?

方靜恩暗笑,回身環住於修凡腰際,「幹嘛還要去?我……」仰起臉兒勾起曖昧的笑。「已經有一位專用的男公關了呀!」

不但專用,還可以用到床上去,保證從頭燒到尾,連灰燼都不剩,超Hot.「嗯。」

「就算要去,我也會拉你陪我一起去嘛!」

「……」


圖書館閱覽室內,方靜恩戴著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整理筆記,雖然沒有哼出聲來,人卻跟著音樂搖來搖去,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她回眸,嫣然一笑,迅速整理好桌上的書本筆記,拎著背包隨著拍她肩的人離開圖書館。

「沒課了?」

「沒了。」

「我也沒課了,那,先去吃午餐,然後……」方靜恩輕快的說。「看電影?」

「好。」於修凡很自然地攬住她的肩。

兩人徐步行向停車場,一邊低語談笑,方靜恩注意到於修凡的表情愈來愈安然自在,可見重新回到校園裏對他是最好的心情療劑。

這時候,方靜恩就不能不慶幸當初他是在「夜之風」工作,而不是一般牛郎夜店,「夜之風」並非一般人都可以進去的俱樂部,因此除了捧過麥修場的女客人之外,沒有人會知道於修凡曾是頭牌男公關。

即使和她們不巧當面碰上了,她們也絕不會透露於修凡就是麥修,一來她們不想為這種事賠出兩億,二來她們不是那麼沒有格調的人。

事實上,在於修凡仍是麥修時,她們對他已是另眼相看,從他的談吐說話中,她們深信他終有一天會離開俱樂部,成為一個有所作為的成功人物,對於這點,她們甚至有所期待,絕不可能故意加以破壞。

她唯一擔心的只有高秉岳兄妹,唯有他們知道於修凡曾是男公關,而且不受俱樂部的約束,特別是高秉岳,他最有可能鬧出事來。

雖然對於這點,她也已有所準備,萬一高秉岳真的說出來了,「夜之風」也會矢口否認,並表示於修凡是他們的小老板而非男公關,出入俱樂部視察是很平常的事,可能高秉岳因此誤會了,這麼一來,高秉岳就沒轍了。

不過她還是希望能盡快解決掉高秉岳兄妹這個隱憂,她不在意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於修凡曾是男公關,但於修凡自己可在意得很,倘若高秉岳兄妹真鬧出事來,即使事情最後還是會被遮掩過去,於修凡依然會自責不已,以後再也找不回平靜的心了。

所以,除非能夠徹底解決掉高秉岳兄妹的問題,使他們再也無法對於修凡造成威脅,她永遠也無法安心。

話說回來,高秉岳那兩兄妹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呢?

「哇,那男的超優,誰啊?」

「博士班的於修凡,不過,別肖想了,再哈也沒用。」

「為什麼?」

「他身邊那個是他老婆,我們系上三年級的,合氣道三段,想哈她老公,先數數自己身上有多少根骨頭給她摔再說吧!」

「那麼恰!」

「不會啊,只要你的眼睛不對她老公放電,她很隨和,隨便怎樣都行。」

方靜恩噗哧失笑,這是他們在停車場「不小心」聽到從機車區那邊傳來的「閒言閒語」,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聽到這種話,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修,請問你有什麼感想?」車子一上路,她就問了。

「什麼?」於修凡困惑的反問。

「以前女孩於都不屑看你,現在卻拚命想對你放電,你有何感想?」

「沒什麼感想。」

方靜恩聳一下肩。「也對,你早就習慣女人的視線了。」

於修凡瀟灑的轉動方向盤,又說:「這只是做出來的外型。」

「可是能把你改造成這樣,真的很了不起啊!」方靜恩靠過去抱住他的手臂,松松的,免得妨礙他開車。「那位造型設計師究竟是誰?」

「不是造型設計師,」視線飛快的俯下來一下,又拉回正前方。「是乾媽的老朋友,住在英國,每年回臺灣兩次,正職是室內設計師,造型設計僅是個人嗜好,只有好朋友開口她才會幫忙。」

