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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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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陳青雲] [毒手佛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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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0 12:02:12 |只看該作者
 她掩面痛哭起來,淒切的啼聲,哭出了少女失足的愧悔。
  徐文覺得自己已無再呆下去的必要,他感於「痛禪和尚」曾對他有過援手之德, 禮不可失,恭謹地抱拳道:「大師,在下告辭!」
  就在此刻——
  方紫薇突地尖叫一聲,嬌軀騰了起來,又栽回地面,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徐文大驚之色,收回了跨出的腳步。
  「痛禪和尚」也大感意外,悚然道:「怎麼回事?」
  話聲中,俯身探視,細察脈息,除了微弱之外,了無異狀。
  徐文也大惑不解,如果說有人暗算,不說自己,放著「痛禪」這等高手在側, 蚊蚋飛過,恐也瞞不了他的耳目,到底是什麼原故呢?
  「痛禪和尚」顯然也查不出究竟,口裡連道:「怪事!怪事!」
  徐文忽地心中一動,暗忖,以「過路人」的詭詐狡獪,豈能不防這一著,莫非 他在方紫薇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心念之中,道:「大師,容在下一察?」
  「嗯!」
  徐文以他獨到的經驗,檢視了一遍,駭然驚呼道:「毒?」
  「痛禪和尚」雙目射出了電炬似的熠熠光芒,慄聲道:「你說毒?」
  「是的!」
  「聽說小施主精於毒道,她中的是什麼毒?」
  徐文略顯激動地道:「不知道,這毒前所未見。」
  「能解麼?」
  「可以一試。」
  說著,取出三粒「辟毒丹」,交在「痛禪」手中。「痛禪」捏開萬紫薇下巴, 把丹丸塞入咽喉,復用指一點喉結穴,丹丸順喉而下。
  久久,毫無反應。
  徐文忍不住再視察了方紫薇的眼瞼、口唇、舌苔……等顯示中毒徵候的部位一 遍,駭然驚怪道:「沒有用,這是什麼毒,如此霸道?」







第十章 佛心交易(2)

   驀地——
  門外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道:「這叫『閻王令』,普天之下無人能解!」
  徐文聞聲知人,大喝一聲:「『過路人』!」
  身形似脫弩之箭般射了出去,快得有如電光石火,但到了門外,卻不見絲毫人 影,口裡恨恨地哼了一聲,飛身上了廟頂,展目四望,仍一無所見,只好落回廟中, 只見「痛禪和尚」仍守在方紫薇身邊寸步未移。他心想,這和尚倒沉得住氣,以他 的功力,如果行動,對方將無所遁形。
  「痛禪和尚」似已知道他的心意,淡淡地道:「對方是有為而來,你不迫他, 他也會現身,對方現在廟後!」
  徐文劍眉一挑,道:「大師何以知道?」
  「對方發話之時,最後一個字音偏向左方,已非原地,證明他從左方繞到廟後, 聲落人已不在原地,小施主再快也沒用!」
  徐文大是赧然,心中卻極佩服對方的經驗老到。
  果然,後面屋頂上傳來了「過路人」的話聲:「痛禪,你很精靈!」
  徐文怒聲道:「有種的現身說話,何必效鼠子之行?」
  「過路人」哈哈一笑,枯葉般飄落階下院地之中。
  徐文目中冒出了火,額上鼓起了青筋,腳步一移,正待……
  「過路人」一抬手,陰森森地道:「『地獄書生』,你最好別動,老夫只要一 句話,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徐文冷極地一哼道:「你就說這句話看?」
  「過路人」嘿嘿一笑道:「小子,你不願公開身世吧?」
  徐文一愣,慄聲道:「什麼意思?」
  「過路人」道:「如果你的身份揭露,小子,你知道有多少人要你的命?」
  徐文心頭飄過了一陣寒意,大感悚慄,聽口氣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世,這委實太 可怕了,對方究竟是什麼來路呢?對了,他既冒充父親向自己下過殺手,當然知道 自己的身世,這不足為奇,但他數度向自己下殺手的原因何在呢?
  「痛禪和尚」沉緩地開了口:「施主就是『過路人』?」
  「一點不錯。」
  「說你的來意吧?」
  「你應該知道的。」
  「目的在這顆佛心?」
  「不錯,以佛心換取解藥。」
  「你認為貧僧會答應嗎?」
  「會的,除非你不要那小妞兒的命!」
  「你是否想到貧僧要殺你並非難事?」
  「哈哈哈哈!『痛禪』,老夫也想到你不會下手。」
  「為什麼?」
  「你不會眼望著她死。」
  「痛禪和尚」冷厲地道:「她死不了,『毒道』高手並非只你一人!」
  「過路人」陰惻惻地一笑道:「話雖不錯,但這『閻王令』之毒,江湖失傳已 數百年,老夫敢誇當今天下無人能解,別以為『崔無毒』可恃,他差得遠了!」
  「痛禪和尚」一字一頓地道:「如果貧僧以她的性命換你一命,為武林除害又 當如何?」
  「過路人」絲毫不為所動地道:「老夫相信你不會如此做,否則你早出手了。」
  「貧僧隨時可以出手?」
  「可是你不會。」
  「施主堅信如此麼?」
  「當然。比如說,你想制住老夫,迫交解藥,但解藥不在老夫身上;想以老夫 生命換取解藥一樣辦不到,因為老夫只是受命行事。」
  「施主……受何人之命?」
  「這一點恕不作答。」
  「貧僧相信無人不怕死,施主不會例外吧?」
  「可是老夫的生命已交與別人,自己作不了主。」
  徐文業已忍無可忍,口裡微哼一聲,撲了過去,掌力隨著湧出,這撲擊之勢, 猶如迅雷疾電。
  「砰!」
  徐文震落實地,「過路人」卻踉蹌退了三四步,才站穩身形。徐文略不稍停, 再次揮拳猛撲……
  「過路人」身形朝側方一劃,口裡大喝一聲:「住手!」
  徐文一擊落空,身形不期然地停了下來。
  「過路人」慄聲道:「小子,真要老夫抖出你的身份?」
  徐文業已恨到極處,把心一橫道:「說吧,本人已不在乎了,反正你今天別想 活著離開!」
  「過路人」呵呵一笑道:「你考慮到你母親的安全沒有?」
  徐文如中雷擊,震驚莫名地退了兩個大步,自「七星堡」被血洗之後,第一次 聽到母親的訊息,對方不但熟知自己身世,而且可能與母親失蹤有關,顯見這內中 大有文章,這一條線索,決不能放過,心念之中激動萬狀地道:「你知道家母下落?」
  「當然!」
  「人在何處?」
  「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你懂得這意思的。」
  「你休想再耍花樣……」
  「小子,現在你與老夫退開一邊,事了之後再談另一筆交易!」
  徐文無可奈何地退後丈許,母子情深,他不能做任何於母親不利的事,只要母 子能重見,他會不惜任何代價。
  「過路人」說是受人之命行事,他身後隱著的,是何等樣的一個恐怖人物呢?
  當初他暗算自己,莫非也是受命行事?
  這會不會關係到家門被血洗,以及父親的慘死?
  他想著,不由出了神,只是全身的血液卻在陣陣沸騰。的確,這種種離奇可怖 的情況,複雜得使人連思索的餘地都沒有。
  「過路人」轉向了「痛禪和尚」,冷冷地道:「『痛禪』,願否交出佛心?」
  「痛禪和尚」目瞪如鈴,射出慄人青光,沉聲道:「施主先說出受何人之命行 事?」
  「這一點辦不到。」
  「看來貫僧只好破戒取你性命了……」
  「老夫不受威脅。」
  「這並非威脅。」
  「『痛禪』,再半個時辰,這妞兒將骨化形消,不信等著瞧!」
  「痛禪和尚」回頭看了方紫薇一眼,只見她四肢抽搐,粉腮已呈紫醬之色,但 雙目緊閉,張口無聲,似乎極端痛苦。
  「解藥呢?」
  「你願交出佛心了?」
  「貧僧暫時認栽。」
  「好極,現在先把佛心交與老夫。」
  「解藥呢?」
  「自有交代。」
  「貧僧能相信施主嗎?」
  「最好是相信,因為你別無路走。」
  「別迫貧僧改變主意?」
  「老夫受命行事,一切不在乎。」
  「包含死在內?」
  「一點不錯。」
  「貧僧不冒這個險。」
  「過路人」沉思有頃,道:「這樣好了,仍由這小子居間,你把佛心交與他, 由他隨老夫去換取解藥,你在此地等候,半個時辰之內他必回轉,如何?」
  「痛禪和尚」不再開口,脫手把佛心擲與徐文,徐文接在手中。「過路人」哈 哈一笑,道:「小子,來吧!」
  話聲中,人已飛登屋面,徐文跟著起身,兩人一先一後,奔出了數里,眼前是 一片密林,「過路人」逕直穿入林中。
  此際,遠遠傳來村雞啼唱,東方已現曙色,距天明已不遠了。
  徐文緊跟著入林。
  「過路人」在入林三丈之處停下,口裡道:「小子,止步!」
  徐文停定身形,狠狠地瞪著對方,恨不能把對方撕成碎片。
  「小子,你似乎有話要說?」
  「不錯,你曾化身錦袍蒙面人,數度向本人施殺手,也是受命行事麼?」
  「你錯了,老夫一向獨身行事,所謂受命,只是應付那禿驢的一句話而已。」
  徐文猛一錯牙,道:「你夠卑鄙!」
  「過路人」嘿嘿一笑道:「隨你小子如何說吧。」
  徐文恨毒至極地道:「你究竟是誰?」
  「這一點恐怕你永難明白了!」
  「找死?」
  「記住,別任性,咱們好好談,你母親的安全操在老夫之手。」
  徐文打了一個冷顫,一顆心頓往下沉,這等於是咽喉被人扼住,想反抗也不成 。
  「家母怎會落入你手?」
  「這點你不必問了,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沒有什麼,聊備一格,以維護本身安全。」
  「當初謀算本人,又為了什麼?」
  「同樣的理由,為了本身安全!」
  徐文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根本不明白對方語意所指。
  「你把家母怎麼樣?」
  「她很安全,只要你不與老夫為敵,他便無事。」
  「你以此要挾我?」
  「亦無不可。」
  「我若不把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那先死的將是藍玉珍!」
  徐文雙目幾乎噴出血來。
  「過路人」轉變了話題道:「徐文,時間不待了,交換解藥吧!」
  「本人還有句話問你。」
  「說吧?」
  「血洗『七星堡』是你所為吧?」洗『七星堡』是『衛道會主』率眾所為!」
  「真的?」
  「信不信由你!」
  徐文咬了咬牙,他相信這是實話,父親生前也是如此說的,索仇可以假以時日, 倒是母親一日不脫離魔手,自己將無片刻安寧,自己與對方往日無怨無仇,而對方 說謀算自己,劫持母親,是為了本身安全,這話令人費解。
  對方的真正面目到底是什麼呢?
  這其中難道隱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故事嗎?
  心念之中,沉聲道:「『過路人』,不管閣下是什麼來歷,你放出家母,在下 可以發誓不與你為仇,前帳一筆勾消,如何?」
  「過路人」冷森森地:「時機未至,免談!」
  「什麼時機?」
  「這是老夫自己的事,你不必過問,但記住一點,別與老夫為敵,時機到了, 你母子可以重逢,否則就很難說。」
  徐文一副鋼牙幾乎咬碎,殺氣幾乎破胸而出……
  「過路人」又道:「拿來吧!」
  徐文心念一轉,既然「衛道會」一幫人是自己血海仇家,自己犯不著去救仇人, 更不必談什麼道義,說道:「『過路人』,咱們可以談談交易!」
  「什麼交易?」
  「在下以佛心作為交換……」
  說到這裡,突然頓住,他本想說作為交換母親的代價,話到口邊,忽覺不妥, 仇歸仇,怨歸怨,武士的操守不能不顧,「地獄書生」的外號雖然不雅,但自從出 道以來所行所為還沒有違悖「武道」的地方,如此一來,將被武林視作何如人?與 「過路人」之流又有什麼分別?佛心本非自己之物,而況「過路人」,未必就肯答 應這宗交易,若事不成,豈非徒留笑柄?
  「過路人」見徐文中途不語,追問道:「交換什麼?」
  徐文一擺手道:「不談了,拿解藥來吧。」
  「過路人」皺了皺眉,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了一粒翠綠的丸子,拋與徐文 。
  徐文接在手中,道:「閣下不是說解藥不在身上麼?」
  「過路人」嘿地一笑道:「小子,這叫做兵不厭詐!」
  「哼!無恥之尤!」
  「廢話少說,拿來。」
  徐文心念一轉,遲疑地道:「閣下的解藥可靠嗎?」
  「這一點你小子盡可放心。」
  徐文把佛心脫手擲與「過路人」,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了也是多餘,終於片言 不發,向林外奔去。回到土地廟,天業已大明。
  「痛禪和尚」似已焦灼不耐,一見徐文現身,脫口便道:「如何?」
  徐文冷冷地道:「解藥已取到了。」
  「快給她服下吧。」
  徐文沒有再說話,把那粒翠綠丸子,納入方紫薇口中。
  工夫不大,方紫薇面色逐漸恢復,脈息加重,盞茶時間之後,甦醒過來。
  「痛禪和尚」面色一肅,道:「小施主,貧僧有個不情之請?」
  「請吩咐!」
  「拜託小施主勞神,護送她回山。」
  「這……」
  徐文不由遲疑了,自己一而再地為仇家效力,這算什麼?但另一個意念突閃腦 海,忙應道:「可以!」
  「如此貧僧重托了!」
  「小事不足掛齒。」
  「後會有期,貧僧誓必要迫出『過路人』的根底不可!」
  說完,單掌打了一個問訊,如灰鶴般騰空越屋而逝。
  方紫薇似乎元氣大喪,久久仍不能起身……
  徐文看了她一眼,面上升起一抹憐惜之色,但那抹憐惜之色,消失得很快,隨 即被一種森寒之色所取代,漠漠然地開口道:「姑娘覺得怎樣?」
  方紫薇感激地朝徐文一瞥,掙起身來,背倚香火台,乏力地道;「還好,沒有 什麼。」
  「在下受托送姑娘回山。」
  方紫薇苦苦一笑,眼角滲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淒楚地道:「相公,我……不 回山!」
  徐文眉鋒一緊道:「可是在下業已答應了『痛禪』大師,送姑娘平安回山。」
  驀在此刻——
  一條灰影,進入廟中。
  徐文掉頭一看,來的赫然是「普渡庵」住持「修緣」老尼,她的弟子「悟性」 被人姦殺,曾誤會自己是兇手,因為死者是死於「摧心」之毒,死後無痕。想不到 這老尼會此時此地現身,當下一拱手道;「師太幸會!」
  「修緣」老尼還了一禮,目光直盯在方紫薇面上。方紫薇粉腮劇變,「噗!」 地跪了下去,淚如泉湧。
  「修緣」老尼厲聲道;「丫頭,你太任性了!」
  方紫薇泣不成聲地道:「薇兒不肖,薇兒該死!」
  徐文心頭大震,難道這「修緣」老尼又是「衛道會」中一分子?聽雙方語氣, 似乎關係相當不淺……
  只見「修線」老尼憤然一揮寬大的袍袖,聲色俱厲地道:「你還不回山?」
  「薇兒無臉見人!」
  「你想怎麼樣?」
  「薇兒只……只……只想求解脫!」
  「大膽,你不想想你義父十年多來收養之恩?」
  方紫薇哽咽道:「薇兒自知百死莫贖!」
  「你無知失足,大家會原諒你……」
  「薇兒只求您老人家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
  「允許薇兒剃渡!」
  「剃渡?不行!」
  「那該地但求一死,身受殊恩,來生圖報!」
  「修緣」老尼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孽!孽!癡丫頭,你知道你義父是誰?」
  「誰?」
  「是你親生之父。你的身世,包含了一個血淚交織的故事,你這一來,豈非令 你父親心碎?」
  方紫薇睜大了眼,顫慄地道:「他老人家是薇兒生身之父?」
  「不錯。」
  「那薇兒不姓方?」
  「不,你不姓方,當初是為了防仇家迫害,才給你易姓為方。」
  「啊!」
  方紫薇伏地痛哭起來,聲如午夜鵑啼,聞之令人鼻酸。
  徐文極想從對方言語中探索「衛道會主」的真面目,但失望得很,對方語焉不 詳,方紫薇本身包含了一個淒慘的故事。是什麼放事呢?所謂仇家,是否又牽涉到 「七星堡」血案?
  「修緣」老尼又是一聲深長的歎息,聲變得十分慈祥地道:「孩子,別哭了, 任何事必須由你父親作主,起來!」
  方紫薇緩緩起身,滿面啼痕,像一朵帶雨梨花。
  徐文忍不住問道:「師太敢莫也是「衛道會』一分子?」
  「修緣」老尼怔了一怔之後,道:「貧尼不否認。」
  徐文別具深心地道:「上次貴庵慘案,師太是否已查出真區?」
  「修緣」面上掠過一抹憤恨之色,慄聲道:「貧尼斷定是『七星堡主』徐英風 那魔頭所為,可惜……」
  徐文心頭一沉,道:「徐英風?」
  「不錯。」
  「可惜什麼?」
  「可惜他已死了。」
  徐文暗地一咬牙,故作驚震之狀,道:「徐英風死了?」
  「嗯!死於開封道上。」
  「但不知是死於何人之手?」
  「這一點沒有聽說。」
  「據江湖傳言,是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所為?」
  「是有此一說,但尚未證實。」
  老尼淡然的態度,使徐文感到莫測高深,如果父親與「七星故人」是死於「衛 道會」人之手,對方多少總有些異樣表露,但意外地對方似十分漠然。他緊追著問 :「徐英風功力不俗,又擅『毒道』,江湖中能致其死命的,恐怕不多?」
  「這話不無道理。」
  「以師太的推測呢?」
  「無從推測。」
  徐文把心一橫,道:「是否上官宏所為?」
  「修緣」老尼與方紫薇面色同時一變,「修緣」老尼目射精光,迫注在徐文面 上,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久久才道:「小施主何出此言?」
  徐文心念電轉,索興豁了出去,追個水落石出,當下寒聲道:「因為上官宏與 徐英風結有深仇。」
  「可是這非上官宏所為。」
  「師太何以斷定如此?」
  「上官宏的行動,貧尼無所不知。」
  「事情很巧……」
  「什麼很巧?」
  「徐英風與另一錦袍蒙面人被害之時,恰值在下路過,據徐英風遇害之前的言 語,曾提到「衛道會」三個字!」
  這是徐文臨時想起來的心機,想詐出對方實話。
  「修緣」老尼漠然一笑道:「言語涉及『衛道會』可能有之,但並不能證明是 上官宏或『衛道會』其他高手所為,如果是,貧尼倒無憾了。」
  「在下極想見上官宏一面……」
  「為什麼?」
  「證實這件公案!」
  「修緣」老尼目中逼人的精光再現,沉聲道:「小施主,貧尼不能不追究了……」
  徐文俊面湧起了異樣的神色,目光毫不畏縮地與對方直視,微顯激動地道: 「追究什麼?」
  「小施主已不止一次表露對『七星堡』事件的關切?」
  「這又如何?」
  「小施主所練的『無影摧心手』與徐英風所使的『摧心』劇毒本是同源?」
  徐文一咬牙,道:「在下不否認。」
  「如此你與徐英風必有淵源?」
  「有的!」
  「什麼淵源?」
  徐文的面色已成了鐵青,現在只消一句話,局面將完全改觀,如果自己道出身 分,也就等於開始了索仇的行動。
  是否該再隱忍一段時日,搜集些具體的線索?
  抑是立刻開始行動?
  時機與對象是否適當?
  心念一連數轉,決定應該在見到上官宏本人,才是最適切的時機,於是,他壓 下了將要爆發的仇火,故意裝得激於義憤的神情,道:「淵源不淺,但也不深,武 林公道不能泯沒,是嗎?」
  「修緣」老尼凜峻地道:「小施主並非由衷之言?」
  「在下認為是的。」
  「在談公道之先,是否該明瞭是非曲直呢?」
  徐文為之一窒,但隨即針鋒相對地道:「在下願聞關於這公案的是非曲直?」
  「修緣」老尼冷冷一笑道:「小施主,你曾救過上官宏的命,憑這一點,「衛 道會」上下對小施主無理也得讓三分,多尼算承認小施主追索這公案的立場,但首 先小施主得坦白道出身份。」
  徐文又是一窒,感到有些詞窮,一陣猶豫之後,道:「在下希望與上官宏見面 肯談。」
  「修緣」老尼一頷首,道:「可以,小施主何時可上桐柏山?」
  「現在就可啟程。」
  「好!貧尼答應安排小施主與他見面。」
  「如此在下告辭!」
  「請!」
  徐文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出了廟門,只見紅日初升,林鳥爭鳴,曉霧初收,一片清新之氣,但,他的心 裡,仍是被無邊的陰霾籠罩。
  證諸父親生前的話,和「過路人」轉述母親之言,他認定仇家是「衛道會」一 幫人無疑,可是一些事實的片段,又似乎否定了這判斷!
  而從「修緣」老尼的話意來看,上官宏在「衛道會」中的地位似乎十分尊崇, 他感到心頭的壓力愈來愈重……
  他又想到了慘死開封道上的父親,「普渡庵」人神共憤的事,是他所為嗎?
  如果這事傳出江湖,江湖同道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工夫不大,他踏上了通往桐柏山的大道。
  由於情況的詭譎變幻,每一次上桐柏山,都有不同的心情與感受。
  他想,此次在見到上官宏之後,如果對方否認血洗「七星堡」,也不承認殺害 父親,自己將採取什麼行動?
  目前,「痛禪和尚」不在總舵,少了一個可怕的勁敵,但在「無情叟」等一干 高手聯手對付自己時,能操勝算嗎?
  正行之間,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徐少俠,留步!」
  徐文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第一次,他被人稱名道姓,當下身形一剎,凜然回 身,只見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漢子,站在相距丈許之處,正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 。
  他掃了這陌生漢子一眼,慄聲道:「朋友何方高人?」
  陌生漢子哈哈一笑道:「高人不敢當,區區只是個下人!」
  「下人?」
  「不錯,受命跑腿之人。」
  「怎知在下姓徐?」
  「區區說過是受命。」
  「受何人之命?」
  「就是那掌握令堂生死之人!」
  徐文登時血脈賁張,額上暴起了青筋,俊面湧起了一片恐怖殺機,厲聲道; 「這麼說朋友與『過路人』是一丘之貉?」
  陌生漢子冷冷一哼道:「徐文,說話客氣些,區區此來對你有好處……」
  徐文咬緊牙關道:「好處?哼!朋友來得正好,在下有話必須朋友解答!」
  「別奢望太多,區區除了受命的事外,其餘一切不談。」
  「朋友,那可由不得你!」
  「徐文,你目前是赴『衛道會』總舵?」
  「不錯。」
  「尋仇?」
  徐文一震,悚然道:「不錯!」
  「你這是去送死!」
  「送死?什麼意思?」
  「憑你的身手,能敵得過對方聯手麼?」
  「這是在下自己的事。」
  「還有,你自信能在『痛禪和尚』先天罡氣之下逃生麼?」
  徐文劍眉一挑,悚慄地道:「這與朋友何干?」
  陌生漢子自顧自地說下去道:「只要你一抖露身份,對方將傾力毀了你,你不 否認這可能吧?」
  「朋友到底是什麼意思?」
  「區區只是奉主人之命傳言……」
  「在下希望知道貴主人是誰?」
  「這一點目前尚難奉告。」
  「然則貴主人的目的是什麼?」
  「借你之手,毀滅『衛道會』,彼此兩利!」
  徐文駭然道:「什麼,借在下之手?」
  「不錯,敞主人保證事成之後,讓你母子重聚,公開一切真相!」
  這的確是極大的誘惑,何況毀滅仇家,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從「過路人」所 表現的能耐與手段看來,對方口中的主人,定是一個極端可怖的神秘人物,自己正 愁無法拯救母親脫離魔手,想不到對方找上門來。
  心念之間,殺機消散了大半,略顯激動地道:「貴主人的保證可信麼?」
  「敝主人一言九鼎!」
  「朋友說借在下之手?」
  「一點不錯。」
  「朋友剛才不是說在下的能耐不濟麼?」
  「這一點敝主人有安排。」
  徐文精神一振,道:「什麼安排?」
  「別急,區區還有話沒有說完。」
  「請講?」
  「令尊徐笑風與另一個冒充他形貌的人,你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一顫,慄聲道;「誰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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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0 12:03: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歷數慘案(1)

  徐文馳赴桐柏山,被一個陌生漢子喚住,說奉主人之命傳言,要借他的手摧毀 「衛道會」,事成母子即可重逢,徐文大惑駭凜,根本無法想像對方的來路,而對 方又諱莫如深。
  陌生漢子忽問徐文:「你知道令尊徐英風與另一個錦袍蒙面人是誰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起了一陣悚慄,道:「是誰下的手?」
  陌生漢子反問道:「以你的看法,何人有此能耐一舉而斃兩名拔尖的高手?」
  「這……很難說!」
  「很難說?」
  「據當日目擊的人傳言,家父與另一錦袍人拚搏,雙方都到了精疲力竭之境, 在那種情況下,足以制兩人死命的高手,可能就不止一二人了!」
  「話雖如此,可是以兩人的身手,雖在力戰之後,不能說沒有一人能全身而退, 雙雙死在現場戰圈之內。
  「不錯,這話有理,朋友說是誰吧?」
  「『痛禪和尚』!」
  徐文連退三步,栗吼道:「是他?」
  「正是那禿驢,他是受『衛道會主』之令行事的!」
  「真的是他?」
  「區區奉命傳言,信不信由你!」
  徐文目中閃出了殺光,的確,除了「痛禪和尚」之外,誰能有這種身手,一舉 而斃兩個一等高手於現場?父親的功力不必說,「七星故人」的身手自己見過,並 不遜於「無情叟」、「喪夫翁」之輩,但……
  心念之中,咬牙道:「何人目擊?」
  「敝主人!」
  徐文窒了一窒,他的主人是誰?為何令「過路人」數度向自己下毒手?為何劫 持母親?這簡直無法想像。
  想到「痛禪和尚」的功力,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貫主人說要借在下之手摧毀『衛道會』?」
  「不錯!」
  「為什麼?」
  「很簡單,敝主人也想解除這份威脅。」
  「可是在下沒有這份自信?」
  「敝主人已有安排。」
  「什麼安排?」
  「你可以自由出入『衛道會』總壇,且是該會上賓,是吧?」
  「在下不否認。」
  「所以,你可以成功……」
  「朋友不要再繞彎子了,乾脆說出來吧?」
  「並非繞彎子,而是話必須先說清楚,你下手之時,得選最適切的時機,『痛 禪和尚」與『衛道會主』必須同時在場,毀了這兩人,其餘的不足慮了。」
  徐文既振奮又困惑,激動地道:「如何下手?」
  陌生漢子目光朝四下一掃,然後從貼身取出一個小布袋,道:「你自己看吧。」
  徐文接了過來,拉開袋口,向內一張,駭然道:「『五雷珠』!」
  陌生漢子陰陰一笑道:「不錯,正是『五雷宮』鎮宮利器『五雷珠』,此珠威 力諒來你已知道,三丈之內神仙也難倖免!」
  徐文持袋的手有些發顫,這的確是毀滅仇家的極佳利器,此珠在手,何畏「痛 禪和尚」的「先天神功」,如果機會湊巧,「衛道會」一干高手,將無一倖免。
  俊面上滿是殺機,內心充滿了快意恩仇的愉悅。
  這神奇而詭計的轉變,又是始料所不及的。
  他已無暇去分析對方的動機,報仇,是自己的唯一大願,只要能報仇,付出些 代價又算什麼,何況母親被劫持在對方手中,即使對方沒有提出這兩利的條件,而 另索苛酷的代價,自己一樣莫奈其何。
  「貴主人說事成之後,還家母的自由?」
  「一點不錯,還公開一切秘密。」
  「有什麼保證?」
  「只此言語便是保證。」
  「這……」
  「姓徐的,如果敝主人有意玩弄奸謀,任何保證都是空的,第一、令堂在我方 控制中,第二、你明我暗,第三、掌握了你的來歷,便是掌握了你的生死!」
  徐文悚然而震,對方說的全是事實,不容否認,猜想對方主人,必是個不可一 世的恐怖人物,假自己的人,除去了勁敵,佛心又已落入對方手中,一旦練成佛心 所載神功,勢將天下無敵,對方的野心雄圖,已不言可喻了。
  陌生漢子又道:「『五雷珠』威力極強,如使用的時機得當,穩贏不輸,用時 只消用力擲落即可。」
  「這一點在下省得!」
  「如此祝你馬到成功,再見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疾掠而逝,身法玄奇得驚人。
  當初,他以為「妙手先生」的身法是當今第一,現在看起來卻未必了,對方一 個手下人已具如此身手,其主人可想而知,的確,武林中一山還比一山高。
  他把「五雷珠」小心翼翼地置入懷中,心裡上似乎有了一層保障,此去桐柏山, 將是最後一次了。
  他慶幸自己沒有向「轎中人」等抖露身份,否則這目的將難以達到。他想到 「痛禪和尚」手接「五雷珠」的一幕,不由不寒而慄,如果自己企圖敗露,對方有 備的話,成敗就很難說了。
  母親知道自己此次的行動嗎?骨肉天性,他不禁潸然淚下。
  此次如果不幸失敗,必橫屍桐柏山無疑。他並不怕死,父親死了,多少家人死 了,多少「七星幫」弟子死了,自己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麼?只是,這血海深仇豈能 讓它沉淪呢?
  上官宏、「衛道會主」、「痛禪和尚」是主要目標,自己如何製造機會,使三 人無一漏網呢?
  即使目的達到應付其餘高手,無疑的是一場艱苦酷烈的搏戰。
  不久前,被「五雷宮」破壞了前關,業已恢復舊觀,勢派反而更宏偉。
  徐文甫抵關前,一個藍衣人迎了上來。對方,正是「衛道會」總管古今人,徐 文在該會第一次開刑堂時,曾與他有一面之緣。由於他,徐文想起「七星堡」總營 方炳照,身份敗露,被按律處死的那一幕,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頭翻湧起來 。
  古今人一個長揖,笑吟吟地道:「少俠辛苦了,區區奉命迎接!」
  徐文心頭一動,暗想,看來「轎中人」已經如約安排自己與上官宏見面了,心 中又是一陣激動,但表面上卻裝出一副謙恭的神色道:「不敢當!不敢當!」
  古今人側身擺手做出一個肅客之狀,道:「少俠請!」
  「閣下請!」
  「請勿拘利,區區是奉命迎賓?」
  「如此有僭了!」
  穿過頭關,關門外已備了兩騎駿馬,徐文略作謙讓之後,翻身上了馬,攔韁向 總壇方向奔去,心中卻有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著,此去該如何措辭,因為 「轎中人」對自己的身份業已起疑,「痛禪和尚」是否已經回山?自己該以什麼辦 法促成仇魁聚在一起,以便下手?
