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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昕語]用感覺談戀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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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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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44: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用感覺談戀愛  作者:昕語

  有一種人,天生就具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就算他邋遢得像個乞丐,你還是會忍不住偷看他一眼。
  向小舞——就是這種異類,被星探發現?!不會吧,又來——他從不想、也不要,卻老是「連莊」
唉!想掉頭走開,豈料—— 那帥氣不羈的經紀人卻窮追猛打,儼然一副「扒糞」姿態。嘿嘿……正當他心存僥倖,毫無預警地透過他溫暖的掌心、熱情的凝視,首次感受到生命加了溫、有了色彩……
不會的不會的!他……怎可能對個男人有觸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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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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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44: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向小舞只有十七歲,卻已經是紅透半邊天的廣告巨星。半年前以一支口紅廣告驚艷全台,在短短六個月裡成了超人氣偶像。
  一七三公分的標準模特兒身段,纖細骨感的冷艷外貌,一頭叛逆的及肩長髮,讓中性十足的向小舞充滿了神秘的氣質。
  那支口紅廣告,美麗得教人無法逼視、她眼中流露的野性,教人不飲而醉,接下來陸續為化妝品、洗髮精、飲料等做代言人,無一不教人迷戀不已。但螢幕上一直是以中性、甚至女性化演出的"她",事實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孩——
  半年前——
  有一種人,天生就具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就算他邋遢得像個乞丐,你還是會忍不住偷看他一眼,向小舞就是這種人。
  向小舞剛從打工的麵包店出來,嘴裡咬著一個甜甜圈,他必須在二十分鐘內趕到夜補校上課,所以他總是利用等紅燈的時間啃完麵包店提供的麵包當晚餐,並穿好制服,然後在上課鐘響前三十秒衝進教室。
  他的二手小綿羊機車被他摧殘得快解體了,但他實在沒有多餘的錢送它入廠整修,這是他唯一的代步工具,也是陪他度過忙碌又寂寞十七歲的唯一夥伴。
  "該死!"他詛咒了聲,小機車咆哮了雨聲,就徹底宣告報銷,再也動彈不了。
  這怎麼行,今晚可有他最重要的日文課呢!向小舞氣急敗壞地把車子牽到路旁,努力地想挽回它最後一絲生機。"媽的!"他忿忿地往這台破銅爛鐵踢上一腳,這一踢,連帶地把搖搖欲墜的底盤給踢了下來。這下可好,他既沒錢坐計程車,也不想搭公車塞到第二堂課才能進教室,要不就得來個越野賽跑,頂多遲到個二十分鐘、再不,就只有翹課了。但是他什麼課都可以翹,就是日文課一堂也不願錯過;這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堅持。
  來往的人潮投注而來的目光,不是幸災樂禍,也沒有異樣無聊,反而是憐惜戀慕、驚艷咋舌的。對向小舞而言,承受他人的注目禮,比吃飯還稀鬆平常。雖然他總是散著過耳的頭髮、一條洗白的破牛仔褲,以及舊T恤、舊布鞋、舊背包,但他就是能夠吸引眾人的目光,而且是以一種撼人的美麗。
  過分漂亮的美少年總給人陰柔的感覺,向小舞卻並非如此雖然他也有一個中性的名字,但他那張稚氣的漂亮臉蛋上,卻濃濃地帶著世故的滄桑與不妥協的傲氣,尤其他一雙亮如星子的黑眸,正挑戰著他早熟的生命中所面臨的種種荊棘;他像只刺蝟,一隻驕傲而美麗的刺蝟。
  這樣美麗的人,一向不會錯過"他"的眼晴。也許是上天對他特別眷顧;更也許是他銳利如鷹的眼眸,被他鎖定的獵物向來逃脫不了!但那位苦惱的美少年不是獵物,獵物是等著被啃噬、被吞食的,他是未經琢磨的寶石,在層層包裹的污濁塵土中,仍堅強地迸射出光芒。
  那是他們第一次邂逅。在車水馬龍的下班時刻,在夕陽西落的台北街頭,狼狽寒酸的向小舞,遇見了宛如貴族皇室般的馮翼人。
  "需要幫忙碼?"他的聲音很低沉、充滿了男人陽剛的磁性,聽他的聲音就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位魅力十足、甚至性感的男人。
  向小舞回頭,首先看見的是一套筆挺的深色西裝,搭配著最高級的料子,最高級的藍線條領帶,以及最高級的金飾領帶夾,再加上最高級的古龍水。向小舞忍不住皺眉,他必須抬頭才能看著這名身高約一八五公分的高大男人。
  如果說,向小舞是個中性十足、美麗過分的男孩子,那麼這人的俊挺帥氣,恐怕就是全天下雌性生物的頭號殺手了。一個多金的俊逸貴族,向小舞站在他面前,自覺自己是那麼渺小不足、殊不知在旁人眼中,這是一幅多麼賞心悅目的畫面。
  向小舞沒理他、他已經決定跑步去學校了,沒時間耗在這裡和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男子對看。就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馮翼人抓住了他。"等等,我想跟你談一談。"
  向小舞又皺眉。這算什麼?搭訕?他可是貨真價實的大男生!雖然他被搭訕的經驗已經多得數不清,但可從來沒有……對,從來沒有遇過像他這麼高級的富家少爺!
  "我趕時間。"老套的拒絕方式、卻是實話。
  沒想到對方竟露出一個讓夕陽幾乎瞬間失色的迷人笑容,楔而不捨地說道:"那好,我送你一程。"他身後那輛白色的賓士敞篷跑車,再次顯示他過人的財力。
  向小舞卻覺得可笑至極,反身就走。"笑話,我又不認識你。"
  馮翼人跨前兩步擋住了他的腳步,手中夾了一張名片遞給他燙金的名片上並沒有多嚇人的頭銜,簡單地印著十方傳播公司執行董事——馮翼人,上面有聯絡的地址和電話。向小舞卻直覺他的身份不止於此。"你是星探?"
  看來這位聰明的小男孩遇多了這種事。馮翼人瀟灑地笑了笑。
  向小舞發現他似乎很習慣唇邊掛著笑,那笑容帶著不羈的野性和十足的自信;想來,這男人不但是個有錢人,恐怕還是個大情聖。
  "算是吧!"星探?第一次有人這麼說馮翼人,聽起來像採花賊的雅稱,他才不是,他是獵物者,只獵捕他眼中的鑽石。
  向小舞第一次對他笑了,雖然那笑容不以為然的成分高過一切,但仍讓他的心臟承受看不可抗拒的震撼。"我這裡有一堆星探的名片,也許有你的同事呢!"
  多伶俐的一張嘴!馮翼人愈來愈欣賞他了。他拿走向小舞手上的一疊名片往旁邊的垃圾筒一扔,只留下他自己的在他手上;向小舞微微一驚,又看見他的笑。"你既然沒興趣就別留著那些垃圾,只有我這張名片對你最有價值。"
  馮翼人自信得幾乎自大了,向小舞最唾棄那種自以為是的暴發戶,就在他要揉掉手中的名片時,他的手腕被馮翼人扣住了。
  馮翼人仍在笑。"上車吧,你不是趕時間嗎?"
  向小舞差點忘了。這真是太瘋狂了,他竟然拒絕不了馮翼人那雙自信的深遂眼眸,竟然如此就輕易地塵上他生平第一次坐的賓士跑車,是虛榮心作祟吧?還是自卑感促使?他總想像著自己有一天也可以飛黃騰達,能夠擁有高級的別墅,可以不用一天到晚打工,可以照顧媽媽,可以到日本去……
  "到哪裡?"馮翼人沉沉的嗓音打斷了向小舞的冥想。
  向小舞回邊神,略顯尷尬地說出學校的名字。
  馮翼人的心頭有一萬個疑問,對這樣一個美麗的外表下,所藏匿的那個真實、甚至是脆弱的生命感到好奇,向小舞的眼神雖然倔強,卻太悲傷了,悲傷得讓他一眼就看出向小舞的倔強只是假裝。"你叫什麼名字?"
  "向小舞。"他一向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像個天真的小女孩似的。
  "哪個向?哪個舞?"
  "方向的向……"他頓了一下,才繼續:"跳舞的舞。"
  馮翼人揚了揚他英挺的濃眉,彷彿連眉梢都有了笑意。"我喜歡這名字,有日本風味。"
  向小舞震驚地睜大眼看著馮翼人,他不明白為什麼馮翼人會這麼說,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是中日混血兒。馮翼大有一雙犀利的、能透視人心的深沉黑眸。但他從沒有像此時,只想仔細地看透一個人。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溫柔起來、溫柔得讓向小舞的心頭湧現一股暖意。
  "你幾歲?"
  "十七歲。"和他猜的一樣。
  "你呢?"向小舞問。終於問了有關他的事了,馮翼人覺得很高興,他笑著回道:" 我很老了。"
  "我知道。"向小舞竟然回道。
  "比起你,二十八歲簡直就是個中年人。"馮翼人有點哭笑不得。
  二十八歲,他這麼年輕,就已經如此事業有成,向小舞覺得受到了些刺激。
  向小舞在短暫的沉默時套上制服、馮翼人開車的速度很快,完全無視雍塞的車陣與變化的紅綠燈,他飛快地把向小舞送到校門口,比平常還早了五分鐘。
  "謝了。"
  向小舞跳下車就想走、馮翼人卻開口了。"我會來接你下課。"
  向小舞蹙著眉看馮翼人。馮翼人這輛醒目的跑車出現在校門口已經夠引人側目了,現在還要接送他上下學?"不用了,你走吧!謝謝你送我。"他已經盡量努力不成為學校的焦點人物。可不要又變成話題。
  向小舞很快地消失在匆匆湧進校門的人群裡;馮翼人倚著皮座椅,深遂的黑眸滿是迷思,車外不斷投在的愛慕眼神都影響不了他膠著在向小舞身上的思緒。向小舞,他渴望能靠近他,靠近那一顆年輕卻充滿冷漠悲情的心。
  車上的行動電話適時響起,他接了起來。"你好。"
  "翼人,你沒忘了今晚的約會吧?"電話的那一頭,傳來教人聽了渾身酥軟的甜膩女聲。
  "沒忘,但是我不能去了。"
  "怎麼這樣!人家上禮拜就跟你約好了。"
  "抱歉,臨時有事,下次補償你。"很快地掛上電話,他沉靜的表情卻沒有一點歉意。
  對女人,馮翼人是絕情的,但他卻從不曾拒絕任何女人投懷送抱;他的身邊永遠不缺紅粉知己,卻沒有一個女人有能力走進他的內心深處。儘管如此,明知會受傷又情不自禁的花蝴蝶們仍甘願圍繞在他身旁打轉;他可以愛很多很多人,卻沒有人可以獨享他的受。一個擁有自由羽翼的男人,怎甘心被套牢?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做得到。
  向小舞絕對不敢相信,馮翼人竟然會在校門口等他下課。遠遠地,他看見馮翼人跟每一個偷偷對他眨眼晴的女生微笑,甚至還大方地跟她們揮手,迷死一群又一群情竇初開的純情少女。向小舞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見蜜就沾的情聖星探,看來馮翼人似乎真有意跟他扯上關係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這些女生對你來說,太小了吧!"向小舞不客氣地站在他車旁對他說。
  馮翼人笑得非但瀟灑,簡直是專業了。"接你下課啊!我一向說話算話。"
  向小舞又皺眉。他老愛皺眉,馮翼人不喜歡這種表情,彷彿美麗的彩畫被捏皺了一角,雖然無損完美的畫面,卻多了一道暇疵。"上車吧!"他為他開車門。
  "你真奇怪!"想想不夠貼切,向小舞頓了一秒,又道:"你很霸道。"
  馮翼人爽朗地笑了。不可否認的,他笑起來很舒服、很迷人、也很親切,和他對小女生的職業笑容很不一樣。"你是第一萬個這麼說的人。"
  向小舞還是上了車。他們都發現,雖然仍算是陌生人,但彼此卻有相見恨晚的熟捻;那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在短短一個晚上,讓他們更靠近了些。
  "十七歲的向小舞,高二夜校生,念觀光科,喜歡日文。唯一的摩托車掛了,又拒絕星探的種種金錢誘惑,真是怪人。我怪,你比我還奇怪。"馮翼人念著對向小舞僅有的認識。他發現向小舞有很強的防備心,總是陷入自我的思緒而失了神,此時他看來,卻又憂鬱得很。
  "其實……我討厭日文。"向小舞小聲地說。
  馮翼人倒是聽得很清楚、也很吃驚。但他沒開口問,他一向沒有問為什麼的習慣,因為別人總是一廂情願地把所有秘密攤給他看,巴不得他瞭解她們多一點。不過此刻,他真的很想問為什麼。
  "我也不想拒絕金錢,事實上,我渴望擁有金錢,很多很多的錢!"向小舞轉頭看他,突然問他:"有煙嗎?"
