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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婷婷]浪子擒芳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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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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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5:1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浪子擒芳心 作者:婷婷

冷奇,這個英俊挺拔的美籍華裔,
如今是好萊塢最受歡迎的重量級導演。
身邊眾多美女來來去去他都不愛,
偏偏心繫台灣鄉間的一名靈秀女子。
衛又綺,自從她的生命中適逢那次巨變,
她的人生就不再一樣了,未來的路全都變了樣,
她原本以為,這一輩子她都無法再愛人了,
沒想到冷奇這個風流瀟灑的男人卻令她動心。
冷奇打定主意,要打開她封閉已久的心房。
誰也阻擋不了他,他要奪走她的芳心!
"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再叫一次。"
他輕蹭她的鬢髮,決定要以柔情攻陷她的心。
他能得到她的愛嗎? 他能縫合她早已碎成片片的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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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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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5: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拚命地往前跑著!

  忽然一個重心不穩,她猛地跌倒。她狼狽地爬了起來,又跑。

  「丹妮雅,回來!」

  「不,不!」她對自己低語。

  「回來。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

  「不。」

  「卡!」冷奇不耐煩地比個手勢。

  片場呈現短暫的寂靜,接著又恢復了熱鬧。

  「瑪琳,你的表情必須再誇張一點。追你的是一個殺人魔,見血就興奮的傢伙,可不是你鬧彆扭的愛人,想像他頭上長了兩隻角的樣子。」他將左右食指往頭上比。

  片場中傳出高高低低的笑聲,笑得最誇張的,就是瑪琳。

  「導演……」一名工作人員擠向前對他咕噥數語。

  「好,反正只剩這麼一個鏡頭。休息一個半小時,我們待會兒再來。」

  宣佈解散後,他快步走向角落的小休息室。關上門,拿起了電話。

  「喂?」他拿起擱在一旁的可樂,拉開拉環。

  「我是焰。近來可好?」冷奇愣了一下,接著一股喜悅的暖流滑過疲倦心頭。「怎麼有空打電話來?」

  「我要結婚了。」

  「噗!」冷奇差點忍不住爆笑出來,他急忙用手掌掐住自己的嘴巴,等又冰又辣的液體順利灌下喉嚨,才又再度開口。

  「你要結婚了?」

  「是的。」堂弟的聲音聽來總是如此冷靜。冷焰,就如同冰封的火焰,他想著,看來的確有人把那層冰給燒融。

  「新娘是誰?」

  「她叫莫晶兒。在電話裡說不方便,你來,我們可以找個時間好好聚聚敘敘。你會來吧?」

  掛上電話後,冷奇著實發了好一陣子呆。

  很少有人知道他系出冷民一族。冷氏被封稱為「美國經濟幕後的黑手」之家族,以金融強者之姿插手各行各業,可說掌握全球近三分之一的經濟動脈,近年來在冷焰的領導下氣勢更為坐大。

  曾有傳聞道,冷氏的財產可以買下整個美國。這種訛聞雖有些誇張,但冷奇卻知必有其可能性。

  冷日新——他的爺爺,膝下有一群兒女及孫兒女。他是長孫,原本也是總裁的第一順位繼承者。他從小就不停接受嚴格的訓練,卻只感到反感至極,所幸的是沒幾年後,他的堂弟冷焰逐漸受到老人家矚目,再加上自己對商業著實一竅不通,冷日新才算是「放棄」了他,這才得以擺脫掉家族的企望。

  所以有時他會對冷焰感到一絲愧疚,那是多麼沉重的擔子,可以使一個男人冷酷無情。他知道自己欠冷焰太多,要不是冷焰,現在他如何做自己喜愛的工作呢?

  他們可謂是冷家最頭痛的三個傢伙——他、堂弟冷焰,以及堂妹冷魅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許多名門望族內都藏有許多髒事或秘密,他們家自不例外。冷焰的父親為了一名風塵女子主動放棄繼承權,至死都不再踏入家門一步。所以冷焰在尚未當上總裁之前,一直被家中一群自命清高的傢伙百般排斥,若不是他實力精強得沒人能比,恐怕那張寶座還沒坐暖前,就會先被人給整死。

  冷魅衣是他叔叔在外風流一夜的結晶,尚未滿月便被抱回來——她的母親以一百萬美元的代價賣給冷日新。嬸嬸對這個老公在外面生下的野種始終冷冷淡淡,雖然沒有虐待她,卻也絕不可能對她有任何好臉色。小時候的冷魅衣陰鬱、缺乏笑容,長大後變得狂野不羈,十多歲就和冷日新吵了一架,繼而離家出走。

  這樣算起來,他的雙親還是冷氏中少數正常且快樂的一對,印象中的母親是個溫柔的日本女人,和父親相親,彼此皆有好感,在兩家都同意的情況下結了婚。母親是個傳統的賢妻良母型,與父親一直相敬如寶。而父親在冷氏企業裡上班,表現亦不差。不過,後來父親在他未成年時搭飛機失事,從此,他失去了父親。而母親亦在三個月後,因思念成疾,跟著父親走了。

  冷家中的三頭黑羊雖是手足之親,但個性卻是完全不一樣。冷奇喜歡笑,個性爽朗,俊俏的外表在女人堆中無往不利,但他卻從不使女人哭泣。冷焰深沉得常令人無法捉摸,彬彬有禮的外表下飽含著豹般的能量。魅衣呢,毫無忌憚的個性如陣颶風,像一名美艷的吉普賽女郎。

  他很高興聽到堂弟將要完成終身大事。

  翻開記事手冊,他得為一周後的婚禮抽出空來。

  

  

  

   ※

  

  

  

  ※

  

  

  

   ※

  「好萊塢中最性感的東方男子是誰呢?尾崎男?或香港的陳隆?還是華克.楊?」屏幕上黑人女播報員正開敔塗得亮紫的雙唇。「讓星星報的莉莉公佈答案,那就是——凱恩。」

  「莫晶兒小姐,你可願意接受這名男子為夫,願以一生服從他、愛他,接納他為你的終身伴侶嗎?」

  「我願意。」

  「在神的面前,這對男女願意共伴一生,不論疾病、災難,他們將一起共度,在神的面前,我宣佈他們正式成為夫妻。」

  冷焰輕柔而堅定地吻上妻子的唇,小小的教堂中傳出溫馨的掌聲及笑語,還有感動的淚水。

  冷奇身旁的老婦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眼角,他好笑地安撫拍拍她的肩背。她是家裡唯一出席的長輩——冷青梅。

  「梅姑,好了啦,不要哭了。」「我……嗚,太感動了嘛。」

  她已經五十好幾了,也是冷家唯一疼愛這三隻黑羊的長輩。他們也許不尊重其他人,但卻絕對禮讓姑媽三分。

  他們都叫姑媽「梅姑」。她的丈夫已死,目前獨自住在台灣的鄉間——台中的一個小鎮上,是一處安靜的小地方。

  大學剛畢業時,他曾到姑媽那兒小住過一段時間,對台中留下溫馨的印象。他微笑地想起小麵包店常飄出的點心香味,花鋪那一簇一簇盛開的玉蘭花,午後雨過松木所散出的清新氣味,孩童無憂無慮的嬉笑……年少氣盛的他,愛將此地當世外桃源。

  梅姑的丈夫早逝,和獨生子張家章住在一起,而張家章高中畢業,便飛到雪梨唸書。待張家章大學畢業後,便在那兒成家立業。梅姑偶爾會飛去探視兒子,但張家章從未回台灣一次。

  沒回來最好,冷奇下意識地握緊拳頭,旋即又放鬆,露出一個苦笑。我是怎麼了我?。

  「……阿奇,你有在聽嗎?」

  「什麼事?」

  他回過神時方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小群人之中,冷焰伴著他的新娘、花僮,梅姑則關切地看著他。

  「我說——你有沒有空到台中陪陪我這孤老婆子。」

  「家章要回來了。」冷焰忽然插口一句。

  張家章?冷奇發現全身神經緊繃了起來。「從澳洲?」

  「是呀,那孩子可真不孝喔,十多年了,才想到要回來看看。他的生意真的太忙了。」梅姑的語氣隱含著一絲驕傲。在她心中,兒子自然是最好的,從來不靠冷家的關係在外闖蕩。

  「我是很想去,梅姑。可是我們已經準備要去歐洲度蜜月了。」冷焰先表達出他的歉意,深邃的眼中是一片遺憾。

  「這我不怪你。但你們三個總要有一個來給我老婆子撐腰嘛。小衣那孩子也不知跑哪去玩了……」梅姑叨叨絮絮,雙眼直往冷奇身上歔。

  「呃,梅姑,我——」一觸及老人暗示哀求的眼睛,冷奇竟有種彷彿自己是劊子手的錯覺。「——最近正好有空,事實上,我打算還沒接新的片約之前休息一個月。」

  「真的嗎?」海姑顯然並不放心。三固孩子中,她又特別偏愛冷奇,她自然想再三確定。

  「真的。」冷奇笑著圈住老婦人的肩。「只要您每天燒兩道好菜請我,比方像宮保雞丁啦、翡翠白玉啦、羅宋牛肉湯啦,喔!當然少不了糖醋烤魚…‥」

  衛又綺被電話另一頭傳過來的消息給震撼住了。

  「……當然,對於命名儀式,我已經開始心懷恐懼。事實上呢,我現在只要一聽到「嬰兒」這兩個字,就鬱鬱寡歡……身為三個青少年的母親,我相當瞭解這箇中滋味。在那時經期不順,我本來怕是中年危機已提前來臨,你知道的;空巢症候群以及各種可能的併發症威脅……小綺,你有在聽嗎?」衛嬌月問道。

  「是的。」衛又綺好不容易開口,回答姊姊的問題。「你又懷孕了?」

  「噯,是的,是的。我昨天拿到檢查結果,我及阿力都嚇了老大一跳。我從來沒想過……」

  衛嬌月的聲音在耳中短暫地模糊消失……她的姊姊懷孕,要生小孩了?

  「當然,這年頭有許多女人也是四十歲才懷孕。」衛嬌月若有所思地說。「但我的小蕾及小正會怎麼想?小亞亞又會怎麼想?你不知道,孩子正值半大不小鬧脾氣的年紀,你又正挺個大肚子……都要怪阿力,事前沒想清楚。」

  「嗯。」衛又綺慢聲回答。

  「對了,談到這,你最近是否接受了杜良明的約會?」

  衛又綺覺得胃部一陣緊縮。

  衛嬌月和這個小妹足足差了十多歲,常以母親的口吻及態度對待衛又綺。長姊如母,對妹妹什麼事都關切無比,有時甚至過頭。

  衛家有六個孩子,嬌月及又綺正好各排首尾。衛又綺纖細清麗的外貌加點太大的黑眼珠,還有弱不禁風的身子,她的外貌看來甜美得有些脆弱。如果她再將頭髮束成兩條辮子,二十四歲的她看起來就會像十六歲的小女生吧。

  衛嬌月的聲音此刻已變得十分刺耳。

  「又綺,你在聽嗎?」

  「是的。不,我並沒有和任何人約會。」

  衛嬌月又嘰哩呱啦地說了一堆話,但她已封閉了知覺,任一字一語如流水般迅速滑過。她實在不想理會衛嬌月那老媽媽似的諄諄教誨,但又不好就此掛上電話。

  反正都是千篇一律的老詞。衛嬌月認為小妹的私生活猶如一潭死水,需要多和異性接觸、交往。

  「現在哪有人到二十四歲,還沒有超過晚上十二點不回家的。」衛嬌月有一次就如此粗率,卻非常真實地道出這一點。「你可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孩子喲,我不相信沒有人不想約你。我並不是說你要像只花蝴蝶般才算正常,但你從沒考慮過要結婚嗎?」

  「沒有。」衛又綺斬釘截鐵地說。「我喜歡一個人自由的生活。」

  一個人,是可以守住所有秘密的。

  好不容易結束和姊姊的通話,她全身緊繃著走入浴室。十分鐘後,高溫的熱水仍無法和緩她體內的神經。

  一個寶寶…‥她的腦海中始終無法浮現出任何一個寶寶的臉孔。她不自覺將手臂提至胸前做環抱狀,卻悲哀地仍感受不到那股假想的重量。

  一個寶寶的身體,在懷中的蠕動,髮際肌膚散發出的乳香……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一顆淚珠無聲無息悄然出現在眼眶中,她努力地將它眨掉。

  水溫漸涼,她才機械式的起身。

  親愛的上帝,一她低聲祈禱。「請原諒我的罪……」

  車子緩緩駛進記憶中的鄉間小路,最後停在一棟紅瓦白牆三樓式的優雅而小巧的建築前。房子四周栽種著一排繁花嫩葉,點綴出溫馨的色彩。

  「阿奇。」

  在廚房裡聽見聲響的梅姑跑了出來。冷奇熄火,方才下車。初春乍寒,所以他穿了件寶藍色的毛衣及牛仔褲。陽光反射在雷朋鏡片上,灑出他一身昂揚的俊美。

  廚房的窗抬擺著一盆小小的、不知名的紫色花朵,正好配上淺綠色的簾幔。冷奇從冰箱中拿出牛奶,順便偷襲擺在小餐桌上的巧克力脆餅。

  「嘿!」梅姑抓到他正在湮滅證據——忌猶未盡地舔舐指尖上的碎屑。

  他毫無悔意地咧嘴微笑。「先下手為強呀,反正還這麼多不是嗎?」

  梅姑作勢往他頭上敲個響記——這可是一個高難度動作;因為她才一五三公分他卻有一八零公分。冷奇很乖地俯下身、低下頭,不忘淘氣地向老婦眨個眼。

  「你唷——」梅姑忍不住咧嘴,再次被他逗笑。這孩子,從小就是個開心果。

  「做這麼多要送給誰?」乘老婦人轉身,他忍不住又往餅乾伸出魔爪。

  「噢,柯家的大女兒明日要舉行受洗,並在花園舉行一場小小的茶會——我敢保證,大家會愛死這些小餅乾喲。」梅姑自豪的表示。這個小鎮上的居民大都是信奉天主教。「家章回來時,我還會做更多種口味的,我敢打賭,他那對雙胞胎一定會喜歡。」她開心地提到孫女們。

  又要見到家章的那對雙胞胎了,他想著。「你確定他們下週三會到?」

  「是的。」梅姑點點頭。「他們可以擠一擠,睡在大寢室中,而你的房間還是二樓那間客房,我都整理好了。」

  「沒關係,梅姑。」冷奇可以想像樓上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情況。「我可以把客房讓出來給孩子,她們可以睡得舒服一點。」

  「怎麼可以。你可是我請來的客人啊,人多才熱鬧嘛。」梅姑被他的提議嚇了一跳。

  「我怎麼會是『客人』呢,梅姑您這樣說不就大見外了?」冷奇微笑著反駁。

  「但是哪有把客人趕出去住的道理——」

  「哎,梅姑,您再說我是「客人」我可就真的翻臉嘍。我晚上睡在紀伯開的旅館裡,白天還是可以來陪您的。更何況我挺自私的,希望可以抽點安靜的時間看看一些東西。您不認為這是一舉數得嗎?」

  話說得很美,但冷奇內心深處知道自己不想住在梅姑家,十分不樂意再和張家章見面的原因……

  那麼多年過去了,往事仍猶如陰魂不散的鬼影,無法擺脫。

  柯家初生兒的受洗儀式在早上結束後,茶會便緊接著在下午舉行。柯家夫妻人緣很好,場面比冷奇所預估的還要熱鬧。他啜口冰涼的雞尾酒,漫不經心地挑個角落佇立一旁,冷眼旁觀著人群的一舉一動。

  很早以前他就覺得當個旁觀者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在美國他就常常往露天咖啡座一窩,利用整天的時間注視著在他面前穿梭不息的人潮車流。這個有點「怪」的習慣倒為自己賺來不少艷遇,他也善加利用享受著。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在千萬張來去的臉孔中,找出一顆明日之星。

  比方說瑪琳.李,他這部新片的女主角。

  小孩嬉笑尖叫著鬧到他身邊,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生顯然煞車不及地撞上了他。冷奇悶哼一聲,旋即綻出笑臉扶著小男孩站穩。小男孩甩開他的手,呆呆地看了他一、兩秒,又轉身跑開,加入同伴之中。

  梅姑正喋喋不休地和一群年紀相仿的長輩東家長、西家短地聊著,柯家養的大花貓蜷伏在木頭柵欄旁,瞇眼覦覦會場,呵欠般仰天喵嗚一聲,才將頭理入網得緊緊的、毛茸茸的身體間,閉目養神。

  一抹被陽光照亮的沈黑色拉住他所有的目光,定睛細瞧,原來是人的發澤。他知道;除了衛又綺外,沒有其它女人有如此烏黑亮麗的秀髮。

  有人在看她。

  衛又綺可以感覺到頸後毛髮直立。她並非沒接受過男士的注目禮,但在以前,只有一個人給過她如此不安,而又震撼的感覺……

  她不安地調整套著珍珠白套裝的身軀。不會吧?那個人不可能會出現啊!回過頭去,衛又綺,怎麼沒膽子回頭——

  「又綺!」毫不知情的梅姑喜孜孜地踱了過來。「好久沒見到你了,你這孩子真是愈大愈漂亮,來,我瞧瞧……阿奇,過來和人家小姐打個招呼,你也很久沒見到又綺了吧?」

  「是的。」

  衛又綺突然覺得胃往下一沈,似乎才下肚的餐點全脹浮出來,堵住了喉嚨;不知所措的表情猶如驚惶的小鹿,隨時準備拔足就逃。你是二十四歲的成熟女人,不是十六歲什麼都不懂的丫頭。你可以應付的!

  嬌秀的面容努力擠出一絲極有禮貌的笑意。「好久不見,冷先生。」

  「好久不見,」他淡淡地笑了笑。「叫先生大見外了吧?又綺。」

  衛又綺淨是僵笑,再也變不出第二號表情。

  「對嘛,你們這對年輕人,好好聊聊啊。」一頭熱的海姑親切地拍拍衛又綺的手背。「替我陪阿奇四處走走,我先失陪一下。」

  「梅姑,我——」但老人家已又擠回原先的講話群中,衛又綺的拒絕才說到一半,即胎死腹中。

  小小的拳頭握得死緊,關節甚至發白;冷奇低頭便瞥見她緊張的小動作,心中竟興起一陣磷惜,但不過三秒,熟悉的憤怒又重掌握他的情緒。

  「張家章要回來了。」

  她茫然地抬頭,又過了一秒,才對他的話產生反應,面露惶恐。

  這種反應不啻在刺激冷奇。「他還會帶著他的妻女回來看梅姑她老人家。」

  張家章有孩子了?

  衛又綺不知道自己為何感到痛苦。那不干她的事,不干她的事,不干——她無意識地喃喃低語。

  「當然不干你的事。」冷奇嚴厲的低叱在她耳邊響著。「你能記住這一點最好,以免忘了張家章已婚的身份」

  衛又綺站著、愣著,呆呆地看著他旋風般轉身而去的背影,直到柯家的女主人擔心地頻頻催喚。「又綺,你沒事吧?你臉色不太好呢!」

  「呃?」她回過神。「謝謝,我沒事,我很好。」

  「真的沒事?」

  「真的。」她緊張地笑笑。「會有什麼事呢?」

  事後又綺怎麼想都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她端坐在客廳的沙發裡,一夜無眠。

  張家章要回來了,張家章要回來了——張、家、章、要、回、來、了!

  那聲音有如蚊子般細細低鳴,揮之不去。

  「衛又綺!」她突然重重一拳捶在自己的大腿上,宣誓般地大喊。「衛又綺,沒有什麼好怕的。沒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她為什麼會覺得這麼冰、這麼冷呢?

  她衝入浴室,扭開蓮蓬頭的熱水,不顧是否會弄濕身上真絲的衣服,不斷把水熱加大。

  她仰起頭,蹣跚地走近更衣鏡前,赫然察覺深紅的眼眶,她看起來像個幽魂似的。

  「沒有事的,衛又綺。」她的聲音幽幽細細。「會有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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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6: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梅姑,閣樓清好了。」冷奇輕而易舉地扛著一籃雜物下來。「瞧瞧我找出什麼寶貝。」

  「噢。」梅姑的嘴誇張地張成o型,手中還持著菜鏟就跑上前去,開心得像萬聖節要糖果的孩子。「哎呀,萬寶箱咄!你怎麼找出來的?」

  那是個細籐編製的方形箱籃,是海盜的寶藏箱造型,大小形似一隻野餐籃,箱蓋上還嵌著塑料珍珠及假鑽,皆因時間的蒙塵而沾灰。

  冷奇把籃子往餐桌上一放,梅姑先是撢去塵埃,才緩緩地打開了蓋子。

  他還記得童年時,每年暑假都會回來台灣小住一段時間,每一次他都和這裡的孩子一起瘋一起鬧,和堂弟家章一塊拎回一堆大大小小的寶貝.或許是幾塊奇形怪狀的小石子,或許是幾顆風乾的松果,更可能是拿來做「大死鬥」的一袋彩色彈珠……

  梅姑亦同他一般眉開眼笑地檢視著每樣物品,老人家更一個勁兒的沉浸在回憶之中。

  「時間過得可真快哪。」梅站一副不勝唏噓的樣子。「不過就這麼丁點時間,你們就長得一個比一個大嘍。阿奇呀,焰都結婚嘍,你也該帶個女朋友給我這個老媽子瞧瞧。」

  「姑媽呀!不是我不願意,」冷奇露出個笑臉。「而是我的「女朋友」太多了,這樣吧!我一次帶一個回家,ok?」

  「淨會耍嘴皮子。」梅姑白了他一眼,又重拾她手頭炒菜的工作。「你們年輕人喲,搞什麼不婚也就算了,還弄出什麼懷孕、未婚生子啦,個個都亂七八糟,沒個正經兒樣。」

  冷奇只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在梅姑的話語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掂著一樣一樣小東西。

  噢!童年的歡樂盡在點點滴滴中。

  和充滿攻訐心計、勾心鬥角的冷家宅邸比起來,台中的梅姑家不啻是處溫暖明亮的天堂。

  每年暑假他總覺得時光流逝得特別快,整天除了玩,就是期待梅姑香噴噴的小點心出爐,可謂是快樂似神仙。

  一年一年過去,他也慢慢脫離童年,進入了青少年的階段,爺爺冷日新對他的管束也更嚴格了,常令他喘不過氣來。而每個暑假固定到梅姑家的拜訪,到最後反倒變得有些像是……一種紓解壓力的方法。

  人會長大,看待事物的觀念也會變。他不再街頭路尾地玩鬧,舊時玩伴也一個個散了,各奔東西—誰也不記得誰。對他這個一年只光臨一次的玩伴自然更無多少記憶,最多只覺似曾相識而已…‥

  他常常在公園的座椅上坐著發呆,看著一群新的、陌生的孩子在戲耍嬉鬧,他們看起來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因為自己也曾是孩群中的一分子。他們的一舉一動熟悉得令他莞爾,感覺生命就是這麼一回事代代傳承。

  「……你也是、又綺也是,哎,真是奇怪,女孩子年紀到了就該嫁人,她男朋友也不交一個,總不能等著做老姑婆……」

  「又綺?」聽到她的名字,他的心緒被拉回一些,黑眸不尋常的閃爍引起梅姑的注意。這位老人家深思地盯著他,微微一笑。

  「又綺的性子是安靜了點,可姑媽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她溫柔又可愛……對啦,你知道她很會做菜嗎?」

  「姑媽——」冷奇撒嬌地貼近老人家,親暱地吸起嘴巴。「聽您的意思,似乎隨時準備把我給『嫁』掉,怎麼這樣啦,人家還想多陪陪您呢!」

  「哎——」梅姑趕緊往身上做狀拍拍。「都是雞皮疙瘩,你看見了沒有?」

  「姑媽!」

  「好,好,我知道。又不是要叫你去相親,我只是順口提提。」梅姑嘀咕著回到話題原點。「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愈來愈不像話……」

  涼涼的風從廚房的紗門透了進來,卻吹不掉他幾許茫思。

  衛又綺和大多數的上班族一樣,喜歡提早一個小時起床做準備。她緩緩地扶著檀木把手步下樓梯。一樓有浴室、廚房及餐廳;二樓則是起居間及寢室。屋子佔地面積並不大,構造也簡單,所以她住起來非但不覺得擁擠,還綽綽有餘。

  衛又綺拉開餐廳的百葉窗,將玻璃窗半開,疏通一下屋內的空氣,再為自己煮上一壺清甘濃熱的桔茶。發呆約兩、三分鐘後,她決定拿昨晚吃剩的披薩來填填肚子。

  如果有人在場看見衛又綺早上方酣的模樣,必會莞爾一笑。她的一頭黑髮盤在腦後,掉落在頰旁的幾繒髮絲將那張心型臉蛋烘托得更見柔媚;明眸秀鼻,帶著幾許古典深沉的美,而豐潤的菱唇多汁得令人想咬上一口。

  一口茶、一口披薩,食物一一下肚後,她的精神逐漸恢復。對了,今天要帶的團體活動是到公園野餐,必須提早十分鐘到校。

  她現在是小鎮上唯一的一間托兒所中的老師之一。她喜歡這份工作,薪水不是很高,但足以支付她所有的開銷,甚至還小攢了筆積蓄。

  匆匆換上休閒褲裝,她最後一次對著鏡面審視自己的儀容。儘管選了溫暖的棕紅色,依然無法將她的氣色烘襯得明潤一點。她捏捏過白的粉頰,企圖恢復一些血色。

  她絕不會承認前日冷奇丟給她的炸彈殺傷力有多大,令她晚上不安地輾轉難眠,眼前一再浮現冷奇冷漠嘲諷的臉孔;和自己當年無助驚惶的身影……

  張家章要回來了。

  那不干我的事!

