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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羽嬙]遺落的愛情故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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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 21:24: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遺落的愛情故事 作者:丁羽嬙

不識人情世故的富家女
被他復仇的計劃
輕易的奪走真情
迷亂得痛失第二生命
九死一生之際
她選擇了中性婚姻
為兒子重組一個完整的家
闊別多年之後
他竟帶著愧疚與深情
繼續撩撥她的癡情
霸道的妒忌她身邊所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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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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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 21:24:28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春天的陽光和煦地輕拂著愛兒幼稚園。

  歐筱崎將最後一批學生送上了娃娃車,轉身將園內的六間教室簡單的打掃一遍。

  稍後,她檢視了所有的房間,嘴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伸手將垃圾袋提至垃圾集中處,放下了手中的垃圾袋,她扭開水龍頭,洗淨雙手。

  枝頭上雀躍不已的雲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春天又到了。她伸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徐徐春風,淡淡的花香,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郊區那條小溪,現在,那清澈的溪水是否仍留有冬天的涼意?

  她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是因為春天吧!否則自己怎麼有一股下水捉蝦的衝動,怎麼會突然想做這個五年來從沒做過的事,怎麼……

  她甩甩頭,不讓往事侵擾自己此時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教室關好,便往園長宿舍方向走去。

  愛兒幼稚園是由園長兼負責人呂秋桂主辦的。

  為了方便管理,她在園後建了一棟平房,以便處理一些突發狀況。平常人口並不多,只有呂秋桂、負責伙食的周媽及周媽的丈夫——專門駕駛娃娃車的老周。偶爾呂秋桂那個在醫院實習的兒子會在假日時回來,但,畢竟人口簡單,所以每當放學後,幼稚園內便格外的寧諍,與上課時的喧嘩,實在有天壤之別。

  屋內靜悄悄的,從半掩的紗門內可以清楚的看見整個客廳。在清亮的客廳中,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而一個穿著水軍服的小男孩坐在她的身側,正努力的與他手上的蘋果纏鬥著。

  一抹笑容浮上了她的臉,她伸手推動紗門,紗門移動的聲音驚擾了坐在客廳裡的兩人。呂秋桂放下手中的報紙,給她一個慈祥的笑容。小男孩則拎著手中那顆吃了一半的蘋果,興奮地從沙發上跳下來,朝她奔去。

  「媽媽,」筱崎面露笑容,伸手抱起他。他則將手中那半個蘋果拿到她嘴邊,「媽媽,給你吃。」

  她笑著撫了撫他,朝呂秋桂道:「姑媽,小安沒吵到你吧!」

  「吵?」呂秋桂搖搖頭,「在我記憶中,他永遠不及他那喧鬧的母親,既然他母親都無法掀開我的屋頂了,他那點小功力——」

  「姑媽!」她撒驕地嚷。

  「你呀!」呂秋桂拍了身旁的沙發,示意她坐下,「忙裡忙外的忙了一個上午,到現在還不肯坐下來休息,在我眼裡,你比伊伊呀呀的小安更令我煩心。」

  「我從不知道我有這種『無聲勝有聲』的功力。」

  「少跟我耍嘴皮子了。」呂秋桂愛憐地白她一眼,「我的大小姐呀!行行好吧,坐下來休息休息,我去給你切盤水果。」說著拉她坐在沙發上,起身往廚房走去。

  「不用麻煩了,」筱崎趕忙拉住她,「我要帶小安回去了。」

  「什麼話。」呂秋桂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反手握住她,「今兒個是星期六,難得空閒,多陪陪我這個老太婆!我看,今晚,你和小安便留在這吃晚飯!正好,周媽今晚能過來,回頭我叫她燒幾道好菜。」

  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誘惑,更何況她一向很喜歡呂秋桂的,可是——筱崎咬了咬嘴唇。

  「姑媽,我……」

  「你不願陪我這個老太婆?」呂秋桂打斷她的話。

  「當然不是。」

  「那就這麼說定了。」呂秋桂迅速地說,「詠傑今天也會回來,咱們一家人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那就是我不希望留下來的原因啊,她苦惱的想。

  「姑媽,我——」

  「別跟我客氣啦!」呂秋桂不容她拒絕,「反正,今晚的餐費,我會由你薪水中扣除,放心好了。一個大人加上一個小孩,吃一頓飯大概多少錢,我不會弄錯的。」

  「哪有這種強迫中獎的方式。」她好笑的道。「你是認為晚餐應加收一成服務費?」

  她高舉雙手作投降狀。

  「再讓你算下去,我大概得把小安留在這裡洗上十年的碗盤了。」她看了看電視機旁的大鐘,「我想趁著下午,帶小安去看看詠濟。」

  「也好,早點回來。」

  「遵命!」她將手放在額頭,調皮的回答。蹲下身拍拍小安,「我們要去看爸爸了,去跟姑婆說再見。」

  小安乖順地鑽進呂秋桂懷裡,在她左右兩側的臉頰上,各留下一個討人喜愛的親吻,甜甜地道:「姑婆再見。」

  呂秋桂樂得直笑,捨不得放下他。

  筱崎笑著將他抱了下來。

  「姑媽,我們走了。」

  「別不小心走錯了路,沒到這裡吃飯。」

  「姑媽!」她笑著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放心吧!我會記得回來讓你和周媽將我養成小母豬的。」說著,朝她擺了擺手,帶著小安走出了園長宿舍。

  呂秋桂愛憐的看著他們母子兩人消失在轉角處。小安可愛的笑聲還隱約可聞。

  五年了,笑容慢慢地消失在她臉上。時間可真不留情呀!五年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五年的時間帶走了詠濟,帶來了小安,卻帶不走藏在筱崎內心深處的痛楚與愛意。偶爾,她會不小心流露出這兩種感情,她那雙靈秀的雙眼,會因痛楚而夾雜陰鬱愁苦的神色,也會因為愛意而化成暖暖的秋潭,增添她無數魅力。筱崎從不知道她常常洩漏自己的心情,也從不知道,有人為她這種神情痛心及愛憐……

  呂秋桂歎了口氣,年輕人的事她可是管不著,詠傑自己的事還得靠他去解決才行,可是——她抿了抿嘴唇,重新審視了手中的報紙。

  「我到底該不該告訴她呢?」她合上報紙喃喃自問。

  整個墓園位於小鎮的東郊,往南走大約三百公尺,可以看見一條晶亮的小溪,正在不停的涓流著。

  察覺自己的心思在那條小溪而不在墓園內,筱崎不禁覺得好笑。

  怎麼搞的,今天老是胡亂地想些事情。

  大概是因為春天吧!她給自己一個過於牽強的理由。

  不容置疑的,那條小溪是吸引她駐留在這個小鎮的原因,只是那時的動機——

  都五年了,你還想它做什麼?

  五年了嗎?她哀傷地想。五年前,她帶著一具毫無生命力的軀體,一身無形的傷痕,逃到這個地方。要不是呂秋桂的憐寵及詠濟,她大概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想到詠濟,她內心便浮上一股感激。對詠濟,她只有深深的感謝。五年前,他救了一心想尋死的她,他教她重新認識生命的意義。他不斷地用孱弱的身體與病魔對抗的精神更令筱崎感到慚愧,他在她最怯懦、最心灰意冷時,給她一份最需要的溫情,給她一個家,給她小安。

  她看了看小安。

  小安正抱著花束,直直地探尋他的墓地。

  「小安,」她彎著身子,撫著他那柔軟的頭髮道:「把花放在爸爸的墓前,合起雙手,告訴爸爸你最近做了什麼事。」

  小安依言將花擺好,合緊雙手,朗聲地報告起自己的日常生活瑣事。

  筱崎看著他正經八百的報告生活瑣事,不禁對他的天真感到好笑。她看了看湛藍的天空,對剛報告完的小安道:「媽媽帶你去溪邊玩,好不好?」

  「溪是什麼?」小安一臉茫然的詢問這個新名詞。

  「是一個水會流動的地方。」

  「跟幼稚園前面的大水溝一樣嗎?」

  「不一樣。」她笑著道,「它比水溝大多了,有許多石子鋪成河床,水清澈且冰涼,水裡會有小螃蟹及小蝦蝦,我們可以下去玩水、捉蝦,深一點的地方還可以游泳呢!」

  「那是一個好玩的地方嗎?」小安爛漫的問。畢竟在他小小的心靈中,好玩的地方才是好的地方。

  「是一個很好玩的地方。」

  是啊!儘管小溪曾留下悲涼的回憶,曾是她怨恨之處,但,不容置否,它也曾經給她歡笑,給她夢想,否則她怎會為了這條相似的溪流,跳下公車,留駐於此呢?

  「媽媽,我們去玩吧!」小安在她身旁嚷道。

  「先跟爸爸說再見!」

  小安順從地走到墓前,稚氣地道:「爸爸,媽媽要帶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下次我再告訴你哪裡好不好玩,你要乖乖地喔!」

  筱崎笑著牽起他的手。兩人朝小溪方向走去。

  春天的陽光柔柔地愛撫這對母子,照片上的詠濟,似乎已感受到他們兩人愉快的光芒,悄悄地加深了臉上的笑容。

  「我知道我不該開口,」他開口,眼中閃著藏不住的笑意,「可是我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你能不能停止殘害這些可憐的幼苗了。」

  「什麼嘛!」她嘟著嘴不依,看著小桶內那些小的幾乎呈透明狀的小蝦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笑,」她噴怒地將炮口轉向他,「都是你啦!」

  他懷疑的盯著她,一道濃眉挑得半天高。

  「本來就是了,」她扮了一個鬼臉,強辯道,「如果不是你帶我來這裡,我就不會在這裡出現;如果不是你提議捉蝦子,我就不會捉蝦子;如果你這個教人捉蝦的師父,教的技術好一點,我當然不會殘害這些幼苗了。」

  「你這是哪門子邏輯?」

  「這叫天理。」

  「看來真是我的錯了。」他喃喃道。

  「沒錯。」

  他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不情願地對著小桶道:「各位蝦子蝦孫蝦娃娃,本人因一時不察,造成了這個大錯,累得各位在此受苦受難,各位,活得活,死得死,各依天命,早死早超生,重新輪迴,也許能投胎做人,千萬別含恨而死,讓本人絕子絕孫。」

  他順口胡說,她則開懷大笑,差點沒笑岔氣。

  他裝出一副凶狠的樣子,揚著眉毛道:「瞧你笑成這樣,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做不成婆婆媽媽了,我這個公公爸爸倒真是多心了。」她呆愣了一下,旋及會意。紅著臉啐道:「你美呀!」

  他無賴地閃著醉人的柔情。

  「美不美我倒不知道,可是這只蛤蟆,卻只喜歡你這個美麗的天鵝。」

  「你去死啦!」她羞怒地潑他一身水。

  「我死了你會不會傷心?」他邊躲邊問。

  她潑得更凶。

  「謀殺親夫呀!」他邊叫邊反擊。

  她尖叫的四處躲避,一顆心漲得滿滿地。

  兩人的笑聲迴盪在山谷之間……

  一股冰涼沁心的水潑上她的臉頰,小安咯咯的笑聲也傳入她耳朵,筱崎回過神來,發覺小安正蹲在她身旁,側著小臉看她。

  「你這小調皮鬼!」她憐愛地捏捏他的粉臉。

  「是媽媽自己在發呆呀!」他坐在她身旁,學她將腳浸入冰涼的溪水中。

  「媽媽在想事情呀!」

  「想什麼?」小安的眼睛因好奇而睜大。

  「想一個人,以前他常常帶我到溪邊遊玩。那時媽媽好笨,常常捉不到蝦子,每次捉到蝦子我都會很興奮。」

  「是跟爸爸嗎?」

  小安的問題讓她的心微微一震。

  「不,不是爸爸!」

  「那他是誰?」

  「他——」她的眼光飄得好遠,「是一個只出現在夢裡的人。」

  是啊,都已經過了五年,你們之間的恩怨,早已隨著這五年,沉澱心底,也只有在夢中才能細細品味了。

  「那我作夢時會不會夢見他?」

  小安天真的語氣,讓筱崎噗哧一笑,心中的惆悵頓然減少許多。她撫了撫他,心中盤算如何告訴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道理。

  「夢只能夢到認識的人,小安又不認識他,怎麼會夢到他?」

  小安糾著眉頭,努力思索這個答案。

  「改天媽媽帶你來捉蝦蝦。」她轉移他的思緒。

  小鬼頭果真馬上中計,閃著一臉好奇的光彩問:「捉蝦蝦好玩嗎?」

  「好玩!」

  「那我們現在捉。」說著便欲往水裡沖。

  「現在不行。」她拉他回來。

  「為什麼?」小小的臉蛋寫滿失望。

  「捉蝦蝦要有工具,像網子啦、水桶啦!而且,」她指了指金黃的天空,「你忘了我們要到姑婆家吃晚飯。」

  「那明天呢?」

  「明天不行,」她搖了搖頭,「明天媽媽要把冬天的被被拿出來曬,小安還自願要幫忙,忘了嗎?」

  小安死閉著嘴,晶亮的眼珠盛滿不願。

  看到他那沮喪的表情,筱崎不禁有點於心不忍。

  人生嘛!總要有點挫折,她安慰自己道。

  「下星期六,好嗎?」她問。

  小安點點頭。筱崎從他不情願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的不願,可是——哎!她歎了口氣,不管多麼不忍心,也不能讓小安為所欲為,否則,他將來怎麼去面對更大的打擊?

  「小安,我們回去了。

  小安眷戀的看了溪水一眼。

  筱崎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等會兒所用的方法實在不夠光明,可是,她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你不想看詠傑叔叔給你帶什麼新玩具?」

  這法子雖然沒有像以前般能令小安雀躍不已,不過,至少它完成了一半的效用。

  小安那對失望的眸子,閃著少許期盼的光芒,乖乖地跟著她離開河床。

  哎,筱崎盯著他苦惱地想,難道喜歡溪流的個性也會遺傳嗎?

  她不知道,更無從查起。

  「小安安!」母子兩人才剛踏上公路,就聽到一個興高采烈的呼喚聲。

  筱崎只覺得喉嚨一緊,下意識的想要逃開。小安的反應則迥然不同,他掙脫了筱崎的手,興奮地邊跑邊嚷:「叔叔,你回來了呀!」

  他伸手抱起小安,在空中繞了一個圈,樂得小安咯咯直笑。

  「哇!」他歎道。「小安安,你真該減肥了,怎麼才兩個星期不見,你就變成一隻小豬豬了,叔叔都快抱不動你了。」

  「我才不是小豬豬咧!」

  「那你是什麼?」

  「我是小安安。」

  「好聰明喲!」他稱讚道,將小安高舉過肩,讓他坐在他的肩膀上。「坐穩了,火車要開了。」說完,在原地跑了兩圈。小安的小手緊捉著他的下巴,開心地笑著。

  他跑了一會兒,又帶著小安跑到筱崎身旁,喘氣道:「好久不見了,筱崎。」

  「你兩個禮拜前不是才回來過?」她冷冷地道。

  詠傑早已習慣她的冷漠,笑著道:「我從不知道你竟會留意我何時曾回來。」

  筱崎恨不得賞自己一巴掌。

  「那是因為每次你回來我都得修屋頂。」

  「為什麼?」

  「每次你回來,小安都會吵得把屋頂給掀了,你能不能帶一些比較安靜的玩具回來,或者直接看緊你的荷包,以免以後你兒子只能玩手指遊戲。」

  「與其擔心我以後拿什麼給孩子玩,還不如擔心我以後會不會有孩子。」

  「敢情你有隱疾?」

  「呸!呸!呸!少咒我了,我可是一個健康的男性。」

  「那你犯不著擔心你會沒有孩子。」

  「我是擔心沒有女孩子願意嫁給我。」

  筱崎狐疑的盯著他那俊俏的外表。

  「別這樣看我,」他舉手橫在胸前,「本來嘛!我也自認自己條件不差,討個老婆並不是難事,可是最近我越來越沒信心了。」他柔情地看著她,「如果我的條件真的不差,為什麼你對我如此冷淡,避之唯恐不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假裝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岔開話題。

  「你在避開我的問題。」

  「是你沒回答我的問題,」她略微不安的避開那雙盛滿柔情的眼眸。

  「是嗎?」詠傑乾啞的一笑,眼底有股藏不住的失望,「我到詠濟那裡找過你們,可是除了風呀、草呀,再加上一些豎立的墓碑外,什麼都沒瞧見,我猜想,也許你會帶小安來這裡,畢竟……」他的聲音略帶憤恨,「這裡是你們相識的地方,是他在這兒發現你的。」

  筱崎暗暗的歎口氣。

  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瞭解,即使先認識他,即使真的是他救了我,我還是會嫁給詠濟,天啊!我對這種刻意裝出的諷刺及攻擊真的已經疲憊了呀!

  她看了看那糾結的眉宇,黯淡的瞳孔,內心不禁一痛。五年前,它曾那麼的明亮,像是天邊的寒星般地閃爍動人。但現在呢?她撇過頭,拒絕承認自己是那殘忍的劊子手,拒絕承認自己奪走他的歡笑。但,你真是呀!

  不,我不是,我只是不想傷害他,我真的不值得他在我身上浪費太多的感情,我的心早已容不下任何一個人了,我怎麼能欺騙他呢?

  「對不起。」這是她僅能對他說的話。

  「這不公平。」詠傑悲慼地道。

  筱崎驚訝地瞅著他。

  「難道不是嗎?」他突然捉住她的手,「五年了,我知道我不該,不該在詠濟死後就急著向你剖白我的感情,可是,我真的喜歡你,真的愛你,我只希望能保護你、照顧你,我並不認為我錯了。」

  「可是,你呢?你的確有資格拒絕我的感情,但是你不要刻意拉遠我們之間的距離好不好?我可以假裝毫不知情,假裝沒被你的冷嘲熱諷給刺傷,假裝自己的心沒有在滴血,筱崎,」他放開她的手,淒涼地道:「你說我根本不瞭解你,對你只是一種盲目的崇拜,但是你從不給我機會去瞭解你呀!就如你根本不瞭解我,就一味的拒絕我、躲避我,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你至少要讓我放棄得心服口服,讓我真正的對你死心。」

  「你要我怎麼做,給你一塊蛋糕,再給你一把刀嗎?」

  「告訴我,你要如何放棄自己的深情?」

  筱崎啞然了。

  是啊!感情的事怎麼可能由自己控制,收放自如?詠傑喜歡她,罪並不在彼此兩人身上,詠傑的執著,也不是他的錯,怪也只能怪愛情實在太難理解了,否則她和詠傑又何必為情所苦,為愛所惱呢?「給我一次機會,好嗎?」他祈求道。

  筱崎發覺自己冰凍的心正在溶解。

  「什麼機會?」口吻已經不若先前地冷漠。

  「公平的機會。」他看見一絲細細的光芒。「不要再刻意攻擊我或躲避我,讓我們就像普通朋友一般,這樣我能多瞭解你,也許可將自己的幻夢從你身上移開,解脫我對你的癡情,不是嗎?」

  也許你也會愛上我,他在心裡附加道。

  有何不可呢?既然冷漠只會使他更加傾心,為什麼不試試這個方法呢!

  但——她有點擔憂。

  「逃得越快,追得越凶,這是大自然界的定律。一旦獅子發現捉到的獵物並沒有想像中的甘美,下次它絕不會再追捕它了,這是自然原理,為什麼沒勇氣試一試呢?」

  「你怎麼會來這裡?」她突然問道。

  詠傑只覺得一顆心沉到地心,愣愣地站著。

  「怎麼,」筱崎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我絕不相信,你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的找我,為的只是要我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

  心臟又回到它該待的位置上了。

  「連我自己也覺得這理由太牽強了。」詠傑笑著道,「老媽擔心你們演出現代刪版的鴻門宴,借掃墓之名偷溜,特令我前來護送兩位。」

  「看來我們得趕快回去了,」她笑著道,「不然,這小鎮的方圓數百里,可能會被她整個翻倒過來。」

  詠傑沉默了一會兒,決定不再開口。畢竟筱崎肯對他笑已經是個很大的收穫了,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過及,否則會像五年前一樣,把一切事情弄得亂七八糟的,筱崎也會再度退回她的冷凍室之中。

  不能操之過急呀!他對自己道,要用你的深情慢慢融去她心裡的冰塊。用你的真情呀!

  他浮現一個愉快的笑容,尾隨在筱崎身後。

  太陽,漸漸地沉到溪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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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 21:24:47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也許是因彼此顧忌較少的原因,晚餐是在很愉快的氣氛下進行的。餐後,詠傑便帶著小安到客廳測試新玩具的性能,而筱崎和呂秋桂則在餐廳清理餐桌上的餐盤及碗筷。

  「這樣才像個家嘛!」望著眼前這幅自己在心中想過千萬遍的景象,呂秋桂不由得感歎道。

  筱崎對她的感慨也只能報之以無奈的笑容。

  「你真的不考慮考慮?」呂秋桂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的問。

  「對不起,姑媽。」她搖搖頭愧疚地道。將碗盤端進廚房——

  「是不是嫌棄我這個老太婆?」

  「姑媽,」她慌亂將手上的碗盤放人水槽,拉著呂秋桂的手道:「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我承擔不起的。你知道在我心中,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母親,我怎麼可能會嫌棄你?」

  「那為什麼不肯搬過來跟我一道住,偏偏要住在詠濟留給你的那棟房子裡?」

  為什麼?

  因為她知道自己只是這地方的過客,因為她不想壓搾這些善良的人們太多的感情,因為——

  她轉過身,將洗碗精倒在餐盤上。

  「阿崎!」

  「我只是認為小安應該在他父親生長的環境中成長而已。」她扯謊道。

  「你沒對我說實話。」

  筱崎停下手中的工作,轉過身,歉然地道:「姑媽,我——」

  呂秋桂理解的拍了拍她,慈祥地道:「你有權利不告訴我,可是孩子,我只是想分擔你的悲傷。你知道,雖然你是跟著詠濟叫我姑媽,可是在我心裡,我可是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女兒般的看待呀!」

  筱崎只覺得眼眶一熱,她是何其幸運呀!竟然可以得到這麼深摯的厚愛,她實在真的很想說,「好,我搬來跟你一起住。」可是,她沒有,她選擇了沉默來迴避這個問題。

  「是因為詠傑吧!」見她不語,呂秋桂開口問。

  筱崎驀然一驚,一雙眸子睜得大大的。

  「別以為我老了,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看不出來?」她拍了拍她的手,「在認識你之前,詠傑那孩子可說是『出去像丟掉,回來像撿到』在假日時偶爾才回來看看,總之,在見到你之後就比較常回來。你嫁給了詠濟之後,他老推說功課太忙,沒空回來,我差點都忘了自己有這個兒子了。」

  筱崎虧欠的握住她的手。

  「誰知詠濟一死,」呂秋桂反手握緊她,「他回來的次數可比往常頻繁,而你留在這兒的時間卻少了。阿崎,我老了,可沒瞎呀,這麼明顯的事,我怎麼會看不出來?」

  筱崎暗暗歎了口氣,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演員。

  「詠傑那孩子很喜歡你。」

  「姑媽——」

  「阿崎,」呂秋桂用充滿憐乞的眼光阻止她說下去,「我真的盼望你們之間有那麼一些可能,這不單是因為我這個做母親的私心,希望兒子的苦戀能有成果,還有對你,」她愛憐的盯著她,「我真的希望你能從過去的傷痛中走出來。」

  筱崎倒抽一口氣,現在她才知道,自己不但不是個好演員,更是一個差勁透頂的演員,自己的一切都教關愛她的人看盡眼底,自己還興高采烈的演出著。

  「我很傻吧!」她慘然一笑。

  呂秋桂搖搖頭,安慰地道:「那是人生的一種歷程,就看你自己能不能從那道傷口中跳出了。阿崎,傷疤不會痛,它只會不斷地告訴你,你曾走過的路,問題是,你要如何使傷疤脫落,讓傷口變成一道看不清的痕跡不再疼痛。」

  「我多希望我能做到。」

  「你做得到的,只要你願意嘗試,而不是將自己縮在自己的殼裡。」

  「不,我不行。」她淒涼地道。

  「你還愛著他?」

  筱崎自嘲的笑了笑,眼中閃著驕傲與痛楚,為所愛的人感到驕傲,也為過往的事感到痛楚。

  「很奇怪吧!他那樣對我,我卻從未恨過他、怨過他。我還常想,現在的他不知如何,是否還那麼恨我,那麼恨爸,還是已經從他的伴侶身上,得到了真愛而將他的恨漸漸淡忘了呢?」

  「你相信他已經結婚了?」

  「為什麼不,他一直是那麼有魅力。」

  「不,他還沒結婚,不過不遠了。」

  「你怎麼知道。」她好奇的問。

  「我今天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定婚通知。」

  筱崎一時百感交集,木然地清洗水槽裡的碗盤。

  他還未娶!這個消息令她喜悅。

  他訂婚了!這個消息令她傷心。

  你到底怎麼回事?她發覺自己竟然對那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吃醋!