  呵!馮翼人笑了聲。"小孩子不要抽煙。"
  向小舞不語,將眼神投問前方,夜風吹得他頭髮散亂,他微瞇的黑眸此時看來鞘沉了些,卻仍是漂亮得不可思議。馮翼人知道向小舞正在生氣,就像自己十七歲時還被喚做小孩子,他會毫不客氣海扁對方的心情一樣,此刻,對向小舞,他的心中文多添了一分疼惜。掏出煙盒,他自己叼了一根,也送了一根到向小嘴裡;向小舞冷眼地看著他點燃自己的煙,再點燃他的。
  "嘿,你不覺得這種方式交朋友很過癮嗎?"
  過癮!向小舞相當熟練地吐出一口煙。"我才不需要朋友。"
  "沒錯,你只需要我這一個朋友就夠了。"
  馮翼人的回答讓向小舞很意外。他眼中被煙霧模糊的神采依然懾人,就這樣,向小舞頭一次對人產生了好奇,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帥俊男子、竟讓他有了難以言喻的感動。車子來到一個錯縱複雜的小巷口,他的車大,沒辦法鑽進去,只好停在路口。
  "你住在哪裡?"馮翼人看著這片老舊破爛的建築。心想,他住在這裡,實在是一種糟蹋。
  向小舞不說話。反正這種貧民區對馮翼人這種貴族來說,只會弄髒了皮鞋而已,他根本不願意回答。
  "向小舞。"馮翼人在他下車時叫住他。
  向小舞回過頭,接觸到馮翼人那雙深遂的黑眸子——所謂會放電的眼睛就是這樣吧!他發現馮翼人有一雙相當漂亮的眼晴。"不要覺得我在說商場的客套話,我真的覺得你是個天生的明星。"
  "我討厭當明星。"這就是他拒絕許多星探的理由吧!當然,討厭成為明星一定有某種因素,馮翼人十分期待向小舞能告訴他。
  "但是你需要錢吧?"
  現實而殘酷的看透力讓向小舞微微一顫。上補校、騎爛車、穿舊衣、住違章建築,沒有朋友,十七歲的孩子不該如此的,但他都承受了。
  "我寧願打工。"向小舞又把倔強的面具戴上。
  馮翼人盯著他那張精緻的臉蛋看。他的嗓音平淡溫柔:"好,你告訴我,你在打什麼工?"
  "幹嘛告訴你?"向小舞在倔強的面具上,又加了一層冷漠。
  "因為我是你唯一的朋友。"馮翼人的目光犀利,同時又充滿了誘惑,讓人很容易迷失,就像老鷹一般的眼晴,向小舞沒辦法反抗他的眼神,頭一次,他覺得自己是聽話的乖孩子。
  朋友!太動人卻又太陌生的名詞了,向小舞抗拒不了這個朋友。"我早上正點送報紙,白天幫房東太太賣自助餐,下午在麵包店打工。"他說得很輕,心卻很沉。
  馮翼人看見巷口有一家自助餐店,他一定是住在樓上的那個小違章——這倒好,連午晚餐全省了。
  "這樣算算,你很有錢啊,扣掉房租,學費,還剩不少呢!"
  他在調侃他,向小舞聽得出來。他瞪著眼回道:"我有補習,補日文。"
  有趣!討厭日文,還補日文。
  "那也花不了多少,夠你買些好衣服,換個房子住吧?"
  "你很囉嗦!"向小舞失去了耐心,打開車門就走。他走得那麼快,馮翼人連他的表情都來不及看見,但他知道,向小舞受傷了!
  向小舞怎麼忍心這樣折磨自己十七歲的生命?那麼瘦小,卻那麼堅強。
  馮翼人點了一根煙,他不是故意激怒向小舞,也沒有半點嘲笑他的意思,他只是不明白,他那麼美麗,卻甘心在灰塵裡打滾;他只是好奇,同時心疼、非常非常地心疼。
  煙霧迷漫了四周。他非擁有向小舞不可!他聽見自己如此說,堅定地。
  隔天下午,馮翼人獨自來到巷口,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也為了不讓向小舞發現。他今天穿得很輕便,全身上下價值不會超過五萬塊;對他來說,這己經是相當樸素的穿著了。同時,馮翼人也把他那輛帥氣十足的改良式哈雷機車停在另一處,徒步走向那家正在準備打烊的自助售店。現在是午後兩點半,向小舞應該不在了。
  當他一身黑色勁裝踏進小小的白助餐店時,正在拖地的、算錢的、洗碗的夥計們全傻了眼!
  "先……先生,我們打烊了……"一名胖大嬸連說話都結巴了。除了向小舞之外,這男人可算是她這大半輩子見過長得最體面的男人了。
  馮翼人摘下墨鏡,露出他那雙帶笑的黑眸。"我不是來吃飯的,老闆娘在嗎?"
  "我就是。"胖大嬸簡直有些受寵若驚地回道。
  "方不方便聊一聊?"
  方便!不方便也得方便!大嬸將算了一半的錢全塞回收銀機裡,笑呵呵地移動她龐大的身軀,把兩張擺在靠窗桌上的椅子搬下來,不但特地用乾淨的抹布抹了一遍,還吩咐廚房的歐巴桑端來消暑的冰茶。
  "先生有什麼貴事呀?"大嬸的表情很滑稽,像見到超級巨星時,那種充滿崇拜的眼光。
  馮翼人這才知道,自己的魅力竟橫掃了九歲到九十九歲範圍的女性。"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小舞?"大嬸想都沒想地直覺回道。
  她一猜就中,馮翼人有點意外。"很多人向你打聽他的消息嗎?"
  "一定是他嘛!一天到晚都有小女生跟在他屁股後面,離譜一點的,還有人為了看他,每天來這裡吃中飯。這裡是老舊的住宅區,離後面的商區,起碼有十幾二十分鐘的路程,多虧小舞,我們外送的便當量大增,特地來用餐的人也多了。"
  他就知道向小舞是一塊超強磁鐵。馮翼人習慣性地笑著,他覺得愈來愈有趣了。
  "不過,倒是還沒有像你這種帥哥來找他呢!小舞有點孤僻,不愛跟人打交道…… 對了,你是他什麼人呀?"大嬸說了一串,才發現根本沒問清楚對方的底細。
  "我?"他笑得更深了些,讓人看了都醉了。"我是他朋友。"
  沒想到,大嬸竟欣慰地笑了起來,也似乎歎了一口氣。
  "小舞的確需要朋友!他在這裡打工,雖然我提供他吃住,一個月意思意思收他三千塊房租,但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你看得出來吧?向小舞很上進,他不屬於這裡。"
  馮翼人深沉的黑眸有了光采,俊帥的臉龐更顯得容光煥發。"我很想幫他,可是沒有方法,他太倔強了。"
  這下,大嬸真的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這孩子歹命呀!"
  "怎麼說?"
  "問他也不說,他搬來我這裡快一年了,獨來獨往的,沒見他上哪兒玩過,我只知道他很努力地打工、上學、還去補習,禮拜天放假、他就會出去,一直到晚上才回家。我也有一個十七歲的兒子,書也不念,到處去鬼混,現在兩個多月設回家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大嬸的媽媽經一搬出來,就數落個沒完。
  馮翼人陷入思考,對她偏離了主題的話完全沒聽進去,他只是想著,為什麼向小舞會這樣?為什麼?
  "先生……先生……"大嬸喚回失神的他。
  馮翼人以逗趣的笑容,掩飾他的不自然。"我姓馮,你直接叫我翼人好了。"
  大嬸見他客氣有禮,笑得很開心。"你既然是小舞的朋友、我就不客氣地講啦,中午小舞對我說,他的摩托車壞了,要跟我預支薪水去修車,我當然是先給他了,可是他的房租……已經兩個月沒付了。"
  奇怪?他打工打得這麼勤,為什麼會缺錢缺得這麼凶!心裡疑惑著、不過,馮翼人還是面帶微笑,從容地掏出皮夾,一拿,就是兩萬塊的現鈔。
  嚇得大嬸睜大了眼,直晃腦袋。"沒……沒……沒這麼多啦!"
  馮翼人笑著把錢塞到她發顫的手中,說:"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小舞的事,其實我一直很想幫他,也有多餘的房子可以給他住,可是,你知道他的個性嘛!我希望你幫我勸勸他。你也說了,他並不屬於這裡。"
  大嬸呆了半晌,才會意他的意思。"你是說……要我勸他離開這裡?"
  "我相信你和我一樣、都不希望一個好孩子被埋沒了,小舞不可能一輩子在這裡賣便當,他的自尊心強,不願意好像接受我的憐憫似的、來我公司做事,其實,是我拜託他,我的公司真的很缺人手。"馮翼人說話的技巧相當具有說服力,加上他那雙電力十足的眼晴,很難讓人招架得住。
  在大嬸單純的腦袋裡,只想著向小舞一走,恐怕生意也會跟著清淡了。近一年的相處,建立的感情卻相當薄弱,畢竟,向小舞把防禦的牆築得太高了,想多接近他一些也十分不易。
  "這是我身上最後一疊鈔票了。"
  大嬸的手上又多了萬把塊,她嚇壞了。"我……我不是要錢……"
  "你收下吧!算是我的補償,也是心意。我很想幫小舞,希望你也幫我。"
  這錢落到大嬸手中,她是怎麼也不捨得放了,其實,幫幫忙又何妨,向小舞離開這,可是能過更好的生活呢!
  他又出現了!一貫瀟灑氣派地倚在他的重型機車上,照例又迷昏了眾女同學。向小舞站在校門口看他,猶豫著該不該過去阻止他這種無聊的舉動!
  馮翼人在向小舞猶豫的時候走過來,向小舞的一臉寒霜與他的笑容滿面形成對比。 "你又來做什麼?"向小舞搶先開口。
  "來道歉。"他指昨晚的失言。
  看來向小舞卻刻意地忘記了。他不希望別人干涉到他很平靜而枯燥的生活,就算這個男人的出現,很可能改變他的生命,他依然在抗拒。
  向小舞不吭聲地往前走,馮翼人則輕鬆地跟在一旁。"你的車還能修嗎?"
  要你管!向小舞的不滿寫在臉上。突地,他被馮翼人亮起的一串鑰匙楞住,而停下了腳步。
  "要不要試試?"
  向小舞一楞,他指的是,試騎他那輛重型的嬉皮機車嗎?這對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說,的確是很大的誘惑。
  "你到底想幹嘛?"向小舞卻是故作不悅。
  向小舞又皺眉了,馮翼人有股伸手撫平他眉頭的沖但終究是忍住了。他聳聳肩,神情反倒有些無辜;向小舞打賭他這種表情可以騙死一卡車女生。
  "我只是在做朋友平常會做的事。"
  向小舞盯著他看,卻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他沒交過朋友,不知道朋友平常會做什麼,更不知道友誼可以如此輕易建立起來。馮翼人是個瘋狂的男人,他一直這樣認為!向小舞緩緩接過馮翼人手中的鑰匙,其實他好想試試駕馭哈雷機車的感覺,可是,他知道自己也許一輩子都不可能摸到這種車;他發覺他的生命正因馮翼人的介人,而逐漸豐富起來。
  馮翼人在向小舞接過鑰匙的剎那,跟著綻顏而笑,他甚至親暱地拍拍向小舞的肩,將渾身不自在的向小舞摟到機車前。
  "我們去吃點東西,我餓壞了。"馮翼人長腿一跨坐上後座,笑著拍拍前座,示意向小舞坐上來。
  "真的要我騎?"向小舞沒騎過重型機車,有點猶豫起來。
  "我在後面,擔心什麼?"