  顧盼間,來到總壇之前,有人接過馬匹。
  徐文在總管古今人陪同之下,直入客舍大廳。
  「衛道會主」早已迎侯,落座之後,「衛道會主」向古今人道:「古總管,准 備酒筵,並請各位客座及護法作陪!」
  「遵命!」
  古今人施了一禮,並向徐文道了聲:「失陪!」退出廳去。
  徐文內心暗地振奮,這的確是求之不得的事,機會不招自來,沒有比這更合適 的下手場面了,只不知所謂客座與護法是否有「痛禪和尚」在內?自己所知,「轎 中人」、「無情叟」、「喪天翁」、「綵衣羅剎」這幫怪物是在數的。「轎中人」 從未露過面,不知今天是否以真面目出現……
  「衛道會主」沉緩地開了口:「小友來意本人業已知道,只是有個問題盼小友 坦誠相告?」
  徐文鎮定了一下心神,道:「會主有話請提出!」
  「衛道會主」平板的面目一無表情,聲音卻微顯激動。徐文既已知對方是易了 容的,並非本來面目,便也不在意。
  「上官宏曾受小友救命之恩,他本人沒齒難忘,小友堅持要見他,說是為了與 『七星幫主』徐英風一段恩怨,所以,不得不請問小友,小友與徐英風到底是何淵 源?」
  徐文面對仇人,不由暗地切齒,但,他現在不能抖露身份,否則此次的計劃便 將幻滅了,當下沉緩地道:「這一點可否容在下見到上官宏之後,當眾宣佈?」
  他提出這要求是有深意的。
  「衛道會主」皺了皺眉,道:「不能先對本人透露麼?」
  「在下認為時機不適切。」
  「時機?小友這句話似有深意?」
  徐文心頭一凜,道:「可以這麼說!」
  「好,本人不勉強小友,不過,本人倒想先代上官宏說說恩怨經過……」
  這在徐文正是求之不得的事,立即道:「在下洗耳恭聽!」
  他期待這已經很久了,只是沒機會,他所知的是上官宏與父親有殺妻滅嗣之仇, 至於實情,卻不得而知,他也問過父親,但父親卻諱莫如深,現在,對方主動提出, 正合心意。
  「衛道會主」眼中掠過一抹痛苦的神色,沉重而緩慢地道:「事件回溯到二十 年前,武林中出了一個芳名四播的美人,叫祝艷華,她,便是上官宏的妻子,男才 女貌,不知羨煞了多少江湖同道……」
  徐文想及上官面上的疤痕,疑惑地「噢」了一聲,以他的記憶,女貌不知,男 才卻未必。
  「衛道會主」頓了一頓,又道:「有一天,祝艷華忽地失蹤了,上官宏起初不 以為意,認為她有什麼事出外耽擱了。可是,一連數天不回,上官宏感到事非尋常, 夫妻婚後,形影不離,這說明了她業已發生了意外,而且,祝艷華這時業已懷了數 月的身孕……」
  「哦?」
  「於是,上官宏喪魂失魄地浪蕩江湖,尋找他的愛妻,內心的悲痛,實在非局 外人所能想像。不久,他得到了線索,祝艷華被『七星堡主』徐英風擄劫……」
  徐文的面色變了,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自覺地又「噢」了一聲。
  「衛道會主」咬了咬牙,繼續遭:「『七星幫』人多勢眾,『七星堡』在武林 中猶如遺世絕域,徐英風功力深不可測,上官宏要想救出妻子,比從虎口裡奪羊還 要困難,伉儷情篤,而且妻子腹中孕有上官氏之後,他在萬般無奈之中,毀容變貌, 投入『七星堡』……」
  「以後呢?」
  「他入堡之後,處處小心翼翼,博取徐英風的歡心,以他的才華,當上了『七 星堡』的師爺,與原來的七大高手,並稱為『七星八將』……」
  徐文呼吸也為之急促起來,他雖身為少堡主,但因從小被隔離教養,對堡中的 一切,懵然無知,這聽起來,有如秘辛珍聞。
  「一晃數年,上官宏業已偵知妻子被徐英風占為第三夫人,他悲憤妻子的失節, 徐英風的卑惡,但,內外一院之隔,他始終無法與妻子謀面,又念及那已出生還不 知是男是女的嬰孩,如不見她一面,的確死不甘心,他只有等待,忍耐……」
  徐文忍不住脫口道:「這是事實麼?」
  「衛道會主」目中閃射出慄人的恨火仇焰,切齒道:「當然!」
  「以後呢?」
  「有一天,機會來臨,他與妻子見了面,才知道愛妻忍辱偷生,是為了上官氏 一點骨血,也希冀能見丈夫一面……」
  「上官宏有後人留在堡中?」
  「起初是一個謎……」
  「謎?」
  「祝艷華臨盆之後,嬰孩隨即被帶走,她本身也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骨肉是 生還是死,為了這,她苟活下來。那一次與丈夫見面,事為徐英風所悉……」
  「啊!」
  「徐英風的確夠毒辣,夠殘忍。他當場沒有發作,事後設宴與上官宏談判,他 答應讓他夫妻破鏡重圓,並承認自己是一時之錯……」
  說到這裡,「衛道會主」面上的肌肉起了急劇的抽搐,聲調也變得暗啞,但那 恨毒之氣,卻流露無遺。
  他是激於義憤?抑是……
  徐文的內心起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波動,一方面,他感到仇恨的緊壓,一方面又 因父親的生前作為而感到羞慚。
  「衛道會主」似乎也在盡力抑制自己的情緒,半晌才接下去道:「上官宏內心 並不稍減奪妻之恨,只是他不得不低頭,這席酒,在異樣的氣氛中過去。散席之後, 徐英風命『七星八將』之首的周大年送上官宏出堡,明是相送,實則是要周大年取 上官宏性命……」
  「結果上官宏沒有死?」
  「嗯!周大年與上官宏私交極厚,為人也與其餘六將不一樣,十分不恥徐英風 所為,於是,他揭露了這毫無人性的謎底……」
  「揭露了什麼?」
  「徐英風殺害了祝艷華,那一席酒便是人肉之宴……」
  「砰!」茶几被擊成一堆木屑。「衛道會主」目瞪如鈴,慘厲地吼道:「小友, 這是豺狼之行,是人,怎能做得出來!」
  徐文全身起了一陣寒慄,真是事實麼?父親真的如此無人性麼?這的確是前所 未聞的慘酷行為,以人肉作宴……
  「衛道會主」的眼珠幾乎脫眶而出,以痛極呻吟的音調道:「小友,上官宏吃 了他愛妻的肉……」
  徐文脫口狂叫道:「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徐堡主不可能做這酷毒的事!」
  「可是事實真的如此。」
  「之後呢?」
  「上官宏誓報此仇!」
  「於是上官宏糾合同黨,血洗『七星堡』……」
  「照理,他血洗『七星堡』也難消此恨,可是他沒有,他只找徐英風一人!」
  「那血洗『七星堡』的是誰呢?」
  「不知道!」
  「在開封道上殘殺徐堡主的又是誰呢?」
  「不知道!」
  徐文咬了咬牙,轉變了話題,道:「那八將之首的周大年呢?」
  「放走上官宏之後,下落不明。」
  「會主說上官宏有後嗣留在堡中?」
  「當初是判斷如此,後來經查探,那初生嬰兒出世之後,即被殺害了。」
  「今天在下可以見到上官宏本人麼?」
  「當然。」
  就在此刻,總管古今人來到廳中,向「衛道會主」恭謹地道:「酒宴齊備!」
  「衛道會主」站起身來,一擺手,道:「小友請!」
  徐文離座道:「不敢。會主先行!」
  「如此有僭了,請隨本人來!」
  酒席設在客館的一處敞軒之中,徐文與「衛道會主」等甫一抵步,一干高手, 肅立迎候。
  徐文目光轉處,一顆心登時狂跳起來,「痛禪和尚」、「修緣師太」、「無情 叟」、「喪天翁」、「綵衣羅剎」等全部在場,除「彩轎」不見現蹤之外,「衛道 會」的特級人物,半個不少。
  他暗暗祝禱著,天從人願!
  入軒之後,分兩席入座,徐文坐了客位,「衛道會主」居首,「無情叟」與 「喪天翁」並坐下位,「綵衣羅剎」打橫,另桌只有兩人,是「痛禪和尚」和「修 緣師太」,總管古今人在酒菜上了之後,退出軒外。
  「痛禪和尚」一桌,是素席,但也十分考究精細,這一邊則是水陸雜陳。
  徐文猜不出「衛道會主」如今這些巨頭設席的原因,但此刻他已無暇去想這些, 他想的只是如何猝然施出「五雷珠」,使在場無一漏網。
  形勢是百分之百有利,現在的問題是自己的安危,一粒「五雷珠」,足夠摧毀 這敞軒,只是自己如何脫身?
  藉詞離席,出其不意擲出「五雷珠」?
  但在場的無一不是當今武林巨擘,只要稍一不慎,露出破綻,甚或舉止上使對 方起疑,勢非功敗垂成不可,以後,當然是沒有機會了。
  如果在席間猝然施襲,絕對成功,但自己就得與敵偕亡,貼上性命……
  初時,他只想到快意恩仇,現在他感覺事情仍極辣手。
  最主要的,他必須在下手前抖露身份,使仇家了然死因,若糊里糊塗出手,豈 非失去了報仇的本意,但,這樣一來,會有什麼後果呢?對方會先發制人嗎?
  恍惚中,酒過數巡,他仍沉溺在冥想中。
  他必須立刻有所決定,否則良機失去,將悔恨無反。
  與敵同歸於儘是上策,可說萬無一失。
  可是,母親被人劫持,此行成敗,不單是為死者報仇,也關係著母親的安危, 自己一死,母子無再見之期,母親將如何呢?
  他不敢朝「痛禪和尚」望一眼,陌生漢子傳言,這賊秀是殘殺父親的兇手,他 怕不能自制,而在神色中露了破綻。
  席間沉默得出奇,誰也不曾開口說話,只有輕微的杯箸之聲。
  一條紅影,悄然人軒,默默地在「修緣」老尼身邊坐下。她,正是方紫薇,短 短數日,他像變了另外一個人,憔悴得像一朵凋零的殘花。
  徐文瞥了她的側影一眼,馬上收回目光,心想,她也來湊上一命!
  是下手的時候了嗎?
  徐文只覺一種無形的重壓,使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他不敢想像一旦「五雷珠」 擲出之後是什麼後果,但又不能不想……
  忽地,他發覺疏忽了一件大事,於是他開了口:「會主,尚有一位貴賓來到?」
  「衛道會主」立即應道:「小友是說上官宏麼?」
  「是的!」
  「他必然會到!」
  所有的目光,不期然地掃向徐文,像一支支的利箭,然而他也不以為意了,再 過片刻之後,一切將無一存在,有形的,無形的,全趨於幻滅。
  他已決定把生死置諸度外,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任何一個慷慨赴死的武士,他終歸是人,人,必然有其人性上的反應,此刻, 面臨生命的終站,他的腦海裡,不禁浮現了許多不同的面影——
  慘死的父親!
  失蹤的母親!
  外表放蕩而情深似海的「天台魔姬」!
  末路溫情的蔣尉民父女!
  正陽鬼屋中的大母「空谷蘭蘇媛!」
  「妙手先生」、「七星故人」……
  「白石峰」後的怪老人。
  這些,似乎如在目前,又似乎很遙遠。
  驀地——
  「衛道會主」站起身來道:「小友,上官宏來了!」
  說著,用手朝臉上一抹,露出一張半邊被惡疤遮蓋的醜臉。
  徐文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忘形地驚呼道:「你……便是上官宏!」
  「是的。」
  說完,坐了下去。
  徐文死盯住「衛道會主」的面孔,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做夢也估不到這神秘的 會主便是上官宏的化身,怪不得自己被尊為上賓。
  所有凌厲的目光,又集中射了過來。
  徐文恍如未覺,目光仍停滯在上官宏面上,略不稍瞬。
  「衛道會主」沉重地開了口:「小友,上官宏的故事,已經說完了,現在請小 友也露身份吧。」
  徐文的左手,因練了「天影摧心手」,含有劇毒,所以一直不曾露出過,深藏 袖底,在座的全都知道,誰也不在意。此刻,他左手暗暗地從抽管模向胸前,握住 了那粒「五雷珠」。
  別人不覺得怎麼樣,而他卻緊張得沁出了冷汗,因為剎那間一切都要結束了。
  當然,對方的問話,他非答覆不可,同時,此際已到抖露身份的最後關頭了, 他離座而起,冷厲肅殺地道:「區區在下徐文,徐英風的後人!」
  「你……徐英風的兒子?」
  「衛道會主」再次起身驚叫起來。
  其餘在座的,紛紛起立。
  場面在剎那之間緊張到了極限,殺機在無形中罩滿全軒。
  徐文已別無選擇,只有與伙家同歸於盡一途,他的左手垂直在儒衫寬大的袖管 內,手心緊握著那粒象徵死亡的「五雷珠」
  當然,誰也料不到死之將至。
  「衛道會主」擺宴的目的,當然是與他自揭真面目有關。
  徐文的目光射向鄰席的「痛禪和尚」,「痛禪和尚」的目光也正好射了過來, 目光複雜而冷厲,徐文開了口:「大師,在下有件事請教?」
  「請講!」
  「傳說先父與另一個錦袍蒙面人之死,是大師下的手?」
  「痛禪和尚」目如電炬,慄聲道:「貧僧下的手?」
  徐文鋼牙一錯:「是的,傳言如此。」
  「誰說的?」
  「這點大師可以不必追究。」
  「此言何證?」
  「有人目擊。」
  「胡說。」
  「大師不敢承認麼?」
  「有則有,無則無,並非敢不敢之說。」
  「然則有此事麼?」
  「沒有。」
  「在下無法置信!」
  「衛道會主」冷峻地道:「徐文,你意在何為?」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報仇!」
  「喪天翁」聲如沉雷般地道:「小子,你在做夢麼?論人情,你尋仇無可厚非; 論公義,有父如此,你羞也該羞死;說到仇,你小子才真是會主的對象……」
  徐文大喝一聲:「住口!」
  「修緣師太」厲聲道:「徐文,若非因你救過會主一命,你沒有說第二句話的 機會……」
  徐文重重地冷哼了一聲,道:「血洗『七星堡』在座各位都有份的吧?」
  「喪天霸」暴喝道:「放屁,你把老夫等都看成徐英風之流的豺狼麼?」
  徐文寒聲道:「老匹夫,別出口傷人!」
  「喪天翁」鬚髮逆立,那神情既滑稽又可怖,看樣子他要出手了。
  「無情叟」沉重地開口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小友,你得先辨是非……」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分辨得十分清楚。」
  「修緣」老尼揚聲道:「徐小施主,現在如果本會把你當敵看待,你無法全身 而退,你信麼?」
  「哼!」
  「你知道上官會主隱忍未發的原因麼?」
  「大可不必,那次在下如果知道他的身份,殺之猶不及,決不會救他!」
  「別出言無狀。」
  「衛道會主」揚手止住眾人,開口道:「徐文,你救過本座一次,現在本應放 你下山,從此各不相欠……」
  徐文厲聲道:「不必!」
  「衛道會主」沉聲一哼,道:「你抹煞事實,奢言報仇,你準備怎麼報法?」
  徐文一橫心,慘厲地叫道:「以血易血!」
  袖中的左手,暗自聚勁。此刻,把「五雷珠」擲在兩席之間的地上,在場的, 決無法倖免。
  他遍掃在場的人一眼,當眼光觸及螓首低垂的方紫薇時,下意識中升起一縷異 樣的情緒,這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他曾為她而放棄開封蔣府求親,也曾以最 大的容忍希望獲得她的青睞。曾幾何時,一切都改觀了,她原是仇家的一方,她的 貞操斷送在「聚寶會」少會主陸昀之手,現在,她將陪著步向死亡……
  人生,變幻莫測,命運,更難以捉摸。
  是下手的時候了,不能再猶豫了!
  父親,可以相見於泉下!
  母親,自己只好作逆子了!
  他猛一橫心,左手一抬……
  誰能改變所有在場人的命運?
  就當這千均一發之際——
  徐文只覺左臂一緊,全身勁力頓洩,「五雷珠」脫了手,左臂旋被放鬆。
  他驚魂出了竅,是誰不懼自己的毒手,使自己功敗垂成?
  這瞬息之間,他只覺天旅地轉,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一腳踢開座椅,彈退三步,一看,征了,軒中多了一個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婦, 一身紅艷的宮裝,像一團火,她手中托著那粒「五雷珠」,玉靨其寒如冰,一雙使 人沉醉的秀眸中,隱泛殺機。
  所有的人,全把目光轉向了少婦,但隨之主動移開,似乎那少婦有一種無形的 威嚴,令人不敢逼現。
  全軒愕然,靜得落針可聞。
  久久,「喪天翁」喊出了一聲:「五雷珠!」
  眾人的目光,又射向呆若木雞的徐文。
  徐文心中的悔、恨、怒、驚,簡直無法形容,他如果早一刻下手。什麼都解決 了,這少婦何時到了身後,他全然未覺……
  「無情叟」恭謹地向紅衣少婦道:「仙子何時光臨?」
  紅衣少婦聲如玉盤落珠似道:「剛到,這是天意吧!」
  仙子?她是誰?
  「無情叟」又道:「仙子怎知……」
  少婦不待對方話完,立即接口道:「大凡一個人有所圖謀,面對非常的場合而 不氣餒,必有所恃,各位疏忽了!」
  寥寥數語,使在座的一干老怪物全紅了臉。
  方紫薇——該改稱她為上官紫蔽,因為她是上官宏的親生女兒——嚶嚀一聲, 撲向了紅衣少婦。
  紅衣少婦把上官紫薇一把樓入懷中,轉身翩然消失在通往軒後的門中。
  餘香裊裊,眼前似乎仍有紅色的光影在晃動。
  「喪天翁」雷震一聲:「豺父狼子,豈可留在世上!」
  徐文在過度震驚的迷茫中被喚醒,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的結局,片言不發,閃電 般撲向上官宏,「無影摧心手」隨一撲之勢劃了出去。
  這一撲,迅疾如電光石火,而且十分突然,使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衛道會主」本能地舉掌封架,他忘了這是連魂奪命的毒手……
  一聲悶哼,徐文倒射向軒壁。
  「砰」的一聲,全軒為之起了猛烈的震顫,徐文反彈落地,搖搖欲倒,口中射 出一股血箭。
  出手的,是「痛禪和尚」。
  第一次,徐文領略了「先天罡氣」的威力。
  幾乎是同一時間,暴喝聲與數道掌力齊發,但都慢了分秒而告落空。
  「衛道會主」面上變了色,其餘的也無不面目失色。
  徐文明知今天的結局,既然事敗,自不甘心束手待斃,一抹口邊血漬,抱著一 種拚命的心裡,一掌向距自己最近的「無情叟」劈了過去。他雖在負傷之後,但曾 得「白石峰」怪老人輸以全部真元,內力的強勁,除「痛禪和尚」之外,沒有一個 人比得上他,這忘命般劈出的一掌,勢可撼山栗岳。
  「無情叟」倉促應戰,當堂被震得踉蹌了四五步,直退到軒門邊。
  勁氣怒卷中,軒內設陳翻飛迸碎,整座客軒,格格作響,幾乎倒坍下來。
  徐文一掌攻出之後,不計後果,轉身又撲向「衛道會主」
  「阿彌陀佛!」
  佛號聲中,「痛禪和尚」揚掌一揮,一道和緩的罡風捲了過來,碰上徐文的身 軀,立時轉變為萬鈞勁力。
  徐文如遭雷擊,身軀整個騰了起來,飛出軒外花圃之中,「砰」的一聲,倒地 不起,傷上加傷,口血又連噴而出。
  軒內眾人,一湧出門,各佔一個方位,把他圈在當中。
  他喘息了一會,倔強地站起身來,慘厲地道:「我徐文不能生啖爾等之肉,死 必褫爾等之魂!」
  那怨毒之氣,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喪天翁」最為急躁,肉球似的身軀一挪,大喝一聲:「小子豺狼成性,不可 留之於世!」
  喝話聲中,掌力已告湧出。
  徐文目眥皆裂,拚聚全身殘存真力,封了出去,
  「轟」然一聲暴震,「喪天翁」退了八尺,徐文栽回地面,血如噴泉,俊面蒼 白如紙。他掙扎起來,又跌下去,到第三次,才搖搖欲墜地勉強支持不倒。
  「喪天翁」怒哼一聲,一彈身,蒲扇大的手掌,向徐文當頭按落……
  徐文眼冒金花,耳內雷鳴,連閃避都已無力,更談不上封架了。
  人影晃處,「衛道會主」伸手架住了「喪天翁」,道:「請住手!」
  「喪天翁」憤憤地退了開去。
  「衛道會主」直逼徐文身前,沉聲道:「徐文,本座放你下山,此後互不相欠, 再見面本座必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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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0 12:04:27 |只看該作者
 徐文定了定神,掙扎著道:「上官宏,你今日不殺我,我誓必重複此仇!」
  「由你!」
  接著轉頭向遠遠站立的總管古今人道:「古總管送他下山!」
  「遵令諭!」
  徐文恨毒地掃了眾人一眼,踉踉蹌蹌向外走去。古今人只好隨在他身後。他什 麼也不想,像久病初癒的人似的搖晃著,一步高,一步低,蹣跚而行,若非一股怨 毒之氣支持著他,他恐怕連舉步都難了。
  出了前關,古今人自回。
  徐文下了桐柏山北峰,業已是二更時分。平時半個時辰的路程,他走了將近四 個時辰,他脫力地倒臥路邊。這時,他才忍不住呻吟起來。
  躺臥了盞條工夫,又掙扎起來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微明,才走完山路。
  他覺得全身骨骼像是被拆散了般的,連多走一步都不可能了。
  他意識到自己內傷的嚴重,若不及時療傷,勢將性命難保。
  於是,他連跌帶爬地進入一片林中,隨便在一株樹下坐了下來。他慘然一笑, 自言自語地道:「總算沒有死,還有機會!」
  驀地——




第十一章 歷數慘案(2)
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地獄書生』,情況如何?」
  徐文費力地抬頭一望,那授他「五雷珠」的陌生漢子,正站在他身前。
  「閣下有何見教?」
  「事情結果如何?」
  徐文苦苦一笑道:「失敗了!」
  陌生漢子厲聲道:「什麼,失敗了?」
  「嗯!敗得很慘,幾乎一命不保!」
  「為什麼?」
  「失敗在一個紅衣少婦手上。」
  「紅衣少婦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
  「你抖露了身份沒有?」
  「那是必然的。」
  「『五雷珠』呢?」
  「當場被紅衣少婦奪走,否則怎會失敗。」
  「對方不懷疑你的身份嗎?」
  「這有什麼可疑。」
  「此地仍屬『衛道會』勢力範圍,你不怕對方追殺?」
  「暫時不會。」
  「為什麼?」
  「『衛道會主』自願送在下走的。」
  「又為什麼?」
  「因在下曾救過他一命,他欠在下人情。」
  陌生漢子眼中射出了粟人殺光,寒聲道:「你,怎會救過他的命?」
  徐文端了幾口氣,怒聲道:「朋友是在迫問口供麼?」
  陌生漢子嘿嘿一笑道:「徐文,在下必須瞭解情況才能覆命!」
  「好,告訴你,在下曾為他解過一次毒!」
  「你……解了他的毒?」
  「不錯!」
  「你知道他的真面目麼?」
  「知道,他便是上官宏!」
  陌生漢子沉吟了片刻,又道:「你與『衛道會』算是決裂了?」
  「這話豈非多餘!」
  「你想見你母親麼?」
  「當然想見……不過貴主人……」
  陌生漢子眼中殺光大盛,獰聲一笑道:「敝主人交代,你想見母親只好到九泉 之下了!」
  徐文心膽俱裂,陡地站起身形,慄聲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陌生漢子腳步一挪,道;「此行成功,母子重聚,此行失敗,只有一條路可走!」
  「怎麼一條路?」
  「死!」
  徐文全身一震,倒退一步,抵在樹幹之上,咬牙切齒地道:「你主人到底是誰?」
  「這你不必問了。」
  「你們把家母怎麼樣?」
  「與你一路!」
  徐文五內皆裂,厲吼一聲,向陌生漢子撲去。這一妄用真力,牽動傷勢,一陣 錐心刺骨的疼痛,眼前發黑,前撲的身形,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陌生漢子喃喃地道:「別怨我,我不能不殺你!」
  手起掌落,劈在徐文的後心,徐文只悶嗥了半聲,便寂然不動,鮮血從五官汩 汩溢出,染紅了頭邊地上的枯葉。
  陌生漢子俯下身去,探了探脈息心臟,證明確已斷了氣,意外地,他眼角滲出 了兩粒淚珠,歎了一口氣道:「為了我活,你必須死,休怨我,這是命運!」
  說完,以掌劈坑,只數掌,便劈成一個丈許大小的深坑,把徐文平置坑中,然 後堆土作墳,尋了一方石塊作碑,上刻:「故地獄書生之墓」七個大字,然後,陌 生漢子在長歎聲中飄然而逝。
  他殺了他,因何長歎?
  太陽上升了,照著林野,也照著這坯新上。
  「地獄書生」徐文就此長眠了麼?
  日上三竿,兩條人影,進入林中。一個是青絹包頭、青紗蒙面的青衣婦人,無 法看出年紀;另一個是冶艷的少女。
  那蒙面婦人開了口:「你準知他來此麼?」
  「是的。」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你偏偏就愛上他?」
  「師父,您就成全徒兒吧?」
  「丫頭,他與『衛道會』到底結的什麼仇?」
  「不知道,徒兒擔心他會死在那批怪物手裡。」
  「嘿!煩死人,等著,為師的方便了再上路……」
  蒙面婦人轉入林深處,冶艷少女信步踱著……
  突地,她發現了那坯新土,一看,尖厲地叫了起來:「他……死了!」
  嬌軀一撲,暈倒徐文墓前。
  片刻之後,蒙面婦人出現,大聲道:「什麼事大驚小……噫!」
  蒙面婦人奔了過去,看了看墓碑,重重地「嘿」了一聲,自語道:「被這丫頭 料中了,這下子我老人家有罪受!」
  自語聲中在少女「天殷穴」上輕輕一拂,少女悠悠轉醒,伏在青衣婦人腳下, 放聲痛哭起來……
  久久,那少女自動止住悲啼,站起嬌軀,淒厲地道;「我要為他報仇!」
  「報仇,仇家是誰?」
  「除了『衛道會』一千人之外還有誰殺得了他?」
  「可不一定。」
  「這裡是桐柏山下,該會的勢力範圍……」
  「丫頭,這仇如何報法?」
  「不擇一切手段!」
  「走,為師的帶你去理論!」
  少女咬了咬牙,回頭對著徐文的墓碑,淚水如泉湧出,哽咽著道:「弟弟,我…… 誓必為你復仇,你……安息吧!弟弟,一別竟成永訣,姐姐我……不久會追隨你於 地下的,等著……我!」
  蒙面婦人呵斥道:「癡兒,你不要為師的了?」
  少女木然沒有作聲,她的心已片片碎了。
  她是誰?她正是癡愛著徐文的「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呆了片刻,突地舉掌劈向墳頭……
  蒙面婦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慄聲道:「你想做什麼?」
  「徒兒要最後看他一次!」
  「孩子,別任性,你知道他現在什麼面目?」
  「土色猶新,他遇害不會太久!」
  「死者已矣,何必要動他的屍首……」
  「可是……啊!弟弟!」
  「天台魔姬」又哭了起來,一聲聲如怨如訴,斷人肝腸。
  蒙面婦人並沒有勸阻,讓她盡情地發洩胸中的悲痛,在這種情況下,安慰,勸 阻,都是多餘的。
  一片烏雲,遮住了璀璨的日子,天地林樾,頓呈幽暗,似乎為這多情的女子悲 悼。
  「天台魔姬」這一哭,又是盞茶時間,才慢慢地停歇下來。她對徐文的墓,作 了最後的憑弔,口裡喃喃地不知說了些什麼。
  然後,師徒倆動身朝「衛道會」總舵方向奔去。
  就在「天台魔姬」師徒倆身形消失之後,另一條人影,悠然出現,直趨徐文墓 前,廢然一聲長歎,道:「天不佑斯人,奈何!此非座骨之所,該為他備棺收殮, 擇地而葬,算是盡一份情誼吧,唉……」
  於是,動手掘開了墳墓,不久,屍體出現,血清混和著泥土,那簡直不是人形 。
  屍體被平置在地上,那人撕落內衫,就近處醮了溪水,耐心地洗擦五官頭面。
  「什麼人?」
  厲喝聲中,一條人影飛射而至。
  「天台魔姬」竟然去而復返,一見徐文的屍身,也不顧眼前的人,便撲上去撫 屍慟哭。
  緊接著,數條人影倏然出現,為首的是青衣蒙面婦人,隨著的是「衛道會主」、 「痛禪和尚」和四名黑衣漢子。
  眾人先朝徐文的屍體掃了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向那掘屍的人。
  「衛道會主」沉聲道:「朋友請報名?」
  「區區在下『天眼聖手』!」
  原來他便是「妙手先生」無數化身之一的「無眼聖手」。
  「天台魔姬」陡地站起身來,戟指「妙手先生」道:「閣下意欲何為?」
  「把他擇地備棺而葬!」
  「鬼話!」
  「姑娘什麼意思?」
  「你憑什麼把他改葬別處?」
  「因為區區受人之托照顧他!」
  「受何人之托?」
  「開封蔣尉民。」
  「蔣尉民與他是何淵源?」
  「翁婿!」
  「天台魔姬」驚震地退了一步,慄聲道:「閣下說什麼?」
  「區區說他是蔣府女婿。」
  「誰說的?」
  「區區說的,他不久前在蔣府親口答應這門婚事!」
  「不可能。他怎會……」
  青衣蒙面婦人一揚手,止住「天台魔姬」,然後厲聲問「衛道會主」道:「屍 首在這裡不假吧?」
  「衛道會主」聲音中充滿了困惑地道:「是誰下的手呢?」
  「這要問你了!」
  「本座業已說過,毫不知情。」
  「你手下……」
  「他們不奉命不敢胡來。」
  「很難說,你自己說的,他離山時業已身負重傷,誰都可向他下手。」
  「本座以人格擔保,決非本會弟子所為。」
  「你推得乾淨?」
  「痛禪和尚」皺緊眉頭道:「施主太過專斷了!」
  青衣蒙面婦人怒喝道:「你算老幾,也向老身饒舌?」
  「痛禪和尚」面色大變,但仍強忍住道:「貧僧尊施主是武林先進……」
  「你不配!」
  「痛禪和尚」涵養功夫再深,也感到受不了,虎目一瞪,精光迫人,憤然道: 「三指姥姥,請你自重!」
  「你要老身自重?哈哈哈哈!老身已很久沒有殺人了……」
  「施主要殺人麼?」
  「可能!」
  「施主以為『三指追魂』天下無敵麼?」
  「殺你大概不成問題!」
  「何不試試?」
  場面頓呈劍拔弩張之勢。
  「三指姥姥」嘿嘿一笑,道:「若在數十年前,殺你都嫌遲了,還容你繞上這 多廢話……」
  「衛道會主」沉聲接口道:「老前輩,可否先談目前問題?」
  「三指姥姥」火爆爆地道:「老身有主見的,候著!」
  話聲中,揚起右手,伸食中無名三指,指向「痛禪和尚」,厲聲道:「你若叩 頭告饒,老身放過你一次!」
  「痛禪和尚」僧衣無風自鼓,凝聲道:「貧僧接施主的三指!」
  「三指姥姥」冷哼一聲,手指方向略偏,三股白光,自指尖疾射而出,「嗤! 嗤!」聲中,兩丈外一株合抱大樹的樹身,洞穿了三孔。
  「衛道會主」因為戴了人皮面具,臉上沒有表情,但目中已露駭色。其餘隨行 弟子,各打了一個冷顫。的確,這種指功別說見識,連聽都沒聽說過。
  只有「痛禪和尚」仍神色自若,顯然,他並不為這一手所震。
  「三指姥姥」不屑地道:「小和尚,你比這樹身如何?」
  「痛禪」年已半百,被稱為小和尚,真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當下沉靜地道: 「施主僅管出手,擋不住,貧僧認命了!」
  「老身生平從未見過像你這等狂妄之輩,你是活膩了?」
  「未見得!」
  「接指!」
  三縷白光,夾嘶嘶破空之聲,齊射向「痛禪和尚」,「痛禪和尚」兀立如山, 既不閃讓,也不封擋……
  「衛道會主」的目光直了,連「天台魔姬」也粉腮變色。
  「波!波!波!」三聲震耳巨爆,白光在觸及僧袍之時,像撞上了鋼牆,迸射 四散,「痛禪和尚」只向後挪了半步。
  「三指姥姥」驚呼道:「這是『先天罡氣』!」
  「痛禪和尚」卸了神功,淡淡地道:「施主見聞廣博,不愧武林先進!」
  這是褒,抑是嘲,別人不覺得怎樣,「三指姥姥」聽來可就不是滋味了,她成 名在百年之前,「三指神功」所向無敵,「三指」到處,黑白道為之喪膽,想不到 隱退了數十年出山,栽了這大跟頭。
  一張老臉在變,忽紅忽紫,最後成了鐵青,怪叫一聲道:「丫頭,走!」
  「天台魔姬」瞥了徐文屍身一眼,哀聲道:「師父的……」
  「三指姥姥」厲聲道:「你走是不走?」
  「衛道會主」和聲道:「老前輩不追究他的死因了?」
  「三指姥姥」不發一言,連目光都不曾轉,彈身電閃而逝。」
  「天台魔姬」嬌軀一扭,正待……
  驀在此刻——
  「妙手先生」突地怪叫一聲道:「看……他……沒有死!」
  「天台魔姬」轉回嬌軀,激動地道:「他不會死,我早該想到的!」
  「衛道會主」等也愕然震驚。
  只見徐文手足微微抽動,胸部也略見起伏。
  被埋葬了的人,還能復活,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天台魔姬」也許是興奮過度,兩膝一軟,坐下地去。
  在驚震莫明的目光注視下,徐文生機逐漸恢復,盞茶工夫之後,他居然哼出了 聲,他活了,真的從死裡復活了。
  「妙手先生」陰陽怪氣地道:「感謝上蒼,另一條命算是保住了!」
  另一條命是誰?