  你不是早已心靜如水了嗎?她的心還是酸酸的。

  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愛他那麼深、那麼濃。自己假裝能接受他結婚的事實,因為那只是猜想。可是一旦真正的事實出現,雖然只是定婚之事,卻也叫自己備受打擊。可是她又能怎麼樣?

  歐筱崎呀歐筱崎,就算你不能忘了他,也不能再讓他來左右你的思緒了,畢竟你們之間早已結束了!

  是啊!她苦歎道,他們之間早就在五年前結束了。

  而自己還有小安呀!

  想到小安,她心中的痛楚頓然減輕不少。是啊!她看了看隔開客廳與廚房的那扇門,小安是個求不到的寶藏呀!你已經幸運的擁有他了,怎麼能夠再奢求了。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小安「砰」的一聲,打開了那扇門。帶著興奮的表情衝了進來嘟噥道:「媽媽,我明天可不可以去捉蝦蝦?叔叔說他要帶我去,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筱崎蹲下身,拍了拍還在喘氣的兒子,順便丟給斜倚在門邊看著他們的詠傑,一個詢問的眼神。

  「剛剛他突然問我會不會捉蝦蝦,我告訴他會呀!他便要求我帶他去,反正明天我有空嘛!帶他出去玩玩也好。」

  筱崎的心沒來由的一緊。

  「你真的那麼想捉蝦蝦。」

  小安奮力的點頭。

  筱崎極力壓住那股淡淡的心疼。

  「小安就拜託你了。」她對詠傑道。

  「你不跟我們一道去?」詠傑失望的問。一對眼珠子散出彷若被丟棄的小狗般的乞憐神色。

  「媽媽明天要曬被被。」小安替她回答。

  「改天再曬,好嗎!」詠傑懇求道。

  「可是——」她略微躊躇。

  「她會跟你們一道去的。」呂秋桂幫腔道,「如果棉被非曬不可,明天老太婆我親自去幫你曬。」

  筱崎看了看週遭那三雙祈盼的眼眸,投降地道:「好吧!反正棉被也不急著這幾天收。」

  詠傑立刻發出歡呼的聲音,抱起小安轉了一圈,兩人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邊跑還計劃明天所要做的事。

  「瞧瞧他那個樣子,那像一個二十四歲的大人?活像個四歲的孩子。」呂秋桂愛憐地笑罵道。「這孩子今天好像吃錯藥似的,特別的開心,也不知道為什麼。」呂秋桂一雙精明的眼睛盯著她看,一副「答案就在你身上」的樣子。

  「他以前難道不是這樣?」

  「少跟我裝傻了,阿崎!」呂秋桂拍拍她,「他是我兒子哎我連他身上有幾根頭髮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還當我看不出來呀!以前他呀!笑是笑,只不過是皮笑肉不笑,一副還不如不笑的表情;今天可不同了,他不但皮笑肉也笑,我看連他的心都笑裂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安也是我兒子呀!我怎麼不知道他總共有幾根頭髮?」她低喃。

  「阿崎——」

  筱崎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如果將下午的事告訴她,她準會開始扮起現代的媒人婆,可是如果不告訴她——哎!她今天就別想走出這個屋子。

  她將下午在河邊的事告訴她。

  果然,呂秋桂的雙眸迅速地閃出光芒。

  「姑媽,」筱崎拉著她的手,「有空幫我勸勸他。」

  呂秋桂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姑媽,對不起,可是我實在無法欺瞞自己,我這一生不可能再愛任何人了,詠傑這麼好的人,應該找一個更愛他,更適合他的女性,而不是將愛浪費在我的身上。」

  「阿崎,你試都沒試就想逃避。」

  「不是我不願試,而是——」她淒楚地道,「我的答案已經清楚不過了。」

  「阿崎,他已經訂婚了,你怎麼還那麼死心眼?」

  「也許是我欠他的吧!」她放開呂秋桂的手,直視窗外的黑暗,「我一直不願去知道所有有關他的消息,我甚至還假想他已經有了一個愛人,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

  我就不斷的用這個假想來告訴自己,他不過將你當成生命的過客罷了。可是,今天我知道他的消息,我打從心底嫉妒那個真實存在的女孩。我才發現,我愛他,對我而言,他不只是我的初戀,不只是帶我認識愛情的人,他甚至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姑媽,你說我怎麼能在這種心情下,假裝不受影響的與詠傑交往,甚至只是為了給小安一個父親而嫁給他?這對詠傑而言,不但是一份傷害,對他無怨無尤付出的感情,更是一種侮辱呀!」

  呂秋桂縱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也聰明的選擇讓事情自然演變。雖然她與筱崎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她卻非常瞭解筱崎的倔強與堅持。何況——

  詠傑也不是省油的燈呀!

  她看了看筱崎那蒼涼的側臉,內心升起無限憐惜。

  詠傑呀詠傑,她暗暗歎道,你可得多加把勁呀!

  「要怪只能怪你父親!要怨只能怨你為什麼是她的女兒!」他的眼神冷漠,語氣中充滿怨懟與憤恨。

  她睜大她那雙翦水般的雙眸,顫聲地道:「你——你說什麼?」

  「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他冷冷地道。

  「不——」她淒啞地喊,不斷地猛搖頭,「這不是真的,你是騙我的,這不是真的!」

  她怎能相信,疼愛她的父親會這般無情;她怎能相信他的溫柔、他的誓言都是假裝的,只是為了——為了利用她來打擊父親;她怎能相信,那雙溫柔深情的眼眸,此刻竟變得如此銳利冷漠;她怎能相信——

  不,絕不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她無言的用雙眸搜尋他的臉龐,他的眼眸。

  彷彿看錯了一般,她見到他閃過一絲的悲淒,但,那光芒消失得太快了,快到連她還來不及確定自己是否看錯了。然後,他低咒了一聲,譏嘲的一笑,硬生生的走出了她的房間,也走出她的生命。

  她躺在床上,只覺得溫暖的房間突然變得好冷、好冷;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正一部分一部分的崩解,再也無法拼湊了,只覺得血液已經凝固,靈魂已經離開,只覺得……

  地震了嗎?為什麼床褥不斷地搖動,快把自己給搖散了,也搖得她頭痛欲裂,是地震了嗎?

  「媽媽,起床了啦!」地震停止了,一雙溫暖的小手爬上了她的臂膀,不斷地搖動她的身軀,「快點起床啦!」

  「小安,不要吵媽媽,讓媽媽再睡一下!」她咕噥。

  小安?他是誰呢?為什麼她知道他叫小安?為什麼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的靈魂又回到身軀,血液又開始流動,原本冰涼的心也開始溫暖起來了呢?

  「媽媽?」那個聲音多了一點欲哭的腔調,「你不可以賴床,你答應要帶小安去捉蝦蝦的呀!」

  捉蝦蝦?捉什麼蝦蝦?

  「媽媽,快起來啦!叔叔快要來接我們了。」

  筱崎不情願的睜開雙眼,半夢半醒的看著四周,看到迥然不同的房間擺設,還有小安那張稚氣且帶淚痕的小臉。

  小安!

  天啊!她低喊。倉皇地由床褥中坐起,拍了拍那張帶淚的小臉,歉然地道:「小安,對不起,媽媽睡得太沉了。」

  小安嘟著小嘴,撒嬌地道:「我叫你好久,你都不理我。」

  「小安,對不起。」她努力的將自己的心思由那個夢境中拉回來。

  「沒關係,」小東西寬大的說,「媽媽快點起來,我已經幫你倒好牛奶了,你趕快起來吃,吃完幫我選衣服。」

  「你今天怎麼這麼乖呀?!」她取笑他。

  小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筱崎憐愛地將他攬人懷裡,抱著他走進他的房間。

  接下來的時間,她替小安選了件水藍色的套裝,又協助他換下衣服。小安一換好衣服便高興的坐在餐桌前吃起早餐,吃完早餐又坐立不安的在客廳內等待詠傑的到來,絲毫沒有發覺筱崎面前那盤根本沒有動過的早餐。

  「媽媽,」小安跑到她身旁,「叔叔什麼時候才來?」

  筱崎略微恍惚的看他一眼,一個從未困擾她的問題竟在此刻浮上心頭,她搖搖頭,硬生生的壓下他。

  都怪那該死的夢——

  「媽媽!」

  她敲了敲頭。

  「對不起,媽媽有點頭痛。」她看了看手錶,「叔叔說十點才要來,現在才九點半而已,還有半個小時呢!」

  小安沮喪著小臉,彷若半個小時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小安,」她安慰他道:「叔叔應該會提早到,你到客廳去玩昨天叔叔送你的玩具,媽媽去換件衣服。」

  小安聽話的去拿出他的新玩具。

  筱崎蹣跚的走回臥室,坐在梳妝台前,疲憊地瞪著鏡中那個不像自己的女人。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情都過了五年了呀!

  是啊!事情都已經過了五年了,為什麼還鮮活的出現在她的夢中?

  她甚至還為了這個夢而分不出夢境與現實。

  哎!筱崎伸手按住額頭,是心理作用吧!她覺得頭好疼呀!

  「媽媽,」小安手中拿著模型飛機,春風滿面的衝了進來,高興地道:「媽媽,叔叔來了。」

  「喔!」她漫不經心的應著。

  「媽媽,」小安跑到梳妝台前,「你怎麼還沒換衣服,叔叔來了哎!我們要走了,你快一點嘛!」

  「你先幫媽媽倒水給叔叔喝,媽媽很快就換好了。」

  小安點點頭,突然關切地道:「媽媽,你沒事吧!」

  筱崎只覺得自己的心被捶了一下。

  「沒事呀!你怎麼這麼問?」她溫柔的將他抱起,讓他坐在她的膝蓋上。

  「因為今天媽媽怪怪的,是不是生病了呀!」

  筱崎只覺得內心一緊,哽聲道:「沒事,只不過是睡眠不足,很想睡覺。」

  「真的?」

  「真的!」她輕快地回答,「都怪你這個小鬼頭,為了你,媽媽昨晚沒睡好,今天又得一大早就爬起來,當然還會想睡覺呀!」

  「對不起,媽媽。」

  小安的天真,令筱崎深感愧疚。

  「好了,」她輕柔地拍了拍小安,「快點去幫媽媽招待詠傑叔叔,媽媽換件衣服,我們就可以去捉蝦蝦了。」

  「遵命!」小安跳下她的懷裡,敬禮道。

  「小鬼!」她驕寵地畫了畫他的鼻頭。

  小安咯咯直笑,往外奔去。

  筱崎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淚水莫名其妙的衝出眼眶。早餐那個困擾她的問題又重新回來。

  她伸出手,擦拭了滑落臉頰的淚珠,也揮出腦海中的困擾。不管怎樣,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讓小安健康、順利的成長,至於那個問題——

  十年後再去想吧!

  她匆匆地替自己換了一套休閒運動衫,胡亂地在臉上抹上一層可以遮蓋住那蒼白憔悴臉孔的粉末,扒了幾下那頭齊耳的短髮後,離開了房間。

  「媽媽,快一點!」小安回過身子朝她揮揮手。

  「走路要注意前面。」她提醒道。

  小傢伙一出門便嚷著要帶路,兩人拗不過他,便讓他像偵察兵似地在前方東瞧西瞧,他們則保持三步的落後距離。

  「我看呀!我們乾脆在家門口挖條河渠,引進溪水算了。」筱崎搖搖頭道。

  「我從沒見過他對某一件事這麼熱中。」

  「很少人能拒絕這麼美麗的自然的。」

  「包括你?」

  「難道你不是?」筏崎反問。

  「你很喜歡這個小鎮?」詠傑突然問。

  筱崎側過頭瞧他。

  不知為什麼,今天的詠傑令她不安。

  白色的運動套裝,著實令他比往常出色,一對閃閃發光的眸子,更無從前的陰鬱,抑不住的笑容也不斷的由嘴角洩出。甚至——連他全身的毛細孔都在歡唱。

  為什麼呢?

  「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她好奇地問。

  「我有嗎?」他笑著反問。

  「你的臉上寫著,『我很快樂——

  「是嗎?」

  「不願告訴我?」

  詠傑聳了聳肩,拒絕回答她的問題,跑上前逗弄小安。

  筱崎雙眉微蹙地看著他和小安嬉鬧。弄不懂才一個晚上而已,他怎麼可能那麼開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媽媽,」小安突然跑回她的身旁,拉起她的手道,「你怎麼不走了,是不是累了,小安牽你走好不好?」

  筱崎發現自己怔怔的立在路旁,不禁一笑,促狹地對小安道:「媽媽走不動了,小安背媽媽好不好?」

  小安搖了搖頭,正經八百地道:「不行,小安太小了背不動媽媽,要等小安長大才行。」

  筱崎溫柔的輕撫他的粉臉。

  「小安好聰明喲!」誰知稱讚的話才說完,小安便一個轉身,對詠傑道:「叔叔,媽媽走不動了,你幫小安安背她,好不好?」

  筱崎只覺得臉頰一熱,難堪萬分,後悔自己不該對天真的小安開這種玩笑。

  「小安,媽媽沒事了。」她搶在詠傑開口前出聲。

  「真的?」

  「真的。」

  「小安安,你不是要帶路的嗎?」詠傑插話道。

  「我忘了。」說著又蹦蹦跳跳的跑到前方。

  「我沒這個福分嗎?」詠傑盯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什麼福分?」她裝傻。

  「你知道的不是嗎?」

  筱崎盯著他,看進了他眼中的深情與堅定。

  「我只當你是一個不錯的朋友。」

  「僅是如此?」詠傑可以感覺到筱崎又開始穿起她的胄甲,將自己扮成一隻刺蝟了。

  「難道你不明白,小安需要一個父親呀!」

  「他已經有了一個父親了。」

  「筱崎,詠濟已經死了,在小安出生前便死了。對小安而言,父親所代表的不過是一塊墓地與一張相片,他需要的不是這個呀!不是照片上的父親,也不是墓地裡的父親,而是一個能在成長路程上扶持他的父親呀!」

  「那又怎樣?」她固執地道,不讓他知道他說中了她的心事。

  「又怎樣?」詠傑真恨不得過去搖醒她,可是他沒有,他只有站在原地,嘲弄的一笑,「你問我又怎樣。」

  「難道說,你對小安好,只是為了要我嫁給你?」

  「當然不是。」

  「還是你會因為我的拒絕而怨恨他?」

  「筱崎,看在老天的分上,我是真心喜歡那個小東西,他是那麼地惹人喜歡,我對他的愛不會因任何事改變的,包括你的拒絕。」

  「那不就成了,他有那麼多的關愛,對他而言還有什麼好奢求的?當年,姑媽不也是一個人含辛茹苦的將你養大的嗎?當年你舅舅——詠濟的父親不是也給你一份父愛嗎?現在你不也是一個身心健全的人,全然沒因姑丈在你四歲那年早死,而成了一個身心皆疾的人呀!」

  筱崎的話令他微微發窘。知道不該以小安為出發點。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所說的話也許會令她痛苦萬分,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拔掉她的刺,脫掉她的胄甲。

  「難道我真的比不上那個天殺的嚴瀚雲嗎?」

  血色迅速地由筱崎的臉上褪去,原本那結疤的傷口,正慢慢地滲出血來,從早晨一直試圖忽略的頭疼,現在反而像一根細微的寒毛。

  「我不想談他。」

  筱崎的樣子令詠傑心疼,也令他不忍,他執起筱崎的手,真摯地道:「我知道你不想談他,但我還是要說,他已經訂婚了,兩個星期後有個盛大的婚禮在等著他,可是他仍舊是你心中的陰影。筱崎,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忘了他,你、我、小安還有老媽留在這鎮上建立一個安定的家吧!」

  筱崎瞅著他那雙眼眸。

  不,她不能,她不能欺騙他,她不能玩弄他的真心。

  「要放棄一段感情並不容易,要放棄一段深情便更難了。」她看著天空悲慼地道,「我不想騙你,因為,我忘不了他,我忘不了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更忘不了他離去時,那雙悲恨冰冷的眼眸。」

  「筱崎,」他低喚,「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他啞聲道,「打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希望能照顧、保護你一輩子,只要你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像詠濟那樣保護你、照顧你,甚至給小安一個健全的家。」

  「不可能的,」她搖搖頭,「我們的家庭不可能和諧的。」

  「為什麼?」

  「詠濟和我從不曾牽涉到男女之間的感情,我們之間是最單純不過的友誼,他娶我,只是希望我這只迷途的小羔羊,不要糟蹋了上天所賜給我這個健康的身體,不要輕易的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們短短五個月的婚姻生活,他不斷地教導我人生的真諦,甚至在他合上眼的那前一秒鐘,他還要我為自己活下去,而不是為了小安。我和他的婚姻能如此和諧,也是因為我和他那份單純的中性友誼o」

  「我們就不同了。」她理智地道:「也許一開始你還會因為你的深情而包容,可是日子久了,你漸漸會對這一切不合理、不公平產生抱怨,甚至開始懷恨,因為我們都是平凡且正常的人。我對你,除了無盡的感激還是感激。而一個正常的男人絕不會要他所愛的女人只是為了報答他而嫁給他,甚至依順他,心中卻仍想著另一個男人的。

  「詠傑,你是個好男人,你應該找一個更適合你的女性,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與感情了。」

  筱崎話一說完,便加快腳步走到小安身旁。

  詠傑看著她抱起小安,親膩的在他臉頰上留下一吻。他只覺得心如刀戳,心灰意冷,昨晚看報紙時的喜悅早已消失殆盡。

  哎!他苦歎,是你把她逼得太緊了,自己五年來都無法放棄這感情,你又有什麼資格要別人在一夕之間割捨。

  想到此,不禁又燃起一絲希望。

  「我們快走吧!」他對母子兩人道:「不然我們可得在晚上才開始捉蝦蝦了。」

  「晚上捉蝦蝦好玩嗎?」小安問。

  「好玩呀!提著手電筒在暗暗的溪邊尋找。」

  「蝦蝦晚上不用睡覺呀!」

  「他們不是乖寶寶,晚上不睡覺。」他信口胡謅。

  「真的呀!」小安的眼睛感興趣的亮了起來。

  「叔叔騙你的。」筱崎一看到那光芒便趕忙開口,深怕小安會吵著晚上才要捉蝦蝦。

  「叔叔怎麼可以騙人。」

  「我沒騙小安安,叔叔可有科學根據。」

  「我還生理時鐘定律哎。」筱崎沒好氣的反擊。

  詠傑聳了聳肩,對自己道:「蝦子也有生理時鐘嗎?」

  筱崎笑了起來。

  「走吧!」她笑著道,「等你們捉到那些蝦蝦再問也不遲,現在——」她抬頭看了看頂上那個極欲穿透樹蔭的驕陽,「我們再不快點走,大概要空手而返了,到時別說『蒸的』,就算想煮『紅燒』也很難了。」

  詠傑大笑出聲,抱起小安往溪邊的方向衝去。

  兩人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方纔的事了。

SOGO超級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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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 21:25:05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小溪依舊是小溪,仍和往常一般地奔流著。只不過附近的士地,卻被人用柵欄明顯的區隔出來。

  「三年前就聽說有個財團跟地主買下了這塊山地,並計劃在此開發一個大型的休閒遊樂區,沒想到一直遲遲沒有動靜。現在可好了,」他捏捏小安的粉臉,「以後這裡可熱鬧多了。」

  「我們還能不能捉蝦蝦?」

  「當然可以囉,小溪又沒有包括在他們的土地範圍內,是不是呀!筱——」他抬頭看著筱崎,要說的話迅速凍結在嘴邊,逗弄小安的雙手也停止了動作。

  天啊!她的臉色蒼白的可以,晶瑩的雙眼閃著驚駭與不安,脆弱的身子不住地顫抖,一副隨時會暈倒的樣子。

  「筱崎,你怎麼了?」他擔憂的問。

  「沒事,」她牽強的牽動嘴角。

  沒事才怪。她瞪著柵欄心想。

  現在她只想抱起小安,離這片工地遠遠的,她只想尖叫,她只想找一角可以藏住她和小安的地方,她只想——

  她閉上眼睛,抑住自己的歇斯底里。

  「筱崎你真的沒事?」詠傑的關心聽起來多麼不切實際啊!

  「我很好!」她用不像自己的聲音咕噥道。

  很好,她好得快要大笑起來了。

  「天成開發集團!」招牌上是這樣寫的。

  她閉上眼睛再張開。

  「天成開發集團!」

  那六個字依舊清楚的印在上面,清楚地印入她的眼底,她的心底。

  哈!台灣真小!小的讓她藏不住自己,小得讓她躲不了任何人,小的讓她又得重新尋找寧靜了。

  不,不要,不要對我那麼殘忍,我還不能面對過去所有的人、事、物,不要對我那麼殘忍呀!

  「你看起來彷彿隨時會昏倒的樣子,真的沒事?」

  詠傑的關懷在此時好刺耳呀!

  「沒事,我沒事。」她神經質的回答,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詠傑。她下意識地抱緊了小安,彷彿害怕小安會消失似地。

  天啊!小安是我僅有的東西了,讓我能擁有他久一點吧!別將他帶離我身邊呀!

  「筱崎——」

  筱崎費了好大的勁才壓下那股叫他閉嘴,叫他滾開的衝動。現在的她誰也不相信,誰也不願依靠。

  「我沒事,」她茫然地道,「我只是頭好疼,大概是感冒了吧!從早上就一直疼到現在,我想先回去休息休息。」

  「你感冒了!」詠傑緊張地摸了摸她的額頭,自責地道:「天啊!怎麼這麼燙,你怎麼不早說呢?我也真是的,竟然連你不舒服也看不出來,我應該早點發現的,我真該死。」

  筱崎朝他擺擺手,現在的她無法承受任何關心。

  「小安,」她虛弱地道,「媽媽想要回去了,我們改天再來捉蝦子好嗎?」

  小安懂事地點點頭。

  「走吧!」詠傑壓下心頭千萬個疑問,輕柔地道。

  畢竟他沒資格去詢問。更何況如果筱崎不想講,一味的強逼,只會使筱崎穿上一層又一層的胄甲。

  筱崎稍微放鬆心情的點了點頭。

  畢竟,截至目前,事情還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呀!也許是她多心了。她微微一笑,暗自祈禱能平順地回家。

  但,在她回身的同時,笑容凍僵在嘴角,所有的祈禱成為多餘了。

  一輛熟悉的克萊斯勒沿著馬路,滑人她眼簾。

  筱崎下意識的側過臉,希望車內的人沒認出她。

  但,她失望了。

  車子滑過了她的身旁,卻也驚惶地停了下來。

  吱——一長聲的煞車聲劃破了山澗間共有的和諧,也滲入了她的耳膜,刺穿了她的心,弄得她的心好痛、好痛。

  她全身上下的神經也隨著車門關上的聲音,及匆促喜悅的腳步聲而越來越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警備狀態。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及好運,」朱慕衡那驚喜交集的聲音,震動著她的聽覺神經,「筱崎,真是你。」

  她知道自己躲不掉了。

  「好久不見了,朱伯伯。」她淡淡地道。

  朱慕衡悲喜交集,百感交集的看著眼前的世侄女,絲毫沒察覺在她懷中的小安及身側的詠傑。

  他只是這麼盯著她。

  有多久了?五年了吧!

  這對父女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消失,留下了龐大的公司給他,然後彷若煙霧般地消失了。

  五年了!五年來他費盡心思,用盡所有力氣的尋找他們,所得到的答案和線索往往是令人失望的。想不到——

  他會心的一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早知道他們在這兒,三年前他就該親自來此訂契約,而不是像個無頭蒼蠅般地到處尋覓,徒徒浪費三年的時間。他怎麼忘了這位世侄女生性好靜,怎麼忘了這片土地是塊人間淨土呢?