  不知怎的,當馮翼人說這句話時,他溫柔得連夏夜都柔軟了起來,而向小舞原有的一絲絲不安也隨之褪去,他甚至是有一點興奮地跨上摩托車,在旁人的驚歎聲中奔馳而去。
  就是這種感覺,向小舞忍不住笑了!電馳急駛在台北街頭,向小舞十七年的歲月以來,似乎不曾有過瘋狂。他發現自己原來有如此瘋狂的本性;他可以感受身後那個寬大結實的身軀靠著自己,向小舞的笑容有些凝住,湧現而上是一股複雜,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特殊感覺。他並不瞭解馮翼人,卻不知怎的,馮翼人的出現,讓他的世界變得更寬廣了!這就是朋友的感覺嗎?如果是的,他還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入夜的十點鐘,載著剛建立起的新友誼的哈雷機車飛馳在台北街頭,馮翼人讓向小舞在天母一家高級酒館停車,向小舞坐在車上,猶豫地望著一下車就點了一根煙的馮翼人。
  "怎麼了?"
  "我不餓……"他的聲音極小,像是自卑的掩飾。
  馮翼人明白,像他這樣一個不屬對命運妥協的孩子,怎會輕易透露他的脆弱?他的晚餐肯定只用兩個麵包就打發了。馮翼人吸了一口煙,瞥了一眼燈火輝煌的高級店面,隨即笑了,笑得讓閃爍的霓虹頓時失去了色彩。
  向小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胸口卻是一陣溫熱。他不懂,那是什麼!
  "但是我餓了。"他笑著把向小舞從車上拉下來,直接推進掛滿銀鈴飾品的精緻大門內。
  如果向小舞瞭解他,就會明白馮翼人的作風!他溫柔的固執、體貼的霸氣,或許讓他的行為顯得玩世不恭、輕浮放蕩,但他的眼神,卻絕對是最赤誠的付出。
  向小舞才翻開菜單的第一頁,就將它合了起來,這家酒館,就連最廉價的開胃小菜,都在兩百元以上;他瞪著馮翼人,覺得馮翼人讓他備感難堪。
  "我要走了。"
  "吃完再走。"馮翼人叫來侍者,一口氣點了五、六道菜,還叫了一瓶酒。
  "我真的要走了。"
  向小舞準備要起身,馮翼人伸手就按在他手背上。向小舞直視著那雙帶笑的深沉黑眸,他看不出馮翼人在玩什麼遊戲。
  "坐好,吃完了再走好嘛!這家店的老闆我很熟,我這張臉就是貴賓卡,六折招待;還附贈紅酒一瓶,你就讓我享受享受嘛!"
  向小舞抽回手,背貼著椅,目光依然冷漠。"那是你的事,你以為帶我上高級餐廳,我會感激你嗎?"
  "我從沒想過要你感激。"馮翼人依然笑得迷人,他又點了一根煙,遞給向小舞。
  向小舞不動,馮翼人揚了揚眉,將煙湊進自己嘴裡。"我帶你來,只因為我餓了,沒別的企圖。"他換了一個笑臉,既邪美又孩子氣,微微地向前傾,低聲續道:"要不是衝著六折和那瓶紅酒,我才懶得來呢!"
  向小舞一楞,馮翼人的表情太迷人了,讓他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安慰他,還是敷衍他?但他知道,馮翼人正在卸下他的傲氣,用他的熱情維護著他的自尊。向小舞別過臉,忽然覺得無助,他已經太久……沒有和人單獨面對面吃飯了。
  "沒什麼名義可慶祝的,但是咱們還是乾一杯吧!"馮翼人為他斟了半杯酒。
  向小舞透過搖曳的暗紅色液體,看見馮翼人盛滿笑意的黑眸。"我……我不會喝酒。"
  "這種酒喝不醉人的,感覺像果汁,嘗一口?"馮翼人總是有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魔力,就像他第一次在街頭,出現在向小舞的面前一般,不管向小舞怎麼抗拒,卻總是不自覺的,行動就背叛了理智。
  向小舞喝了一口甜淡的紅酒,在昏黃的燭火中看見馮翼人的眸子裡閃爍著燭光。這個人……他卻一點也不瞭解,朋友……他還是那麼陌生……
  "小舞。"馮翼人柔聲帶笑地喚他。
  向小舞甚至不懂,為什麼馮翼人可以輕易地臉上掛著笑容,輕易地與生人打成一片?
  "你要不要跟我聊聊,學校有什麼好玩的事?"
  向小舞一楞。
  馮翼人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說嘛!"
  "沒什麼好說的。"
  "一定有嘛!你喜歡哪一科?最討厭哪個老師?我告訴你,以前我念大學的時候有個教授多惹人厭,我和幾個死黨啊……"馮翼人完全不拘泥地將他的熱情釋放在向小舞眼前。
  向小舞聽得木然、楞楞地望著那張自然坦率的俊臉,他似乎有些懂了,馮翼人正在教他……教他用十七歲的態度,去面對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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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4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就這樣持續了一個禮拜,馮翼人每晚郡到校門口去接向小舞下課。
  而今天是星期日,向小舞一送完報紙就失去了蹤影,如同胖大嬸說的,一直到晚上,向小舞才會一身疲倦地回來,而且每一次週日回來、他都顯得更加落落寡歡。
  帶著一身的疲倦回到他的小窩,向小舞仰躺在床上,腦中不斷浮現一張美麗的臉,那美麗的臉卻有著一雙空洞的眼晴;而那一雙眼睛曾經那麼明亮動人,那一雙手曾經夜夜擁他入夢……
  她還那麼年輕,卻像個脆弱的洋娃娃、一朵失色的玫瑰花,他的心都痛了起來…… 那是他的媽媽。想著他不幸的媽媽造就了他不幸的青春歲月,他突然覺得好累,累得直到有人敲門敲了好幾下,他才突然清醒。
  起身開門,是甚少上樓來的房東太太。向小舞的臉色立刻變得尷尬,他沒忘記,他還欠了大嬸不少房租。"大媽……"
  "別不好意思,我不是來要錢的。"大嬸笑嘻嘻的,手裡還拎了一袋水果進來,她逕自找了椅子坐下,把袋裡的蘋果遞了一顆給他。"來,吃蘋果,我女婿剛買來的,我都洗乾淨了。"
  向小舞頗不適應地接進蘋果。他不是不清楚大媽的古道熱腸,只是,他自己不善與人相處,有時她的過分熱情反而令他不知所措,所以他只好盡量避不見面。
  "小舞啊!大媽有事想跟你說,呃……我想了一個禮拜,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
  向小舞坐在床沿,靜靜地聽她說。
  "你來店裡,真的幫了很多忙,我租這間破房間給你,實在很不好意思,但是啊…… 哎呀,教我怎麼說好呢!"大嬸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向小舞似乎能猜出是什麼事了,他淺淺地笑了笑。"大媽,你就明說好了,沒什麼好為難的。"
  "好吧!我那個嫁出去的女兒呀!鬧著要離婚,昨天你也看到,她帶著小孩搬回來了,今天我女婿才買東西來賠罪。加上我那個不肖子給我死回來了,說什麼把外面的女孩子的肚子搞大,花了一筆錢才解決,這下學乖了,想搬回來往了。所以……房間可能要收回來,就是這樣。"事情發生得也夠巧了,令大嬸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向小舞倒是十分平靜,反正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在這裡租屋快一年了,算是最久了,誰都不大願意冒險租房子給一個未成年少年的。"我知道了,大媽,那房租……"
  "房租不用了,有人幫你付清了。"
  向小舞一楞,立刻想到馮翼人。一定是他!
  "小舞啊!你還年輕,不要太逞強,朋友可以幫忙的話,就多抓住機會,你那個朋友很不錯,換個環境對你也好。"
  一個禮拜了,他竟然連提都沒提。向小舞震驚地發抖。
  大嬸起身拍拍他的肩,勸道:"小舞,大媽不是趕你走哦!真的是不得已,才這麼決定的,你應該好好去謝謝你那個朋友。"
  會的,他等不及立刻見他一面,問清楚他這麼做,到底是什麼意思?
  等大媽一走,向小舞立刻找出馮翼人的名片,撥著他的行動電話。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話筒裡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可以想像,馮翼人可能正在某PUB或舞廳快活呢!
  "你好?!"
  "我要見你。"向小舞的聲音很冷淡,卻教馮翼人欣喜若狂,這是向小舞第一次打電話給他,而且是在他消失了一整天的週日夜晚。
  "你在哪裡?"
  "家裡。"
  "OK,我十分鐘後在巷口接你。"
  向小舞應了聲,冷冷地掛下電話。他呆坐在床上,回想著這短短一周與馮翼人相處的情形。馮翼人神秘得可以,總是在接他下課後,帶他去飽餐一頓;他爽朗大方,自由得像不羈於世的野,同時還擁有一家規模十分浩大的傳播經紀公司。雖然在他面前,他極少提起,但向小舞知道,馮翼人一心只想要他成為他旗下的傀儡娃娃。
  向小舞決定,他非好好瞭解這個人不可!他可不想欠他人情,更不想任人擺佈!
  向小舞一走到巷口就看見一輛醒目的紅色保時捷,而倚在車身旁抽煙的高大男子,正是馮翼人!老天,他到底有多有錢?向小舞的眉頭皺得可緊了。
  "小舞。"馮翼人熱情地朝他揮手,順便扔了手中的煙蒂。向小舞的表情冰冷得足以讓夏末的夜起了一絲寒意。"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
  馮翼人笑得很瀟灑,他自然地伸出手,理了理向小舞額前過長的髮絲,那麼親暱卻彷彿稀鬆平常的舉動,令向小舞無法適應地退了一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馮翼人看著向小舞微慍的閃亮雙眸,他眷戀著那兩道屬於年輕生命最傲人的光采。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你幹嘛替我繳房租?"
  原來是這件事!馮翼人的笑容深刻了些。"我不是替你繳。"他俯向前,含著濃濃笑意的眼晴
  直視著向小舞。
  向小舞竟沒由來地心頭一震!馮翼人靠得太近了,那股複雜的煙酒味混和獨特的古龍水香味讓他覺得一陣暈眩。
  "我只是幫房東太太解決這兩個月吃緊的貸款而已。"
  向小舞一楞,又退了一步,他抿著嘴轉身,覺得心頭鬱悶得難受,好像自己總是將自己關在一個囚牢裡、對探視關懷的人默默不聞,卻在無意間,拖累了他們。
  "小舞。"馮翼人的聲音響起
  "你很不快樂,認識你不到一個禮拜,我從沒見你笑過。"
  向小舞沉默著。煎熬了一整天的心情讓他地感疲憊,他低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快磨破的舊布鞋,腦中一直想起今天去看媽媽的模樣。向小舞的媽媽今天穿上他為她買的和服,美極了,卻也讓他窮翻了。可是,她今天笑了,雖然她仍舊認不得他,但還是對他笑了,她那張猶如少女般羞澀的笑容,讓他覺得一切都值得。
  他又失神了。馮翼人必須小心翼翼地不傷到向小舞的自尊心。他從來不曾花邊這麼久的時間去呵護一個人,這種感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那絕不是單純的心疼而已。" 你打電話給我,只為了要問這件事嗎?"
  向小舞背對著他,還是動也不動。"你說……為什麼要跟我做朋友?"向小舞的聲音很輕,甚至有點害怕,因為孤獨的他,從沒體會過擁有朋友的感覺,卻在無意間,讓馮翼人走進他的生活。
  這也算問題嗎?馮翼人笑了,毫不考慮地回答:"我喜歡你,就這麼簡單!"
  向小舞反身看他,眼中閃過一抹瞭然的神色,他輕輕蹙眉。"你要我當明星,不是嗎?"