「原來如此,看來高秉岳想找她做造型是不可能的事。」方靜恩笑道,有點幸災樂媧的味道。

於修凡又飛快的看她一眼。「他又找你了?」

方靜恩搖搖頭,索性整個人靠在他肩上。「沒有,是張嫂說高家的早餐店不但收了,人也搬走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高秉岳雖然混蛋,但高爸爸、高媽媽人真的很好。」

張嫂也是方家以前的傭人,方媽媽回臺灣後又把她請回來幫忙,方媽媽出國之後,方靜恩也沒想到要辭掉張嫂,因為她真的極度缺乏做家事的天分。

「問不到更詳細的嗎?」

「問鄰居可能會多知道一點吧。」

「我們現在就去問。」

高家的鄰居果然知道得相當清楚,原來高秉玲的肚子被人家搞大了,高爸爸不得不答應讓她嫁給一個大她十八歲的有錢人做續弦,不久就移民到加拿大去了。

而高秉岳竟然悶聲不響的跑到日本,天知道去幹什麼。

一兒一女都沒出息,高爸爸喟嘆不已,於是收了早餐店、賣了房子,搬回雲林老家去,至少他們過繼給高大伯的小兒於是個忠厚老實的孩子,晚年應該還是有得靠。

高秉玲移民到加拿大了?

很好,一個解決了!

方靜恩暗暗松了半口氣。「養兒防老,真是考古思想!」

於修凡瞥她一眼。「你不喜歡跟父母住?」

「誰說的,我喜歡熱鬧一點,人愈多愈好!」方靜恩反駁。「從小我就是一個人,沒有半個兄弟姊妹,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那種熱熱鬧鬧的大家庭。我只是不喜歡那種想法,好像養兒育女是有目的,而不是因為單純的愛孩子。」

「現代人應該很少有那種想法了。」於修凡輕輕道。

「對,你要孩子就不是為那種想法。」方靜恩強忍著笑。

於修凡又飛快的瞟她一下,無言長嘆。

「你不喜歡孩子?」

「不是,是不喜歡你要孩子的原因。」於修凡老實說。「你不相信我。」

「你騙過我。」方靜恩提醒他的紀錄不良。

於修凡窒一下。「對不起,但我是……」

「為我好。」方靜恩翻著白眼替他說完。「我並不認為那就是對我好。」

「可是……」

「不用說了,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我只是希望等你畢業之後再生孩子。」

「明年八月,記得喔!」

眼見於修凡一副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方靜恩不禁失聲大笑,然而,這只是表面上,其實她心裏正嘀咕著……

現在,只剩下高秉岳了,他到底跑到日本去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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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修,都快十二月了,房子找到了嗎?」

一個簡單到不行的問題,於修凡竟然撫著下巴思考半天回答不出來,方靜恩不由啼笑皆非。

「算了,就我們現在住的這棟房子吧,三層樓,二十幾個房間,家具也是現成的,最多再重新裝潢一下,就算想再擴建也行,佔地三百五十坪,夠你建的了,而且媽咪將來會跟洛朗定居在歐洲,回來也頂多作客而已,留個房間給他們就好了,所以,我對折賣給你吧?」

「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於修凡認真思索片刻。「嗯,也好。」

於是,半個月後,原屬於方家的豪宅就變成於宅了。過戶當天,方靜恩就催促於修凡問問於家人什麼時候要搬過來。

「如何?如何?什麼時候搬來?」抱住於修凡的手臂,方靜恩興匆匆的問。

「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於修凡無奈的放下電話。「爸爸說要查一下農民歷,找個好日子再搬過來。」