  這句話沒有引起任何反應,因為所有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怪誕事兒吸引了。
  屍變,僅屬傳聞,同時,屍身應該是僵直的,但眼前的屍體柔軟,沒有屍氣, 呼吸之聲,隱隱可聞……
  「妙手先生」化身的「天眼聖手」俯下身去,一探徐文脈息,驚喜地道:「果 然活了,好險,如非我一念之間,要把他擇地另葬,他可就死定了!」說著,突地 又轉向「天台魔姬」道:「姑娘方才說他不會死,早該想到……這話是……」
  「天台魔姬」櫻唇一啟,旋又閉住,搖了搖頭,似乎不願作答。
  「妙手先生」抬頭向「衛道會主」道:「會主不反對區區把他帶走吧?」
  「衛道會主」向「痛禪和尚」望了一眼,「痛禪和尚」頷了頷首,「衛道會主」 這才沉凝地道:「可以,不過告訴他,本座業已仁至義盡,此後碰面,得看他的命 運了!」
  說完,再次一掃徐文,然後與「痛禪和尚」等人離去。
  徐文口中微微呻吟出聲,但雙目猶未睜開,看來他生機仍十分薄弱。
  「天台魔姬」憐惜地注視了徐文片刻,幽幽站起身來,向「妙手先生」道: 「閣下要帶走他?」
  「不錯。」
  「為什麼?」
  「區區早說這是受人之托照顧他。」
  「不許閣下碰他。」
  「姑娘什麼意思?」
  「我要照顧他。」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姑娘,他已是使君有婦的人了?」
  「天台魔姬」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寒聲道:「閣下根據什麼說這句話?」
  「他已親口應允了蔣府的婚事。」
  「有何為證?」
  「蔣明珠曾以翠玉耳墜贈他作為信物!」
  「閣下也許錯了,這事我知道,蔣明珠心感被救出『聚寶會』密舵,贈耳墜以 圖報,當時,他曾堅持不收,蔣明珠強留而去,他……並不愛他!」
  「姑娘也許對,但天下事並非一成不變的。」
  「我不信!」
  「他醒來之後,你可以先問問他。」
  「不……他不會……」
  徐文睜開了眼,失神地茫然轉動,似乎意識還未完全清醒。
  「天台魔姬」淒然喚道:「弟弟!弟弟!」
  久久,徐文的面色起了變化,終於他開了口,但聲音細如蚊蚋:「我……死了 麼?」
  「不!弟弟,你不會死的,你是復活了!」
  「我……那漢子呢?」
  「漢子?」
  「向我……下殺手的漢子……」
  「誰?」
  「大姐,是你救……我麼?」
  「弟弟,慢慢再談,讓姐姐我先助你復原!」
  「別……碰我左手……」
  「我知道的!」
  「妙手先生」眼神十分複雜,沉重地道:「治病療傷,是區區本行,由區區來 處理吧。」
  「天台魔姬」素手一抬,道:「毋須勞動閣下!」
  徐文目光轉向了「妙手先生」,驚愕地道:「閣下也來了?」
  「妙手先生」一笑道;「徐文,你……」
  「天台魔姬」杏眼一睜,道:「你叫徐文?」
  「妙手先生」默然,似乎深悔矢口露了徐文的身份。
  徐文以歉意的目光朝向「天台魔姬」,坦然道:「大姐,恕小弟瞞了你這麼久, 小弟是叫徐文,『七星堡主』徐英風的後人!」
  「哦!」
  「天台魔姬」哦了一聲之後,本想再說什麼,但看到徐文萎頓虛弱的樣子,便 又止住了,窒了一窒,轉口道:「弟弟,我助你療傷!」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姑娘,他必須先服培元之藥……」
  「天台魔姬」以斷然的口吻道:「不用!」
  說著,不理「妙手先生」的反應,蹲下身去,坐在徐文身側,把右掌貼上徐文 的「脈根穴」,緩緩逼入真元。
  這種療傷之法,可說大異武林常軌。
  徐文閉上了雙目,以微弱的內元引導外元……
  面色由蒼而紅潤。
  前後兩刻時間,「天台魔姬」收功起身,粉腮略見蒼白。
  徐文睜眼起立,誠摯地道:「大姐,大恩不言謝了!」
  「天台魔姬」白了他一眼,道:「什麼大恩小恩的,弟弟,這句話我不愛聽。」
  「啊!如此算小弟失言,這廂與你賠禮!」
  話聲中,拱手一揖。「天台魔姬」噗妹一聲笑了起來,把現場原有明霾,驅散 了不少。
  「妙手先生」開口道:「徐文,到底怎麼回事?」
  徐文皺了皺眉,道:「閣下想知道什麼?」
  「你被埋葬的經過。」
  徐文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土穴,和倒在一側刻有自己名號的墓碑,一股怨毒沖胸 而起,眉目之間戾氣大盛,沉聲道:「閣下有知道的必要嗎?」
  「當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徐文轉念道,以「妙手先生」的見識,也許能知道那陌生漢子口中所謂「主人」 的來厲,也許,與已死的「七星故人」有關……
  心念之中,道:「在下赴桐柏途中,忽逢一個陌生漢子,自稱奉主人之命,授 予一顆『五雷珠』……」
  「『五雷珠』?」
  「是的,說是要借在下之手,摧毀『衛道會』……」
  「噢!以後呢?」
  「在下家母被劫持在對方手中。以母子重逢為要挾。」
  「哦!」
  「在下赴桐柏事敗,重傷下山,又遇那原先的陌生漢子,說是事敗則死,乘危 下了毒手。事實經過大致如此。」
  「妙手先生」低下了頭,半晌才抬頭道:「你知道對方來歷嗎?」
  「不知道,但知道與一個叫『過路人』的是同一來路。」
  「『過路人』?」
  「是的『過路人』曾化身錦袍蒙面人暗算在下,翠玉耳墜也是對方所奪,目前 佛心也已落入對方之手……」
  「妙手先生」慄聲道:「『過路人』曾冒充錦袍蒙面客?」
  「是的。」
  「曾對你下毒手?」
  「不錯。」
  「而這陌生漢子又對你下殺手?」
  「一點不錯,已死的『七星故人』也曾對在下施過殺手。」
  「這……這……怎麼可能呢,」
  徐文心中一動,道:「閣下知道對方的來歷?」
  「妙手先生」答非所問地道:「完會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麼?」
  「妙手先生」目中流露極度困惑之色,舉眼向天,才沉重地道:「此中內情十 分複雜,又須假以時日澄清!」
  徐文毫不放鬆地道:「閣下是知道對方來歷的了?」
  「不知道。」
  「但閣下曾說不可能,除非……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我的推測,但那推測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不能成立!」
  「閣下好像言不由衷?」
  「徐文,一月之內給你答覆,如何?」
  徐文想了想,道:「閣下準能踐約嗎?」
  「妙手先生」莊重地道:「笑話,這樣好了,屆時你可以找令岳丈蔣尉民理論。」
  「天台魔姬」突然粉腮一變,插口道:「弟弟,你何時與蔣姑娘訂的婚?」
  徐文尷尬地道:「沒有呀!」
  「妙手先生」冷哼了一聲道:「徐文,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怎能自食其言?」
  徐文面上一熱,道:「閣下到底知道多少?」
  「你的事不敢說全知,十之七八是有的。」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弟弟,是真有這回事了?」
  徐文又斷然道:「沒有。」
  「妙手先生」冷冰冰地道:「徐文,事與老夫無涉,但明珠那孩子是老夫從小 看大的,你不能欺負她!」
  「欺負?」
  「你不該接受她的耳墜於前,又親口許婚於後?」
  「耳墜是她贈送的,當時並未附有條件。」
  「豈能說是條件,你忘了雙方家長早年之約了麼?」
  徐文倒抽了一口冷氣,期期艾艾地道:「這……當初並沒有依禮完成婚約,僅 是口頭一句話……」
  「嗯!那不久前蔣府的承諾又作何解呢?」
  「什麼承諾?」
  「你答應『毒功』消散之期,即踐約之日,有這回事吧?」
  「有的。」
  「但你卻否認?」
  「事實很簡單,『毒功』根本無法消散……」
  「誰說無法消散?」
  徐文心頭一震,道:「難道……」
  「不錯,蔣尉民業已尋到散毒之方,他說,即使付出極大代價,亦在所不惜!」
  徐文默然了,心頭如巨浪般起伏不已,他想到蔣尉民父女在自己窮途末路之下, 所給予的溫情,那是彌足珍貴的……
  「天台魔姬」粉脫一慘,眸中淚光瑩然,淒怨地道:「弟弟,願後會……有期……」
  說完,如飛而逝。
  「大姐!」
  徐文脫口叫了一聲,彈身追去。「妙手先生」晃身截在頭裡,道:「不必追了!」
  「閣下什麼意思?」
  「你不能辜負蔣尉民父女對你的殷望!」
  徐文怒聲道:「閣下未免管的太多了……」
  「你不想想『天台魔姬』的為人,她能與你匹配麼?」
  「閣下可知在下欠她多少人情?」
  「人情與婚姻豈可扯為一談。」
  「閣下請便吧。」
  「徐文,你會後悔莫及的。」
  「那是在下個人的事,不勞閣下操心!」
  「但老夫受人之托……」
  徐文一抬手阻止對方話頭,冷冷地道:「在下不喜歡旁人干涉私務,閣下不是 受托做月老的吧?」
  「你毀約了?」
  「誰說的?」
  「如此你馬上到開封蔣府,自作交代吧!」
  徐文想到「天台魔姬」的一往深情,和她方才淒怨而離的神情,覺得十分內疚, 然而想及自己血仇未報,生死難料,「無影摧心手」之毒未散,根本談不上兒女之 私,蔣明珠也好,「天台魔姬」也好,自己能接受任何一方的情意嗎?
  心念及此,苦苦一笑,從懷中取出翠玉耳墜道:「煩閣下將此物交回落世叔, 在下的苦衷他能諒解的!」
  「妙手先生」一怔道:「你得回此物了?」
  「是的,從『過路人』手中。」
  「嗯!不過……老夫不能替你辦這件事。」
  「為什麼?」
  「這是明珠那癡心丫頭親手給你的定情之物,你絕交也好,斷情也好,毀約也 好,你自己去向她交代吧!」
  徐文大感為難,覺得有些牽腸掛肚,尤其「妙手先生」的話,每一句都像一根 利刺戳在心上,想起在蔣府酒醉書齋,蔣明珠夜半侍茶,那已充分說明了她芳心所 願,而「散功踐約」之語,的確是自己答應的,雙方又是世交……
  「妙手先生」又道:「徐文,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蔣尉民為了你這只毒手,日 夜奔波,千方百計探求散功之方,眼前已有眉目,那番苦心孤指,你會漠然視之吧?」
  徐文百感交集,痛苦地哼一聲,但這根本無法消解的毒功,蔣尉民居然會找到 解毒之方,可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好奇的驅使下,脫口問道:「蔣世叔得了什麼 能散毒功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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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0 12:06: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易容索血(1)

  徐文脫口向「妙手先生」道:「蔣世叔得到了什麼能散毒功之方?」
  「妙手先生」略一沉吟道:「這得要問他本人才知道,老夫僅知有這麼回事而 不詳內情。」
  徐文不再問下去,現在,他已無意於消散「無影摧心手」了,他念念不忘的是 報仇,而這只「毒手」,將是報仇的利器,至於其他,均屬次要,甚或是不必要的。
  「妙手先生」轉變了話題,驚奇地道:「奇怪,你竟然不死?」
  徐文本身也是驚異莫名,自己生平也未服食過什麼靈芝異草,更未練有什麼護 神立功,就記憶所及,自己已有三次以上必死的經歷,結果總是死而復生,為什麼 呢?
  的確,這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再說,自己遭陌生漢子殺手,且在重傷之後,從被理到豎墓立碑,到被掘出, 至少在一個時辰以上,是好人也活活窒死了,怎麼能有命在呢?
  難道暗中有人助自己嗎?誰呢?
  此間有鬼神之說麼?這種事根本已超出人所能為的極限。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駭異,到底是什麼原因使自己一而再地死而復生?
  他困惑地一擺頭,道:「在下也不解其中究竟!」
  「你以前服食過什麼天材地寶之類的藥物沒有?」
  「沒有。」
  「想想看?」
  「沒有。」
  「妙手先生」鍥而不捨地追問道:「有否什麼奇遇?」
  徐文雖感對方關心得有些過分,但想到對方既受蔣世叔之托照應自己,也就不 以為意,耐著性子道:「什麼奇遇也沒有……」
  說了這麼一句,話鋒突地頓住,他想到「白石峰」後怪老人輸功的那回事,當 然,那是可以解釋為奇遇的,但輸功只能俾自己內力速成,而不能使自己生機不滅, 這是很淺顯的道理,心念及此,他沒有接續話頭,閉上了口。
  「妙手先生」若有所悟地脫口道:「老夫想到了,她必然知情!」
  徐文一愣神,道:「她,誰?」
  「『天台魔姬』她曾說過一句話,老夫當時沒有十分注意,現在想起來,內中 大有文章……」
  「她說了什麼?」
  「她說:『我早該想到的,他不會死!」』
  「噢!」徐文「噢」了一聲之後,接著又道:「是她把在下掘出墳墓的麼?」
  「不,是老夫!」
  「是閣下?」
  「是的,老夫原意是想把你易地備棺殮葬,方不負蔣尉民相托,想不到你卻復 活了。說巧也真巧,若非老夫這一念,你現在仍在墓中,也許……」
  徐文內心起了一陣悚慄,的確,如果不是「妙手先生」把自己掘出墓來,生命 便算結束了,如此說來,他對自己可說有救命之恩,隨即拱手一揮,改了稱呼道: 「敬謝前輩再造之恩,將來必有以報!」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算了,這只能說是你命不該絕,才有這等巧合。 倒是老夫誠心希望你別辜負了蔣明珠那丫頭一片癡情,自你救她出『聚寶會』密舵 之後,她便已暗誓此身再無別屬。娃兒,假若你真的就此死了,老夫看來那丫頭可 能會出蠢事。」
  徐文驚然而震,暗忖:蔣明珠真的如此癡情麼?果如此,自己將如何處理這一 段情?紅衣少女上官紫薇不談,「天台魔姬」呢?
  想到「天台魔姬」,頓覺心煩意亂,他感於她的深情,卻又不恥她的為人,照 她表面的作風,她是個放蕩不羈的女子……
  「妙手先生」見徐文癡癡不語,接著又道:「徐文,關於報仇的事,望你與蔣 尉民商議之後再採取行動。」
  徐文唯唯應道:「是的。」
  「你現在就可以首途開封了……」
  「是的。」
  「你可別口是心非,記住,一月之內,老夫查明劫持令堂與對你迭下殺手的仇 家,屆時老夫再找你。」
  「前輩請便!」
  「妙手先生」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彈身離去。
  徐文腦海裡仍是混噩一片,那滋味無法以言語形容,不知是恨,是怨,是酸, 是苦,還是……
  風聲颯然中,一條人影飄落身前,原來是「妙手先生」去而復返。」
  徐文木然道:「前輩還有什麼指教?」
  「你可願意暫時掩去本來面目?」
  「為什麼?」
  「目前你的處境十分危險,要你命的大有人在……」
  「前輩的意思是要晚輩易容?」
  「正是這意思。」
  「這個……」
  「徐文,撇開『衛道會』不談,你所說的『過路人』等既然三番兩次向你下毒 手,原因雖然不明,但對方不會就此放過你是必然的,說不定你一露面陰謀便接踵 而至,敵明你暗,揭露對方來路的機會便微乎其微了,所以為今之計,先恢復這墳 墓,作成疑塚,使對方認為你已死亡……」
  「可是晚輩復活之事,業已有人目覷……」
  「這無關緊要,目的只是淆亂對方眼目而已。同時,你改容易貌,江湖中暫時 失去『地獄書生』其人,你乘機找尋線索,老夫循另一途徑追查,雙管齊下,也許 能揭穿這可怕的謎底!」
  徐文想了想,毅然道:「好!就依前輩主張!」
  於是,「故地獄書生之墓」再被豎立起來。
  「妙手先生」取出兩粒龍眼大的蠟丸,道:「紫色的一粒是易容丸,用水化開, 塗抹在頭面頸及手都,可以改變膚色,白色一粒是復容丸,改變了膚色,除復容丸 之外,終生不退。還有一點,你易容之後,聲音必須加以改變,才不致露出破綻。 以你的內功修為,改變聲音不是難事吧?」
  「這點可以做得到的。」
  「還有,你的衣衫也得換過。老夫這裡有套現成的,你將就吧。」
  說著從藥箱裡取出一個布包,連藥丸遞與徐文。
  徐文接了過來,抖開來一看,是一套土藍布衣褲,業已十分陳舊,上衣還打了 兩個補釘。他想,自己這一改扮,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妙手先生」重新負上藥箱,提起串鈴,揚長而去。
  徐文先換了衣衫,把舊有的血衣掘土埋了,然後走到林邊小溪,取出紫色蠟九, 捻開蠟殼,掬水化開,先塗面頸,然後搽抹雙手。從雙手粗糙黝黑的膚色看來,自 己的尊容不瞧可知了。
  易容完畢,臨溪一照,不由笑出聲來,一個俊逸英偉的書生,變成了一個鄉下 黑炭頭,莫說別人,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
  何去何從?
  他彷徨無主地站在溪邊。
  仇與恨,又開始抬頭,他痛苦地絞扭著雙手……
  「妙手先生」要他到開封與蔣尉民商量行事,自己的血仇,豈能連累別人。而 且像「痛禪和尚」這等仇家,蔣尉民又何能為力?
  遙望蒼鬱的桐柏山,放著血海深仇,無力索討,這份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他茫然地移動腳步,出林,上道……美艷少婦,她的功力,還在「痛禪和尚」 之上,簡直無法思議。
  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
  他想不透,何以天下的特殊人物,全集中到了「衛道會」?
  正行之間,一聲斷喝倏告傳來:「站住!」
  徐文止住腳步,抬頭一看,七個黑衣人站在身前,為首的一人,手持一支三角 小旗,期中央繡了一個「巡」字毫無疑問,對方是「衛道會」派出的巡山弟子。
  一股殺機從心底升起。
  為首的黑衣人態度倒還不惡,端詳了徐文幾眼之後,道:「哪裡人?」
  徐文要殺這七名弟子,可說不費吹灰之力,但心念一轉之後,他按捺住了殺機, 對這些無名小卒下手,有什麼意義呢?值得嗎?
  於是,他以沙啞的聲音開了口:「小的附近人。」
  「什麼地方?」
  「平陽城外五里集。」
  「到這裡來做什麼?」
  「尋走丟了牲口。」
  「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朋友,你分明是武林中人?」
  徐文雖易了容,改了裝,十足一個土包子,但他忽略了一個內功好手的眼神是 與眾不同的,雙方一照面便已露了白。聰明的他,當然隨即領悟,既不想殺人,這 口氣只有忍到底,咧嘴一笑道:「不錯,俺小黑曾練過幾天把式,說武林人俺可不 配。」
  持「巡」旗的漢子疑惑地再打量了徐文幾眼,沉聲道:「朋友知道這是什麼地 方?」
  「桐柏山下呀!」
  「朋友可曾看三里外的標誌?」
  「這……這……嘻嘻,俺不識字。」
  另一黑衣人突地插口道:「頭目,此地剛出過人命,這黑小子來路可疑,還是 帶回山去問問的好?」
  持旗漢子點了點頭,向徐文道:「朋友,請你上山走一遭,如你確是附近良民, 決無妨礙。」
  徐文眉鋒一聚,道:「要俺上山?」
  「不錯。」
  「俺沒空。」
  「朋友,這是對你客氣,你就馬虎點算了吧!」
  「如果不客氣呢?」
  「在下職責所在,只有強請了。」
  徐文的殺機又被勾了起來,冷冷地道:「俺說過沒空!」
  為首的頭目面色一沉,道:「朋友,動手便沒意思了!」
  「什麼,動手?」
  「正是這句話!」
  「俺今天不想殺人!」
  這句話,使七人面色均為之一變,那為首的冷冷一哼道:「朋友,『衛道會』 禁區之內,不許隨便殺人!」
  徐文真想出手殺人,但想了想,又覺得實在犯不著與這些小卒子計較,寒聲道 :「別迫俺殺人,讓路!」
  「朋友想左了!」
  話聲中,身形一斯,便朝徐文抓去,這出手一抓之勢,頗也不俗,一般而論, 可算好手,可惜碰到的是「地獄書生」。當然,如果這七名黑衣人知道面對的人是 誰,早已逃命之不暇,別提出手了。
  「哇!」
  慘嗥聲中,那為首的持旗頭目在手爪抓及徐文之際,仰面栽了下去,手足一陣 拳動,便斷了氣。
  六名巡山弟子,一個個亡魂盡冒,釘在當場,寸步難移。對方沒有出手而能致 人死命,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殺機一發,便不可遏止。徐文憶及堡中那些被殘殺的弟子,橫死的「七星八將」 之中的六將,血債血還,自己何必效婦人之仁。
  於是,他欺身出手,六名黑衣漢子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相繼慘號倒地而亡。
  七名「衛道會」巡山弟子,在眨眼間悉數畢命。
  徐文掃了七具屍體一眼,舉步向前走去,仍是那麼蹣跚,遲滯。
  走不到五丈,一聲冷喝遙遙傳至:「兀那小子轉回來!」
  徐文回頭一看,三條人影,站在七具屍體旁邊,當先那黑面漢子,赫然是「衛 道會」總巡察邱雲,他身後是兩名彪形大漢。
  六道目芒,充滿了殺機,雖然隔了五丈,但仍感到灼灼迫人。
  徐文耳邊突地想起父親生前的一句:「各個消滅!」不錯,殺一個是一個,結 總帳力有不逮,零碎索取也是一法。
  心念之間,他掉頭大踏步走了回來。
  那副尊容與裝束,令邱雲等三人為之皺眉,一個鄉下黑炭頭,毫不起眼,會是 殺人的兇手嗎?總巡邱雲困惑地掃了徐文一眼,道:「人是你小子殺的?」
  徐文冷冷地道:「不錯。
  邱雲再次打量徐文,似乎對他坦承殺人有些不相信,兩名彪形大漢卻已目露凶 焰,有些躍躍欲試之態。
  徐文不屑地道:「邱雲,你不相信麼?」
  邱雲駭然退了一個大步,慄聲道:「憑這句話,本座相信你,你小子怎知本座 姓名?」
  「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是嗎?」
  邱雲黑臉一紅,成了紫茄之色,目中殺光畢露,厲聲道:「報上你的來厲?」
  徐文心念一轉,冷厲地道:「區區『索血人』!」
  「什麼,『索血人」?」
  「不錯。
  「沒聽說江湖中有你小子這一號人物?」
  「那是你孤陋寡聞。
  兩名彪形大漢似已忍耐不住,但未奉命不敢出手,雙雙怒哼出聲。總巡邱雲氣 得身軀一顫,怒喝道:「人是你殺的?」
  「區區已經說過了。
  「為何殺人?」
  「索血!」
  「索血,什麼意思?」
  「你死了,便懂了!」
  總巡邱雲暴喝一聲:「拿下!」
  兩名彪形大漢,巴不得這一聲,雙雙如出押猛虎般撲了上前,四手齊抓……
  徐文沉哼一聲:「找死!」左手輕點,右掌猛揮,兩聲慘嗥同時響,左邊的一 人,栽倒現場,右邊的一人,應掌而飛,瀉落三丈之外。
  總巡邱雲心膽皆炸,厲喝一聲:「『素血人』,本座把你低估了!」
  隨著喝聲,一道排山勁氣捲向徐文。
  徐文雙掌一揚,以十成功勁封了出去。
  「砰」然巨響聲中,沙飛石舞,總巡邱雲悶哼一聲,連退了三四步,一張黑臉 成豬肝色,血沫順口角而下,染紅了半幅衣襟。
  徐文向前一欺身,殺氣騰騰地道:「邱雲,納命吧!」
  就在此刻——
  一個並不陌生栗喝,遙遙傳來:「住手!」
  徐文不期然地舉目望去,只見一頂彩轎,如飛而至,眨眼間便到了跟前,彩轎 落地,四名抬轎的健漢,退到轎後。
  總巡邱雲回身施禮,道:「參見太上護法!」
  「邱總巡,免禮退開一邊。」
  徐文殺機蒸騰,暗忖:「轎中人」來得好,這樣一個一個殺,省了許多事。
  轎中傳出了「轎中人」冷厲的話聲:「邱總巡,先查死者致命之由!」
  「遵諭!」
  邱雲步向死者,開始翻查。
  徐文帶煞的目芒直射在那頂彩轎上,「轎中人」到底是什麼形象他到現在還無 所知,僅知道對方是個女的,功力奇高,他想及「轎中人」能封人功力的詭異身手, 不禁暗地打了一個冷顫。
  他自得「白石峰」後的怪老人輸以真元之後,功力猛增,但未曾與「轎中人」 交過手,能否毀得了對方,他沒有自信,但他盤算著,如何使對方現身?