  "可是你拒絕了,我不會勉強你。"馮翼人笑得溫柔。
  向小舞看著他,只有一分鐘的時間,卻像一個小時那麼長久,然後他啟口:"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馮翼人保持他完美的笑容,從容地點煙,吐出一團白霧,模糊了他迷人的臉龐。他看看表,十一點不到,於是他提議:"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向小舞宛如踏入另一個空間。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馮翼人踏入這家高級俱樂部時,全場男男女女投注而來的愛慕眼神,將佔地百坪的華麗舞廳融化成夢幻的醉意。
  五光十色的絢爛燈光如鬼魅般地打轉,這裡充斥著台北人最靡爛的氣息,卻又不至頹廢墮落。不管是男是女,每個人都是那麼的光鮮亮麗,時髦俊美。
  馮翼人領著向小舞穿過人群,場中每一個人好像都認識他,一一靠過來與他擁抱、親吻,不分男女……今天,向小舞總算接觸到他的世界,一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再一次地突顯彼此懸殊的差異。
  馮翼人帶他到樓中樓的正中央,那是一處獨立的貴賓座,正對著底下的大舞池、似乎是特地為馮翼人保留的專用座席,儘管人聲鼎沸,這處位置還是空給他。
  馮翼人一落座,侍者就送來美酒小菜,不斷靠過來和他打招呼的人依然絡繹不絕,相形之下,向小舞顯得多麼格格不入。
  "你還知道要回來?"聲音的主人是一名火辣辣的性感美女,豐胸細腰,十足的尤物。
  她一來就直接坐到馮翼人身邊,不像別人只敢靠近打招呼,顯示出她的身份地位特殊,以及她與馮翼人的關係匪淺。馮翼人也毫不吝嗇地給她一個令人又羨又嫉的熱吻,教向小舞目瞪口呆。
  "剛剛你一聲不響地溜掉,待會Amy不纏死你才怪。"這名性感美女提醒著馮翼人。
  馮翼人笑得好看,又帶了點吊兒啷當的味道。"大不了賠不是嘍!我跟你介紹一個新朋友,他叫向小舞,方向的向,跳舞的舞。"
  這名五官冶艷亮麗的長髮美女將眼光投向對座的向小舞,燈光昏暗中,她的一雙美眸乍現光芒,像挖到寶藏似的立刻起身移坐到向小舞身邊。她的香味,她的熱情迷得向小舞昏頭轉向。她誇張地叫著:"老天……你到哪挖到這顆鑽石?"
  馮翼人的笑容顯得相當驕傲。"他只是朋友,你別嚇到人家了。"
  "你看看他,我現在才知道,公司的模特兒沒一個及格。你好,我叫何莉,你可以叫我阿莉,不好意思的話,就叫我一聲何姐吧!"何莉大方地自我介紹著。
  看來,這名風情萬種的美女有著相當豪爽大方的個性,向小舞對她逐漸產生了好感。
  就在此時,一群人又圍了過來,其中一位醉了七分的年輕女孩更是直接從椅背後攬住了馮翼人的脖子,馮翼人一回頭就與她紅潤的朱唇貼在一起。
  向小舞又傻了眼,他一向都用這種方式跟人打招呼的嗎?
  "你好可惡,人家都還沒切蛋糕你就溜掉。罰你整晚都要跟我跳舞。"
  馮翼人捏捏女孩俏麗的臉龐,隨即起身攬住她笑道:"奉陪到底。"
  馮翼人一向不會讓女人失望,何莉投給他一個不屑的鬼臉,暗罵了聲:"濫情的花心蘿蔔!"
  之後,那一群人簇擁著馮翼人下樓,向小舞眨眨迷惑的眼看著何莉優雅地點了根煙,為自己和他倒了兩杯酒。何莉拿起酒杯。"敬你,小舞,歡迎來到夢遊仙境。"這家高級舞廳叫做夢遊,很寫意的名字,吸引的全都是名流人士。
  "何姐,你是馮大哥的女朋友嗎?"向小舞忍不住好奇地問。
  何莉卻誇張地狂笑了聲,還差點被煙嗆到。"那傢伙?哈,我可不想被砍死!你瞧他受歡迎的程度,天王巨星也不過如此!"
  何莉愈這麼說,向小舞愈不明白。他淺淺嘗了一口威士忌,辛辣的液體灌入喉嚨,他一皺眉,立刻放下杯子。"我一點也不認識他。"向小舞別過頭往下看,舞池正中央的馮翼人正摟著那名叫Amy的女孩跳舞,Amy充滿醉意的臉龐更添了幾分驕傲與滿足。
  即使舞池擁擠得人山人海,馮翼人始終是焦點,向小舞竟覺得此時馮翼人遙不可及,或許,他從來沒靠近過、認識過馮翼人。
  "你們怎麼認識的?"何莉的興致來了。
  向小舞把眼光收回,將初次的邂逅敘述給她聽。何莉的反應異常的平靜,甚至出現了憂心的神情,雖然,她很快地以她一貫大刺刺的爽朗笑聲掩飾過。
  "這個大情聖!連漂亮的小男生也不放過。"何莉又笑罵了聲。啜了口酒,續道:" 事實上,他是我的老闆。"
  向小舞一楞,睜大眼看著她。美麗性感的何莉是馮翼人的貼身秘書,如此賞心悅目的俊男美女組合,實在令人不得不遐想他們之間是否有暖昧關係。
  可是,何莉又說了:"沒錯,表面看起來,我是他出入正式場合的職業女伴,但是實際上,我只是他的秘書兼菲傭而已。你知道自己的大老闆是個只大自己一歲、年輕多金又好看的男人那種矛盾心情吧?呵、在我眼裡,翼人是個了不起、玩得起的混混;而在他眼裡,我是個能幹、沒氣質的男人婆。"
  向小舞聽了好驚訝,嘴巴郡合不攏了。白朦朦的煙霧在何莉的臉龐形成一圈美麗的幻影,像她這種美女,怎會沒氣質?
  "十方傳播是翼人的,這家PUB也是翼人的,他還擁有一家造型公司和一間攝影柵,現在市場上的廣告有一半是找我們公司的模特兒拍的。但我發現,翼人喜歡夢遊勝於十方,他幾乎每晚都來,除了上禮拜,原來是找你去了。"何莉繼續說著。
  他真的……非常有錢。向小舞心裡只有這個評語。何莉一雙犀利的美眸彷彿看穿了向小舞的心思,她笑不聲,感覺竟有一絲淒涼。"翼人很有錢,可是他很寂寞。"
  向小舞一蹙眉,詫異地看著她。
  "他太無情了,很多人是為了他才進入十方當模特兒,更多人是為了看他才天天來夢遊。但是他的愛太博大了、也太不專一了;翼人是長了翅膀的男人,誰也拴不住他的。"
  向小舞在煙霧迷濛中,真的有一神像在夢遊的幻覺,似乎這就是馮翼人給人的感覺,他帶著每個人夢遊,但夢究竟是夢,夢醒了就幻滅了。夢不需要擔負責任,馮翼人看似多情地回應了每個人對他的愛慕,但那只是夢而已。
  剎那間,向小舞突然好想認識馮翼人。"何姐……你一定……很愛他吧?"
  "我?哈!"何莉似笑非笑。"我愛他?我把他當成一個長不大的頑皮小孩愛著,他把所有的好事爛事全交給我,然後自己玩得昏天暗地,是!我愛死他了!"
  怎麼何莉的話,這麼酸溜溜的?向小舞聽得傻了。
  "誰教我欠他呢?說真的,我真希望能簽下你,你這張臉不拍廣告,簡直浪費。"何莉的直爽讓向小舞有些臉紅,其實她和馮翼人還不是一樣?!
  "我不想當明星。"向小舞還是堅持。
  "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都嚮往銀色世界。"何莉不死心。向小舞只是一逕地搖頭,何莉只好聳聳肩。"難怪翼人中意你,你真特別。"
  向小舞看她,想知道理由。
  何莉笑得嫵媚。"你並不是因為他的人、他的錢而接近他呀!光憑這點就教我欣賞。"
  向小舞垂下頭盯著桌上的酒杯,他一咬唇,舉杯一口飲盡。酒好苦,苦得他快掉眼淚了,可是他卻因酒精的刺激而更加清醒。拍廣告,似乎可以賺很多錢,他現在就要面臨沒地方住的窘境了,而為了訂做那套媽媽一直吵著要的和服,他所有的打工費都花光了,另外,日文課也快告一段落了,如果要繼續補,就必須再繳一期學費……
  向小舞懊惱得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卻不知何莉看著他的眼神變得沉靜而憂鬱。馮翼人……狂蕩不羈的他,會為了這顆未經琢磨的寶石而收回他的翅膀嗎?何莉只能繼續為自己點燃一根煙。
  宿醉後的頭痛貫穿向小舞欲裂的腦袋,他忍不住痛苦地呻吟出聲。一轉身,感覺到自己的手正貼上一股溫熱的肌膚,他模模糊糊地半睜開眼,似乎有一張幾乎貼著自己的臉龐。一陣均勻和緩,呼吸柔柔地吹拂在自己的臉上,也逐漸吹醒了他的睡意,他終於睜開眼睛……
  "你……"向小舞大叫了聲立刻從床上一躍而起,睜大了滿是血絲的眼脯,瞪著被他吵醒的半裸男子——馮翼人。
  向小舞隨即又捧著腦袋彎下了身子,酒醉、睡眠不足加上刺激過度,讓他的頭更痛了,這是什麼地方?這又是怎麼回事?現在又是幾點鐘了?他倏地一楞!
  "糟了,報紙!"向小舞跳下床衝到房門,一轉門把卻又停頓下來,猛地反過身看見馮翼人坐起身,赤裸著他結實得連男人看了都會臉紅的上身,只手理著他微亂的短髮。
  向小舞低下頭看看自己,什麼時候他換上了這套過大的睡衣褲了?再抬頭望向馮翼人,也看見了床頭上的鐘,不偏不倚地指著八點,刺眼的陽光透射進來已經八點了?向小舞簡直腳軟地直接滑坐在地上。沒去送報紙,也沒回大媽那裡……向小舞倦倦地靠著房門想著,反正……大媽那裡他也不能再租了,報紙……算了吧!這個月的薪水他早就預支了。
  向小舞煩躁地抓了抓他的一頭亂髮,冷靜下來後,他才覺得自己大驚小怪。
  "才八點,你饒了我吧!"馮翼人看了看鐘,忍不住哀號。
  向小舞不讓他再躺下,趕緊跳起來衝到他面前叫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跟你睡在這裡?"
  馮翼人帶點惺忪的睡眠浮現一抹促狹的笑意,竟讓他看起來十分性感,向小舞莫名地一陣耳熱。"你喝醉了,吐得我一身,我只好把你帶回來了,本來想整理隔壁的客房讓你睡,可是裡面太亂了,只好委屈你跟我睡一晚了。"
  "我……"喝醉了?向小舞一點印象也沒有。
  "阿莉也真是的,你第一次喝酒就倒烈酒給你,也不阻止你喝,等我發現,已經來不及了,你已經醉得一塌糊塗了。"
  他當然來不及阻止了,他一整晚都在跟Amy跳舞。向小舞想起來了,他悶悶地坐在床沿,不知怎的,心直往下墜。
  "你喝醉酒的樣子真可愛,不停地說話。"馮翼人稍稍往向小舞靠近,笑著在向小舞的耳畔說著,此舉此話都嚇了向小舞一大跳。
  "我說了什麼?"
  "說日文,沒人聽得懂。"還好。向小舞稍稍鬆了一口氣。
  馮翼人卻盯著他看,輕聲又道:"渡過和也是你的偶像嗎?"渡邊和也是現今日本最有魅力的中生代名演員,出道二十年都保持屹立不搖的偶像地位。
  "你……"向小舞震驚地看著馮翼人,他竟然聽得懂日文。
  馮翼人從容地笑道:"十方在日本也有一間經紀公司,我總要會幾句唬人的日文、才不會被日本鬼子耍了。"
  向小舞抿了抿嘴,垂首望著自己交纏的手指。馮翼人望著他俊美的側臉,發現他的睫毛好密好長,女孩子看了肯定嫉妒死了。馮翼人柔柔地笑著,像欣賞自己滿意的作品一般眷戀地微笑著。
  "我說了些什麼?除了渡邊和也以外。"向小舞試探性地問道。
  馮翼人只手托著腮,將手肘擺在曲起的膝蓋上。"你在叫你媽媽,還提到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向小舞皺眉,馮翼人又靠近他了些,他問得很認真:"你學日文,是為了那個叫做晴子的女孩嗎?"
  晴子……那是他媽媽的日文名字啊!向小舞一轉頭,迎視到那雙深遂似井的黑色瞳眸,他的心跳頓了一下,隨即開始狂跳。這是怎麼回事?他……是個男人啊!向小舞幾乎失措地迴避了馮翼人的眼神,想到昨晚在夢遊吧中全場投注於馮翼人的愛慕眼神,不可否認,馮翼人真的令人迷戀,不分男女……
  "是……"向小舞回答。是逃避還是賭氣使他如此回答?向小舞也不明白了,他竟然會被一個男人影響到心跳急促、呼吸不順的地步。尤其當他堅定地,幾乎是果斷地點頭說是的時候,他竟又察覺出自己的後悔,因為,他看見馮翼人的眼中出現錯愕之後,立刻又流露了失望。
  為什麼?向小舞不明白。呵!他自己真是傻呀!
  馮翼人完美的唇形揚起一抹自嘲的笑。他默然地下床轉進浴室梳洗。向小舞望著馮翼人高大的背影沒人浴室裡,心中有些惆悵。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乎個什麼呢?