  「五年了,你們這一老一小可把我給累慘了。」他開心地道,「老歐那老傢伙是不是也在這裡呀!那該死的老傢伙,怎麼就這樣不吭一聲地把公司扔給我,自己卻躲在這地方享福呢!我非好好跟他算帳不可。」

  「朱伯伯——」

  「不是我說你們,五年來怎麼連一封信,一個電話都不願打呀?」朱慕衡打斷她的話,「如果不是我跟你爸爸從小一起長大,我還真會相信你們是從外太空來的,否則怎麼五年來一點消息都沒有呢?活似已經從地球表面上消失了。早知道你們在這裡,三年前買下這塊地時就應該來了,也犯不著多浪費三年的時間尋找你們了。」

  「筱崎,你知道五年來有多少人在找你們嗎?難道你們真的想再過兩年,等到自已被列為失蹤人口時才出現呀……」

  朱慕衡連珠炮地說了一大堆,筱崎的心思卻凝聚在——

  有多少人在尋你們!

  有多少?

  他也是其中之一嗎?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會找你的!

  不知為什麼,這個想法令她悵然。

  「很多人——在——在找——我?」她困難地問。

  「是啊!」

  「有——有哪些人?」

  「段心渝呀!」朱慕衡回答,「她最近還威脅我,如果再找不到你呀!她早晚要把天成的商業大樓給炸了。

  筱崎吁了一口氣。段心渝是她高中時代起的好友,自己的不告而別,鐵定讓她心焦著急的。

  對不起呀!心渝,我有我的苦衷呀!

  「還有呢?」

  「景浩呀!說來好笑,為了你的事,現在他跟心渝反而走近了,我看不久我們八成有喜酒喝了。」

  這個好消息令她放鬆了些許的緊張。

  朱景浩及心渝,他們是多適合的一對呀!

  「沒其他人了吧!」她不自覺地握緊小安。

  「沒了,你一向不太喜歡社交生活的,而且……」

  「媽媽,你弄痛我了!」小安抱怨的聲音打斷了他想說的話,他順著聲音瞧去,現在才發覺在她懷中的小安及站在她身側的詠傑。他若有所思地端詳他們好一會兒。

  筱崎對這一切彷若視而不見。她放鬆了小安,心中有一股釋然,卻也有一股悵然。

  「你什麼時候結婚的呀!」朱慕衡的聲音讓她回到了現實。她強打起精神,應付眼前的一切。

  「五年前。」

  朱慕衡伸手抱過小安,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安。」小安不怕生的回答。「你是誰呀!」

  「我是你外公的好友,你可以叫我朱爺爺。」

  「朱爺爺好!」小安甜甜地灌迷湯。

  朱慕衡則不客氣地喝下這碗迷湯,樂得團團轉,好一會兒才將眼光轉至詠傑,對筱崎道:「不介紹他給我認識。」

  「我叫季詠傑。」詠傑主動的推銷自己。

  「好,你好呀!」朱慕衡笑著道,一雙銳利的眼睛卻直逼詠傑。

  詠傑明白他是在審核自己,毫不客氣的迎視回去,心中卻有一大堆的疑問。

  眼前這老人顯然有其不凡的社會地位。而從他與筱崎的對談中,顯然他不但在過去是筱崎所熟識的長輩,而且還是她父親的好友。由此看來,筱崎所長成的環境,也有一定的社會背景,那她為什麼想尋死?僅是因為嚴瀚雲的緣故?

  他歎了一口氣,瞧著筱崎好一會兒。

  她從沒對他及老媽甚至詠濟提及她的家庭、她的過去。除了她和嚴瀚雲之間的恩怨及傷心過往。

  每當他們提至她的家庭或是她過往的朋友時,她總是輕描淡寫的帶過,總是說那只是一個平凡的家庭罷了。

  他們總是認為,大概是她以前沒什麼好友,才會對人生感到萬念俱灰。他還記得當詠濟帶她回來時,她散著眼光,悲慼地道:「我弄不懂,活著有什麼意義。」

  現在他才知道,有那麼多關愛她的人存在。

  是什麼樣的事情,使她可以無視這些關愛她的情感呢?

  他瞅著她的側臉,發覺自己愈來愈不瞭解她了。拿現在來講好了,她顯然並不是不願見到朱慕衡,但此刻,她的眼神卻流露了些許的驚惶與悵然,為什麼呢?

  他不知道,卻不自覺地伸出了臂膀,攬了攬她,想給她一絲力量,一絲溫暖,好驅走她的悵然,趕跑她的驚惶。

  「看來你有個不錯的婚姻,」朱慕衡笑著這:「不過,怎麼結婚了也不通知我們呀?」

  筱崎知道他誤會了,但她不想解釋,她只覺得好累。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否還能遵守對父親的諾言。

  天啊!為什麼不再給她兩年的時間。

  天啊!為什麼要讓她現在就遇見朱慕衡了。

  「我只是覺得這是我自己的事,沒什麼好通知的。」

  「難道朱伯伯也不該知道?」

  「朱伯伯,對不起。」

  她纖弱的樣子令朱慕衡不忍苛責,他擺了擺手。

  「我朱慕衡這輩子就怕兩個人,一個是那該死的老歐,一個則是他的寶貝女兒,算我上輩子欠你們的好了。對了,老歐呢?」快帶我去見他,公司這個擔子,我一個人可是挑不太起來,說什麼他也得擔一點起來吧!」

  「爸不在這兒。」

  拜託,別問我,別跟我提他。

  「他不在這裡?」

  「朱伯伯,」她祈禱自己的口吻能夠宛如平常般地正常,沒有洩漏任何情感。

  「爸對商場已經不感興趣,他也無力經營了。我想張律師應該告訴你了,爸現在在一個地方安享天年,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擾他。」

  「連我也不配知道?」朱慕衡生氣地道。

  這算什麼嘛?兩人從小一同長大,國小、國中、高中、大學甚至連當兵時都在一起。當年兩人共同創建「天成」,說好他當董事長的,而五年前,他竟然委託張律師留給他一封信和股權轉讓聲名,將名下所有的股份轉讓給他。信上也只有潦草的幾個字:老友:交給你了。

  老歐然後從此沒有他們父女倆的消息。

  這算什麼嘛!

  「朱伯伯,你最瞭解爸了,他做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不會毫無道理的去做一件事的。」

  「他有什麼理由?」他嘴硬的回答,心裡卻又不能不承認。

  「如果連你這個最瞭解他的人都不知道,我哪有可能知道。」

  這句話說進了朱慕衡的心坎裡。

  「是呀!等到我們該知道時,那傢伙自然會讓咱們知道的。」他回答。

  當他知道事實時,他還能這麼闊心嘛?筱崎酸楚的想。她實在無法想像,兩年後朱慕衡知道父親早已經去世的消息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與心情?如果他知道,父親臨死前甚至得不到女兒的諒解時,他又會作何感想呢?

  當年那個被保護過度又不成熟的自己,是多麼傷父親的心呀!現在她才明白,爸當年那麼做,也不過是因為感情真的無法控制自如,也不過是出自於真心。

  「對了。」朱慕衡突然大喊,將她那縹緲的思緒拉回。

  「你瞧瞧我這個老糊塗,看見你的時候,興奮過了頭了,差點都忘了自己是來作客的。來!,來!來!」他連忙的走到車前,拉開了車門,「說起來,我們這次會相見還得歸功於他呢!」朱慕衡邀請車內的人下車,「我給你們介紹一下,他是我們公司開發部的經理,三年前他便認定這裡的發展潛能,極力主張開發此地,他——」

  筱崎不能置信地瞪著那個緩緩走出車門的人。

  不!她扯心撕肺地在心底吶喊。

  她的心臟停止了跳動,臉色變得像南極雪地般的蒼白。整個人頓然跌人一片茫然的空白之中。

  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這種重逢的方式,怎麼會在此時?

  天啊!她的神經已經慢慢崩裂了,她真不知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而他,那個五年來一直在夢中糾纏的他,此刻竟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用一雙憤怒的眸子瞪著她。

  筱崎下意識的退了兩步,抿緊了嘴唇。

  五年了,他卻沒改變多少。

  濃密的頭髮因發油而溫馴地服貼在頭上,性感而飽滿的嘴唇寫滿了堅毅,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眸,依舊懾人,依舊讓她——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她現在只想遠遠的離開這、離開他——

  可是——

  她回視了那雙眼眸,挺直了脊椎。她知道自己還是得去面對的。

  冷靜點!你能應付的了的,否則你怎麼保護自己,保護小安?你怎麼對得起給你新生命的泳濟?

  冷靜點!

  筱崎深吸了一口氣,將視線放在遠處的地平線。

  而後,筱崎收回了視線,冷靜地道:「很榮幸認識你。」

  「我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他伸出手,冷笑道,「歐小姐。」

  他的眼神深不可測,筱崎讀不出他的想法。

  「我以前曾見過你嗎?」筱崎假裝沒看見他伸出的手。

  「我想你的記憶不應該那麼差吧!那可是很傷害我這個癡情仰慕者的心呀!」他的手高舉在她眼前。

  可惡!他竟然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無賴。

  「也許是因為你老是站在不顯眼的地方吧!」

  筱崎心不甘情不願的將手放進他的手掌之中。剎那間,她只覺得一道電流快速地由指尖流過,迅速地竄到她的身體各處,直逼她的靈魂深處。

  時間彷彿在此時停止了,在這一瞬間,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彷彿五年的時間,私人的仇怨,在此時已喪失殆盡。

  但,畢竟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我下次會記得在我身上打上所有的采照燈的。」

  好讓你更顯眼嗎?她在心裡嘲諷。

  「想不到你們竟然認識。」朱慕衡詫異的插話進來。

  「朱伯伯,我怎麼不知道他是我們公司的人?」

  筱崎用力的想抽回那雙被緊握的手。

  「難怪你不知道,瀚雲是在四年前才加入我們公司的,他本身很有遠見,企劃又常有超水準的演出,我有意要他成為我的接棒人。」

  四年前!

  接棒人!這就是他的目的嗎?他要接手父親辛苦所創的天成。

  他——真的這麼恨爸爸呀!

  「還盼望歐小姐多提拔!」

  提拔,多麼譏嘲的字眼啊!筱崎伸起那只不知何時脫離他掌握的手,拉起小安。

  「要我提拔什麼,嚴經理,我從不是天成的人,也不管天成的事,只要你有能力,接管天成並不是難事。」

  「也許我的意思你誤會了,我只希望能有個機會與你更進一步的認識,畢竟你是我仰慕已久的對象呀!」他厚顏地道,「咱們大夥一塊共進午餐如何?」

  筱崎沒料到他竟如此厚顏,一時語塞。

  「恐怕你要失望了,」詠傑扶助她,「她最近身子不太好,你知道的,」他故意說得曖昧不清,「這種情況下,她需要多休息,方纔我們才正準備結束例行的散步,回家休息呢!」

  嚴瀚雲的眼眸變深,臉色鐵青的瞅著他們。

  筱崎知道他誤會了。但,他憑什麼生氣呢?

  而且,誤會了又怎麼樣?誤會最好,這樣他就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就不會——

  她看了看小安。內心沒來由的一陣痙攣。

  她接受了詠傑的協助,毫無知覺的聽他咕噥一些理由和借口,婉謝了朱慕衡的來車,然後自己也說了一些毫無記憶的話,麻木的跟隨著詠傑離去。

  而嚴瀚雲那刀一般的眼神,則沿路刺穿她的背,透入她的心。

  「詠傑,」她一直等到那把刀威脅不到自己時才開口道:「我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別告訴任何人小安的事。」

  「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保證。」「以我的性命發誓。」

  「謝謝你,謝謝你。」她喃喃地道,再度墜入無盡的茫然中。

  詠傑心疼地看著她。

  他怎麼可能會說呢!

  筱崎也許被她自己所蒙蔽了,但他可沒有。

  他可以清楚的看見,嚴瀚雲眼中那熊熊的妒火。如果筱崎知道嚴瀚雲眼神中所代表的意義,也許他就會永遠失去她了。

  他不能,他絕不能說。

  畢竟事情對他已經夠不利了,何必又多添一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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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 21:25:24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嚴瀚雲比往常早三十分鐘回到他那二十坪不到的小房子。

  他愉快地哼著一些不成調的小曲。老舊而髒亂的樓梯此時在他眼中,格外的親切,他甚至有股跪下來親吻它的衝動。

  他摸了摸西裝內側的暗袋,它依舊因那筆放在袋內的獎金,豐厚而飽滿的鼓脹著。

  他大聲地歡呼,整個老舊的公寓顯得搖搖欲墜。

  我終於成功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那他和欣怡就不用再過得像以前那麼苦了,如果欣怡願意的話,她還可以重新準備,迎接明年的大學聯招。

  一切都會好轉的。

  他掏出鎖匙,決定等會兒如果欣怡還未開伙,索性就讓廚房休假一天,兩人一同上館子打打牙祭,慶祝自己的成功,順便讓欣怡享受這難得的空閒,畢竟,這些年來,真的是苦了她了,真是太委屈她了。

  仿若早就知道他的成功似地,客廳那張茶几兼飯桌的桌子還若平常般地空蕩。空氣中沒有往常的飯菜香,廚房內沒有飄出炒菜聲,而那些嗆人的油煙,在此刻,亦不加復見,整個屋子像是少點什麼般地安靜。

  他呆立了一會兒,才想到自己比往常早回來。

  但,欣怡那丫頭呢?平常此時,她應該早就在家了。

  他擔憂地皺起眉頭。卻聽見浴室內傳來涓涓的水聲。

  他放鬆了眉宇,暗暗覺得好笑。

  欣怡彷彿什麼都知道,竟然已經在做準備了。

  「欣怡,」他敲了敲浴室的門,樂陶陶地道:「還好你在洗澡。我告訴你,等會兒你不用煮飯了,我們出去吃館子。」

  門內沒傳出任何回音。

  嚴瀚雲聳了聳肩,不在乎她是否有聽見,他太快樂了,他急著想找人傾吐自己的快樂,分享自己的成功。

  「欣怡,你還記得我上個月所企劃的那個案子嗎?本來邱總不是堅持不用,硬要用馬董他兒子的企劃,為了這事,我還差點帶了一尾魷魚回來,現在可好了,你知道怎樣嗎?」

  她怎麼可能知道!他自問自答地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特別庇佑我,我們公司派去洽談的人,竟然在匆促間拿錯了資料,而我的企劃案便陰錯陽差地掉人對方的手上。他們的游董很賞識我的提案,不但採用,還派人到公司來挖角哎!他提出的條件相當優厚。我今天已經正式向邱總請辭了,反正那個世襲、阿諛的公司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不過我還是從他那裡領到我該得的獎金。你就沒看到馬董他兒子當時的樣子,真可笑。」

  他停住了聲音,發覺欣怡根本沒半點回應。

  「欣怡,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只有嘩啦!嘩啦的水聲回答他。

  他略微失望,知道欣怡根本沒聽到,而自己則像個小白癡似地,對著浴室的大門,訴說他的興奮。

  反正這麼開心的事,多講幾遍也不嫌累呀!

  他走回客廳,想藉由那些無趣的節目來麻痺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的興奮。

  在他注意電視機時,他手指的動作停止了,眼睛則死盯著電視機。

  那不過是一台平常的二手電視機,只有十四寸,畫面有時會不穩定,偶爾還會有雜音,是欣怡在一年前,用幾千塊跟同事買來的。

  「畢竟電視已是現代人生活的一部分了。」

  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但,使他停止動作的並不是這架電視,或是那個偶爾會漏電的按鍵式選台鈕,而是——

  那個擱在電視機上的信封。

  他緩緩地拿起信封,信封上有欣怡娟秀的筆跡:給我至親至愛的哥哥。

  一絲不安的感覺浮上他的心頭——

  天啊!他怎麼這麼差勁,他怎麼沒發覺,欣怡通常不會在做飯前洗澡的,畢竟那些油煙太大了,第二次洗澡可得可多花費一些水費呀!而他,讓自己的興奮蒙蔽了,全然沒察覺這個再明顯不過的不對勁,他實在是太差勁了,太不應該了。

  「欣怡,快開門。」他吼道。

  嘩啦!嘩啦!

  「欣怡,我要撞門囉!」

  嘩啦!嘩啦!天啊!希望還來得及。

  嚴瀚雲咬緊了牙,奮力的將身體朝門撞去。

  老舊而受腐蝕的木門應聲而倒。

  浴室裡,嚴欣怡斜躺在水龍頭下,大水不斷地由她的頭上衝下,沖刷著她那蒼白的臉。透明的水在她左手腕湧出的鮮血溶合下,便成一道紅色的溪流,緩緩地流向排水口,老舊而斑駁的磁磚上,可以看見點點血跡。

  嚴瀚雲疲憊地將自己扔進急診室門口的長椅中,決然不理會那匆匆走過的人們。

  他只是將自己深埋在雙掌中,整個人投入那份自責與傷痛。

  不該是這樣呀!不該是這樣呀!那個善良、堅強又美麗的妹妹怎麼會自殺?

  她怎麼會選擇這種愚蠢的方式?

  他閉上雙眼,彷彿還可以看見堅韌不摧的她,理直氣壯地與他爭辯。

  那是在六年前,爸媽下葬後的第二天,十八歲的他為了生計問題,決定要放棄自己的大學學業。

  「我就不信你非得休學工作才養得活我。」

  「現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單純呀!」

  「爸媽不是還有留錢給我們?」

  「那些錢也許能供你順利的讀完國中,從一所公立高中畢業,卻不可能讓我讀完大學。」

  「我不管,要休學大家一起休學,要工作大家一起工作;我不能明知道你為我所做的犧牲,還若無其事地讀書,我做不到。」

  「欣怡,你才十四歲,你能做什麼?」

  「你可別看不起十四歲的人喔!」

  「你現在該做的應該是把書讀好。」

  「那你呢?」

  「我?」他淒苦地道,「我負責讓你能有完整的教育。」

  「這不公平!」

  「我是哥哥,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吼道。

  「哥哥說得不對,有什麼好聽的?」她任性地回答。

  「欣怡——」

  「哥,」她可憐兮兮地道,「別這樣,事情已經不一樣了,別把我當作什麼都不懂的女孩,爸媽已經死了,不管怎樣,日子都不會和過去一樣了,我不可能無憂無慮的享受那些浮華的夢幻了,你固執地逞強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他瞪著她,不相信她是以前那個愛哭、愛鬧、愛撒嬌的妹妹,不相信她僅有十四歲,不相信——

  「欣怡,你不懂,這是個學歷掛帥的社會。」

  「就是因為是個學歷掛帥的社會,所以我更不能讓你為了我而休學,沒有文憑,你能做什麼?你是男生哎!難道真叫你將來靠做零工養活妻小嗎?哥,這就是現實,我們可以祈求幸運,卻不能依賴它,畢竟我們永遠不知道它何時才會降臨呀!」

  「我真懷疑你是我妹妹。」

  「也許女人的韌性天生比較強吧!」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有個同學早上在送報,也許他能幫我介紹一個工作。」

  嚴瀚雲盯著她好一會兒,才憐惜地道:「不要讓它影響到七月份的聯考。」

  嚴欣怡笑了點頭。

  像是傳染到欣怡憾的韌性,他環視了這間房子。

  「欣怡,我們必須賣掉它,找一間比較小的房子,你能忍受嗎?」

  「為什麼不?」

  「也許你不再有洋娃娃,不再有專屬的房間,甚至——」

  「哥,爸媽死時,我就知道一切都變了,但,不要為了我而自己獨撐這一切好嗎?我也是這家庭的一份子呀!」

  「我知道,我知道……」

  為了生活,欣怡放棄了少女應有的權利,她不能躺在床上作夢,不能對著天空發呆,更不能在假日與三五好友攜手上街,共度週末。甚至連那青澀的戀情都無法產生。

  日子就在兩人的努力下慢慢逝去,一切的悲苦也只有兩人才能瞭解。

  兩年前,欣怡順利地由職校畢業,憑著優異的成績,進人了規模不小的「天成」

  企業,收入較以往豐厚,日子也得以改善。

  今天,自己又得到伯樂的賞識,原本以為幸運之神終於開始眷顧他們了,沒想到——

  究竟有什麼事值得她如此想不開?

  他眼眶濕熱,伸手探進了上衣口袋,拿出那封縐巴巴的信封。那是剛剛送欣怡來醫院時,匆忙塞人口袋的,因為他知道,這裡面應該有一切的答案。他顫抖的拆開信封,欣怡的字跡躍人眼簾:哥:對不起,我一定很令你失望吧!

  竟然選了一個這麼愚蠢的方法。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心情看這封信的,是傷心、是憤怒!是惱火、是憐惜、我無從知道,也許也沒機會知道了。

  哥,如果你有注意到,你會發現我是帶著笑容走的。

  很奇怪吧!一直到此時,我在提筆給你的同時,我的心竟然沒有怨,沒有恨,只有一絲的興奮與期待。

  人如果能像小時候般單純,那該多好。

  寫至此時,我甚至可看見六年前的我們,為了學費和教材,連續三天共吃一碗泡麵。第四天,咱們為了一盤炒得半生不熟,味道奇怪無比的炒飯,相擁而泣。對我們而言,那是求也求不到的大餐,我還記得我們是在淚水中將炒飯吞下去的。那時的生活真的好苦,卻也好快樂呀!

  哥,我真的好愛他。愛他的眼、他的眉、甚至他的一切。我從不奢望他能瞧我一眼,因為,那畢竟只是個奢浮的夢呀!

  但,他卻接受了我的感情,我為這一切而落淚,我只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只覺得置身於天堂當中。

  天堂畢竟不是我這平凡的人可以上去的呵!

  我跌下來了,而且摔得我好疼。

  哥,他避開了我。可是我卻知道他真的愛我,為什麼,為什麼他明明愛我卻又避開我,明明已經接受了我的感情卻又迅速地否定,為什麼?

  昨晚我想了一夜,然後,我變了。

  我變得佔有且自私,我知道只要我為他一死,他會虧久我一輩子,他會活在自己的罪惡中。

  寫這封信時,我才知道,我不希望他虧欠,我只希望他能記得我,哪怕只是在他心中最小最小的位置中。

  哥,我很傻吧!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我割捨不了他,他的逃避比拒絕更令我心疼,更令我心碎,所以,我割捨了世界,也割捨了至親的你。

  哥,原諒我!

  妹═欣怡歐筱崎瞪著鍋子裡的那團焦黃又炊黑的東西。

  她噁心地皺了皺眉頭。要將這團東西下肚呀!得去吞掉一切的胃散,以及兩打的腸胃藥才行。

  哎!看來她嘗試獨立的第一天,就得高舉白旗了。

  筱崎略微無奈的吐吐舌頭,平常看王嬸炒菜時,炒菜並沒有那麼困難呀!油倒進去,然後丟菜,刷刷兩下,一盤香味十足,色澤又令人垂涎欲滴的青菜便可上桌。怎麼自己步驟一樣,出來的成果卻——

  看來炒菜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是超級困難罷了。

  「這是最後一包青菜了,阿彌陀佛,在天上所有神明保佑呀!至少讓它可以進我那空空如也的胃袋呀!」

  她手拿青菜,喃喃自語。

  對她而言,這個禮拜實在不好熬,爸前天便因公事到歐洲洽商了。原本,家裡還有王嬸作陪,結果王嬸的孫子前天晚上因病住院,王嬸一顆心懸在那裡,昨天一整天心不在焉的,筱崎索性放她一個星期的假。

  「可是,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不太好吧!」王嬸不放心地道。

  「拜託,王嬸,我已經十八歲了哎!」

  「所以我才擔心呀!」

  「什麼——一」

  「小姐,你雖然十八歲了,可是從小老爺就疼你疼得像個什麼似地,半點事也捨不得你做,你甚至連如何加開飲機的水都不會。如果我一個星期後回來,發覺你已經渴死了,干死了,那該如何是好?」

  「王嬸,沒那麼誇張啦!更何況到處都有便利商店,大不了到那裡買一瓶礦泉水就是了。」

  「不行,我不放心。」

  「哎喲,你不覺得爸對我寵得太過分了,讓我一直過著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我已經十八歲了,總得學些東西吧!」

  「可是——」

  「別可是了,你不是很擔心阿強嗎,回去看看也好,更何況,即使我什麼都不會做,至少我會炒蛋炒飯,餓不死自己的。」

  只是她吃一個禮拜的炒飯,她可不幹。

  「我還可以找心渝呀!她會很樂意陪我的。」

  「說得也是。」提到心渝,王嬸放心多了。

  於是王嬸匆匆地收拾行李回去,臨走前還交代了一大堆如洗衣機怎麼用,開飲機如何開,馬桶壞了找誰修……等,一堆她早該知道,卻還不知道的事,不大放心的離去。

  大概她一向過得太幸福了,所以老天要給她一點小小的懲罰。

  放學時,心渝愧疚地對她道:「筱崎,抱歉我是很想陪你,可是哥的那些小寶貝不能沒有人呀!還有我家那些小鬼頭,抱歉!」

  筱崎不語,畢竟心渝家是大家庭呀!