  總巡邱雲駭然好了徐文一眼,然後趨近轎前,道:「稟太上護法,死者無傷痕!」
  「什麼?無傷痕?」
  「是的,依卑座看來,似乎與……」
  「說下去?」
  「似與『地獄書生』的殺人手法相同!」
  「你是說『無影摧心手』?」
  「相似,但無法確定。」
  「退下!」
  徐文心中暗自冷笑。
  「轎中人」冷冰冰地發話道:「朋友如何稱呼?」
  「索血人!」
  「索一血一人?」
  「不錯。」
  「什麼來路?」
  「尊駕何不出轎說話,見不得人麼?」
  「無禮!『索血人』,你殺人的原因是什麼,」
  「索血!」
  「對象是本會麼?」
  徐文一咬牙,道:「就算是吧!」
  「轎中人」默然,似乎在思索什麼,場面頓是死寂,但卻瀰漫著無形的殺機。 久久,「轎中人」才沉重地開了口:「『索血人』,你與『地獄書生』是什麼關係?」
  徐文心念電轉,承認還是不承認?如果承認,根本失去了易容的本意,而對方 勢必傾全力以對付自己,如果否認,對方已看出「無影摧心手」,很難自圓其說, 當然,如果能撲殺對方,不放活口,便什麼顧慮都沒有了。可是,能否辦得到卻大 成問題。如是,則「各個消滅」的復仇手段,必將破滅……
  復仇,是第一要義。
  於是他含混地道:「這一點尊駕大可不必追究。」
  「好,這暫不談,你是乖乖地隨本座上山,還是要本座出手?」
  「隨尊駕上山?嘿嘿嘿嘿……」
  「那是要本座出手?」
  「尊駕不出手也不行,區區並無意放過在場的每一個活人!」
  「狂妄!」
  怒喝聲中,一道罡風從轎內捲出……
  徐文可絲毫也不敢大意,何況他的目的是要仇人的命,身形微挫,雙掌扶以畢 生動力,封了過去。這種打法,一分修為一分力道,絲毫無假,偷不了機,取不了 巧。
  當然,他有他的目的。第一,速戰速決;第二,探測對方的功力高到什麼程度 。
  「轟!」
  兩股驚世駭俗的掌力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晴天霹靂股的巨響,勁力餘波,撕空 迸射,一項彩轎,被震成了碎片。
  四名抬轎的壯漢,面目失色,退到兩丈之外。
  總巡邱雲也是目瞪口呆。
  徐文被反震之力追得雙足入土,陷及腳踝。
  「轎中人」出現了,赫然是一個淄衣老尼……
  徐文目光掃處,幾乎駭叫出聲,但他終於忍住了,「轎中人」竟然是「普渡庵」 住持「修緣」老尼,看來她是因為身為佛門弟子,參與江湖幫派活動恐遭物議,而 且相當不便,才以「彩轎」掩飾。他認識「修緣,但「修緣」可認不出他來。
  神秘的「轎中人」,曾使他困惑,費盡心思,拆穿來竟這般平淡無奇。
  「修緣」老尼面上的肌肉陣陣抽動,眸中煞光迫人,激動地道:「『索血人』, 你身手不弱!」
  「徐文」語帶嘲諷地道:「師太過獎了!」
  「不過,你不必得意,貧尼若不收拾下你,自決當場!」
  這話,使徐文心頭一震,對方敢以生命作賭,當然不會應聲恫嚇,而且此處仍 是「衛道會」勢力範圍,後援隨時可到,如果再加上「無情叟」等一二高手,後果 就真的難料了,為今之計,速戰速決是上策……
  心念之中,身形向前挪了兩步,慄聲道:「無妨試試看!」
  看字聲落,如濤掌力已攻了出去。
  「修緣」老尼面目一寒,雙袖交叉,如剪拂出,一道疾勁而怪異的罡風,怒旋 而出。一陣輕震過處,徐文勁道萬鈞的掌力,被引得捲向空處,心裡方暗道一聲: 「不好!」「修緣」老尼雙袖就交叉之勢一旋一放,罡風再告捲出……
  這種罡勁,不同於一般內家掌力,可以說是內力的昇華,幾乎到了成形之境。
  徐文若收掌反擊,時間上已來不及,腳下用勁,閃電彈了開去,就借這閃身的 電光石火時間,雙掌伸縮,妙到毫巔。
  「修緣」老尼被懂得一個踉蹌。
  高手過招,爭取這瞬息的先機。徐文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隨即身形電彈, 「無影摧心手」快速無倫地戳向對方……
  「無影推心手」是毒道中的上乘毒功,只要指尖觸及對方皮肉,中者無一倖免, 立斃當場。
  就當徐文的左手,堪堪觸及對方身形之際,一道勁風,橫裡襲來,撞得除文的 身形一偏,毫釐之差,夠不著部位。「修緣」老尼反掌一擊,徐文倒射丈餘。
  這從旁出手的,正是總巡邱雲。
  徐文殺機狂熾,足方沾地,又彈射而起,撲向了邱雲。
  「你敢!」
  「修緣」老尼厲喝一聲,雙掌猛然圈劃而出,兩縷銳風,破空激射……
  「哇!」
  「嗯!」
  慘哼與悶哼同時傳出,總巡邱雲在慘哼聲中栽了下去;徐文悶哼出聲,踉蹌退 了數步,全身勁道在「修緣」老尼的銳厲罡風中消瀉。
  邱雲抽搐了數下,便寂然不動。
  徐文亡魂大冒,勁道被封,只有束手待斃一途。他不知道這老尼使的是什麼功 夫,竟然能封閉別人的功力?
  「修緣」老尼厲哼一聲,揮袖一聲,揮袖拂出一掌。
  「砰」挾以一聲慘哼,徐文飛栽兩丈之外,口血狂噴,倒地不起。
  「先斬下他的毒手!」
  「修緣」老尼怒聲下令。四個抬轎壯漢之中的一個,「唰」地拔山腰間佩劍, 大踏步向徐文躺臥之地欺去。
  徐文目眥欲裂,額上青筋暴突,一咬牙掙起身來,厲叫一聲,「你敢!」一口 鮮血,如噴泉般射出,人也搖搖欲倒。
  那持劍漢子被他這淒厲的神情所懾,腳步不期然地停了下來,但,僅只是一窒, 一窒之後,又前欺如故,距離縮短到伸手可及之地;徐文卻無力出手……
  寒芒閃爍,冷森森地朝左臂劈落……
  徐文五內皆裂,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可是他實在無法逃脫這斷臂的厄運, 他連閃讓的力氣都沒有。
  本能,一種與生俱來的逃避死亡的本能,使徐文就地打了一個滾。
  壯漢一劍劈空,口裡冷哼一聲,逼近,再下削……
  徐文眼睜睜望著劍芒劃來,他實在無能為力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聲冷喝,突然響起:「住手!退下!」
  唱聲發自「修緣」老尼之口,這使徐文大感驚奇,發令要削自己左手的是她, 喝止的也是她,為什麼?
  心念之間,目光向對方掃了過去,只見「修緣」老尼滿面激動之色,目光死盯 在地上,連一瞬都不瞬。徐文激奇地順著對方目光瞄去,一看,不禁心中一動,地 上,正是「白石峰」後絕巖之下那怪老人托自己找尋杜如蘭所交付的信物,想來是 自己在翻滾時掉落的。她為什麼對這物事如此注意,莫非……
  「修緣」老尼突地彈身上前,拾了起來,反覆一審視,慄聲道:「此物何來?」 徐文暗一抹口邊血漬,道:「莫非師太認得這東西?」
  「豈止認得!」
  「徐文心中一震,道:「莫非師太與這東西有關?」
  「修緣」老尼閉了閉眼,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久久才顫聲道:「『索 血人』,這東西怎會在你身上?」
  「在下受一位前輩之托,憑這信物,找一個人,傳幾句口訊。」
  「受何人之托?」
  徐文意識到此中大有文章,反問道:「師太追究這件事的目的是什麼?」
  「『索血人』,莫非你是他的傳人?」
  「他,誰?」
  「玉面俠朱公旦!」
  每一個字,都帶著激顫的成分,從抖動的唇間滾出。
  徐文暗忖:「玉面俠朱公旦」大概是那怪老人無疑了,從這名號,可以想像得 到那怪人在年青的時候,必是一個俊美誘人的武士,但這老尼又是誰呢?她怎麼認 識這信物,而且激動如斯?
  「師太是指這信物的主人?」
  「不錯!」
  「在下並非他老人家傳人,但曾受過他老人家殊恩!」
  「修線師太」向前一欺身,激動無比地道:「他……還在人世?」
  「是的。」
  「在哪裡?」
  「師太請先表明身份?」
  「貧尼……貧尼……『索血人』,你說受托我一個人?』
  「是的。」
  「找誰?」
  「但此業已不在人世!」
  「你說是誰?」
  「『白石神尼』的胞妹杜如蘭!」
  「『修緣』老尼如中電擊般踉蹌退了數步,老臉再次抽搐,抖戰地道:「你說 杜如蘭?」
  「一點不錯。」
  「你說杜如蘭業已不在人世?」
  「是貴會上官紫薇說的。」
  「哦!」
  老尼目中泛射出一種痛苦至極的神色,口裡夢吃般地喃喃道:「他……還在人 世?他……沒有死?……啊!多麼不可能,多麼意外,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她稱呼怪老人為「他」?這是不尋常的呢稱。太晚了,什麼太晚了?難道 她會是……
  可是紅衣少女上官紫薇曾說杜如蘭業已永絕塵世。
  「師太的俗家姓氏……」
  「『索血人』,貧尼就是你受托要找的人!」
  徐文驚愕莫明地退了一個大步,駭然道:「師太便是杜如蘭前輩?」
  「不錯,貧尼便是。」
  「這……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上官姑娘說杜前輩業已……」
  「丫頭說貧尼業已死亡麼?」
  「她說前輩求絕塵世……」
  「嗯!永絕塵世並不一定代表死亡,你可想到遁身空門也可稱之水絕塵世。」
  徐文瞠目不知所對,的確,當初自己太大意了,沒有想到這一層,也沒有追問 下去,若非今天巧露信物,豈非永遠對不起那困處絕谷數十年的恩人——玉面俠朱 公旦!
  心念及此,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暗呼:「僥倖!」
  「修緣」老尼迫不及待地又道:「朱公旦現在何處?」
  「『白石峰』後的絕谷中。」
  「什麼?他會在峰後……」
  「據朱老前輩說,當年令姐『白石神尼』杜如蕙,誑朱前輩入秘境修唄葉神功, 然後封死通道,數十年來,朱前輩賴一個信念而活,便是重見師太一面!」
  「家姐,她……」
  「修緣」老尼老臉一片煞白,出家人應有的莊嚴法相完全消失了,代之的,是 一種恨、怨、憤、激……揉合的複雜神色。
  徐文不由在心底歎息,自古以來,不知多少有情男女,被情所困,他雖然不完 全明白對方這一段情,但無疑地,她和他同是情鎖之下的犧牲者,日月悠悠,年華 似水,生命已快到了盡頭,而這情,看來並未老去……
  「修緣」老尼在這驟然之間,似乎更加蒼老了,她發出了一聲幽然長歎。
  這一聲長歎,充滿了幽怨,也帶著絕望的滋味,數十年的悲酸、不幸,全包含 在這一聲長歎裡。
  「太遲了,一切都過去了!」
  音調顯得那麼空洞、蕭瑟,令人有秋風落葉之感。
  那四個抬轎的壯漢,困惑莫明地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徐文心感玉面俠朱 公旦輸功授技之德,對於所托,自不能沒有一個著實的交代,沉緩地開口道:「師 太,朱老前輩命晚輩在尋到師太之後,替他傳一句話……」
  「一句什麼話,你說吧。」
  「他盼望與師太見面!」
  「貧尼,已是出了家的人……」
  「如果師太不願去見他,晚輩仍須把事實經過回復朱前輩。」
  「貧尼……我……我會去見他的,此因不了,貧尼將無法證果!」
  「晚輩可否請教一件事?」
  「什麼?」
  「當年神尼何以把朱前輩囚於絕谷?」
  「修緣」老尼面皮抽動了數下,廢然一歎道:「孽,這是孽!當年,朱公旦失 蹤,使貧尼恨、怨、憤而削髮,想不到……唉!想不到竟是家姐造的孽,我現在明 白了
  「明白什麼?」
  「家姐當年也愛上他,在不達目的之下,便想毀了他……阿彌陀佛!貧尼說了 些什麼?……」
  徐文悚然而震,被武林人尊為聖的「白石神尼」,在她的生命史上,竟然也有 這不可告人的一頁。人,的確是不可思義的動物。
  「修緣」老尼突地回頭向四名手下道:「你等立即回山,稟告會主,就說本座 向武林告別了。這些屍體帶回山去,照武土之禮予以安葬。」
  四名壯漢互望了一眼,齊應了一聲:「遵法諭!」然後分別負起地上的屍體, 轉身疾奔而去。
  「修緣」老尼這才向徐文道:「『索血人』,不管你居心如何,貧尼忠告你一 句,立身武林,必須明是非之辨,別正邪之分,你的身手,已可列當今一流之材, 願你三思是言,好自為之!」
  說完,彈身飛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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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易容索血(2)

  徐文算是完了一件心事。「修緣」臨去留言,雖屬至理,但在他心中,起不了 絲毫作用,血債,必須用血洗清。
  由於「修緣」老尼與玉面俠朱公旦之間的故事啟示,他覺得對蔣明珠必須有所 交代,然後才能放手去從事索仇的行動,以免牽腸掛肚。生命是屬於自己,生死原 可自己作主,但在某種情況之下,卻不盡然。照「妙手先生」所說,蔣明珠已矢志 期許終身,若不作適當處置,結果恐怕是一場悲劇,自己面對強仇,生死難卜,豈 能妨害別人終生幸福……
  這個結,該如何解開,他還沒有想透,但他已動身上道,目的地是開封。
  由於他已易容改裝,一路之上,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這一天,過郾城,奔臨穎,距開封的行程業已過半。為了到蔣府之時,不使自 己太過襤褸,惹人注目,他買了一襲藍衫,一項藍色頭巾,改換起來,變成了一個 落拓的黑面書生。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他同時收斂了目中的精芒,這一來,更加顯得平庸了。
  正行間,一條人影迎了上來。
  「少俠請了!」
  徐文當場一窒,只見對方也是一個書生打扮,清瞿瘦削,年在二十五六之間, 是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不由惑然道:「朋友是喚在下麼?」
  「少俠是姓徐吧?」
  徐文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自己改容易裝,除了
  「妙手先生」,根本無人知道,這陌生客竟能道出自己姓氏,這未免太駭人了 。
  「朋友如何稱呼?」
  「區區在下黃明,江湖中人稱『閃電客』的便是!」
  「『閃電客』?」
  「無名小卒,少俠見笑了。」
  「黃兄怎知在下姓徐?」
  「閃電客」黃明神秘地一笑道:「在下奉命在此迎候少俠!」
  「奉何人之命?」
  「家師。」
  「令師是誰?」
  「『妙手先生」』
  「哦!」
  徐文恍然而悟,既是「妙手先生」的門人,能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便不足為怪 了。
  黃明爽朗地一笑道:「家師對少俠十分器重,認為是武林百年來僅見奇才!」
  徐文訕訕地道:「令師謬讚了!」
  黃明偏了偏頭,道:「看來我年紀比你大,可否叫你一聲賢弟?這少俠兩字有 些不順口……」
  徐文見對方是個爽快人,心中已生好感,微微一笑道:「這有何不可。」
  「如此,愚兄托大了,賢弟是到開封麼?」
  「是的。不知黃兄有何見教?」
  「別咬文了,什麼見教不見教,我奉家師之命,請你去一個地方,看一件事。」
  徐文大惑不解地道:「看一件什麼事?」
  「到時自知,現在時間尚早,我們先去鎮上喝一杯如何?」
  徐文自忖到開封並非急事,遲早一天無關緊要,當即一頷首道:「好吧!」
  兩人抄小路入鎮上,選了一家最大的酒樓,走了進去。黃明像是熟客,逕直登 樓,揀臨街一間隔離的雅座坐了。
  店小二在門口一探頭,笑嘻嘻地道:「黃相公,照舊嗎?」
  黃明連頭都不轉,一擺手道:「嗯!外加四冷盆。」
  「酒呢?」
  「花彫。」
  「喳!」
  小二轉身而去,另一個進來布上了杯箸,四碟乾果,兩杯茶。工夫不大,酒菜 齊上,擺滿了一桌。
  徐文也是自小吃喝慣了的,這種鋪排,正對胃口。
  這酒樓規模不小,四合院走廊相通,正樓是通座,專供宴客之用,東西耳樓是 散座,臨街的面樓,隔成了六小間,是雅座,徐文與黃明佔了最右的一間。全樓酒 客,
  大約上了四成。
  黃明十分健談,盡揀些江湖的稀罕事兒講得有聲有色,徐文為之神往不已。
  正當二人逸興遄飛之際,一個黑衣人出現門口,滿面嚴肅之色。
  黃明住口,面容一正,問那黑衣人道:「有事麼?」
  「應否避光?」
  黃明目光朝徐文一瞥,道:「同爐插香,不必顧忌!」
  徐文知道對方是以暗語通話,看情形是黃明要黑衣人不避忌自己。
  黑衣人邁步跨入,離座三步,單膝下跪,雙手捧著一隻木匣,高舉過頂,朗聲 道:「門有門規,家有家法,空追源遠,八字可查!土字輩弟子牛四,參見上輩!」
  黃明大刺刺地一擺手,道:「家無常禮,起來說話。」
  「謝上輩!」
  黑衣漢子站起身來,木匣捧在胸前神態顯得甚為恭謹。
  徐文突地想起「白石峰」頭,爭奪「石佛」之時,「妙手先生搬出門規,只幾 句話,「聚寶會主」郭芸香連屁都不敢放,乖乖突出「石佛」,可以想見「妙手先 生」在空道門中輩份之尊。黃明是他弟子,諒來身份也不低
  心念之間,只聽黃明又道:「何時開堂?」
  「午正!」
  「爐插幾炷香?」
  「一百零八!」
  「香頭?」
  「五炷!」
  「爐頂?」
  「電字當頭!」
  「呈上爐火!」
  黑衣漢子向前跨了一個大步,把木匣放在桌邊,然後啟開匣蓋。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朝木匣瞟去,一看之下,不由目瞪口呆,汁毛逆立,匣中 是一隻血淋淋的手臂。
  黃明伸手拿起那只斷臂,在徐文面前一晃,然後放回匣中,道:「可以了!」
  黑衣漢子蓋上木匣,施禮而退。
  徐文駭然望著黃明,想問但又覺得幫派秘密,局外人豈能插口,不問,又憋不 住一肚子驚疑,神情自然流露出尷尬。
  黃明卻開了口:「賢弟,你看到了?」
  徐文愣愣地道:「看到什麼?」
  「那只斷臂!」
  「噢!黃兄,小弟不解……」
  「這是專門給賢弟看的!」
  徐文駭然而震,慄聲道:「黃兄說奉令師之命要小弟看一件事,莫非指此而言?」
  「一點不錯!」
  「黃兄說明白些?」
  「賢弟記得陸昀其人否?」
  「『聚寶會』少會主,怎樣?」
  「剛才那只斷臂便是他的。」
  徐文驚然道:「是陸昀的手臂?」
  「一點不錯,『空道』雖門戶龐雜,龍蛇混處,但祖師留下的規矩卻極嚴,陸 昀聚寶雖是門規所許,但騙色卻為律所不容,賢弟明瞭麼?」
  徐文恍然而悟,記得「妙手先生」曾對自己說過,陸昀騙財而兼劫色,為門規 所不容必受制裁,想不到他倒是言出如山,陸昀為了騙取「石佛」秘密,不惜以卑 鄙手段,玩弄紅衣少女上官紫薇的感情,還奪取了她的貞操,害得上官紫薇數次尋 死,自己曾答應過上官紫薇代她殺陸昀……
  當下一點頭:「小弟明白了!」
  黃明舉杯,道:「來,喝酒!」
  天色已經昏暗,小二掌上了燈火。此刻正是酒客最盛的時候,整座酒樓淹沒在 猜枚行令的聲浪中,還間雜著賣唱度曲的絃歌聲。
  徐文已有些不勝酒力,伸了一個懶腰道:「我們該起身了吧?」
  黃明卻是酒興未闌,微微一笑道:「盡了這壺如何?」
  徐文不好掃他的興,因為彼此是初交,點頭道了聲:「好!」
  就在此刻——
  鄰室雅座之中,突然響起一縷圓潤的曲聲:「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 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怨相見得遲,恨分去得急。跑馬被玉驄難系, 近疏林你與我掛住斜暉……」
  曲聲至此一頓。
  徐文聽得呆了,腦海裡浮現出一幅感人的圖畫。
  在一個幽寂的庭院裡,一個稚氣未褪的丫角青衣小婢,坐在花樹下的石墩上。 她面前,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凝神傾聽。青衣小婢天生的一副金嗓子,把一段 鶯鶯送別張君瑞的詞兒,唱得入木三分,似乎她就是被離情別緒所苦的崔鶯鶯。那 小男孩似懂非懂,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出了神,他只覺得她的聲音很好聽……
  這正是自己童年時的一幅畫啊!
  徐文的眼睛濕潤了……
  曲聲再起,哀怨淒涼:「車兒慢慢行,馬兒快快隨!」
  一宕,尖銳淒冷,帶著哭聲:「遙望見十里長亭,鬆了金鑰,猛聽得一聲去也! 減了玉肌。」
  曲聲休歇,但餘音仍裊繞耳際。
  徐文的頰上,控下了兩粒豆大的淚珠。
  前塵影事,齊赴心頭,曾幾何時,滄海桑田,家破人亡,血仇滿身。
  當年唱曲的人兒在何方?是生?是死?
  黃明發現徐文的異狀,不由驚聲道:「賢弟,你怎麼了?」
  徐文沉浸在童年的夢裡,沒有答腔。
  黃明再次道:「賢弟,到底怎麼回事?」
  徐文下意識地脫口道:「那唱曲的是誰?」
  「什麼?唱曲的……」
  「黃兄沒聽見?」
  「哦!方才在隔壁唱的女子麼?底細不清楚。不過她在這一帶賣唱的日子倒不 短了,這一帶碼頭朋友管她叫鶯鶯……」
  「鶯鶯?」
  「嗯,因為她唱曲十有九次是唱方才送別的那一段。」
  「多大年紀?」
  「三十總有了。賢弟為什麼問起她?」
  「因為……」
  話聲未落,鄰室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悶哼。徐文心頭一震,站起身來,掀簾而 出,只見一個極其眼熟的背影,正越過回欄,匆匆下樓。徐文登時一窒,這熟悉的 背影是誰?是誰?
  「是他!『對路人』!」
  徐文脫目驚叫了一聲,舉步便朝樓梯口奔去……
  「呀!」
  驚呼之聲,發自黃明之口,徐文止步回頭,只見黃明一隻腳在鄰室房門戶內, 扭頭對著這邊,慄聲道:「賢弟,她死了!」
  一個直覺的意念,使徐文放棄了去追「過路人」,折了回來,衝進鄰室雅座。
  有的酒客聞聲出現,不見什麼異狀,又退了回去。
  徐文目光掃處,只見一個黑衣女子,躺倒桌邊,近前一看,不由駭呼:「梅香, 果然是你……」
  黃明也到了旁邊,惶然道:「賢弟認識她麼?」
  徐文顫聲道:「她是家母貼身傳婢!」
  「啊!」
  徐文俯下身子,把黑衣女子抱坐在椅上,連連喚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氣如游絲,看來離死已不遠了。除文略一檢視之後,咬牙切齒地道: 「她中了毒!」話聲中,急忙取出隨身所帶的解藥,塞了三粒在她口裡。
  黃明忙取過一杯茶,來幫著徐文,灌入黑衣女子口中,一面驚聲道:「中毒麼?」
  「嗯!」
  「有救嗎?」
  「無救了。」
  「賢弟對『毒道』不是……」
  「這毒叫『閻王令』,我解不了。」
  「你給她服的……」
  「只是一般解藥,也許能使她開口說幾句話。」
  一面說,一面連點了黑衣女子十餘處大小穴道。黑衣女子鼻息逐漸粗重,半刻 時間之後,居然睜開眼來。
  徐文額上滲出了大粒的汗珠,語不成聲地喚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轉動著失神的目光,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相公……是誰? 怎知……」
  徐文激越萬狀地道:「梅香,你不認識我了?」
  黃明接口道:「賢弟,你忘了易容……」
  徐文頓悟自己已非本來面目,急聲道:「梅香,我是二公子,我易了容……」
  「啊!」
  黑衣女子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用力努動著嘴唇,粉腮因激動而布起一層紅暈 :「你是……是文二公子?」
  「是的。梅香,你聽得出我的聲音嗎?」
  「聽……得出……」
  「我媽……二夫人現在何處?」
  「她……她在南召……」
  「南召?是在西城別墅麼?」
  「是……的!」
  徐文困惑了。母親不是被「過路人」的主人劫持了麼?怎會在南召城別墅呢? 難道西城別墅已為對方佔據
  「她平安嗎?」
  「平……安……」
  「你怎會在此賣唱?」
  「奉……二夫人之命,逃出來找……二公子……」
  「逃出來找我?」
  「是的。」
  「什麼事?」
  「二夫人……要婢子……警告二公子……」
  語音逐漸低沉,後面的話已不復辨。徐文心頭大急顫聲道:「梅香,振作些, 警告我什麼?」
  黑衣女子口唇連連翕動,但已發不出聲音,目光趨於黯淡、散亂……
  黃明顫聲道:「她不行了!」
  徐文五內如焚,額上青筋暴露,搖撼著黑衣女子的肩頭,歷聲道:「劫持二夫 人的是誰?」
  黑衣女子用盡力氣,才進出兩個模糊的字句:「他……他……是……」
  頭一偏,斷了氣。
  徐文怒目切齒,悶嗥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黃明手足無措地道:「賢弟,你……放開些……
  徐文猛一抬頭,激動地道:「黃兄,我們是初交,小弟有兩件事蛻顏相托……
  「賢弟,什麼事?說!」
  「請為梅香善後……」
  「可以。還有呢?」
  徐文取出了翠玉耳墜,道:「請黃兄把這物事送到開封蔣府,交敝世叔蔣尉民 。」
  「這……」
  「黃兄願意幫這忙嗎?」
  黃明期期地道:「賢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文咬了咬牙道:「家母現在被宵小劫持,小弟必須趕去設法救援!」
  「家師的意思賢弟無論採取什麼行動,最好能先到開封與蔣前輩商議……」
  「小弟憂心如焚,片刻也難忍耐,請黃兄能體諒這一點。」
  「可是家師目前正為賢弟查探仇家來路,賢弟何不暫時隱忍?」
  「請恕小弟無法等待。」
  「賢弟目的地是南召?」
  「是的。」
  「梅香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可惜她無法說完……」
  徐文沉痛地望了梅香的屍體一眼,道:「如果小弟早一步發現她,當不致被對 方追殺。」
  「賢弟看到兇手了麼?」
  「看到了。」
  「誰?」
  「一個自稱『過路人』的傢伙。」
  「『過路人?」』
  「是的,小弟對他並不陌生。」
  「賢弟一定要去南召?」
  「是的。」
  徐文說著,再次伸手,把翠玉耳墜遞了過去。黃明十分為難地道:「賢弟,聽 家師說,這是蔣明珠姑娘送與賢弟的定情之物,賢弟執意要送回去,是否有意……」
  「黃兄別誤會,小弟只是顧及血仇在身,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不願讓此物落 入別人之手而已。」
  「可是由愚兄送回去恐怕不妥?」
  「這是小弟的請托!」
  黃明無奈接了過去,道:「由愚兄暫代賢弟保管,如何?」
  徐文堅持著道:「還是煩黃兄送回去比較穩當!」
  「好!愚兄照辦!」
  「如此重托了!」
  「小事毋須介懷。」
  「賢弟珍重!」
  徐文目光移向梅香的屍體,眼眶頓時充滿了淚水,悲切地道:「梅香,我誓必 為你報仇,把仇人碎屍萬段,你……瞑目吧!」
  說完,彈身奔下酒樓,漏夜向南召方向馳去。
  仇恨,在他的血管裡奔流,怨毒,像熊熊的烈火,幾乎把他熔化,他恨不能立 時尋到仇人,把對方—一生撕活裂。
  南召西城別墅,是當年徐英風三處別墅之一,他幼時曾隨母親去過數次,成年 後也到過一次,想不到鵲巢鳩佔,竟被神秘的仇家作為劫持母親的處所。
  他忘了飢渴,忘了疲乏,只一味地披星戴月疾趕。
  腦海裡除了一個「恨」字之外,什麼都不存在。
  可憐的婢子梅香的影子,直在眼前晃動。自己的童年,是在她的照料下度過的 。三十不嫁,表示她願意丫角終老,侍奉主母終生,想不到遭此慘死。
  她說奉母命警告自己,警告什麼?仇家的動向呢?抑是……
  如果她能多活片刻,「過路人」一夥的謎當可揭穿。
  好在她透露了地點,否則母親受苦不知要到何時。
  距南召越近,他的情緒越動盪不安,他想起曾充錦袍蒙面人的「過路人」,交 付自己「五雷珠」又向自己下殺手的陌生漢子,兩人都不懼「毒手」,功力也高深 駭人,而兩人只是別人手下,能役使這類人物的人,該是如何的不可思議,以自己 目前的功力,能救母親脫離魔掌嗎?
  他有些氣餒,但母子情深,即使擺在眼前的是刀山劍林,也得去闖,是火海, 也得去跳。
  「妙手先生」曾一再叮囑,無論採取什麼行動,先與蔣尉民參詳,但落尉民家 財萬貫,開封首富,養尊處優,豈能把江湖仇殺的事帶到他的頭上。
  他也聯想到「妙手先生」所說的,蔣尉民業已尋到解除「無影摧心手」毒功之 方,對方如此盡力而為的目的,當然是希望散了「毒手」,與他的掌珠匹配,用情 可感,但用心難免有自私之嫌,自己血仇在身,何暇去計
  及兒女之私,再則,「毒手」也是一項利器,豈能得之解除……
  無數意念,紛至而來。
  他感到心靈有些不勝負荷!
  南召城,西正街的尾段,有一座聞名全城的園林勝地,這裡,是「七星保主」 徐英風別墅之一。
  這天清晨,一個藍衫黑面書生,徘徊在門扉緊閉的別墅之前。他,正是懷著滿 腔怨毒而來的「地獄書生」徐文。
  這是他的家業之一,然而此刻,他像一陌生的路人,不敢叩門直入。
  朱漆大門,已有了風雨剝蝕的痕跡,古銅獸環蒙了一層塵衣,像是許久沒有人 觸摸過了,倒是那高過門牆的花樹,梢頭上依然紫奼紅胭。
  徐文躊躇了很久,終於下了決心,上前去叩動門環。
  久久,門裡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誰?」
  這聲音,徐文並不陌生,他不由大感驚愕,這是老蒼頭「二鬍子」的聲音。母 親不是被劫持了麼?怎麼應門的還是原來的老人家?
  「外面叩門的是誰?」
  蒼老的聲音再次傳出。徐文聽得更清楚了,一點不錯,正是「二鬍子」的口音 。他不辨心中是驚是喜,忙應道:「『二鬍子』是我。」
  「你……是誰?」
  「文二公子。」
  「啊!」
  門裡傳出一聲驚呼,似乎極感意外。
  門拉開了一半,一個滿臉于思的風於老人出現了,虯結的鬍髭中露出一對銳利 如鷹的眸子,目光中,充滿了驗異之情。
  「『二鬍子』!」
  「你……是誰?竟敢冒充……」
  「『二鬍子』,你當聽得出我的聲音?」
  老蒼頭手把住門邊,把徐文看了又看,慄聲道:「你不像……」
  徐文激動地道:「『二鬍子』,二鬍子我是易了容的,詳情等會再告訴你。」
  「二鬍子」銳利的目光,有些像兀鷹,炯炯刺人,聲音仍充滿了駭異;「你…… 真的是二公子?」
  「不錯!」
  「你……沒有死?」
  「什麼?死!這話從何說起?」
  「二鬍子」張口結舌了半晌,才道:「不!不!老奴是以為二公子業遭了仇家…… 呃!呃!毒手!」
  徐文眉目之間,結上了一縷戾氣,咬牙道;「不錯,我數遭仇家毒手,但我還 活著!」
  「啊!謝天謝地!」
  「『二鬍子』,我母親呢?」
  「二夫人?」
  「你昏聵了,難道還有別人!」
  「二鬍子」廢然一聲長歎道:「二公子,二夫人迄無下落,生死不明!」
  徐文厲吼道:「你說什麼?」
  「二鬍子」驚悸地退了數步,答不上話來。
  徐文失措了,梅香的話決然不假,她說的分明是南召西城別墅,而「二鬍子」 卻又說母親下落不明,這是從何說起呢?「二鬍子」當然也不會說謊……
  他想不透其中蹊蹺,簡直是不可思議。
  「『二鬍子』,這裡住的有誰?」
  「只老奴一人看守。」
  「什麼,只你一人?」
  「是的。」
  「可曾發生過什麼事?」
  「事?沒有呀!二公子怎麼會問起這個?」
  徐文更加困惑了,梅香是母親貼身侍婢,殺她的是「過路人」,自己親眼看到 兇手的背影,「閻王令」之毒是「過路人」的獨擅,這一點也不假,她在臨死前說 的話當然不可能有假,這是從何說起呢?