  用冷水狠狠地潑在自己臉上,馮翼人甩掉了臉上的水珠,望著鏡中的自己,飛揚的劍眉、深遂的黑眸、筆挺的鼻樑與完美的唇形,構成這張帥氣逼人的俊臉。
  馮翼人是人人目光追逐的焦點。紙醉金迷的生活、眾多美女的撩人誘惑,似乎都只是他完美形象的點綴。或許就是這樣,所以何莉說他絕情吧!也或許正是這樣,何莉才心疼他的寂寞吧!只有何莉知道他這個博愛的大眾情人,其實是個只為男人動心的同性戀者。
  可是,門外的向小舞,只有十七歲卻那麼美麗又倔強的向小舞,他竟然不敢碰,連半點遐想也不敢有。是害怕向小舞知道了以後逃避他,還是不願破壞了好不容易建立的友誼?
  他可以感覺向小舞的心牆已逐漸對他瓦解了,但他不願嚇走他。何況,向小舞是個那麼單純、心早已有所屬的異性戀男孩,在他的青春歲月裡本就該充滿青澀初戀的色彩。馮翼人不願讓向小舞承受同性戀可能承受的異樣眼光與社會壓力。
  當馮翼人走出浴室時,向小舞已經換回烘乾的衣服,在客廳的落地窗前佇立著。馮翼人的房子很大,很現代化,向小舞稍微參觀了一下,兩間房間,一廚一廳雙衛,落座在這棟高級大廈的頂樓,他不知道這裡有幾樓,依視野來估算,起碼有十八層樓高。
  他的視野如此寬闊,難怪世界那麼大,相較之下,向小舞又覺得自己卑微得像只小青蛙。
  "在這裡看夜景才漂亮。"馮翼人的聲音傳來。他已套上家居的T恤走來向小舞身旁。
  向小舞動也沒動,只是計算著窗外樓下錯縱複雜的交通路線,忙碌的台北城,一刻也不得閒,好像他自己……"我好像很少這樣優閒地看風景……"向小舞說。
  馮翼人低頭點煙,吐出一團白霧。"你本來就應該這樣享受。"
  向小舞似乎歎了一口很輕很輕的氣,連飄來的聲音也輕若游絲:"謝謝你……馮大哥……"
  這是他第一次叫他。馮翼人叼在嘴上的香煙幾乎要掉下來,他驚訝地看見向小舞別過頭看著自己,精緻的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
  "你真的是我第一個朋友,雖然我還是不習慣跟人相處,可是你很特別,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怪脾氣。"向小舞又將眼光移向窗外。"昨晚我和何姐聊了很多,我第一次和人說那麼多話。雖然,大部分的時候是她在說。不過我發現,有人跟自己說話的感覺真不錯。今天我沒去送報紙,下午也不想去麵包店了,大媽的房間要收回去,不知道怎麼…… 也不覺得會怎麼樣。"
  "小舞。"馮翼人突地抓住了向小舞的肩將他扳向自己,他抽去嘴上的煙,顯得異常的激動。
  向小舞莫名地望著他。
  "你不要當明星。好,那你也不要打工了,我公司缺人,你來幫我,我需要日文翻譯,阿莉需要助理,你幫我,記住,是你幫我哦!我一個月給你三萬塊,還供你吃住,怎麼樣?"
  向小舞震驚地睜大眼盯著馮翼人。他瘋了嗎?花這麼多錢請一個未成年的工讀生?!
  "你就跟我住,傍晚會有王嬸來整理房子,你可以繼續補日文,你表現好的話,我的哈雷可以讓你騎去上學。"馮翼人興奮極了,黑亮的瞳眸直發光。
  向小舞忍不住叫道:"等等,你瘋了嗎?世界上有這麼好的事,我才不信!"
  "那是因為是你,才有這種好事!"馮翼人不假思索地回道。
  向小舞皺了皺眉,馮翼人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不是可憐你、救濟你,衝著你叫我一聲馮大哥,你非接受不可了。"
  這種誘惑實在太大、太驚人了,向小舞只覺得不可思議。馮翼人一向很霸道,這是他曾給他的評語,向小舞沒忘。只要點頭,的確可以解決了他所有麻煩。
  "我不要……"向小舞細聲說。
  馮翼人一楞,天啊!他已經夠大方了,小舞還要怎樣?馮翼人用力地吸了一口煙,覺得自己快被向小舞逼瘋了。
  "我不要那麼高的薪水。"向小舞續道。
  馮翼人這才楞住。
  向小舞仰起頭又說:"我做多少,你給多少;我也要付你房租。至於哈雷,等我有多餘的錢再分期付款向你買,怎麼樣?"
  他能怎麼樣?只要他願意,只要他留下,他怎麼樣都無所謂。"一言為定!"馮翼人伸出手。
  向小舞難得地露出一個淺笑,也伸出手來和馮翼人厚實的手掌相提。馮翼人的手心,和他的笑容一樣溫暖,問小舞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太衝動?會不會太自私?但他的確透過馮翼人溫暖的掌心、他熱情的注視,首次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加了溫,有了色彩。
  僅僅是短短的一個禮拜而已,這個男人……正一步步地改變他的人生。
  等不及王嬸過來,他倆已動手整理好客房,馮翼人一向是個說到做到的行動派,他立刻又載著向小舞回大媽那裡整理行李。
  一踏入那個違章的小房間,馮翼人立刻就拉著向小舞的手準備走人。
  "等等,我什麼都還沒整理呢!"向小舞甩掉他的手。
  馮翼人回過頭,兩人就立在門前。"對不起,我實在看不出有任何值得你整理帶走的東西。我現在就帶你去買衣服和傢具,這些東西不要了。"馮翼人毫不客氣地說。
  向小舞瞪著他回道:"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或許是垃圾、可是對我很重要。。
  "你打算把這個破床、破衣櫥一起帶走嗎?我的車可裝不下。"馮翼人一雙濃眉皺得死緊,他真不敢想像向小舞竟然可以在這裡住這麼久,這根本是儲藏室嘛!
  "當然不,那是大媽的。"向小舞生氣地將自己的衣服往床上扔。
  馮翼人走向向小舞,放柔了聲音:"看,租房子本來就該附傢具,所以我不是買給你,是那間房間本來就該有的擺設。"他總是不會傷到他地如此說話。
  向小舞頓了一下之後,又頹然地陷入自責裡。他知道馮翼人在幫他,不管怎麼說,向小舞總覺得是自己孩子氣。他甚至害怕,害怕自己變得虛榮、變得奢侈,而那是他不能允許的,他無權享受的。
  向小舞找到一個大垃圾袋把一些不必要的廢物往袋子裡丟;馮翼人更直接,抱起床上的衣服全塞進袋子裡,向小舞抬起頭來瞪他。
  "舊衣服不要也罷,我不喜歡我的員工穿得隨便。"馮翼人隨即露出一個體貼的微笑。 "待會去買些像樣的衣服,你可不是工讀生,是我十方的正式員工。"他頓了一下,又接口說:"治裝費會慢慢從你薪水裡扣。"非得加上這句,向小舞才不會抗議。
  就這樣,向小舞所有的家當幾乎都被馮翼人丟了,只剩下學校的制服和課本,還有一堆參考書和日文辭典。馮翼人從他身後看著他撕下牆上的日本地圖。"你很喜歡日本?"
  "不喜歡。"向小舞毫不考慮地回答。
  怪小孩!馮翼人覺得好笑。
  向小舞轉過身看他,眼中流露著一股堅定的色彩。"我想去日本。"
  馮翼人回望他,向小舞眼中閃爍的固執是那麼璀璨光亮。馮翼人迷戀著,卻也心痛著,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向小舞十七歲的眼神如此滄桑?馮翼人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名字。 "為了晴子?"
  向小舞一楞。晴子……馮翼人怎麼如此在意這個名字呢?向小舞還是點頭,他的確是為了他媽媽才想去日本的。然而,他又看見馮翼人那種眼神——那種足以揉疼了所著無以招架的心靈的眼神,再次陷入迷惑,而且,一旦馮翼人出現這樣的表情,便也不會再繼續追問晴子的事了。
  "我先下去等你。"馮翼人抱起裝滿書本的紙箱,淡淡一笑。
  見他的背影離開房間,那種惆悵的心情隨之而來。向小舞真的不明白,他們兩人,好像在玩一種猜心遊戲,你猜我、我猜你、互吊胃口。似乎彼此都保持了距離,彼此都隱藏了自己……
  向小舞甩甩頭,就讓命運去擺佈這一切吧!收拾起所有的東西,他終於離開這個他毫不留戀的歇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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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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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45: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向小舞的工作名為助理秘書,實則是什麼雜事都包辦的小弟。他發現公司同事都相當盡職賣力,或許是因為馮翼人的緣故,他不給員工壓力,甚至不必打卡,上班時間,他只要求兩個字——負責。
  馮翼人曾笑說:"因為我是個不負責任的老闆、萬一他們也不負責,公司就不用玩了。而且我只要他們對自己的工作崗位負責,不必對我負責,我唯一負責的事就是發薪水。"
  對於向小舞的加入,最高興的莫過於是身為一個不負責任老闆的貼身秘書的何莉了,忙翻了的她相當興奮向小舞成為她的幫手。
  當馮翼人把向小舞介紹給眾同事時,可以想像,眾人有多麼驚艷於向小舞的俊美。這裡有一些臉孔似乎是向小舞在夢遊puB裡見過的。向小舞對這個華麗又充滿幹勁的新環境存有很大的期許與盼望;第一次,他對工作認真地投入,不再只是單純地為了領薪水而已。
  "你看他人緣多好,才一個上午,大伙的焦點已經從你身上轉到他那裡去了。"何莉扳開一小縫百葉窗笑道。
  辦公室的行政人員正圍在向小舞旁邊教他使用電腦順便給他看公司旗下人員的資料。向小舞雖然在人群中備感不適,但對這些新奇的玩意仍然顯得興致勃勃。
  馮翼人抽著煙,坐在大辦公桌上看著窗外。心想:秋天的腳步快來了吧!他不喜歡秋天,太蕭瑟、太頹廢了,像他內心深處一樣。
  "翼人,讓他窩在公司裡當小弟,實在太可惜了。"何莉巴不得立刻把向小舞送上雜志封面。
  見馮翼人悶不吭聲,煙霧迷漫。何莉貼進他,雙手擺在他寬闊的肩上,美艷的臉龐漾起一抹邪氣的笑。"馮大情聖,你心現在想什麼?要不要我猜一猜?"
  "你別猜了,我可怕了你的第六感。"馮翼人苦笑了聲。
  何莉移步到他面前倚著窗看他,眼中是一抹犀利的光芒。"他才十七歲!"
  馮翼人吸了一口煙,眉頭跟著皺了起來。他眼中的憂鬱,是何莉不曾著見的。他總是那麼自信自戀、玩世不恭,或許他的瘋狂放縱只是一種掩飾,但她的確沒見過他這麼憂愁……甚至無助的眼神。"翼人,他大小了,最好不要。"何莉柔聲說。
  馮翼人輕輕笑了聲:"他好不快樂,很難想像,他是個那麼美麗,卻又那麼悲傷的孩子。"
  "不要,翼人。"何莉還是搖頭。
  馮翼人終於從煙霧中望向她,他的語氣有點受傷。"你認為我會傷害他?"
  "沒錯!"何莉十分直接、也相當殘酷地回道。
  馮翼人又將眼光移開,顯然他討厭這個答案。但何莉可不輕易放過他,她雙手環胸地盯著他看。"他如果是個二十幾歲的同性戀者,我不管你想怎麼樣。可現在,我不希望他成為為你哭泣的男女中的其中一個。"
  呵!馮翼人冷笑了聲,捻熄了手中的煙蒂。不知道究竟是誰為誰哭泣呢?小舞已經有一個叫晴子
  的日本小情人了……想到這兒、他就覺得心快碎了。"阿莉,你是最瞭解找的人,應該知道實際狀況才對啊!"