方靜恩翻了一下眼。「老人家就是流行這一套!」

於修凡轉頭張望。「你想我們需要做什麼改建嗎?」

「既然是大家要住的,改建就要按照大家的需要,」方靜恩放開他的手臂,改而環住他腰際。「我建議輪流請家裏每個人來這裏住幾天,再說出他們的想法或希望,這樣實際一點。」

「嗯嗯,好主意,」於修凡直點頭,一手又摸向電話。「我現在就打給他們,告訴他們有空就來住幾天。」

方靜恩原本還想說什麼,但她的手機也響了,便改變主意不說了。

「你打吧,我接手機。」

待於修凡打完電話後回身,卻發現方靜恩拿著已斷線的手機發怔。

「怎麼了?」

「是小慧,」方靜恩慢吞吞地放下手機。「她說高秉岳打手機找她,要她轉告我,他準備好再來一次了。」

「再來一次什麼?」於修凡滿眼困惑。

方靜恩咧咧嘴。「一個晚上賺二十萬啊!」

於修凡怔住了,方靜恩哼了哼,拉著於修凡在沙發上坐下。

「他真是不死心啊!好,既然他想再來一次就再來一次,不過得換個方式,這次我要他死得很難看!」她斜瞄向於修凡。「修,‘夜之風’聖誕舞會那天,你以小老板的身分拍賣一支舞如何?」

於修凡皺了一下眉,正待開口……

「不過,頭三支舞是我的!」方靜恩鄭重聲明。「還有,我要告訴他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不成功,他就不準再來煩我了!」

於修凡想了一下。「為什麼不告訴他,你已經結婚了?」

方靜恩哼了哼。「你以為我結婚了,他就會死心放棄嗎?告訴你,不會!為什麼?首先,他是真的愛我;再來呢,他不甘心輸給你;最後,我有一個超級有錢人的繼父,而且將來繼父會把一切都留給我。基於以上三點,他不會那麼輕易放棄,不然他為什麼要花大本錢到日本去?」

既不是去念書——雖然大學時代有選修日文;也不可能是去探親訪友——他在日本並沒有任何親戚朋友,高秉岳究竟跑到日本去幹什麼呢?

去「見習」。

聽說日本歌舞伎町當紅牛郎一個月進帳高達三百萬臺幣,這還不包括從客人手上收到的珠寶和名車,只要他能夠學到人家的一半,想在「夜之風」一夜賺到二十萬應該不是問題。

因此,他特地跑到日本歌舞伎町的牛郎夜店去接受一個月訓練,並客串了半年多的牛郎,自認已學到足以壓過於修凡的本事,然後,他回來了,信心滿滿的準備從於修凡手中搶回方靜恩。

看來他的思考方式依舊停頓在小學生的幼稚階段,可能永遠成熟不了吧!

「他究竟到日本去幹什麼?」

「到日本的牛郎夜店去學習蠱惑女人的方式!」

「請問你這是什麼表情?」

「……不知說什麼才好的表情。」

方靜恩忍俊不住噗哧一聲,「修,我真是愛你!」她軟軟的偎入他懷裏。「高秉岳不知道你身為頭牌男公關時月入上千萬,要拜師學習蠱惑女人的方式應該找你才對,名師出高徒,保證一炮而紅!」

於修凡斜睨著她,眼神是不以為然的。

方靜恩不覺又失笑。「拍賣一支舞,讓我們一次就把他解決掉吧,嗯?」

於修凡嘆息。「好吧!」

終於得到他的同意,方靜恩樂得扯下他的頭來重重親一下,「我保證你絕不會後悔!」她興奮地說。

別怪她太狠心,都是高秉岳太卑鄙,又不知悔改,他自找的咩!


聖誕舞會之夜,信心十足的高秉岳迫不及待的來到「夜之風」,並按照黃佳慧所說由側門進入俱樂部,裏頭早有一位侍者在恭候他。

「高先生,請隨我來。」

然後,他被侍者帶到辦公室,方靜恩單獨在裏頭靜候。

「小靜!」他喜滋滋的趨向前,意圖像以前一樣親熱的跟她打招呼。

「請暫停!」方靜恩卻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先說好,之前我們並沒有說要再給你一次機會,不過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上,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吧!可是呢,方式要改變,還有,要按照我的條件。」

高秉岳撩起滿不在乎的笑,滿懷自信。「請說。」

很好,他愈自信就愈容易上當,現在,她要把他騙她的全還給他!

「每年的耶誕舞會,俱樂部都會拍賣男公關的舞,直到午夜十二點,今年修只拍賣一支舞,只要你拍賣所有舞的總數能夠達到修拍賣一支舞的百分之一,我就可以原諒你所做的一切,再和你做回朋友,甚至考慮和你交往看看……」

百分之一?