  衛又綺還記得,認識冷奇時,她才十歲,而他已經十六歲了。他算是這個小鎮上每年固定的訪客。據說連續好幾年的夏天,他還被公認為少女心目中的偶像,只要他一回來,服飾店的少女服飾便立刻熱賣,每個少女都妝點得花枝招展,就怕被別人比了下去,讓她看得有趣又好奇;一時間還真搞不懂她們是真的想引起冷奇的注意力呢,還是賭一口氣不認輸,互相比美。

  本來她和他該是永遠搭不起來的兩條並行線,可是有一天,衛又綺的四姊神秘兮兮地將她拉到一邊,交給她一個水藍色的花邊信封,然後對她說了堆什麼「含蓄的邀請是女性應有的美德」,聽得她一愣一愣的。最後四姊將她的肩一拍,說了句「小妹,全靠你了」。衛又綺這才明白四姊推給了她一項什麼樣的「任務」。

  衛又綺皺著眉,看在四姊用來賄賂的巧克力糖包分上,手緊緊捏著那封四姊千叮萬囑要她送到的情書,好不容易才在公園的籃球場上找到這位夢中情人。大太陽底下,純棉的白色T 恤緊緊抵著他瘦削卻結實的胸膛,汗濕的黑髮在陽光下閃爍。他正巧妙地避過一個少年的蓋火鍋,反臂搶下了球,矯健地直腰旋身,射入了一個漂亮的二分線球。

  「哇!」

  衛又綺被這陣轟天的歡呼陣勢嚇得差點彈起來。

  這實在大誇張了!這傢伙橫瞧豎看都只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及一張嘴,為什麼四姊那群女生就覺得稀奇得不得了?

  中場休息,她鼓起勇氣跑到他面前,大聲地昭告天下。「我姊姊叫我把信拿來給你。」

  相同的早晨,冷奇撐著一夜無眠,卻清晰無比的腦袋,由旅館二樓房間的窗口往下望。熟悉的長街景色在清新的晨顏下展露,熟悉又可愛。

  「一天之計在於晨」這句話在冷奇身上是行不通的,他不算是夜貓族,可是也沒有一定的睡眠時間。尤其當一部電影動工拍攝起來,那更是沒日沒夜的,拍得人仰馬翻。有時候為了捕捉哪一個夜景,或是哪一抹黃昏,動輒浪費幾十呎的膠卷是家常便飯的事。

  數輛單車輕快地從他的視線中駛過,溢滿孩童如銀鈴般的笑聲。啊!上學的時間到了,僅是驚鴻一瞥,他也能看出他們大約是四、五年級的學生。

  就像當年他認識又綺,她也是這個年紀吧。

  冷奇還記得十六歲的那年夏天,在那個熾熱的午後,一個相貌清甜的小女孩,漲著紅紅的小臉,黑眼睛水水亮亮的,雙手捧著一隻水藍色的信封。

  當初他嚇了老大一跳。他知道自己的確吸引了大半少女的注意力,可是,眼前這小女孩……乖乖!他可不覺得自己魅力有大到「老少咸宜」的地步。

  「我姊姊叫我把信拿來給你。」

  冷奇愣了一愣,方才知道眼前這個小不點原來只是個「代打者」。幸好幸好,他可沒有那種摧殘國家幼苗的習慣。

  「真的?謝謝你。」冷奇對她露出一排雪白牙齒,大掌輕輕拍拍小不點的肩。

  不料她沒有半點欲離開的跡象,只是緊繃著一張正經的小臉蛋杵在原處。

  他拆信的動作暫停了下來。「小不點,怎麼啦?」

  她不吭氣地搖搖頭,手指兒往前比比,他順勢瞥到信紙。

  「你想看?」她點點頭。

  他好奇地想逗她繼續開口。「為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情書」裡面都在寫什麼。」她倒也挺坦白的。「聽說裡面的內容都寫得嘔心芭樂加柳丁。」冷奇聞言不禁一哂。「對不起,這個東西是非常私人的,只有我才可以看。」

  他以指尖刷刷她的鼻尖。「你叫什麼名字?」

  「衛又綺。」她報上姓名。「我知道你叫冷奇,是梅姑的客人。」

  「她是我的姑媽。」他笑著道。

  其餘圍觀的少女對衛又綺頓時「另眼相看」,紛紛吃味起來。這小女孩居然能抓住白馬王子的注意力?接下來好幾天,冷奇哭笑不得地又接收到各路「娃娃郵差」所送來的「快遞」。

  衛又綺至今仍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在大學主修「幼兒教育」及「幼兒心理學」。

  反正學以致用,她循規蹈矩地就在小鎮的托兒所上班了。回頭想想這也是一種幸福,她也喜歡自己所待的環境。

  公園的草坪上鋪著紅白交錯的卡通圖案塑料布,上面有被打翻的可樂杯、拆封的餅乾盒、吃到一半的糖果渣兒……孩子們像螞蟻般四處散佈在公園的石製滑梯、木馬、鞦韆、網梯上頭,將寧靜的公園點綴得像兒童樂園一般。

  「呼,累死了。」一位滿頭大汗的女老師一屁股往她身邊一坐。「我都快累斃了,這些小鬼為什麼活力還這麼充沛?」

  「你沒聽過嗎?」另一位老師插嘴。「這些小孩子的運動量本來就可以使一個成年人筋疲力竭的,你當然會累斃了。」

  衛又綺微微一笑,看了看腕上的表。「打起精神來,各位,再過幾分鐘咱們就要把這兒收一收,轉移陣地去放風箏了。」

  她的提醒讓其餘兩人不由得呻吟一聲,手腳大開地癱在草地上裝死。

  五分鐘後,衛又綺和其它老師集合了所有的小孩,分隊帶開,各自負責各自區域的清潔工作。

  「小米來,你和如如、小平到那邊鞦韆去撿垃圾,珍珍、小威跟我到涼亭…‥」

  衛又綺忙得團團轉。「小喬,別拉妮妮的辮子。」

  「我只是想看看她的頭髮怎麼可以捲得那麼細,回去我也想叫媽媽幫我綁。」小男生理直氣壯地反駁,小女孩收回被扯痛的頭髮,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我媽咪說,這種漂亮的髮型只有我們喜歡吃蔬菜的小孩才會有,才不像你,頭髮亂七八糟,醜死了。」這回換她報復性的去扯小男生的髮絲。

  「大家的頭髮都很漂亮。」衛又綺笑著安撫。「請你們過來拿夾子和垃圾袋,記得,衛生紙團要檢乾淨。」

  東忙西忙的,衛又綺一直到最後才想起塑料餐布還沒收,於是她又趕快回過頭,雙手抓住布角,習慣性地抖了一抖。一折、二折、四折……才疊成乾淨俐落的八開見方,塞回旅行袋中。

  「又綺,快來,孩子們吵著要放風箏。」

  「就來!」她三兩下抓起旅行袋,由於走得太急,她竟跟鎗了腳步,一個不小心跌了下去。「噢!」她吃痛地倒抽了口氣。

  哪一道人影遮去她眼前的視線,一雙手臂輕輕地將她扶了起來。

  「謝謝……」她感激地抬起頭,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不客氣。」斜挑的嘴角揚著輕嘲,冷奇的態度令她本能地畏縮起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想這個是你的。」冷奇慢條斯那地將旅行袋遞給她。

  衛又綺一把搶過,轉身就想離去,一邊的肩卻被他驀然按住,全身不禁立時凍結。

  「等一下,」他懶洋洋的聲音有點像在譏笑她,也像在提醒她什麼。「別那麼緊張,還有這個。」

  她不敢回頭,僅能屏息以眼角瞥見他伸過來的手掌,掌心中托著一件小巧的……她的珍珠耳環。

  「啊!」她慌張地摸向耳垂,這一個抽手摸耳的動作,才拾起的旅行袋,又狼狽地跌到地面。

  「你在害怕?」閒散的男音持續不冷不熱的聲調,令人難受。「沒想到我長得挺招人嫌的,放開手。」

  「什麼?」儘管詫愕,她仍依言照做,就在短暫的千分之一秒間,她突然發現後面的人直接貼了上來,不由得發出短促的喊叫。

  「不要動。」沙啞的嗓音附在她的耳垂上,指尖已將那隻小巧的飾物貼了上來。?「我只是想幫你把耳環戴好。」

  夠了!

  她扭開肩,柔細的髮絲在飛散之際散出若有似無的香氣,甜涼的氣味令他的心神霎時岔飛。就只那一分神,佳人倩影已疾逃如旋風。

  他頹然地垂下胳膊,低下的目光膠著在被主人遺忘的旅行袋,以及那再次掉落的耳環上。

  衛又綺相當氣惱下午的失態。她是個獨立的、成熟的、冷靜的成年人大家也都如此認為,可是今天的遭遇卻讓她陡然認清——一旦再度重新面對往昔夢魘,她依然是那個沒有反抗力氣、半大不小的女孩。

  倉皇遺忘的旅行袋被冷奇送回了托兒所,令她回去面對一些老師好奇的眼神時赧然無比,也無法為自己反駁些什麼。令她更氣結的是,冷奇送回了旅行袋,卻沒有送回她的耳環。

  所以她只能氣悶於心,回到家中後連飯也不想吃,草草換回了家居服。就在情緒最低點時,安置在起居室的電話頻頻作響,她立即快步走向檀木茶几。

  「又綺。」是她大姊衛嬌月的聲音;有點暗啞,過於寧靜。「你——嗯,現在有空嗎?」

  「發生什麼事,大姊?」衛又綺直覺一定有什麼非比尋常的事發生了,衛嬌月不是那種無緣無故打電話來寒暄的人。

  「又綺……」另一端的女音開始啜泣。「我……孩子……」

  「孩子怎麼了?」衛又綺直覺地推斷。「大姊,是你……肚子裡的孩子?」

  啜泣聲換成一串哽咽,嚇得衛又綺手足無措地找尋著安慰之詞。「別……別……有話慢慢講,別掛電話啊,我,我馬上過去。」

  衛嬌月是所有兄弟姊妹中和衛又綺住得最近的,衛又綺車子開不到十分鐘路程便可以到她家。

  「小阿姨!」最大的小童一開門見到她,喜出望外。「你來得正好,媽咪她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一直哭一直哭……」女孩的聲音既無措又害怕。

  「乖,你們吃過飯了嗎?」

  「沒有。媽咪早上說要去醫院做產前檢查,很晚才回來,然後就哭了。」

  胎兒出了事隉H「爸爸呢?」對了,怎沒瞧見大姊夫他人?

  「爸爸前天就搭飛機到香港出差。」小女孩告知了男主人不在家的訊息。她咬著下唇,這下好了,看來只剩她一個成年人能處理。

  「小蕾,你們在客廳坐著,等阿姨及媽咪出來,嗯?」摟樓小女孩,衛又綺筆直地走到主臥室,輕輕叩門。

  「大姊,是我,又綺,你願意開門嗎?」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皇天不負苦心人,大約過了十分鐘那麼久,紅著眼眶的衛嬌月才總算出來應門。

  衛嬌月和妹妹一樣有著水亮亮的黑眼及黑髮,但此刻那對黑眼卻渙散得毫無焦距。

  「又綺……醫生說……醫生說……」

  好半晌,才聽完姊姊說出了大概的狀況。

  原來衛嬌月今天做第一次產檢時,超音波掃射就發現情況不對,最後證實為子宮外孕,必須盡早拿掉胎兒。

  「才……才第……第三個月……」衛嬌月的哭喊斷斷續續,令人鼻酸。「如……如果上帝無……意讓、讓我擁有他……何必、何必讓他走一遭?」

  衛又綺並不知道自己也掉淚了,到最後,她甚至比姊姊哭得還厲害。

  她瞭解的,她知道要親手結束一個小生命有多難、多痛苦。

  因為,她十六歲時就瞭解了這一點,嘗過這種刻骨銘心的痛。

  將近夜半,她才拖著筋疲力竭的腳步回家。她總算和在香港的大姊夫取得聯絡,他將搭早上第一班飛機趕回來。

  衛橋月也平靜下來,可是衛又綺知道那是悲傷過頭的空白。在衛嬌月再三保證下,衛又綺這才打道回府。

  車頭燈照出了守在鐵門外的男人。

  嘎吱——輪胎磨出刺耳的噪音,衛又綺大口大口喘得厲害,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頓時僵硬了。

  「你知道你這樣開車有多危險嗎?」冷奇漲紅了臉。「尤其是這樣的緊急煞車,後座力會有多可怕你知道嗎?我就見過有人這樣彈脫座位,一頭撞破玻璃。」

  「你——你——」又綺結巴得語不成句。「你怎麼……怎麼隨便、隨便——」

  「隨便?」車窗外的臉孔泛起濃濃的鄙夷。「一個半夜三更才會想回家的女人在跟我說『隨便』?隨、便!?」

  衛又綺也漲紅了臉不過這是氣紅的,感謝上帝讓她還保有一絲理智,否則她此刻就當場撞死他,他憑什麼教訓她?

  「你、你、你管我這、這麼晚回家?」結結巴巴的反駁聽來理不直氣不壯。如果有個第三者在場觀看,一定會荒謬地誤以為是夫對妻的「三堂會審」。

  也許是車燈暈黃的光芒產生的錯覺,她盯著的那張臉竟捲過一層又一層令她意想不到的情緒:無奈、痛苦、悲傷,以及當她在調開眼光時未發現的嫉妒。

  「我的確沒資格管你。」待她鼓足勇氣又迎向他的臉,只見他又換上陰惻惻的淺笑。「這是我的錯,抱歉。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個女孩子家最好別約會到這麼晚才回家,任何危險都可能發生。」

  如果這些話是出於別人口中,她會感謝那人的關懷;但出於冷奇口中,只顯得嘲諷十足。

  她忿忿地咬住下唇。

  「我只是來送還失物。」伸過來的掌心躺著那只閃亮的珍珠耳環。

  「為什麼不和旅行袋一起送來?」又綺仍咬著唇,頭又低了下去。

  「怕引起別人誤會。」冷奇的聲音竟有些暗啞,是她聽錯了嗎?

  在他不及品味她輕軟的肌膚前,纖纖蘭指很快攫回耳環。

  「還有,」他的但書制止她下一步動作。「梅姑要我順便告訴你,週六下午梅姑要舉行一場小小的午茶聚會,也算是為她兒子接風洗塵,希望你會撥冗參加。」

  張家章接風洗塵?衛又綺努力壓下一陣暈眩,免得真的暈了過去。

  「……希望你能記住我警告過你的,我表弟是已婚人士,有婦之夫,別想去招惹……」

  夠了!

  無止盡無邊織的恐懼襲來,反而令她怒火高葡熾。

  她熄火、打開車門,毫不畏怯地往冷奇面前一站。想也不想,右手劈頭就往他臉頰揮去。

  冷奇這輩子只被一個女人打過——那就是他的母親,而且只有一次。那次是他唯一一次掄起拳頭,揍了七、八歲的同學一拳。

  衛又綺榮登第二號寶座。

  不過這是他活該,他知道。

  他根本沒任何資格去理睬又綺的愛情生活,他不是她老爸、她老哥……更不是她的……情人。

  「你憑什麼侮辱我?你憑什麼瞧不起我?你和張家章應該結伴一起下地獄去。我會去招惹張家章?在他對我做出那些事後?你真該死!」她抹掉眼角流下的淚。

  「在他那樣強迫……」她忽然住口,明白自己似乎透露了些什麼,臉兒驀地慘白,雙手交叉地搗上了嘴。

  「你說什麼?」冷奇問道。「家章強迫你?」

  空無一物的胃袋開始造反,她拚命壓下湧到喉嚨頂端的嘔吐感。

  「你以為什麼?我愛他愛到願意把身子交給他?我以前沒有愛過他,現在、以後更不可能。」她以手臂緊緊環住自己的身體,像是寒冷得無處可藏。「你走。」

  「又綺……」他喊她的名字。「你剛剛說……」

  「你走!」她的嗓門整個拔尖。「你走!冷奇,我恨你!我恨……」她的眼淚已忍不住要奪眶而出了……

  冷奇不語,默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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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

  窗外小雨滴滴答答地作響,天才剛亮,雨卻開始有加大的趨勢。

  冷奇又往煙灰缸捻熄一根煙,五官陰鬱得和外面的天空一般低灰。

  在突然發現自己愛上又綺時,她才十五歲。

  那就像一記當頭棒喝!向來在女人群中來去自如的他,竟會愛上一個情竇末開的少女?可是事實又的確是如此。每每見到那位黑髮明眸的人兒打從他面前經過,或微笑著跟他打招呼,他滿腔激動得只想狠狠摟住她,在她紅唇印下深情的吻。無數限制級鏡頭的女主角都變了,換成她清純溫柔的臉龐。

  衛又綺卻從沒察覺他的異樣。

  冷奇則是用盡所有的理智和那種心蕩神馳的感覺作戰。十五歲的少女可以有很多種風貌,而衛又綺卻偏偏就是以那種成熟的丰姿中透出的那股稚氣吸引他。

  那時他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震撼的心靈拒絕接受這項認知。他竟然會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有著成人的慾望?且是那麼兇猛得無力招架?瘋狂而又令他亢奮。

  那年的暑假尚未結束,他便匆匆找了借口離開台灣,企圖忘懷這種迴盪不已的情態,再度投身紐約冷酷而忙碌的生活。

  大學剛畢業,他就和爺爺冷日新大吵一架,丟下繼承人的頭銜離家出走。翌日冷日新便宣佈堂弟冷焰為接棒者。

  他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去台灣!他逃到台灣來,梅姑張開溫暖的懷抱,溫熱了他那顆疲憊的心。

  他那段期間借居在梅姑那兒,無形中也增加了和又綺碰面的機率。漸漸的,他心底的排斥漸漸轉化成無法抗拒的愛戀,他想,這是老天老早就安排好的吧?人要與天爭,太難。

  「情人眼中出西施」是句千古名言,分毫不差地印證在他身上。

  衛又綺一點也沒注意到他。在全鎮女孩都將迷戀的眼光鎖定他時,她偏如老僧入定不為所動;然後,冷奇發現張家章也在追她,他在舉棋不定之間,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愈走愈近,才發現為時已晚。

  至今冷奇仍不明白當時自己的懦弱從何而來。他看著衛又綺為張家章綻放出羞澀而甜美的笑容,胸口的郁妒便徹夜難眠,為自己白白失去的機會懊喪無比。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台北一家小型製片公司謀得剪輯助手一職,便搬出了海姑家。新工作的忙碌讓他暫時忘卻了煩惱,卻依然平息不了一顆熾熱的心。

  然後,命運讓他看到那一幕。

  那天他連夜開車回來探望梅姑,遠遠就望見燈火通明的屋子。

  「阿奇。」梅姑的鄰居潘伯正氣惱地站在門口,老臉脹得通紅。

  「潘伯。」冷奇急忙趨近,以同樣不解的眼光打量著屋子;他還沒下車就聽見震天撼地的搖滾樂大作。

  「這太過分了,」潘伯操著濃厚魄口音忿忿不休地叨念。「阿章三更半夜地不睡覺,叫一群人來吵,吵得我也不能睡。」

  家章三更半夜帶朋友來家裡開party?梅姑怎麼可能容忍這種事。「梅姑不在家嗎?」

  「她昨天就說要去看朋友,說要一、兩天才會回來。」

  原來張家章是有備而來,乘著梅姑外出時作亂,這太胡鬧了。

  冷奇好不容易安撫住潘伯的情緒,再三保證他會處理。他拿出備份鑰匙開了門,旋即蹙起濃眉。

  張狂的喧鬧由客廳一路蔓延至整棟屋子,樂聲、人語、酒精、煙味四處瀰漫,嘈雜得能媲美紐約皇后區的酒吧,他真是懷疑這些人的耳膜怎麼還沒被震破。

  解鈴還須繫鈴人,張家章那小子躲哪兒去了?冷奇心中直犯著嘀咕。他在樓下的狂歡宴中找不到家章,便很自然地上樓尋找。

  張家章的房間沒人,但梅姑寢室的門是虛掩著的。

  冷奇試探性的輕敲了一下門,沒多加思考便一把推開。

  張家章赤著胸膛,牛仔褲半解著掛在腰上。

  衛又綺躬身仰臥在床,一臉蒼白地正拉攏自己的衣襟,墨藍色的百隻裙凌亂地被掀捲到白晢的大腿上……

  同樣的夜晚,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衛又綺也陷入了痛苦的往事之中。

  衛又綺多年來一直都在痛恨自己一時的失足。她想不通,十六歲的自己怎會欣賞張家章?還答應跟他試著交往?一直到那晚鑄成大錯…‥

  「今晚到我家來,我們有一場美妙的宴會。」

  事隔多年,她仍記得他殘酷的誘惑邀請……

  十六歲的少女焉知事情的輕重好壞?衛又綺當時開心之餘只覺刺激無比。那可算是她第一次受邀參加宴會呢,她興沖沖地由衣櫥挑出她自認為最慎重、最漂亮的墨藍色百褶裙套裝,瞞著雙親說要到某位女同學家住宿,就這麼溜了出來。

  當她抵達梅姑家,一開始,一切的事情都是那麼正常。張家章慇勤有禮,大家擠在小小的沙發上吃零嘴、喝著飲料,音樂聲量不算很大,真的是一場熱鬧聚會。

  她不記得場面是怎麼失控的,只記得原本宏亮的交談聲開始加大到幾乎刺耳的地步;更不用說那種瘋狂到毫無忌憚的搖滾樂聲。此外,空氣中開始擴散出的煙味也令她難受。

  她很想開口說她要回家,卻又怕別人笑她長不大。

  有人遞給她一杯半透明的紅色飲料。很涼,而且甜爽潤喉,不知不覺的,她一杯喝掉又要了一杯……

  那是種法國的葡萄酒,入口甘醇,但後勁很強,她由靈魂之窗望出去的世界慢慢失焦,形成天旋地轉,模糊一片,腳底下踩的地板飄浮成雲端。她一直微笑,不停地笑著。

  「又綺。」張家章一把摟住她的腰,她迷迷糊糊地咕噥一聲。客廳大過嘈雜,她幾乎聽不見張家章在對她說什麼,只能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唇片,咕咕咕咕又笑了起來。

  然後她任張家章帶著她走,上了二樓,被拉進梅姑的寢室。

  那時她半醉地任張家章樓著,一直到他的手摸上她的胸,並試著將她往床上推倒,才意識到事情不大對勁。

  「你在做什麼?」

  她驚惶的叫聲並沒有使壓在身上的男孩住手。相反的,他赤著充滿血絲的雙眼,扭曲的臉孔,猙獰地逼近,軀體的重量粗魯地壓上她。

  她想放聲尖叫,一隻充滿汗味的手卻劈頭堵住她的嘴巴,想要扭動掙扎的雙腿被他緊緊的夾住…‥

  一切都結束後,她麻木地聽著張家章得意洋洋、醺醉十足的笑聲;一種得手的勝利,明明白白地昭示著自己有多愚蠢,在她無法思考、極度驚駭的情形相較之下,喝了酒又抽大麻的張家章倒顯得清醒又得意,而他徘徊在她半裸身軀的眼光令她羞慚。

  就在這個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衛又綺呆呆地看著冷奇,後者用一種不敢置信、憤怒而鄙夷十足的眼光回視她。

  「孩子,親愛的,聽說你身體不舒服,你還好嗎?—」梅姑關切的聲音源源不絕地從話筒傳了過來。衛又綺設法打起精神應付著。

  「梅姑,沒什麼。我……我只是吹了些風。」經過昨夜和冷奇的對峙,衛又綺真的沒有足夠的精力應付新的一天。

  她打了通到托兒所告假的電話,消息也不知怎麼就吹入了老人家的耳裡,引來了這一通關懷得令她不怎麼自在的電話。

  說真話,衛又綺並不是真的討厭梅姑,相反的還覺得梅姑那種隨時隨地散發出的母性非常溫暖。但自從十六歲的那一夜之後,她便從不正視梅姑的臉,也許是種羞愧;也許是轉移性的痛恨…‥反正,她和這位長輩愈來愈疏遠……

  十六歲那個錯誤的夜晚,最令人值得安慰的是張家章的酒醉。

  諷刺而又殘酷的一點。

  張家章是籍著酒意強暴了她,卻也因酒意將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但是,依然有人記得這件事:她自己,以及冷奇。

  她當時震驚得無法為自己辯駁什麼,僅能看著狀似清醒,實則酣醉的張家章正努力為自己向冷奇解釋。他說她是心甘情願地和他上樓來,而一對年輕正常的男女朋友發生……親密的關係又有什麼不對?