  心念之中大聲道:「『二鬍子』,你說的全是實話?」
  「二鬍子」發急道:「二公子,老奴不懂你說什麼?」
  「你記得梅香嗎?」
  「梅看?嗯!當然記得,那丫頭滿逗人愛的,怎麼樣?」
  「我碰見了她。」
  「二公子碰見她?」
  「嗯!」
  「她……怎麼樣?」
  「死了!」
  「她死了?這怎麼會……」
  「她臨死前說二夫人在這別墅之中。」
  「二鬍子」又退了兩步,慄聲道:「老奴完全迷糊了,她是與二夫人同時失蹤 的呀!」
  徐文跨入門中,順手關上大門,道:「進去再說吧。」
  「二鬍子」聲調顯得極不自然地道:「二公子請到軒內小坐,老奴去料理些吃 的來。唉!天可憐見……」
  說著,向偏院方向走去。
  徐文細看這熟悉的庭園,莠草叢生,枯枝敗葉成丘,記意中修整的花徑幾乎沒 有影兒,入目一片淒涼。
  他皺著眉,懷著悲意的情緒,越過庭園,進入花軒,軒內擺設依然,只是灰塵 滿眼,屋角還掛了殘破的蛛網。
  他望著這敗落的景象,不由呆了。
  人世的變遷太大,曾幾何時,偌大的家業,敗落得如此淒慘。
  家破,人亡。
  他的心直向下沉……
  久久之後,二鬍子」再次出現了,忙著抹灰拭椅,口裡不斷地長吁短歎。
  徐文木然就坐,沉浸在無邊的悲傷裡……
  「二鬍子」清理了花軒之後,又忙著搬酒食。
  「二公子,將就用些吧!」
  「嗯!」
  徐文這才抬頭,只這頃刻工夫,「二鬍子」居然料理了八味菜餚,其中四味是 醃臘,不由奇道:「『二鬍子』,你到是不虧待自己?」
  「二鬍子」一怔神道;「二公子什麼意思?」
  「你很注意口腹享受,不然急促之間,那來這多菜餚!」
  「哦!嘿嘿嘿嘿,這一點……老奴倒是……呃!」
  他替徐文斟上了酒,徐文坐下之後,一招手道:「你也來喝一杯!」
  「老奴不敢!」
  「唉!『二鬍子』,今日何世,還抱那些禮法,來吧!」
  「如此老奴告罪了!」
  「二鬍子」又去拿了一份林筷,在側面坐下,雙手捧杯,道:「二公子,老奴 奉敬一杯!」
  徐文舉起杯來,淚水卻忍不住撲簌簌而下,仰頭乾了一杯,哽咽著道:「『二 鬍子』,保主來過此地嗎?」
  「二鬍子」身體微微一顫,半晌才道:「主人已很久不見來了!」
  徐文拭了拭淚,道:「家父他老人家業已……」
  「怎樣?」
  「在開封道上被害了。」
  「啊!」
  「二鬍子」面目一慘,擠了擠眼,卻沒有淚水,撲地跪倒桌前,以頭叩地,口 裡「呵!呵!」地乾號了幾聲,然後站起身來,激動萬分地道:「誰是兇手?」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痛禪和尚』!」
  「『痛禪和尚』是何許人?」
  「來路不詳,目前在『衛道會』中!」
  「『衛道會』又是什麼?」
  徐文歎息了一聲,道:「『二鬍子』,你不在江湖走動……別問了,對你說不 清楚,倒是當初『七星堡』被血洗之時,你可在場?」
  「老奴一直在此地。」
  「可曾聽說兇手是哪些人?」
  「這……這……老奴全不知情。」
  「沒聽我爹說過?」
  「主人一向不與下人談大事的。」
  「嗯!」
  「二公子用酒……」
  「我……吃不下……」
  「二公子,事已至此,只有節哀順變,徐圖復仇,請!」
  說著,又替徐文斟滿了一杯。
  徐文木然喝了下去,突地一正色道:「『二鬍子』,事情十分奇怪!」
  「什麼事奇怪?」
  「梅香在斷氣之前,曾說二夫人與劫持她的仇家,在此別墅之中……」
  「二鬍子」陡地離座而起,駭呼道:「這從何說起啊?」
  就在此刻—一
  徐文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忙以手支桌。
  「二鬍子」慄聲道:「二公子,你怎麼了?」
  「呃!可能這幾天日夜奔馳,太累了……」
  「嘿嘿嘿嘿……」
  「二鬍子」面目一變,狠聲冷笑起來。
  徐文忽覺情況不妙,身形一起,但隨即又脫力地坐回椅上……
  「『二鬍子』,你……」
  「二公子,你只好認命了,別怨老奴,是你自己找來的!」
  徐文肝膽皆炸,暴喝一聲:「老狗,你……你說什麼?」
  「二鬍子」陰測惻地道:「我說你認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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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0 12:08: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救星天降(1)

  老家人「二鬍子」一陣冷笑之後,狠聲道:「你就認命吧!」
  徐文目眥欲裂,悲憤填膺,做夢也估不到「二鬍子」會暗算自己。一向被父親 倚為心腹的老家人,竟然會暗算小主人,的確令人難以置信。
  這多麼不可思議,多麼駭人,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竟然會發生……
  認命!認什麼命?死在老家人的暗算下是命嗎?
  他再次掙扎起來,但劇烈的暈眩,加上脫力,使他又一次跌坐椅上。
  他陡然覺察,自己中的不正是「閻王令」奇毒嗎?
  他細望了一眼杯中的餘瀝,不錯,是有毒,份量極重。別人可能無法發覺,但 對「毒道」有素養的他,只要心存警惕,是很容易發覺的,可惜,他毫無戒心,陰 溝裡翻了船,「毒道」高手卻栽在毒下。
  初見面時,「二鬍子」那些反常的表現,當時不感覺現在一回想,自己太粗心 了,早就該發現那異狀的,現在一切都太遲了,「閻王令」奇毒,自己根本解不了。
  他狠瞪著「二鬍子」,血液沸騰,怒火燒身,他恨不能把他撕成粉碎,但,力 不從心,內元已完全被毒所制。
  如果就此而死,的確令他死不瞑目。
  他張大了嘴,像負傷的野犬的嘶吼:「老匹夫,你……你……竟敢對我下毒手?」
  那怨毒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慄。
  「二鬍子」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他明知徐文已無甚作為,但仍被那股戾氣 所懾,不期然地向後縮身,窒了一窒之後,他開了口:「二公子,你的內功的確駭 人,換了旁人,這重份量的毒,無不立斃!」
  不錯,這一點徐文清楚,梅香便是中毒之後,當場斃命的。
  「老狗,說,你……你……為什麼……」
  「二公子,這不能怪我,到了陰司,你會知道死在誰的手裡!」
  徐文五內皆裂,狂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一陣暈眩,幾乎使他栽了下去。
  梅香的話不假,對方是佔據這別墅,「二鬍子」竟然倒向了仇家,太難信了。
  他喘息了片刻,努力鎮定一下行將昏迷的神志,切齒道:「『二鬍子』,主使 你的人是誰?」
  「二鬍子」嘿地一笑道:「你最好是不知道,否則你難瞑目!」
  「老狗,你……不是人……」
  「你最好省省口,否則無法全屍!」
  「你……敢」
  「敢不敢反正你死定了!」
  徐文怨毒攻心,眼前一黑,趴伏桌子上,酒菜濺了滿頭滿瞼。
  就在此刻——
  一聲暴喝起自身邊:「『二鬍子』,你真敢?」
  徐文費力地抬頭,雙手撐住桌沿,使身軀倒回座椅的靠背上,眼前金星亂進, 他看不清來的是什麼人。
  「哎喲!」
  接著又一聲栗喝:「解藥!」
  徐文觸動了靈機,忙摸索著取出數粒「辟毒九」塞入口中,用津液和著吞了下 去,暈眩之感立時減輕,眼前的人影由模糊而清晰……
  是他,「天眼聖手」!不,該說是「妙手先生」。
  「妙手先生」會在此時此刻出現,的確十分突兀意外。
  「二鬍子」被「妙手先生」牢牢扣住,老臉成了死灰之色。
  「妙手先生」顯然內心十分激動,身軀戰抖不停,口裡喃喃地道:「這怎麼能, 決不可能發生的事竟然會發生,為什麼……」
  徐文神志已然清醒,他也聽到了「妙手先生」的喃喃自語,但他一點力氣都沒 有,甚至他連去分析那句話的力量都沒有,「妙手先生」厲聲喝道:「『二鬍子』, 你知道你是在做什麼?」
  「二鬍子」抖索著道:「閣下是何方高人?」
  「這你別管。你說,為什麼要這樣做?」
  「閣下知道插手別人門戶中事,犯江湖大忌嗎?」
  「呸!老匹夫,其餘的不談,現在先拿解藥出來!」
  「沒有。」
  「你敢再說一句沒有?」
  「閣下準備怎麼樣?」
  「要你死活都不難!」
  「二鬍子」打了一個冷戰,道:「閣下有這能耐麼?」
  「你可以試試看。」
  「老夫縱死你手,你閣下也別打算能活下去……」
  「老狗,解藥?」
  「沒——有!」
  「妙手先生」一指戳了出去,「二鬍子」殺豬似地狂叫起來,額上汗珠滾滾而 落,沾連在鬍鬚上像一粒粒的水珠,老臉扭曲得變了形。
  「有沒有?」
  「二鬍子」哼聲不斷,但沒有答話。
  「妙手先生」又一指戳在對方身上,扣的手指鬆開,「二鬍子」叭的一聲,栽 落地面,仍扭股糖般翻滾扭動,口吐白沫,淒哼如鬼嚎。
  「妙手先生」再吼一聲:「解藥!」
  「二鬍子」的確能熬刑,竟然不予置答。
  「妙手先生」冷哼了一聲,從藥箱裡取出一柄手術用的解剖刀,大叫一聲: 「左耳!」
  一隻左耳被齊根割下,鮮血如泉湧出。
  「右耳!」
  右耳又應刃而落。「二鬍子」痛得扯發裂衣,口裡卻斷續地獰吼道:「你…… 你等著,將受……十倍於……老夫的酷刑!」
  「妙手先生」怪叫一聲:「雙眼!」
  刀尖隨聲向對方面上劃去。「二鬍子」狠不起來了,雙目一殘,生不如死,再 乖戾的人,面對比死更恐怖的威脅,照樣會失魄亡瑰。
  「我……拿……」
  「妙手先生」即時收回解剖刀,「二鬍子」業已力竭筋疲,慘哼變成了悶嗥, 像死蛇般躺在地上幾搐。
  「請……解穴道。」
  「你先說解藥在哪裡?」
  「在……在……容我去取……」
  「不行。」
  「解藥……在西跨院……閣樓……木櫃第五屜……白瓶……」
  「妙手先生」轉身便奔了去,他像對這別墅十分熟悉,只片刻工夫,便折了回 來,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瓷瓶,向「二鬍子」一晃道:「是這個麼?」
  「是……」
  「妙手先生」解了「二鬍子」的陰穴,卻又點了他另兩處穴道,冷冷地道: 「解藥生效,再決定你的命運!」
  說完,趨向徐文身前,從瓶中倒了一粒藥丸,塞入徐文口中。
  中毒不同於負傷,只要對症下藥,立即便可復元,徐文把藥丸嚼碎,吞入腹中, 登時冒出一身冷汗,毒勢祛除,元氣立復。他挺身躍了過去,舉掌便劈……
  「妙手先生」大叫一聲:「留他活口!」
  但終遲了那麼一瞬,慘號過處,「二鬍子」一顆頭已被劈成肉餅。
  徐文因為恨極而出手,「妙手先生」的喝阻,他已聽到了,但卻收不住勢,出 手之後,馬上後海這一著錯了。
  「妙手先生」皺眉道:「你該留他活口的!」
  徐文一頷首到:「晚輩錯了,敬謝前輩援手之德!」
  「老夫曾要你先赴開封……」
  「是的,但母子之情,晚輩即得線索,自無法忍耐。」
  「當然,這是人之常情,不過老夫曾答應你一個月內查明事實真相,你應該等, 老夫要你易容,目的便是瞞住對方耳目,避免再生意外,此次若非劣徒黃明傳訊, 及時趕來,你當可想到後果?」
  徐文不由悚然,是的,如果不是這老偷兒及時趕到,自己豈有幸理,只是事情 撲朔迷離,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對方屢下殺手,又殺了母親的貼身侍婢梅香,用 心難明,怪的是老家人「二鬍子」竟然也會謀算自己,這的確是匪夷所思。可是母 親呢?不能讓她久為仇家所制呀!
  從「妙手先生」的安排,與言語中所透露蛛絲馬跡,他對仇家似已有所瞭解, 所差可能是進一步的證實。
  心念之中,激顫地道:「前輩想必已知道對方的來路了?」
  「妙手先生」沉重地一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但
  徐文心頭一緊,追問道:「但怎樣?」
  「還未經最後證實,因為衡情度理,天下不可能會有這種離譜太遠的怪事,然 而事實卻又不容老夫不否定原有的推斷。」
  「可否先行賜告?」
  「不!這關係太大了。」
  「晚輩擔心家母的安全!」
  「他不會有意外的。」
  「前輩根據什麼說這句話?」
  「根據老夫已知的情況。」
  「萬—……」
  「不會有萬一」
  「前輩一定不肯先行見告?」
  「不是不肯,是不能,你必須忍耐,一個月之內定有分曉。依老夫之見,你最 好立刻動身赴開封蔣府。」
  徐文內心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這許多奇慘的遭遇的確不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大 孩子所能負荷的。
  赴開封,他的確不願意,但目前似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首先,自己練成了 武林失傳已久的毒功「無影摧心手」之後,又得到「白石峰」後怪老人輸予真元, 本期憑此身手,可以快意恩仇,想不到仇人一個比一個強,這筆血債,何年何月才 能得討?想到此處,不由深痛地歎了一口氣。
  「妙手先生」若有所思地道:「我們得馬上離開此處,「二鬍子」已死,宅中 已無另外活口,你的身份暫時還不會洩露。這瓶「閻王令」奇毒的解藥你帶一些在 身邊,可能相當有用!」
  說著,倒了數料在手,把剩下的連瓶交與徐文。
  徐文接了過來,謝了一聲,感慨地道:「先父當年獲得「毒經」,自謂將可成 「毒道」高手,看來武林中一山還比一山高,只這「閻王令」之毒,先父就解不了!」
  「妙手先生」目中掠過一抹異樣的光彩,道:「你怎麼知先尊解不了?」
  「因為從未聽說「閻王令」這名稱。」
  「這不能證明他解不了。」
  「還有,晚輩隨身所攜「辟毒丹」,凡『毒經』所列之毒都能解,「辟毒丹」 對「閻王令」無效,證明……
  「妙手先生」一搖手,道:「這就不見得了,你是否鑽研過全部『毒經』?」
  「這倒不會,晚輩所學,全系先父口授!」
  「這就是了,安知『閻王令』之毒不載於『毒經』」?
  「難道父子之間還會藏私不成?」
  「照情理而言當然不會,但天下事有的卻不能以常理衡量。」
  徐文默然,他不相信父親會藏私,但又不能說決無其事。父親死了,但有兩件 事他不能釋懷,第一,「毒經」從未入自己之眼。第二,父親明知「無影推心手」 一旦練成,勢將終生無法與第二人發生肌膚之親,實際上,不單是斷送自己一生幸 福,而且絕了徐文之後。而當初「七星幫」並未結有什麼厲害仇家,也沒有什麼雄 圖,應該沒有練這毒功的必要,父親明知而故為,為什麼?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這一點父親是做錯了。為人子女,夫復何言?
  他也聯想上官宏所說的令人髮指的故事,和「修緣」老尼的弟子被姦殺的公案, 如果父親真是這麼一個人,豈不成「眾人皆口可殺」的敗類?這使他深深地痛苦, 也使他感到無比的恥辱。
  「妙手先生」再次地道:「我們該離開了!」
  徐文點了點頭,跟著「妙手先生」向外走去……
  出了大門,向西轉出城門,眼前是一片荒涼的曠野。「妙手先生」止步道: 「我們就此分手,不久開封蔣府見!」
  徐文忽地想起一件久憋心中的事來,忙道:「前輩可肯為晚輩對一件事釋疑?」
  「什麼事?」
  「關於正陽城的鬼屋……」
  「你要知道?」
  「是的,望前輩能據實相告!」
  「妙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你業已去過一次,是嗎?」
  「是的。」
  「老夫坦白告訴你,不錯,鬼屋是老夫秘居之一。」
  徐文的情緒頓時激動起來,慄聲道:「真是前輩的秘居?」
  「妙手先生」淡淡地道:「早在你意料之中,只是未獲確切的證實,對嗎?」
  「是的。」
  「那現在算證實了。」
  徐文略略一窒之後,道:「晚輩在該處碰到一位……」
  「妙手先生」不待徐文說完,立即接口道:「令尊的元配夫人『空谷蘭蘇媛』?」
  「晚輩就要請教了?」
  「問吧!」
  「家大母似乎對先父怨毒極深?」
  「不錯,當年『空谷蘭蘇媛』嫁與你父親中間經過一段曲折……」
  「可否示告?」
  「嗯!這段公案讓你知道也好,你大母當年在江湖中名氣不小,更使無數年青 武士為之傾倒,但她獨垂青於一個叫『橫天劍』魏漢文的武士,兩人海誓山盟,期 結白首。某年的一個月明之夜,兩人在嵩山少室峰後步月談心,忽逢對頭尋仇, 『橫天劍』被對頭迫落斷巖,屍骨無存。『空谷蘭』痛不欲生,誓為情人復仇,走 遍天涯尋訪仇蹤,有一天,仇家被她碰上了,雙方展開了生死之鬥……」
  說到這裡,話鋒一頓,似在思索前情,然後接下去又道:「可惜,『空谷蘭』 技遜一籌,重傷在仇家手下,那伙家見『空谷蘭』月貌花容,見色起意,準備施暴, 正當千鈞一髮之際,另一個武士出現,殺了那不肖之徒,解了『空谷蘭』之危,還 把她帶回悉心治療……」
  徐文聽得神往,不由「啊」了一聲。
  「妙手先生」閉了閉眼,語調提高了些:「待到『空谷蘭』傷癒,一方面心存 感恩,另一方面,那為她誅仇療傷的武士人品不凡,百般苦求,於是,她嫁了他……」
  徐文心弦立時繃緊,迫不及待地插口問道:「那武士是誰?」
  「妙手先生」雙目一瞪,道;「便是你父親徐英風!」
  「啊!以後呢?」
  「婚後大約三年,有人到『七星堡』尋仇,揭穿了一個可怕的秘密……」
  「什麼秘密?」
  「妙手先生」咬了咬牙,憤慨地道:「原來三年前『橫無劍』被迫落斷巖,竟 是一項預謀的兇殺……」
  「預謀?」
  「不錯,卑鄙的預謀,目的是『空谷蘭』……」
  徐文的心往下一沉,幾乎沒有勇氣聽下去,但仍抵不過內情的引誘,慄聲追問 道:「誰的預謀?」
  「你父親!」
  徐文全身如投入冰窖般起了一陣暴寒,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會,不會是他!」
  「你必須冷靜地接受這事實。」
  「誰能證實?」
  「徐文,你道來『七星堡』尋仇的是誰?」
  「誰?」
  「你二師叔,迫殺『橫天劍』而後被你父親所殺的是你三師叔!」
  徐文連退了三個大步,喃喃地道:「父親是這種人嗎?他……竟然……」
  「妙手先生」接下道:「你三師叔性格與你父親相似,因而做了陰謀的犧牲者 。」
  「敝二師叔呢?」
  「被你父殺死了!」
  」啊!這……這……太可怕了!」
  「你大母『空谷蘭』自忖不是你父親的對手,乘機出手以圖報復……」
  徐文憶及大母的怨毒之情,相信這故事不會假,這種遺自父親的恥辱,是無法 洗刷的,而這種痛苦,也是永遠的隱痛,他努力鎮定了一下激起的情緒,追問道: 「她……報復了?」
  「沒有,你父親獲得『毒經』之後,她更沒有機會。」
  「她怎會在鬼屋?」
  「是老夫仗義收留她。」
  「那叫小寶的孩子是誰的?」
  「妙手先生」眼中抖露一片淒慘之色,顫聲道:「那是老夫幼子,出生喪母, 托她扶養。」
  「前輩早已知道這故事?」
  「不,最近才知道,就是你探鬼屋之後,你大母才吐露這故事。」
  「前輩收留家大母必有原因?」
  「當然!」
  「晚輩很想知道?」
  「這……令尊與蔣尉民交厚,不錯吧?」
  「這是事實。」
  「因此之故,老夫收留她,因老夫與蔣尉民關係特殊。」
  「先父一直不知情麼?」
  「知道老夫秘居的你是第一人!」
  「晚輩記得探鬼屋那晚曾有人盯蹤而入……」
  「不錯,對方追逐的目標是你,但對方並未得到什麼。」
  「前輩知道那人是誰嗎?」
  「這個……據判斷當是『七星故人』一類的人物!」
  「前輩當知對方來歷?」
  「妙手先生」目光凝視著徐文,好半晌才沉重十分地道:「一月之內老夫揭開 這謎底!」
  「好,晚輩靜待消息!」
  「老夫該走了,你馬上赴開封蔣府。」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如疾風般從身旁掠過。徐文不由脫口讚了一聲:「好快的身法,可以 和前輩媲美了!」
  語聲甫落,那人影又疾掠而回,在兩人身前剎住,赫然是一個像三家村學究裝 束的上老秀才,兩目青光迫人,直盯在「妙手先生」身上,一陣打量之後,道:閣 下是『天眼聖手』?」
  「妙手先生」打了一個哈哈道:「區區正是,專醫疑難雜症附帶麻衣相法,地 理卜筮,朋友……」
  老秀才冷冷地打斷話頭道:「閣下是『妙手先生』,對吧?」
  「妙手先生」顯然吃驚不小,目光先朝徐文一瞟,然後反問對方道:「區區眼 拙,朋友是何方高人?」
  老秀才銳利如鷹隼的目光一轉,道:「這個閣下不必問,如果本人隨便捏造一 個名號,對閣下又有何意義
  「有理,朋友有何見教?」
  「向閣下打聽一個人!」
  「誰?」
  「『七星堡主』徐英風!」
  徐文登時心頭大震,這個老秀才裝束的人到底是何來路,竟連「妙手先生」也 認不出他來。他打聽父親的下落做什麼?他怎會知道「妙手先生」的來歷……
  「妙手先生」身軀微微一顫,表面上仍保持鎮定,啞然到:「朋友要打聽徐英 風的下落?」
  「不錯!」
  「因為什麼要向區區打聽?」
  「因為你們是一路!」
  徐文心頭又是一震,他可不曾想到過「妙手先生」會與父親是一路,心念之中, 不由把驚疑目光瞟向「妙手先生」。雖然,他與「妙手先生」頻頻接觸,還加上蔣 尉民這一層關係,但這老偷地的真面目他仍然不知道,他熟悉的不過是化身之一的 「天眼聖手」……
  「妙手先生」大聲道:「什麼徐英風與區區是一路?」
  「閣下否認麼?」
  「朋友此言必有所本?」
  「當然!」
  「區區願聞?」
  「閣下與徐英風冒充『五雷宮』高手,到『衛道會』尋仇,不錯吧?」
  「朋友如何知道的?」
  「閣下承認就行,旁的不必多問。」
  徐文內心登時激動起來,想不到那天桐柏山上,欲以「五雷珠」炸「衛道會」 一干怪物,被「痛禪和尚」阻止的白衣人,竟是自己的父親,「妙手先生」何以不 提及呢?對了,記得當日「妙手先生」曾警告自己離開現場,原來有這原因在內。 但在「白石峰」頂,他又與「七星故人」一搭一檔奪取「石佛」,「七星故人」與 父親同被仇家毀於開封道上,從這些複雜的情形看來,「妙手先生」的為人,的確 有些不可思議?
  「妙手先生」窒了片刻才道:「朋友要打探他的下落?」
  「這一問豈非多餘!」
  「為了什麼?」
  老秀才目中殺光一閃,道;「討一筆舊帳!」
  「朋友這筆舊帳恐怕討不回來了!」
  「為什麼?」
  「江湖早已傳遍,『七星幫主』死於開封道上,難道……」
  老秀才嘿嘿一聲冷笑道:「老偷兒,你敢說一句死的真是徐英風那匹夫?」
  徐文一聽對方言語辱及父親,登時怒火沖胸,但,他忍住了。對方的話,再次 使他震驚,父親與「七星故人」是自己埋葬的,雖然面目不辨,但自己曾從那遺物 證明了是父親遺體,服飾身材,也絲毫無詐,「過路人」的主人也曾令人傳言,父 親死於「痛撣和尚」之手……
  「妙手先生」一時倒愣住了。
  徐文心中疑雲大熾,莫非其中又有什麼蹊蹺不成?
  這倒真是相當駭人聽聞了。
  「妙手先生」開了口,語調森冷:「區區不懂閣下在說什麼?」
  「你該懂的。」
  「不懂。」
  「老偷兒,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你坦白一點的好!」
  「朋友太過於目中無人了……」
  「這已算是看得起你。」
  「哈哈哈哈,朋友,若是看不起老偷兒的話呢?」
  「便不必這多廢話。」
  徐文有些忍不住,冷冷地接口道:「閣下何不出示來歷身份?」
  老秀才連目光都不曾轉,根本不把徐文當回事,陰陰地道:「娃兒,沒你的事 。」
  「何以見得?」
  「咦!你還相當氣盛,莫非你娃兒知道徐英風下落不成?」
  「也許!」
  老秀才陡地轉向徐文,目中寒芒有如冷電,迫視著徐文道:「希望你不是信口 開河!」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別門縫裡看人,現在,在下請教閣下來歷?」
  「老夫從來不示人來歷。」
  「那閣下就別希望得到答覆。」
  「你很狂傲?」
  「隨閣下如何去想。」
  「老夫耐性有限?」
  「在下也是一樣。」
  「妙手先生」接話道:「閣下怎麼說死在開封道上的不是徐英風?」
  這正是徐文心裡想要問的,立即緊盯著老秀才,看他如何答覆。
  老秀才不假思索地道:「徐英風何由被殺?誰人目擊?誰是兇手?以他的為人 身手,江湖中有幾個人能殺得了他?而況,他又會施毒!」
  「朋友說的也是有理,但江湖中能人頂上有能人。」
  「縱使如此,徐英風不致於連命都逃不了,以他的為人,他會先找退路……」
  「朋友別忽略了他是在力拚對手,兩敗俱傷之後。」
  「閣下不在現場吧?」
  「不在。」
  「傳言豈足為憑。告訴你,老偷兒,死者是中毒而亡,身上無傷,面目是在斷 氣之後被毀的,流血不多,皮肉創傷也異乎尋常,這種障服法瞞不了老夫……」
  「妙手先生」駭然退了兩步,慄聲道:「朋友在場麼?」
  「事後趕到,但檢視過屍體!」
  徐文開始動搖了,如果真是如此,其中更大有文章,當然他祈望這是事實,他 希望父親仍在世間,這似乎是奇跡之中的奇跡……
  於是,他又接轉了話頭:閣下似乎一直在跟蹤徐堡主?」
  「可以這麼說!」
  「目前生死不論,閣下要討什麼帳,說吧?」
  「小子,你方才說知道他的下落?」
  「是的,在下知道他已被害,在下親手埋葬了他,同樣查視過遺物,證明死者 的身份無詐。」
  你沒想到是徐英風故弄玄虛,瞞九家耳目?」
  「這些在下沒有理由去想。」
  老秀才一揮手,道:「去你的,站遠些,這事你無須插口!」
  徐文傲性大發,重重地一哼道:「在下非插手不可!」
  老秀才聲如利刃般地道:「小子,老夫不想殺你?」
  「你配嗎?」
  老秀才似乎不屑答理徐文,轉向「妙手先生」道:「老偷兒,怎麼說?」
  「妙手先生」兩手一攤,道:「區區無話可說。」
  徐文冷厲地道:「閣下認為在下不值一顧麼?」
  老秀才陡地側身,道:「小子,你什麼意思?」
  「在下再說一遍,閣下報出來歷身份!」
  「如果老夫說不呢?」
  「那閣下就別打算離開了。」
  「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無妨試試看!」
  「你是老偷兒傳人?」
  「這閣下管不著。」
  「你真是找死?」
  「何不出手試試?」
  「你迫老夫殺你,也是無法!」
  話聲中,伸手朝徐文當胸抓去,這一抓之勢,玄奇得令人咋舌。
  徐文冷哼一聲,倏出左手。切向對方抓來手腕……
  老秀才驚呼一聲:「毒手。」鬆手連連後退,老臉全變了色。
  徐文冷冷地注視著對方,但對方並不如預期那樣倒下,僅口微露痛苦之色。
  又是一個不怕「毒手」的人?