那有什麼問題!

聞言,高秉岳頓時驚喜萬分的笑開來,以為是方靜恩特地給他機會,正待一口答應下來……

「可是,」方靜恩慢條斯理的再繼續下文。「如果你做不到,以後就不準再來找我。還有,無論輸贏,你都不許向任何人透露修是男公關的事,這是我欠他的,倘若我要和他分手,起碼要為他做到這點。」

一聽方靜恩要和於修凡分手,高秉岳再也顧不得其他,當即滿口應允。

「沒問題!沒問題!」

「既然你同意了,那麼,口說無憑,我想……」方靜恩自背後拿出一份文件伸出去。「我們簽份同意書吧!」

「同意書?」高秉岳狐疑的重復,遲疑了。

「對啊,」方靜恩一臉無辜。「你以前騙過我呀,要是再騙我,我怎麼跟修交代?那我就沒辦法跟他分手了!」

不能分手?

那怎麼行!

「好,我簽!」高秉岳劈手搶來文件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忽地眼中掠過一絲狡詐,而後不再猶豫,即刻拿筆簽名,並按下紅紅的拇指印。「好了!」

方靜恩拿回去看看沒問題,馬上收進保險箱裏,然後對他綻開最燦爛的笑靨。

「好,那我們出去吧,拍賣差不多快開始了,一旦你達到我的要求,我就可以開始考慮和你交往了!」

不過,那可能是下輩子的事吧……或者下下輩子……或者下下下輩子……


在高秉岳步入俱樂部大廳之前,他的信心差不多有天那麼高,篤定今天他是贏定了。

然而他才剛踏入俱樂部大廳一步,下巴便掉了,因為這回的場面跟他上次來的時候截然不同,商場上的女強人、名流仕女,衣香鬢影、凝粧雲集,他在日本歌舞伎町的牛郎夜店工作時,可從沒見過如此盛大豪華的場面,怔忡之間,信心頓時流失了一大半,只剩下合歡山那麼高。

這種場面,他只在電影裏見過。

末幾,拍賣開始了,頭一支拍賣的就是於修凡的舞,起標價一千萬,直飆到六千萬才標定。

「六六六……六千萬?」高秉岳咽著口水窒息了,他的信心只剩下101大樓。

「對了,他們不會拍賣你的舞,」方靜恩慢一步的告訴他。「因為沒有人認識你,拍賣的結果多半是零,反而難看,所以你必須自己去找人買你的舞。」

現在才告訴他?

高秉岳有點惱怒,可是又不想認輸,只好拿出在歌舞伎町的牛郎夜店磨練出來的全副實力上陣,然後,他的信心就好像被白蟻進駐一樣,隨著時間流逝,一點一滴逐漸被啃噬。

午夜十二點整,他的賣舞所得僅有四十幾萬,他的信心連一顆細胞都不剩。

他攬眉苦思,困惑不解,為何會是如此悲慘的結果,他究竟是哪裏及不上於修凡?

「你輸了,別忘了你答應的事啊!」方靜恩笑咪咪的提醒他。

他答應的事?

高秉岳盯住方靜恩看了一會兒,目光再移向她身後的於修凡,風度翩翩、楚楚不凡,才一眼便又使他暴燃起熊熊嫉火。

「我答應什麼事了?」他就是無法甘心啊!

早就料到他會有這種耍賴的反應,方靜恩依舊笑吟吟的,毫無半點火氣。

「同意書上的事啊,如果你把修曾是男公關的事說出去,你就得賠償十億元,倘若賠不出,只好委屈你在俱樂部裏擔任一輩子清潔工以償債務 !」

「哼哼,很可惜,那份同意書是無效的。」不然他也不會簽得那麼爽快。

「是嗎?」方靜恩笑容擴大。「為什麼?」

「因為俱樂部的名字寫錯了,這裏是‘夜之風’,對吧?」高秉岳胸有成竹的說明給她聽。「但同意書上面是寫‘夜之水’,根本沒有這家俱樂部,所以同意書是無效的。」

方靜恩終於忍不住呵呵笑出聲來。「沒有錯,這家俱樂部是叫‘夜之風’,但它還有另一家姊妹店:夜之水,位於北投,是專門服務男士的俱樂部,了了吧?」

真有「夜之水」?!