  「反正,一個十八歲大的成年人了,有什麼應付不了的事。」她給自己壯膽道。

  然後,她上了超市,買了幾包蔬菜,像往常般地回到家,先挑了幾本書,輕鬆地度過傍晚時分。然後,問題來了,隨著太陽的西沉,她的肚子也開始飢腸轆轆,當她和往常一般下樓時,才想到王嬸並不在家。

  於是她便親自下廚,然後……

  筱崎歎了一口氣,將最後一包菜扔進鍋子裡。

  此時,門鈴突然叮!叮!叮!的直響。

  會是誰呢?她好奇的猜測。

  難道是王嬸她不放心的趕回來了?

  這個想法令她自尊心微微受損。

  還是心渝不想錯過這個聚會的好時機?

  對,一定是心渝。

  她歡欣地接受這個想法,愉快地拉開大門,歡迎的話還來不及擠上舌尖,便已經卡在喉嚨,被她硬生生的擠了回去。

  站在門口的不是王嬸,不是心渝,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男子。

  他的頭髮濃密,嘴唇飽滿而性感,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閃閃發亮,散出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像是兩個深邃的黑洞,不斷地將人捲入那漩渦中……

  「有什麼事嗎?」她呆了許久,才訥訥開口。

  「請問這是不是歐偉綸,歐董的家?」

  他的聲音低低的,柔柔的,說話的腔調像一首動人的旋律,讓人情不自禁地溶入音符中,不能自己。

  筱崎知道她如果夠聰明的話,就該大聲地說,「他不在家,」然後砰地一聲將門合上。畢竟眼前這個陌生男子顯然不是爸爸公司裡的人,因為爸爸為了怕公司的人打擾她,一向不把公事帶回來處理,也不在家談論公事。眼前這人會在這裡說要找他,可見不是爸公司的人。

  可是,她沒有,她沒有關上門,她已經被那美妙的旋律所牽引,跌入了兩個深邃地漩渦中了。

  此時,她只想呆在那兩個黑洞之中。

  「你,找他有事!」

  話一說出口,她的臉頰便如著火般地燒了起來。

  多傻的問題呵。

  他給她一個奪走她呼吸的笑容。

  「我有事要告訴他。」筱崎吞了口口水,才恢復呼吸。

  「是什麼事呢?」

  「是——」他的話突然止住,雙眉聚攏,吸了幾口氣,好笑地問,「你是不是打算放火燒了這個房子?」

  筱崎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她火速地朝廚房衝去,失聲大叫:「我的天啊!我還在炒菜,我都忘了。」

  說那是炒菜實在太含蓄了。

  整個鍋子早已冒出濃密的火舌了。

  筱崎對眼前的景象,不禁呆愣住了。

  彷若早就預測到她的怯懦,那人早已尾隨她而至。

  他粗魯地推開她,迅速地拿起鍋蓋,在鍋子上拍了幾下,才將整個鍋子丟入水槽中,快速地打開水龍頭。

  煙霧瀰漫了整個廚房。

  濃厚的煙霧,嗆的筱崎不住地咳嗽,睜不開雙眼。

  然後一張厚實且溫暖的手,拉起她的小手,將她帶離了廚房走進了客廳。

  一抹奇妙且前所未有的感覺由指尖竄滲至全身。

  「謝謝你。」她無法正視那對黑眸。

  「還好瓦斯沒爆炸。」

  「瓦斯爆炸?」她喃喃重複。

  現在她才知道,方纔她有可能面對的後果。

  「謝謝你。」她由衷地重複。

  「你這叫炒菜?」他興味盎然地問。

  「我——」她抬起頭,正好看見他笑意的雙眸,突然一抹頑皮的衝動在心中慢慢凝聚,然後散開。

  「你沒聽人說過,炒菜又叫燒菜嗎?」

  他的笑意更深了。

  「可是卻沒有人告訴過我,它還有一個別名叫燒鍋呀!」

  筱崎聽了噗哧笑出聲。

  那人看了她許久才突然開口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

  他突如其來的讚美,令筱崎瞬間停止了笑聲,不知所措的看著他。發覺他也正用一種深邃難懂的雙眸看著她時,她的脈搏莫名其妙地加快起來,兩片雲彩飄上了她的雙頰,她的眼睛死盯著地毯,卻可以感覺到站在她身旁的他。

  他們站得如此靠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近得可以感受到他徐徐拂來的氣息。

  筱崎紅著臉退了兩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不管怎樣,非常謝謝你,呃——」她現在才想到,她竟然和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人站在客廳對望。

  「我叫嚴瀚雲。」他適時地自我介紹。

  「謝謝你,嚴先生,你救了我一命。」

  「我的榮幸。」他依舊溫柔地看著她。

  筱崎艱難地吞了口唾沫。

  「我記得你是來找我父親的。」

  「是啊!」他像是在替別人回答問題。

  「我爸去歐洲了,大概要兩個星期後才回來。」

  「噢!」他低聲道。

  「再見,嚴先生。」她硬著心腸下逐客令,內心卻因他即將離去而若有所失起來了。

  他卻沒有移動腳步的意思了。

  「你還沒吃晚飯吧!」

  筱崎點點頭,不知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看樣子你的晚餐也沒著落了。」他的語氣夾雜著一絲欣喜,然後他突然用一種無法抗拒的語調道:「願不願意跟我共進晚餐?」

  筱崎睜大雙眼看他,彷若聽見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抱歉,令你失望了。」她口是心非的拒絕。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出去吃,如此而已。」

  「你的拒絕對我而言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筱崎費盡全身的力氣,才制止住那即將衝出口的應允。她實在不能抵擋他那溫柔卻充滿魅力的笑容。

  「嚴先生,」她淡淡地說,假裝不為所動,「我想你應該知道客廳的門在哪裡,恕我不送了。」

  嚴瀚雲淡淡一笑,很紳士地行了一個禮,詭異地道:「再見,歐小姐。」

  筱崎不知道自己究竟呆立多久。直到那清晰的關門聲傳來,她才合上嘴巴,衝到門邊,有股開門叫他回來的衝動。但她只有斜倚在門邊。

  怎麼會這樣呢?她害怕地想。

  她著實害怕。

  因為現在在她心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正在產生,而那種感覺是以前的歐筱崎絕不會有的。

  究竟那是什麼感覺呢?

  她不敢多想,也無法理解。

  反正你已經把他驅逐出你的生命了,再也不會見到他了,這種感覺不久就會淡淡逝去,沒什麼好擔心的。

  想到此,一顆心竟若有所失地疼痛起來了。晶瑩地淚珠控制不住地滑落下來,最後演變成滂沱的淚雨。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一想到可能再也見不著他時,自己的一顆心竟如此疼痛?

  為什麼?

  第一次她發覺,偌大的房子,竟是如此空洞。

  夜還未深,但陰鬱的天氣卻壓得嚴瀚雲喘不過氣來。

  不是因為天氣的原因吧!

  他歎了一口氣,生命是何其不公平呀!

  就在他和欣怡在為明天擔憂的同時,卻有人舒舒服服地享受別人為她安排好的明天;就在他和欣怡為一碗炒飯而感動落淚時,她卻在一個潔淨的廚房中糟蹋糧食;當欣怡被迫放棄少女的夢幻時,她卻坐擁一座溫室中,享受一個又一個的美夢,當……

  他搖搖頭,走至公共電話亭,撥了一個電話。

  「喂!」游靜婷的聲音清楚的出現在電話那頭。

  「我是嚴瀚雲,請問游董在嗎?」

  「爸爸在洗澡,有什麼事嗎?」

  「我想向他請一個禮拜的假。」

  「為什麼?」

  為什麼?瀚雲咬了咬牙!不打算告訴她他的計劃。

  到「俊凱」一個月,游靜婷給他的感覺一直是能幹且現代十足,自己也將她一直當作是不錯的朋友,不過——

  很多事他不想多說。

  「我想先解決一件私人的事!」

  「這理由非常自私喔!」

  「我知道!」

  「瞧你那幅堅決的聲調,如果我不答應,你大概會脫離公司吧!」

  「靜婷,你真的很聰明。」

  「省下你的馬屁吧!」她笑著回答,「我只能替你求爸,肯不肯還得看他,你知道,他對你一直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拜託你了,我要收線了。」

  「嗯,再見。」

  瀚雲可以聽見她那明顯的失望,可是在事情完成前,他還不想滲入太多的男女感情。

  他放下電話,又撥了另一個號碼。

  「陸宏,你哪位?」

  「嚴瀚雲。」

  「瀚雲,」他壓低的聲音,「你那邊如何?」「不怎麼好,不過有個意外的收穫。」

  「什麼收穫?」

  「改天再說,欣怡怎樣了?」

  陸宏是他大學時代的好友,而她的妻子吳敏玲又恰巧是欣怡以前的同事,跟欣怡的感情很好,所以欣怡一出醫院,他便將她送去陸宏家,畢竟感情的傷口,也只有吳敏玲才能讓欣怡去面對。

  「昨天哭了一場,大概沒事了。」

  「真麻煩你們了。」

  「什麼話呀!」

  「謝謝!」瀚雲由衷地道。

  掛上電話,他竟莫名地想起那對晶瑩的雙眸。

  當她因心碎而傷心時,它們還會如此晶亮嗎?

  他有一絲不忍,那眼眸是如此的純真,幾乎讓人相信,它們是為她而生。

  但——

  欣怡那蒼白的臉孔映人腦海。

  瀚雲歎了口氣,將自己丟入城市夜晚的燈紅酒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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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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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 21:25:42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筱崎,要不要跟我一道去芊芊的宿舍睡一覺,補足昨夜的睡眠?」心渝看著她幽暗的眼圈問道。

  筱崎搖搖頭,心中暗自慶幸,眼眶附近並沒有因昨夜的哭泣而浮腫,只形成黑眼圈,使她可以用昨夜看書看得太晚、睡眠不足的理由來應付這黑眼圈。她實在無法想像,當心渝知道她竟是為了一個陌生男子而不知緣由地哭了一個晚上時,會有什麼表情?!「不了,我不是很累,何況一堂課不是還得上課,我記得是關教授的課!」

  「我忘了你是個超級乖寶寶了。」心渝誇張地在額頭上拍了一記。「小姐呀!」她歎道,「難道你就不能偶爾蹺一次課呀!他那種上課方式,有上跟沒上還不是一樣,完全照著書本念嘛!」

  「何況,他自己也曾說過,只要我們有把握通過考試,對課本內容也能徹底瞭解,甚至能鑽研出新道理,他並不強求我們一定要坐在課堂上,正經八百的聽他講課,反而應該多去吸收書本上得不到的知識。」

  「雖然如此,但我總覺得他一個人面對小貓兩三隻的教室總是不太好,雖然他嘴裡不說,心裡還是會很失望吧!」

  「別將你的同情心白白糟蹋好嗎?」心渝不以為然地道。「我說他是有自知之明,為了和學生搞好關係,知道自己的課並不吸引人,索性讓我們自由一點,那我們期末對教授上課評估時,多少得給他一點面子,他也不會因此而丟飯碗了。」

  「心渝——」筱崎不贊同她這嚴苛的評語。

  「好啦!我不跟你爭,」心渝朝她擺擺手,不讓她說下去,「反正他的課我是蹺定了,而且——」她打了個呵欠。

  「昨晚那幾個精力過剩的小鬼已經折騰的我快要『兩腿一伸,好好休息』了。我真弄不懂他們的生理結構是如何,怎麼有辦法深更半夜了,還能蹦蹦跳跳,全然不顧他們的姑姑我,可能因此被人家送去四川當國寶,甚至在亞運或奧運的開幕、閉幕典禮上,舉重、騎單車,甚至於頂皮球。」

  「心渝。」筱崎笑著瞅著她。「你就不能正經點!」

  「那麼,」心渝一副上台演講的樣子,誇張的舉起手,嚴肅地道,「我們來研究貓熊為什麼會瀕臨絕種……」

  筱崎笑得東倒西歪。

  「好啦!」心渝笑著叫停,匆匆地整理書本,「再跟你鬧下去,到下午都沒完沒了。你真的不去休息?」

  「謝了!」筱崎跟她一起踏出教室,「我還是想去上課。」

  「好吧!那下午見了!」她給筱崎一個飛吻。

  筱崎笑著走入另一間教室。

  如同往常般地,教室內只有三兩個早到的同學,其餘的人不是到了上課鈴響完才姍姍來遲,便是索性不來了。

  她搖了搖頭。其實關教授的課沒那麼糟吧?不過是四川腔重了一點,為什麼大家總是那麼興趣缺缺呢?

  她歎了口氣,不願多想,如同往常般地選擇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等待上課的鈴聲響起。

  「對不起,你旁邊的座位有人坐嗎?」一個男性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如果是平常,筱崎一定直接輕輕地搖搖頭,毫不理會那人,繼續地瞪著窗外,直到關教授的聲音響起,現在——

  那聲音令她情不自禁的猛抬起頭。

  那一對在昨夜夢中揮之不去的小水潭,正鮮活地出現在她眼前。

  天啊!

  她眨了眨眼瞼。

  那一對水潭依舊在她眼前,彷若春風拂過的湖面,輕輕地蕩漾著輕柔款款且令人迷醉的春意。

  她怔住了。

  「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良久,她才用乾啞的聲音發問。

  「不歡迎嗎?」他眼中閃著一股醉人的挪揄。

  「不,呃——」

  太露骨了,她想。

  「是,呃——」

  太違背良心了,她明明高興地快飛上天了。

  「我的意思是,呃——」

  筱崎一時找不到適當的措辭,紅著臉輕咳一下,以掩飾自己的困窘。

  「我的意思是——」筱崎的雙頰因他眼中挪揄的笑意而更加艷紅了。「我的意思是,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也不是我班上的同學,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應該在這裡呀!」她有點語無倫次地將話說完。

  「那我該在哪?」他的挪揄更深了。

  我怎麼會知道。她在心裡回答。

  「我是慕名而來的。」見她不語,他答道。

  「慕名?」筱崎的雙眸因這個答案而睜大。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居然有人專程來上關教授的課,如果不是她親耳聽到,她絕對不會相信,因為她心裡明白,雖然關教授的課並不差,但,同樣的課程,比關教授上得好的大有人在,而他——

  「你很欽慕關教授?」她詢問。

  嚴瀚雲笑著搖搖頭,眼中泛著一股難懂的柔情。

  筱崎臉上的紅酪,眼神加深邃了。

  「那你是慕誰之名呀?」

  「你。」他簡單地答。

  嚴瀚雲如此簡潔且明確的答案,令筱崎受寵若驚,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睜著一雙晶瑩的雙眼瞅著他。

  嚴瀚雲回應她的凝視,眼神深沉且專注。

  「別尋我開心。」「你知道我沒有,對不對?」

  筱崎一震。

  嚴瀚雲這毫不矯飾,直接且坦率的語氣,弄得她招架不住,只能看著他的雙眸,讓自己掉人一片瀚海中。

  「這太可笑了。」她否認,卻看見頑皮的愛神已經將那把羽毛箭架在弓弦上,蓄勢待發地瞄準了她的心臟。

  「老實說,昨晚我一直在想你,那個燒菜燒得鍋子著火,又寧可餓著肚子,拒絕一道豐盛晚餐的女孩,究竟是怎麼樣的人?我想更瞭解她。」

  「我記得你是要找我父親。」她尷尬地提醒他。

  「我現在只想瞭解他的女兒。」他懶懶地回答。

  筱崎企圖從他眼中搜尋些什麼,但——

  她失敗了。

  她只讓自己心跳加劇,無法思考。

  「小姐,給我一次機會吧!」

  「什麼機會?」她不知所云地問。

  他笑了。那充滿魅力的笑容奪走了筱崎的呼吸。

  「跟我一道吃晚餐,好嗎?」

  喔!那兩個該死的黑漩渦。筱崎知道自己應該把臉轉開,不再注視他的雙眸,但她卻只能睜睜地盯著它們瞧,只能任自己的心不安分地跳動著,只能讓自己跌入那無涯的誘惑之中。然後——

  「咚」的一聲。

  那把蓄勢待發的羽毛箭,直直地射人了她的心房。讓不安分的心回復了原有的速度,也讓她想起昨夜那些淚水及悵悵然的心情,還有那些從見到他後便一直存在的心緒……

  筱崎甩甩頭,甩掉了自己的顧忌,也甩掉了原來的拘泥。她知道,這一開口,她原來的世界便會完全改變,再也不是從前的世界了;而她,也不可能是那個被包裹在溫室內的小女孩了,一個從未有的冒險感正在驅動她。

  「我不想吃晚餐。」她開口。

  瀚雲用一種困惑且夾雜失望的眼神看她。

  「老實說,我寧可吃中餐。」她強裝正經地道,「從昨天晚上起,我就沒吃東西,如果拖到晚上才吃,也許你得先替我買一副棺材才行。」

  瀚雲哈哈大笑,全然不在乎剛踏進教室的關教授,及其他同學所投來好奇有趣及詢問的神色。

  筱崎慌亂地將臉轉向窗外。一副「我不認識他」的神色,雙頰卻紅通通的,像是染上倒翻的紅色原料似地。她恨不得能從窗口跳出,立刻消失在眾人面前。

  「我們現在就走,如何?」他叛經離道地建議,全然無視已經在台上琅琅出聲的關教授。

  筱崎倏地回過頭,一雙眼眸驚愕地瞪著他,卻看見他眼中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一時之間,她說不出話。

  這主意實在是太瘋狂了。他怎麼會提出這種主意呢?她心想,卻不能否認自己內心那股躍躍欲試地衝動。

  難道你也瘋了呀!

  人生難得幾回瘋,偶爾一次又何妨?

  畢竟是在傳統禮儀及束縛下成長的女孩,所以不管內心如何激烈地交戰,她也只能輕輕地搖搖頭,祈禱這堂長達一世紀的課能早點結束。

  整堂課,她的心緒全在那男子身上,只聽見他不時輕聲地傳來一些笑話,只感覺到他的凝視……

  關教授和其他人,彷彿已經消失在另一個時空中。

  清清的小溪在山谷間吟唱著,林間跳躍的小鳥熱情地唱和,夏日的艷陽在此,完全散失它應有的熱力,只好化為一道道煦煦地光芒。

  歐筱崎注視著眼前這彷若夢境般的情景。

  「不喜歡嗎?」嚴瀚雲那低沉的聲音出現在她耳際。

  筱崎搖搖頭。

  「不,我從不知道,世上竟會有這麼美麗的地方,美得讓人覺得彷若置身在夢境當中,忘卻塵間俗事。」

  是啊,過去這三天,對她而言,也有如夢境一般。

  從前天的午餐邀約至現在,不過才經過三天而已,對她而言,卻是十八年來,生命中最豐富的三天了。

  方纔,他們兩人像往常般在學生餐廳解決中餐。

  「夏日的陽光較長,你想不想去一個地方?」瀚雲突然提出一個充滿誘惑地意見。

  「什麼地方?」她心動的問。完全忘了等會兒還得上課。

  「秘密!」他促狹地回答。

  「那一定不是什麼好地方。」她開始學會任性。

  「別說我沒帶你去喔!」

  「我只知道,如果你不把錢包拿出來,我們哪兒都不能去,連這家店的老闆娘拒絕任何人留下來洗盤子的。」

  「也許她願意讓你留下來拖地。」

  「那她得先教我分辨什麼是拖把、什麼是掃帚才行。」

  「對你而言,那並沒有什麼分別,不是嗎?」他促狹地道。

  「為什麼沒分別?」她狐疑地問。

  「我懷疑你知道它們的功能是什麼?」

  筱崎又生氣又好笑的給了他幾記粉拳。然後興高采烈的和他來到這裡——一個美麗的世外桃源。

  「你怎麼發現這裡的?」她笑容可掬地問。

  「那不重要。」瀚雲突然別過視線,乾啞地回答。

  一股還沒來得及浮上心頭的感覺,便被他迅速拋棄。

  他再也不敢低估眼前這個相貌平凡的女孩了。尤其是她那個純真且真摯的笑容,天知道它們擁有多大的殺傷力。從前天至今,好幾次了,他幾乎為了那些笑容,散失了自己自傲許久的自制力,幾乎忘了自己的計劃,幾乎……

  他甩了甩頭,企圖甩掉心頭上的那絲不忍。

  筱崎哪知道此時在他內心中的翻轉萬千的思緒呢?

  她只看見那深鎖的眉宇寫著他的煩憂;她只看見,那抿緊的嘴唇,化去了原本在他嘴角上的笑容。

  下意識地,她伸手撫摸了她的眉頭,企圖將它撫平。

  他彷若遭擊般地揮開她,粗聲地問:「你在做什麼。」

  「從我認識你到現在,第一次見到你是這種表情。」筱崎略微委屈地問,「我只是想知道,到底什麼事惹得你這麼煩心。」

  是你呀!笨蛋。

  「沒什麼,」他回答。「不過是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她無邪的雙眼眨了眨。

  停止,停止那無邪的眼光和純真的笑容。

  但那雙慧黠的雙眼仍在注視他。

  嚴瀚雲咕噥一聲,忘了自己的計劃,忘了自己極力隱藏的情感。他伸出雙臂,輕輕地將筱崎擁入懷中,毫無預警地托起她的下巴,緩緩的低下頭,嘴唇觸及她的,細細柔柔地品嚐他的芳甜。

  這是一個很輕、很柔、很細膩的吻,筱崎只覺得一時之間天旋地轉,只能聽見他和自己同樣節奏的心跳聲,和那雙擁抱著她的雙手,一股從未有的感覺在體內騷動著,淚水慢慢地在臉頰上形成兩道透明的線。

  「對不起,我不曉得——我不知道——我——」嚴瀚雲懊惱地梳了那頭濃密的頭髮,咕噥了一些詛咒的話,「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該死!如果她被你嚇跑,不就什麼都毀了嗎?你就不能控制你那該死的生理需求呀!現在可好了,什麼都完蛋了。

  「你討厭我了嗎?」筱崎用那張帶著淚痕的臉問。

  這是什麼話,明明是你討厭我的。

  「沒有,」他拭去她的淚珠,低聲道,「我不知道這樣做會傷害你,否則我絕不會——絕不會吻你。」

  「你並沒有傷害我,」筱崎大膽握住那只替她拭淚的手,「相反的,」紅潮爬上了她的臉,她的頭垂得幾乎貼在胸前,一絲細小的聲音出自她口中,「我很喜歡。」

  「什麼?」嚴瀚雲不能置信地問。

  「沒有啦!」這種話她怎麼可能說第二次,她不情願地涉入水中,背著他忿忿地道:「我只是愛哭而已。」

  心裡氣自己的成分較多,氣他阿呆的成分也不少。

  嚴瀚雲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倏地將她一個旋身,讓她面對他,然後鐵一般的雙臂緊緊地箍住她。

  「我明明聽到的不是這樣。」他耍賴地道。

  「那你聽到的是什麼?」

  淚水又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他輕歎,低頭吻去了她的淚珠。

  「從小我就這樣,」她將整個臉埋入他的胸膛,不好意思地道,「每次碰上令我感動的事,我便會因此而落淚,爸就常笑我,說什麼我比起林黛玉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將來看誰倒楣碰上我這個小雨神。」

  「我卻覺得這是個求之不得的福分呢!」

  「真的?」

  「真的!」

  筱崎滿足的一笑,側過頭將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傾聽他那規律的心跳聲,感覺他那有力的雙手正環燒著自己的腰際。陽光煦煦、溪流涓涓,筱崎只覺得兩人已經沒入了這個美麗的夢境之中了。

  愛情真是奇妙啊!