  "沒錯,所以更不准你動小舞的歪腦筋。"何莉實在夠刻薄了。
  馮翼人只能苦笑搖頭,又為自己點一根煙。何莉走到門前準備離開他的辦公室,她在開門前回頭對他說:"如果你真正、認真地放一次感情,我絕對不會再挖苦你。"
  關門的聲音將馮翼人關進了寂靜的空間裡。真正地、認真地放一次感情……馮翼人不禁自問。二十八年的遊戲人間,他真的從來不曾認真地談過一次感情。因為他是同性戀,因為他的愛情不會有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甚至早生貴子。他遠在美國的雙親不斷投注的親情壓力,讓他無法向父母表明他的情感性向。於是,他揮霍他的年輕歲月,在愛慕他的男男女女之間流連忘返。真心是什麼?他一點把握都沒有。
  又是一個週日,照例,向小舞又失去了蹤影。馮翼人像失了魂一樣地把自己關在格外冷清的大房子裡,他知道自己無權限制向小舞的行動,可是……他到底到哪裡去了?
  這是一間位於台北縣郊區的私人療養院,三年來,向小舞每週日都來,這裡簡直像是他的第二個家,若不是療養費過於龐大,他真想留下來陪在她身邊。
  向美晴才三十五歲,美麗如昔,年輕依舊,她清麗的臉龐上沒有歲月的痕跡,盈盈的美眸含著無邪的羞澀。她是療養院裡的公主,一個只會微笑歌唱的天真小公主。
  "媽媽,你看,我今天買了你最喜歡的富士蘋果,我削給你吃。"向小舞笑得溫柔。
  他都用日文跟母親交談,有時向美晴會回應,但大多數的時候,她只會甜甜地笑。自從三年前她病了以後,她再也認不得任何人,就連她最愛的孩子也從她傷重的記憶中消失了。
  向小舞拿起水果刀準備削蘋果時,冷不防地被向美晴搶進他手中的蘋果,他痛哼了聲,鋒利的刀尖立刻劃過他的手心,倏地,鮮血直冒;向美晴卻笑嘻嘻地啃著蘋果。
  "哎呀!小舞!"護士小菁正好轉進房間,嚇得大叫,立刻取出救護箱替向小舞包紮。
  "我都數不清這是你第幾次被美晴姐傷到了,小舞,下次你要小心點呀!傷口還滿深的呢!"小菁心疼地直搖頭。
  "謝謝你,小菁姐。"
  "如果血流不止,就到黃醫生那裡包紮。"小菁叮嚀道。向小舞只好聽話地點點頭。
  "美晴姐,你弄傷小舞了,下次要注意哦!"小菁細心地對啃著大蘋果的向美晴說。
  向美晴眨著無辜的大眼脯,根本聽不懂小菁在說什麼。她丟下蘋果、高興地跳下床去開衣櫃,拿出向小舞送她的和服,快樂地用日語大叫著:"日本新娘子。"
  "她說什麼?"小菁對日文一竅不通。
  向小舞笑得輕輕地說。"日本新娘。"
  向美晴開始脫衣服,向小舞和小菁趕緊過去幫她換上和服,一件件地裝飾她瘦弱的小小身體她太蒼白了,像一碰就破碎的瓷娃娃。向小舞的手在發抖,纏繞在手掌的白紗布瞬間染成紅色。
  "小舞、你還好吧?"小菁憂心地問。
  向小舞強自振作點點頭。"她的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血壓還是太低,幸好現在天氣還很熱,不過她手腳仍舊是冷冰沐的,這不是普通的貧血。而且她的記憶很差,教什麼忘什麼……"見向小舞的臉色沉了下來,小菁趕緊又說:"可是她好乖,不哭不鬧不亂跑,不像別的病人。大家都喜歡她,因為她老是開心地笑著,還會唱歌,她歌唱得真好,大家都說,如果她沒瘋的話,一定是超級偶像歌星。"
  向小舞笑得很淒涼、三年來向美晴的病情絲毫沒有起色,甚至每況愈下。向小舞忍不住擁住了向美晴,心痛地將他可憐無依的母親緊緊擁抱著,他強忍著淚。只有他知道,她之所以老是開心地笑著,全是因為她封鎖了最沉痛的記憶;因為她半輩子都在眼淚中度過,所以她讓自己遺忘、讓自己笑。只有向小舞知道她的笑容有多淒涼,她的歌聲有多悲哀。
  "媽媽,小舞有新工作了,老闆對我很好,我要賺很多錢,治好你的病、帶你到日本去找他……"向小舞喃喃地說道。
  這可是馮翼人第一次把自己關在家裡直到深夜,一整天美好假日就這樣白白浪費掉了。終於,他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當大門應聲而開、他的心情也隨著好轉了起來。
  "小舞。"馮翼人一等向小舞轉身、就拋給他一個迷死人的笑容。
  向小舞有點受寵若驚地呆了一下,關上門後狐疑地望著他。"幹嘛不開燈?"
  "我在看夜景。"馮翼人笑答。
  向小舞把燈打開,才發現馮翼人只穿著牛仔褲,裸著上身,打著赤腳,臉上冒出點點鬍渣,頹廢極了,這與他平日出門就是光鮮俐落的帥氣打扮,形成天壤之別。向小舞還嗅到了空氣中沉澱的煙味,桌上的煙灰缸裝了滿滿的煙蒂。他皺起眉。"你該不會睡了一整天吧?"
  "我等你一整天了。"馮翼人眨著眼說。
  真不敢相信,一個二十八歲的大男人竟會出現像孩子似的無辜神情,向小舞慶幸此時只有自已面對他,否則馮翼人不知又要迷死多少人。想到這,向小舞微楞那他自己又在臉紅個什麼勁?
  "等……等我做什麼?"
  "當然是等你一起出去玩嘍!你的工作表現這麼好,不利用假日瘋一瘋,哪對得起自己?誰知道一起床,你就不見了,害我悶了一天,什麼也沒吃,餓死我了。"
  向小舞有點不知所措,看看表,已經十點了,他雖然不知道馮翼人為什麼要這樣,心裡還是有了一些歉意。他轉身走向廚房、邊說:"我煮東西給你吃。"
  他會煮飯?馮翼人笑了,想到向小舞一向一個人打理自己的生活,求生技能肯定一流,他的笑也就酸澀起來。
  向小舞彎著腰、皺著眉,看著這個大冰箱裡少得離譜的食物,心想:這個人只靠煙過生活嗎?根本是慢性自殺嘛!他找到了冷凍牛排、幾顆蛋、冷凍蔬菜,和一條啃了一半的法國麵包、這些就夠他大展身手了。
  馮翼人靠在廚房的拱形門邊欣賞向小舞忙碌的身影,吃驚地笑道:"你會煎牛排?"
  "我在牛排館打過工。"老天,他才幾歲,打過的工恐怕比他的年紀還多。
  向小舞先沖了一杯牛奶遞給他。"先喝牛奶填肚子。"
  "我可不可以換咖啡?"馮翼人哭笑不得地回道。這奶粉是王嬸替馮翼人買的,她老是道他要喝牛奶。
  "不行。"向小舞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向小舞把馬克杯放在馮翼人手上就去忙自己的了,理都不理他。馮翼人只好啜著他最討厭的牛奶,但此時,這溫熱濃郁的奶香卻讓他有幸福的感覺,他頭一次覺得原來牛奶這麼好喝。
  "可以告訴我,你今天去哪裡嗎?"
  向小舞拿著鍋鏟的手頓了一下。
  馮翼人這才發現問小舞的手纏滿了繃帶。他立刻扔下杯子,向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急問:"你的手怎麼了?"
  "沒事。"向小舞被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他何必這麼大驚小怪?而他自己又何必這麼惶然失措?這樣的感覺,真是暖昧得令人作嘔,他不喜歡,不喜歡自己竟會為了一個男人心猿意馬,向小舞暗忖。
  馮翼人不敢逼他,只能緩緩地鬆了手。"沒事就好了。"他退了一步,看見向小舞尷尬的表情,他自責自己的衝動。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馮翼人隨即說道:"我先去洗澡。"
  而在他轉身的同時,向小舞回答了他的問題。"我今天去看晴子。"
  馮翼人腳步一僵,胸口一痛。他以為向小舞的小情人在日本……他糊塗了,既然晴子在台灣,向小舞為什麼還要為了她去日本?或許晴子無法在台灣久留吧!兩地相思的異鄉戀侶,真是令人羨慕的兩小無猜呀!
  十七歲純純的愛,竟然可以這麼執著,他們已經懂得何謂真心了嗎?為何可以如此輕易就投入真感情?馮翼人笑著,心卻痛苦不堪,他默默地離開了廚房。
  這是第幾次了?向小舞呆望著馮翼人走進臥房。只要一聽見晴子,他就沉默離開;他就那麼傷懷落寞。向小舞開始思索馮翼人的感情世界,他知道很多人喜歡他,卻沒見過他身過有固定的伴侶,何莉說他很寂寞。向小舞一直不懂,不管是外表或背景,馮翼人和何莉真的很登對。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寂寞?
  向小舞料理好餐點時,馮翼人也梳洗完畢,換好衣服來到餐廳。
  "好香,你真是天才。"馮翼人飢腸轆轆地望著滿桌佳看。
  向小舞不但煎了牛排,配上鮮艷可口的蔬菜,還煮了濃湯,烤了幾片麵包,只差沒有餐前酒和甜點了。馮翼人一入座就快樂地吃了起來,他吃得又開心又滿足,向小舞坐在他正面看他吃,不知何故,他覺得非常的感動。
  "真的好吃嗎?"向小舞忍不住問。
  馮翼人笑著點頭,喝了一口開水才答道:"絕不是因為肚子餓的關係。"
  向小舞是感動、也是感激地看著馮翼人,逐漸看見這個男人的可愛之處:他真得好自由、好瀟灑;向小舞並不羨慕他的財富地位,他羨慕他的隨心所欲,羨慕他的無拘無束,羨慕他不在乎別的人想法,總是瘋狂地豐富自己的生命。
  "我從來不知道我煮的東西好不好吃。"向小舞說:"因為沒有人可以跟我分享。"
  馮翼人抬頭看他,又看見他落寞的眼神。於是他笑了,他切下一塊牛排送到向小舞嘴巴前,笑道:"吃吃著,看我有沒有說謊。"
  向小舞楞楞地望他。
  "吃啊!"馮翼人催促著。
  向小舞吃了,連同他自己的眼淚一起吞下去。
  馮翼人的笑容宛如絢爛的夜景:又似夢境般地令人迷幻陶醉。
  "從今以後,我會和你一起分享。"馮翼人送了一口牛肉進入嘴裡。神情滿是眷戀地望著向小舞。這是他一貫安慰鼓勵人的方式吧!向小舞心頭好熱,連眼晴、臉頰也是熱的。
  原來有朋友真好,有人陪真好,馮翼人改變了他慘淡的年輕歲月,認識他……真好!
  悶了一整天的馮翼人在吃飽喝足了以後,也不管是不是快半夜了,硬拉著向小舞出門,一路開車往夢遊去。這些在午夜時分,流連忘返的人們就是為了等待馮翼人的到來吧!向小舞第二次踏入夢遊時,仍是這麼想著。他其實並不喜歡、也不適應這樣人多的環境,可能是上次被冷落在貴賓席,一整晚不見馮翼人身影的緣故吧!
  馮翼人總是帶著不同的伴來夢遊,從來不曾帶同一個人出入這裡兩次以上,現在卻連續兩次帶著向小舞出現,不僅令眾人又羨又嫉地盯著向小舞,也教他們自歎不如向小舞的魅力。
  照例,馮翼人又周旋在熱烈的寒暄擁抱裡。忽然間,有人突如其來地從背後擁住向小舞。他嚇了好大一跳,猛地回頭,原來是何莉。"這麼晚才來,你未滿十八歲,遇到臨檢就完蛋了。"
  "有我在,怕什麼?"馮翼人似乎只要來到夢遊就相當興奮,他無視眾人的眼光,一手攬住了向小舞。向小舞只覺渾身一僵。
  問莉笑著瞪眼:"是,知法犯法的大老闆。"才說完,何莉便把她身後一名高大英俊的外國紳士拉向前,親暱地挽著他的手。此時的她,看起來不但柔媚動人,還十分幸福美滿呢!
  "小舞,我跟你介紹,他就是十方旗下的台柱模特兒丹尼,你上次看過他的檔案嘛! "何莉開心地說道。
  向小舞與他握手,丹尼和馮翼人差不多高,有一雙湛藍的深邃眸子,笑起來一口白牙,是個十分漂亮的男人。
  "丹尼的國語很破,最好用英文跟他說話。"何莉繼續說著。
  "我英文不行,日文還行得通。"向小舞說。
  此時,馮翼人出奇不意地道出一句驚人之語:"丹尼是阿莉的末婚夫。"
  未婚夫?問小舞驚訝極了。
  何莉拋了個白眼給馮翼人,"怎麼樣?嫉妒死了吧!"