  老秀才慄聲道:「你是『地獄書生』?」
  「一點不錯。」
  「可是你不似外傳的形貌……嗯!與老偷地在一道,自非本來面目……」
  只說這幾句話的時間,老秀才額上已佈滿了汗珠,如果他是以內力護心阻毒, 那他的內功之純,便相當駭人了。
  「閣下內力修為驚人,但並不能解除此毒,至多,多延片刻生命。」
  「嗯!好!小子,老夫想不到會栽在你毒手之下,這是命吧!」
  「閣下不認命麼?」
  「如果老夫早知你是『地獄書生』,你沒有施展「毒手」的餘地!」
  「也許,但太晚了,閣下還是認命吧。」
  「妙手先生」突地大聲道:「給他解藥!」
  徐文愕然道:「為什麼?」
  「妙手先生」沉重地道:「孩子,給他!」
  徐文心念一轉,「妙手先生」也許另有用意,隨即半聲不吭地取出一粒解藥, 送了過去。老秀才接了過來,迫不及待地納入口中,痛苦的神情頓消,一跺腳道: 「後會有期!」
  轉身疾掠而離,快得令人眼花,實在不弱於「妙手先生」。
  徐文困惑地道:「為什麼要給他解藥?」
  「老夫……疑心他是一個人!」
  「誰?」
  「藍少臣!」
  「藍少臣何許人物?」
  「你舅父!」
  徐文一震,道:「晚輩舅父麼?」
  「是的。」
  「前輩不能確定麼?」
  「不能,老夫沒見過他的面。」
  「為什麼會懷疑他是晚輩舅父?」
  「當初,令堂藍玉珍下嫁你父親時,你舅父藍少臣堅決反對,兄妹因此而反目, 你舅父盛怒之下,把你母親逐出家門,並聲言有一天要找你父親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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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0 12:09: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救星天降(2)

  徐文好奇之念大起,這是自己家世,而自己毫無所知,急著道:「他為何反對?」
  「因你父當時已與你大母『空谷蘭』結婚,你母親是偏房……」
  「哦!如此說來,當初家母對先父用情很深?」
  「可能是。」
  「前輩因此而疑心……」
  「是的。第一,他說要算帳,但又不肯道出來歷。第二,你父親的另一面目錦 飽蒙面,江湖中極少人知,而他知道。第三,他的身法奇快,這是早年你父親透露 的,你舅父藍少臣的專長。」
  「噢!前輩為什麼剛才不問問?」
  「如果不是呢?目前仇家不少,一個不慎,後患無窮,他即已出江湖,將來仍 有機會查證,不必急在一時。」
  徐文點了點頭,神色一緊,道:「家父難道真有不死的可能麼?」
  「妙手先生」反問道:「你認為有這可能麼?」
  「如果照那老秀士所說,非常可能。第一,父親是『毒道』名手,不可能中毒 而死。第二,既與『七星故人』拚戰而兩敗俱傷,何以沒有傷痕?第三,死者死後 才被毀容,當然內中有文章……」
  「那你認為你父親故弄玄虛?」
  徐文默然,他固然希望奇跡出現,死的不是父親,但又感到羞恥,因為這種事 非正道武士所當為。
  「妙手先生」似已不願深談下去,背上藥箱,拿起串鈴,道:「老夫該走了, 再見!」
  說完,揚長而去。
  徐文在半天時間裡,得悉了許多自已聞所未聞的家庭秘辛,而這些秘辛一再地 證明父親為人的乖謬,這使他十分痛苦。
  父親如果不死,「痛禪和尚」是兇手之說從何說起?「痛禪和尚」不會施毒, 也不可能事後毀屍?可惜自己收屍之時,沒有想到這些,如果稍加注意,今天那可 能是舅父的老秀才所提各點,當可立辨真偽。
  這些不斷變幻,似是而非的錯綜情況,對他復仇的決心,是一種挫傷,使他感 到有些無所適從,而父親生前的為人,也使他無法理直氣壯地索仇。
  他無法理清這堆亂麻,越理似乎越亂。
  現在他感覺到是有赴開封的必要了,蔣尉民可算目前唯一可與商量的人,不借 重他的力量,而只與參詳復仇之計,是正確的,這建議本是他所提……
  心念即決,轉頭向南召城回奔。
  入西門,他不由自主地又走向那座別墅,他想,如果「二鬍子」為仇家收用, 不可能僅他一人在別墅中,也許有蛛絲馬跡可尋,設使因此而獲得線索,當可免了 許多周折。他念念不忘的,是母親的安全與下落。
  於是,他從側方越屋,重進別墅。
  越跨院,入前庭,「二鬍子」的屍體仍在。
  他困惑了,難道整座別墅之中,僅「二鬍子」一人?那「二鬍子」謀算自己, 是早經對方安排了的,決非臨時授意的了?
  「二鬍子」是「七星堡」老家人,竟然甘心附仇,謀害少主人,實在令人莫測?
  錦飽蒙面人、「七星故人」,繼之以陌生漢子,迭下殺手,再加上「二鬍子」, 證明對方是要安置自己於死地而後已,為什麼?
  「妙手先生」分明已知內情,他為什麼作神秘,非要等一月之期?他想證明什 麼?或有何另外的打算?他受托照顧自己,他知道的,蔣尉民必然也知道,看來, 開封之行勢在必行……
  他逐層搜索,但一無所獲。
  雖然恨透了這叛主的老家人「二鬍子」,但他仍然掩埋了他,這是他天性中潛 在的善良的一面。
  這一折騰,已是黃昏時分,他想該離開了。
  心念轉動之間,一陣衣袂飄風之聲,悠告傳來。
  徐文心頭一動,疾閃身隱入一叢花樹叢中。
  數條人影,由屋頂瀉落庭中,當先一人,赫然是「無情叟」,伴隨八名矯健的 黑衣劍手。
  「無情叟」一揮手,道:「兩人作一路,細密搜查,注意一有發現,立即鳴警!」
  「遵法諭!」八名漢子轟應了一聲,齊齊拔劍出鞘,然後分頭向各門戶撲去。
  「無情叟」目光掃了一遍現場,口裡喃喃自語道:「有人動過手!」
  徐文大感奇怪,「衛道會」派人來此,目的是什麼?
  仇,又開始在胸中燃燒,早先決定的復仇計劃,浮上腦海:「各個消滅!」
  他有自信,以自己目前功力,足可毀去「無情叟」一行九人。
  殺機隨意念洶湧而起,身形一晃,閃了出去。
  「無情叟」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向退後一步,喝道:「什麼人?」
  徐文旨在取對方性命,根本沒有答話的必要,當下片言不發,右掌電劈而出, 左手也緊跟著劃了出去。
  「無情叟」想不到這突兀現身的黑面書生會猝然出手,而出手之勢,並非等閒, 本能地彈退數尺,同時發出一掌。
  「砰!」
  掌風相接,「無情叟」被震得一個踉蹌,他決料不到對方有如此高的功力,是 以出手只用了六成勁道。
  徐文的右掌只是誘招,主力全在左手,「無情叟」這一退,夠不上部位,「毒 手」便發揮不了威力,饒是如此。「無情叟」仍被震得銀蹌而退,這證明徐文的內 力,在對方之上。
  「無情叟」自是做夢也估不到一照面便吃了一癟,怒喝一聲:「報名!」
  徐文可不理這個碴,陡地一欺身,雙掌挾以畢生功力劈了出去,勢如萬鈞雷霆, 驚人至極。
  「無情叟」可不敢輕敵了,也以全力封擋。
  「砰!」然巨響聲中,勁氣裂空迸射,徐文身形一窒,「無情叟」卻退了三四 步,徐文不容對方有喘息的機會,雙掌一掄,再次挾全力劈出。
  「轟!」
  挾以一聲悶哼,「無情叟」連連踉蹌,老臉全變了色。
  兩道劍芒,罩身而去,原來是八劍手之二聞聲趕了來。徐文右掌一揮,迫開劍 芒,身形一劃,左手棋快地劃出。
  「哇!哇!」
  兩名劍手慘號著栽了下去。
  徐文一折身,厲吼道:「『無情叟』,你的死期到了!」
  「無情臾」突地哈哈狂笑起來。
  笑聲入耳,徐文全身一顫,猛省這是「無情叟」的獨門絕技「天震之術」,立 即施展「天台魔姬」傳授的抵禦之法,然後舉步前欺。
  「無情叟」見「天震之術」無功,登時驚魂出竅,笑聲隨之止息。
  徐文在期近對方身前八尺之處,猛地揚掌……
  「無情叟」先發制人,不待徐文出手,雙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了出去。以 他的功力修為,這蓄勢全力的一擊是十分駭人的,當今武林,能接得下「無情叟」 全力一擊的,並不太多。然而,徐文的目的正要對方如此出手過招,否則「毒手」 無法施展,當下右掌一立似封架,左手迅疾無倫地戳了出去。
  「住手!」
  一聲暴喝傳處,一道其強無比的勁氣,猛撞而來。
  兩人雙雙被盪開數尺。
  徐文目光一轉,只見一個身披玄色風毯的半百老人,兀立兩文之外,頰上一塊 老大的疤痕,他,赫然是「衛道會主」上官宏。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徐文目中倏射煞芒。
  「衛道會主」上官宏沉聲向「無情叟」道:「護法且請退下,由本座來問問!」
  「無情叟」默然退開丈許。
  緊接著,數條人影相繼現身,「喪天翁」、「彩農羅剎」、「崔無毒」,及另 兩老者,一中年。
  除了「痛禪和尚」之外,「衛道會」的一流高手,差不多已全數在場。
  會主率眾親臨,可見事非小可。
  徐文衡量敵我形勢,憑著「無影摧心手」,今天總可以拚掉幾個,當然,主要 對象是上官宏,好在是「痛禪和尚」與上次在「衛道會」總壇接去自已「五雷珠」 的美艷少婦沒有現身……
  「衛道會主」目中稜芒閃閃,迫視著徐文。
  徐文也以同樣目光回敬,想著如何猝然出手,一擊成功。
  場面充滿了慄人的無形殺機。
  總壇掌令「崔無毒」突地大聲道:「稟會主,這兩名弟子是死於『摧心』劇毒!」
  所有在場的人,無不為之駭然變色。
  「衛道會主」兩眼一瞪,以懾人的音調道:「報名!」
  徐文咬了咬牙,反問道:「上官宏,閣下來此為何?」
  「衛道會主」冷哼了一聲,喝問道:「你是徐英風什麼人?」
  徐文腳步一挪,冷厲地道:「是他的報仇人!」
  「好極了,徐英風藏匿何處?」
  徐文心頭大是震驚,對方竟然是為了父親而來,父親死於開封道上,是「痛禪 和尚」下的手,對方何以有此一問?看來與「過路人」一路的那陌生漢子所傳的話, 全屬子虛了,一時之間,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由窒住了……
  「衛道會主」再次喝道:「朋友,你還是坦白些的好?」
  徐文嘿嘿地一聲冷笑,道:「上官宏,徐堡主業已死於開封道上……」
  「哈哈哈哈,朋友,你心裡很清楚,是嗎?」
  「清楚什麼?」
  「徐英風並沒有死!」
  徐文原來的心念已完全動搖了,但下意識中,卻有一分驚喜,在他而言,這無 寧是一個喜訊,他祈望這是事實,父親仍在世間,以父親的一向為人而言,他是不 會放過仇家的,父子協力,血仇不難報雪。
  但為了進一步證實,仍追問道:「閣下憑什麼說他仍在世間?」
  「他使的手法,太幼稚了些。」
  「什麼手法?」
  「本會主無意與你歪纏……」
  「『痛禪和尚』殺錯了人麼?」
  「什麼?『痛禪和尚』殺人?朋友是存心胡扯麼?」
  「難道不是。」
  「『痛禪和尚』殺人當不致施毒毀容吧?」
  徐文一呆,這話與西城外所逢老秀才說的不謀而合。
  他完全迷惘了,事情詭譎得令人難信,「痛禪和尚」不是兇手,死的不是父親, 照對方語氣,是父親故佈的疑陣,然而父親為何不與自己聯絡呢?父子之情,難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為這筆血債出生入死?
  心念之中,慄聲道:「閣下想要什麼?」
  「徐英風本人!」
  徐文的心意在剎那之間改變了,對方目前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首先得先解開 父親生死之謎,然後再談報仇,而這謎,相信「妙手先生」必然把握了關鍵。
  隧道:「在下也正要找他!」
  「什麼,你,找他?」
  「不錯,如他已死,在下是他的報仇人,如他未死,在下更探究真相!」
  「然則朋友與徐英風是什麼關係?」
  「極深,但在下無意告訴閣下。」
  「朋友認為本座會相信你的說詞?」
  「悉聽尊便。」
  「朋友不要後悔?」
  「笑話,在下從不知後悔為何物。」
  「衛道會主」飛快地一閃身,從隨行人手中抓過一柄青鋼長劍,又回到原位置, 動作之快,令人咋舌。
  徐文口說不悔,現在可懊悔了,不該讓上官宏有持兵刃的機會。論功力,在場 的無一是他對手,但相差並不太大,他所傳是「毒手」,如以徒手對兵刃,施展的 機會極少,如憑真實功力搏殺對方,一對一可以,如對方聯手,並不樂觀了。由於 自己毒殺對方兩名弟子被喝破,使對方存了警易,下手更難,若非如此,「衛道會 主」決不會臨時起意借用兵刀。
  事逼如此,他必須有所抉擇……
  「衛道會主」冷冷地道:「以本座所知,徐英風之子曾練成『無影摧心手』, 至於徐英風則未曾,朋友你卻不知道,不過,『摧心』之毒,一為入腹,一為破膚 見血,否則無法致故死命。朋友當知本座言之不謬,現在你自衛吧,本座便要出手 了!」
  徐文知道不出手是不行了,鋼牙一錯,攻出一招……
  「衛道會主」的劍術造詣十分驚人,只輕輕一劍,便把徐文的招式封住。
  徐文心頭一驚,再次發招,用足了十成功力。
  兩個當代傑出高手,頓時打得難解難分,聲勢驚人至極。
  徐文全心注意的,是尋隙出「毒手」。但「衛道會主」心存定見,出手決無破 綻。
  凌厲的劍風,迫得圈沿的眾高手步步後退。
  轉眼間過了十餘個照面,「衛道會主」的劍勢不衰,徐文的內力雖然驚人,但 對手不弱,而且佔了兵刃之利,竟然半斤八兩,無分軒輊。
  當然,在「無情叟」等一眾特級高手眼中,徐文的功力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 能與會主分庭抗禮,武林中能有幾人?更使他們不安的,是徐文的身份,誰也想不 出年青一輩中,會有這等高手,會在徐英風一邊。
  徐文明白,久戰於自己不利,退身不難,但不甘心。
  心念動處,驀集畢生功力,連攻八掌。
  勁氣雷動,掌風如濤,「衛道會主」劍勢被滯得揮灑不靈,腳下退了三步。徐 文自是分毫不松,暴喝一聲,「毒手」乘機拂出……
  「衛道會主」步步留神,破綻甫露,人已電退數尺。
  徐文左手落空,右掌閃電般疾劈了出去……
  高手過招,講究的是先機,間不容髮。「衛道會主」一著失利,想改變形勢便 很難,何況徐文的內力在他之上。
  「砰」然一聲,「衛道會主」被震得一個踉蹌,手中劍偏向了一邊。
  徐文「毒手」再度拂出……
  「喪天翁」等一干人物,一見徐文左手動靜,便知這隻手含有蹊蹺,就當「衛 道會主」身形一踉蹌之際,不約而同地齊發一掌。
  數道撼山勁氣,從不同角度,集中捲向徐文。
  事實非常明白,徐文如不撒手應付,勢將傷在這聯手合擊的掌風之下,而「衛 道會主」也必毀在「毒手」之下無疑。但,徐文勢無反顧,「毒手」不收。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條人影,有如幽靈鬼魅,不知其所自來地擋在「衛道 會主」與徐文之間。
  同一時間,徐文的左手,結實地抓在那人影身上,而徐文本身,也被數股掌風 掃到擊中,氣翻血湧之中,斜裡撞出了四五步,眼前金花朵朵而冒。
  但他心裡十分清楚,來了可怕的對手,他無暇分辨來的是何許人物,身軀倒彈, 撲向距他最近的「喪天翁」,他存者毀一個是一個的心裡……
  「喪天翁」並非等閒人物,肉球似的身軀一晃,挪出八尺之外,反手便是一掌 。
  徐文一撲落空,對方掌風已臨,急切裡揮掌相迎。
  「砰」的一聲巨響,徐文落了實地,「喪天翁」跌撞了三四步。
  這時,他才看清,來的赫然是那美艷少婦。
  上官紫薇也跟著到了場。
  天色業已昏黑,但藉著天光,在這等高手眼中,辨物並不殊白晝。
  美艷少婦鶯聲嚦嚦地開了口:「他居然練成了『無影推心手』!」
  徐文心頭大震,這美艷少婦的修為太驚人了,竟然一下便指出自己的「毒手」, 但卻不得不佩服「妙手先生」易容丸之奇妙,居然沒有人能夠識破自己是經過易容 的。
  美艷少婦這一說,在場的眾人無不悚然動容。「無影摧心手」是「毒道」中最 霸道的功夫,相傳,僅二百年前的「鬼見愁」練成過,而今竟出現了兩個又都具有 駭人的功力,當然,無人料到「地獄書生」與眼前的「黑面書生」同是徐文一人。
  由於美艷少婦的出現,使場面頓然改觀,只她一人,就足以制服徐文而有餘。
  徐文的目光,掠過每一個人,當目光觸及紅衣少女上官紫薇時,下意識中仍不 免一蕩,畢竟這是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但,那意念只如輕煙般一閃而散,她 的目光重新回到美絕少婦的面上。
  群豪虎視既眈,談退身實非易事,可是又豈甘束手待斃?
  走!
  這從未有過的意念閃上心頭,他一向對敵,不管對手如何強勁,他從沒有逃避 過,但現在情況不同了,父親生死未卜,母親下落不明,血仇待報……這些因素促 使他的性格一變再變,他覺得必須活下去。
  美艷少婦似乎是全場中身份極尊之人,她現身之後,全場均屏息而待,再沒有 人開口,連「衛道會主」上官宏也不例外。
  場面詭秘而緊張。
  美艷少婦銀鈴似的聲音再度響起,但卻有些冷若冰霜之慨:「現在報出你的身 分來歷?」
  「強傲對你沒有好處?」
  「哼!」
  「迫我用不人道的方式對付你麼?」
  冰寒的語聲,出自一個美人之口,別有一種異樣的說不出的滋味。可是徐文心 裡明白,這決不是虛聲恐嚇。
  徐文恨毒地道:「在下不在乎!」
  口裡答話,心裡已打好主意,身側不遠,便是一株沖天古柏,足有十來丈高, 以他學自「白石峰」後怪老人的「旋空飛身法」,衝上古柏脫身,並非難事,這也 是他唯一脫身之途。
  美艷少婦再次開口,語者從冰寒變為冷厲;「希望你不要試圖脫身!」
  一句話,如刺般直刺入徐文心裡,難道她已覺察了他內心的意圖?」
  徐文打了一個冷顫,時機緊迫,不可猶豫,他只有背城借一,盡力一試,如想 以本身功力突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心念之中,暗蓄功力,片言不發,陡地如灰鶴般沖天而起,凌空一旋,上了樹 梢。全場響起了一片驚呼之聲,這種身法,的確是驚世駭俗……
  就在全場驚呼聲中,另一條影子,閃電般凌空射起,快,快得令人目眩,但快 捷之中,不失其美妙,幾乎不差先後地與徐文升至同樣高度。
  徐文身形微潔樹梢,疾逾鷹隼地向另一株樹頂躍去。
  「砰」夾以一聲悶哼,起自十餘丈的高空。
  場中又爆起一陣驚呼。
  兩條人影,先後落地。先墜地的是徐文,緊跟著一片飄絮無聲而落,她,正是 那神秘的美艷少婦。
  徐文摔得七葷八素,躓而又踣,如此三次才勉強站立起來。
  美艷少婦所行無事,只見粉臉更冷了。
  「喪天翁」洪鐘似的聲音道:「夫人功力,今天老夫開了眼界!」
  美艷少婦嫣然一笑,並不開口。
  徐文急憤羞怒交並,差點沒有昏了過去。
  夫人?她是誰?
  徐文一顆心直往下沉,想不到今夜會栽在仇家手中面目遲早會被揭穿,後果當 然是不言可喻了。
  他四肌發麻,怨毒幾乎使他發狂,血紅的雙目,再次逐一掃過眾人,那樣子像 一頭受了傷的猛獅……
  美絕少婦側顧「衛道會主」道:「如何處置?」
  「衛道會主」冷峻至極地道:「要他供出徐英風的下落!」
  「此子桀驁,恐怕不容易取他口供。」
  夫人的「玄玉搜魂」……
  「妾身習成此功,尚未用過,今晚要開例麼?」
  「玄玉搜魂」,徐文沒聽說過,但意識到必是一種極酷毒的迫供手法。美艷少 婦自稱妾身,難道她是上官宏的續絃妻子?如果是,上官紫薇該是她的女兒,但怎 麼可能呢?少婦的年齡不過二十來歲,上官紫薇至少也有十八……
  上官宏聲言與父親有殺妻滅嗣之仇,事情發生在二十年前,上官紫薇並未出世, 而「修緣」老尼說上官紫薇是上官宏的親生女,自是後妻所生無疑。難道除美艷少 婦之外,上官宏還有妻子?
  他不自覺地苦苦一笑.似自嘲此時何時,還去想這些不相干的事。
  美艷少婦倏地面籠嚴霜,冷冷向徐文道:「你可以開門了?」
  徐文恨極地吼道;「我恨不能把你們這一批狗男女碎屍萬段……」
  「住口,你真的不到黃河不死心麼?」
  「有什麼手法只管施為好了,姓徐的死不皺眉!」
  他自動科出身份的用意是不願不明不白地犧牲,至少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報仇不 成而付出生命,這比被人揭穿要冠冕些,也是武士的本色。
  「衛道會主」票聲道:「什麼,你姓徐?」
  徐文厲聲道:「不錯,我便是『地獄書生』徐文,恨不能手刃你……」
  這一報出名號,全場為之大震。
  現在徐文是以本來的腔調發話,先前為了配合易容,是以假嗓子開言,否則不 難被對方認出本來面目的。
  「衛道會主」嘿地一聲冷笑道:「本座早該認出你才對!」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現在也不晚!」
  晚字脫口,人已如疾箭般射向「衛道會主」……
  「砰!」
  夾以一聲悶哼,徐文在美艷少婦素手一揮之間,倒栽落地,口裡噴出了一口鮮 血,但他倔強地又掙了起來,面目淒厲如鬼。
  「衛道會主」沉聲道:「徐文我們業已兩不相欠!」
  這話是指徐文當初為他解了「摧心」之毒,而他也放過徐文一次而言。
  徐文淒厲地道:「不錯,你盡可下手就是!」
  「現在說出你父親的下落?」
  「辦得到嗎?」
  「那可由不得你!」
  「殺剮聽便,姓徐的學藝不精,落入你等之手,決不皺眉!」
  美艷少婦冷哼了一聲,細指暴彈,一縷稅風,呈濛濛白色,射向徐文。
  徐文狂嚎一聲,翻落地面,一陣陣蝕骨挖心的痛楚,使他在地上滾扭翻騰,絞 發裂衣,只片刻工夫,便成了一個血染泥污的半人半鬼形。
  紅衣少女上官紫薇幽幽地喚了一聲:「娘!」
  美艷少婦修眉一瞥,道:「什麼事?」
  「解了他!」
  「什麼,解了他?』」
  「是的。」
  「你忘了你大母慘被烹食的血仇?」
  「娘,我欠他一筆人情!」
  美艷少婦目光轉向「衛道會主」,似在探詢他的意見。
  「衛道會主」瞟了一眼紅衣少女,然後沉重地一點頭道:「依薇兒的意思吧!」
  美艷少婦一抬手,虛空點出三指。
  徐文慘哼頓止,但人已被折磨得九死一生,仍在斷續地抽搐著。
  「衛道會主」洪喝道;「徐文,願意開口麼?」
  徐文咬緊牙關,悶不吭聲。
  「衛道會主」面上的疤紅了,眼中射出了慄人的殺芒,厲聲道:「徐文,本座 仍有辦法使你開口!」說完,向身後侍立的劍土一擺手,道:「先卸下他的毒手, 然後押回總壇!」
  「遵令!」
  兩名劍士恭應一聲,欺身上前,其中一名舉起長劍向徐文左臂揮下……
  「徐文狂叫一聲,不知哪來的力氣,只一滾閃開了劍鋒,就地旋身,「毒手」 點向那劍士的足部。
  「哇!」
  慘嚎栗耳,那劍士倒地而亡。
  「你敢!」
  喝聲比慘號慢了半秒,悶嚎又傳,徐文被「衛道會主」一掌震得騰飛兩丈,落 在一叢花樹之前,口中鮮血狂湧,意識一陣一陣地模糊……
  這種死的滋昧,他已嘗過不少次。
  紅衣少女開了口:「爹,放了他吧!」
  「你說什麼?」
  「孩兒請求爹爹放了他!」
  「為什麼?」』
  「還他的人情!」
  「丫頭,你別太任性?」
  「孩兒以後再無所求。」語意竟然十分堅決。
  徐文聽覺還未喪失,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衛道會主」嚴峻地道:「辦不到!」
  紅衣少女粉腮一慘,掉下淚水,螓首直垂到胸際。
  美艷少婦愛憐地看了紅衣少女幾眼,向「衛道會主」道:「就依了她吧!」
  「衛道會主」大聲道:「依她!依她!什麼都依她!若非你如此驕縱,怎會發 生陸昀那兔崽子……
  話到此處,倏然住口。
  紅衣少女嚶嚀一聲,哭了起來,轉身……
  美艷少婦橫身把她摟在懷中,厲聲道:「妾身已挑了「聚寶會」總舵,夠了!」』
  「衛道會主」似乎感到如此態度不大恰當,面色緩和了些,歉意的眼光朝美艷 少婦一瞥,道:「徐英風狡詐如狐,總不能輕易地放了這線索?」
  「你的目的是找到徐英風?」
  「夫人這不是明知故問?」
  「放了他並無大礙。」
  「這我就不懂了?」
  「妾身廢了他的功力,放他走路,他必然會去找他父親……」
  「哦!」
  「衛道會主」恍然而悟地「哦」了一聲,接著又道:「還是夫人有見地!」
  美艷少婦一撇櫻紅小嘴,嬌嗔道:「不須你稱讚!」
  徐文雖已陷於昏迷狀態,但對方的話仍聽入耳中。暗想:對方以自己為引路人, 找出父親下落,豈非做夢,父親的生死,還是一個謎……
  「夫人,就這麼辦吧。」
  美艷少婦遙遙伸指連彈,徐文但覺勁風襲來,穿經走穴,真氣隨之消散,但神 智反而清醒了……
  「撤退!」
  一聲令下,但聽嗖嗖連聲,頃刻間走了個罄盡。
  徐文轉側了一下,只覺全身骨節宛若被拆散了般的,劇痛難當,氣力毫無。
  他仰面望著星天,片刻間,他感到比死還要痛苦,功力被廢,生不如死,一切 的願望,都成了鏡花水月,剩下的,是無邊的恨。
  夜,像是無窮無盡,內心的痛苦,加上肉體的劍傷,一分一秒,毫不放鬆地折 磨著他,他感覺自己是置身在煉獄裡,心靈與肉體雙重地被熬煉。
  星宿由密而疏,最後天空成了一片灰蒙。
  天快亮了,然而他似乎已失去了天明,永遠被置在絕望的黑夜裡,沒有指望, 沒有安慰,甚至連可以想的東西都沒有。
  功力喪失了,與普通人沒有兩樣,剩下一雙「毒手」,於事何補呢?
  完了,一切都幻滅了。
  他想自己有活下去的必要嗎?讓「仇恨」慢慢腐蝕生命嗎?
  但一個聲音發自心的深處:「徐文,你不能想到死,還不是時候,父親如果真 的不死,你會看到仇人授首,還有母親,你得見她一面……」
  天終於亮了,不久,陽光照上了他麻木狼藉的軀體。
  多麼像一場噩夢,然而這夢還繼續著……
  他艱難地坐起身來,功力已廢,用內元療傷是不可能了,只是隨身的傷丹還在, 保命還有餘,他取出傷丸,納入苦澀的口中,費力地吞了下去。
  一個時辰之後,他可以行動了。他像幽靈般似地挪動軀體,到庭角假山池邊, 先以「復容丸」除去了易容,然後淨了血污,衣衫已在受「寶玉搜魂」的酷刑時抓 得成了些披掛的布條。
  他走向後院,終算找到了一套家丁穿過的舊衣褲,草草地換了上身,尋了些銀 兩,那是已死的「二鬍子」留下的。
  然後,他舉步向外走去。
  他知道「衛道會」必然暗中派人跟蹤自己,因為對方以為自己必然會去找父親 。其實天知道,父親是生是是死,還是一個極大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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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0 12:16:25 |只看該作者
  他像遊魂,茫然地出了南召城,順著大道,走……
  走!走!走!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向何方。
  開封之行,他連想都不想了,這樣子能見故人嗎?
  正行之間,數騎駿馬疾奔而至。
  「滾開!找死麼?」
  他吃了一驚,慌亂地朝路旁閃讓,疾風帶得他滾倒黃塵裡。
  「啪!」
  背上吃了一馬鞭,奇痛徹骨。馬兒馳過去了,卻留下刺耳的唁罵聲:「走路不 帶照子,找死!」
  他站起身來,撲了撲身上的灰塵,付之慘然一笑,這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了。
  陽光普照大地,四野一片清明,然而在他的眼中,卻是一片灰暗,沒有一丁點 光明的影子。
  驀地——
  一聲熱切而驚喜的呼喚,傳入耳鼓:「弟弟!」
  徐文全身一顫,他已知道碰上的是誰,他恨不能有個地縫鑽下去。窒了片刻, 他抬起了頭,眼前,站著一個嫵媚誘人的倩影——「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驚愕地注視著徐文,激動地道:「弟弟,你怎麼了?」
  一時之間,徐文腸回肚轉,「天台魔姬」仍是以前的「天台魔姬」,除了稍稍 憔悴之外,一樣的美艷、誘惑、風姿撩人,而自己,僅一夜之間,已變成了另一個 人。
  他像見到了親人,鼻孔裡酸辣辣的。他此刻需要慰藉,需要幫助,他知道「天 台魔姬」對自己的癡情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可信賴的,他想抱住她,他想哭,然 而,他猛省到自己已非從前的「地獄書生」,只是一個平凡人,說難聽點,像一條 喪家之犬,強烈的自卑,與天生的傲性,使他脫口叫了一聲:「別理我!」
  他的內心相當痛苦,但他願吞下這杯苦酒。
  他已不能享有她的愛,不配接受她的情,殘酷的現實,不許他存什麼奢望。
  「天台魔姬」顯然大吃一驚,愣了片刻,才慄聲道:「弟弟,你是怎麼了?」
  他壓抑住將要爆發的情緒,忍下了滿腹的哀傷,故作冷漠道:「沒有什麼!」
  「但你的神情不對?」
  「我說別理我。」
  「弟弟,你……」
  「天台魔姬」的眼圈紅了,粉腮成了鐵青之色。
















第十四章 愛清苦杯(1)

  徐文功力被美艷少婦所廢,遊魂於途,突逢「天台魔姬」,在自卑與喪志的壓 迫下,要「天台魔姬」別再理他。
  「天台魔姬」的眼圈紅了,粉腮一片鐵青,喉頭被填住,說不出話來。
  徐文見對方的神情,內心痛苦萬狀,但他不能不如此做,這份情已無法繼續下 去,武功已失,今後生死茫茫,豈可誤人終身。
  他咬緊牙關,故作冷漠無情地道:「我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結束了!」
  「天台魔姬」眼眶內已蓄滿了淚水,幽怨地道:「我明白,你一直視我為路柳 牆花,不屑為伴,可是……我……我決沒有任何讓你蒙羞的行為……」
  淚水,終於滾落粉腮。
  梨花一枝春帶雨,徐文幾乎無法堅持下去,然而強毅的性格,使他鐵定心腸, 把目光望向天邊,淡淡地道:「一切結束了吧!」
  「天台魔姬」玉牙一錯,淒厲地道:「徐文,你真的如此冷酷無情麼?」
  徐文心如刀割,他欠她太多,而什麼也沒有給她,甚至一句體貼的話都沒有回 報過,即使「天台魔姬」放蕩不羈,白壁有瑕,但這份癡情,也足以原諒她。可是, 現實逼使他不能接受這片情,他不能誤她終身幸福,這,也是愛的另一種表現啊!