  筱崎呆坐在客廳,怔怔地看著那扇剛合起來的門,想要衝到大門前,拉開大門,喚回那個遠去的人,只因——

  她開始想他了。

  她伸手撫摸額頭,感覺那所剩的溫度,心中的喜歡不斷的竄升;她瞪著那不停跳動的時鐘,開始覺得它流逝得太慢,伸手將它調至明天清晨,又將它撥弄回來;她看著手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喜悅,隨著時間的減少而歡唱。

  愛情真是奇妙啊!

  原本嫌走得太快的時間,現在竟慢得令人無法忍受。

  愛情真是瘋狂!才剛享受愛情的滋味,她又開始擔心,這如夢似幻的夢境是否會立刻醒來,將她遺棄。她不懂什麼「只要曾經擁有,何必要求天長地久」。她只知道,自己變得很奢求,希望瀚雲日夜陪在她身側,如果失去他……

  她微微一震,心中突然有著前所未有的惶恐。

  不,你不會失去他的。

  但……

  她搖搖頭,拒絕再想。

  鈴!鈴!鈴!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阻撓了她煩亂的思緒。

  「阿彌陀佛,感謝上帝,你總算在家了,你下午究竟死到哪去了?打了一個下午的電話都沒人接,姑奶奶呀!你不想讀了是不是?老巫婆的課你也敢蹺,你知不知道,她是繫上出名的『趕人專家』?」電話一接通,心渝便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的說了一大堆。

  「我知道,只是——」

  「你知道,你知道你還蹺課?」心渝氣急敗壞地道,「你的頭殼是不是太久沒保養了,需要送修呀!」

  「心渝——」

  「好啦!」心渝快速地打斷,「你最近這幾天究竟是怎麼回事?從不蹺課的你竟會蹺課?一向羞怯文靜的你,竟然也會主動跟同學打招呼?上課時神情恍惚,中午吃飯時又找不到人影,一下課便如煙霧般地失蹤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筱崎輕笑,不知是自己改變得太明顯了,還是至友過人的觀察力。

  「我——」

  「小陶說,前天關教授的課有一個很怪的男人在跟你聊天,他是誰呀!」心渝扯入正題問,然後才大叫道,「哎呀!我問了半天,你都沒回答我問題嘛!」

  「你根本沒給我機會說呀!」筱崎好笑地道。

  「誰叫你說話慢。」

  「那我還是別說的好,免得有人聽到一半睡著了。」

  「姑奶奶,算我怕了你好嗎?」她投降地道,「你明知我肚子裡那些好奇的蟲寶寶,不得到答案是不會安分的,難道你忍心看它們在我肚子裡坐大,讓我日夜難安嗎?不過,說真的,」她頓了一下,「你變得比較活潑了,還會藉機捉弄人。」

  「以前難道不是這樣嗎?」

  「不一樣,你都是等我胡鬧了以後,才會發揮你那潛藏的頑皮本事,嘿!嘿!

  嘿!快從實招來吧!」

  「沒什麼。」

  「如果沒什麼你會跟他一起蹺課?」

  「誰說我是跟他一起蹺課的?」

  筱崎心裡也不明白,為什麼她不對摯友說真話,不與她分亨自己的喜悅呢?

  因為你們的感情還沒穩固呀!

  僅是如此嗎?她不知道,真的。

  「那你如何解釋你下午為什麼失蹤了,別告訴我你侍在家裡,我是絕對不相信的。」

  「我只是呆坐在咖啡廳,想一件事!」

  騙人,難道那涓涓的小溪會流入咖啡廳呀!筱崎愧疚地劃了一個十字架。「什麼事?」

  好吧!至少這不是謊言。

  「心渝,我不曉得我該這麼說,我不像你那麼充滿活力,也不像陸芹那麼聰明,我甚至沒有吸引人的外貌,像我這麼一個平凡又被寵得像白癡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我,所以我一直相信,那些不斷追求我的人,一定是衝著父親的財產來的,因為他們眼中泛著貪婪,對我的無知顯得不耐,談論的話題也都在父親的公司上打轉,可是——」

  「他不一樣,是不是?」

  「也許吧!」筱崎刻意說得灑脫,卻不知聲音中透露出自己的幸福,「跟他在一起不無聊,而且他講話的眼神及口吻,讓我相信我自己不再是一隻醜小鴨,而是一隻高貴的天鵝;不再是無知,而是天真。」

  還有那個醉人的吻啊!她在心底甜甜地附加。

  「很可笑吧!對一個僅認識三天的人竟是這種反應,不過,」筱崎特別強調,「我們只是普通朋友,真的!」

  多麼畫蛇添足的強調啊!心渝在內心偷笑。如果筱崎不強調的話,她頂多認為筱崎在暗戀他,但現在——

  呵!呵!這丫頭天生臉皮薄,深怕人取笑她,卻不知這一強調卻自露行跡,看來她和那人的關係並不尋常。

  「哎!我還期望有什麼羅曼蒂克的動人故事呢!」她平靜地道,卻彷彿可見電話那端的筱崎,此刻正滿臉通紅,手腳無措。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也許下午我該跟他來個情奔才是。」

  筱崎的聲音顯得有些困窘。

  「什麼話,只是——」心渝故意拖長尾音不語。

  「只是什麼?」筱崎上鉤了。

  「只是,我懷疑你和他結婚時,你這個臉皮薄的傢伙還會跟我哈啦哈啦地亂扯,不讓我當伴娘!」心渝快速地把話說完。

  「心渝。」筱崎尷尬地嗔道。

  心渝在電話那頭不掩她直率地笑。

  「好啦!我得去看看我家那堆小蘿蔔頭了,筱崎,看在我們多年老友的分上,你那美麗的夢,留一個角落給我吧!」她不忘促狹道。

  「心渝!」筱崎不好意思地嗔嚷,卻知道心渝早已掛上電話大笑,因為聽筒清楚地傳來「卡啦」一聲。

  她紅著臉將電話掛上。

  究竟是什麼話,洩漏了她的心緒呢?鈴!鈴!鈴!一接起電話,她臉上的醉意更深了,一股滿滿的幸福感繾綣而來,他低沉濃厚的嗓音,正透過電話線,緩緩傳來。

  「睡了嗎?」瀚雲問。

  「沒有,你呢?」「沒有。」

  電話兩端是一片寂靜。

  「你在做什麼?」他打破沉默。

  「講電話,你呢?」

  這根本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對話,可是筱崎卻覺得好幸福,好幸福,不斷地說這些無意義的話,不過是想聽聽他的聲音,想像他就在自己的身旁。熱戀中的人大概有點神經兮兮的。

  他輕笑。「筱崎,明天下午你有沒有課?」

  「沒有。」

  「我帶你去捉蝦如何,就在下午的溪邊。」

  「你會捉蝦!」她懷疑道。

  「嘿,姑娘,」他笑道,「可別小看我喔!本公子號稱『蝦子殺手』,只要我親自上場,從沒空手而歸過,那些蝦子蝦孫蝦蛙娃沒有一天不祈求上蒼,讓本公子早早收山,別讓它們天天提心吊膽的。」

  「看來小女子是有眼不識泰山囉!」

  「反正你這輩子也不會有『泰山』,識不識並不重要,不是嗎?」

  筱崎噗哧一笑。

  「早點睡吧!明天才有力氣玩!」

  「嗯!」筱崎依舊緊握電話。

  「我愛你,筱崎!」

  這句話像是有魔力一般地驅走她的不安及多慮,怔怔地握著電話發呆,讓狂喜的淚水滑落,什麼都不想。

  是誰先掛上聽筒的,她不知道。

  只知她不知不覺地爬上了床,抱著枕頭,數著時間的逝去,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透出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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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幸福的日子是容易逝去的。從天堂偷來的幸福終究得還回去。

  星期一一早,天氣便一直灰濛濛地,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層後,不肯出來,到了中午,天空開始飄落雨絲,到了傍晚,綿綿的雨絲開始化為滂沱大雨。

  看來今晚是看不成夜景了。歐筱崎無奈地仰視天空。

  鈴!鈴!鈴!門鈴在此時響起。

  筱崎迅速地由陽台奔出,穿過臥室,直衝客廳,伸手打開大門,卻又癡癡的盯著站在門外的人。

  站在門口的嚴瀚雲簡直帥的一塌糊塗。米色的西裝,正托出他另一種高貴的魅力,也讓他看起來比往日成熟,幹練許多。一雙閃閃發亮的眸子,正暖暖的盯著她。

  「有什麼不對嗎?」他緩緩地在臉上泛出笑意。

  「沒有,」她找到那顆失落的心臟,「只是不太習慣穿西裝的你,我一向看慣你穿襯衫或T恤了。」

  「我可以得到幾分?」

  「反正不是不及格就是了。」

  「赫,謝謝你的讚美。」他好笑地道。又上上下下看了筱崎一會兒,「你好像沒有出門的打算嘛!」

  「呃!」她腦子裡閃過千百個借口,「我只是覺得在家吃也可以呀!你不是常誇耀你的手藝很好嗎?可以乘此機會教我,省得我每次動手不是飯炒蛋,就是蛋炒飯,甚至——燒鍋、燒房子。」

  「不要企圖用上星期一所發生的事來轉移我的注意力,那只會增加我的疑問。」

  上星期一,天啊!他記得真清楚。

  這麼算來,他們真正交往,不過才一得星期而已。

  真的只有一個星期嗎?為什麼短短的七天之中,她的生命會如此豐富、璀璨呢?「筱崎!」

  她歎了口氣。

  「好吧!我知道這理由很可笑,我有雨天恐懼症,也許該說是厭惡症吧!反正我不喜歡在雨天出門就是了。」

  「抱歉,我不知道。」他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痛楚。

  她將那纖細的身軀投入他溫暖的懷抱之中。

  「我知道我不該有這種反應,可是每當下雨時,我就想起我媽在車禍中死去的樣子,我就是無法將自己丟到街上,看著街道上那些來來往往的車燈。」熱淚汩汩流下。

  嚴瀚雲像呵護嬰孩般地攬緊她,一隻手在她背上輕拍著,內心開始低咒這該死的雨天。

  他瞭解失去父母的傷痛,也瞭解因車禍而亡的屍體是如何的不忍入目。但他從沒想過,如果當年爸媽是死在他眼前的,他會有什麼感覺,不管怎樣,平定是難以忍受的,更何況是對一個稚齡的小女孩呢?小孩的內心一向是比較脆弱地,難怪她走不出這個陰影。

  他就這樣擁著她,讓她流完自己的淚。

  良久,筱崎的身軀不再顫抖,呼吸也恢復平穩了。

  「抱歉,我把你的興致弄糟了。」她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

  「不,」她柔情地吻了一下她的頭,逗弄地道,「對我而言,這種擁抱比在法國餐廳吃東西來得有意義多了,雖然西裝可能因鹽分過高而報銷,但至少有一個料想不到的艷福,這麼左算算,右算算,本商行不但沒賠本,反而淨賺不少。」

  「什麼嘛!」她嘟著嘴,卻又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他用一種複雜的表情看著筱崎那張含笑帶淚的臉,在發現她的凝視後,又恢復了原有的柔情。

  「好吧!為了獎賞你的笑臉,本大廚今天親自下廚。」

  筱崎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漾著笑臉,雙手鉤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連親好幾下,開心地道:「我最喜歡你了。」

  「僅是如此?」他雙手環著她取笑道。

  筱崎粉頰羞紅,連忙用力推開他文風不動的胸膛,嚴瀚雲得意的笑著,雙手加重了力氣,箍緊了她,不讓她掙脫。

  「一個誠實的答案換一頓美味的晚餐,不過分吧!」

  「別把自己捧得跟天一樣高,說不定,晚餐還得和著一大堆胃散一塊下肚呢?」

  她放棄掙扎,沒好氣地道,「何況我已經給你一個誠實的答案了,是你自己無法接受事實的呀!怎能說我不誠實。」

  「胃散是可免了,」他哀歎道,「不過別忘了,每口飯菜裡,都有我破碎的心。」

  筱崎紅著臉啐他一口,不敢正視他。

  嚴瀚雲笑著瞅著她,發覺自己愛死了她這種半嗔怒、半嬌羞的樣子。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目光轉移,強迫自己放鬆她,勉強地道:「我們最好在我們餓死以前,去找找冰箱裡有什麼東西可以煮來吃。」

  筱崎壓下心中那股莫名的失望,點點頭,與他一起步入廚房。

  剛才浮起那異樣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她沒有答案可尋。

  儘管晚餐時兩人如同往常般地對談,但空氣中卻瀰漫著一股刻意營造的輕鬆,與揮之不去的沉重氣氛。

  飯後,瀚雲電掣般地將碗盤丟入水槽內,背對著筱崎,故作輕鬆狀地清洗碗盤。

  筱崎倚在餐檯前,傾慕的盯著他的身後,陷入自己的幻想之中。不知多年之後,她是否能與他共織這溫馨的家,是否會有個小孩在廚房奔馳穿梭,燃後好奇地拉扯她的衣角,仰著小臉問:「媽媽,為什麼別人家都是媽媽在煮飯,我們家的爸爸又要工作又要煮飯?」

  多綺麗的夢啊!筱崎不好意思地想。卻又打從心底的希望它們是真實的。

  彷彿是知道她的凝視,嚴瀚雲突然停下手邊的工作,霍然回過頭來,兩人的眼神在空氣中交會。

  他的臉上定然寫著她的想法及愛意,因為他的眼神變得深不可測,有兩團火簇在中間閃動著。

  「該死!」他低咒道,「看在老天的分上,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否則——後果我不負責。」

  筱崎聰明的偏過頭。

  「我想,我該回去了。」他困難的道。

  筱崎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心裡卻明白一切都出了常軌了,如果他繼續留著,任何事都可能發生,是這冷冷的夜,襯著這個小屋特別溫暖吧!所以事情才會變成這樣的。哎,她歎息地將千百個不願化成一個低喃。

  「嗯!」淚水卻無由地滑落。

  「我看我真是個小雨神,」她強笑道,卻控制不住那滂沱的淚雨由眼眶落下臉頰。嚴瀚雲用複雜痛苦及掙扎地眼神盯了她幾秒,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擁入自己的臂彎中,低頭吻去她的淚水,吻過她的額頭、眼睛、臉頰及粉頸,在她臉上留下滿滿的印記,然後回到她的唇上,深深地吻了她。

  那是個和以往截燃不同的吻,多了從前未有的需求與探索。

  筱崎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因這個吻而燃燒,所有的力氣也都離她而去了,她只能攀靠著他,一種嶄新的感覺由心底升起,將她所有的思緒淹沒,頃刻之間,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和他在一起。

  她青澀卻熱切的回應,攻破了嚴瀚雲最後一絲理智。

  他發出一聲似呻吟又似呢喃的歎息。他抱起她,進入她的臥房。

  嚴瀚雲醒來時,窗外的大雨已經停止了,月亮正從陰沉的烏雲中探出身子,毫不吝嗇的灑著她的銀光。

  他坐起身子,下意識的看了看身旁那張熟睡的小臉。

  一股錐心之痛火速地向他襲來。

  熟睡中的筱崎,顯然還不知等會兒有最殘忍的事等著她,嘴角還掛著幸福的笑容。看起來就像小嬰孩般地惹人憐愛,令人情不自禁的想保護她。

  老天待他不薄啊!他怨憤地想。

  事情比他想像的還順利,原本計劃利用這一個星期來打動她的心,結果,他的收穫可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管如何,一切都在他計劃之中,只不過時間提早而已,這樣也好,他可以早點擺脫這個幼稚、無知的小女孩,回到靜婷那成熟、世故的女人身邊了。

  擺脫她?

  哈!誠實點吧!你根本不想那麼早離開她身邊,否則你不會放棄千百個可以引誘她上床的機會!好吧!那又如何!只不過代表她是一個很新鮮的女孩罷了,只不過因為我從來碰見這種女性罷了,只不過——

  他替自己找千百個藉口,千百個理由,就是拒絕那個最真實的答案。

  反正,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再待在她身旁,否則事情會愈來愈不能控制,可是——

  一想到等會兒她那張因打擊而痛苦的臉,他的心便緊緊的糾結在一起,令他心酸,無法思考。

  不行,他霍然下床。他無法做這麼殘酷的事。他無法看她那張純真的臉,因夢碎而失去原有的光彩,他不能。

  他看了她最後一眼,將那容顏烙印在心田。

  不管怎樣,讓她知道事實的方式有很多種,不見得非得面對面談不可。他咬了咬牙,第一次這種鴕鳥心態佔了上風,費力的舉步往臥房的門走去。

  是什麼聲音驚擾了熟睡中的她呢?

  嚴瀚雲不知道,卻聽見她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老天待他可真不薄啊!

  他轉過身,祈禱自己夠冷漠。可是在看見她眼底那動人的光芒時,所有的冷漠化為一句關懷,一聲柔情。

  不,不該是這樣的。

  嚴瀚雲甩甩頭,努力將欣怡的影子阻隔在兩人之中。

  「我曾告訴過你,我有一個妹妹!」他艱澀地道。

  筱崎點點頭,不知此時為什麼提起她妹妹。

  「不過我並沒有說完全。也許她不像你,五歲時母親就車禍去世了。她一向比別人堅強,當六年前爸媽去世時,她也比我還鎮定,還能坦然的接受這個事實,甚至也立刻替自己的未來規劃出一條路來。與其說是我扶養她長大的,還不如說是我們相互扶持共渡難關的,因此,我們兄妹之間,一直有著無比深厚的感情,我一直盼望,善良、聰慧的她,能夠找一個好的歸宿,以償她所失去的青春,她這樣的人應該擁有幸福的。可是——

  「就在上個月,她自殺了。」他聽見筱崎倒抽一口氣,「你相信嗎!一向堅強、處事不亂的她,竟然會留下幾張寫滿字的紙,說走就走!」

  他冰冷的眼神令筱崎說不出話來。

  「世界上最能打擊人的莫過於愛情。」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彷彿在告訴她。然後他猛然抬眼,「告訴你爸,躲藏解決不了任何事情的,只會讓我有機可乘。」

  這句話宛如雷電打在她腦袋上,轟隆隆的直響!也讓她在閃電中,看到一閃而逝的答案。

  「什麼意思?」她刻意忽略那答案。

  「你不會愚昧到這種地步吧!」他冰冰地道,卻發覺自己的手指快戳破手掌了。

  「我不相信。」她嘶喊。

  不相信那麼令她尊敬的父親會玩弄別人的感情;也不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建立在以眼還眼的仇恨上。

  「信不信由你,」他用盡力氣,才阻止自己走到她身旁、呵護她,逗弄她的衝動,「總之,如果你父親他沒有接受欣怡的感情,那麼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欣怡會把這份感情深藏心底,然後她會遇見另一個值得她愛的男人,這段暗戀的感情,便成了年少輕狂時的瑰麗夢想。」

  「然而,他接受了她的感情,卻又在不久之後像避瘟疫一般的避開她,我問你,欣怡何辜?」

  我又何辜?筱崎仰著頭,不讓眼淚滑落。

  看著她那張淒楚的臉,瀚雲的心一陣抽痛,天知道他甚至願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她往日那明媚的笑容。

  「要怪只能怪你是他女兒。」他忍痛道。

  好了,你的目的達到了。

  你已經將歐偉綸那傢伙所鍾愛的明珠打入了人間的地獄中,你讓她飽受情苦、仇恨的煎熬了,可是——為什麼——

  你也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啊!理智阻止他深思下去,木然地朝門口走去。

  天啊!平時不過數步的距離,此時為何如此艱辛?

  明天應該恢復上班了,不知靜婷和游董會不會原諒還沉在酒精中的他?也許他該死於酒精中吧!

  到了室外,他才發現,天空恢復了它原有的陰霾,緊密的雨絲在為誰哭泣呢?他仰天狂笑,卻不知自己為何而笑,臉上的水,是淚?是雨?

  筱崎不知自己究竟呆坐多久,也不知那些原本急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為什麼消失殆盡,在她的四周只是一片空白,一片空白。

  「一切都要怪你父親。」清楚的指責闖入這空白。

  「不,絕不可能。」

  「一切都怪他!」那指責仍在。

  「不!」那淒厲的聲音使她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瞪著幽暗冰冷的房間,才發覺那聲音是源於自己。

  爸怎麼可能那麼做?

  可是,如果他有做呢?內心另有一股微小的聲音道。

  筱崎突然衝下床,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希望她的猜測是錯的,希望對方給她的答案是否定的,希望他只是忙得疏忽了,希望……她惘然的發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麼。

  電話很快地接通了,卻沒有人接。

  筱崎看了窗外陰沉的天空,嘲弄地將電話掛上。

  多傻啊!這時怎麼會有人在公司。

  多鈍啊?這麼明顯的事卻到現在才想到。

  如果她細心點、聰明點,她早該發覺父親的不對勁。

  以往,父親只要出門,每天必然會打上三、四通電話,擔心她的安危,掛心她的身體。近年來,她常會對父親為此而抱怨,但他總是淡然一笑。

  「不管怎樣、不管你多大,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個需要人家呵護疼愛的小女孩,我眼中的小公主。」

  而現在呢?

  要不是嚴瀚雲旋風般地捲入自己的生命之中,要不是自己跌入那危險的愛情漩渦,要不是她眼中、腦海裡已容不下任何值得思考的事情,她也許會發現,離家將近十天的父親,竟連一通電話都沒打回來過。

  為什麼呢?

  一股不安的預感浮上心頭。筱崎知道自己必須尋找答案,卻又不知從何下手,一顆不安的心,實在無法等到天明。

  她伸手拿起電話,希望朱慕衡尚未安寢。

  「喂!」電話那頭有著被打擾的怒氣。

  「朱伯伯!」

  怒氣被驚訝所取代了。

  「筱崎,是你呀!你怎麼這麼晚還打電話來?是不是有什麼事,難不成有小偷潛入你家,不要怕,朱伯伯馬上過去,不要擔心……」

  如果是平常,這種肺腑的關懷,一定教她感動得淚滴於睫的。

  「朱伯伯,你別擔心,我找你不是因為這原因。」

  「不是,那是什麼?」朱慕衡愕然。

  「你知不知道,我爸在哪?」

  「怎麼,爸爸丟掉了,要找我要呀!」

  「朱伯伯——」

  「逗你的啦!」朱慕衡笑著道,「老歐這傢伙就是這樣,反正告訴你也不會怎樣嘛!偏偏說什麼說出來就沒新鮮感了,害你擔心成這樣,不過,你怎麼到現在才發覺呢?嘿!老歐那傢伙可失算了,你可比他想像中獨立、堅強多了。」

  筱崎沒時間為那讚美尷尬。

  「他在哪?」她急切的問。

  「那傢伙也真是的,害你擔心成這樣。」他像個頑童似地笑了起來。「可別說是我說的喔!那老傢伙想給你驚喜,我就給他一個意外。你不是一向很喜歡彩繪玻璃嗎?他希望能親手做一組給你,當作你十九歲的禮物。現在,他大概正潛心的跟專人學習吧!」

  筱崎咕噥了一些得體的應對後,將電話掛上。

  她頹然地跌入椅子中。

  爸為什麼也對朱伯伯撒謊?

  為什麼就這樣失蹤?

  究竟他在躲避什麼?