  "是啊!這麼好的男人就要被糟蹋了,想到就心痛。"馮翼人專愛和她抬槓。
  何莉一個拳頭就揮了過去,罵道:"下地獄去吧!"
  馮翼人接下何莉的粉拳,在她潮紅的朱唇上留下一吻。丹尼卻也不會生氣,還笑著對看呆了的向小舞聳聳肩。
  揮了馮翼人一記拳頭後,何莉才推開了他,笑罵:"自以為是的混帳東西,懶得理你。"何莉一手挽住了向小舞移坐到另一邊,不想再和馮翼人胡鬧。
  向小舞看見馮翼人與丹尼坐下來,愉快地用英文交談。
  "你們的相處方式真奇怪。"向小舞有了這個結論。
  "哼!別理那個風流浪子。"何莉點起煙來。
  "丹尼不吃醋嗎?他真的是你的未婚夫?"向小舞還是好驚訝。
  何莉伸出她纖細修長的手指,上面有一顆璀璨閃亮的大鑽戒。"我被他套牢了,今年的那誕節就要走進婚姻的墳墓了,你說是不是真的?"
  啊……真可惜,向小舞覺得她和馮翼人比較合適。
  何莉看了他一眼:"你那什麼表情呀?好歹說句恭喜吧!"
  向小舞尷尬地回道:"我只是……很意外。"
  "小舞,你該不會一直以為我是翼人的女朋友吧?"何莉斜睨著他。
  向小舞老實地點頭,這舉動簡直會逼瘋何莉。
  "我不想解釋了,翼人這個沒血沒肉的傢伙,哪天若真的認真談戀愛,我願意為他做牛做馬都不領薪水。"何莉沒什麼好語氣地說道。
  這話說得太重了吧!向小舞不解,為何她對馮翼人有這麼深的偏見?對他而言,馮翼人非但有血有肉,也有情有義呀!
  "何姐。"一聲甜膩的呼喚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兩人回過頭,看見一名甜美可愛的女孩,穿著侍者的制服,白衣黑背心,純白的百褶迷你裙、模樣可愛極了。女孩先向何莉問好,再看見向小舞,一陣驚愕後是一陣臉紅。
  "瑤瑤,你可以上班啦?°何莉不意女孩入座。
  瑤瑤還是站著,笑道:,"嗯,我今天正好十八歲生日。"
  又是一個可憐無知的癡情女孩!何莉的心中充滿感歎,她充滿疼惜的笑容還是相當動人。"今天是你生日,待會我跟翼人說。"
  "不……不用了。"瑤瑤的一張粉臉紅得像蘋果,偷瞄了一眼旁座與丹尼暢談的馮翼人,她低著頭說:"他在忙,我不好意思打擾他。"
  忙?何莉不屑地哼不聲,玩還差不多。搞清楚,丹尼可是她的人耶!她立刻起身,笑著拉著滿臉通紅的瑤瑤的手,走向前:"別怕!員工生日,老闆當然要獎勵嘍。"說著已經來到馮翼人面前,她腰下彎說道:"馮大老闆,今天是瑤瑤第一天上班,正好是她生日,給個禮物打打氣吧!"語畢,她也直接落座在丹尼腿上,丹尼寵愛地摟緊了她。
  馮翼人抬頭看著這名年輕甜蜜的小女孩,笑了,笑得讓瑤瑤臉紅到耳根,心跳急促。他記得這個女孩,她原本是十方旗下的一個平面廣告模特兒,各多數人一樣,是為了他而來的。但當瑤瑤發現馮翼人並不經常待在公同,反而常來夢遊時,於是,她不停地盼著自己成年的那一天,可以來夢遊上班,可以經常看見他。而今晚,美夢終於成真了。
  馮翼人起身,攬住瑤瑤嬌小的身子,給了她一個天旋地轉的浪漫熱吻,抱起她走下舞池,在她瑰麗的十八歲生日,讓她擁有最綺麗的回憶。然而,夢遊過後、她必須有能力承擔夢醒的失落。只是,在此刻,任誰都願意選擇迷失在夢境之中。
  何莉的眼神愁了;向小舞的眼神迷惑了。只有瑤瑤的眼神醉了。她癡迷地偎進馮翼人寬闊的胸膛,閉上了喜極而泣的眸子,她知道,這樣就夠了。
  馮翼人抬起頭與上方向小舞的眼神融和了。向小舞第一次看見,馮翼人帶笑的眸子裡,有滿溢的寂寞……
  何莉和丹尼也到舞池跳舞了。而馮翼人的舞伴則是一個換過一個,但多數的時候,他都把眼神投注在樓上的向小舞身上。開始有人陸續過來和向小舞搭訕,而且以男性居多,向小舞不但無法適應,簡直手足無措極了。他只好起身躲到洗手間去,卻在門前看見掩臉而泣的瑤瑤。
  他遲疑了三秒,終於開口叫她:"瑤瑤?"
  瑤瑤嚇了一跳,趕緊抹去眼淚,一認出來人是向小舞,她又楞了一下。"你……你是何姐的朋友?"
  "我叫向小舞,也在十方工作。"向小舞的表情有些冷淡,他不太懂得跟人打交道,尤其是女孩子。瑤瑤"哦"了一聲,幽幽地垂下頭說:"在十方工作……真的很幸福。"
  "你為什麼那麼難過?"向小舞關心地問。
  瑤瑤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因為我清醒了。"
  突然,向小舞很想和她聊一聊,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想瞭解眾多像她這樣的人,有著什麼樣的愛著馮翼人的心情。"要不要過去坐?"向小舞遂提議問道。
  "不行,馮大哥的專用席。除了何姐,除非馮大哥自己帶人過去,否則,一般人不敢坐那個位置。"
  向小舞微楞。是這樣嗎?難怪過來和他打招呼的人都只敢圍著、站著,難怪大家都用既羨慕又眼紅的眼光看他。
  他們移座到洗手間旁的一處雙人座,從這裡可以往下看見擁擠狂歡的舞池。"你一定是很特別的人,馮大哥才會讓你坐他的專用席。"瑤瑤輕聲說。
  向小舞卻輕輕皺眉,這種話聽起來很奇怪,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你看馮大哥,連男人都瘋狂地愛他。"瑤瑤看著舞池。向小舞也看見了,此時,馮翼大正和一名時髦俊美的男子跳舞。
  "我不明白。"向小舞老實說。
  瑤瑤微微地笑了。"小舞,你一定才剛認識馮大哥吧?"
  半個月了,算久了吧!向小舞沒答話。
  瑤瑤把目光移到他臉上。"我喜歡馮大哥不是因為他的外表。而是他待人的方式。我去年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只好到補習班補習,可是我家很窮,所以只好白天打工,晚上補習。有一次,我從補習班下課,竟然在巷子口遇到搶劫,當時,馮大哥正好要到停車場,他不但救了我、送我回家,還讓我進十方當模特兒,讓我可以調到白天補習,課外接一些平面廣告,賺的錢比打工還多。但是我讓他失塑了。我沒考上大學,因為我根本念不下書,我只想跟他在一起而已。在這裡工作必須要滿十八歲,我一直等到今天,終於可以常常見到他了。"
  眼看她說得好幸福,臉上滿是少女的夢幻,向小舞不禁問:"那你為什麼哭?"
  "因為清醒。"還是一樣的答案,她笑得淒涼。"我對他不重要,你瞭解嗎?我和其他人一樣,只是他生命中的點綴。剛剛跟他跳完舞,我就決定,我要從有他的夢境中清醒,他是偶像,不屬於誰的。"
  十八歲的瑤瑤,卻有顆成熟細膩的心,向小舞如此認為。
  瑤瑤似乎恢復了不少精神,她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第一次認識你,就跟你說這些,真丟臉。"
  向小舞搖搖頭,他不會說安慰勸勉的話,只能搖頭。
  "你看起來好小哦!你到底幾歲?"瑤瑤好奇地問道。
  "十七歲。"
  瑤瑤張大了眼,他未成年,又跟馮大哥同進同此,瑤瑤再次肯定、向小舞在馮大哥心中的地位肯定不尋常。"你一定是馮大哥極力想栽培的廣告明星。馮大哥和何姐是圈內最有名的經紀人,他們挑中的模特兒沒有一個不紅的。"瑤瑤如此猜測。
  向小舞不清楚,他很少看電視,不會去注意國內明星。事實上,他的年輕歲月慘淡得可以。
  "我休息夠久了。小舞,認識你很好,希望我們可以常見面。"瑤瑤掏出紙筆,留下她的電話和CAll機號碼給他。"有空要找我哦!"她笑著向他揮揮手,趕緊投入她的工作。
  向小舞發起呆來,思索著瑤瑤說的話我對他不重耍,我和其他人一樣,只是他生命中的點綴……那麼,對馮翼人而苦,什麼才重要?他已擁有人們所追逐的一切,他還需要什麼?連何莉都說她欠他,然而,他卻那麼寂寞,和自己一樣的寂寞……
  兩個禮拜下來、向小舞大致上已摸熟了十方的工作。舉凡演藝圈、廣告界,十方都會插上一手,旗下的模特兒囊括了影視紅星、CF、MTV、伸展台和平面廣告等,難怪何莉會忙翻了。
  馮翼人待在公司的時間不長、他似乎過慣了靡爛的夜生活,有時會徹夜不歸,連行蹤都像風一樣難以捉摸。
  今晚,向小舞下課才剛回到家,就看見馮翼人正在講電話。門一開,馮翼人就抬頭。 "小舞,你的電話。"
  他的電話?向小舞不記得他有給誰電話,只除了……他立刻丟下背包接過電話,沒有注意到馮翼人正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他。
  "小舞,你能不能馬上過來一趟?"果然是小菁。
  向小舞緊張地固道:"怎麼了?"
  "美晴姐睡不著,吵著要看電視,我剛剛帶她去看電視,我想她喜歡日文,就轉日劇給她看。沒想到她就哭了,哭得一塌糊塗、我照顧她這麼久,沒見她這樣哭過。"
  "好,我馬上去!"向小舞掛上電話,立刻又衝出去。
  馮翼人隨即追到門邊叫道:"你打算騎你那輛破車趕時間嗎?"
  聞言,向小舞在電梯門前回過頭。馮翼人第一次看見向小舞這麼緊張失措的模樣。
  "麻煩你了,馮大哥。"
  馮翼人這才笑了,和向小舞雙雙進入電梯。
  不久、亮紅的保時捷火速地從停車場飛馳而出。馮翼人非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可。儘管向小舞一路沉默,但他看得出來,向小舞正在壓抑那股焦急的心情,他相信,到了目的地,他就會明白一切原因。向小舞一下車就衝進大門,馮翼人只得加緊腳步,以免跟丟了。
  狂奔到一間房間前,房門一開,向小舞就看見小菁不知所措地抱著哭累了的向美晴,向美晴瘦小的身軀不停在小菁的懷裡顫抖。頓時,向小舞的心揪成一團。
  "美晴姐,你看誰來了,小舞來看你了。"小菁一見到來人,便輕搖向美晴。
  向美晴抬起紅腫的淚眼,豆大的淚水不停地滑落,看向小舞的眼神依然陌生,令向小舞心痛不已。向小舞走了過去,抱著他脆弱的母親,啞聲啟口:"你是不是看見他了?你怎麼這麼殘忍……只認得他……不認得我……"
  小菁憂愁地起身,在向美晴身上蓋了一條薄被後才離開。一抬頭、她被門前佇立的俊美男人嚇了一跳,楞楞地看著這名有著深情的黑色眸子的高大男子。"你……"
  "我是小舞的朋友"
  她還是吃驚,她第一次看見向小舞帶朋友來,他和向小舞一樣都是漂亮的人啊!不過,她真的很高興小舞有了朋友,那孩子實在太可憐了。她露出一個欣慰的笑。"我先出去了。"
  "等等。"馮翼人很想問她一些事,但小菁卻搖頭了。在私人療養院裡,每個病人的身後全都隱藏著慘痛的過去,基於職業道德,他們是不會向外人透露些什麼的,傷害有過一次就夠殘忍的了。小菁投給他一個淺笑,便離開了。
  馮翼人只好忍住滿腹的疑慮,望向前方相擁的兩人。
  向小舞懷中哭泣的女子。有著一張和向小舞一樣美麗的臉龐。馮翼人隨即一楞,震驚地聽見向小舞柔聲對女子說:"晴子,你不要哭呀!哭了,怎麼當新娘子呢?我幫你換和服好不好?等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就帶你去新宿的棄子屋買泡芙,你最喜歡那家做的泡芙了,對不對?"