  「我的天,家章。」她對冷奇的咆哮記憶猶新。「你怎麼可以把你媽的房子搞得一團亂,姑媽回家不氣死才怪。」

  衛又綺突然格格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在那對表兄弟的詫異眼光中爬下床,走入浴室將自己反鎖在裡面。

  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不停掉淚,唇舌間都嘗到了淚水鹹味。

  為什麼不該笑呢?大好笑了。十五分鐘前,她正遭人強暴,而闖進來的人非但不是個屠龍英雄,還是個落井下石的傢伙——

  「又綺?又綺?你還在聽嗎?」

  「啊?」

  「阿奇應該有告訴你吧?週六的午茶派對?」

  「呃——」

  「你會來嗎?」老人家提出誠摯的邀請。「你不來,梅姑可是會傷心的。」

  「哦,你到台灣啦!」石品湄打著呵欠的嗓音像極貓咪呢喃。

  冷奇微微一笑。隔著半個地球,透過電話在心中勾勒出他事業上的夥伴形貌;她的確是像只慵懶的小貓咪。

  「昨天我才從西班牙拍完MTV回來,時差還沒調過來呢!」

  誰不知道凡事講究「快、狠、準」的石品湄,只要一開始拍導畫面,便著魔似的欲罷不能?三十秒的廣告為了求好,也可能花上三個禮拜琢磨。

  「聽說西班牙的男人都很熱情?」這句問得非常一本正經。

  「是啊,棒極了!」石品湄嬌笑一聲。「他們每個人的小屁屁都性感得像詹姆斯.龐德。」

  「……」

  「…‥」

  雙方同時沉默一秒鐘,一秒鐘後又爆出漫天散地的笑聲。

  「去你的,品湄。」冷奇抹掉笑出來的殘淚。

  「謝謝。」石品湄含笑,一本正經地回答。「你在台灣度假不是度得好好的?敢問閣下打電話給小女子有何指教?」。

  「…‥」冷奇無聲,思索該如何開口。

  「如果閣下沒事尋小女子開心,恕小女子失陪了。」

  「不不不,等一下!」一鼓作氣的,冷奇發現自己正滔滔不絕地在敘述自己和衛又綺之間所發生的事,連長達十多年的思慕竟也一股腦兒的宣洩了出來。

  但是他很有理智地保留了十二年前那一夜變故,這事關個人隱私。

  「……」

  「品湄?」

  「無聊!」石品湄興趣缺缺,居然還傳個呵欠聲給他聽——特別響亮的那種。

  「我說阿奇兄,您換點別的來聽聽如何?夠無聊的。」

  「石品湄!」他想問的是一點建議,不是諷刺。

  儘管真的滿諷刺的。

  「好嘛、好嘛!可是真的很無聊啊!我聽來聽去就是一個大大大白癡暗戀一個女人;愛人家愛了長達十多年之久,卻連句話也不敢吭出聲。」

  「石品湄!」

  「好吧,sorry!可是我哪句話說錯了?」

  就是因為沒有,所以冷奇連個反駁的著力點也找不到。

  「謝謝你的意見。」他悶聲悶氣的。「有沒有人說過你那張嘴是把燒刀子?」

  「有哇,歡迎你加入他們的行列。」石品湄非常愉快。

  「你喲!」又好氣又好笑的,冷奇的口吻溫暖中滿含愉悅。「長這麼大了還亂講話。」

  「我哪有,你譭謗我唷。對啦,那你和那位小姐八字有一撇了嗎?」

  「還早啦!」思及衛又綺那張清麗的臉,冷奇忍不住在心中又歎了口氣。

  「怎麼啦,阿奇兄,你還有什麼問題?」

  「沒事。」

  匆匆結束和石品湄的通話,他的心情不但未能稍加紆解,反而更加沉重。

  「聽著,沒什麼好害怕的。」衛又綺瞪著落映在粉撲鏡面上的蒼白臉孔。「你只要走進梅姑家,和梅姑見個面、閒聊幾句,告訴梅姑說你還有急事,然後先告辭走人就行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溫習著預先擬定的腹稿,一直到自己覺得夠鎮定冷靜才下車。鎖好車門後,她忍不住又佇立在原地。她猜自己的神情是有些恍惚。

  一線璀璨的陽光刺痛了她的眼,但那股暖度卻無法從她身上暈開,她身上每一個毛細孔都冷得收縮。

  小鎮上常常有家庭舉辦這種小型聚會,通常衛又綺也很喜歡參加,因為它通常溫馨又愉快,她都能玩得很盡興。但這一次……

  「又綺,這裡這裡。」遠遠的,梅姑就發現她的蹤影,熱情地用力揮手。

  「嗨,梅姑。」衛又綺自覺笑容僵得都能裂出縫來,非常不自在地接受梅姑的擁抱。

  「過來見見家章和莉容,又綺。這是我的心肝寶貝佳玲和佳恰。」梅姑喜孜孜地一一介紹她的兒子、媳婦及孫女。

  衛又綺茫茫然的,對梅姑的話置若罔聞。張家章的雙胞胎,這個男人的孩子!她瞪著那兩張一模一樣的孩子臉孔,心中那一抹極力壓抑的痛楚又再度浮現。

  她別開視線,不料卻遇上另一雙專注的黑眼珠,莫測高深地看著這一幕「相見歡」。

  難道冷奇在觀察她的反應嗎?怎麼,他依然相信她和張家章會藕斷絲連嗎?

  她悲慘地在心中對這種情況欲哭無淚。

  她那些一準備告辭的台詞到哪去了?

  「來嘗嘗我特製的酸梅湯及炒牛奶球兒,包準你沒吃過。」主人絲毫沒有察覺客人的不對勁,一股兒好興致拉著她到擺置茶點的長桌旁。

  儘管心情很差,梅枯的點心仍引起她高度興趣。

  「怎麼樣?好喝吧!」梅姑很自豪地揚起頭。

  「真的很棒,梅姑。」一位女士欣羨地討教。「你是怎麼做出這種濃濃涼涼的味道兒?」

  另一位女士又插口道:「不,教我做炒牛奶球才是真的。」

  受人捧場讚美真是令人心花朵朵開,梅姑大方地公開點心的秘方。「炒牛奶球兒的作法很簡單,把牛奶用白醋凝聚一下,加個蛋清下去炒,不能用砂糖,得用冰糖……」

  衛又綺悄悄退出人群,想不動聲色地離開梅姑家。看來,只好事後再掛通電話向梅姑致歉了。

  她轉身,就聽見男士堆那兒爆出一陣笑聲。她忍不住多望了一眼,冷奇英挺的身影便驟成視覺的焦點。

  貂皮一般光滑的黑髮直瀉於他結實的肩膀,和剪裁合身的白色休閒裝相得益彰

  以前衛又綺總覺得留長髮的男人和娘娘腔及叛逆是劃上等號的,可是在冷奇身上卻居然顯得成熟而又那麼理所當然,男人味十足,完全跳脫出她腦中先入為主的印象。

  身在人群中的冷奇,就算不講話也是個發光體,人們自然而然地往他身邊聚攏。他的一舉手、一投足,彷彿都帶著光芒。

  相較之下,不停灌著啤酒、企圖引人注目般不停地大聲談笑的張家章便……呃,講難聽點就是遜色、不能比,就連她在這麼遠的距離也能觀察出張家章對這位堂哥所帶的些微敵意。

  那是出自於人類天性的東西。當你自知比不上別人所散發出的一種不自覺的敵意,它的名字叫嫉妒。

  「又綺,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發呆呢?」另一位大大很好心地詢問。「你還好吧?」

  「沒事。」衛又綺大夢初醒般地眨眼。好奇怪,她居然白白浪費了「逃亡」的大好機會,而一直盯著冷奇的側面猛瞧。「我只是……」完了,梅站正好抬起頭來看著地,衛又綺頓時有作賊心虛的感覺。「沒什麼,我,呃,只是想去一下洗手間而已。」

  她敷衍的笑笑,在梅姑觀察的目光中逃入屋內,真的衝進了洗手間。

  每當她一緊張就會忍不住反胃。頓時,嘔心的感覺爬滿整個喉嚨,直衝腦門。她彎下腰,無法克制地往馬桶開始嘔吐。

  「哦——老天爺。」感覺像胃裡的東西全被挖出來一般。衛又綺揉揉蒼白的額頭,雙手撐著瓷製的洗臉始,竭力壓抑住那股嘔吐的慾望。

  她掬捧著清水拍向臉龐,然後虛弱地步出洗手間。

  「哈囉!又綺。」

  在衛又綺最糟的噩夢中,再壞也壞不過這一幕。

  她在無數的深夜中,就是被這串得意洋洋、近乎變態的大笑驚出了一身冷汗,然後睜著眼,無言到天明。

  張家章其實也算得上是個帥哥,而原本仍含一絲稚氣的臉龐,經過歲月的洗禮,如今已變得精明幹練。

  可是衛又綺卻看穿他的本性,那股傲慢、自大;更在多年前就領教過這個男人的殘酷。

  「好久不見了不是嗎?嗯,你現在可真是個大美人。」張家章邊說,邊緩緩趨步往她靠近。

  像受到催眠了一般,衛又綺僵挺著雙腿,一步也動不了;一方面卻在心中尖叫著,抗議著張家章的節節逼近。

  「從以前我就覺得,你很漂亮。」

  衛又綺聞到刺鼻的酒味。他又喝醉了!黑眸充滿了厭惡及恐懼——

  不要!。

  「你還沒結婚吧?我沒看見你手上戴任何戒指。你知道嗎?如果不是莉容早懷孕,我才不會那麼快放棄單身生活呢。唉,放棄和像你這種美女約會的機會真是可惜」張家章竟然愈靠愈近。

  「哦,小綺,原來你在這裡。」

  衛又綺和張家章同時回頭看著冷奇走進來,他的神情輕鬆愉快,對她綻放的笑容是如此愛憐而溫柔。

  張家章彷彿酒醒了大半,往後倒退了一大步。

  如果衛又綺此刻不是如此震驚,肯定會對張家章這種退縮的行為嗤笑。

  冷奇優哉游哉地走到衛又綺身旁,不著痕跡地將手搭到她的腰上。

  充滿了宣告天下的佔有意味。

  「我沒什麼惡意,阿奇。」張家章以過於大聲的音量自我辯解起來。「我只是想和又綺聊聊天,我不知道你和又綺——」

  「莉容似乎在找你。」冷奇只說了一句話就打斷了張家章預備啟口滔滔不絕的狡辯。張家章有些尷尬地住了嘴,悻悻然地轉身離開。

  衛又綺麻木地任他摟住自己,頭往後仰,倚在他的肩上。

  舒服、安全。

  思緒遊走得出的結論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可能呢?衛又綺無法克制地開始發抖。

  「放開我。」她的叱責抗議是那麼軟弱無力。

  「是你自己抓住我的手臂不放,又綺。」冷奇不疾不徐地指出這一點。

  像被火燙到一般,她趕緊收回了手。但身體正想抽開時,卻又被他緊緊按住。

  「在這種情況下,還是讓我扶著你走比較好,又綺。」冷奇輕聲說道。

  「我哪有什麼情況——」

  「害怕而且虛弱。還是你要告訴我你得了非洲瘧疾?所以身體才抖得像要一塊塊地散掉?」冷奇的低喝充滿了質疑及命令的語氣。

  她突然生氣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是說,難道你以為是我故意勾搭那傢伙進來的嗎?你以為我是什麼?我會去破壞他的婚姻?告訴你,我不——」

  「夠了,又綺。」冷奇簡簡單單地回答。「我從剛剛就看到現在。」

  衛又綺被他的答案愣住了。「如果你還以為——」

  冷奇搖搖頭。「我都瞭解了,又綺。」

  「我不瞭解——」

  「又綺,」他以一種哄勸孩子的安撫口吻道。「我看到你看著家章的表情及反應,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你相信我?」這種信任來得太快也太容易,她反而不太敢相信。

  「又綺,你能走嗎?你別在這兒昏倒。」

  昏倒?

  「我不會昏倒。」她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將話說完。「我為什麼會昏倒?」

  「很高興知道這一點。」冷奇的表情看起來非常認真,令她納悶。「那麼,你想離開這裡嗎?我一定要扶著你走。」

  「不用你扶我。」衛又綺抗拒著。「我可以自己走,你只要離開我的視線。」

  冷奇不理會她。

  「我自己有開車來。」

  「我不會讓你開車的。」

  「什麼?」

  「在你這種情況下,不能——」冷奇扳正地的身子,面對著她。「不要跟我爭,你——」

  他正面對著花園的落地玻璃門,眼尖地看見有幾個賓客已好奇地頻頻注視過來。糟了,梅姑朝一洹裡走過來了——

  毫不猶豫地,他輕輕佻起街又綺的下巴,唇柔柔地覆蓋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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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7: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衛又綺突然想起一句俚語。

  謊言正如雪球,一旦開始,就會愈滾愈大。

  以前她曾私底下比較過冷奇與張家章兩人。他們是表兄弟,有一半相同的血緣關係,兩人均有一道英挺的劍眉;而且有點嘲諷不屑——不,那是冷奇。因為自始至終,他都認定她就是一個在別人父母房間中亂搞的女孩,從不給她辯解的餘地。

  現在他們兩個,就像壓軸好戲中的主角上場般引人注目,冷奇摟著她施施然地穿過人群;走到哪兒,哪兒就響起竊竊私語。

  衛又綺總算明白那些公眾人物為什麼一再強調個人隱私的重要性。真的,被人「好奇」絕不是一種愉快的經驗。

  「喔,你們要走了嗎?」張家章帶著妻子搖搖擺擺迎了上來,雙眼仍直盯著衛又綺瞧,後者則被那種意淫般的眼光逼得不寒而慄。

  冷奇不動聲色地看著表弟,又看看莉容那種焦急又無奈的眼神。很明顯的,莉容似乎也知道她的丈夫對眼前女子有高度興趣,而且這種情況顯然不只一次,光看莉容帶著幾分認命的表情就知道。

  冷奇突然為莉容感到難過,哪個妻子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公開地對別的女人產生興趣?

  「家章,我們該把孩子們送上二樓午睡了。」莉容低聲說著,見其它人看著她,便不安地加以解釋。「我們的女兒每天都有小睡的習慣。」

  冷奇注意到,莉容特別強調「我們的女兒」這五個字,眼睛像防賊似的願著衛又綺,像在昭告著她的「所有權」。

  「噢,莉容,拜託你別再囉嗦了行嗎?」張家章不耐煩地回答妻子。

  冷奇趁氣氛尚未僵掉之前,簡短地道聲「再見」就走了。

  衛又綺並不想理睬這其中的暗潮洶湧,只是任冷奇挽著她走。如果她肯承認,他倒真的是一副很好的枴杖。

  「我可以自己開車。」現在半倚在他懷中,這句抗議反而顯得有氣無力。

  冷奇並不多說,只是眼神定定地看著她,直到衛又綺投降似地將自己的皮包遞出去。

  他找出鑰匙打開車門,比了個上車的邀請手勢。

  她默默地接受了「邀請」,滑入了駕駛座旁邊的位置,不一會兒張家章走了過來,她急忙別開頭。

  不知道這兩個男人講了些什麼,張家章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令她渾身發毛。

  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他也是以這樣的笑聲,佔領了她的身子……

  她冷得像掉入冰害一般,不停用手磨掌著雙臂,貝齒用力地咬著下唇。

  「再見,老兄。」張家章的嗓音大得刺耳。「下次見,又綺。」

  永遠不見!她緊緊抓著車門把手,幾乎想一逃了之。

  冷奇將車駛出梅姑家的花園,一路上車速開得極快,正符合衛又綺想逃避一切的心理。

  她看見自己那棟可愛的小屋子時,感動得差點掉下淚來。

  她家停車位的設計是她小小樂園的唯一缺點,進入庭院後,車子必須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擺尾大旋轉,才能倒車入庫。這個動作是高難度技巧,每次她都得花上一段時間。

  可是換到他手上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冷奇顯然一眼就看準停車位置,在衛又綺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前,整輛紅色小型轎車已以非常快速度倒退、回轉車身,車子安穩而漂亮地停在白漆線條劃好的空間上。

  冷奇必定是注意她不可思議的眼神,因為他忽然微側過頭。「我十歲就會開車了,下去吧!」

  有一句話說「回眸一笑百媚生」,沒想到這句話不僅適用女人,連在男人身上也能被發揮得淋漓盡致,她呆呆地想著。

  「下車吧!」冷奇已經繞至她這邊的車門,扳開車把。

  「你,你,我——」糟了,又開始結巴了。並不是她不懂得禮貌,而是目前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只想獨處。

  顯然上蒼並不準備如她的願。

  「走吧,又綺。」冷奇道。「我們必須好好談談。」

  談什麼?衛又綺心驚肉跳,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個男人曾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她認定為那種沒有家教的女孩,一遍遍地警告她不能靠近他的表弟,破壞他的婚姻。如今他又想和她談些什麼?

  冷奇堅決地將她「請」下車——她唇邊撇起一抹苦味的澀笑,胡亂地將自己想成被送上斷頭台的瑪麗皇后,那麼……劊子手又是誰?

  她下意識地往冷奇偷偷地看了一眼。

  不幸的是,冷奇正好迎上她的眼光。衛又綺為他的凝視屏息。

  怎麼可能?再過個五百年她都不會相信,冷奇居然用可以算是「含情脈脈」的眼神在瞅著她。

  而她,居然也不爭氣地心跳不已。

  冷奇神乎其技一下子就從鑰匙串中找出大門的鑰匙,衛又綺看著他打開門,另一隻手臂輕環著她的肩,帶著她進去。

  「坐下來休息一下吧!」他將她小心翼翼的安置到餐桌旁的椅子「你肚子餓不餓?我的手藝雖然不是很好,但做個起司三明治還不成問題。我看你在梅姑那兒並沒吃幾口東西。」

  的確是。他居然發現了這一點!他在注意地嗎?

  「我不要。」她乾澀地回絕。

  「飲料?」那雙濃度一百的黑眼令她心醉神迷,她竟乖乖點了頭,然後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和想法,她說了句。「我、我,我要喝酒。」

  兩道濃眉一挑。「酒?」

  衛又綺用力點著頭。「我、我……右手邊的櫃子中有一瓶梅子酒。」

  冷奇的黑眼漾出淡淡的詫異,令她覺得更不自在,還緊張地用舌尖舐了一下唇瓣。

  噢,她幾乎能猜出他腦中的想法:一個自稱被酒誤了終身的女人,家裡還買了酒?那麼她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度?

  她有些惱怒,又說:「那……那個是陶家爺爺親……親手釀送我……我的。」她總不好拒絕一位老人家親手做的禮物,這也是人家長輩的一片誠心好意。

  冷奇沒說什麼,依她的指示找出梅子酒,倒了滿滿一杯。

  她一接過酒便馬上緊張地啜了一大口,待甜甜涼涼的液體入喉,她便一直垂首盯著那種淡綠而透明的液體。

  「又綺……」冷奇拖了一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她感覺更為逼近,無處能逃。「我想問你那一晚的事……」

  「我說的話都是真的。」衛又綺激動地大叫,那杯酒隨著她的手勢灑潑了一地。「真是的。」

  「我相信是真的。」

  這種安靜平穩的回答令她的心為之一震。「你……你相信?」

  「我相信你。」冷奇再度重複。

  「那……那你那時候為……為什麼——」她不能理解。冷奇那時候不相信她,現在又為何回心轉意?

  衛又綺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手捧著一杯溫醇爽口的液體,似乎便能讓她鎮定下來。

  「對不起,小寶貝。」

  她小口小口啜著酒,沒去注意他對她溫柔親暱的稱號。

  「我…‥我是說真的,你那個時候生氣,而且很厭惡……很……很輕視我——」

  「我的確生氣,但是,絕對不是因為你。」他有一大籮筐的話明明想講,卻又不知從何啟齒。「我錯了,我真的以為你是心甘情願和他……我以為你愛上家章了。」

  「我沒有。」衛又綺拚命搖著頭。「我——我只是有些喜歡他,我從沒想到——沒想到——」

  晶瑩剔透的淚珠垂直地滴入杯中的酒液,濺出一波波的水紋。冷奇伸出手想要碰觸她,卻又深怕衛又綺會因為當年的事對男人產生反感。不料,手臂才一輕輕攬住她,衛又綺便泥人似的癱了,涕淚縱橫。

  「我從來沒想到,我從來沒想到——」她痛哭失聲。那些傷痛的回憶又浮現在她的心頭,一幕一幕,是那麼清晰……

  「又綺……」他輕喃著她的名字,如魔咒一般,愛憐而又心痛。「哭吧,不要把痛苦埋藏在心裡。發洩出來吧,不要一個人默默承受。」

  衛又綺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襟,把頭埋在他的胸口裡,細弱的纖肩因啜泣而抖動。她整個人等於蜷縮在他有力的懷中,像個被母親擁抱的寶寶……

  寶寶…‥一個小寶寶……一個小小的寶寶……

  她知道自己的淚水弄濕了他的衣服,她也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停止哭泣,並且離開冷奇的懷抱;但他並不允許,他緊緊擁住懷中的可人兒,似乎希望她將所有的痛苦和悲傷全部都哭出來。

  在心靈的最深處,又綺聽見了細弱而飄搖的抗議,提醒著她趕快停止這種愚蠢的舉動。

  她怎能在這個敵人面前如此軟弱?