  痛苦,有增無已,他感到無以自處,太決絕的話,他說不出口。
  「徐文,你開口啊!」
  聲調,充滿了淒苦與幽怨。
  徐文以最大的力量,抑制激越的情緒,硬起心腸道「我無話可說!」
  沉默,難堪的沉默,足足一刻光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雙方的心裡,都被 一種不同原因產生的痛苦剝蝕。
  最後,「天台魔姬」在一聲顫人心弦的長歎中開了口
  「弟弟,我……自食其言了,我不該這樣,我曾說過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並不 想佔有你。是的,昔日,你鍾情於紅衣少女,現在你屬意於蔣明珠,我為什麼忍不 住要嫉妒呢?弟弟,愛你所愛的,與她結婚,但請你……別……如此待我,我曾經 想恨你,可是我一再地失敗了我……辦不到啊!……」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再次滾落。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包含著真摯的純情,也一根根的刺,戳在他的心房上, 他的心在痙攣、抽搐,他想擁抱她,吻她,向她說出實情,向她道出心聲,可是他 沒有這勇氣,他必須顧及不堪收拾的後果。
  肉體上的痛苦,在他不算一回事,連死他都看得很淡漠,唯有這心靈上的負荷, 使他感到真正的,難以忍受的,前所未有的痛苦。
  拒絕她,自己一個人飲下感情的苦杯,即使這痛苦是永恆的……
  「大姐,你知道我們無法結合……」
  「我知道,我不企求結合,只希望保持這一份情感!」
  「大姐,你該另覓幸福的歸宿。」
  「除了你,我沒有幸福!」
  「難道就這樣下去嗎?」
  「我願意!」
  「可是……我……不願意」
  「弟弟,你的意思要絕交?」
  「我……我不……大姐,不要逼我啊!」
  他失聲而呼,隱藏的痛苦,終於從言語中宣洩出來。
  「天台魔姬」的面色反而平靜了,幽幽地道:「弟弟,我沒有逼你,你可以和 蔣明珠白頭偕老……」
  徐文厲聲道:「我不會和她結合,不會,永遠不會!」
  「你另有所愛?」
  「沒有!」
  「那為什麼?」
  「你不知道……我……我……」
  他沒有說下去,咬牙忍住了,俊面因過份抑制情緒而抽扭。
  「天台魔姬」毫不放鬆地道:「弟弟,你怎麼樣?」
  「沒有什麼,只請你別再理我!」
  「莫非為了你的『毒手』?」
  「這……這……就算是吧!」
  就算什麼意思?弟弟,你言不由衷……」
  徐文把目光注定那淚痕斑駁的粉頰,挪了挪腳步,伸臂……
  「天台魔姬」先是驚愕,繼而領悟了徐文的心意,憂傷的面上,綻開了朵看來 還不太自然的笑花,嬌軀一挪,緩緩迎了過來……
  就當雙方即將接觸之際——
  徐文的理智突地從混亂的激情裡升抬起來,他自問:我是在做什麼?
  這一絲理智,使他清醒,也使他拾回了失去的決心。
  那雙手伸作環狀的右臂,突地下垂,人也跟著向後退了兩個大步。
  「天台魔姬」一窒,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股冷氣,從苦心深處湧起,遍及全 身,四肢有發麻的感覺……
  像是一線期待著的陽光,甫從雲隙顯露,又被更厚的烏雲淹沒了。
  她有一種被侮弄的感覺。
  但,誰知此刻徐文內心的痛楚呢?
  他需要慰藉,但他拒絕了這慰藉,他需要同情,但也捨棄了本該享受的同情, 為什麼?他不懂嗎?懂!為什麼?因為他實在愛她!他愛她,該維護她,不能因一 己之私而犧牲她,這便是愛情的真諦,因為愛是犧牲而非佔有。
  「徐文,你是存心侮辱我麼?」
  他沒有分辨,他必須硬起心腸,把痛苦吞下去。他明白,只要情感豎起白旗, 便將一敗塗地。
  「天台魔姬」像一頭被觸怒了的母鹿,原來的柔順消失了,代之的是無比的憤 恨與羞怒,咆哮著道:「徐文,你是個冷血人!」
  徐文全身一震,仍沒有答腔,盡量控制著面上的表情。
  「天台魔姬」纖手倏揚,厲聲道:「徐文,你殺了我,否則我殺你!」
  徐文不自覺地退了一個大步,他心裡明白,如果「天台魔姬」全力出掌,失去 了功力的他,決承受不起這一擊。
  他張大了口,想說什麼,可是又說不出來。
  「天台魔姬」咬牙切齒地道:「『地獄書生』,用你的『毒手』,殺人不費吹 灰之力,是嗎?」
  徐文眼一閉,道:「你下手吧,我不還手!」
  「你以為我不敢麼?」
  「沒有,我……我……」
  「徐文,你視我為敗柳殘花,你把我的真情當成了糞土!是的,我不知自愛自 重,我無恥,在沒有認清你真面目之前,毫無保留地奉獻全部情感……」
  淚水隨聲音滾落。
  徐文在心裡大叫:「姐姐,我是愛你的,不錯,我曾經一度輕視你,但現在不, 我真正的愛你!」可是,他表面僵冷得有如石像。
  「砰!」
  挾以一聲慘哼,徐文被一掌震出兩丈之外,栽倒在路邊草叢裡,口血,像泉水 般湧了出來。
  「天台魔姬」反而呆了,似乎她料不到徐文會真的不還手,也沒有運功抗拒, 否則以自己的功力,無論如何不可能使徐文受傷吐血。
  徐文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靜靜地躺在草叢裡,沒有怨恨。他想,這也該是一 種償還感情的方式,自己本就生不如死,能死在她的手下,又有什麼不好?
  「天台魔姬」苦心不知是怨是恨,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為什麼不還手?」
  徐文把心一橫,慘厲地一笑,用最大的力氣叫道;「『天台魔姬』,你不是要 殺我嗎?為什麼不繼續下手?」
  「你……」
  「你不敢麼?」
  「天台魔姬」再次被激怒了,女人的自尊,遠比男人來得強烈,她當然夢想不 到徐文的功力業已喪失,認為他是故意做作,藉以杜絕自己的癡情。
  心念至此,她覺得再也無法忍耐,即使真的毀在他的「毒手」之下,也在所不 惜,於是,她一躍而前,粉腮罩了一層恐怖的殺機。
  徐文見她的神情,不由驚魂出了竅,轉念一想,就死在她的手下吧,至少她事 後會把自己好好埋葬的。
  「天台魔姬」厲聲道;「徐文,別裝模作樣了,否則你後悔無及!」
  徐文黯然道:「我不會後悔!」
  「好,讓你永遠很我吧!」
  話聲中,纖掌一揚,兜胸劈了下去……
  徐文沒有動彈,雙目暴睜,口角掛起一抹慘笑,他準備迎接死亡。
  掌至中途,她倏地停勁而止,顯然,她只是氣憤,而並非有意取徐文的性命。
  「徐文,你為何不反抗?」
  徐文只消一句話,情勢立可改觀,但,他狠起心腸不表明,反而冷聲道;「你 下不了手麼?」
  「天台魔姬」毫無轉衰的餘地,不下手也得下手了,但,她明白徐文的個性, 決不會有什麼詭計,這種決心求死的神情,使她疑雲大起。猶豫了片刻,終於收回 了手掌,緩和了聲音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不為什麼,要麼你殺了我,要麼你永遠離開我,永遠的……」
  「徐文,別自以為怎麼了不起?」
  「我沒有說我了不起!」
  「你幹嗎裝死不起來,那一掌能傷得了你堂堂『地獄書生』麼?」
  徐文這才發覺自己的傷勢竟然已不療而愈,痛楚之感全消失了。他站起身來, 心中的驚異莫可言宣,他確實地感覺到本身有某種潛在的不可思議的力量,能使自 己的傷勢復原,這力量也使自己幾番死而復生。為什麼?自己並未服食什麼天材地 寶,靈丹妙藥,這多麼奇怪的現象?多不可思議的奇跡?
  「說話呀!徐文!」
  「要說的都說了!」
  「你真的絕情至此?」
  「我是不得已!」
  「我不想告訴你,有一天你會明白。」
  「好美麗的謊言,好漂亮的藉口,徐文,我算認識你了……」
  徐文心頭一慘,從牙縫裡進出四個字道:「如此最好!」
  「天台魔姬」掩面疾馳而去。
  徐文望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心內五味雜陳,恍惚中,若有所失。
  「她走了!」他喃喃自語著:「我……也該走了!走向何方?」
  驀在此刻——
  十丈外的林中,傳來兩聲栗耳的慘哼。
  徐文心頭一震,作勢就待彈身,突地想起自己功力業已喪失,不由頹然搖了搖 頭,嘴角浮起一抹苦笑,這些殺伐爭鬥之事,已經沒有自己的份了。
  突地,他瞥見身前地上,投映著一條修長的人影,一抬頭,下意識地向後一挪 步,不知何時,身前站了一個半百老秀才,那身三家村學究的打扮,毫不陌生。
  他,赫然是南召城外荒野中,中自己「毒手」而離的那老秀才。
  徐文冷冷地打量了對方一眼,道:「閣下有何見教?」
  老秀才目泛精芒,牙切切地道:「想不到你是徐英風的兒子,若非『衛道會』 兩個釘梢的透露出來,老夫幾乎錯過了,真是天網恢恢……」
  不言可喻,方才兩聲慘哼,便是發自兩名釘梢者之口。
  徐文慄聲道:「閣下到底是誰?」
  老秀才嘿嘿一陣冷笑道:「你會知道的。聽說你很倔強,也很能熬刑,目前你 雖已失去了功力,但我們仍得換個地方慢慢地談……」
  說話聲中,褪下外衫,把徐文連手帶腰一繞,一把提在手中,向那片樹林奔去 。徐文根本無力反抗,一任對方擺佈。對方用外衫捆繞他的目的,是顧忌那雙「毒 手」,這一點,徐文是明白的。
  穿過森林,老秀才並不停止,一味疾奔,快得有如風馳電掣,簡真有如御風而 行。顧盼間,眼前現出一條大河,浪花翻滾,水流十分湍急。
  到了河邊,老秀才剎住身形。一隻烏篷大船,繫在岸邊。老秀才一躍登船,把 徐文朝篷艙內一丟,然後解開纜索,船順流而下。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航行了多遠,船身的顛簸停了,老秀才進入艙中, 在木椅上一坐,道:「起來,我們好好談談!」
  徐文木然起身,順勢在身側的椅上坐下。
  「你是徐英風的兒子?」
  「不錯!」
  「徐英風匿身何處?」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麼?」
  「信不信由你!」
  「小子,老夫的手法可比什麼『玄玉搜魂』還要夠味,你最好放明白些!」
  徐文想起「玄玉搜魂」的酷刑,餘悸猶存,只是現在他什麼都不在乎了,功能 被廢,根本就生不如死,好死歹死,終歸是死,既落入對頭手中,還有什麼好說的 。當下,冷冰冰地道:「在下十分明白,最多不過一死!」
  「你錯了,你別打算解脫,你死不了,想死也不可能。老夫點你數處『陰穴』, 使你四肢半廢,目能視,耳能聽,口不能言,然後再以藥物消失你的記憶,你將忘 了自己的身世經歷,一切的一切,放置你於鬧市,憑人類求生的本能,你會活下去, 乞討終生……」
  徐文五內皆裂,大喝一聲;「住口!」
  老秀才自顧自地說下去道;「然後,每逢日中,你會發作一次怪病,那痛苦不 亞於『玄玉搜魂』……」
  徐文陡地起身,撲了過去,「毒手」疾伸……
  「砰」然一聲,一道勁風把他送回椅上。
  老秀才續道:「當然,為了免貽害世人,你的『毒手』得卸除。」
  徐文恨毒至極地道:「小爺後悔給你解藥……」
  「再加十次,也不能抵償你父親的罪惡千萬一,對你,老夫用不著存惻隱之心, 也無須談武林道義,江湖規矩。」
  徐文喘息了片刻,嘶聲道:「你與家父到底何仇何恨?」
  老秀才目中射出了怨毒的火花,切齒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小子,現在 你說,老狗匿身何處?」
  徐文厲聲道;「你休想小爺會告訴你什麼!」
  「小子,一人為惡,罪不及妻孥,你坦白說出來,老夫放你一條生路!」
  「辦不到!」
  「你會說的,老夫有辦法使你開口……」
  徐文意識到非人的酷刑,又將臨到身上。此刻,他功力毫無,想自殺都辦不到, 他不怕死,願意求死,他怕的是死不了,如對方所說的那樣,現世終生……
  忽然,他發現艙壁上突出一枚兩寸長短的鐵釘,正對自己的右太陽穴,距離不 到數寸,只要自己一偏頭,結束生命最便當不過。
  這一發現,使他平靜了,他必須設法移轉對方的注意力。
  於是,他開了口:「閣下是姓藍麼?」
  老秀才一震,道:「老夫,我……」
  徐文接著又遭:「閣下叫藍少臣?」
  老秀才冷哼一聲道:「老夫並非藍少臣,如果藍少臣還在世的話,他的做法與 老夫一樣!」
  這麼說來,舅父藍少臣業已不在人世,那這老秀才是什麼來路呢?不過,這已 無關緊要,徐文的目的,是想藉機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以圖自殺而已。
  老秀才突地大聲道:「小子,你聽說過蘇媛其人否?」
  徐文未假深思,脫口道:「豈只聽過,不久前還見過。
  話方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對方何以會知道大母的名字?為什麼問 起她?對方到底是何許人物?
  老秀才陡地站起身來,激動萬狀地吼道:「你……見過她?」
  徐文只好硬著頭皮道:「不錯!」
  「她……沒有死麼?」
  「閣下與蘇媛是何關係?」
  老秀才不答所問,猛可裡抓住徐文雙肩,連連搖撼道:「說,她在什麼地方?」
  這是一個意料不到的好機會,徐文功力雖廢,但「毒手」仍在,只消一舉手, 便可使對方中毒,只是前車之鑒,這老秀才內功深厚,已達通玄之境,中了「毒手」, 並不會立時受制,自己功力毫無,解藥又在身邊,對方盡可從容搜出解藥,然後擺 布自己,那可就求死不能了……
  只這轉念的剎那工夫,老秀才似有所覺,鬆手後退。
  機會就這樣消失了。
  徐文仍執著原來的打算,利用艙壁的鐵釘刺穿太陽死穴,以求解脫。
  老秀才面上的肌肉,一上一下地抽動,目瞪如鈴,一瞬不瞬。如此修為高深的 人,竟有些氣促,可以想見他激動的程度。
  「小子,說,你在何處碰到『空谷蘭蘇媛』?」
  徐文裝著不經意地挪了挪身,把太陽穴對正了那枚突出的鐵釘,距離近及兩寸 。現在,他只消用力一撞,便什麼都解決了。
  老秀才當然做夢也信不到徐文的企圖.只怒獅般瞪視著他,等待答覆。
  雖然大母與父親業已恩斷義絕,成了生死冤家,但他豈能說出她的下落,以貽 禍於「妙手先生」。
  老秀才再次喝問道:「你說是不說?」
  徐文冷厲地道:「不說!」
  「你想死?」
  「小爺並沒有活的打算。」
  「好哇!小子,不給你點顏色……」
  徐文鋼牙一錯,就待向那鐵釘撞去……
  驀在此刻——
  一聲如雷震也似的暴喝,候告傳來:「徐英風,你可以現身了!」
  老秀才面色一變,躥出艙外。
  徐文心頭劇震,一時之間,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有人喝叫父親現身。他連想都 不想,站起身來,推開蓬窗,只見三隻小舟,緩緩向大船迫來。第一隻舟上,並肩 站著「衛道會主」上官宏和那功深莫測的美艷少婦,第二隻舟上是「喪天翁」與 「無情叟」,第三隻舟上是「痛禪和尚」與「綵衣羅剎」,操舟的全是黑衣壯漢。
  「衛道會主」上官宏厲聲大叫道:「徐英風,今天你插翅難逃了!」
  老秀才哈哈一陣狂笑道:「朋友們,此地沒有徐英風!」
  「喪天翁」雷鳴也似的聲音道:「閉上你的嘴,別吠了,叫那老狗出來!」
  徐文腦內靈機一動,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美艷如廢了自己功力,放自己走路, 目的是想籍自己尋出父親的下落,老秀才殺了兩名釘梢者,劫走自己,可能另外有 釘梢的傳出息訊,對方才跟蹤而至。
  雙方的目的,都在找父親,只要雙方弄明瞭事實,倒霉的仍是自己。
  他的目光向周近一掃,發現這裡是一個數畝大的回潭,兩側高峰夾峙,雖是白 天,仍陰森之氣迫人。
  正面橫著屏風也似的一座蒼巖,正當兩峰之間。水流到此。被巖壁堵住,回流 成了大潭。出口卻在右前方,由於水道狹窄,白沫飛濺,浪花堆湧,聲勢驚人。
  徐文當機立斷,寧死水中,也不願再受仇家折磨,這機會,他不能放過。於是, 他迅速地移身背對小舟的一面,托開了舷窗,攀援而出,不聲不響地滑入潭中。
  水表面平靜,水下卻漩力驚人。
  徐文並不諳水性,身子才向下一沉,立即被一般吸力帶入潭底,功力既失,自 不能以內功逼住呼吸,水朝口裡直灌。
  他本能地掙扎,想浮升水面,但漩力奇猛,掙扎只是徒勞,一連幾漩,便失去 了知覺,迷濛中,似已被水流衝出水口。
  一陣刺骨奇寒,使他甦醒過來。睜眼一看,晚霞滿天,自己躺在冰涼的岩石上 。陣陣山風,觸體生寒,耳畔隱聞「呼轟」水聲,一時之間,他不辨自己是生是死, 是真抑幻?
  久久,他確定自己真的沒有作了波臣,呼吸,肉體上的感受,都非幻覺。
  於是,他駭異地坐起身來,才看清自己躺臥之處,是絕谷邊緣,三尺之外,便 是百丈深淵,那條河,在谷底有如翻滾的巨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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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0 12:16:50 |只看該作者
 這是什麼地方?
  自己被何人所救?
  當然,自己投水自然必死,不會飛上這絕壁來。
  驀然,一個蒼勁的聲音響在耳邊:「本師祖在此,然何不跪?」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一骨碌爬起身來,只見丈外一塊突巖上,端坐著一個枯 瘦如柴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
  師祖!這從何說起?
  自己哪來的師祖?
  家門習藝,連師父都沒有,而這素昧生平的怪老人卻自稱師祖,豈不怪哉?
  徐文驚訝困惑地向後退了一步,莫知所語。
  老人又開了口;「難道你師父沒有向你交代明白?
  徐文張口結舌地道:「師……父,晚輩沒有……師父!」
  老人雙目陡射碧光,皮包骨的臉上充滿怒意,大喝道:「你沒有師父?」
  「是的」
  「你因何至此?」
  「晚輩本是投水自盡,不知道……」
  老人碧綠的目芒朝徐文一連幾繞,厲聲道:「你的『無影摧心手』何人所授?」
  徐文為之心頭巨震,看來此中大有蹊蹺。
  「先父!」
  「什麼?先父,他死了?」
  「是的!」
  「他死前要你來此?」
  「這……」
  「『毒經』呢?」
  徐文如丈八金鋼摸不著頭腦,一連串的問話,使他如墜五里霧中。
  「老……前輩是……」
  老人白眉連聳,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對,他不敢欺師,竟敢違命娶 妻生子,可是這……」說到此處,突地喝問道:「那孽障幾時死的?」
  「孽障!誰?」
  「傳你毒功之人!」
  「先父麼?……他死於數月之前。」
  「哼!」這一聲冷哼,悠長淒厲,怪腔異調,徐文為之毛骨悚然。他完全迷糊 了,根本弄不清是回什麼事,做夢麼?不像,真的麼?太荒誕了。
  老人緊繃在嶙骨上的面皮,抽動了數下,怒氣勃勃地道:「不尊十年之誡…… 哼!他是如何死的?」
  徐文木訥地應道:「是被仇家所害,不過……」
  「不過什麼?」
  「近日又有跡象,似乎……先父仍在世間!」
  「他曾向你提及師門的誠命麼?」
  徐文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沒有!」
  「那你怎會到這『九轉河』來?」
  「晚輩被人劫持,乘隙投水,本圖自盡……是老前輩相救麼?」
  老人默然了片刻,又喃喃自語道:「此子功力被封,莫非神志受損,喪失了記 憶?否則怎會如此?」
  「功力被封」四個字使徐文心頭一動,自己明明功力被廢,而老人卻說被封, 這「封」與「廢」相差太大了。心念之間,下意識地一提氣,猛感內力如泉,自己 的功力竟然已經恢復了……
  內心的震驚,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老人說自己「功力被封」,無疑的是他解 了禁制,看來這老人又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他自稱師祖,又提到「毒手」,莫非 他真是父親的師尊!
  老人一招手道:「進來!」
  人影倏然消失,徐文又驚異地發覺老人跌坐的突巖之後,是一個石洞,原先被 老人擋住視線,同時全神專注在老人身上,所以沒有發現。
  他略一躊躇之後,彈身上巖,向洞內走去。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出入,洞徑幽 暗而狹窄。進了十丈左右,眼前突現一間寬廣的石室,幾桌椅木,全系石製,居中, 擺著一個香案,竟然也香煙裊裊,明燈娓娓。
  老人卻垂手站在案分,待徐文一腳跨入,他便開聲朗喝道:「祖師神位在此, 還不下跪!」
  徐文一窒,目光觸及香案上的神牌,只見赫然刻著:「萬毒之祖鬼見愁黎煜之 神位」十二個驚心怵目的字。他陡然記起「白石峰」後的怪老人曾說過,「無影摧 心手」僅二百年前一個叫「鬼見愁」的練成過,久已失傳。看來自己誤打誤撞地撞 到師門之內來了。
  當下,驚喜參半,雙膝一曲,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後又向老人 身前一跪,口稱:「不肖徐文,叩見師祖!」
  怪老人全身一震,栗喝道:「起來!」
  徐文愕然起立,不解地望著老人。
  老人激動地道:「你叫徐文?」
  「是的!」
  「你父親呢?」
  「徐英風!」
  「你不是本門弟子!」
  徐文連退了三個大步,傻了,他生平從未經歷過這種離奇的場面,老人一見面 自稱師祖,現在又說不是他門中弟子,看來一切肇因於「無影摧心手」,可是父親 當初如何獲得「毒經」的呢?
  老人石椅上一坐,閉目凝思了半晌,睜眼道:「你聽說過伍尚這名字麼?」
  「沒聽說過!」
  「你見過『毒經』麼?」
  「沒有!」
  「你如何練成這『無影摧心手』?」
  「先父口授!」
  「你父親練成了『毒手』麼?」
  「據晚輩所知,他沒有。」
  「他根據什麼口授的?」
  「聽提及是一部『毒經』!」
  「他有沒有提及『毒經』的來源?」
  「沒有!」
  老人閉上了口,洞中呈一片死寂。徐文不知對方在想什麼,也不知對方將如何 處置自己,只是,他意識到不會有性命之憂,最令他感到振奮的是功力已復,他有 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沉默!
  足有半個時辰,誰也沒有開口,徐文漸漸不安起來
  突地——一
  老人起身,到香案之前跪了下去,口裡祝禱道:「第十二傳弟子萬有松,通誠 於祖師座前,為維本門一脈不斷,弟子從權擅專,伏析鑒察。」
  祝禱畢,起身到香案左邊站定,沉凝十分地問徐文道:「徐文,你父親應是本 門第十四代傳人,你,是第十五傳,現在上香下跪!」
  徐文錯愕莫名,看情形已無選擇的餘地,老人不知憑什麼認定父親是第十四代 傳人,既然有這名份,自己還有什麼話可說,單只救命復功之恩,就不容自己拒絕 對方所求。心念之中,他轉身上步,恭謹地上了三炷香,然後跪了下去。
  「立誓!」
  徐文又是一愕,這誓該如何立法?想了一想,照一般入門規矩,朗聲道;「第 十五代弟子徐文,蒙祖師恩典,收歸門下,誓以此身為本門獻,恪守門規誡律,如 有違背,天厭之。謹誓。」
  老人又洪喝道:「聽宣!」
  徐文長跪垂首,沒有應聲,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老人萬有松已肅穆無比地接下去道:「本門為萬毒之門,以濟人活物的宗旨, 服膺武德,崇尚武道,以武林正義為依歸,鏟奸鋤惡,扶弱抑強,不附惡,不從邪, 可願凜遵?」
  徐文恭應道:「矢志凜遵!」
  「聽誡!」
  「弟子恭聆!」
  「一誡姦淫,二誡偷盜,三城濫殺,四誡助惡。可願凜遵?」
  「謹遵!」
  「聽律!」
  「弟子恭聆!」
  「欺師滅祖者死!妄傳毒技者死!宣洩門秘者死!恃技悖義者死!可願凜遵?」
  徐文悚然應道:「謹遵!」
  「孩子,可以起來了!」
  徐文轉向萬有松,叩首道:「參見師太祖!」
  「免禮。起來!」
  徐文這才站起身來。老人此刻顯得慈祥無比,目中慄人的碧芒蕩然無存,用手 朝下首石墩一指,道:「坐下,我老人家有些話要告訴你!」
  「謝坐!」
  「先報出身來歷!」
  「弟子徐文,『七星幫』幫主徐英風之後,一脈單傳繼承家學,別無師門。」
  「好,孩子,仔細聽著:本門稱為『萬毒之門』,祖師便是武林至今仍傳名的 『鬼見愁』,諱黎煜。本門是代代單傳,每代只收一名傳人,這是祖師遺下的規矩, 決不容違背,所以律令中有妄傳毒技者死一條……」
  「師太祖可曾在江湖走動?」
  「我已收山一甲子以上了!」
  「那各代傳人……」
  「祖師爺有關於收傳人的遺示,這也可以說是本門的一段秘辛,祖師在二百年 前,無意中發現這一座被『九轉河』圍繞的絕峰秘洞,於是便從此自誓歸隱,經歷 半甲子潛修,不但武功登峰造極,最主要的悟出了『毒道』的精微,忽感如任此道 湮滅,未免可惜,但既已自誓歸隱,自不能破誓出山收徒……」
  話鋒至此一頓,接著又道:「於是,祖師想出了一個撞緣的妙法,把自己所學, 錄成了兩冊秘笈,上冊附以箋條,說明得此笈者,須潛心參修,十年之內,如能有 成,可來此間拜師,修習下冊……」
  「哦!」
  「祖師把上冊和箋條,用魚皮袋裝妥,投入河中。當然,也許碰不上有緣的人, 也許從此流失,但祖師把這心願,付與一個『緣』字……」
  徐文聽得大是神往,不由脫口道:「結果碰上了?」
  萬有松老人點了點首道:「當然,不然本門焉能延續到今天。」
  「請師太祖說下去?」
  「六年之後的某一天,祖師正巧在河邊打魚,忽見一具屍體漂來,撈起來一看, 尚未斷氣,身邊赫然帶著那半本『毒經』,經救活之後一問,果然那人是謁師而來, 因路徑不熟,失足落水……」
  「啊」
  徐文又驚「啊」了一聲。
  「祖師當時喜之不勝,立即收為傳人,並開了『萬毒門』這門戶,並立下誡律, 同時顧及到『毒道』不同於『武道』,動輒便毀人性命,人心難測,如對門人不加 限制,勢必因良莠不齊而造成浩劫,是以規定每代只傳一人……
  「祖師用心至善!」
  「那人便是第二代祖師阮元良。由於阮師公的遭遇,使祖師悟出了一個測驗人 心之方,凡獲得上冊『毒經』而成傳人,必須在『九轉河』上游投潭,經歷一劫, 然後才有資格正式入門……」
  徐文困惑地道:「如那人順流而去,不為發現呢?」
  「不會!峰下水流奇特,投水人必然會被推上河灘,祖師在河中依水流天然之 勢裝有特製巨網,到此必被網住,可稱萬無一失……」
  「啊!怪不得您老人家見面就自稱師祖,原來認為弟子是投水入門而來……」
  「孩子,這便是緣啊!」
  「恕弟子繞舌,如果某一代中,秘笈失落,豈非斷了本香緣?」
  「問得好,這便是祖師所謂『撞緣』,如無緣,本門使中斷了。」
  「這豈不……」
  「祖師法度,決不容更改。」
  徐文倒嚥了一泡口水,又道:「如所得非人,為禍武林,其人根本無意入門, 又將奈何?」
  老人微微一笑道:「祖師仍有制衡之道,在秘笈出世之後三年,命上一代的傳 人,出山考察。因為「毒道』屬於奇門,得此道者,必會風傳武林,不難發現,如 所傳非人,可按誡律處置,然後就地收回『毒經』,另覓傳人。考察滿意之後,便 回山等待,俟下一代到達,傳以下冊玄功,如此週而復始。」
  「這麼說來,本門當是固定的有兩代在山同參?」
  「一點不錯!」
  「請問第十三代?」
  「這是我的推斷,十三代傳人伍尚,在『撞緣』之後第三年,奉我命出山考察, 而有緣人便有你父親徐英風,算是第十四代,伍尚可能遭了意外之厄,無法回山, 你父親又已遇害,天幸師祖有靈,引導你來!」
  徐文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老人的推斷完全合理,可是限期十年,父親得 『毒經』已不止十年,他似有意不回山入門,而他的作為,完全干犯師門大忌,如 果第十三代傳人伍尚還在人間,總有一天他要受門規制裁……
  心念未已,只聽老人萬有松又道:「你父犯律,妄傳你本門『毒功』,如果在 世,必受追究。」
  這話說得嚴厲無比,徐文只好唯唯稱是。
  老人話題一轉,道:「你練成毒功之後,有否濫殺無辜?」
  徐文莊容道:「弟子自問還沒有!」
  「很好!」
  「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據武林耆老相傳,『無影摧心手』僅二百年前祖師一人練成過……」
  「這是真的!」
  「莫非十多位先代傳人,都……」
  「那又不對了,『無影摧心手』載於上冊,是上冊上最艱深的一課。每一代傳 人在回山入門的十年限期之內很少有能修練成功的,即使有一二人,如不施展,武 林中白無法知曉,而回山之後,雖一切大成,但已屆尋繼承人之期,事實上已無法 在江湖施展的必要了,因為第二次出山,目的只是考察傳人,如你,是很難得的了 。
  「設使『毒經』不慎而遺失,落入旁人之所……」
  「那得者將在得手之後慘死!」
  「為什麼?」
  「該冊子本身含有劇毒,只要用手觸摸,便已中毒百日之內不治。」
  徐文打了一個冷噤,不休地道:「那最先得到的呢?」
  「冊內附箋,註明解法,那箋在得經之後,跪讀焚化是以不可能有第二者成為 本門傳人,甚或習成本門秘功……
  徐文內心十分歎服祖師當年設想之周到細密,准此而論,父親並非第二次得經 之人,如果是,豈不毒發而死,這證明父親是第十三代掌門伍尚所揀的傳人,可是 他的作為,業已犯了師門戒律,如果……
  他不敢往下想。
  自己因禍得福,奇得不能再奇的入門歸宗,這簡直像是一場離奇的夢境。
  老人忽地白眉一軒,道:「孩子,為師太祖的為你解開封功奇穴之際,發現你 內力驚人,這與你的年齡不合,莫非你……」
  「弟子曾受一個叫『玉面俠』朱公旦的老前輩輸以功力……」
  「你拜他為師?」
  「沒有,絕地巧逢,他托弟子辦事,給弟子輸功脫困!」
  「啊!原來如此,你的內元,已達百年之高,修習本門上乘絕學,必事半而功 倍,現你秉賦,一年可成!」
  「一年?」
  「怎麼,孩子,你嫌長麼?每一代掌門,最少者是五年為功。」
  「恕弟子無狀!」
  「家無常禮,用不著如此講究!」
  「據說『無影摧心手』一旦練成,終生不解,不知是否……」
  「孩子,那只是初基,的確如此,如修到上乘,則毒之收發由心,平時與常人 無異。這些不必多問,你自然知曉!」
  「是!」
  「現在你可以開始服勞了,右邊的石室是炊房,第二室就作你安歇之所;左邊 第一間為師所在,第二間是練功房。你先去弄吃的吧,功課明晨開始!」
  「遵命!」
  到目前為止,他仍有些夢幻的感覺,因為這遭遇太離奇了,太令人難以相信, 如果世間真的有所謂奇跡,這便是奇跡了。
  洞中無日月,時光逐水流!