高秉岳瞬間臉綠了,聰明反被聰明誤,他以為是漏洞而迫不及待的鑽進去,沒想到正是方靜恩特地為他設下的陷阱。

「小靜,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們是青梅竹馬不是嗎?

緩緩收起笑容,方靜恩凝視他片刻後,輕輕吐出傷感的嘆息。

「因為你太讓我失望了!」曾經,他是她最要好的哥兒們,如今卻反目成怨,她何嘗不難過。「一時做錯不要緊,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錯,只為了貪婪的私心,你要我如何原諒你?」

「但我愛你呀!」高秉岳也很痛心,為何她總是不能體會到他的愛?

「你愛我?」方靜恩喃喃道,驀而失笑。「請問,你的愛究竟在哪裏?」

「我……我……」高秉岳說不出話來,當於修凡就在他眼前時,他實在說不出來。「但他是我的朋友,不應該搶我所愛的女人!」回答不出口,只有反擊。

他就是不肯反省自己的錯嗎?

「再請問,你何時當他是朋友了?」方靜恩嘆道。「更何況,一直是你一廂情願,我從來沒愛過你,又何來誰搶誰這種事?」

高秉岳窒住。

「你走吧,反正你也吃了那六千萬,夠了!」愈說愈教人失望,方靜恩真的不想再跟他浪費時問了。「別再來找我,也別找修的麻煩,如此,我還會記得我們曾有過的那段快樂童年,不要連那份美好的回憶也抹消了,好嗎?」

高秉岳深深注視她好半晌,終於,他不情不願的轉身離去。

方靜恩輕輕嘆氣,但很快又綻開笑容,她知道,再也不必擔心高秉岳會找於修凡的麻煩了,因為他「心向遠大」,可不想作一輩子清潔工。

最後一項隱憂終於除去了!


於家人輪流到於宅住過幾天後,一致同意沒必要做任何改變,只需要做點簡單的隔間,好讓老人家能夠擁有一個安靜的私人空間就行了。

隔間再加上重新裝潢,由於出加倍工錢趕工,工程在半個月內就完成了,於爸爸也決定在於震凡、於修凡兄弟舉行婚禮之前舉家搬過來,於是,大家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又要準備婚禮、又要準備搬家,忙了個暈頭轉向、兵荒馬亂。