  她得不到答案,卻清楚的知道。

  爸,真的失蹤了。

  蒼蔥的樹木,人煙稀少的小徑,這裡透著一股莊嚴肅穆的虔誠。

  「施主,請回吧!」老方丈謙恭地道。

  歐筱崎不語,看著香爐上的煙霧正裊梟上升。她的臉上還有今晨匆促出門,尋訪此地的倦容,眼中還有昨夜的傷痛,憔悴的容顏,就這般的盯著煙霧,不願開口。

  昨晚,她在茫燃思索中走入父親的書房,在煙灰缸中找到燃燒一半的紙條,也讓她尋到一絲光明,在姑且一試的心態下,她跳上了最早的一班車,搜尋父親曾經提過的寺院,慶幸的是,她尋找的第一家便尋對了,減少她疲累的奔波。

  「施主——」

  「做女兒的要求見父親一面並不為過吧!」筱崎的眼睛仍注視著那徐徐上升的迷惘。

  「他在左邊廂房。」方丈本就無意勸阻。

  筱崎回過身,感激地道:「謝謝你,方丈。」

  她快步地朝廂房走去,心裡盤算著要如何對父親開口,要如何詢問瀚雲所說的話,要知道他為什麼欺瞞大家的躲在這裡。她推開房門,怎麼也料不到衝出口的第一句話竟是:「爸,你怎麼了?」

  躺在床上的歐偉綸早已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精練的眸子毫無光彩,強健的身軀也只剩皮包骨而已。

  這到底是——

  「筱崎嗎?」他的聲音沒有往日的雄厚,只剩低啞的呻吟。

  筱崎一時淚眼朦朧,握緊他那骨瘦如柴的手不能言語。

  「別哭,爸已經不能保護、照顧你了,你如果還這麼軟弱,你叫爸怎麼放的下心,堅強一點,好嗎?」

  「爸,」她哽聲,「你怎麼會這樣?」

  「生、老、病、死,人生難免。」

  「那你怎麼不看醫生。」

  「有很多病,不是現在的醫學技術可救治的。」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讓你傷心。」

  「所以你打算無故失蹤,找一個地方默默歸去,難道你不在乎我會為你的失蹤擔心、愁苦嗎?」

  「那是你的優點,你會懷著一絲希望,多年後,即使你從方丈那裡知道我的死訊,你也不會痛不欲生了,因為絕對有一個支撐你的力量會出現。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快樂的活下去,結婚、生子,跟相愛的人攜手走過人生歷程。很遺憾的是,我看不見你著白紗的樣子,也不能親手將你交到他手中。」

  那是多遙不可及的夢呀!筱崎咬了咬嘴唇,昨夜那錐心的痛楚又向她襲來,往事又像電影畫面般地,一幕接著一幕的出現在她眼前。

  「為什麼,爸,告訴我為什麼?」

  爆發了,她原有的情緒在這痛苦中爆發了,眼前的男子不再是病弱的父親,而是一個帶給她傷害的人。

  「為什麼你會玩弄一個無辜少女的感情?」

  歐偉綸先是一愕,沉默了半刻才道:「你都知道了。」

  筱崎只覺得天地崩裂,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跟著破裂。

  「那麼,是真的囉!」

  「筱崎,你聽我說——」

  「不,」她喊,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恨生平至親至敬的父親。

  「筱崎,我從沒打算玩弄她的感情,我愛她呀!我真的愛她。除了你媽,從沒有人能給我這種感覺。」

  「那你為什麼躲避她?」「我能怎樣?她是那麼的年輕,她還有許多路可走。而我呢?你看看我,我甚至可以當她的父親呀!」

  「一開始,你就不該接受她呀!」

  「我是努力過,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感情呀!我愈抑制,就愈不能阻止擁她入懷的衝動,筱崎,一切是那麼自然,我甚至認為年齡不是問題,如果不是接到醫院的檢驗報告,我會不顧一切的娶她回家。可是,我不行,我不能明知自己生命短暫,還毀了她的一生。」

  「你這樣就沒毀了她?她甚至還為你自殺。」

  「會過去的,她會遇上一個能治療她傷口的人,她會將我歸於記憶之中,只要她恨我,她就會讓自己重新開始的。」

  那我呢?她淒苦的想。

  「筱崎,答應我,別讓她知道我是怎麼死的,我只希望她能幸福的活下去,把前塵往事當成一場夢。」

  「再說吧!」她淡然地道。

  「如果你愛過,你會懂得,你會瞭解我的無奈。」

  是嗎?她咬了咬嘴唇,也許吧!

  現在的她,只被怨恨和悲苦填得滿滿的,她無法細思父親的話,也無法理解他的無奈,更無法瞭解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也許吧!她會懂的,在多年以後。

  問題是,多年以後她仍存在於這個世上嗎?

  像是一直等待她到來般地,父親在一個小時後歸去,也許是因女兒的不諒解吧!沉睡的他,顯得有幾許落寞。

  筱崎抹去眼眶的淚,匆匆地寫下一封信,要方丈在七年後交給嚴瀚雲。

  七年後,他也許能以男人的心態來看這件事,也許他不會再恨父親了,畢竟,要一個人帶著仇恨活下去,是很可悲的,至於嚴欣怡會不會知道,那就得看瀚雲會不會告訴她了。

  她惘然的看看天空,知道父親一定把一切處理得很好。她跳上了公車,往另一個方向奔去。就這樣公車、火車輾轉多時,遠離那個心碎的城市,到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這鎮上,有著記憶深處的溪流。

  她望著平靜無波的溪流,卻突然瞭解父親的一切所作所為。

  原來很多事都必須在死前的那一刻才能想通。

  溪水逐漸淹及腰際。

  「爸,我來跟你懺悔了。」「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呀!」一個蒼白的人將她拉起。

  在命運的安排下,她認識上翁詠濟,展開她生命的另一章,也體認了更多的生命價值,因為他和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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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 21:26:19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媽媽——」

  小安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卻又直透她心底。

  筱崎拂開那些宛如昨日才發生的過往回憶,尋聲而望,只見小安正噙著淚水,乞憐的盯著她。她只覺得心裡一痛,伸手緊緊的抱住他。淚水在眼眶打轉。

  「媽媽,對不起。」小安哽咽的道,「小安以後一定會乖乖聽話,做個乖小孩的。」

  「你剛剛沒聽話嗎?還是又摔壞東西了?」筱崎茫燃不解的問,不知在她魂不守舍的時間內,小安做了什麼。

  「小安不乖。」小東西誠實的回答,「不肯好好的待在姑婆家,摔壞了詠傑叔叔送我的玩具,不聽姑婆說故事,不吃周奶奶煮的飯,一直吵著要回來,媽媽,小安下次不敢了,你不要生氣,也不要不要小安,好不好!」

  筱崎心疼的將他攬進懷裡,哽聲道:「媽媽沒有不要小安呀!」

  天啊!瞧你做的好事。她苛責的想。

  你一直沉溺於自己的痛苦中,卻忍略了小安那幼小易碎的心靈,忽視了對小安而言,你是他全部的世界。小安是那麼的依靠你,母子兩人是那麼的親近,今天,你這麼失魂落魄的,小安突然被你摒棄在外,小小的心靈難免會因不安而深恐你不要他了,你怎麼如此傷害這幼小的心?

  可是——

  我不是故意的呀!

  上午,在她遇見嚴瀚雲後,所有的思緒、心情、甚至連自己的靈魂,都在瞬間沒入另一個時空中,消失殆盡。她彷拂剩下一具徒有人形的空殼,在詠傑的攙扶下,毫無知覺且機械化的回到屋子,身軀被送至沙發上,她便一直呆坐著,空茫的眼神,緊鎖著縹緲虛幻且遙不可及的時空。

  詠傑諒解地將小安帶到呂秋佳那裡,留下一屋子的寧靜與孤寂,給亟需從這一切的一切中理出頭緒的她。

  「媽媽真的沒有不要你。」她喃喃地重複,眼淚卻不可抑止的泛出眼眶。

  「媽媽,你不要哭嘛!」

  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好差勁,好差勁。

  今天真是遭透了。

  所有意料之外的事都有如潮水般地向她席捲而來。她所搭乘的,不過是一葉易碎的獨木舟,如何能在波濤洶湧的海上航行呢?眼看著週遭的浪聲愈來愈大,毫不客氣地朝她湧至,她實在不知如何躲避,只想丟棄手中的槳,任由浪潮將她吞下、淹沒,任由自己隨波逐流。

  但——

  她看了小安一眼。

  你是多麼差勁的船長啊!只顧著與小舟共生死,卻忘了還得保護船上那些水手的安全,忘了必須讓他們安全獲救。

  看來,詠傑說得對,小安需要一個父親。

  不只是因為她是個差勁的母親,無法同時扮演「父親」與「母親」的角色,沒有父愛的小安,變得跟從前的她一樣,太過依賴,也太過小心翼翼了,深怕一個說錯話,自己便會惹人討厭。

  何況,社會上及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一定有其固定的稱呼,每個稱呼也有其獨特的代表性及象徵意義,這種代表性及象徵意義,不是其他的稱呼可代替的。因此,不管他們給的關愛是否相等,「父親」與「叔叔」在人們心中總是個不等號。「父親」永遠比「叔叔」多了點權威與威嚴。而詠傑,應是最佳人選,可是——

  為什麼?

  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將她和嚴瀚雲之間的過往,當作一場春夢,隨著夏風而去。卻讓它夜夜襲擾夢中。

  為什麼本該不再相遇的他,卻又鮮活的出現在她眼前,讓她結疤的傷口再度淌血,難以癒合?

  為什麼她就是無法不要那麼理智,無法欺騙自己,無法接受身邊這個愛她、疼她、又願意替她療傷的真情呢?

  為什麼?

  突然之間,她開始喜歡五年前,那個還未遇上嚴瀚雲的歐筱崎了。敢許,天真的她,此刻會替自己與詠傑編織許多家庭美夢,不會為了此事而煩憂,飽受良心苛責。

  偏偏她不是,偏偏她已經變了,偏偏她已經是五年後的那個歐筱崎,偏偏她早已從幻想中走出,偏偏——

  她輕輕地拍了拍頭,企圖阻止那股欲裂的頭疼。

  小安的小手正爬在她臉上拭去她的淚,哭著道:「媽媽——」小臉有著淚水。

  「小安是男生怎麼能哭呢?這樣怎麼保護媽?」她伸手抽了一張面紙,輕輕地拭去他小臉上的淚水及鼻下的鼻涕,柔聲道:「媽媽從小就愛哭,外公還常常笑媽媽,說什麼天會下雨都是媽媽造成的。」

  多年前的溪邊,她也曾對一個這麼說。

  「為什麼?」

  「因為傳說中,雨,是由一個仙女的淚所形成的。」

  「那麼媽媽是仙女囉!」陽光迅速地攀爬上了那張原本愁雲慘淡的臉,趕走了停駐已久的烏雲。

  她倒抽一口氣,甩甩頭,企圖甩出在腦海中浮現的那張臉,那張有著與小安同樣眼神,同樣神情的臉。

  「媽媽,」小安因安心而察覺自己的生理需要:「我肚子好餓喔!可不可以先吃飯再洗澡?」

  經過他聲音的牽引,筱崎抬頭看了窗外。

  「天!」她驚呼。

  窗外竟已是一片深色。

  整個中午,整個下午,甚至整個星期日,她竟是呆坐在沙發上度過,她竟是在往事中度過,她竟讓時間如此的流逝而不自覺,她竟——

  她搓了搓額頭,努力趕走那些惱人的煩愁。

  「小安,對不起,媽媽馬上去煮飯,吃飯,吃飽了再幫你洗澡。」她站起身,誰知身體的重量一移至雙腳,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經,抗議似地直衝腦門,剎那間她只覺得頭昏目眩而眼冒金星,雙腳一軟,又重重的跌回沙發中了。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小安睜大眼睛,驚嚷:「媽媽,你怎麼了?」

  她按住額頭,閉上雙眼,連續作了好幾個深呼吸,希望能借此鎮住在腦袋中行軍的隊伍。

  「沒事,只是坐太久了,突然站起來,腦袋缺氧。」她蒼白的安撫小安。祈禱櫃子裡那些阿斯匹靈,能降低這頭痛,讓她做完所有該做的事,畢竟現在不是病倒的好時機呀!如果她病倒了,小安怎麼辦?

  事情總不會盡如人意。

  也許是為了懲罰她五年來的罪行,不幸的事在今天紛杳而至。在她發現自己太小看那隊軍隊的力量時。整個世界已經開始旋轉,地板開始變得旋轉,小安的身影在她眼中模糊且眾多。他哭喊的聲音像掛在天際似的。

  小安怎麼辦?

  這個令她擔憂的想法還來不及浮上心頭,她便跌入一個無窮的黑暗之中,什麼都不知道了。

  被春夜籠罩的小鎮,有著幾許秋夜的涼爽。四周不時傳來的花草香,卻又吐露著春天的氣息。一輪新月在初春的天空中,散著那淡黃又近似乳白的光暈。少了夏蟲的音樂會,少了秋天的蕭索,少了冬天的寒風,春夜顯得靜謐且清新。

  這裡,不似城市夜晚般地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稀疏的屋子中透出的燈光,在蒼穹且無盡的黑夜中,顯得格外的渺小且微不足道,卻又讓所有站在門口的人相信,屋內是溫馨且甜蜜的。

  嚴瀚雲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手中的香煙,卻又一口未抽地將它捻熄。歎了口氣,又重複同樣的動作。

  五年了!

  他將身體倚在車蓋上,盯著屋內那盞明燈。

  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五年中,人事變遷是如此之大。欣怡去年年底結了婚,婚姻生活美滿,不再提起那段青澀的戀情了。自己也即將在兩個星期後,與靜婷共組一個家庭,而她——

  他迅速地抹去那股還來不及浮上心頭的酸意。

  五年來,他和靜婷一直是對很和諧的夥伴,不只在工作上的默契,兩人對事物皆有相同的看法,因此,共組家庭對他們兩人而言,彷彿「吃稀飯不忘配醬菜,喝牛奶不忘吃麵包」,如此的自然而然。

  因此,兩人都到了適婚年齡了,游董也急欲女兒出嫁,早點抱外孫。婚約,就這樣加諸在兩人身上。

  對於這樣多少人欣羨的婚約,在他眼中,卻宛見一個像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人,形式化的參加文定之宴,又公式化的籌備兩星期後的婚禮,就在他已經承受不了那些虛浮的恭賀後,他以工作為由,逃離了那裡,放自己好幾天的假期。

  對靜婷,他實在沒什麼好挑剔的。她是那麼的聰慧,那麼的能幹。對事情的處理是那麼有條不紊,對他所需要的東西也能一一具備。能娶到這樣的賢內助,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抬眼看著這棟屋子。不知道自己此時為什麼像個呆子似地站在這,他應該是在旅館舒舒服服地睡個覺,甚至是和朱慕衡討論一下工程,雖然這不是他該做的,或者是打個電話給靜婷——

  反正不管是什麼,他就是不該在這發愣。

  但——

  那雙夾雜著驚惶、痛苦及恨意的眼眸出現在眼前。

  他知道上午不該這麼苛刻地對她,可是如果不這樣,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來,害怕自己會去承認那一直否認的心弦。

  五年來,她的臉,她的笑,她的一切一切,不時的侵擾他,讓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工作。而她的消失,更令他深深的懊惱與自責,畢竟,她是無辜的。

  他從未想過那個需要被寵、被呵護、什麼都不會的她,有一天竟當起媽媽來了。

  她那可憐的丈夫一定很辛苦吧!

  可憐?

  他發覺自己一點也不同情那傢伙,反而相當的吃味,一想起筱崎被他擁入懷裡的樣子,他就恨不得殺了他。

  你憑什麼生人家的氣?他可是她丈夫!

  丈夫!

  這兩個字令他不悅。

  你還要怎樣!你忘了靜婷,忘了游董的大恩了呀!就算你都忘了,當年也是你自己玩弄人,拋棄人的!

  但他還是拂不去心中那股苦澀。

  多可笑呀!

  此時,她在屋內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而自己,像個世界飯的白癡似地,站在屋外,對著屋子癡癡而望。

  他歎了口氣,沒有移動腳步的意思。

  再歎口氣,勉為其難的抬起右腳,眷戀地看了屋子一眼。接著——

  門「砰」的一聲打開了。

  一個小男孩哭嚷地奔過他身邊。

  嚴瀚雲直覺地攔住他。

  「小孩子晚上不能亂跑。」

  「媽——媽——會——死——掉——」小安口齒不清地道。

  「什麼?」瀚雲皺著眉頭,不安的問。

  「媽媽她——」小東西哭了起來,「她突然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了,我要去找姑婆還有叔叔來救她。」

  嚴瀚雲沒心聽他說話,抱起小安,直往屋內沖。屋內,筱崎臉色蒼白的躺在地上,雙目緊閉,嘴唇毫無血色。

  「放開我,」懷中的小安試圖掙脫他的手臂,「我要找人來救媽媽,不然媽媽會死掉掉的,放開我。」

  「安靜點!」瀚雲鐵著臉吼道。

  小安這輩子從沒有人對他這麼凶過,當場嚇得發不出聲音。一臉驚駭的看著他,淚水在眼眶打轉,沒敢滴下來。

  他歎了口氣。哎!今天實在歎了太多氣了。

  看到小安那張驚駭的臉,他又不自覺歎了口氣。

  「對不起!」他愧疚地道。畢竟他實在沒理由對這個小傢伙那麼凶,也不該對他那麼凶,他只是關心筱崎呀!

  「我很抱歉。」他又加了一句。

  小安仍舊看著他,還未從驚嚇中回神。

  該死!你明知道你生氣時,連一些素來鎮定的人都會驚惶失措,你還對一個小孩這麼凶。

  他將小安放到地上,拍拍他的臉,輕聲地道:「媽媽不會死的?」

  還說咧!自己還不是驚惶失措。

  小安抹去那即將奪眶的淚水,怯怯地道:「真……的?」

  「嗯,」瀚雲點點頭,「幫叔叔一個忙,告訴叔叔,媽媽的房間在哪裡,還有冰箱在哪裡。」

  小安臉上有著戰士般的警戒神情。

  哎!他實在不想再歎氣了,可是,誰叫他錯在先呢!

  「你叫什麼名字!」

  「小安!」

  「好,小安,叔叔只是要救你媽媽,叔叔是筱——你媽媽過去的一個好朋友,早上我們見過面不是嗎?」

  「媽媽的房間在那!」他提手比了比。

  「你很了不起。」他給了他一個獎勵的笑容,俯身抱起昏睡中的筱崎。

  天……

  他伸手輕觸她的額頭。不知在這個小鎮中要到哪找醫生,抱著她那孱弱的身軀走進了她的臥房,將她放置在床上,祈禱不會轉成肺炎,接著,在小安的協助下,他在冰箱中找到一個冰枕,又在電話簿裡翻出醫師的電話。

  他先將冰枕放在筱崎頭底下,吩咐小安看守母親,才緩緩的走出臥房,撥起紙條上的號碼,撥完才注意到,筱崎那該死的丈夫竟不在她身邊。

  「叔叔,媽媽真的不會死嗎?」小東西第六次發問。

  「不會,我——」他停住口,不懂他為何這麼擔心,一般小孩對母親的生命不會這麼擔心,甚至該說是恐懼才對。他赫然發現,這個家的男主人,並不在這屋裡頭。

  「你爸爸呢?」那個混帳死到哪裡去了?

  「爸爸不在了。」

  這句話令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爸爸去哪裡了。」

  「天上!」

  「爸爸是飛行員?」

  「什麼是飛行員呀?」小安側著頭問。

  「在天空開飛機的人。」一小時的相處下來,他已經發現他是個愛問問題的小東西。「媽媽沒說過哪!」他嘟著小嘴,臉上有未干的淚痕,「叔叔——」他的注意力被躺在床上的筱崎所吸引,只見筱崎輕輕的翻動身子,發出一個細小的呻吟聲。小安興奮的大叫,再也不理會那個未出口的問題,帶著淚水,直直往母親懷中奔去。

  再度睜開雙眼時,有好一會兒,四周看起來是空洞且茫然的。而後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臥室的床褥中。

  我怎麼會在這?

  這是她第一個問題,接著,她發覺全身無力,彷彿累積多年的疲憊的好此時佔據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經似的。

  小安呢?

  在她努力凝聚那潰散的思緒後,她驚覺。

  「媽媽,你不要緊吧!」小東西有默契的在此時出現,小小的身體撲向她,臉上灑滿了令人心疼的淚。

  「沒事!」她虛弱且勉強地朝他一笑,痛恨此時的無助感,她怎能在此時生病呢?這病怎麼來得如此之急,如此之快呀!早先發現不舒服時怎麼不先吞藥片!她怎麼如此大意,忽視那威力不小的頭痛,她……病了就是病了,再怎麼自責也沒用。她咬了咬下唇,可是,小安該怎麼辦?再把他交給姑媽,他一定又會鬧彆扭。

  眼前,只有趕緊把病養好,其餘的事,再慢慢想吧!也許,小安會聽話的到姑媽家也說不定。

  「我還以為媽媽會死掉!」小安在她懷裡撒嬌。

  「對不起,嚇著你了。」她輕拍他的背,柔聲地安撫他。內心有一股疚然,小安今天實在是受了太多的刺激。「小安,媽媽怎麼會在這裡?」她感覺到頭底下的冰枕,「是小安幫媽媽用冰枕的嗎?」

  「不是,」小安搖搖頭,轉過身向陰暗處看去,「是叔叔啦!叔叔抱媽媽進來,還替媽媽找醫生伯伯,醫生伯伯還替媽媽打針……」

  在順著小安眼光看去的同時,她已震住了。

  那人站在陰暗背光處,看不清他的臉孔,卻可以從那隱約可見的輪廓中,猜出他是誰。而那對在黑暗中發亮的眸子,五年來,一直緊纏在她心中。筱崎抵著嘴唇,看他從黑暗中走出,眼神幽暗的看著她。

  「好一點了嗎?」他開口。

  也許生病的人總是比較脆弱的,一時之間,她竟找不到自己的舌頭,只能無聲的點點頭。

  「我剛好經過這,」嚴瀚雲也弄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心中卻知道外面地上的那一些煙蒂,非得在明早清除乾淨不可,「看見小安救火似的往外衝,所以才能適時給你一些幫助。」

  「喔,」她漫不經心的應著,「謝謝你剛好經過救了我。」她閉上眼,壓下那股強烈的失望感。多傻呵!

  人家都已經快要結婚了,你竟會認為他是專程來看你的,你竟為自己找了一個最傻的理由。

  多傻呵!