  但是,還有誰能一起分享她的感受?還有誰能比冷奇更清楚地瞭解發生了什麼事?她從沒有和別人提起,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冷奇緩慢地以手指滑著她如總般的細發,這個簡單的小動作卻立即安撫了她的情緒。

  她說了出來。她將這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她邊說邊哭,還掄起拳頭,不停捶打著他的胸膛。

  衛又綺從來就不能夠直接表達出那些情緒。

  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對冷奇吐露這個她隱藏了多年的秘密。

  或許這都是他的錯,因為他誤會她。

  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從未想過她不是心甘情願呢?為什麼他就這樣自己驟下結論呢?

  如果是其它女孩,冷奇也許會有別的看法。

  但她不是別人,是衛又綺。他被她半裸撩人的嬌樣惹得妒火橫生,他真的以為她就是那樣將自己任由張家章糟蹋,他一直以為當時衛又綺慘白的臉色是因為被人撞見而惱羞成怒,她是氣他破壞了「好事」。

  今天稍早在梅姑家,他仔細觀察過衛又綺和張家章之間的動靜,才明自己犯了何等滔天大錯。

  為什麼自己如此盲目?

  為什麼自己如此輕易就摒棄了對她的情愫?

  衛又綺如此痛苦而無助地度過了多少日子?

  為什麼現在才醒悟?

  當時他的又綺臉色恍惚,並非是得到性愛的滿足。當時她對他所投注的憤恨眼光並非是不滿他的闖入。

  是衛又綺對發生的事毫無心理準備,以致無法思考啊!

  冷奇閉上眼,以免酸熱的淚水流下來。

  他很清楚,要將記憶中的傷心往事鎖緊有多難,也一直以為自己就最能體會那種心情。可是,他的又綺呢?一個沈靜、嬌弱的女孩怎能受得了這一切?

  張家章只是在肉體上傷害了她,而他,卻嚴重地打擊了她脆弱的心靈及自尊。他的所作所為甚至比他的表弟更過分。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何遭到強暴的婦女不願上法院按鈴控告。那些受害者不但要回憶當時的可怕景象,更可怕的是,從此要承受世人有色的眼光。

  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他幾乎成為她自尊的劊子手。

  感覺被鄙視、厭惡的人,不該是衛又綺,而是他冷奇,以及那個天殺的、該下地獄的表弟。又綺沒有做錯任何事。

  「噢,又綺。」冷奇一遍又一遍地低吟。「我的又綺…‥」

  「衛又綺一直想找一個人,將事情全盤吐出,傾訴發生在她身上的慘事,但那種羞恥……她如何啟齒?」

  她知道政府有些輔導機構,就是提供給她這種遭遇不幸的人。但她每次開車一抵達那兒的門口,只敢讓勇氣凝聚三秒鐘後,便又夾尾而逃。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時間會將一切沖淡。然後她和千千萬萬的學生一樣,從高中畢業、進大學唸書,她也一直以為自己真的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

  她常問自己,為何選了幼兒教師為終生職志?如今,答案才明顯地浮上台面。

  那是一種補償作用——安撫她的罪惡感,彌補她心靈的缺角。

  這也足以解釋她聽到大姊嬌月告訴她懷孕的消息時,她內心怪異而激動的起伏——她在嫉妒!

  是的,嫉妒……

  思緒洶湧如潮水,不過衛又綺的哭聲已逐漸轉弱。夠了;也累了。

  她疲倦地靠在他身上。她聽得見冷奇沉重有力的心跳聲,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男性特有的體味。

  衛又綺更加偎緊他,在那片刻,她舒服得甚至想蜷起腳趾頭,就像小貓在陽光下打盹。

  她虛弱得連動都不想動一下。很累、很安全、很舒服,她突然興起一種永遠躺在他懷裡的強烈渴望。

  冷奇輕柔的呼喚讓她不情願他睜開眼。望著他,她被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小動作分了神,喉嚨像噎了一個氣球,胸口發脹。

  她沒想過親吻是如此令人銷魂忘懷,令人想一再回味。哦,老天,他又低下頭來了。他想再次吻她嗎?她的心鼓噪得如小鹿亂撞。這一次的感覺會和第一次一樣好嗎?

  他們的凝視愈來愈深、愈來愈近,終於冷奇呻吟了一聲。「小寶貝,別那樣看著我,我會……」未成句的話語消失在她伸手撫摸他下巴的動作中。

  冷奇一直都認為衛又綺很美,現在發現她連手指都漂亮極了。他屏息凝氣盯著那纖細白皙似玉蔥的指尖,順著他堅硬漂亮的下顎線條往上挪,極其緩慢地排著他下唇瓣邊緣,一遍又一遍。

  冷奇發出一聲低咆,接掌了她的誘惑行動。他無比輕柔地在她的唇上輾轉、留戀,汲取那種清新的香甜……

  他只是個男人一個愛上又綺很久的男人,他從沒想過,他和衛又綺會共同擁有這一刻。

  衛又綺緊緊攀附在他身上。她自覺很清醒,同時感到安全,自在而又大膽。她可以感覺到冷奇的手遲疑地按向她的心口,她黑色而柔媚的美眸流露出的不是排斥或驚懼,而是身為女人的渴望及自信。

  冷奇讀得懂,也不再顧忌。他如安撫一匹受驚的幼馬一般,不停地低聲呢喃,他的手掌平貼她胸脯上的布料揉弄著,然後大膽地挑開了她的衣襟,讓熾燙的掌心緩緩拂過那俏挺的蓓蕾……

  她無法思考,只能讓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在她體內掀起浪花,直撲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

  為什麼這麼一個強壯的男人,撫摸她時竟會是如此溫柔?她突然間希望這一到能持續到永久……忽然間,她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整個人僵住了。

  冷奇立即察覺她的不對勁。「又綺?」

  「不,我、我不能、不能——」那種美好的感覺不見了,她不知道怎麼回事,黑眸充滿了朦朧和迷惘。

  她在害怕。怕什麼呢?難道這種愛撫會使她憶起過往的不快嗎?冷奇暗忖,低聲溫柔道:「沒關係,如果你不想要,沒——」

  「不,我可以…‥」她又住了口,她差一點就告訴這個男人了……

  不!

  她怎能讓那種肉慾的快感凌駕她的神智呢?她差點犯下一個錯誤,一個會令他誤會、令她困擾而無地自容的錯誤。

  「又綺——」

  「不要碰我。」她掙脫出他的懷抱,神情又凶狠又狼狽。

  他不放心地看著衛又綺跌跌撞撞的步伐,不動聲色,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爬上二樓,打開寢室的門;然後,連鞋也沒脫,便往床上一倒,側蜷靜臥。不一會兒,冷奇走近時,她已睡熟。他脫下她的鞋子,並為她拉上一條被子。

  他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她空腹喝了一些梅子酒,再加上情緒激烈的起伏,冷奇確信她至少會睡到明天早上。

  冷奇在廚房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現在換他在灌那瓶梅子酒了。

  他一杯接一杯地啜飲。他想著過去、想著現在,他想著自己、也想著現在躺在樓上熟睡的黑髮天使。

  天將亮,他再次靜靜地上了樓,在燈几上的便條本迅速寫了幾個字,然後站到床頭,低俯著身,吻了她。

  「我愛你,又綺。」

  衛又綺的嘴角泛出一絲柔柔的笑,不知道她作了什麼夢呢?

  「謝謝。」冷奇接過櫃台小姐所抄的備忘錄,沒注意到她所投來的癡迷眼光。

  「我是冷奇。」電話一接通,出乎他意料的,不是他所熟悉的女性嗓音,而是一個粗啞的男聲。「呃,麻煩找湄湄。」

  「湄湄?」

  「對,」冷奇又重複一遍。「湄湄,石品湄。」

  男人似乎咕噥了一句什麼。冷奇直皺濃眉。他聽著話筒被傳遞的聲音,然後,他合夥人的聲音懶懶地響起。

  「石品湄。」

  「冷奇。」

  「哦。」十分之一秒後,她另一記驚呼幾乎刺破他的耳膜。「阿奇?」

  「你找我?」冷奇這下是真的想笑了,因為他能聽到對方旁邊男人又重又粗的冷哼。顯而易見的,那男人肯定為了他這通越洋電話在吃醋,而且他剛剛還很親暱地叫了聲「湄湄」呢!

  「你什麼時候回來,人家可念著你呢!」石品湄故作嬌媚的聲音令他「起雞母皮」,冷奇知道這是說給她自己身邊的人聽的。

  「是啊,我也很想念你,要乖乖等我回去哦。」冷奇以開玩笑口吻打蛇上棍。

  這回他聽到那男人重重地咳了一聲。

  「死相!」石品湄笑罵著,清清喉嚨後,一本正經又開口。「很抱歉打擾了你的休假,昨天我們拍戲的時候,一隻聚光燈掉了下來。」

  「什麼?」冷奇為之一凜。「沒有砸到人吧?」他急切地問道。

  「沒有。不過咱們的女主角受了點驚嚇,它正好摔到瑪琳腳邊。」

  「……你知道嗎,我開始感覺「他」是衝著你來的,湄湄。」冷奇俊美的臉孔出奇的凝肅而冷冽。「我該訂今天的機票趕回去了。」

  「不用。」石品湄聲音很鎮定。「好好享受你的假期,阿奇,我會處理一切,我會解決這件事的。」

  「而且,我知道,有人能幫你。」冷奇意有所指。

  「對。」石品湄打了個哈欠。「等你休完假回來後我們再談。」

  石品湄的確是個非常難得的事業夥伴,冷奇掛回電話時暗忖。如果當初沒有她一塊兒胼手胝足,「夢想世界」也不會發展得這麼順利。

  「夢想世界」電影公司是他們花了近八年時間的心血結晶,靠的就是向銀行借的五萬美元及石品湄在電影界當領班時所聯繫的人脈;以及「一部電影一場夢想」的信念口起初是拍MTV、拍廣告,十五個月後,他們正式接了第一部電影。

  冷奇擅長拍長片及紀錄片,石品湄便接手了公關,負責公司所有的行銷策略,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七百二十分鐘都忙得像只陀螺不停地轉。慚愧的說,冷奇還真覺得自己不該頂著合夥人的名義在公司裡耍大牌。相較起來,他的工作量不是……呃,有那麼一點少嗎?

  「拜託你好吧,老兄。」石品湄有回就對他這心態嗤之以鼻。「目前你拍一部電影要五千萬美元以上;至少動員七十名工作人員;至少有四位身價一千萬美元以上的大明星不惜自己打八五折以便和你合作;每一部上映的影片,票房成績少說也有上億美元,更別說那些審美眼光有點秀逗的女人瘋你瘋得像什麼似的——哎喲喂呀,別講了,再講下去我可會嫉妒死了。去去去,給我賺錢去。」石品湄就是這麼一個熱情直爽的大女孩,所以冷奇和她才有這麼好的合作關係。

  冷奇在掛電話前都一直強忍著笑意。好好一通電話講著講著,石品湄除了應付和他的通話之外,還不時要壓低聲音罵出「死相」、「放開你的手」、「你很討厭吶」之類的話。不過那聽起來不但不像叱責,更像情人間的撒嬌。不等那頭兒話語氣氛愈漸曖昧,冷奇識趣地早早收線;他相信石品湄不會介意的。

  冷奇揉揉額角,想將緊繃的睡意鬆弛下來。沒有用,十分鐘後,他依然十分清醒地躺在床上,再十分鐘,他決定給自己一杯黑咖啡提神,不如不睡也罷。

  神遊似的,冷奇不禁想起衛又綺酣甜的睡顏,更下定和她共創未來的決心。

  他和衛又綺……算是有個起步了吧?他必須放慢步調,小心再小心的。他要給他的小寶貝足夠的時間及空間,讓她沒有任何壓力……

  衛又綺有沒有踢被?還有沒有被噩夢騷擾?也許他回來得太早.該再多陪她一段時間吧?

  可是他又怕衛又綺清醒後不知如何面對他,反而退縮將彼此的距離拉得更遠,希望他壓下的克制是值回票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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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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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7: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覺睡醒,衛又綺乾燥的口腔中滿是嗆鼻的酒精味,腦袋裡則是暈痛難當。當她坐起身時,甚至不瞭解自己為什麼會穿著一身發縐的洋裝睡在床上。

  下一秒,她的腦子馬上恢復了「記憶」的功能,不禁呻吟出聲,懊惱地直抓著髮根。

  她是著了什麼魔啊?她的所做所為……她允許冷奇在她身上的所做所為……她在自我嫌惡之餘,雙頰卻逐漸紅燙起來。

  她向來就不喜歡和人有肢體上的接觸,就算是自己的家人也極少有「擁抱」這種親密舉止。但是,冷奇不僅擁抱了她、親吻了她,而且還在她的積極暗示下,更進一步地愛撫了她…‥我一定是瘋了!

  她艱辛地將雙腿挪放下床,觸及微涼的地面。這個原本輕而易舉的動作,在酒精宿醉的影響下,變得非常具有高難度。待她搖搖晃晃地扶著桌几邊緣站穩,桌面上的便條紙方才抓住她的注意力。

  早,火腿蛋在餐桌上,附加熱咖啡和阿司匹林。

  下款註明冷奇的簽名及一組電話號碼。

  她忍不住伸出指尖輕柔地撫過那些蒼穩雄勁的字。他的字漂亮而端正……太端正了,有點不像她所認識的冷奇。他看起來是那麼隨意灑脫,她以為他的字也該是行雲流水般…‥

  得了吧,你對他又認識多少?而且昨天只是你的情緒過於騷亂,而且你是真的受到驚嚇,包括……無法控制人的慾望。

  她低頭就看見自己半開的衣襟,胸罩一邊被拉到乳峰的下緣,裸出一隻雪腴圓潤。而最要命的,是她的粉色乳尖又硬又挺,彷彿還在留戀冷奇那親暱的愛撫……

  衛又綺顫巍巍地伸出手脫掉衣服,立刻去洗了個熱水澡。套上乾爽柔軟的衣服後,她下樓,果然在餐桌上看到食物及咖啡。咖啡壺尚細心地被放在電磁爐上保溫,等著女主人蒞臨享用。

  她拉開椅子坐下,慢慢啜著咖啡。一切的動作都是機械化的,此刻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一顆心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竭力地甩掉腦海中一再浮現的景象,然後漫不經心地瞄到牆上的時鐘,整個人立時從椅子上彈起來。

  十點半了!

  完了完了完了!她遲到了!正確的說法是,她曠職。不是!缺席——曠課——哎呀,哪種說法都對。都完了還管是什麼說法。

  都是那些酒害的。她向來不喝酒,就算別人百般勸酒也只是淺嘗即止。嚴格說起來,她這些年來喝酒的次數用一隻手便可數完。

  衛又綺一邊責罵自己,一邊衝上樓準備換衣服出門。

  一整天下來衛又綺都非常忙碌;先是挨了園長大人一頓「守時的重要性」的排頭,稍後午餐時間又忙著調解兩個小孩的戰爭。五點孩子們被送回家後,又開了一個月一次的托兒所會議,而且一直開到七點半。

  會議散罷,好幾位女老師便趕著回家。

  「真糟糕,我老公還等著我回去做飯。」

  衛又綺對這名女老師笑笑。「這麼晚了,不如你打個電話回去約他出來,吃個兩人晚餐也不錯。」

  「哎,都老夫老妻了。」女老師擺擺手,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浪漫這碼子事就留給年輕人吧!更何況我那口子啊,老嫌外頭煮的不合胃口,非要我這老太婆親自下廚才成。」

  衛又綺輕柔地點頭附和,她其實挺羨慕這位女老師。他們夫妻二十五年如一日,永遠那麼恩愛。三周前才出國到歐洲度假慶祝結婚二十五週年,托兒所裡的老師都十分欣羨;老實說,現在離婚的速度可比結婚更快。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總是吵吵離離分分合合,目前這對老人家到移居英國的大哥那兒度假去了,希望他們能玩得開心。

  「嘿,千玉、又綺,你們趕快出來,停車場那裡有個大帥哥喲。」一名女老師顯然興奮得過了頭,一路上跑著過來,話也講得氣喘吁吁的。

  「在哪裡、在哪裡?」千玉馬上跳起來,不停左顧右盼的模樣令人發噱。「我最喜歡看帥哥了。」她一馬當先便衝了出去。

  「我的天,原來她真的比我還花癡。」原先跑進來通風報訊的女老師搖著頭,帶著滿臉「我終於遇到對手」的表情跟了出去。

  衛又綺不可置信地搖頭,也開始著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肚子好餓,想想她一整天其實根本沒真的好好吃過東西,實在該回家煮一頓「好料的」犒賞自己可憐的腸胃。

  「吃什麼好呢?」她喃喃自問。肉醬面,還是弄道日本的鐵板燒,或者廣式炒飯也不錯,還是——

  想了又想,衛又綺發現肚子雖然大唱空城計,吃的慾望卻慢慢消失。

  一個人吃飯好無聊,那麼大費周章做什麼?

  她震驚地停下腳步。曾幾何時她居然開始這麼想了。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她以前不也不辭老遠地開了三十分鐘的車到市中心的高級餐廳吃飯?愜意地享受那種衣香鬢影的雍華氣氛?幾時覺得寂寞過了?

  以前大姊嬌月曾建議她養小寵物做為她的「同居者」,她真的該這麼做嗎?

  遠遠的,她就瞧見先前那兩名女老師一臉如癡如醉的神情倚在一排轎車旁,兩眼直勾勾盯住前方的男人身影。

  當真那麼「鹽豆」?衛又綺也被引出好奇心,尤其那男人正狀似悠閒地靠在她的轎車旁——

  「小寶貝。」冷奇一瞄見她就大聲喚著,還故意用他先前對她親密的暱稱,聲量還加大到方圓百里都聽得到的範圍內。

  完?!細碎的腳步緊急煞車,衛又綺真想轉身拔腿就逃,她無力招架那近在咫尺的兩名老師的眼光,還有——大踏步逼近而來的冷奇。

  他彷彿沒事人般,輕鬆地來到她身邊!再抬起頭時,她對他唇角流露出的柔情笑意睜圓了雙眼。

  「哇——」名叫千玉的老師直率地先將驚歎號嚷出口,又羨慕又嫉妒。「又綺,我們都不知道你交了這麼帥的男朋友。」

  「呃?」眨眨眼,衛又綺急忙辯駁。「不是,這個人是——」

  「小寶貝,」冷奇竟撩起她一繒秀髮,順勢在她頸脈的皮膚上又印下一吻。「別這樣,甜心,再裝就不像了。」他的聲音暗啞中盛滿深情,再抬起頭面對兩位現成的觀眾時又是滿臉笑顏。

  「又綺說的對,我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她的神秘愛人。」

  這太離譜了!光聽前半段還不怎麼樣,最後一句卻又讓她差點暈倒。

  「真的?」千玉盯著冷奇的眼神可以媲美餓狗看到骨頭、野狼見到羊只!口水有必要流得那麼明顯嗎?

  憑良心講,冷奇出眾的五官加上天生的衣架子,他穿什麼的確都很好看。瞧,他現在也不過穿件白色無袖T恤和牛仔褲,再加件牛仔外套,就這麼簡單,偏偏就是有辦法把這套衣著穿出味道來。誰能穿出他那股獨特的瀟灑魅力呢?

  「又綺你藏私哦,有這麼棒的男朋友都不讓我們知道。」

  「這個人他——」衛又綺硬是將原本欲出口的話給吞了回去,冷奇這一次居然將按在她腰窩上的手指慢慢往身側滑潤的曲線撫去,酥麻輕癢得令她屏息。

  「抱歉,先失陪了,小寶貝和我還有個私人約會。」他眨眨眼,趁兩名觀眾還在暈頭轉向之中,施施然摟著衛又綺往她的車子走去;一面還順手接過她手中的車鑰匙。

  「你要帶我去哪裡?」衛又綺用力地甩著頭髮,大聲抗議。此刻的她被塞在助手席端端坐著,冷奇已將車子駛離停車場。「這是我的車,我又沒有說要去哪裡,冷奇!你馬上給我停下來。」

  吱——的一聲,在她還正詫異冷奇怎會如此乖順時,他卻一臂攬住她,罩頭就是一記熱吻。在她唇內,舌尖盡情勾求著她女性的本能反應,爾後,他滿意地娣視她粉腫的嫩唇。

  「知道嗎?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冷奇意猶未盡的在她鼻尖上一點—才又繼續開車。

  這回她真的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愣愣地撫著唇瓣,看著他一臉得意的神情。

  這只是道開胃菜,而他想要的還豐富得很,可比滿漢全席呢。

  長這麼大,衛又綺從沒想過有人可以霸道到這種地步——換句話說就是「蠻不講理」的同義異詞。

  他擅自決定和她共進晚餐,擅自決定買材料來煮火鍋,擅自決定要親自掌廚。

  喔,當然,她對他每一項「擅自決定」都提出義正辭嚴的抗議,她也沒料到他像有第六感般,往往抗議之詞吐不到第三個字完,他就會毫不客氣地偷襲她的唇瓣,直到她陷入天旋地轉之間…‥

  而且這傢伙發動攻勢從不顧忌,毫不介意秀給大家看。在車子內那次不算,還有一次在停車場,一次在超級市場門口;最後一次就在大排長龍的收銀抬前,而且竟還引來一陣掌聲及喝采叫好的口哨聲。

  這是怎麼回事?大家難道都沒看見她在努力抵抗——呃,也許不是那麼「努力」——不不,她不是自願——呃,其實他的吻還不壞——豈止不壞,只是她不願承認,在他懷中,她根本是一塊快溶掉的巧克力。

  「原來你躲到這裡來了。」冷奇神出鬼沒地站到她身旁,還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樣。衛又綺盯著他身上系的紅心圍裙及手中持的菜鏟,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幹麼!?」口氣很不好的,帶著小女兒特有的潑辣。

  「來恭請女王大駕呀。」冷奇比個「come on」的手勢,一方面卻不容她拒絕地環住她的肩。「火鍋的火候正是時候,現在加魚頭下去,煮出來的湯最鮮了。」他滔滔不絕地邊說邊將她往餐廳帶去。

  這絕對是夢,一場整天過度疲倦下所產生的噩夢。只要我閉上眼睛,再睜開。一切就恢復正常——沒有火鍋、也沒有擁住她的這雙大手,更沒有冷奇這個人。

  最後導致結論的想法令她爽快了一點——直到一陣香味撲鼻而來才擊破了她的幻想。

  「我不要跟你一起吃飯。」她忍不住又抗議了,可是冷奇依然來一招不聽不聞。

  衛又綺一張小臉脹得通紅,死命瞪著他慇勤俠來置於碗中的菜。無計可施之餘,她「咚」的一聲,將小拳頭往桌上一捶,筷子應聲跳起雙人舞,「啪啦」掉落桌面。

  隨著筷子的掉落,兩人之間的空氣突然降溫,凍結到零點。

  有點兒心虛、有點兒害怕、有點兒愧疚,然而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她衛又綺會做這種事?