  徐文廢寢忘餐,矢志苦修,有時數天不食煙火。
  這一天,他進練功室,直趨老人身前,歡然叫道:「師太祖,我練成了!」
  日久月長,朝夕相晤,老人與他之間的隔膜完全消失,相處有如祖孫,所以在 態度言語之間,已沒有什麼拘束。
  老人手捻頷下稀疏的白鬚,笑逐顏開地道:「孩子恭喜你了,你比我的預期提 早了一半!」
  徐義可不曾計算過日子,自己也覺驚奇地道:「是半年麼?」
  「不錯,整整半年差一天!」
  「啊!」
  「孩子,你明早下山!」
  「明早?」
  「嗯!」
  老人面上的喜悅,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黯然之色。徐文看得出來,心裡也升起一 股依依之念,只是他不能不離開。先時不覺,此刻功成,那被收藏丁許久的仇恨之 心,又活躍起來。
  「孩子,你下山之後有幾件事要做……」
  「文兒恭聆訓誨。」
  「第一,尋回『毒經』,相機物色第十六代傳人。」
  「是!」
  「第二,務必查明你祖師伍尚的生死下落。」
  「文兒一定辦到!」
  「第三,查明你父親得經而未來山入門的原因。」
  提到父親,徐文心頭一緊,但仍恭應道:「文兒記下了,師太祖尚有何吩咐?」
  「你現在已是百毒不浸,為了行道濟人,你帶些藥物隨身應用,藥架上你可以 自己揀選。再則十年之內,你必須回山一次。本門不禁婚娶,但秘笈父不傳子,必 須依祖師遺訓『撞緣』。你,可說是並派以來的特殊例外,好在你已經過了水厄……」
  「謝師太祖恩典!」
  「毒手三式,太過霸道,如非對方有必死之道,不許輕用!」
  「遵訓諭!」
  「另外藥架上第一格有一瓶『法丸』,是祖師所留,你可帶一粒在身上,違犯 本門死律者服之,這是家法,決不容存私!」
  徐文一震,應了一聲:「是!」
  他想,父親如果真的在世,確有資格服這「法丸」,身為人子,難道……
  「此峰三面絕壁環水,僅有後峰一條秘徑可出,現在你看著……說著,在地上 畫了出入之法,徐文牢記在心。
  「話已說完,你下去吧!」
  「是!」
  回到臥室,徐文百感雜陳,此番出山,大可快意恩仇了,他把半年前的經歷, 在心頭重溫了一遍,只覺疑雲重重,詭譎萬端,最令他不安的是父親。
  他希望父親仍在世間,這是人子之常情,可是門中誡律森嚴,何以自處呢?
  祖師伍尚失蹤已十餘年,人海茫茫,何處去找尋?
  「毒經」定在父親身上,如他不死的話,如他不幸。如何著手……
  陡地,他想起了「過路人」所施的「閻王今」劇毒,那毒是本門配方之一,莫 非「毒經」是落入對方之手?這太可能了!但得經之人,百日之內必毒發身亡,這 事情可就相當辣手了。
  他也想到「無影摧心」之毒,除了業已練成了「金剛神功」之人外,無人能抗, 除本門解藥外,無人能解;預含解藥在口,在藥丸未化盡之前,可承受毒手而致中 毒,自己所遭遇的「過路人」等,都不怕「毒手」,彼輩當然不可能都練成了武學 極致的「金剛神功」,那他們都有解藥麼?解藥何來?
  這蹊蹺,他想不透。
  於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對方也是不怕「毒手」之一,這謎底必須揭穿 。
  ………一宵易過,第二天一早,徐文叩別師太祖萬有松,循秘徑出山。
  他毫不考慮地取道奔向開封。
  許多重大的謎,要從「妙手先生」口裡解答。雙方約期是一月,現在半年過去 了,蔣尉民父女可能急煞!
  半年,不算長,也不太短,詭譎的江湖,會起多少變化呢?
  到了開封,如果蔣家父女提起婚事,自己將如何答覆?「毒手」,自修習了本 門上乘秘功之後,業已收發由心,不致為害,當初之約是「毒功」散日,即踐約之 期,現在「毒手」已無須散去,是否算數呢?
  想到蔣明珠的玉貌花容,他心裡不由自主地一蕩,可是另一個倩影出現了,那 是在半年前自己功力被廢,故意給氣走的,她現在如何?嫁了人?抑是……
  這一天,到了郾師,他先覓店打尖,換了衣飾。他已不須任何掩飾,一襲白色 儒衫,方巾錦履,使他成了一個秀逸絕倫的美書生。
  他從前不時出現在眉目之間的乖戾之氣,因修習上乘武學而徹底地消逝了,所 不同的,是在運用本門心法雙目會泛碧芒,這是無法避免的,因它是本門的特徵。
  入夜,他一個人在房內自斟自飲……
  突地——
  隔壁房內傳來一聲駭極的呼喊,接著是一陣腳步雜沓之聲。看來是房客聽見呼 喊而湧向這邊。
  「怎麼回事?」
  「呀!死了人了!」
  「七老八十的,怎會遭遇橫死?」
  「小的失蹤了,老的死了,這官司怎麼打……」
  「本來就不是好路道,白日裡那妞兒那副德性……」
  七嘴八舌,叫成了一片。
  死人,在江湖人來說,根本是司空見慣的事,徐文不理不睬,仍自喝著酒。
  「呀!這是什麼玩意?」
  「好好一面玉玨,怎地穿了三個窟窿?」
  「朋友們,這玩意兒是江湖信物之類的東西,看來是江湖仇殺,出門在外,少 惹是非為妙……」
  「啊!」
  「哦!」
  不知是誰說了那幾句話,看熱鬧的房客,怕引火燒身,紛紛散去。
  「玉玨,三個窟窿?」
  徐文自語了一聲,驚得跳了起來,一彈身飄出房,只見隔壁房門大開,三三兩 兩的房客,又好奇,又畏縮,流連在天井裡,店主與兩個執燈的店伙,木雞般呆立 在房門口,似乎已沒了主意。
  徐文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一頭衝入房中。
  「呀!」
  他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房中地上,躺著一具白髮皤皤的青衣老婦屍體,血漬侵殷殷,流了一地。屍旁, 拋著一塊玉塊,正是方才眾人喊嚷著穿了三個窟窿的東西。
  徐文撿在手中一看,不錯,是「天台魔姬」隨身所帶的信物「三指塊」,從衣 著來看,死者是她師父「三指姥姥」無疑了。
  「天台魔姬」呢?房客說一老一少,那少的當然就是「天台魔姬」……
  徐文一回身,連眼都直了,房內靠窗的牆上,被穿了無數小孔,每三孔自成一 組,這正是「三指姥姥」的獨門絕藝「三指追魂」所留的痕跡。
  「三指姥姥」的名頭,在武林道上可說是拔尖一流,功力僅略遜於「痛禪和尚」, 「三指塊」所至,黑白鹹服,是誰能殺得了這不可思議的女怪傑?
  徐文暗忖,事情可能發生在自己投店之前,否則以現場的情況而論,雙方曾經 搏擊,自己不能毫無所聞。以自己所知,能殺得了「三指姥姥」這等高手的,還真 難找得出一二人。
  「三指姥姥」被殺,「天台魔姬」的遭遇可想而知了
  一時之間,他憂心如焚,他自覺欠「天台魔姬」太多,半年前故作無情,氣走 她的那一幕,猶在目前……
  突然,一個黑衣老者,探頭向房內望了望,登時面如死灰,低聲向店主道: 「別聲張,趕快設法抬去埋了也不必報官相驗,否則你這店就別打算開了!」
  說完,一縮頭……
  徐文大喝一聲道:「站住!」
  那黑衣老者抬頭一望徐文,見是個書生打扮的少年膽子壯了些,但面上驚怖之 色未除,顫聲道:「少俠有何指教?」
  「誰作的案?」
  「這……這……」
  「快說!」
  「少俠不見壁間那粉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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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0 12:17: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愛清苦杯(2)

  徐文目光向壁間一掃,這才發現壁上果然有一個掌大的粉印,是一朵梅花形, 不由大感困惑,慄聲道:「這梅花粉印是怎麼回事?」
  「少俠連這都不知……」
  「知道還會問你。」
  「這……這……小老兒不敢說!」
  突轉身,一溜煙地走去了個無影無蹤。
  徐文急也不是,氣也不是,這梅花粉印到底是代表什麼呢?何以那老者驚怖欲 死?看來如非某人的特殊記號,便是某一幫會的標記。
  征了片刻,心想,還是另行設法打探吧。隨即向店主道:「店家,買到上好的 棺木,把這老人家理了。記住,不能草率,這老人家來頭不小,將來會有人檢首遷 葬的。回頭來我房中取銀子……」
  說完,把「三指塊」揣在懷中,自回房去。
  這一來,酒飯業已無心了,腦海裡老盤旋著「三指姥姥」被殺和「天台魔姬」 失蹤之謎,還有,就是那朵梅花粉印……
  不久,小二進來收拾杯盤,笑嘻嘻地道:「相公,屋裡怪悶的,不到外面納涼?」
  徐文觸動靈機,摸出一錠十兩紋銀,並一粒碎銀,道:「小二哥,這十兩銀子 給你東家,作收埋那老太婆的費用……」
  小二一哈腰道:「相公菩薩心腸,到處行方便!」
  徐文不理他這馬屁,接著道:「這顆碎銀,你替我辦件事,你去街上替我買一 柄墨扇。」
  「墨扇?」
  「嗯!黑色扇面的折扇,要素的!就是沒有書畫過的!」
  「要牙骨……」
  「普通竹骨就行。」
  「不當事,幾文大錢,俺給您老買上四五柄……」
  「一柄也就夠了,錢拿去。」
  「嘿嘿,您老,太多了……」
  「剩下的賞你。」
  「多謝相公厚賞,俺先給您老沏上一壺上等雨前,潤潤喉,回頭馬上去買!」
  小二作了一個兜頭大揖,抬掇起杯盤,狗顛屁股似地去了。
  徐文在屋裡踱著方步,不禁為自己想到的妙計而得意,不論對方是誰,總會現 身找上自己的。另一個小二,送上來一壺茶。不久那買扇子的小二回來了,眉開眼 笑地送上了一大扎折扇,總有七八柄之多。
  徐文忍俊不止地道:「你很會辦事,有事我再喚你!」
  「是!是!」。
  小二倒退著出了房門。
  徐文隨手撿起一柄,張開來,用濕面巾把扇面弄潮然後掩到隔壁房中,把扇面 對著那梅花粉印,按上去,輕輕一拍,粉梅花便清晰地拓在扇面之上,回房俟扇面 晾乾了,然後折在手中,掩上房門,向外行去。
  郾師是個大城,十分繁華,此刻正值二更初起,夜市方張,更顯得熱鬧非凡。
  徐文把折扇印有梅花的一面朝外,輕輕搖著,一副閒適偽書生派頭,安步當車, 盡揀人多處晃蕩。
  果然,人群中凡屬武林人,一見這梅花粉印,無不迴避。
  徐文若無其事地繞了一會,然後上了一座大茶樓,
  他一面喝茶,一面不時地搖搖扇子。
  頃刻工夫,茶客去了三成。
  徐文耐心地坐著,他發現一個剛入座不久的黑衫老者和一個黑衣漢子,面露奇 詫的表情,竊竊私語,並不時把目光向這邊膘來。他不由心中暗喜,隨口漫吟道; 「洛陽訪才子,江嶺作流人,聞說梅花早,何如此地春!」
  既不應景,也不切題,他只是興之所至,隨口閒吟。卻不料那黑衫老者,勃然 變色起身走了過來,搭訕著道:「老夫可以坐下麼?」
  徐文一擺手道:「有何不可。」
  那老者坐定之後,驚疑地望了徐文幾眼,以極低的聲音道:「是總壇使者麼?」
  徐文內心一震,暗忖:莫非自己閒吟的四句詩撞正了板,瞎貓碰上了死老鼠, 看來這梅花粉記是某個江湖幫會的標誌了,當下面色一肅,口裡含混一聲:「嗯!」
  黑衫老者惶恐地道:「卑職第二分壇屬下香生趙為功,不知上使駕到,請恕失 儀之罪!」
  說著,站起身來……
  「坐下!」
  「卑職怎敢……」
  「要你坐下便坐下!」
  「如此,卑職……告僭越之罪!」
  徐文心念疾轉,看來對方把自己當作了總壇使者,料想對方組織中使者的身份 必然相當優越,致使一個分壇香主不敢同起坐。只是對方是什麼組織,如何套問真 情,稍一不慎,必露馬腳,甚或有其他的同路人來到,認出自己的面目,可就砸了!
  香主趙為功幾次想開口,卻又不敢的樣子。
  徐文看在眼中,心想,利用對方的弱點,可能會出點線索。心念之中,試著道 :「趙香主有閒暇啊!」
  趙為功面色一變拘謹地道:「不敢,卑職負責此區耳目!」
  「哦!這責任相當重大,貴香主得多加小心。」
  「是!是!上使栽培!」
  徐文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套出實話,只好硬起頭皮道「關於安平棧中的那女子……」
  說了半句,便即頓往,以觀對方反應。黑衫老者果然面湧疑雲,期期地道: 「難道上使不知……」
  徐文心知露了破綻,忙擠出一個笑容,淡淡地道「隨便談談而已,因為……」
  因為什麼,他沒有說,目的是困擾對方的思路,故意拖一條尾巴。
  趙為功當然不敢迫問,改口道:「上使見過分壇主了?」
  「嗯!還沒有,我不準備見他了,另有任務。」
  「哦!上使可否容卑職稟報分壇主,上使大駕行蹤以便接待……」
  「這……不必了!」
  「上使與另兩位奉派押解那女子的不是一路麼?」
  徐文心中一樂,這可就觸及主題了,當下故作神秘地道:「當然是一路,不過 我另有任務,因為……」這兩個字接上了剛才沒有說完的半句話:「因為總壇方面 發現有人出頭,所以我奉命暗中監護。」
  這個謊扯得恰到好處,黑衫老者深信不疑。
  「不知何人敢……」
  徐文十分嚴肅地道:「『地獄書生』!」
  黑衫老者趙為功駭道:「『地獄書生』不是早死於桐柏山下了麼?」
  徐文咬了咬牙,道:「誰說的。『地獄書生』豈會如此輕易死亡,那墳是假的 。」
  趙為功雙目睜得雞卵大,被徐文的鬼話鎮住了,半晌才道:「事非小可,卑座 職司耳目,這……」
  「這可不能洩漏。」
  「是!是!」
  「所以,嗯……碰上你最好,你把這邊的行動計劃告訴我,省得我多費周折。」
  趙為功雙目左右一瞟,見沒人注意,才以討好般的聲調道:「人是教主親自出 手的……」
  徐文面色微微一變,教主?什麼教的教主?難道是梅花教?那麼「三指姥姥」 最死於對方口中的教主之手無疑了……
  他忽地發現對方住口不語,知道自己露了破綻,忙正色道;「說下去!」
  「是!因為路程不近的關係,所以暫押分壇。適才兩位使者駕臨,說奉諭明晨 五更天出城,押回總壇。分壇方面僅派了一輛車子。」
  「好!」
  口裡漫應著,心裡的念頭卻不停地轉。突地,靈機一動,他想到了「過路人」, 莫非「過路人」口中的主人,便是這位教主?這大好的查證機會,可千萬不能錯過 。
  「貴香主此刻有事麼?」
  趙為功似以能巴結總壇使者為榮,忙不迭地道:「卑職聽候差遣!」
  徐文故作沉吟,慢吞吞地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責香主人頭熟,有件小 事煩代勞……」
  「不敢,上使儘管吩咐!」
  「那位是誰?」說著用嘴朝與趙為功同桌的漢子一努
  「哦!是卑職手下頭目。」
  「好,你倆一併到城外來……」
  「是南城麼?」
  「不錯,本使者先走一步。」
  說完,伸手取錢……
  「上使請發駕,這區區茶資……嘿嘿,卑職會打發!
  「好,別耽擱,馬上來,此事不許任何人知道。」
  「是,上使清便!」
  徐文離了茶樓,直奔南門,他一身之外無長物,店根本無須回去,本來他盡可 套問分壇所在,但一想多問會露馬腳,到了分壇,難保沒人認識自己,如果所謂使 者是「過路人」一流人物,要救「天台魔姬」可就辣手了,這樣以逸代勞,真是再 好不過。
  方纔轉出正街,一個獨眼老丐,踏踏拖拖地迎面而來。
  「噫!是你?」
  驚「噫」聲中,那老丐橫在道中,不動了。
  徐文一愕,看這老丐陌生得緊,根本從未謀面。
  「閣下什麼意思?」
  老丐咧嘴一笑,道:「賢弟,你聽不出愚兄的聲音?」
  徐文精神大振,想不到會碰上「妙手先生」的門下「閃電客」黃明,真是有其 師必有其徒,這種鬼鬼怪怪的易容,實在令人絕倒。
  「賢弟,你好啊!半年來愚兄跑斷了腿……」
  徐文歉疚地一揖道:「小弟賠罪!」
  「閃電客」黃明絮絮地接下去道;「家師出動了十多位門下,還借用了丐幫人 物,四下打聽你的下落,看來你很自在,這半年到哪裡去了?」
  「大哥,現在有事,一切停會再談,如何?」
  一個老丐正與一個風度翩翩的書生,在街上交談,登時引起不少路人圍觀。
  黃明知機,低聲道;「你先走!」
  說著,夾起打狗棒,一顛一跛地走了。
  徐文加快步子,抄捷徑出南門,避開官道,上了一座土丘。
  此刻已近三更,城內雖還熱鬧,城外卻已行人絕跡。
  徐文甫一停身,黃明業已跟蹤而至,真不愧「閃電客」之名。但在修習了「萬 毒門」上乘本門武功的徐文眼中看來,又不怎麼出奇了。
  黃明上了土丘,迫不及待地道:「賢弟,什麼事?」
  「等人。」
  「等什麼人?」
  「我也不知對方來路,只知他是一個什麼教屬下分壇香主。」
  黃明駭然道:「該教是否以『梅花』為記?」
  「不錯。」
  「啊……」
  「怎麼?大哥知道那是什麼教?」
  「五方教,崛起江湖才數月,但業已震驚武林……」
  「五方教?」
  「不錯,意思當是東南西北中五方一統之意!」
  「教主是誰?」
  「不知道,據說是那謀得『佛心』之人!」
  徐文心頭為之劇震,如此證明自己所測不錯,正是「過路人」一夥無疑了。當 下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何以見得『五方教主』是得到『佛心』之人?」
  「噫!你不知道麼?」
  「知道什麼?」
  「哈哈,武林鬧翻了半邊天,你會不知道,這半年你莫不成歸隱了?」
  「差不多。」
  「說說看?」
  格於門規,徐文當然不能洩露「萬毒門」之秘,只好隨口應道:「小弟獲有奇 遇,避世了半年。」
  「什麼奇遇?」
  「這……」
  「你有困難不說也罷。」
  「哦,前托大哥轉交的翠玉耳墜,結果如何?」
  「嘿,不提也罷。」
  「為什麼?」
  「愚兄被蔣老頭痛罵一頓,說這是定情信物,豈能交回……」
  「那是小弟連累大哥了。」
  「小事一件,算了!」
  「蔣明珠反映如何?」
  「當時就要剪掉青絲出家為尼,好不容易才勸住。」
  徐文心裡登時打了一個結,像這樣將來該如何了局
  「賢弟,蔣姑娘一片癡情,你不能辜負她……」
  「大哥,以後再談吧,先談些目前的,你說武林翻了半邊天,怎麼回事?」
  「唉!武林劫運已成,這一場血劫是無法避免的了!』
  「到底什麼回事嘛?」
  「三個月前,江湖中接連發生兇案,死的全是知名之士,現場均有梅花粉記, 之後不久,傳出了『五方教』這名稱……」
  「啊!」
  「首先,『神鷹幫』被併吞改為第三分壇,接著『五雷宮』宣佈改為『五方教』 第一分壇,其餘如『一劍會』『紅纓幫』等小幫派,先後被吞併……」
  「雄心不小?」
  「嗯!開封蔣府也遭了劫,父女倆僅以身免!」
  徐文心頭一震,道;「再以後呢?」
  「『衛道會』總壇被攻擊,門下弟子死傷逾百,『無情叟』與『綵衣羅剎』當 場戰死,『痛禪和尚』受傷『衛道會主』的妻子趕到,力戰『五方教主』,該會才 免了覆亡之厄,但,遲早『五方教』會捲土重臨的。」
  徐文聽得驚心動魄,連「無情叟」「綵衣羅剎」這等人物都保不住性命,「五 方教主」的功力,未免太以駭人了。
  所幸「衛道會主」與「痛禪和尚」留有命在,不然自己的血仇豈非落了空。
  黃明又道:「目前只有丐幫和各大門派來受該教□毒!」
  徐文鎮定了一下情緒,道:「大哥知道『三指姥姥
  也遭毒害了麼?」
  「聽說了。」
  「『天台魔姬』」也被擄……」
  「賢弟打算怎麼樣?」
  「救她!」
  「恐怕很難?」
  「小弟不惜任何代價!」
  「人在何處?」
  「正與小弟現在約會的人有關,大哥可知道該教郾師分壇的所在地?」
  「這倒還摸不清楚,不過,有辦法查明的。」
  「哦!有人來了!」
  「是對方麼?」
  「兩人,不錯。大哥,你別開口,由小弟應付。」
  「好的。」
  兩條人影,如飛而至,看來身手還不弱,剛抵丘下,那名香主趙為功業已發了 話:「是上使麼?」
  徐文應道;「不錯,上來吧!」
  如約而至的「五方教」分壇香主趙為功聽到回答,帶領手下,飛奔而上。
  兩條人影,奔上土丘,一見黃明在場,登時一怔,徐文一擺手,大刺刺地道: 「都是自己人,不必避忌!」
  趙為功與那名手下,齊向徐文恭施一禮,不安地望了黃明改扮的獨目老丐一眼 。然後,香主趙為功十分恭順地道:「上使有何差遣,請即吩咐。」
  徐文誑對方來此,目的是怕誤了五更救「天台魔姬」,哪有什麼話好說,心念 一轉之下,向黃明施了一個眼色,然後目注那黑衣漢子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大漢有些受寵若驚,忙躬下身去,結結巴巴地道:「回……回上使的話,弟 子……趙香主屬下頭目錢大慶,請上使栽培!」
  徐文煞有介事地「嗯」了一聲,以嚴然上使的口吻道:「看你還很精明幹練, 將來有機會可以到總壇方面做事……」
  黑衣漢子再度躬身,頭幾乎觸及地面,聲音有些發顫:「全望上使大力栽培!」
  徐文用手朝黃明一指,道:「這位是總壇密使,要單獨見你們分壇主,他系初 來,不明路徑,為了避免多一人知道,你帶路吧!」
  黑衣漢子一迭聲地應:「是!」然後向黃明施了一禮,道:「請隨小的來!」
  黃明更加氣派十足,手中打狗棒一揮,話音是從鼻孔裡發出來的:「帶路!」
  黑衣漢子戰戰兢兢轉身奔下土丘,黃明向徐文一頷首,表示知道他的用心,然 後也跟著飛縱而去。
  兩人走後,徐文目光陡射碧芒,冷森森地向那香主趙為功道:「你知道本人是 誰?」
  趙為功一時不明究裡,駭了一呆,期期地道:「不知上使尊諱……」
  「我就是『地獄書生』!」
  「呀!」
  趙為功登時面如土色,驚呼一聲,轉身……
  「別動,你走不了的。現在說,你們教主是誰?總壇在何處?」
  「這……這……」
  「痛快些!」
  「老夫不知道!」
  徐文重重一哼,冷厲地道:「姓趙的,放明白些……」
  趙為功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面上由突然的驚怖而轉變為獰惡之色,用手朝 口邊一抹,道:「你準備怎麼樣?」
  「要你說話!」
  「如果不呢?」
  「那恐怕不能由你!」
  趙為功嘿地一笑道;「『地獄書生』,你所恃不過『無影摧心手』,你就試試 看吧。」
  徐文反而一怔,難道對方不畏劇毒麼?現諸「過路人」等,對方既是一夥,是 有這可能,他頓領悟對方在抹口之際,定是先含解藥在口,所以才敢大言炎炎,但 現在的徐文,已不是半年前的徐文了。
  心念一轉之下,冷峻地道:「在下可以不用『毒手』,只憑功力,你若能接得 下一招,讓你走路!」
  「憑你還能留得下老夫麼?」
  「試試看!」
  話聲中,一掌劃了出去。這一掌看來平平無奇,但卻無可懈可擊。
  趙為功雙掌一掄,連攻帶拒,論招式勁道,的確可列江湖普通一流高手。
  雙方招式甫接,徐文掌心含蓄的勁力猛然吐出,其勢銳不可當。
  「哇!」
  慘哼聲中,趙為功口吐鮮血,連退了四五步,一屁股跌坐土丘之上。
  一條人影,颯然飄落,赫然是「閃電客」黃明回頭。
  「大哥,怎麼樣?」
  「分壇路徑業已探明!」
  「那人呢?」
  「送他回姥姥家了。好厲害,他竟會施毒,若非我立下狠手,險些著了道兒。」
  「嗤!」
  一道火焰,沖天而起,原來趙為功見勢不佳,發出了求救訊號。
  徐文疾「哼」一聲,身形如灰鶴般驟霄直起,快逾疾箭,只一旋,便超越了火 箭之上,一揮手,火箭被震成了一蓬星雨,隨墜隨滅,人也跟著冉冉飄落。
  他把在「萬毒門」中所參修的絕乘功力,運用到「白石峰」後怪老人「玉面俠」 朱公旦所授的「旋空飛昇身法」上,表演了驚世駭俗的這一手。
  「閃電客」黃明激動地叫道:「賢弟,愚兄今夜算開了眼界,家師以身法奇快 聞世,看來是望塵莫及!」
  徐文一搖頭,道:「過譽了!」
  那名香生趙為功,驚魂全出了竅,目瞪口張,幾疑這不是事實。
  徐文一轉身,冷厲地道:「你可以回答區區的問題了!」
  「趙為功瑟縮地道:「無可奉告!」
  徐文咬牙道:「你想到將如何死法麼?」
  趙為功被徐文目中的碧芒,照得心顫膽落,慄聲道:「老夫認命了!」
  徐文殺氣騰騰地道:「認命也不行。」
  「『地獄書生』何苦逼人太甚?」
  「逼人?哈哈哈哈,本人已經被逼得太久了,今天才算找到了債主……」
  「老夫欠你什麼?」
  「你只好問你們教主了!」
  「你準備把老夫怎樣?」
  「說實話,饒你一命!」
  「五方教徒不受威脅,殺剮聽便,自有人找你算帳!」
  「看起來你倒滿有骨氣的?」
  「哼!」
  黃明冷冷地接口道:「賢弟,別浪費時間了,『五方教主』行動詭秘,該教香 堂主之流,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我分壇主也許有辦法!」
  徐文不解地道:「何以見得?」
  黃明道:「該教曾有一名堂主落在『衛道會』手中,結果一無所獲!」
  徐文一抬手,正要毀去這黑衫老者,突地想起師門規誡,這是否算是「妄殺」 呢?因為對方並沒有必死之道落在自己眼中,心念一轉之下,改劈為點,廢了對方 武功,復點了對方「暈穴」,然後向黃明道:「大哥,距五更天不遠了,我們到城 門附近等。」
  「等什麼?」
  「對方將『天台魔姬』押解總壇,五更出南門!」
  「啊!賢弟,我們不急下手……」
  「為什麼?」
  「跟蹤,踩探總壇的位置!」
  「好辦法!」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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