  「你丈夫呢?」他的聲音冷峻。

  「什麼?」她不解地問。

  「你那該死的丈夫跑哪去了?」嚴瀚雲眼中焚燒著怒火,「他怎麼能在此時丟下你們母子兩人不管?小安說他在天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筱崎努力組織他的話,才想起上午溪邊的事。

  呵!多可笑呀?他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

  「如果不是我早已知道,你是那麼的恨我,我會以為你在吃醋!」

  「我只是關心你!」

  「一個仇人的女兒?」筱崎知道自己太尖銳了,但如果不如此,那藏在眼底的深情,定然逃不過那雙銳利的雙眸,這是她僅殘存的自尊了,她不能再將自己的深情,任他恣意的蹂踏。

  「不管怎樣,畢竟,」他的眼神淡了些,「你是無辜的。」

  這句懺悔的話,撕開她最後一張保護膜。

  「他在你認為他該待的地方。」她閉上眼睛,淡淡的道。

  「什麼?」輪到他不懂了。

  「你不是認為他該死,」她依然閉著眼睛,不讓那股痛楚流露出來,「他正躺在郊區的墓地中。」

  「那上午——」他有點張口結舌。

  「他是我先生的表弟。」

  好傢伙,難怪他一直用充滿挑釁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的公婆呢?」

  「在我先生十七歲那年死了。」她疲倦地回答,不知他為什麼問這麼多問題。

  「如果,你的問題問完了,謝謝你,佔用了你不少時間,嚴先生。」她只想趕緊將他驅離,免得自己的心情一直翻攪不停。

  「你是說,這棟房子只有你們兩人!只有你和一個小男孩住在這荒山野嶺的屋子之中?」他大嚷。

  筱崎睜大雙眼,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麼生氣。

  「我們附近有鄰居,這裡也不是你所謂的荒山野嶺。」

  「走五分鐘才一戶的鄰居?!」他譏嘲道。

  「三分鐘。」她糾正他。「也許,這不像城市中對門及附近住滿了人,可是這裡人情味濃多了,他們可以為了一串包好的粽子,走上十幾分鐘的路,挨家挨戶的相邀品嚐,也可以因夏風的清涼,邀人共聚庭院,品茶賞月。」

  「何況我先生的姑媽也住這附近,有什麼事我們可以相互照應的。」

  「看來是我多心了!」他嘲弄地道。

  「不管怎樣,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她誠心地道。

  他平靜的點點頭,轉身走開。

  「叔叔要走了嗎?」小安問。

  「小安,你聽媽媽說,」筱崎道,「你幫媽媽送叔叔出去,將門鎖上。冰箱裡面有牛奶,你可以先喝,還有洗澡時要先放冷水再放熱水,衣服都放在櫃子裡的最下方。姑婆的電話我抄在茶几上,你可以打電話給她,如果真的不行,你去她那裡住,等媽媽病好了就帶你回來。」

  「我不要。」

  「好吧!」她歎了口氣,還好牛奶營養成分還滿高的。

  「櫃子裡面有錢,牛奶沒有時,就拿錢到王爺爺那裡去買,還有,不准買糖果,晚上睡覺前要刷牙——」

  「你要他做那些事?」佇立在門口的嚴瀚雲終於忍不住回過頭道。「他只是一個四歲大的小男孩。」

  「法律上有規定四歲的小孩不能先學習獨立嗎?」

  「我會照顧他的。」

  筱崎強抑心中那股成功的喜悅。

  「那你的工作怎麼辦?」她淡淡的說。

  「反正那本來就不是非要我親自出馬的工作。」他暴躁的道,不知自己幹嘛接下這棘手的事情,「不過,只能有八天而已,我相信你知道不久後,我就必須回去參加自己的婚禮了。」

  「麻煩你了!」喜悅的音符慢慢消逝。「小安,聽媽媽說,叔叔要留下來照顧你,你帶他到爸爸的房間,被子在衣櫃裡,還有要乖乖聽話喔!」

  小安明白事理的點頭。

  「好了,現在你該乖乖的吃藥了!」他道。

  她厭惡地皺眉頭,對那東西一向相當反感。

  「還是要我餵你?」他別有含意的道。

  筱崎連忙吞下那些藥丸。

  「乖孩子。」嚴瀚雲給她一個獎賞的吻,輕輕的印在她的額頭。如果現在她嘴裡含有體溫計,大概水銀會衝破那管子吧!因為她全身上下的溫度正不可抑止的攀升,彷若將她燃燒成灰似的。

  原諒我的自私。她心想。

  希望自己沒有做錯,畢竟,父子兩人有資格相處在一起,也許這樣,小安能多瞭解親生父親一點,將來長大,知道了真相,也不會無理由的痛恨他了。

  她歎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希望自己沒有做錯。希望瀚雲留給小安的是一個繽紛多彩的回憶。

  藥效暖緩向她襲來。

  她不情願的合上雙眼,墜入那佔滿嚴瀚雲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孔的夢境之中。

  今晚,夢是甜美且溫馨的。

SOGO超級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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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 21:26:39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難怪全世界歌頌母親的歌會有那麼多首,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想哼起來了。嚴瀚雲搖搖頭,卻發現嘴角有抹控制不住的笑容。他從不知照顧小孩會如此棘手。倒不是小安出奇的彆扭或頑皮,而是小孩子天生都有令大人張口結舌的通天本領。

  也許是今天格外的出乎常軌吧!在走出筱崎房間時,小安便顯得有些疲憊。當瀚雲在廚房專心烹飪時,小安突然沒聲沒息的出現在他身後,瀚雲轉身時,險些沒踩著他。嚴瀚雲吃驚的放下手中的盤子,不是因小安嚇到他,而是——

  在他面前的小安是一絲不掛的。

  「小安,你怎麼不穿衣服?」

  「洗澡澡,」小安半瞇眼睛,疲倦地道。

  「先吃飯。」

  「洗澡澡!」小安的眼睛只剩一條線了。

  好吧!至少洗完澡會有精神點,他打如意算盤。一進浴室,他就發覺他實在太小看小孩子了,尤其是小看了眼前的這一個。誰知道小安天生有本事,像夢遊般的洗淨身體,還不住地點頭,標準的邊睡邊做事。

  「小安,要吃過飯才能睡覺。」沒辦法呀!某位專家學者說過,發育中的小孩需要均衡的營養。

  小安同意地將那小腦袋瓜猛點。

  「好吧!」他歎了口氣,伸手探了一條浴巾,擦乾了他的身體,胡亂地替他套上衣服,抱著他走回餐廳,餵了一些打算煮給筱崎吃的小米蔬菜粥,又帶著還在半夢半醒的他,到浴室刷了牙,洗了臉,才將他放到他的床上。

  看著那張可愛的小臉,瀚雲加深了嘴角的笑容,他想都沒想的親了親他的粉頰,憐愛地替他蓋上被子,輕輕的合上門。

  如果辦公室那些同事知道,那個平時在辦公室中,瀟灑不羈,英風颯颯的總經理,在此當個家庭主夫,甚至還當得頗自得其樂的,不知會有什麼表情。他笑著走進筱崎的房間,說真的,第一次覺得,這種角色所獲得的成就感並不比事業上的成就感低,難怪常有人直嚷「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自由的枷鎖」,卻又一頭的猛栽進去。

  筱崎醒來時,月光正隱躲在雲朵之後,屋內是一片幽暗。是她的移動,驚擾了身旁的瀚雲吧!只聽他那低沉的聲音關切的問:「怎麼了?」

  「我想喝水。」

  「等會兒,」他像安撫小孩似的在她手背上輕拍。不久,嵌在天花板上的電燈亮了起來,刺得筱崎不得不瞇起眼時,伸手擋在眼前,以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在她總算適應這光線時,一杯裝滿水的玻璃杯無聲息的出現在她眼前。

  「謝謝!」她撐起身子,伸手欲接。

  嚴瀚雲並沒有將茶杯遞給她,只是直直的瞅著她。

  「你變了很多。」半晌後,嚴瀚雲在她身後塞了個枕頭,「堅強多了,而且多了點成熟的美。」

  「謝謝!」筱崎雙頰微紅,聲音乾啞,全身上下被他那雙若有所感的雙眸,弄得非常不自在。

  「可是你睡覺的樣子沒什麼進步,」他宛若自言自語似地喃喃道:「還是像一個天真的小孩子一樣。」

  筱崎的心立刻少跳一拍。

  天!你又不是只有十八歲,鎮定點好嗎?可是她卻發現自己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在迎視他雙眼的同時,就彷如冬雪遇上春陽,迅速的消失殆盡。

  「所以,你打算讓我眼巴巴看著這杯水,干死,甚至渴死!」她本能地保護自己,扯了一個毫不相關的話,尖銳的道。不管怎樣,現在兩人之間有著一股異常平和的氣氛,而這氣氛,令她深埋心中的情愫,翻騰不已。

  「也許吧!」他看了看手中的玻璃杯,漫不經心的回答,好像直到現在才發現它的存在。接著,他看她的眼神卻變深了,彷彿想從她臉上搜尋什麼似的。

  筱崎挫敗的閉上眼眸。她知道自己即使五年來多了點世故及幹練,但都瞞不過呂秋桂和詠傑了,更何況眼前這個在商場上翻滾的人,在他眼前,自己大概像一本易讀的書吧!她下意識的往被子裡鑽,反正,她又不是很渴。

  正因她合上眼,所以她看不見嚴瀚雲嘴角的那抹含意深遠的笑容。而在她還沒來得及躺回床褥裡,嚴瀚雲有力的手臂已扶住了她,冰冷的杯子抵著她的唇,然後,玻璃杯中的水,不疾不徐的注入她口中。

  「謝謝!」她抬頭道。一抬頭,才驚覺兩人之間是那麼的接近;一抬頭,才知道兩人的樣子有多親密。他就坐在她身側,將她擁在懷中,整個臉離自己的不到幾公分;這一抬頭,無意中使兩人的距離更近。

  她連忙的撇過頭,卻無法讓自己的心跳減速。

  是她幻想還是看錯?那一瞬間,她彷彿看見他眼中有著與五年前相同的深情。

  「欣怡結婚了。」嚴瀚雲費盡所有力氣,所有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沒有透出此刻在他內心難平的衝動——吻她,愛她的衝動。

  天!他怎麼會有這種衝動呢!他震驚於自己的衝動。

  沒什麼好吃驚的,另一個聲音響起;因為你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而一個正常的男人,在正常的情況下,懷中抱著一個溫軟纖細的女人,都會有這種正常的反應。何況,五年前跟她在一起的纏綿,自然而然會有這種反應。

  「她幸福嗎?」

  「什麼?」他的思緒全在那兩片誘人的雙唇。

  該死,他在內心低咒,放開了她,讓自己離開這溫暖的床褥。

  「她當然幸福!」他帶著怒意的口吻,活似小孩在賭氣時的口吻,一點都不像妹妹現在很幸福,反而像此刻正慘遭丈夫凌虐。

  「再幸福不過了。」他用平和的語氣強調。

  「爸爸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她感歎道。

  是呀!爸爸一直希望欣怡能重新出發,接受另一份愛情,現在可好了。想到此,心中不免又浮起一陣哀傷,為什麼自己就是辦不到呢?就連她現在拚命的想在腦海中擠出一點詠傑的影像,卻是破碎得無法成形。而他——她抬起頭,所有的思緒凍結起來,嚴瀚雲那雙冰得不能再冰的眼眸,正不客氣的掃著她。

  「他當然開心,」他恨恨地道,「終於擺脫了一個大包袱。」

  「不是的,爸——」

  「何必解釋,」他冰冰的說,「現在他終於可以不再像縮頭烏龜似地東躲西藏了,可以大大方方的重新接掌公司,也不用擔心會有不利於自己的緋聞傳出,弄得自己聲名狼藉,被迫下台了。」

  「原來你還在恨爸!」她晃然道。下意識的替父親辯解。「不管你信不信,爸是真的愛她,真的不想傷害她。」

  「如果我告訴你,我真的愛你,真的不想傷害你,你信不信?」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句話實在太過狠毒了,更何況——

  他壓下心中那股異樣的感覺,心疼的瞅著臉色慘白的筱崎,更何況,她是無辜的,他沒理由再拿過去的事來攻擊她了。她勉強給自己一個「不太能同意,但勉強還能接受」的答案。

  「對不起,」他干干地道。心裡卻不知為什麼想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難過,呵護她在懷中,告訴她,他真的——他咬了咬嘴唇,抹去心中那股在此時看來,荒謬異常的想法,什麼也不做的看著天花板。

  你愛她!

  哼!一定是你的生理反應在做怪。

  「爸死了!」她好不容易才從齒縫中擠出這句話,聲音中卻有隱藏不住的孱弱。

  「你說什麼?」

  筱崎疲憊的合上眼,一顆心因嚴瀚雲方纔的攻擊而無法拼湊。五年來,她之所以一直躲著所有認識她的人,也就是怕自己會在過多的情感及壓力下,將父親的事說出,而現在——

  既然嚴欣怡已經結婚了,她沒有必要再隱藏了。

  「我說他死了,早在五年前,我們分手的第二天,他就死了。」淚水已經開始在眼眶打轉,她咬緊牙,不讓它滴下來,至少不在他面前滴下來。「爸就是因為不希望欣怡為他賠上她的一生,所以才欺瞞大家,欺瞞著自己的病情,偷偷找個地方殘度餘生。直到他臨死之前,他還求我,不要發佈他的死訊,因為欣怡是一個慧黠的女孩,她一定會猜出所有的事情的。」

  「如果真是為她好,一開始就不該接受她的感情。」

  呵!多可笑呀!當年她也曾說過同樣的話。

  「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濱臨死亡了。」

  「哼!借口。」

  「信不信由你,我只要你知道,他所受的痛苦與煎熬絕不比欣怡少,他不希望欣怡在五年前就知道他已經死了,所以他交代要在第七年才發喪。瀚雲,別再恨爸了,他也只是一個飽受愛情摧殘的可憐人。」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他冷笑道:「為什麼要我寬恕你父親?要我因愧疚而回到你身邊嗎?」

  「我壓根兒沒這麼想過,」他的苛責令她發怒。「否則五年前我直接帶你去見他那憔悴瘦弱的遺骸就行了,犯不著無故消失?我有我的傲氣,如果你根本不愛我,我又何需強留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

  「但我們彼此需要不是嗎?親愛的筱崎!」他朝她走來,「我想你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不是嗎!」

  豬!

  「不要碰我,」她本能叫道。卻發覺自己的心隨著他的接近而興奮的跳動著,呼吸也跟著體內那股洶湧的波動而急促起來。她被自己的反應嚇到,想往床頭另一側滾去,但他的臂膀已經環了上來,臉孔緊靠著他的。

  「放開我!」她掙扎道。

  「噓,」他的手輕柔的在她肩膀上愛撫著,理智、情恨在此時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筱崎不由自主的顫抖著,思緒飄得好遠。

  「你要我,不是嗎?」他的呼吸移至她耳後,誘惑地道,手指的動作更輕了。

  「告訴我,他曾給你這種感覺嗎?」

  他?

  詠濟!筱崎猛然推開他,嚴瀚雲沒料到她會突然如此,一個踉蹌的跳落到地上。筏崎則拚命的控制急促的呼吸,將自己從那誘人的陷阱中救出。

  呆子,他只不過把你當成某種好玩的玩具罷了。當遊戲結束後,他帶著傲人的成績回到未婚妻的身邊,留下更多難以癒合的傷口,讓你慢慢舔拭,你怎麼——

  「出去——」

  「我不認為你真的要我出去。」他無賴的道。

  該死的他對了。

  「我很感激你照顧小安,」她企圖讓自己面無表情,「可是以我今晚和你交談的情況看來,我明天就沒事了,小安的事,不勞你費心了。」人的意志力,往往會作出一些出人意外的舉動,她撐得下去了。

  「然後等下一次病倒,再讓小安不知所措?」他的指控擊中她內心深處。

  「那不干你的事。」

  「我答應過要照顧他的。」

  哈!標準的做繭自縛。

  「現在沒那個必要了。」

  「我並不這麼認為。」

  「你為什麼不回到你未婚妻身邊,為什麼不滾出我們的生命?對你而言,我們只不過是過客呀!」

  為什麼?

  如果我知道為什麼就好了。他淒苦的想。

  事實上,從抱筱崎進屋時開始,他已經忘了游靜婷這個人的存在,甚至忘了,她是他的未婚妻。

  「因為我發現這裡有趣多了。」他面無表情的走出去,深怕多待一會兒,那份莫名的情感會流露出。

  淚水隨著門合上的聲音流下。她怔怔的望著天花板,發現生理上的痛和心理上的痛相形之下,是那麼的不值得注意。

  你該杷他轟出去的。

  可是,她不會,也不能。

  不只是因嚴瀚雲原有的堅持與固執,還有,小安。

  她沒有理由因自己的害怕、逃避,就剝奪小安與生父相處的權利。

  她歎口氣,希望自己永遠沒碰上他,希望他一看到她能下床後,拍拍屁股,轉身就走,希望這個工程,非要用他不可,希望——

  不管怎樣,那都是明天的事了,何必為此煩惱,有誰能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說不定,一覺醒來,什麼希望都實現了。她讓自己隨著那昏沉沉的頭痛,步入那不安穩和夢中,藉以擺脫嚴瀚雲在心靈上的糾纏,但他卻忘了,在夢中的他,更令人心碎。南瓜還是南瓜,並沒有因第二天的到來變成馬車。

  第二天太陽已經攀爬到屋頂上頭,她才昏沉不願的睜開雙眼。屋外有著午餐時固有的寧靜;屋內,則可隱然的聽見廚房裡傳來的餐盤聲及小安的嬉笑聲。

  她輕手輕腳的爬出被窩,慶幸自己除了因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安穩。頭還有點昏沉;身體也因昨天的酸痛無力而有些疼痛之外,並沒有什麼不適之處。現在的她只覺得飢腸轆轆,畢竟自己從昨天早上開始,就什麼東西也沒吃。

  她移動腳步,很快地發現自己慶幸的太早了。

  走不到兩步,她週遭的景物已經開始扭曲、變形,慢慢加速地轉動起來了,接著,她雙腳一軟,身體的重心不自主的往下墜落,只見眼前人影一閃,一雙有力的臂膀穩住了她的身軀,阻止了下墜的動作。

  他還沒走。筱崎連頭都不用抬,便知道是誰扶住她。

  他還在這。這個認知令她喜悅多於失望。

  「你到底在做什麼?」

  「想辦法摔死呀!」她沒好氣的回答。氣自己內心為他的停留而歡唱,氣自己喜歡他溫暖安全的胸膛。

  「你根本不該下床的。」

  「拜託!嚴瀚雲,我已經好多了。」她道。「何況——」她突然想到今天是星期一。天!她還得工作。

  「拜託,我得趕緊去上班了,我什麼也沒說的就這樣躺在床上,姑媽一定擔心死了,還以為我出事了。」

  「我已經替你請假了。」

  「什麼?」

  「今早,我打電話給你姑媽,告訴她,你還在發燒,需要在家調養幾天,暫時不能到幼稚園上班了。」

  「你怎麼可以擅作主張。」她覺得自己的獨立受到侵犯。

  「我看不出有何不妥。」

  筱崎歎口氣,聰明的閉上嘴。和他爭論是沒有用的,她說不過他,也氣不死他。

  「我累了。」她道。

  出乎意料的,嚴瀚雲一把將她抱起,輕輕的將她放回床上,筱崎羞紅了臉,卻又忍不住從眼簾下偷瞧他。

  他們的視線相遇了,誰也無法抽開。

  她用盡了全身力量才從那危險的魅力中抽開,尖銳地道:「姑媽說什麼?」聲音彷彿已不是自己的。

  他冷冷一笑。

  「她要我交代你,多休息,不要身體還沒好,就迫不及待的下床,抱病到幼稚園。小孩子的抵抗力是比較弱的,你生病還不打緊,如果一不小心,牽連到園內其他小孩,總是不好的。」

  筱崎無奈的晃了晃頭,知道呂秋桂是為了她好,也想乘此機會,替他們製造那麼一丁點的機會。

  可惜,她淒楚的想。她的計劃注定失敗了。

  「先吃點東西再睡吧!」他道。

  「我不餓!」她真的沒什麼胃口了。

  「你不想讓小安傷心吧!」

  筱崎困惑了,這干小安什麼事?

  「小安,可以進來了。」他解答似地朝房門喊。

  小安的小臉立刻出現在門口,小手中還小心翼翼的捧著一隻碗,如履薄冰的走了進來。嚴瀚雲起身接過他手中的碗,獎勵似地拍拍他的小臉。碗一離手,小安便立刻奔到她跟前,關切地問:「媽媽,你有沒有好點?」

  她伸手撫了憮那柔軟的長髮啞聲道:「對不起,讓小安擔心了,媽媽好多了。」

  小安大人氣的拍拍她,放心的道:「沒事就好。」

  淚霧污上了眼前,愛憐地揉揉他道:「小安有沒有乖乖聽話。」

  「有呀!早上叔叔說故事給我聽,還帶我去玩球,小安都沒有吵也沒有鬧。叔叔說,如果小安乖乖的,媽媽的病就會比較快好。我們還一起煮了菜菜粥唷!以前我病病的時候,你都會煮給我的,說吃了病才會好得快,現在換小安煮給媽媽吃,這樣媽媽的病也會好的比較快。」

  淚水不能阻止的泛流下來。

  「媽媽!」小安驚惶的喊到,「你怎麼哭了,是不是不喜歡吃菜菜粥,小安拿出去就是了,你不要哭啦!」

  「媽媽不是不喜歡。」她哽聲道,「只是好感動,好感動,小安長大了,知道要怎麼照顧媽媽了。」

  「是叔叔教我的呀!」小安驕傲的說。

  筱崎合上眼,心中有一絲淡淡的妒意。

  也許是父子天性吧!那是一條她永遠無法斬斷的絲。從小安剛剛的話就可以知道他是多麼崇拜嚴瀚雲,一直不停口的說,「叔叔說」,「叔叔說」。好像瞬然之間,嚴瀚雲的話變成了金玉良言。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到了。小安顯然不只喜歡詠傑般的喜歡嚴瀚雲,他對他,小安還多了一點尊敬與崇拜。

  如果,瀚雲離開了她們,他能接受嗎?

  她抬起眼,神情複雜地瞅著他,卻見嚴瀚雲也正用同樣的神情,看著她,看著小安,看著這一切。

  「小安,」他將碗遞給他,「喂媽媽吃菜菜粥吧!吃完了媽媽才能早點休息,這樣身體才會早一點好。」

  小安聽話的接過碗,舀了一湯匙的稀飯,學著她平常的口吻道:「媽媽,啊!」

  筱崎笑著扶住那顫抖的小手,張口吃進了那包含無盡關愛的「小米蔬菜粥」。

  「好不好吃?」小安問。

  筱崎發覺自己又要垂淚了。

  「嗯!」她點點頭。

  「小安,」一見碗底朝天,他開口,「媽媽吃飽了,我們讓她好好的休息休息,走吧!別吵她了。」

  小安順從的走到房門口,卻又回過身,戀棧地道:「媽媽,你要趕快好喔!這樣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了,叔叔很會玩球球喔!」

  筱崎點點頭。

  「瀚雲,」她感激的看著他的身影,瘡□地道:「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

  他像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回過頭,動作顯得有些僵化,眼底有著掙扎、苦澀、煩惱與深情,以及太多令人難以理解的感情。

  她眼光緊纏住他。

  他則硬生生的將它抽開,啞聲地道:「別擔心小安,好好休息吧!」說著,頭也不回地和小安走出臥房,順手將自己隔在臥房之外。

  筱崎心傷地讓淚水弄濕枕頭,卻又知嚴瀚雲正倚在門外,痛苦的忍受情與義交織時的煎熬與折磨。

  如果人生能單純一點,那該多好。嚴瀚雲歎口氣。人類的感情,往往是無意之中滋長的,即使他曾經多麼努力來否定這個事實。但,平凡的他,沒有那個能力去阻擋這份日益滋長的感情,也無法在它已經大的擺在眼前時,還企圖忽略它。

  直覺已經發出警訊,警告他必須早點離開這裡。離開這個溫馨、平凡卻又值得守護一生的屋子;離開那個堅強,脆弱,讓他情不自禁失落他的心,並想保護一生的女人。直覺是一回事,行動卻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想離開,也不願離開,彷彿他在這是如此自然,如此理所當然。他就像是這個家的男主人似的,應該生活在這,應該保護這個家的一切,應該照顧這一切。

  靜婷怎麼辦?

  游董的恩情又怎麼辦?

  他清楚的知道,眼前這個小鎮,這段日子,不過只能成為他記憶中的一部分。不管怎樣,他還是得回去,回去履行那個他該盡的義務,回去報答游董的大造之恩,回去那個他已厭倦的城市,重複那日復一日的工作。

  他甩甩頭,第二次讓鴕鳥心態佔上風。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現在,他只想留在這,守護這裡的一切。

  然後呢?

  他踱步到窗前,凝視著庭院,外頭,和煦輕柔的春風正輕拂著初生的翠綠。

  生命,總是有希望的。未來的事,誰能預料。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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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 21:26:58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在嚴瀚雲的照料下,筱崎恢復得很快。兩天後,她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除了病後的虛弱外,身體沒有什麼不適的,頭也不再暈眩了。生病的這段期間,她彷怫回到少女時那種備受呵護的嬌寵,那段她一直試圖忽略以致幾乎快遺忘的幸福生活。

  並不是五年之中,呂秋桂對她的驕寵不及父親,只不過是,溫室早已破碎,她希望自己能經得起玻璃外的陽光及強風,多少會抗拒及阻擋這份關愛。這也是她一直不肯搬去與呂秋桂同住的原因,害怕自己又會成為那朵必須依附溫室而生的花朵。

  這幾天,每當她注視小安,她便會有一股欣慰,感激及愧疚之感。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確,但至目前看來,對小安是絕對有利的。適當且正確的運動讓他小臉較從前紅潤,身體也比從前壯碩。

  筱崎還發現,自己偶爾會不經意的嫉妒這對父子。

  氣小安不再像從前一般,有什麼問題都會問她,反而是繞著嚴瀚雲的身邊團團轉,問了一大堆奇怪又好笑的問題,而出乎意料的,嚴瀚雲不單是回答他那稀奇古怪的問題,還會適時啟發他其他的問題。也難怪小安會對他崇拜到了極點。有時,還會模仿瀚雲的一些行逕與口吻。筱崎知道,從今以後,兒子的生命中有一部分是她無法闖人的。對一個與兒子相處四年的母親而言,心理上,難免會有些嫉妒。

  對於兒子的嫉妒,來自嚴瀚雲那禮貌而拘謹的態度。

  其實她心理也知道,兩人之間橫互著一股難以抵抗的吸引力,每當他接近自己時,她就會心跳加速,呼吸紊亂。嚴瀚雲也擺明一副對她身體也有興趣的樣子。筱崎不懂他那麼討厭她,為什麼還對自己的身體很有興趣。

  因為你曾是他的女人,而他想印證自己是否魅力依舊,她替自己找了一個合理卻又令她心疼的理由。

  因此,每當那股危險的誘惑力在兩人之間瀰漫時,她便會盡力逃避與閃爍,結果,她大概成功的打擊到他對自己魅力的自信,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客套。

  她甩了甩頭,不願多想。

  他遲早要走的,遲早這份惆悵惑會消失的,五年來,你不也這麼過嗎??