  當面將他人的好意劈頭扔回?

  表現得像個不懂事、沒有教養的小孩?

  可是,可是眼前這個傢伙也大沒有道理了呀!

  討厭,明明不對的是他,可自己幹麼一直避開他的凝視?是他先沒來由地闖入她的生活中,吹皺一池春水的……

  那就抬起頭來瞪他、凶他,把這個不速之客踢出門外。

  冷奇慢條斯理地將筷子撿起來,慢條斯理地在她對面坐下,慢條斯理地用手支著下顎,等著她抬頭。

  「你在對我發脾氣嗎?」

  「——對。」只敢抬頭微微顱他一眼,回答的聲音倒是挺亮的。「你、你太不應該了。」

  「不應該什麼?我不應該像個紳士一樣送位女士回家,請她吃晚餐?」冷奇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還是本人親自下廚的?」

  衛又綺瞠目結舌。「你、你——」黑的都給他說成白的,死馬也可以說成活馬了。明明是一件妨礙人身自由的行為,怎麼說起來好像反成了她在鬧彆扭似的?

  「但、但是你——」

  「你肚子不餓?」

  「不,不是——」

  「你討厭火鍋?」

  「不、不會——」

  「那就把筷子拿起來。還是……你要我餵你?」語畢,冷奇作勢真的起身就要過去,衛又綺立刻忙不迭地捧起碗筷。

  冷奇看著她狼吞虎嚥,明白她是真的餓壞了。

  他不介意她對他發脾氣或是鬧彆扭,從任何一方面來說,對他而言,她的情緒反應都是好的。

  至少,衛又綺面對他時不再是憎恨、仇鄙——以及畏怯。

  她沒有再開口趕他走,只是繃著一張俏臉。

  冷奇好幾次都試著逗她開口,還穿插幾則詼諧的笑話,害她差點「破功」。不能笑!一笑就表示她輸了。這頓飯得吃得冷冰冰的,讓這傢伙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想和她同桌吃飯僅此一回。

  「吃飽了。」冷奇像個小孩般快樂地宣佈,露出兩排健康的白牙。「有蘋果哦,我去拿。」

  衛又綺一再硬逼自己鎮定下來。「你究竟想做什麼?」她終究忍不住將問題衝口而出。「我不瞭解,冷奇,你今天表現得就——就像——」一個朋友;一個愛人!

  「現在我想吻你。」他不僅答非所問,行動亦然。他真的在吻她,一種速度慢得令她難以忍受的輕觸。從她的額滑越她的鼻樑……觸及她的唇,就又退開了。

  她反射性的抬手撫摸唇瓣,這處女人的禁地感覺破人烙了印似,怎樣也無法扶滅。

  「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他輕蹭她的鬢髮。「再叫一次,叫我的名字。」

  「冷奇」衛又綺顫著唇瓣,尾音拉得悠悠長長,恍如魔咒一般。她整個人軟軟地偎著他,無法克制地微微顫抖。

  「我想我該走了,再下去我不知道能不能克制住自己。」冷奇的嗓音沙啞。「明天我再來接你上班,嗯?」

  癡長到二十四歲,衛又綺終於承認她的確不瞭解世界上另一半的人口——男性。也的確是,她安靜的個性、她工作的環境、她足不出戶的生活方式,在在證明一件事——她不可能和男性有瓜葛。

  她一直以為男人一旦色慾心起,會什麼也不顧的傷害女人——但是冷奇卻推翻了她這套想法。他摟著她、吻著她時,所有女性的本能都告訴她:他想要她;但他打住了,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

  為什麼呢?她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他真的感受到她在發暈的慾念潮流下,依舊退縮又害怕的本性?他這麼尊重她?

  還是——那吻,只是一種同情?

  晚餐已經過了很久,衛又綺依舊坐在客廳裡發呆想著她生活中的這名不速之客,刺耳的電話鈴聲卻在此時響了起來。

  「又綺嗎?」

  「姊夫?」衛又綺應了一聲,思緒卻依舊散漫無章;也因如此,才沒察覺對方向來穩重的聲音中,此時飽含的都是焦灼急促。

  「呃,你現在有空嗎?能不能過來幫我照顧孩子?」用詞非常婉轉,口氣最哀

  「發生什麼事?」有什麼事不對勁了,衛又綺整個人坐直起來。

  「嬌月她——嬌月她——」姊夫的聲音哽咽起來,是一種無法壓抑的悲傷和恐懼。「她流產了!」

  冷奇回到旅館的房間後,仍一再品嚐勝利的滋味——他是否算是解開了衛又綺心中的一個結了呢?

  他的第一步打算就是先踏入她的世界,然後再慢慢的讓她習慣他的存在。手法也許強硬了點,但無論如何他都要打破這一關。

  不停的胡思亂想,冷奇根本沒有心情閱讀劇本。他悻悻然地丟下手中的劇本大綱。

  起初他對這一個月的「假期」有很好的計劃:白天陪梅姑,晚上還可以看看各個編劇送來的劇本。

  看來他的計劃得大大改寫了。

  草草合上活頁夾,他伸個懶腰,決定到樓下旅館所附設的吧格喝杯酒提提神。

  紀伯這家家庭式旅館只有十個房間,規模相當小,但一直不愁沒有生意。由於小鎮正位在台中市邊,風景怡人,一些家庭往往會開車來此度假。想住進這家古老而優雅的紅瓦旅館還得打電話預約呢!

  紀伯也有六十出頭了,灰白的發及滿臉絡腮的黑鬍子可謂是聖誕老公公的另類版,講起話來宏量得很,有點雞婆,但卻是個標準的老好人。

  「阿奇,」紀伯叫著冷奇。「過來喝一杯呀。」他正把自己粗壯般的松樹身材擠在略嫌窄小的吧台後方,幫散坐在吧台的客人調酒,外場的幾張圓桌坐滿了人,音響中正播放著一首藍調老歌。

  紀伯這兒的酒吧不僅是住宿的客人會下來喝酒,小鎮上的居民也三不五時喜歡將這兒當成聚會場所,唯一的小缺點就是此地也成了謠言擴散中心。

  冷奇找了一張高腳圓凳坐下。「啤酒!謝謝。」

  「啤酒就好了嗎?」紀伯高聳起一邊眉頭,那毛毛蟲似的黑眉生動地擠呀擠的

  「不喝威士忌加冰塊了?」

  冷奇對這位老人家微笑。「不了。」

  「心情不錯?」紀伯拉開德國啤酒的罐裝拉環,啤酒雪白的泡沫立即滿出罐緣,酒精蒸發出的刺鼻氣味竄入了鼻孔中。「和衛家那小妞和好啦?」

  酒差點從他鼻孔中噴出來;冷奇目瞪口呆看著紀伯。「小寶貝?」

  「小寶貝?這小名是你給她取的?不錯。」紀伯將酒送到他面前,便又忙著去招呼另一邊的客人。

  冷奇簡直不敢相信。他微側著身,看著幾個正朝這兒望,然後又假裝若無其事地別過頭去的酒客,他知道,小道消息馬上又會從這間酒吧蔓延出去。

  哪個國家都一樣,愈鄉下的地方愈無秘密可言。這下他和衛又綺之間的事以訛傳訛,不知傳了多少。

  他狀若無意一般,一口一口地淺嘗,耳朵卻如雷達四面八方地接收各方馬路消息。

  「紀伯,威士忌再來一杯——吶?阿奇你也來啦?」臉頰紅醉的張家章頭一歪,自瞇瞇眼下端詳身旁男子。「隔——真是稀客。」

  「唔。」冷奇連眼也懶得抬,一方面是在壓抑心中冒出的那股殺人衝動;一方面是他真的不知道要和這位表弟聊些什麼——

  如果他不知道十二年前那一夜的真相,他也許還能向張家意打聲招呼;可是現在他只能在心中不停勾繪出對方被他飽以老拳的血肉紛飛狀。

  儘管已經喝得半醉而迷糊,張家章亦能感覺到冷奇渾身散發出的那種陰冷氣氛,不禁惱羞成怒。

  張家章從小就嫉妒冷奇。嫉妒是一種濃重的羨慕加上不甘,從小他面對冷奇時,這兩種情緒就一直在心底掙扎不已。

  他一直恨自己不姓冷,冷氏家族的大家長冷日新連瞧也沒瞧過他一眼。為什麼他的媽媽不是男人,而是潑出去的那盆水?同樣流著冷家人的血,可他為什麼不姓冷?

  而冷奇,是那種含著銀湯匙出生的大少爺,吃飯喝水洗腳擦臉都有人服侍著。身為冷家這一代的順位繼承者,出眾的外貌令女人發狂男人發怒,一路細數下來讓人嫉妒之處也真不少。

  如果冷奇外表是花瓶、肚子是草包,他還覺得平衡,可偏又不然。冷奇那傢伙大學畢業後居然就和老頭子吵架;這一吵就吵得放棄繼承人寶座,大快人心也!他幸災樂禍地做壁上觀,還等著看他後續人生發展得如何貧困潦倒時,沒想到卻不出幾年他就自己搞起電影來了,還居然紅到可以賺錢——哪像他為了自己公司的生意忙得累掉半條命?

  連他老媽的心也偏著他。我呸!胳膊要彎也不是這種彎法。從小老媽淨在他面前說冷奇如何如何,一番二回也就算了,但是一說再說,可也會令人翻臉的。

  是,他承認冷奇是很優秀,也知道老媽故意在他面前誇獎是希望兒子能比他更成器,但誰受得了這樣挑三揀四的比啊?

  現在冷奇這樣不理不睬對他張家章是什麼意思?哼,他可也算是闖出名堂的生意人呢!他雖比不上冷奇紅到全世界,至少也有自己的公司。

  「喂,是不是你家裡那口子也囉囉嗦嗦教人受不了,才跑來呀?」張家章不怒反笑,右臂重重地往冷奇肩頭一放,力道大到直比七級地震。

  「你說什麼?」

  「哎,再裝就不像了,衛又綺呀!」

  「什麼意思?」看來謠言真是滿天飛了。偷偷瞥巡在場「聽眾」的表情,有的只是濃濃的好奇及等著後續發展的笑臉,他真想把張家章那張嘴撕下來。

  「不是我在講啊,女人很難搞,尤其是那種老姑婆型的。」張家章壓低音量,像在分享某種男人間的小秘密。「老闆著一張臉,連笑起來都像死人一樣,那臉長得再好看有什麼用?」

  冷奇輕輕放下酒杯,左手已經握成拳。

  「…‥不過話又說回來,喂,她在床上一定騷得要命對不對?我在澳洲就碰過好幾個這種類型。平常一本正經裝得像個處女,結果咧?在床上叫得整棟屋子的人都知道——」

  「閉嘴。」

  張家章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叫我閉嘴?操,老子幹麼聽你的?那種浪女——」

  冷奇旋風般爆發的勾拳撞擊張家章的腹部,深猛有力地一再洩恨。

  「唯唧」一聲,張家章手中的酒杯應聲而碎,清脆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空間中顯得特別刺耳。

  冷奇一手扔下稻草般的張家章,眼光銳利冰冷得令每個人都不敢吭氣。較近的客人都聽到他們表兄弟間的動靜,較遠的則被這種突發狀況嚇得不知如何反應。

  張家章吃痛的大聲喘息。「阿奇你幹麼?」看來這幾拳讓他收斂幾分胡言亂語,也清醒了點——至少他知道冷奇那殺人的眼光是準備投向他的。

  「建議你對女士放尊重點。」冰焰在黑眸庭處燃著火花,俊雅的容貌比撒旦還要猙獰萬分。「離衛又綺遠一點,不然就少嚼點舌根。」

  掛斷姊夫的電話後,有好幾分鐘衛又綺只是木著一張臉,手中依然持著話筒,讓「嘟——嘟嘟」的頻率穿透耳膜。

  她的大腦罷工了。

  嬰兒的啼哭在黑暗中無止盡地迴盪,一聲又一聲的啼哭提醒著她所犯下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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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8: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離開酒吧後,冷奇用力呼了好幾口微涼的空氣來冷靜自己,然後握握微帶青腫的關節。他一秒也不曾覺得後悔,還真想再回去補上一拳。

  一輛車開了過來,在猛然煞車的同時,他跑了過去。

  「又綺!?」

  她是怎麼了?小臉上滿佈淚花,步出車門的動作那麼蹣跚。

  「冷……奇……冷……奇……」她哭得聲音都哽咽了。「我沒辦法,嬌月她……你陪我去……我不能一個人去…‥」

  嬌月?衛又綺的大姊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趕到嬌月家時已經沒有人在,冷奇輕聲安慰她。「又綺,別慌,他們一定都在醫院,我們現在就趕過去。」

  他們在等候室找到了她的姊夫及三個小孩。顯然這名丈夫等不及小姨來到而先行至醫院。

  衛又綺看著姊夫將臉深深埋在雙掌中,三個小孩竟也不哭不笑,也許他們大小,什麼都不懂。

  衛又綺咬著下唇,怎樣也不敢把問題說出口。倒是冷奇待她坐下後,走向嬌月的先生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後者抬起頭,空茫的眼神表示他已不在乎一切——包括一個陌生男人的問話。

  「我不知道……她會好嗎?」真的是六神無主了,他竟然也這樣反誥他人。

  爸爸的話使三個小孩也沈不住氣了,最小的女娃率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其它兩名小孩也流出大串淚珠,強忍著升到喉頭的哭聲。

  「又綺,也許你可以和……」冷奇看向最大的女孩,奇跡般哽泣聲竟然而止,小蕾懂事的自我介紹。「我是小蕾,我弟弟小平,妹妹亞亞。」

  冷奇溫和友善大哥哥式的露齒一笑。縱是如此,也足以叫小蕾心頭小鹿一撞,連悲傷憂煩也褪去幾絲,一種……呃,異性本能的反應。

  「小蕾,你和又綺阿姨先帶弟弟妹妹到醫院對面的餐廳,去買點三明治回來吃。」他對衛又綺使個眼色。

  她恍然乍悟。三個小孩又怕又驚之餘一定也餓了,不知道姊夫吃過了沒?

  也許兩個大男人更能談出個所以然,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姊夫,乾脆把這項重責大任丟給他。

  當又綺帶著孩子們及食物回來時,她驚訝地發現姊夫的情緒居然穩定下來。衛又綺將等候室的空間留給他們,在走廊上找到了冷奇;他正在和一個女醫生說話。

  「小寶貝。」冷奇看見了她,匆匆結束和醫生的談話。衛又綺並沒放過女醫生臉上大失所望的神情。

  「診斷的結果是子宮外孕,胎結在輸卵管上,震動及胎兒身體的成長撐破了整條輸卵管,造成大量內出血……」冷奇重複那名女醫生方才告訴他的話,以盡量輕描淡寫的柔和語氣。他的又綺如微風中顫慄的雛菊,他不忍再看下去。

  「別擔心,不會有問題。」他現在只能想起這一句最老套的安慰詞。「醫生說,手術應該再過一個小時左右就會結束。」

  一個小時?她怎麼覺得有六十個世紀那麼長?

  等候室牆上的時鐘磁針挪動製造出的聲響次次敲擊她的心坎,她強忍著慟意伴著三個小孩,哄他們入睡,最後自己也不知不覺…‥

  「小寶貝。」

  嚇!眼皮什麼時候合上的?衛又綺從沙發上跳起來,一把抓住冷奇的手,就是沒辦法把問題說出口,她害怕得到負面答案。

  「你姊姊她沒事了,手術相當成功。」

  「真的?」只來得及發出這句帶著欣喜的疑問句,衛又綺軟軟地暈了過去。

  「我想上帝這麼做一定有祂的用意吧。」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衛嬌月出奇地冷靜。睜著哭紅的腫眼,她的聲音很虛弱,卻相當清晰。

  衛又綺站在姊夫身邊,一直咬著下唇,以防自己失控哭泣出聲,冷奇亦擔心地看著她。

  「那孩子……現在被上帝召待在身旁,在看顧世界上其它孩子吧。」衛嬌月伸出因失血而略顯蒼白的手,被丈夫緊緊握住。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啊!做丈夫的說不出任何安慰妻子的話。事實上,還是做妻子在安慰丈夫。

  衛又綺再也無法忍受,轉身衝出病房,她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痛哭失聲。

  「又綺,」冷奇立刻追了出去,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展開追逐戰。他輕而易舉地在走廊的轉角趕上她,以雙臂困住她。

  衛又綺依舊背對著他,倔強地不肯回過頭。「走開。」

  「…‥」

  「我叫你走開。」

  「…‥」

  「我、叫、你、走、開。」她霍地轉身,整張嘴唇不受控制地輕顫刷白,眸眶窟淚花亂轉,就是不肯讓它流下。至少不能在這個男人面前。她在他面前失控過太多次,錯誤不能一犯再犯。

  冷奇仍不吭聲,反而更加縮短兩人彼此間的距離。

  「走開。」衛又綺怒吼一聲,粉拳便往他的胸口捶去,他全承受下來。

  她即將崩潰,他絲毫不介意當她的發洩管道。

  直覺告訴冷奇,衛又綺並不是為在病房裡虛弱的姊姊而哭,而是為了某個更重大、不知名的理由;和她姊姊完全無關的理由。

  冷奇並未出聲,只是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

  他很自然地將她抱在懷中,下巴靠著她的頭頂。

  又綺哭著哭著,突然覺得冷奇的胸膛彷彿可以給她溫暖,她多麼想就這樣倚著他到永遠永遠……

  整個空間是一片白色。

  衛又綺茫然盯著前方;遠處,一個細小的黑點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是一個小孩,一個嬰兒。

  「不!」

  「又綺?衛又綺,衛又綺!」一股巨大的力道猛烈搖晃著她。

  黑眸在慘白的臉上睜得老大,她如溺水般不停張嘴吸取空氣,完全沒注意到那雙擁住她的手臂。

  「沒事了,都過去了。」冷奇不停地親吻著她汗濕的發、濕透的額及唇,想撫慰她的餘悸。「瞧,你醒了,一切就都過去了。」

  「過去?」她慘淡地笑了。「對呀,事情過去了,事情過去了。」笑聲愈來愈大,她沒有辦法控制……

  「又綺,」冷奇住她掙脫自己。她在醫院昏倒後,他就把她帶回她的家,不知道她究竟作了什麼噩夢?。

  「小寶貝,那只是個夢——」

  「夢!?」她的笑聲再次打斷了他的話。「現在當然只是個夢,但,事情真的發生過,那可能會是夢嗎?」

  衛又綺臉上扭曲而又痛苦的神色,是冷奇這輩子不會忘記的。「發生了什麼事,又綺?」

  「我殺了他。」她按著自己的小腹,用力地搖動,用力地揉搓著。一開始,冷奇是不懂的;幾秒後,他的臉色因領悟了什麼而刷白。

  「你懷孕了?」他的聲音拔高,帶著濃厚的不可置信。是那樣嗎?在那個晚上,她懷了家章的孩子。

  「對!我懷孕了,而且還殺了他。我親手殺了我的寶寶。」

  冷奇聽到她聲音中的苦楚,還有憂傷。他的頭皮發麻,幾乎能看得見、聽得到她這些年來隱忍在心中的痛及感傷。

  她交抱著手臂,不停摩掌著自己,想要從體內激出一分暖意。

  冷奇本能地想去安慰她。今天發生這種事並不是她的錯,應該是那個禽獸張家章的錯啊!

  她是孕育了一個孩子,卻也親手殺了他,但這……這不該由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承擔。

  「又綺,你不需要為此而自責,那不是你的錯……」

  衛又綺顯然沒有聽進冷奇的話,她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

  「那天下著很大的雨,好像天上的水全都倒了下來。」她瞇起了眼。「我把存款全提出來,給了那個醫生…‥那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可是,」她摸著平坦的小腹。「我已經付出代價了,那還不夠嗎?為什麼……為什麼每個夜裡,我都還會夢見寶寶來找我?」

  「又綺,夠了。」冷奇沉聲道。

  「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寶寶是男生是女生,永遠都不知道了……」

  「不,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他緊緊摟著她,將下巴頂靠在她的額前,龐大的身體溫暖了她每一吋肌膚,可是熱度卻始終鑽不進她的體內。

  如果重新來過,她會有不同的選擇嗎?

  進行墮胎手術那一天,她是從報紙上介紹的診所廣告得知,然後再向學校請了病假。也許是她平日乖巧,師長並未多加懷疑,而家人也不知應該在學校唸書的孩子會獨自坐了一個小時的車跑去墮胎。

  她想,這件事瞞天過海也許相當完美。但……她這樣做真的對嗎?那畢竟是她的孩子……

  「那不是你的錯,又綺。」由於半張臉埋入她的秀髮中,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還挾帶著一種她不知其所以然的沙啞。「如果有錯,如果有罪,那個人……也該是我。」

  「你?」

  衛又綺愣了一下。停止哭泣後的她仍有點戰慄、冰冷,呆滯而空虛。

  她試著去瞭解冷奇的話。這怎麼可能是他的錯?

  「我當時就應該看出事情的真相,應該看得出來——」

  又綺突然感覺到微燙的水珠灑了下來,遲疑地抬起頭來。

  他迅速地別過頭,她仍然捕捉到了他眼角的一顆淚水。

  「你哭了,」她詫然細語,道出一這項事實。「為什麼?我從來沒想過」她忍不住,也滑下了盈在眼眶中的熱淚。「從來沒有人,從來就沒有人——」

  從來就沒有人陪她一起哭泣,一起悼念那個寶寶。

  這麼多年來,她不停地問著自己。是她太自私了嗎?她做錯了嗎?如果那個孩子沒有拿掉,她的人生現在又是怎樣?就算將孩子生下來,她可又會愛「他」?

  答案卻永遠無法解開了。

  一個殺死自己孩子的女人是沒有資格做母親的。哭得昏天暗地的同時,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何會選擇托兒所教師一職。

  那只是一種出於彌補的心理罷了。她嚴厲地告誡自己已喪失了做母親的資格,然而天性中的母性、仁慈仍促使她渴望親近孩子。

  冷奇不敢哭出聲,他是最沒有資格流淚的人。他喃喃念著安慰她的話,到最後卻只剩下一串聽不清楚的囈語。

  如果他那時候不是那麼主觀武斷,只聽信張家章的一面之詞,情形又會是怎樣?他試著去想像衛又綺這些年來的心理壓力及罪惡感——那不該由她來負擔,應該是他才對。

  張家章帶給她的是一時肉體上的傷害。而他,卻是她心靈的摧毀者。是他先發制人不分青紅皂白地驟下斷語,才讓她沒有勇氣把真相說出口。

  他抱著她,兩人跌坐在沙發上。冷奇輕輕柔柔地開口。

  他想說一些輕鬆的小故事,或者幽默的話語來分散她的注意力。但話一吐到舌尖,卻完全走了樣。

  「我爺爺並不是個很親切的人。你知道的,唔,他希望每個人都聽他的話,上什麼學校啦、交什麼朋友啦,甚至穿什麼衣服、臉上該有什麼表情——啖,如果說我真的有什麼演戲細胞,也肯定是被爺爺給訓練出來的。一切都很虛假你應該怎麼走路、拿刀叉的姿勢該怎麼擺、和人怎樣應對進退……整個家中有一半的人都戴了面具在演戲。小的時候,我必須訓練自己,判斷對方和我講的話是真是假。」

  慢慢的,他感覺懷中的人兒安靜了下來。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冷家中最不受歡迎的分子之一。唔,當爺爺知道我是塊商業朽木,而且根本無意繼承他時……你真該看看他當時的臉色。」他說的更起勁了。為了安撫她?不如說是種發洩吧!