然後,就在於家人預定舉家遷入於宅的前一天,於宅突然跑來一個方靜恩不知如何「處理」的訪客,差點擾亂她未來美好的生活……

「快,修,把紅紙貼上去!」

「現在就貼?」

「雙喜臨門嘛,爸爸說的。」

「好吧,現在貼就現在貼。」

「歪了、歪了,右邊一點……停停停,太右邊了……好了,可以了,不過,最好再高一點……再稍微……等等、等等,太高了,太高……啊,我去開門,你自己看吧!」

門鈴響了,方靜恩以為是黃佳慧,或者收什麼費的,還順手拿了錢包去開門,沒想到門一打開,既不是黃佳慧,也不是什麼收費員,而是……

「爸……爸爸?!」

門外正是那個拋妻棄女的方爸爸,他並沒有改變多少,依然高大威武,除了多了幾條皺紋,他仍是個好看的中年男人。

「呃,小靜,不讓我進去嗎?」他似乎有點尷尬,卻還想裝作沒什麼事。

方靜恩眉梢一揚。「我應該讓你進來嗎?」

方爸爸臉色一沉。「我是你爸爸。」

方靜恩嘲諷的撇一下嘴。「不是了,從你拋下媽咪和我,在大陸包二奶生兒子開始,你就不是我爸爸了。」

方爸爸臉頰繃了一下。「我想要個兒子錯了嗎?」

「你可以跟媽咪說啊!而且……」方靜恩指指自己的鼻子。「我這個女兒有什麼不好?」

「你生的孩子不會姓方。」

「老阿嬤的思想!」

「小靜……」

「算了,你做都做了,現在追究也沒意思。」方靜恩始終堵在門口,根本沒讓方爸爸進入的打算。「說吧,你回到這裏來究竟想幹什麼?」

方爸爸猶豫一下。「先讓我進去再說。」

方靜恩毫無笑意的笑了一下。「很可惜我根本沒打算讓你進來。」

方爸爸眼瞇了一下,似乎想發怒,但又忍下來了。「好,我在這裏說,我……我在周轉上有點問題,想賣掉這棟房子。」

方靜恩聽得呆了一下,繼而不可思議的睜圓了眼,然後捧腹狂笑。

「不……不敢相信,你竟敢……竟敢說要賣這棟……這棟房子!」

「這棟房子是我買給你的,我有需要,為什麼不能賣掉它?」方爸爸理直氣壯地說。

方靜恩笑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笑,又盯住方爸爸看了片刻後才回答他。

「為什麼你不能賣掉它?因為你早就辦了超貸,還有二胎,當我們急需錢想聯絡你時,你不但拒絕和我們聯絡,而且銀行還向我們催繳,因為你只繳了兩次款,媽咪不得已只好賣了這棟房子,你知道賣了多少嗎?扣除貸款不到一百萬,你要我可以馬上開支票給你,然後你就可以滾蛋了!」

「但……但是你們不是又買回來了嗎?」

「那是繼父買給我的,跟你無關!再說……」方靜恩突然漾開微笑,身子往後靠。「我也賣掉它了,買主是我身後這位超迷人的男人,他是我老公,所以這裏已經不再是你的房子,也不是我的房子,而是我老公的房子。如果你了解了,就請你走人,我沒有興趣請你留下來用午餐,OK?」

「你可以把賣房子的屋款給我!」方爸爸脫口道。

方靜恩又呆了一下,然後再度狂笑不已。「真……真是難以置信,那……那是繼父的錢,你好意思拿嗎?」

如果他是男人,他就不好意思拿,可是他缺頭寸啊!

「你是我女兒,你應該孝順我,我……」

方靜恩的笑聲猝失,並怒吼,「別再說我是你女兒,你女兒早就死了!」

「你明明是我女兒!」方爸爸抗議似的大叫。

方靜恩冷淡的哼了哼。「你知道當年為什麼我們急需錢嗎?」

方爸爸沒吭聲。

「你不知道,因為你根本不想知道。」方靜恩語氣平板地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們需要錢是因為我病了,如果不到瑞士治療,我一點機會都沒有……」

方爸爸駭然瞠眼。

「但是你不肯跟我們聯絡,你放棄了我們,如果不是我老公賣了他自己籌錢給我到瑞士治療,現在我已經是個瀕臨死亡的人了。」方靜恩的聲音愈說愈冷。「爸爸,你現在向一個瀕臨死亡的女兒要求她孝順你,這豈不可笑嗎?」

方爸爸瞪著她半天,突然,他說了一句,「對不起!」旋即轉身離去。

方靜恩也退後一步,毫不遲疑地關上大門,也正式切斷了她和方爸爸的父女關係,她不會去找他,而他也不會再來找她了。

「靜……」

「他連一句‘我是來看你’的場面話都沒說,一開口就是要賣這房子,就在那一剎那,我知道,他心裏已經完全沒有我了!」

聽她冷峻的話語,於修凡不禁深深嘆息,自後緊緊懷抱住她。

「我想,我們只生一個女兒就夠了。」

聞言,方靜恩感動得回身偎上他的胸。「好,我們只生一個女兒,然後用全部的愛來疼她,讓她知道我們有女兒就夠了!」

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又哪需分男或女。

可是——「不是說只要一個女兒就好的嗎?」

「靜,這……這我決定不了啊!」

「誰說你決定下了?生男生女本來就是男人的精子決定的,我要女兒,你給我兒子幹嘛?」

「我……我……」

「我不管,下回你不給我女兒,我不治療了!」

很不幸的!!

「為什麼又是兒子?」

「靜……」

「我要女兒!」

「下……下一回吧!」

「你發誓下回一定讓我生女兒?」

「我不治療了!」

真是該死,原來生兒子也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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