  她咬了咬嘴唇,將思緒拉回自己的手上,有些好笑的看著自己的右手以及手中的那把菜刀。

  你在如此不專心,小安的野餐盒中,除了三明治外,定要多根手指頭了。她在心中解嘲的想。

  連日的相處,兩人幾乎玩遍了居家附近,現在,筱崎的身體已經康復得差不多了。昨晚,嚴瀚雲便提議今天要帶小安去小溪邊捉蝦,以償他多日來的宿願。小安簡直比獲得代表乖寶寶的小企鵝卡片還興奮。每隔十分鐘便要闖進她房裡一次,攬著她的脖子,興奮的報告。還不時用頑皮的口吻道:「媽媽不要難過,等病好了,小安才帶你去。」

  那樣子活像他才是個大人,正在安撫鬧情緒的她。

  筱崎好笑的看著他,童心大起,用孩子的口吻乞憐:「媽媽也要去啦!好不好?」

  「不行,」小安斷然道,「誰教你要生病。」

  「我又不是故意的。」

  「媽媽不是乖媽媽喔!」

  想到此,筱崎不禁輕笑出聲,小安這堅定且不為所動的個性不知是得自誰。

  「什麼事那麼好笑?」廚房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但他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不僅打斷了筱崎的思緒,也差點沒把自己的手指當三明治的餡了。

  「你嚇了我一跳。」發覺這句話嗔怒的成分比較重後,她趕忙改口,「沒什麼。」語氣又顯得僵硬。

  筱崎不敢回過頭,但她敢發誓,此時他臉上一定堆滿了嘲弄的笑意。

  「是不是你偷偷的在三明治裡放了瀉藥。」

  「我只不過放了一包胃藥而已。」

  「真令我失望呀!」他嘖嘖道,「你的手藝顯然沒怎麼進步嘛,我真懷疑,你這個家怎麼到現在還沒著火?」

  可惡!她在心裡咒罵。臉頰因他的取笑而緋紅。

  「因為我煮飯時總不忘帶滅火器。」

  「是煮飯嗎?我看是『燒飯』吧!」

  筱崎不語,用力的切麵包,少長卻有一絲甜甜的滿足感。原來,五年前相識的情形,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呀!「你的病才剛好,實在不應該到廚房來的。」譏嘲消失了,他的聲音竟吐著憐惜與不忍。他的聲音,真實的在耳邊。

  「我覺得好多了。」她的血液因他那男性的氣息奔流,心跳不自覺的加速。她知道,他就站在自己身後。

  「但你卻在顫抖。」

  「嚴瀚雲你——」她放下手中的菜刀,回過身,所有的話卻迅速凍結在喉嚨。她知道自己上當了,嚴瀚雲眼中閃著一抹得意且成功的笑容。

  「你終於轉頭了。」他像個孩子似地笑著。

  筱崎原本築起的堤防,快融化在這個無心機的笑容中。

  他們站得如此靠近,一回身,他那結實的大腿便緊挨著她的。這危險的碰觸使她雙腳發軟,呼吸加劇,而這個無心機的笑容,更化去了她腦中所有的思考能力。她往後退了一步,讓自己的臀部緊貼著流理台,卻可以從大腿上感覺到他那殘存的熱力。

  筱崎雙頰暈紅,艱澀的吞了口唾沫。

  「你不是在陪小安玩嗎?」

  「我是來倒水喝的。」他咕噥道。

  天殺的,他本來也只不過是想倒杯水喝而已。此際卻迥然不同了。過去幾天,他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他不希望再為這個憐人的小東西帶來傷害,現在,她那份嬌羞更是令他無法思考,他要她,而她也要他,他只知道這一點,下意識的踏前一步,身體又緊貼著她的。

  筱崎只覺得心臟快跳出喉嚨了,嘴唇發乾,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卻不知這動作有著無比的誘惑。他的眼神變深了,兩團溫柔的慾火在眼底閃動著,映著前所未有的柔情。一時之間,她頭昏了,彷彿又墜入五年前那遙望無際的黑暗中,逃不掉,也不想逃了。「水——還沒燒好。」她用著不像她的聲音,嘶啞地道,企圖做最後一個無力的掙扎,「餐桌上有冷開水。」

  「嗯!」他的雙手環上她的腰際。「你要我,是不是!」他的聲音柔得像一陣春風,令人想徜游其間。

  一陣熱浪席捲她的全身,幾乎將理智淹沒。他輕輕拂來的鼻息,讓她墜入一片虛幻的雲彩當中。

  一個吻罷了,何況,自己不也是一再期待著,幻想著,從再見他的那一剎那開始,她就知道,不管她怎麼抗拒,她都否認不了她要他的事實。

  「爐火——」她的話還未說完,他的頭已經低下來了。他的嘴覆上她的,深入且探索的吻著她。一隻手搜尋著她身後右側的瓦斯開關,將它關掉。

  這是一個負氣且飢渴的吻,卻將筱崎帶人一個昏眩且飄遙的世界,喚起五年前未曾現的渴望及激情。

  筱崎從不知道,自己竟會如此熱情的反應他的吻,毫無保留的將自己傳送給那個男人。她被自己的反應嚇著,伸手推開那宛如石牆的胸膛。

  察覺到她的驚駭,他的手臂加重了,嘴唇輕柔的撫平她的害怕,卻也喚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慾望。

  兩人的呼吸變得急促,渴求的吻著對方。他的手也大膽且輕柔的在她身上撫觸。

  筱崎的全身發熱,血液彷彿要從血管中迸出來似的。她真的不懂自己了,即使是五年前的初夜,她也沒有這麼激烈的反應,她呻吟了一聲,讓嶄新的自己從土壤中掙出,盛開成一朵誘人的花朵,讓那熊熊情人,將自己燃燒成灰燼。

  嚴瀚雲的唇,移至了她頭上,鼻尖,耳垂及雙頰,在那留下許多烙印後,又回到了她的唇上。

  「你們在做什麼?」小安突然送出的聲音,使兩人猛然分開,像做錯事的小孩似的,困窘的看著他。小安則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著他們,眼底寫滿了詢問。

  筱崎努力的控制那不平穩的呼吸,臉孔發熱,雙頰紅酡。狼狽不堪的撫平凌亂的衣衫、混沌的腦袋,還停留在方纔的激情之中,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對小安解釋這一幕,只有尷尬的看著他。

  嚴瀚雲很快的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臉上也如往日般平穩,絲毫沒有半點困窘之意。他很快的越過廚房,走到門口,彎著身子,溫柔地道:「叔叔在親你媽媽。」

  他坦白的口吻令筱崎倒抽一口氣,不知如何解釋。

  「是不是因為媽媽乖乖的吃藥?叔叔獎勵她?」

  「聰明的小鬼。」他輕撫他的頭,「你進來有什麼事嗎?」

  「我們什麼時候去捉蝦蝦呀!」

  「現在就走好不好?」

  「好棒呀!」

  「小安,」筱崎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轉身拿起野餐盒,「喏!拿去,裡面有小安最喜歡吃的三明治。」

  小安跑到她跟前,接過野餐盒,小手環上她的頸窩,在她臉頰上各親一下。

  「謝謝媽媽。」說完,便放開了她,拉著嚴瀚雲往外跑。

  筱崎呆立在流理台邊,側身看了一眼那還未燒開的開水,如果此時將那茶壺放到她額頭上,不需一分鐘,水壺的水一定馬上沸騰。她的身子好燙唷!那激情的溫熱,竟如此不願散去,停駐在此。

  「我們要出發了。」嚴瀚雲不知何時回到她身邊。

  她抬起頭,一顆心瞬間掉至谷底,冷漠的神情早已取代了那原有的溫柔。

  怎麼了,你還希冀什麼?那只不過是一個吻罷了,一個出自生理慾望的吻,你還奢求什麼?你還盼望什麼?

  「你的病才剛好,別讓自己太累了,早點回床上休息吧!」

  休息!呵,他冷峻的關懷為什麼聽起來如此剌耳?

  「我的病不勞您費心了,嚴先生。」她在最後一秒鐘找到了自己的舌頭,挺直背脊,冷冷的下逐客令,「我能照顧自己和小安的,請在日落前帶他回來,麻煩你了。」她僵直的走回房間,在鎖上門的剎那,淚水涔涔而下。

  她永遠不知道,嚴瀚雲將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手指也因緊握而嵌入肉裡。他沒追她,也從不知自己竟會落淚,他多希望能追她而去,抱著她訴說自己的愛意,化去她心中的怨慰,但他沒有,他只能在這暗自垂淚。

  不管怎樣,他已經欠了筱崎一輩子了,他不能再虧負靜婷了。他悲涼地笑一笑,多希望當年歐偉綸在家,多希望自己沒遇上她,這樣,她的臉上應該還掛著那平凡卻魅力無窮的笑容,而不是這種怨慰,惱恨的眼神。

  他抹去自己的淚,不時的看了看四周。

  看來,他真的待太久了。

  筱崎不知道自己在房間待了多久,也不曉得究竟淌了多少淚。她的雙眼因哭泣而疼痛,一顆心也疼得無法碰觸。

  多愚昧呀!早該過了作夢年齡的她,竟然會因與初戀情人再相遇,而存著一絲幻想,而這夢如此的易碎,她才傷得如此之重,這是你最後一次為此而流淚了。她對自己道,不管怎麼,他永遠不可能愛上你的,你一定要認清這個事實,別再做那些不切合實際的夢了。

  她像遊魂一般的飄進廚房,替自己勉強的塞了一些食物,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憔悴、易碎,讓自己有足夠的體力去應付他那無心機,但對她而言,卻是無比殘酷的溫柔;讓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縫補這顆在這溫柔下容易迷失、破碎的心。

  傷害往往是無意間造成的,但她絕不讓他知道,自己的傷口有多深。

  門鈴的響聲像利劍般地直刺她心底。

  下一刻,她宛如一隻受到驚嚇的免子,舉步便逃,只希望能躲得遠遠的。踏了兩步,筱崎便對自己的反應過度及驚惶失措的動作搖了搖頭。

  連續且不曾間歇的門鈴聲不斷傳來,傾吐了門外撳鈴者的不耐。筱崎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挺胸,拉直背桿。讓自己看來夠正常,才緩緩越過客廳,拉開大門。

  一開門,她先是呆了一下,驚喜很快的接踵而至。

  天,此時她真的需要一個知道一切,且能給予她一些精神與力量的朋友了。

  「詠傑,你怎麼能夠回來?」筱崎驚嚷,沒注意到詠傑凝重且憤怒的神情。「你前幾天不是才休過假,怎麼這會兒又休假了?」

  詠傑沒有回答她的疑問。他只是忿忿的越過她,直直地走進屋內,粗魯的打開每一扇房門,檢查似地察看。

  「你在做什麼?」筱崎斥道。

  「他在這裡,你讓他住在這。」他冷冷的道。

  「詠傑,你在說什麼?」筱崎察覺到那絲不對勁,不由得害怕起來,一股打從心底的害怕。今天的詠傑出奇的不對勁,眼中沒有往昔的溫柔及不在乎,昔日寫滿關懷及偶爾有點小小陰鬱的雙眸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這對像野獸般濃熾的攻擊火簇,不住在他眼眸中閃動。原來,一個溫柔的人,也可以變得這麼可怕。筱崎發覺,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輕顫起來。

  「我說他在這,對不對。」

  「詠傑,你到底怎麼回事?」筱崎的聲音有著控制不住的顫抖。這個一向溫柔的人究竟怎麼了?

  詠傑並沒有回答,只是猝然的捉住筱崎的手腕,吼道:「別迴避我的問題,回答我呀!」

  「詠傑,」她掙不開他的手,「你弄痛我了。」

  他並沒有因此而放手,反而因筱崎的掙扎而加重了手指的力量,喃喃道:「你讓他住在這,你竟然讓嚴瀚雲住在這?」

  「他是住在這,可是那是因為——」

  「他已經快要結婚了,你還讓他住這。他只是像五年前一般玩弄你的感情而已,他根本不愛你,你——」

  「我知道的再清楚不過了,你不用一再強調,」這個事實令她心碎,防禦的大吼。「他住在這,不過是因我發燒昏倒,他正好經過,救了我,也順便照顧需要人家照顧的小安,如此而已。」

  「我媽可以照顧小安,輪不到他。」他嘲諷的道,「你愛他,所以你想利用小安,賴上他,看來,他也知道自己才是小安的父親吧!」

  筱崎氣得臉色慘白,難怪有人說:「當你愛上一個人時,傷害便已經產生了」。

  原來「愛」「恨」之間的分線是如此的無法用眼睛辨視。

  「那不干你的事,」筱崎狠狠的抽回自己的手,顧不得手腕上明顯的指痕,「如果你只是要跟我確定這件事,你可以走了,恕我不送,只不過請你記得,下次出門前,順便把理智一起帶出來,不要把它擱在櫃子裡。」

  「筱崎,」他的臉上多了點歉疚,「我愛你呀!你知道嗎,當我一知道你讓他住在你的屋子時,我真的嫉妒的快要瘋了,差點將一個病患送上西天。為了你,我還謊稱,老媽突然昏倒了,我得趕緊回來看個究竟。我不是故意講那些話傷你害的,我真的氣瘋了。」

  筱崎撇過頭,不忍看他那副受傷的表情。感情的傷她有受過,她瞭解其中的痛楚;妒火焚燒的滋味,她也嘗過,感受過其中的酸苦。

  「我不怪你,你走吧!」她道。

  「不,」詠傑突然爆發了。重重地將她拉入懷裡,狂亂粗暴且佔有的搜尋她的唇。筱崎驚惶且掙扎的想躲開他的唇,脫離他的懷抱,卻躲不掉,也掙不開。

  啪!詠傑驚愕地鬆開手,受傷、悲痛且不能置信的凝視她。

  「出去!」筱崎因剛才的掙扎而喘息,「馬上給我出去,否則我們之間的友誼,從此一刀兩斷。」

  「筱崎,對不起,我——」

  「你要我叫警察嗎?」

  「該死!」他重重的捶了沙發一拳,「該死,」又一拳,「該死。」再一拳……

  筱崎歎了口氣,捉住他的手,惻隱的道:「你這是何苦呢!」

  詠傑反手握住她,悲淒、乞憐地道:「我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筱崎疲倦的閉上眼睛,歎息道:「我以為你早知道答案了。」

  「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他苦笑。「我不斷的告訴自己,你只是怕被別人指責為不貞,丈夫死後沒多久,就接受了表弟的感情,所以你才會一直逃避我,甚至還告訴我你還愛著嚴瀚雲。」

  「詠傑——」

  「別說了,不是你的錯,你的答案一直那麼明顯。」

  筱崎只能祈禱,祈禱他能遇上一個值得他愛一生一世的女孩。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能為他做什麼了。

  「告訴我,」他突然抬起頭,「我哪裡比不上他。」

  「詠傑,你有許多他不及的地方,正如他也有許多你不及的地方。你們各自擁有獨特的特質,我從沒想過要將你們兩人放在天平上來秤,藉以肯定你們的價值。那是不公平的,你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呀!」

  「我喜歡你,但,他卻叫我死心塌地的付出一切。我也曾希望我能愛上你,這樣,日子會簡單且單純多了。可是,偏偏我不能,我就是無法將已付出的感情收回,轉交給另一個人。自己所殘存的感情,又只剩下朋友兄妹父母之情,所以,除了友情外,我不能再給你什麼了。」

  「為什麼不讓我早點遇見你。」

  「那不見得會有什麼轉機的,」她搖頭道,「如果我在和他相識前認識你,只會傷你更深。那時的我,不像現在這麼堅強,你不見得會喜歡我。就算我們彼此之間,真的有可能成為情侶,我也會因他而離開你。

  「詠傑,我愛他,並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初戀,我第一且唯一的男人,而是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對我而言,他早已溶入我的靈魂、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了。不管何時、何事相遇,我都會愛上他的,這是既定的命運,半點都由不得人。」

  「我從沒見過你這麼堅定。」

  「也許是因為再見到他的緣故吧!」她淡淡一笑。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小安的事,難道你就這樣看著他回到他未婚妻的身邊嗎?說不定,為了小安,他會留在你們母子身邊。」

  「那沒什麼意義,我要的不是一個心在遠處,人在身邊的愛情。也許,偶爾我會嫉妒、怨恨,也會因過往而傷心。可是,那種情緒畢竟是短暫的,我擁有甜美的回憶及小安,不是嗎?人的回憶是很奇怪的,它可以把一切酸苦的記憶慢慢消化殆盡,留下那些令人心醉的甜美。看著小安的成長,我也可以享受到一份屬於母親的幸福感。」

  詠傑望著她那雙星星般閃亮的眼睛,突然覺得眼前的她,好陌生、好疏遠,自己怎麼樣也捉不住了。

  「他可是個生在福中卻不知惜福的呆子。」詠傑挫敗的歎口氣,悲涼的道,「他永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麼。不知道珍惜你,是他這輩子最蠢的決定了。」

  「詠傑,別這樣。」他痛苦的表情令她不忍。

  「我不甘心,不管怎樣,我還是不甘心!」他哽聲道,兩滴清淚從眼眶中落下。

  筱崎心疼的將他攬入懷中,像撫慰受傷小孩似的輕拍他。

  「一定有更適合你的女孩正等著你去發掘,一定有更深刻的感情等著你去開墾,你不該將時間浪費在傷心及自怨自艾上。」她只希望,詠傑未來的路能平順一點。畢竟,愛、恨、喜、憂,這種感覺是並存且相對的。

  「好親熱的畫面呀!」嚴瀚雲那譏嘲且略帶醋意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

  筱崎倏地抬起頭,正好迎視到他那怒火閃動的雙眸,好像她犯了不可原諒的滔天大罪似地。小安則敏感的站在角落,一雙大眼睛不安的在三個大人身上飄來飄去。

  「顯然你也知道,自己回來的不是時候。」詠傑困窘、不甘、怨恨的反擊。

  這傢伙是什麼東西?嚴瀚雲怒火更旺。

  他知道他傷了筱崎,也知道自己實在沒資格生氣,筱崎也有百分之百的自由與他在一起,可是——

  一看到筱崎和他在一起的親膩狀,無名的妒火由小腹中升起,瞬間燒盡了他的理智和冷靜,他不假思索地道:「現在還不到放映兒童不宜的影片的時間。」

  「我們通常都是在此時播放的,如果你沒心情欣賞,晚上我們可以免費替你加演一場,保證有超水準的演出。」

  嚴瀚雲臉神變得鐵青,眼光銳寒,顯然正努力的控制自己殺人的衝動。

  「別忘了,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小孩。」

  詠傑下意識的瑟縮一下,他從不知道一個人可以這麼可怕,聲音可以這樣吐著威脅,這樣令人心顫。

  「不然——」詠傑發覺自己的聲音尖銳的像受驚的女子,「不然,我們要你這個保母做什麼?就是要讓我們有機可乘呀!」

  「意思是說,我沒做好我的職責。」嚴瀚雲的聲音冷得不能再冷了。

  「是呀,你應——」

  「夠了!」筱崎忍不住大吼,身子也因憤怒而顫抖。

  這兩個大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全然不當她存在似地。這樣針鋒相對,卻沒有一個人考慮到她的感受。活像是兩個在搶一根棒棒糖的幼稚園小男生,不但幼稚得可以,簡直幼稚得可笑。

  「你們吵夠了,鬧夠了沒有,如果沒有,請你們出去,這是我家,請別在這裡製造噪音。統統給我出去,聽到沒有,出——去——」

  兩人被她突來的行逕嚇到,停止了爭吵,驚愕的看著她。

  「請、你、們、出、去。」她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迸出。

  「筱崎——」詠傑試圖表達歉意。

  「出——去——」她用連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冰冷口吻道。「你們要吵、要罵、要打、要殺都沒關係,甚至要我借刀子給你們也沒問題,現在,請你們出去。」

  兩個男人對望了一眼,有默契的走了出去。

  筱崎衝上去將門鎖上,疲倦的回身凝望小安。小東西顯然被這情形嚇壞了,一張嘴忘了合上,眼裡則有著不敢落下的淚水。

  「小安,」她張開雙臂,泣道,「對不起,嚇到你了。媽媽不是故意那麼大聲的。」

  一經提醒,小安的眼淚落下,哭著奔進她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她抱緊了小安,連聲道。自己的淚水和小安的,合成一灘水,流向她的衣襟。

  「惹龍惹虎,不能惹到凶女人。」嚴瀚雲若有所思地道。

  「什麼?」

  「一句台灣諺語。」

  「有道理,」詠傑抬頭凝視屋內透出的那盞光芒,心有餘悸地道,「認識她五年,我從沒見她那麼生氣,那麼凶過,剛剛她的眼神,活像要將我們剝皮活煮似的。」

  「不能怪她,她是傷心透頂了。」嚴瀚雲也凝望著那盞燈,「剛剛我們的確太幼稚,只顧自己在旁爭風吃醋,全然沒將她放在眼裡,好像她是一個沒感情,沒知覺的木偶人,誰贏了,誰就可以搬走。」

  「所以我們現在活像兩個遲歸而被鎖在門外的大男孩,瞪著屋子發呆,希望母親能早點消氣。」

  嚴瀚雲沒想到自己會笑出來。

  「你想,咱們的『母親』會不會讓我們進去吃晚餐?」

  「我懷疑今天桌上會有叫『晚餐』的東西出現。」

  男人之間的友誼,實在是很奇怪的。

  「我很抱歉,」嚴瀚雲伸出了手,誠摯地道:「不管怎樣,我實在沒資格生氣,我表現得很沒風度。」

  「哪裡,」詠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表現的很不成熟,不是嗎?」他伸手握住他。

  「她——」嚴瀚雲咬緊嘴唇,彷若作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她拜託你了,答應我,好好照顧她。」

  詠傑彷彿看異星怪物似地瞅著他。

  「你愛她,不是嗎?」

  「所以,這是一個很艱難的決定,」他淒涼的笑了笑,「畢竟,我是個自私的男人,我實在無法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投入別人的懷抱。」

  「那你——」

  「我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能夠過得無憂,而你,能給她,不是嗎?而我——」他搖了搖頭深情的望了望屋子,蒼白且淒涼的苦笑,「我除了帶給她傷心外,什麼都不能給她。五年前如此,五年後亦如此。每次,我總像個劊子手似,不斷的傷害她,令她落淚,令她心傷。她之所以會恨我,不是沒有原因的。」

  詠傑咬了咬嘴唇,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筱崎會那麼喜歡、那麼深愛嚴瀚雲了,畢竟,有些事,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就像現在,他只能對他們感到愧疚,卻怎麼也不會對他說筱崎真正的心意。

  「就算我答應,她也未必肯接受。」他酸酸地道。

  「你的表哥一定是個很不錯的人。」

  「表哥?」他不解地瞧他一眼。旋即從他那雙嫉妒的眼神中得到答案。哈!他以為……哎!這傢伙實在是——

  「其實你自己也應該知道,筱崎雖然愛表哥,卻從不恨你,」他偷偷的畫十宇架,沒辦法呀!他可不想扮演一個失戀的愛神。「你為什麼要替自己找罪惡感。」

  「如果不這樣,我會不顧一切的求她原諒我,我會離不開她,可是,」他勉強笑道,「我有我的責任。」

  「你愛你的未婚妻嗎?」

  「談不上愛,但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很多事情便這麼順理成章的下來了。她是個很獨立能幹的人,我們在某方面滿像的,也許是因為害怕黑夜的孤寂吧,我們結婚的目的,好像就是為了找個伴,驅走自己的害怕。聽起來好像是一個很悲慘的婚姻,其實也不一定,畢竟我們在精神上是相惜相憐的,所以,我絕不能背棄她。」

  「那筱崎怎麼辦?」

  「她有你呀!」嚴瀚雲不願多談的伸手撳了門鈴,門很快就打開了,筱崎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出現在門後。

  是該離去的時候了,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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