  「我告訴爺爺說我要去學電影,想成為一個導演,他告訴我我不會成功,說不希望將來在哪個凍結的街頭找到我,告訴我早點放棄那種笨蛋念頭,免得下場落得和冷焰的父親一樣——」他的聲音逐漸沙啞。冷日新不會知道,他那番惡毒的話在冷奇的心口炸出一個大洞。那是一種不被認同的創傷。

  察覺自己一時扯得太遠,冷奇也沉默了。

  衛又綺只是柔順地任他擁著,直到空氣中的狂風暴雨褪去。

  他們沒有再做交談,可是兩人的手已緊緊握在一起;他熾熱的掌緊緊包住她的柔夷。

  又綺抬起頭,視線與冷奇直直相接,彷彿兩人已相愛了好久…‥

  「張開你的嘴,小寶貝。」他柔軟的命令中含著濃濃的索求。他不急著強取芳唇的蜜津,反而耐心地將碎吻密密麻麻地怖滿地的臉頰、鼻尖、下頷,誘哄著她軟化。

  張開你的嘴、張開你的嘴,張開……她體內每一根神經部接收到這道命令,她也真的服從了它。

  他馬上佔領了她所奉獻出來的領域,霸氣得令她屏息。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該接受、是否該喜歡?但當那種撼人心弦的熾熱傳遍全身時,她選擇了肯定的答案。

  她可以感覺環住她的手臂在發抖……會嗎?她不相信這個大男人會緊張。

  冷奇的確是在緊張。當美夢成真時,他反而要懷疑一切是不是一場夢?他撫摸著她白玉般的臉頰,為她眼中的嫵媚深深癡醉;他的吻如蝴蝶撲翼,眷戀在綻開的花蕾上。

  「——你要我繼續下去嗎?」

  什麼?衛又綺努力地想驅散聚在眸前的淚霧,想清楚地思考這一切。她應該繼續下去嗎…‥直覺提供的答案如閃電擊中心頭。

  「不。」

  「不?」冷奇硬生生地將動作停住。她說「不」了。

  她說「不」了。

  就在他正準備鬆開她時,沒想到衛又綺將纖細的身軀反貼在他胸膛上,並伸手勾下他的頭。

  「不,我要繼續。」

  眨眨眼眸,冷奇不確定她說的是不是真話。

  「請、請繼續吻我。」她鼓起所有的勇氣,然後閉上眼等著,微微翹著唇表示邀請。

  好半晌都沒有動靜,她沮喪地以為他放棄了。在她準備抽身之際,他卻再次攫住了她。這次他再沒有任何顧忌,放任自己奢侈的夢想成真……

  那是一種原始而古老的節奏,衛又綺知道她該怎麼做。她好奇地盯著他襯衫外裸露出的肌膚紋理,忍不住伸手撫摸。好奇怪,男人的肌膚觸感如此硬實,和她的完全不一樣。啊,咚、咚、咚、咚……他的心跳得好快呢!。

  「小東西,你不能這樣亂摸男人喲。」口氣是取笑調侃的,他的行動卻更火熱堅定。她看著他將自己的線衫一吋一吋住上推,非但不覺得恐慌,反而有種無限的滿足。

  「你好美,小寶貝。」

  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真的相信自己很美,願意為了這句話讓他看看自己全部的美。

  她往前朝他伸展雙臂,默默地提出邀請。

  衛又綺轉了個身,意識到自己裸背朝上的肌膚是冰冷的,而朝下的軀體卻被柔軟的床墊烘暖;她眨眨眼,想搞清楚體溫何以會產生極大差距。

  咚、咚、咚、咚,她平貼的耳傳來極有規律的鼓音,不,是心跳聲。人類強而有力的生命之音。她抬眼,盯著他沈睡俊美的容貌。她是貼著他溫熱的軀體睡著的,而且赤裸;不是原先以為的床墊。

  想起來了,她真的和冷奇做愛了。

  在她的「邀請」下。

  曾經,她不瞭解人們何以要把「性行為」又叫成「做愛」,現在她懂了。

  昨夜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銷魂蝕骨,醉如醇酒。

  她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兩人胴體相疊、四肢交才在一起的景象。她想起自己在他懷中的呻吟,以及他佔有她時,那種滿足的低咆。

  她想起這些年來,自己對異性所保持的退縮淡然。她不是沒有想過和異性交往,可是一想及張家章蠻使暴力所遺留的傷痛,她剛往前伸的步子便又收了回來。

  榛首下的胸膛震動了一下,她往前傾,正好對上他惺忪中含帶笑意的眼眸。

  「早,小寶貝。」

  「早。」聲音細細的,一片紅暈染上她的臉,她不敢看著他的眼睛,不大敢想起昨晚男歡女愛的鏡頭。

  「在害羞嗎?」他對她珍珠般小巧的耳垂著了迷,白牙輕柔地逗弄,滿意的看它由象牙白色變成酒醉般駝紅。她的身體很敏感,輕微的碰觸就能令她騷動不已。

  偌,做個實驗證明吧。冷奇惡作劇地將手滑下她的纖腰,指尖輕點圓潤的曲線,在她渾身哆嗦之際,覆在她柔軟的臀上。

  「別這樣。」

  「別這樣?」他眨眨眼,捏一下她。

  「不是…‥那樣!」她差點連怎樣呼吸都不會了,呼吸變得紊亂。

  「那就是這樣嘍。」這回他居然將頭理在她的雙峰之間,以唇烙印。

  「不是…‥」

  「夫人,我還沒發現您真難伺候。」他懶洋洋地取笑地,舌尖拂過花蕾似的乳尖,將其洗禮得更加紅艷,逼出她屈降的碎喊。

  她此時此刻真美,美得令人心神蕩漾。他拉下她,將慾望的利劍一吋一吋推入潤緊的鞘道中,引爆出無止盡的快感。

  「唔……唔……」她仰首,克制不住聽起來有點……淫蕩的呻吟。她心甘情願地承受他的「攻擊」,滑膩的大腿夾緊他的腰際,完全陶醉在性感的律動中。

  衝刺愈來愈猛,冷奇將高潮推向高峰,卻遲遲拖延快感的爆發,他想將這一刻無限制拖延下去。

  「叫我的名字…‥」額上青筋浮現,冷奇粹不及防地提出這個要求。「叫我的名字!」

  叫他的名字?叫他的名字……波浪捲蕩的腦海差點淹沒這道命令。「冷……奇……奇…‥」

  「對,就是這樣。」他嘎啞地讚許,再也無法克制,開始奮力地衝刺。

  「我愛你!小寶貝。」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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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鋼琴的聲音玎玎掙掙,伴著孩童吵吵鬧鬧的童言稚語,一群娃娃在老師趕鴨子似的催促下,一個個在座位上坐定。

  「各位小朋友坐好,現在可是我們的音樂時間哦。」衛又綺掛著無比寵愛的笑靨。「小米,不要扭來扭去,大家在等你一個哦。」

  「衛老師,」一個小女生抽出含在小嘴中的大拇指,聲量又大又清脆。「我知道啦,媽媽有跟我說,如果你在椅子上扭來扭去,是因為屁股被蟲咬。小米一定是被蟲咬了屁股啦!」

  「你才被蟲咬了屁股了呢!」漲紅一張臉的小男生大聲地駁斥。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衛又綺連忙打著圓場,拍了好幾下手。「大家記不記得上個禮拜老師教的歌?「You Are My Sunshine」?」

  「記得!」念詩一般,大家的合唱拉著長長的尾音。

  「那麼我們請千玉老師彈鋼琴,大家再來唱一次好嗎?」衛又綺朝坐在鋼琴那兒的同事使個眼色,雙手擺出指揮的模樣。

  「You a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衛又綺帶頭唱出清甜的歌聲,帶笑的眼一一環視著張張稚嫩的小臉。「預備,來!」

  You are my sunshine

  (你是我的陽光)

  my only sunshine

  (我唯一的陽光)

  you make me happy

  (你使我快樂)

  when skies are gray!

  (當天空灰暗時)

  you,ll neverknow dear

  (親愛的,你、永遠不會知道)

  how much I love you

  (我是多麼愛你)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 way

  (請不要把我的陽光帶走)

  「對,大家唱得很好,再來一次哦!」

  這條歌的特色就是愈唱愈快、愈快愈有勁,每個小孩都鼓起腮幫子,一個跟著一個拚著速度,扯著喉嚨大聲齊唱,臉上表情愈來愈開心。

  

  

  

   ※

  

  

  

  ※

  

  

  

   ※

  音樂可以陶冶孩子的性情——如果不能,也是孩子童年時期良好的友伴。看著這一幕,冷奇露出溫暖的笑容,腦海中憶起不知從何處聽來的這段話。還有一句什麼……喔,「學音樂的小孩不會變壞……」笑容露出一絲譏嘲,彷彿抗議著這句至理名言。

  學音樂的孩子不會變壞……喔,這句話不知帶給冷家三隻小黑羊多少苦頭。冷日新當年一心一意要把他栽培成所謂「完美的接棒者」時,成天逼著他拉小提琴及彈鋼琴,必修功課至少三小時,他可恨死那些五線譜及蝌蚪等符號哩。

  孩子的歌聲暫時告一個段落,現在又開始吵鬧不休。他真懷疑這些老師們怎能受得了彼此的噪音?老天,這裡的分貝頻率高得能和攝影棚相比。

  小小的空間似乎吵翻了天,直到一個眼尖的小男生瞄到門口站著高大而瀟灑的身影——

  「衛老師的男朋友來了。」小小的手兒一比,冷奇馬上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真的嗎?」

  「哇,帥哥叔叔來了。」

  「帥哥叔叔。」

  此起彼落的招呼隨著孩童成群結隊的衝勁一起轟了過來,還來不及眨個眼,冷奇就被這群小傢伙給團團圍住。

  在這裡,他只是個「帥哥叔叔」,冷奇敢說這些小孩才不在乎他姓啥名誰;而他受歡迎的原因正是因為他是他們「衛又綺老師的男朋友」。

  而,這一點發現不知怎地讓他很愉快。

  衛又綺安靜地看著被小孩子團團圍住的高大男子。千玉也早扔下她的鋼琴跑過去,雙眼呈現出愛心的形狀。

  冷奇,她認為就算是把他扔到撒哈拉大沙漠,他本身那種異於常人的挺拔魅力,依舊能招出一隊跟在屁股後頭的遊牧民族。

  從小到大,衛又綺或多或少都碰過這種類型的人。像是一個充滿了自信的發光體,無論走到哪裡都是領袖,是個天生的領袖人物。

  可是沒有一個像冷奇一樣。

  他就只是站著,並沒有做些特別的事,甚至連咳嗽眨眼微笑皺眉都沒有。而人們卻像渴望花蜜的蝴蝶找到了花一般,自然而然地往他聚過去。

  冷奇低著頭,最後索性蹲下身聆聽孩子們的七嘴八舌。再度起身時,手中抱著一個口水流滿嫩紅臉蛋的娃娃,而且還忍受娃娃扯著他的頭髮,放進嘴巴裡去吃。

  冷奇調整了一下舉抱小小身軀的角度,讓娃娃更舒服地窩著,然後抬眼對衛又綺一笑,綻出千百瓦熱力的彎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她努力想冷卻掉臉上那股熱氣,怪哉!怎麼會有人愈看愈英俊的?

  「嗨,又綺。」他的招呼至貼在一起的唇瓣間結束,溫暖而又甜美。

  小孩子們叫喊個沒完,高興地看著他們的衛老師被師哥叔叔給親了一下。

  她的盈眸升起一翦水霧,她默然地看著那個娃娃依然玩著冷奇的頭髮,想著他以後該會是一個疼小孩的父親。

  小孩啊……

  她強忍著撫摸小腹的衝動,好像怕別人看出個什麼似的。

  五天前,他們成了情人。早上,他開車送她到托兒所,在大夥兒面前給了她一侗火辣辣的吻別,公然宣佈他們之間的關係。

  不到半天光景,小鎮上的居民已視他們為公開的一對。原先在梅姑所舉行的午後茶會中,風聲已傳了出來,大家已經特別地「關注」他們;而冷奇這一招更使他們成為茶餘飯後的話題。

  衛又綺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成為話題人物,不過倒肯定這是種新鮮的經驗。

  冷奇公開地表示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後,衛又綺並不覺得生活有多大改變除了晚餐的桌上多了一份碗筷呃,還有多了一個自動洗碗的傭人,她的生活真的真的沒有什麼「改變」……

  沒改變才怪!

  真的很奇怪,她一向自認自己的生活非常單純,單純得近乎透明;曾幾何時,自己單調的生活竟然也已添入雲彩般鮮艷的色澤。

  他正一點一滴地滲入她的生活,而她竟然接受了。回過頭想想,她居然還有股淡淡的甜意,在心底緩緩發酵。

  她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但目前她只想沉浸在眼前的安樂世界中。

  「我今天想去探望大姊。」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他自動自發地成為她專屬的轎車司機。

  「那麼我們得去買束花或者水果籃。」他輕快的接腔。

  衛嬌月動了手術後,氣色恢復得不錯;但眉宇間的悲悼讓她勉強擠出來的微笑十分難看。她還無法適應喪子的空虛感,但至少接受了事實。

  「我給孩子命名為小念,你姊夫和我會把孩子葬在鎮西墓園。」

  衛又綺點了點頭。「大姊,我也覺得好遺憾…‥」

  「別說了,」衛嬌月搖頭,聲音暗啞。「這是這孩子的命吧。」

  「姊……」

  「對了,聽說你終於交了男朋友?」這條花邊消息還是她的大女兒迫不及待報告來的。

  「啊?嗯……」她過了一秒鐘才意識到,大姊指的是冷奇。男朋友?好奇怪,她真的還是沒有這種「擁有感」——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姊妹倆很快又換了話題,半個小時後,衛又綺才被姊夫乖乖「請」了出來,免得佔去老婆大人大多休息時間。

  「回家了?」候在廊間的冷奇原本懶散地將身子靠在牆上,見到她時已然挺起,順手拂過散到額際的亂髮。

  她默默地承受這份關愛,心中隱約有些特別的感覺,卻又被情緒刻意地壓了過去。

  「過來梅姑這裡坐坐嘛,又綺,叫阿奇那孩子帶你過來吃個飯。」梅姑很好心地力上一句「威脅」。「不來就是不給梅姑面子嘍。」

  衛又綺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老人家才好。幾天下來,和冷奇相處的兩人時光中,她幾乎要將以前發生的那件事情忘得一乾二淨;而梅姑這通電話偏又把回憶勾了起來。

  「我——」

  「就這樣嘍,不許拒絕。明天晚上六點,嗯?梅姑會做很好吃的韓國泡菜等你。」梅姑說完就直接掛了電話。

  她盯著另一方已經掛斷的話筒發呆,直到冷奇喚她的聲音近在耳邊才茫然拍起頭。

  「又綺,你還好吧?身體哪裡不舒服嗎?是誰打電話來?」成串的問題從冷奇的嘴中滑了出來。

  衛又綺依舊一臉茫然,但視線卻已挪到他身上;以一種從前未曾想過的、嶄新的角度打量他。

  這個男人——她沉思的凝視著他俊美得如夢幻般的容顏,緩緩伸出小手來撫摸他的五官。這麼一個出色的男人好像不是真的,就這樣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別這樣,」冷奇按住她游移的柔葵,俯視的臉孔燃著欲焰。「你在玩火。」

  這五天來他可是十分清心寡慾呢!夠資格到佛廟去敲大鐘。原本他怕做愛後睜眼的黎明,就看見衛又綺後悔不及的表情——幸好沒有,可是她也沒有「後續發展」的表態,逼得他只好「不請自來」嘍。

  是的,「不請自來」。他接送她上下班,佔去她晚上的時間,還三不五時情不自禁地到托兒所去站崗,只因腦海中縈繞著佳人倩影,他活像個第一次和異性約會的青少年。

  不過他倒十分克制將她拉上床的慾望——他決定,這種事以後該由衛又綺來決定是否該發生,該由她來決定兩人之間的「關係」。

  所以他每天晚上吻她吻到自己的身體都快爆掉之後,回到旅館所做第一件事就是——沖澡,而且是純冷水。

  「如果你不想……就快住手。」他口是心非地警告她,其實心中早已慾火難當,體熱急速高漲——

  她感到驚訝。會嗎?這個人中之龍的男人會僅因她輕輕一個觸摸就——剎那之際,她心中浮出無限虛榮感。

  「小寶貝?」冷奇察覺她的異樣,卻見她緩緩將身體貼近,跎起腳尖。他吃驚地看著漾在她唇角的微笑;非常富女人味的一種嬌笑。

  粉唇中吐出小小的舌尖,輕輕點向冷奇頸際脈動著的皮膚。他的一根肌肉收顫,跳了一下,彷彿在反應他情緒上的受驚。她忽然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快感。

  他的雙手靜靜垂在體側,擺明讓她「看著辦」,縱容她為所欲為。

  得到這項默許的特權,她將膽子放得更大了。

  她細心地解開他襯衫上一顆一顆的扣子,將「障礙」物一一拆除。

  如果是只有這樣就算了,可惜沒那麼簡單。衛又綺每解開一顆扣子,就往裸露出來的胸膛肌膚親一下,而她每親一下,就害他心臟麻痺一回夠了!他可不想年紀輕輕就得了心臟病。

  心裡是叫著「不」,可是身體反應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他的心和身體肯定被隔離起來了,不然腳跟怎麼依然釘在原處?躲也不躲、動也不動?

  衛又綺解開最後一個扣子時,整個人也等於蹲跪下來。她從容地拉開他整件襯衫,眼睛往下覦探——整張粉臉就燒了起來。

  天啊!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看他「那裡」——

  「別看了,」他的聲音懶懶地揶揄她的舉動。「我早料到你沒勇氣繼續「看」下去的。」

  可惡,他非把事情講得這麼白嗎?話說回來,她還真的沒有勇氣「下手」——

  不服輸的那一面被他的話激起,她橫過心將眼一閉,雙手往前一探,「啪」的一聲就把他的長褲扯開了頭。糟糕!力氣好像太猛了,她聽見拉煉壞掉的聲音——

  哎呀!她忙不迭的收回手,眼睛依然沒有勇氣睜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啦,」整個人像縮頭烏龜蜷向牆,「面壁思過」去也。雙手依然緊緊搗去大半張臉,俏頰卻情不自禁泛出紅暈。

  「對不起?」他的聲音聽來一點害羞的意味都沒有。「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她被他拉著站起來。噢,打死她都不會轉過去,拜託,叫她怎麼面對他嘛!「對不起就是對不起嘛!」搗住臉孔的手倒是放下來了,她很孩子氣地跺了一下腳,換來他吃吃的輕笑。

  「你背對著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冷奇調侃她,結實的體魄一寸一寸地拉近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剛剛那個脫我褲子的小女生到哪裡去了?」

  「你,你、你好壞,」衛又綺一點也沒注意他逼近的性感,只顧著大發嬌慎;直到一記酥麻的烙印貼在雪白的頸上,一雙安祿之爪按在她的腰上,她這才察覺大事不妙。

  「你、你做……什麼?」魔爪不知何時往上攀爬,一路侵山霸嶺,在衣衫內滑膩的肌膚劃下專屬於他的標準,存心逗惹出她唇內的嚶嚀。

  「轉過身來。」他躖著她的耳垂。在鬆開她上半身的束縛後,魔爪就自動自發開始轉向如今在她被撩起的裙擺下裸露著的雙腿間游移,不安分地扯掉她最貼身的布料。

  「不要!」實在是沒力氣反抗他的誘惑行動,她真想就這麼往後倒入他的懷中——不不不,她絕不能讓他就此得逞。為了證明自己做得到這一點,她伸出雙手按住牆壁,準備抽出他的懷抱。

  「那就只好「這樣」嘍。」

  「什麼這樣啊!」他的手又重新貼回她腰上,同時感到他整個人「黏」了上來。

  她就這樣被他「這樣」「這樣」「這樣」「這樣」「這樣」……

  白紗布廉半遮住窗外全黑的闇夜,上面撒滿滿空星斗,發出墔璨的光華。

  夜晚似乎不再那麼寂寞了,因為這許多星斗而華麗起來。

  外頭的空氣或許因夜深而轉涼,可是這間小小的女性寢室裡卻儘是激烈狂肆之後所遺留下的愛意。

  好累好累好累哦,她四肢連頭顱全癱在床上了,身軀也被激烈的汗水滲得濕透。哦,對了,待會兒得記得去收拾散在走廊地板上的衣物,她實在不敢相信他們就在走廊那裡——

  玉體橫陳在零亂的床單間,冷奇貪婪地由她纖巧的玉踝巡視到曲線誘人的雙腿,渾圓豐滿的臀及光潔雪白的上半身,汗濕的發散著女性特有的幽香,他忍不住從她背後貼上去。

  「拜託」她舉起白旗。「饒了我吧!」

  「我喜歡聽女人求饒。」冷奇舒展四肢,頓時感到天塌下來也不在乎。「真是天籟。」

  「臭屁的傢伙。」怎麼閃也閃不過他遊走的魔爪,索性由他去了,不過仍得小小的抗議一下。「把你的臭手拿開啦!」

  出乎她意料——他竟真的鬆手。衛又綺一時反應不過來,看著冷奇突然一本正經的神情。

  「現在我們不算是一夜情人了。」

  「什麼?」她不瞭解他怎麼突然蹦出這句話。他輕鬆地笑笑,飛快的往她唇上啄一下。

  「唔,這一次可是夫人您索求小生的服務,打算怎麼樣付酬勞呢?」

  她情不自禁地被他的話逗出笑容,頑皮地眨眨眼。「你還跟我要酬勞?你的「服務」品質很差哦,我要提出抗議。」

  「哎呀,當真?」他的嘴角露出一抹邪邪的笑。「那我是恭敬不如從命。」語罷,他真的展開準備動作,惹得她不知所借、又笑又罵。

  「別鬧了,奇,別!」她本以為他只是在戲弄她,可是當他一手覆她的酥胸,一手往下探入女性的幽谷地帶時,方才驚覺他的認真。

  「你,你不是,不是累了……」她無力地問,看著他撥開她的雙腿,將自己亢奮的軀體挪到其間。

  「怎麼能累呢?我一定要「服務」到夫人您「滿意」為止……」

  雲收雨散後,這回衛又綺是真的「滿意」到即將墜入夢鄉。她依然環著冷奇的肩膀,全身承受著他的重量……

  「小寶貝?」

  「嗯?」她勉強自己撐開一邊的眼皮。

  「梅姑打電話來做什麼?」

  就像有人往她頭上潑了一桶冰水,瞌睡蟲溜得一隻都不剩。

  「梅姑說,」她過了好久才繼續說道。「她要我們兩個明天過去吃晚飯。」

  「……噢。」冷奇也過了好久才回答,好像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不用擔心,小寶貝。」他撫著她,遲疑地開。「我能明白你不想去……明天晚上……我會向梅姑解釋。」

  如今梅姑家和張家章是劃上等號的。

  原本衛又綺心情尚搖擺,無法決定,但聽到冷奇的安慰之後,好不容易下了個決定。

  「我要去。」

  「什麼?」冷奇不敢相信她這短短三個字的發音。「你要去?」

  「我要去。」她再次重複。

  餐桌上刻意擺設著紅白相間的餐布,造型特殊的流線花瓶插著兩朵含苞待放的百合。

  梅姑準備的馬鈴薯醬燉蔬菜牛肉口感極佳,濃淡適宜,爽口的韓國泡菜及義大利通心面,一東一西合璧更令人食指大動;飯後則是梅姑親手醃製的糖債蘋果及青梅汁。

  冷奇不時看著坐在另一端的衛又綺,她今晚穿著一襲雪紡紗的鵝黃洋裝,顯得端麗而秀雅,光潔的臉龐流露出女性的嫵眉神采。

  噢,他的寶貝,他好愛好愛她呵。如果不是有其它人在場,他真想狠狠吻她一頓。

  梅姑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對,注意到他們之間的眉來眼去,心中暗暗竊喜。她老早就把冷奇當自己兒子疼,若不是這孩子性子一頑固起來無人能比,她早找一本相親的相片本推到他眼前了。

  她真是對這雙璧人愈瞧愈滿意。衛又綺舉手欲取用餐桌上較遠處的蘋果,卻怎樣也構不到,冷奇馬上細心地接手她的動作,將蘋果切塊放到她的碟中。

  哎,梅姑樂開了嘴,耳邊似乎聽到吹奏悠揚的結婚進行曲。

  冷奇本來是非常擔心衛又綺的,可是一頓飯吃下來,她始終非常鎮定,不理會張家章色迷迷的眼光,及莉容因不滿而頻頻截殺的輕咳,很顯然是在提醒丈夫的失態。

  雙胞胎女孩似乎對通心面頗感興趣,些許肉醬沾在嘴邊,又嘖嘖有味地啜著果汁。莉容一邊要顧到丈夫,一邊又要給兩個孩子擦拭,整頓晚餐下來最忙的人就是她了。小孩們完全無覺於大人們之間的暗潮洶湧,不停地在嬉笑著。

  衛又綺很少說話,除了回答梅姑的問題外,大部分的時間她都盯著冷奇身上的米色襯衫,似在評估他休閒而帥氣的穿著。冷奇知道她在發呆,但落入梅姑眼中反倒成為了「含情脈脈」。

  冷奇不瞭解莉容這麼一個女人怎麼會嫁給張家章?還為他爭風吃醋,不過人的緣分就是這麼難講吧。

  梅姑似乎也瞄出一點不對頭,急忙打圓場的開口。「到客廳去吧,又綺,來看看我兩個孫女的合照。女孩們,跟奶奶來玩好不好?奶奶有些大妃糖給你們吃。」

  「梅姑,借一下洗手間好嗎?」

  「去去去,還跟我客氣什麼。」

  一樓及二樓都有洗手間,帶著半逃避的心態,衛又綺捨近求遠地爬上二樓。

  經過主臥室的門口,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走了一段距離後才徐徐定住,回首凝望。

  她想像中的鬼門關……並沒有那麼可怕嘛,十二年了……的確,有些記憶已經開始褪色。

  她虛掩著門扉,扭轉水龍頭流出一道清涼的水花,將涼意拍撲向臉頰,享受那種濕漣濂的快感,再抬起頭端詳鏡中的自己,感覺氣色的確是好多了。

  她拍掉肩膀上的髮絲,擦了兩次口紅,神經質地調整自己的耳環及項鏈。好了好了,她該出去了,梅姑在等她呢!不知怎的,她再怎麼命令自己,腳依然生了根一般釘在原地。

  「嘿!又綺,你怎麼還在裡面哪?」門突然被推開,門外赫然是面色醺紅的張家章,衛又綺這才想起晚餐桌上的龍舌蘭,天啊,他又喝醉了,如今她只能強壓下逼至喉嚨的尖叫。

  「說真的,我沒想過你會和阿奇在一起。」他放開搭在門框上的手。衛又綺瞪著他讓出來的空檔足足有一秒鐘,爾後踮著腳尖,驚弓之鳥般衝過張家章身邊。

  「幹什麼!當我是瘟神嗎?」張家章不悅地皺起眉,卻使她想到要不到糖吃的娃娃。這麼一想,霎時間她勇氣倍增,不再害怕眼前的男人。他只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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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9: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從沒想過你這麼美的女孩居然會和阿奇相好,噴噴!」

  一聞此言的衛又綺,緩緩收回往前邁出的腳步。「你說什麼?」

  「哎呀,阿奇那個男人有什麼好的。」張家章擺出傲慢的嘴臉,一副施恩的語氣,不平衡的嫉妒瞬間全傾洩出來。「長得一張小白臉,只是笑起來還可以看。哼!什麼成就嘛,都是那張臉騙出來的。我敢打賭,他後台一定有一個肥胖的老寡婦給他撐著,呸!」

  這個男人的本質正一層層地在透明化,衛又綺的害怕及畏縮頓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第三者的冷眼旁觀。

  張家章在唱大戲,一場爛斃的大戲。

  「你嫉妒他,對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張家章努力想搖掉幾分醉意。

  張家章不是個男人,只是個妒性甚強的男孩,不甘心輸給任何人的男孩。

  以前衛又綺怕他,但是現在……

  「又綺?梅姑正在找你呢。」不知何時,冷奇也上樓了。幾步之外,衛又綺清楚地看見冷奇為她擔心的臉龐。

  「嗯。」她頷首,毫不遲疑地走向正等待著她的男子,不再多看張家章一眼,踏入燈光暈散的範圍中。

  那是過去了,而這才是未來。

  她沒有必要再去害怕一個自以為是的卑鄙敗類。

  冷奇不知道他的小寶貝是想到了些什麼,但肯定是些愉快的事才能讓她的情緒如此輕鬆。他們一群人在客廳中瀏覽梅姑的相本,而雙胞胎只對大妃糖有興趣,不然就是對著卡通影片格格發笑。

  張家章在他太太焦急的眼光中下了樓。很明顯的他清洗了自己,髮梢帶著細微的水珠。冷奇覺得那雙開始滲布血絲的眼像極了肉食性動物。他略顯暴躁地叫莉容去煮一杯醒酒的黑咖啡給他。可能是顧忌母親在場,他對剛才在樓上發生的事隻字不提。

  九點半過後,莉容關掉了電視,準備帶著開始打呵欠的女兒們上樓就寢;冷奇與衛又綺也乘機告辭。

  「下次要再來玩哦。」梅姑在門口與衛又綺道別時,親親熱熱地給了她一個大擁抱。「我有你這麼乖巧的女兒就好了。」

  「拜,梅姑。」

  今天天氣陰陰淡淡,不似昨日的那般陽光普照,連夜晚也是雲幕遮天,不見一絲星光月輝。

  「今天晚上看不到星星了。」搖下車窗,她對黑成一片的晴空感歎。

  「誰說的?」

  冷奇似乎頗不贊同她的說法。幾秒後,衛又綺便發現他改變行駛方向,開到了小鎮外面,順著山坡路蜿蜒而上,最後在一處平緩的綠坡上停了下來。

  「哇!」她一下車便馬上發現冷奇帶她上來的用意。是星星!一大片一大片的星星。

  由這個角度往下鳥瞰,小鎮上家家戶戶所散發的燈光造就了一股宏大的氣勢。點點盞盞,串成一條銀光點點的緞帶,足以媲美天上的銀河。

  「我從來沒欣賞過地面上的銀河,一直以為天空才有星星。」

  「我想是的。」他們並肩找了個視野最好的角度,席地而坐,不在意冷冽的夜風。「換個角度看一件事也滿有意思的。」

  「沒錯。」她想起自己對張家章的另一種看法。

  「我拍過滿多晚上月亮的鏡頭。」

  「是嗎?」她側過頭看他放低身體躺平,就這麼自然而然與大山自然嵌在一塊、融成一體。「有你印象比較深刻的嗎?」

  「其實拍夜景不像白日那麼容易。」他解釋著。「拍照片、攝影都一樣,如果說照片只是停格在一瞬間的畫面,那麼攝影就是得將畫面不停活動下去,要有生命才行。像有一次,我記得我拍了一整夜的月蝕——」

  讓衛又綺著迷的不是冷奇所說的內容,而是說話的語氣及連帶的肢體動作。一談到工作,他整個人都亮了起來,黑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急著和別人分享他工作上的樂趣及成果。

  「你怎麼會——呃,我是說,你從小就想拍電影嗎?」衛又綺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提出這種問題。「我只是好奇——」

  「我喜歡你對我好奇,歡迎。」冷奇捏捏她的臉頰。「因為歷史。」

  「歷史?」

  「嗯,在對電影發生興趣之前,我對很多歷史故事都有興趣……中國的慈禧太后、英國古代蘇格蘭及英格蘭的衝突、中東迥然不同的回教世界……我喜歡想像住在世界各個不同角落的人們怎樣生活,那不是很有意思嗎?一樣是吃五穀雜糧的人類、卻各自發展出截然不同的風俗習慣。印度咖哩要用手抓著吃、古埃及兄弟姊妹的通婚,外人看來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他們卻覺得理所當然……我的話你會不會覺得無聊?」

  「不會。」又綺笑了一笑。

  「而電影是讓大千世界呈現在觀眾面前最快的方法,也等於重新將歷史上演。我一直喜歡所謂史詩類型的電影,最近迷上的是梅爾吉勃遜的「英雄本色」……」他滔滔不絕地說著。是誰說過,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冷奇可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

  他的身影已悄悄駐入她心底的某個角落,隨著時間的增長,那道身影也悄悄地融入了她的心裡,成了她的一部分。

  似乎有一些情愫正呼之欲出,但又被她的猶疑不決給帶了過去。

  她微笑,聆聽,靜待他把長篇大論作個總結;冷奇可真是個電影狂熱分子呢,她又認識了他的另一面。

  「又綺?」冷奇的話匣子告一段落,才發現佳人有點心不在焉,心中暗責自己的疏忽。拜託!他比十六歲的毛頭小子似乎更不懂得情調,花前月下正是互訴情衷的大好時光他拍的電影鏡頭都死到哪裡去了?他居然變成一隻呆頭鵝。

  由此可見,電影情節就算再如何模仿人生,終究是安排好的台詞。

  「嗯?」衛又綺眨眨眼,忽然坐直身體。「你看,月亮。」

  真的,一道弧形優美無比的雪銀光芒重現,高掛在天際的遙遙一端。

  月梢勾滿了清漾的光輝,恬靜地落在這對有情人的身上。

  「又綺,你的阿娜答來接你嚶。」千玉老師一踏進辦公室便迫不及待地宣佈。衛又綺在心中無可奈何的搖頭,雖然她知道這位大聲婆是一片好意。

  「說真的,又綺,你家那口子真的很帥。」另一個女老師發言,似歎似羨似惋又似妒。

  「謝謝。」衛又綺頷首。

  「又綺也變漂亮了呢,女人啊!果然還是談戀愛的時候最美。」

  衛又綺赧著雙頰,拎著皮包,火速地逃出辦公室。以她安靜的個性而言,實在不習慣近日來備受矚目的關注眼光。

  「嗨!」一隻手臂不知從哪個方向繞了過來,一把圈住她的腰際,帶轉半圈後,衛又綺便穩穩倚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中。

  是冷奇。他正恣意在又綺身上聞著她的幽香。

  「別。」她好不容易才阻止了後續發展,冷奇改而親舔她橫擋其中的手心,品嚐柔滑的紋理,很滿意地看著紅暈爬滿她整張臉。

  「不欣賞我的努力?」邪邪的笑意帶著不可錯認的進一步慾望。「回家去,小生馬上會竭盡所能滿足夫人。」

  「你不要亂來。」衛又綺緊張地將手指按在唇上,不停地噓過來噓過去,好怕有人看見。

  「錯,小寶貝。」冷奇不退反進,反而開始咬起她珍珠般小巧的耳垂。「我還沒開始「亂來」呢?你想試試看嗎?」

  「上車。」她恨不得一腳把他踹進車裡頭當椅墊,可惡的傢伙。

  「女士優先。」冷奇把她手中的鑰匙搶過來,將她當成小寶寶一樣呵護。

  「我已經二十四歲了。」每次衛又綺總要忍不住抱怨,這已變成每天都得上演的戲碼。

  「我知道。」他也每次都把她當娃娃哄,還不忘捏捏她的臉頰。「乖。」

  哼,沒關係,她今天還準備了另一招。「停車,我不要回家,我要去夜遊。」

  車子果然停了下來。「小孩子搞什麼夜遊?」冷奇沒有生氣,居然還用手指彈彈她的眉間。

  「我不是小孩子。」

  拜託,還說不是小孩子,連吵架都還是吵這一句,五歲的吵法。

  「我比你大,所以你是小孩子。」他只好「降齡」和她一起吵嘴。

  衛又綺鼓起一張蘋果臉頰,索性撇過頭去不理睬他。

  「生氣啦?」

  「……」

  「小寶貝?」

  「……」

  「好嘛,跟我說話嘛。」

  「…‥」

  「又綺?」他再度停下車,他這回真的擔心了。「好嘛,我陪你去夜遊,對不起嘛。」他將女人撒嬌的態度學得入木三分,連語調也媚得令人酥麻。

  「噗」的一聲,衛又綺用手搗住差點破功的笑聲。難得一次找到機會整人,他才不會白白放過。

  豈料就那麼一聲,冷奇就已看穿。

  「又綺,跟我說話嘛,不然我就——」活動著修長的十指,他的笑容包含了濃濃的陰謀色彩。

  「什麼——哇!」衛又綺發出尖叫。「不要呵我癢啦!」

  原來冷奇打的是這種歪主意。他對她連連的呼救求饒充耳不聞,逕自偷襲被害者的腋下及腰窩。他們又叫又鬧,像對玩過頭的小孩。

  「呼——好啦,別鬧了,奇!」邊閃躲他的「偷襲」,還得在狹窄的空間「逃亡」,她怎可能玩得過這只色狼。

  「認輸了吧?」

  「才沒有呢,」這句回答馬上遭現世報,她又被他呵癢得痛痛快快笑一頓,幾乎要翻天了才搖白旗投降。

  雖然有人說一天三大笑有益身心健康,但衛又綺不停和緩過度的呼吸,心中決定:還是沒有下一回比較好。

  

  

  

   ※

  

  

  

  ※

  

  

  

   ※

  結果「夜遊」自然沒有成功,不過卻換成更刺激的「兩人運動」。幾回廝殺下來,兩名戰敗的小兵癱在床上呈大字型這可是一個高難度動作,因為衛又綺的床是單人床。

  「睡過去一點啦。」衛又綺推推身旁占幅面積大的「不動明王」,嘀嘀咕咕。「真是,沒事長那麼大幹什麼,饅頭啃多了你。」

  話是這樣說,她哪會真的抱怨在心。光是瞧他結實、充滿男性雄健之美的軀體,看幾回臉就紅幾回,欣賞都來不及了。她嬌喔地觀他一眼,直披而下的細細黑髮隨著動作晃動,撩人地迷了冷奇的眼。

  「你真美。」

  衛又綺眨眨眼。「我嗎?」

  「呃,其實我也很漂亮啦。」冷奇煽煽睫毛,不忘送個秋波。

  「少噁心啦!」衛又綺任他又樓回床上,凶狠地往他肩頭一捶,換來他「啊,我死了」的叫聲。

  「別氣別氣,會長皺紋。」冷奇在她乳蕾上方吮出淺淺紅印。

  「你真壞。」一發不可收拾的結果是重回戰場,敗兵復活。強健的軀體覆在嬌弱的身子之上,黝黑和雪白的肢體相交,生命的縱橫線由不同的方向從此相纏在一塊,無法分離。

  「我說過,小寶貝。」冷奇的黑眼鎖住她每一吋迷人的曼妙嫩膚。「我還沒開始「亂來」呢!」

  衛又綺在睡夢中被模糊而又急促的男音吵醒。

  「是這樣嗎……不,我馬上回去……不,你沒有打擾我,事實上我休息的時間太長了……我的休假早該結束了。」

  什麼?衛又綺整個人一僵。冷奇在說什麼?

  「……等我回去,好啦,親愛的小湄湄。」匆匆掛掉電話,冷奇馬不停蹄地又撥了第二通電話。「喂,CF航空?我需要明天早上第一班飛機的票……飛往美國紐約,請幫我查一下還有沒有空位,七點?」

  在她內心某個角落,似乎有什麼東西崩潰了。

  冷奇放下話筒之後,這才鬆了口氣。他隨手拿起髮帶將長髮束成馬尾,動動筋骨。

  幸好他半夜醒來時臨時起意,打了電話回旅館,這才能接到石品湄的留言,繼而知道「夢想世界」所發生的火災意外。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回紐約,他不能容忍多年來創造的事業遭人攻擊破壞,雖然石品湄一再叫他不必趕回去,但他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不曉得石品湄那妮子變成什麼樣子了?嗯,下回和衛又綺一塊到紐約時得介紹她們認識認識,衛又綺會喜歡他的夥伴吧。

  「咦!你醒了嗎?」冷奇彎身撿起衣物,毫不介意展露他結實的體態,褐銅的肌膚包裡著健美的肌肉。「正好,我正要告訴你——」

  「你要走了?」聲音非常非常小,她的心開始輕輕啜泣。

  「對,」他回答得爽快,完全沒察覺她的異樣。「我要回紐約了。」

  「我聽到…‥你剛剛打的電話。」

  「噢,那是打給航空公司,我訂到機票了。真好,幸好臨時有人退票呢,我可以回紐約了。」

  他要回紐約了……回紐約了……

  「哦。」衛又綺被著被單下床,散亂的發掩去她大半的嬌顏,她看也不看他一眼。

  冷奇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勁。「小寶貝,你還好嗎?」

  「滾出去。」她的聲音又小又安靜。

  冷奇不確定他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滾出去。」這回是平地一聲雷,駭得冷奇差點從地面上彈起來。

  衛又綺一一抓起他的衣服扔向他。「出去出去出去!」

  「等等,喂,喂!」他東躲西閃著,要不就截空攔下自己的衣服褲子,活像在練少林武功。

  「哎呀!」他發出一記慘嚎。他避過了從頭頂飛過的鞋,卻來不及逃過罩面貼上來的襪子——嗚,好臭哦!

  「衛又綺!你是怎麼了?」火了,他真的火了。這妮子在鬧什麼情緒?「你在幹什麼?」

  衛又綺不顧一直往下滑落的被單,正死命推著他——目標是門口。

  「你滾回你的紐約去,大情人,反正這只是你的假期。你休息得太久了,你的假早就休完了,和我也該告一段落了。」

  「什麼?」冷奇錯愕地重複,馬上知道她誤會了。「又綺你誤會了,我並不是——」他還來不及分辯什麼,就被又綺一把推出了門外。

  「滾回紐約,回去你那個親愛的小湄湄身邊。」她的吼聲跟著合門聲一塊轟入他耳內。

  相信有人看到此情此景會撫掌大聲安可——這絕對是電影中最高潮的一幕…‥ 英俊的男主角和美麗的女主角發生口角,女主角把男主角「光溜溜」地丟出門外,附加一堆衣物。

  尤其是男主角英俊如冷奇。

  「咆?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呀?」石品湄驚愕地微挑秀眉,嘖嘖稱奇似的在他身邊繞著圈圈打量,活像在打量什麼保護動物。冷奇沒好氣地把手中的雜誌束成筒狀,往她頭上敲去,惹得她哇哇大叫。

  「看什麼看,把你敲笨一點。」

  石品湄很無辜地眨著眼。「我只是想瞧瞧你的三魂七魄跑哪裡去嘛,幫你回魂啊。」她邊說還真的邊比划動作,又招來對方一記青光眼才住手。

  從外表來看,很難相信石品湄是個即將要邁入三十歲的女人。她微翹的鼻樑上掛著一副金邊眼鏡,她得不時用手指把它推回原處,以便配合她那雙瞇瞇亮亮的眼兒。她臉上還細布著一些用化妝品也蓋不過去的紅色雀斑,彷彿是淘氣的小精靈所留下的印痕。

  石品湄一個熟練的動作,將一瀑青絲甩到身後,又紛紛散回微翹的臀上。「好啦好啦,人家只是想問你怎麼沒把那位小姐帶回來給人家瞧瞧?」

  「哪位小姐?」

  「那位使你假期拉長的小姐嘛。」

  就在兩天前,對他狼狽地站在衛又綺臥室門口的那副慘相仍記憶猶新。他一邊穿衣服一邊擂門要她開門,足足花了七十六分五十三秒四。他有滿腔要解釋的話,可是真的要他隔著一道門喊給她聽?在叫天叫地都不靈的情況下,他最後只好提高嗓門這麼做了。

  哎;誰道自古紅顏多薄命?帥哥也是啊!。

  那時候他將一串解釋僻哩啪啦吼完後,換來的是滿室岑寂。

  冷奇歎了口氣,煩惱地刷刷頭髮。緊身牛仔褲繃著他修長有力的大腿,雪白的襯衫裸露出他精壯的胸膛……相信他隨時往街頭一站,都會吸引無數女人的目光。可偏偏眼前這個女人不買他的帳,究竟是哪兒出了錯?

  「小寶貝,我絕對沒有只有玩玩的意思,我愛你啊!」

  「…‥」

  「石品湄只是我的好哥兒們,相信我。」難道有了女朋友就不能有紅粉知己?拜託,都九O年代了咄!

  「…‥」

  「衛又綺,把門打開。」無計可施之下,他開始恐嚇了。「我要撞門嘍!」

  「…‥」

  「……然後呢?」石品湄不知打哪摸出一本筆記,原子筆刷刷地動得很開心。

  「你在幹麼?」冷奇自動停止話題,蹙著眉看她振筆疾書。

  「我?做筆記呀!」石品湄一本正經地道。「這是MTV劇本的好題材喲。」

  「石、品、湄!」他開始磨牙了。「把它給我,否則我跟你絕交。」

  她看看他逐漸鐵青的臉色,又衡量他發怒的程度。「真是,你的幽默感跑到哪去了。」石品湄撕下方才記錄的紙張,不甘不願地往前一遞。「人家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嘛。」

  冷奇冷哼一聲,在石品湄惋惜的眼光下將紙張揉成一團。他本想扔進垃圾桶就算了,但回頭一想,難保那妮子不會翻垃圾桶把它給找回來。

  他順手揣進褲子的口袋中,果然石品湄眼中露出那種「真的玩完了」的神情。

  飛回紐約後,冷奇立刻被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事纏身。「夢想世界」近來發生的一連串意外已被證實是有幕後主使者,事情鬧得不小,警方關心、娛樂新聞也大幅報導,然後那名縱火犯……叫什麼裡納來著,他還沒落網,E news和獨家秘聞、花花新聞網等一大堆新聞媒體都已經派記者在「夢想世界」門口駐軍,枕戈待旦地守著下一條新聞。

  冷奇並不是不習慣成為媒體焦點,在演藝圈中打滾的人或多或少都吃過狗仔隊的苦頭。但這一回,他真是他媽的心浮氣躁。

  現在「夢想世界」的一舉一動全都受人注目,令他渾身不自在。這是令他心煩的第一樁;第二樁就是他打給又綺的電話全被打回票,只要他開始說一聲「喂」,電話就被切斷。衛又綺擺明了就是不想和他談。

  哎,改天得照照鏡子,看看頭髮白了幾根。

  打發石品湄出去後;冷奇蜷在辦公室的沙發椅上看火災損失報告…‥嘖,他丟開那堆報告,心中依舊惦掛著衛又綺的倩影,沒想到她一發起脾氣來還挺固執的。

  他知道自己一開始沒有把話說清楚是他的錯,但總要給他一個機會平反哪。

  決定了,紐約的事一忙完後就回台灣去逮人,順便把結婚戒指套上她的手。

  這項決定當下讓他情緒舒坦了些,報告的內容看起來也比較像正常的英文字體,不再是蝌蚪文……嗯,順眼多了。

  嗶!電話響了一下。「凱恩請接三線,凱恩請接三線。」擴音機頻頻播放他的英文名字。當按下不停閃動的紅燈三線電話,出現的聲音是他從未料到的人——

  「你現在還好吧?」

  「阿焰?」冷奇當真意外之至。「你和晶兒度完蜜月了?」

  就這麼突然打電話來,聲音照舊冷靜。一貫冷焰的作風。

  「是的。」當真是不浪費一摘口水。「聽說你的事了,我能幫上什麼忙?」

  「我不需要冷氏企業的幫忙。」

  「誰說冷氏企業要幫你?」冷焰更為鎮靜地回答。「是一個名叫冷焰的男人要幫助自己的兄弟,你、魅衣都是我的家人。」

  沒想到這個冷面的傢伙居然說出這麼一番讓他熱淚差點掉下來的話,感性得不得了。「謝了,阿焰。不過這件事我自己能解決。不要小看我哦!」

  冷焰不說話了。冷奇知道他在想什麼,是的,他們畢竟流有相同的血液。驕傲及絕不服輸是冷家人的特性。當然,自己的困難絕對自己解決。

  「昨天我才下飛機。」冷焰道。「至少讓我知道是出了什麼事?」

  「長話短說,」冷奇歪著頭沉思了一下。「「盛代」製片公司想用卑鄙的手段打倒「夢想世界」。先是抽走我們邀聘的演員,然後又賄賂我們的員工在拍戲棚裡動手腳,想辦法搶我們的戲約,最後就是引發這場不大不小、正好能上報的火災啦。」

  「聽說你的搭檔也遭人恐嚇?」

  「對。」冷奇同意。「不過品湄那個保鏢幫她恐嚇回去了。」想起石品湄敘述她那口子怎麼出手,他決定下次自己也來試試。

  「「盛代」?」冷焰忽然換了話題。「裡納企業,目前由第三代納山當家。」

  「對。」冷奇附和他的話。「但還沒有掌握到確切的證據證明是他幹的,不過警方已經在搜證了。」他警覺地加上一句。「阿焰,給我一點表現餘地,這件事你不要插手,知道嗎?」「…‥如果你堅持的話。」冷焰不甘願地讓步。「否則我明天一早打電話凍結「裡納」所有市面上的股票。」

  「然後是華爾街金融小型地震?不,謝了。」冷奇往上吊個白眼。「我和品湄已經對他施壓,現在就只等著看他何時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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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02:29: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衛又綺從一開始就知道冷奇說的是實話。她真的相信那位石品湄小姐只是他的工作夥伴。真的,她相信。

  那她又何必把冷奇「趕」出去?

  因為她害怕。

  害怕她這段日子對冷奇急遽增加的情感,害怕自己竟愈來愈習慣依賴他的存在,害怕自己若失去他後……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最害怕的就是他那句一再表示的「我愛你」,她總選擇性的忽略,不肯正視這個事實。而且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響應他。

  還有一點令她害怕,就是他們之間的距離。

  以前她從沒想過,他們其實是有距離的。她不過是在台灣鄉間一個小小的托兒所老師,而冷奇卻是在熱鬧滾滾的好萊塢中,呼風喚雨揚名國際的大導演。

  女人心啊!

  她自我辯解說自己的顧忌沒有錯。瞧瞧,好萊塢有多少對所謂「銀色夫妻」離婚了?她才不要成為統計數目中的一員…‥不對,她壓根兒都沒想過「結婚」這兩個字。

  ……真的沒有嗎?

  沒有。

  ……那你幹麼老掛他電話?是否因為你不敢道歉?

  才不是呢!

  ……你為什麼不承認他對你而言很重要?你在害怕嗎?

  我才不……會呢!

  ……為什廣不敢拿起話筒,打個電話過去呢?

  「閉嘴!」她大聲地駁斥自己,且還很孩子氣地用力敲敲自己的腦袋瓜兒。「別再想了。」

  就是連傻瓜都看得出自己的動作有多笨。唉!

  是的,她曾經想過「結婚」這個念頭。

  是的,她不敢向他道歉。

  是的,她在害怕。

  是的,她不敢打電話過去,因為他怕他如法炮製,也回掛她的電話,兩人就再也沒有重修舊好的機會。

  所以她在逃避他的同時,心裡卻又無法克制想更瞭解他。

  衛又綺跑到鎮上唯一的一間小圖書館,查遍計算機檔案中報導有關他的雜誌資料,把每一份影印下來帶回家細細研讀。

  她知道白手起家並非易事,而冷奇就是這麼不簡單。

  她知道冷奇的家境背景……坦白講,憑冷氏企業的財力要創造十個好萊塢都行。可是冷奇並沒有靠著這個強大的後台起家,他反而完全捨棄了這個姓氏,以「凱恩」在好萊塢闖出名堂。

  她將資料讀了一遍又一遍。以前她看報紙只顧著國家新聞及股票指數,但現在不了,她想瞭解冷奇所處的世界。

  令她意外的是,冷奇的緋聞出奇的少,大部分的新聞都是有關於「夢想世界」的戲約及他在某某地點的拍攝工作。

  這代表了什麼?

  一整個晚上,她沉浸在冷奇的世界中,指尖情不自禁地撫過影印下來他的黑白照片;一遍又一遍的,直到發現自己的手指沾滿了黑色炭灰。

  世事總是讓人難以預料的。張家章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決定提早飛回澳洲,這是梅姑在她休假時,找她喝下午茶時特地告訴她的。

  「莉容對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梅姑道。「那對夫妻把房門一鎖,乒乒乓乓吵得可凶了。幸好孩子們好睡,沒被吵醒。」

  衛又綺差點被伯爵紅茶給嗆到。「莉容?」不會吧?那個看來愛丈夫愛得要命的柔順小妻子?

  可能嗎?她還記得在張家章對她展露高度興趣時,莉容怒目相視的人可不是張家章,而是無辜的她。

  可見她是多麼地愛著她的老公。

  「對了,梅姑得先和你說聲抱歉。」老人家的臉色忽然一正,帶著慚愧及不安。「我是不知道家章那孩子怎麼了,你和阿奇來吃飯那一晚居然喝了那麼多酒…‥ 我看阿奇和你從二樓下來時臉色都不好看,是家章對你們說了些什麼難聽的話?」

  「沒有。」衛又綺撒謊道。善意的小謊,沒有必要向梅姑重複那些惡言惡語。

  梅姑似乎放心了。「……你們回去以後,家章就不知道在發什麼酒瘋,一直嚷著什麼老天爺不公平。那孩子太不知惜福啦!有事業、又有莉容這麼一個好太太,他還做爸爸了呢!真是,長不大。」

  長不大?衛又綺想著,可真是張家章的最佳寫照。

  「反正他就這樣一直叫。幸好莉容這孩子還梃體貼孝順的,趕著幫我收拾餐桌及客廳,勸我早點回房休息。可是我擔心,哪睡得著啊?我聽見莉容一直都在服侍家章,又哄又勸,連我這做媽媽的都沒有這樣疼他呢——」

  「然後呢?」

  「家章還是一直鬧啊!一直到凌晨一點都不罷休。正當我準備起床給他一巴掌的時候,就聽見「啪」的一聲。」。

  「莉容打他?」真是難以置信。

  梅姑點頭。「很難相信是吧?莉容那麼溫柔的一個女孩。可是……哎,家章也太……說真的,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我這個母親做得太失敗。我大寵他了,才把他的性子養得那麼刁……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在高中畢業那一年,亂不正經的,居然在家裡搞個派對還是趁我不在家的時候。」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暈倒。聽到梅姑口中談起那件致命往事……但,很奇怪,除了對那個孩子的內疚之外,衛又綺居然有種船過水無痕的寧靜;她猜想自己臉色是否開始蒼白起來,不過,可惜沒有鏡子可照。

  「……真奇怪,我怎麼會想起那件事……總之,莉容打了他一巴掌,然後就換成她破口大罵,滔滔不絕足足說了兩個小時。我想家章一定傻了眼。」梅姑略喘口氣,喝光杯中剩下的茶。「第二天一大早他們下樓,莉容還是我溫柔可愛的媳婦,而家章他看起來……嗯,他看起來相當……」

  「溫馴?」衛又綺脫口而出,並嚇了一跳。噢,梅姑千萬別生氣才好。

  「哎喲,對,溫馴。又綺,我本來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對極了!溫馴,乖乖的。」

  沒料到梅姑非但不介意,還興高采烈的附和她。

  「我以為……您會……呃,介意。」

  「你是想說,我會對莉容發脾氣?」老人家推測,見她點頭才又開口。「其實,本來是有一點。畢竟女人出嫁後就該依著丈夫……也許我的想法真的過時了。以前我就知道這孩子個性不太老實,見不得別人比他強……我也知道他長大後,就是看阿奇不順眼,把他視為競爭的目標。我沒辦法改變他的性子,只好由他去。本來想說這樣也好,正好成為他打拚天下的原動力……可是他愈來愈過分,簡直是走火入魔、憤世嫉俗了;也許莉容管管他也好,可以讓他把性子改改。」

  真的是……衛又綺只能不斷搖頭。

  張家章不但是個孩子,而且是欺善怕惡的那一型。

  沒想到他竟然也會怕老婆?

  世界真奇妙。

  五天後,她陪著梅姑到機場替張家章一家人送行時,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不會再畏懼這個男人了。

  「哈囉!我是星星聞的莉莉,我回來了!」頭上頂著五顏六色假髮的主持人,對鏡頭擺了個V的手勢。「知道我現在身在何處嗎?答對了!就是「夢想世界」,電影界裡最受囑目的電影公司。大家知道,最近「夢想世界」意外頻傳,有人說是純屬意外,有人卻認為是人為因素。真的嗎?讓我們來訪問幾位大明星,聽聽他們的說法是怎麼樣……咦,有人出來了……哎喲,是伊莉莎白.華安頓!」

  下一秒,一張艷光四射的女性臉孔大特寫立刻出現在畫面上,腥紅的唇一張一合。

  「當然是意外,「夢想世界」在演藝團中是很好的東家,大家都喜歡它,尤其是凱恩,他是個很棒的導演。」

  鏡頭一轉,這回出現的是當紅小生李察.吉克。

  「我不知道是意外還是人為破壞的啦,不過樹大招風,誰都無法下結論,不是嗎?」

  緊接著第三位受訪者是目前當紅的青春偶像,拍「羅密歐的新情人」的裡奧.唐納多。

  「凱恩?他可是我的偶像。「執勤」、「突破」、「任務」這三部片子我可是看了又看,不知道我以後有沒有榮幸和他合作——」

  呃,這好像有點離題了——

  莉莉很有禮貌地結束了這一位訪問,接著眼珠一溜,瞥見大門口又出現的人影;這回她高興得幾乎跳起腳來。

  「啊——各位觀眾,今天一定是我們的Lucky Day。」莉莉發出小女孩般的尖叫,攝影師急忙跟上她的小跑步,他們很快就「攔截」下這兩男一女。

  是石品湄和她的保鏢——還有冷奇。

  「完了。」石品湄馬上停下腳步,如今想回頭已大遲。「我出門前一定忘了禱告。」

  「我也是。」冷奇一臉悲慘,算是響應了她的說法。

  「有那麼糟糕嗎?」大個兒保鏢有些納悶地問道。他們這種處在銀色世界裡的人不是早就該習慣了傳播媒體的採訪嗎?在江仕蒼眼中,前面的人只是個女記者。一個小女人有什麼好怕的?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冷奇看穿江仕蒼眼中的疑惑。

  「各位親愛的觀眾,今天我們很幸運地能訪問到凱恩及品湄。哈囉,三位好!我是「星星聞」的莉莉,連續幾個月來「夢想世界」發生了一些意外狀況,是像消息傳的一樣嗎?還是有人在蓄意破壞呢?還是純粹的意外事件?」莉莉把一大串話滔滔不絕地報告完畢,才把手中特大號的麥克風往前一推,差點把它塞到冷奇的嘴巴中,黑色眼底閃爍著期待。

  「無可奉告。」冷奇簡潔地回答,同時聽到身後江仕蒼所發出的咕噥。

  「一點點,至少談談你的看法?」莉莉猶不死心地遊說著,眼光悄悄挪向石品湄及江仕蒼的身上。她正在好奇站在石品湄身後的那個男子是誰?聽說石品湄最近找了一個貼身保鏢,就是他嗎?

  這種聯想馬上讓她再度興奮起來。一定有天大的事發生了,不然石品湄怎麼會需要一名保鏢呢?

  「這位先生……也許你願意談談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江仕蒼連話也懶得回答一聲。

  連連吃閉門羹的莉莉並不洩氣。開玩笑,這可是她的飯碗呢,她見三個人都守口如瓶,只好直接換了一個話題。「凱恩,聽說你以前曾和品湄約會過……」

  冷奇一句都不想聽下去。早八百年前的事翻出來提有什麼意思?他不耐煩的避開莉莉及那名攝影師,回頭對石品湄使個眼色,表示他要先走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值得煩心,才懶得去理會莉莉那個八婆。

  取出墨鏡戴上,他英俊的臉孔顯得有些冷酷,魅力卻更加囂張。

  衛又綺伸手關掉電視的電源,神情複雜而落寞。

  冷奇走了以後,她才發現自己多麼在乎冷奇。

  她本來已經習慣有人在她上下班時接送她,不時對她噓寒問暖;也習慣花心思準備兩個人的飯菜,就算是家常菜也做得特別開心。

  如今看著空蕩蕩的餐桌唉,毫無食慾。一個人吃飯多麼無聊呀!又不用準備雙份餐具,也不用去設想對方喜不喜歡吃哪道菜……一個人,愛怎麼煮都行。

  反正只是煮給自己吃而已。

  她意興闌珊地跟進浴室中洗手、洗臉。一進浴室,她的眼光便自然而然地橫掃過裡面的衛浴設備。她看著粉白色的浴缸,她還記得她和冷奇擠在浴缸中,互相潑水、拚命弄濕對方身體及頭髮的景況。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衛又綺也很難想像「美男出浴圖」。冷奇就那麼大刺刺地在浴缸中展臂伸腿,滿身滿缸花香的肥皂泡沫,令她不禁噗念一笑。

  「好哇,你笑我!」

  冷奇把滿手的泡沫一甩,橫過空中正中目標,衛又綺則尖叫著趕忙伸手抹去。她本來想氣呼呼繃緊一張臉,可是看冷奇笑得那麼開心,亦不禁綻開笑顏。

  黑眸因回憶而一黯,那似乎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

  鈴——鈴——鈴——衛又綺聆聽著寢室中的電話響起,兩分鐘後,鈴聲自動斷掉。

  「你好,我是衛又綺。我現在不在家,請你在嗶一聲後留言,我會再聯絡。」

  「該死,又綺,把話筒拿起來。」

  是冷奇!想都沒想,她衝出浴室。

  她愣愣站著,聽著一大堆威脅地接電話的字句,一層霧意慢慢在眼眶中凝聚,可是嘴角同時又慢慢往上揚。她既想哭又想笑,冷奇每一句威脅她的話末尾都會加上一句「我愛你」。

  他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她,她卻從來沒有接起來過。冷奇大概也摸出她的心態,一直用那種親暱的口吻說她是個「膽小鬼」。

  她承認自己的確……有那麼一點點膽小,所以一直都不敢接冷奇的電話,可是心中那種無以名狀的恐懼是什麼,她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繼續傾聽著冷奇描述他今天一天的生活。這段日子以來他每天都這麼做,而她每天都會將錄音一放再放。

  「——好了,如果、假如、真的不在家,那麼你回家後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哦,記得哦,來,打勾勾。」

  衛又綺搖搖頭輕笑,她一面不敢打電話,另一面是尚未有心理準備承認一件事——她愛他。

  雖說含蓄是一種美德,但衛又綺卻也知道自己「含蓄」得太過火了。

  昨天她去看出院回家休養的大姊,很高興看到她的臉色恢復了以往的紅潤,講起話來也比較有元氣。大女兒小蕾還自告奮勇向學校請了假來陪伴、照顧母親。

  「對了,改天帶我未來的妹婿到這兒吃個飯,爸媽一定也會高興,你總算把自己給嫁掉了。」

  衛又綺苦笑,看來這則新聞不僅在小鎮中廣為散佈,甚至蔓延鎮外了。她看向小蕾,只見後者也睜著一雙又大又好奇的雙眼在等她回答。

  「還早,大姊。我和冷奇都還沒想這麼多。」她笑笑。

  「什麼?」衛嬌月差點從床上彈起來。「你是說你從來沒想過和冷奇結婚?那你們怎麼會住在一起……不,應該說是過夜。」

  「拜託,小蕾在這裡。」衛又綺感到耳根紅辣起來。

  衛嬌月瞟了一眼女兒。「不是我在嫌,這一代學校對這方面的教育成果相當好,有時候她懂得的比我這個老媽還多。」

  衛又綺抬起手——舉白旗投降了。「求求你,姊,我已經滿十八歲了,有權決定怎樣過日子吧?」

  「好吧,」衛嬌月心不甘、情不願地放她一馬。「留給你去對爸媽解釋好了。你真的不打算和冷奇結婚嗎?」

  「姊——」

  「好好好,算我多嘴。」衛嬌月擺擺手「我不會再囉嗦了。就如同你說的,你已經成年了,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各位小朋友,請大家安靜下來,不要講話。」

  今天是托兒所兩週一次的校外教學。小男生及小女生都穿著制服可愛的綠色小軟呢帽及打著黑蝴蝶結的青色上衣,衛又綺覺得每個孩子都可愛得像童話中的小王子、小公主。

  「我要你們兩個兩個手牽著手,才不會走丟。」

  每個老師對自己負責的班級忙著叮嚀囑咐,衛又綺也不例外,她正忙著整理隊伍。托兒所今天參觀的地點是台中市科學博物館。

  「好無聊。」一個把拇指含入嘴巴中吸吮的小女生搖著頭,舉著胖胖的小腿走路。

  「你亂說,愛愛。」另一個男孩反駁她。「這裡很好玩,你是女生才不懂。」

  小愛愛不服氣地把手指從嘴巴裡抽出來。「你才是臭男生。」

  「夠了,小朋友。」衛又綺撫摸著他們的頭頂。「現在趕快排好隊。參觀完博,物館後,老師可是要請你們去吃冰淇淋的喲。」

  歡叫聲後孩童擠成一團,急著排好隊伍,沒有想到場面反而更一發不可收拾。

  參觀結束後,衛又綺果然信守諾言,帶著孩子們到冰果室,讓孩子們自己挑選單球冰淇淋的口味。

  她叫了巧克力和香草口味冰淇淋,一方面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地留意箸孩子們的動靜。

  「老師!帥哥叔叔最近為什麼都沒有來找我們玩?」

  「什麼?……哦,他有事。」衛又綺差點被嗆到,趕緊拿起水杯灌水潤喉。

  「我很想念帥哥叔叔咐。」

  「老師,帥哥叔叔會不會再來陪我們玩?」

  「帥哥叔叔什麼時候會再來?」

  七嘴八舌的童言童語令衛又綺差點招架不住。她知道冷奇是那種天生具有吸引力的人,可也沒想過他的魅力無遠弗屆到這等地步。

  說真的,她想他想到做任何事都無法專心了,她自己才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又綺,又綺!」

  她帶著孩子方抵達托兒所門口,千玉老師就從裡頭衝了出來,一把拉住衛又綺的手臂。

  「怎麼了?」

  「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電視出事了。」

  「電視出事?」衛又綺一頭霧水,任千玉將她往裡面的休息室拖去。等她一聽清楚電視正在播放的新聞,馬上衝到電視機前——

  「……現在播報國外新聞,今天下午美國紐約發生一樁槍擊事件,案發地點是目前炙手可熱的「夢想世界」電影公司。根據警方調查一目擊者指出,開槍的人是「盛代」製片公司的負責人,裡納先生,中槍者則是「夢想世界」負責人之一凱恩,中文名字為冷奇——」

  千玉看向衛又綺,後者筆挺地站在電視面前,一動也不動。

  「哦,不,不!」相同時間,梅姑也正在收看電視。老人家撫著胸口,幾乎承受不住這種打擊。就連近在手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也渾然不覺。一直到連續響了快三分鐘,她才接了起來。

  「姑媽。」是冷焰,她那個似乎永遠不會緊張的侄兒。「你看電視了沒?」

  「焰!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好端端的,阿奇那孩子他——」

  「姑媽,別擔心。」此刻冷焰一向冰冷、穩如泰山的話語,反而成功地安撫了老人家的心。「相信我,奇不會有事的,我正要過去看他。」

  「他受了槍傷。」梅姑的聲音仍在持續地顫抖。

  「我知道,姑媽。」冷焰沉默一下又道:「如果您願意,我派人到那兒接您過來看看好嗎?」聽起來似乎很簡單,實則麻煩得很——按照一般程序,正常的情況下要出國,得辦護照、簽證,還要訂購機票哎,一大堆有的沒的。可是換到冷焰手中?沒問題,一切他搞定。

  梅姑掛上話筒,便聽到門前有車子煞車昀刺耳聲響,不會那麼快吧!再緊接著,就是瘋狂響起的門鈴,梅姑立即兩步並一步地跑去開門。

  「梅姑!」衛又綺緊緊抓著對方瘦小的肩,指頭全都在發抖。「冷奇他、他、他——」

  「我知道,孩子。」天啊!她怎能忘了又綺。梅姑趕緊摟住眼前和她一樣遭受打擊重大的女子,將她扶到沙發坐下。「不過沒關係,阿奇那孩子吉人有天相,沒事的、沒事的。」最後一句其實也是安慰自己。

  「可是——」衛又綺吞口口水,黑眸在慘白的臉上顯得又大又深。「槍傷會流很多血……我怕……」

  「我知道,沒關係,沒關係」梅姑才在安撫她,門銷又響了起來。

  「是張夫人嗎?」一名身著制服的司機正脫下帽子,對這兩個女人行禮。

  「我是。」梅姑搶著先回答,衛又綺呆呆地看著來人,也瞥見他後面停著的賓士。

  「請上車,冷先生吩咐要將您送到機場,兩個小時內直升機就可以準備好。」

  「嗯!麻煩你們了。」梅姑一臉習以為常的神情。「直升機能多載一個人嗎?這位小姐也要一起去。」

  「我會馬上吩咐下去的。」

  兩小時後,衛又綺猶在震驚中,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就被人送上一架漆成寶藍色的直升機——是真的直升機吶!就像她在電影中看見的一模一樣。

  「夫人,我要把門關起來了,冷先生會派車在紐約機場等著,祝你們一路順風。」送她們來的轎車司機在逆風中喊完他要說的話,便動手把直升機的門推上。

  「冷先生?」衛又綺重複。「是冷奇嗎?」

  「哦,不。是冷焰那孩子。」梅姑對一切都不感吃驚,上次她參加冷焰和莫晶兒的婚禮也是如法炮製。

  「冷焰?」如醒翻灌頂,她突然記起冷焰是誰。

  冷氏財團、世界性的經濟黑手,謠言不斷,還年年更新。

  最新、最轟動的新聞便是入侵冷氏企業連鎖計算機系統的病毒:「背叛天使」及「星期五」;再者則是冷焰閃電式的婚禮。在研讀冷奇的資料時,她多少也從中得知了冷家的新聞。

  可是新聞歸新聞,真正親眼目睹到這等壯觀的場面,衛又綺竟不知不覺打了個顫。

  她為此更加欽愛冷奇。一個人放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從零開始創造自己的天地,是件別人無法想像——至少是她無法想像的事。

  我愛你,奇,你一定要等我!我愛你…‥她在心中不停吶喊著。

  她的手在膝蓋上緊緊交握,關節因過於用力而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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