  向美晴聞言果然有了反應,她抬起頭來,眨了眨含淚的美眸,立刻笑了,笑著猛點頭,跳下床就去開衣櫥。向小舞一邊替她換衣服一邊跟她說話,說的全是她在他小時候,曾經提過的回憶,她年輕時甜蜜璀璨的回憶。替向美晴換好衣服,向小舞就從冰箱裡拿出一盒泡芙,還幫她泡牛奶,一口一口地餵她吃。
  馮翼人終於知道向小舞為什麼這麼窮了——私立療養院,光是醫療費與看護費就不便宜,再加上衣櫃裡、冰箱裡,和房間的擺設全是奢侈品。為了晴子,向小舞犧牲了他最黃金的年輕歲月,只為了不停地打工,以賺取更多錢。
  馮翼人就這麼心痛地靠在門邊整整一個小時,看著向小舞哄她、照顧她,直到晴子累了,終於肯睡了,向小舞才露出疲憊的神情為她蓋上被子。
  向小舞起身、與馮翼人那雙沉靜的黑眸接觸時,他的眼神有了歉意。"別問,我累了。"向小舞輕聲說。
  馮翼人不會問,他不會傷他,只要他肯告訴他,哪時候說,都無所渭。
  向小舞默默地離開了房間,只在上車後,告訴他:"晴子是我媽媽。"
  這個答案就夠了。馮翼人看著側座的向小舞倦倦地合上限,天知道他得多努力,才能壓抑自己吻去向小舞唇邊那抹苦澀的衝動,他為自己竟以為晴子是向小舞情人的念頭而自嘲著,為自己幾乎天天心情失落而買醉尋歡的荒唐恥笑著。向小舞是這麼堅強勇敢地與命運搏鬥著,讓他如此無可自拔地愛著、心疼著。
  在踩下油門的剎那,馮翼人從未體驗過的真情也隨之釋放。總有一天,他要親手撫平他鬱結的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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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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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45: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日本最流行的化妝品要進駐台灣了。當初,此品牌的口紅廣告邀請到日本超人氣偶像木樹拓哉來代言,打破了一向以女性模特兒為主角的傳統,在日本造成空前轟動。如今,這只超級大肥羊老闆朋禾先生,主動與日本十方經紀公司聯繫,希望透過十方來台灣尋找廣告代言人。
  對於首次進攻台灣市場,朋禾先生表現得十分重視,他希望藉著十方提供的人材,讓他的產品在台灣造成熱烈迴響。所以,他希望仿照日本的方式,找一個漂亮中性的美少男來詮釋。
  這個企劃案一下來,十方的全體人員都躁動了起來,這也是向小舞進入公司以來,首次接觸到的大CASE。何莉讓向小舞跟著她實習公司裡所有的事宜。她認真的時候,真是魄力十足,難怪十方這麼大一家公司,光靠她一個女人就能夠獨撐大局,向小舞對何莉只有佩服得五體投地。
  而他發現,馮翼人也不是不管事,大場合、大案子他都親自洽談,而何莉不管做任何決定,一定會先得到他的批准才行動。有時,連向小舞都會不禁懷疑他們之間的情誼和默契究竟好到什麼程度。
  這個禮拜是向小舞學校的期中考周,但今天他還是抱著課本跟著何莉走進會議室。
  何莉帶著向小舞與企宣部人員一同開會,氣氛顯得十分熱絡、大伙集思廣益,提供了不少創意十足的方案。
  "我提議丹尼,他夠帥,老是走伸展台太可惜了,讓他到螢光幕前曝光,包準迷死全台灣的女性同胞。"企劃部的淑貞說,臉上的表情可陶醉了。"啊!我真愛他那雙藍眼睛。"
  何莉拋了個殺氣十足的白眼給她。"他想拍,我還不讓他拍呢!他是外國人,日本鬼子擺明說要本地人,提議駁回。"
  攝影師阿政舉手了:"沉靜如何?夠辣夠正點,尤其是她那雙美腿……"
  "又不是拍寫真集。"宣傳小琪瞪他。"我覺得宋子揚不錯,他是現在最紅的青春偶像。"
  "他最愛耍大牌了,螢幕上一副天真可愛的模樣,私底下狂得不得了,我討厭他。" 另一個宣傳珍妮不屑地說。
  企劃部主任海侖托著她圓圓的臉頰,看著已經不耐煩地抽起煙來的何莉,忽地眼睛一亮,叫道:"阿莉、你說服老闆下海吧!"
  她這個提議不但讓何莉差點被煙嗆到、阿政噴出了入口的咖啡、小琪甩掉了筆,珍妮的下巴從手心裡掉下來,就連埋首在英文課本準備今晚期中考而不太專心開會的向小舞都抬起頭來了。
  "翼人!"何莉幾乎是尖叫出聲。
  "好主意。"阿政與鄰座的淑貞擊掌,海侖興奮地說。
  "是啊!全台灣找不到第二個比她性感的男人了。"珍妮也舉雙手贊成。
  "你們全瘋了!"何莉一桶冷水毫不留情地往他們頭潑,"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個性。"她彈掉煙灰,模仿馮翼人笑裡藏刀的樣子。"拍廣告?好呀!我要穿上最性感的小褲褲,戴上粉紅色的假髮,全身塗上黑色顏料,一盞燈也不准開,整個畫面只照出我最性感的嘴唇,然後你們就等著被炒魷魚吧。"
  聞言笑出聲的只有向小舞,其他人全嚇得發抖。向小舞這麼一笑,反而讓現場動十只眼晴全投注到他身上,還閃爍著燦爛的希望之光。
  向小舞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發現,這群異想天開的鬼才的眼神中,全向他透露著一個強烈的訊息。
  "我們怎麼那麼笨?"
  "是啊!我們是全瘋了。"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嘛!"
  "等著分紅吧!"
  "小舞,你是我們的救世主!"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鬧得向小舞一臉茫然。只有何莉的表情最認真,她的眼神比誰都還閃亮。"小舞,你願不願意幫忙?"何莉問。
  "什麼?"向小舞還是沒弄懂他們在興奮什麼。
  "小舞既年輕又漂亮,上了鏡頭肯定迷死人。"阿政激動地站起來了。
  "套句廣告詞,他不化妝也很漂亮。"小琪笑道。
  "沒錯!天生的巨星,未來無可限量!"海侖接口。
  "你們……要我拍廣告?"向小舞似乎明白了。
  "拜託,小舞、這可是大客戶、大機會,穩賺大錢的、好康的機會!我要是有你那張臉,我一定毛遂自薦!"
  "你那張臉夠恐怖了,別嚇人了好不好?"
  "好了,安靜點。"何莉被他們吵得頭都痛了。她看著向小舞,顯然也難掩興奮的神色。"小舞,你考慮看看,這真的是一個好機會。"
  "可是……"向小舞為難地看著她,還是那句老話。"我不想當明星……"真是令眾人跌破眼鏡,現在的年輕人哪個不做摘星夢的!?
  珍妮直腸子地開口:"人家木樹拓哉都男扮女裝,還不是紅得發紫。你第一次拍廣告,別人又不認識你,離明星路還遠的呢!"話雖這麼說,大伙仍可以想見向小舞拍廣告會造成多麼撼人的效果與轟動。
  "沒錯,何況你稍微打扮一下,拍的又是口紅廣告,別人準以為你是哪冒出來的美女,雙重身份又不會造成困擾,多好!"海侖急著說服他。
  聽起來真的頗有吸引力,重點是,酬勞實在可觀。這點對向小舞來說,誘惑太大了,他媽媽那邊的經濟壓力,實在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我不知道……"他的心開始動搖。
  何莉樂於見到向小舞的反應,她爽朗地笑道:"給你兩天考慮,好啦!大伙都累了,先散會吧!阿政,打電話叫披薩,我請大家吃點心。"說完,她朝大伙眨眨眼,大伙很有默契地歡呼了聲,才離座。
  何莉拍拍向小舞的肩起身:"走吧!下午公司沒什麼事,你可以專心看書;不懂的地方去問翼人,他英文很強的。"她看看表,快四點了,又接了一句:"他應該來了吧!"
  老實說,跟這群人共事實在是一件愉快的事,過去,向小舞從不曾感覺上班是件令人振奮的事惰。他在何莉開門時,又叫住了她:"何姐。"
  何莉轉身,投給他一個美不勝收的笑容:"這麼快就要回答我了?"
  "不是……"事實上,向小舞想先問問馮翼人的意見。不知怎的,總覺得應該先經過他的同意,或許因為他是老闆的緣故吧!
  "有件事,我一直感到好奇。"
  "什麼事?"何莉體貼地又關上門。
  "那天我聽瑤瑤說了一些事,我很想知道,你欠了馮大哥什麼?"
  何莉笑了,笑得溫柔動人,令向小舞深深覺得,她是個才貌兼備的大美人。
  "我欠他一條命哪!"
  向小舞聞言一楞!
  何莉笑著續道:"兩年前我還只是丹尼的同事,我們都是走伸展台的模特兒。丹尼追我追得勤,可是我那時有男朋友,你知道,就是那個壞傢伙。"
  "馮大哥?!"向小舞更驚訝了,他們以前是男女朋友?
  何莉的笑變得有點苦澀。"連我都抓不住他的心了,我想不會有第二個女人辦得到!"
  何莉向來對自己很有自信,哪知道當她發現馮翼人竟是同性戀時,她簡直痛不欲生。當然,這件事,她不會對向小舞說出口。
  "反正,我們大吵了一架,我把他折磨死了。"她竟然笑得有點得意,得意中又帶了點惆悵。
  她知道馮翼人是愛她的,但不是愛情;傻的是她自己、是她讓他痛苦,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能瞭解他狂放不羈後的落寞。她永遠忘不了馮翼人對她說,她是他這輩子最在乎的女人!呵!她應該覺得驕傲才是。她更忘不了那晚在雨中爛醉的馮翼人與另一個男人擁吻、被她撞見的情形……
  "我差點殺了他……"何莉的眼神朦朧帶愁,彷彿跌進了那晚風雨交加的回憶。"我以為他會閃開,誰知道這個瘋子,他真的站在那裡,讓我開車撞他。"她清晰地記得,倒在血泊中的馮翼人竟然笑著對她說情話。她哭得歇斯底里,她的愛情也破滅了,只因著他一句:"我沒有背叛你"。
  這樣也就足夠了,他視她為最好的朋友。這樣的感情反而可以天長地久,她反而可以在他的生命裡,扮演最重要的角色,這不就值得了嗎!
  "他足足在醫院躺了一個半月,然後……我們就變成好朋友。之後,我和丹尼一起跳槽到十方,我不想再走秀了,便甘心做他的秘書。我懷疑這是他的苦肉計,他玩瘋了,我卻忙壞了。"何莉忍不住挖苦馮翼人。
  向小舞聽了覺得好不可思議。原來、每一個人,都曾經有一段動人的故事。而故事裡,都有馮翼人帶來的幻境。連何莉都抓不住他的心,難道,馮翼人只想飛,不曾想要歇息嗎?
  今晚考完試,向小舞比平常提早一個小時到家。家裡空蕩蕩的,馮翼人又不在家了。向小舞突然想起瑤瑤,也許他可以到夢遊找她,而馮翼人很可能也在那裡。
  到了夢遊,他沒看見馮翼人,而貴賓席也是空的,反倒是瑤瑤很快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小舞。"她顯得很興奮,拉著向小舞到吧台坐。
  "怎麼你一個人來了"
  向小舞點點頭,微微笑著。
  瑤瑤斜睨著他:"你來找我?"
  向小舞有點尷尬,他不希望她誤會。
  沒想到,反而是瑤瑤很大方地笑了。"不逗你了,看你臉紅成這樣,真可愛,我請你喝飲料。"
  "不用了。"
  "沒關係。"她替他向酒保要了一杯柳橙汁。
  "不過你未成年,只能喝果汁。"
  無所謂,他本來就討厭酒的味道。
  "謝謝。"
  "小舞,這個禮拜天你有沒有空?我們出去玩,好不好?"瑤瑤問他。
  禮拜天……他搖頭,那是他和他媽媽的日子。
  瑤瑤感到有點失落,但她隨即又笑道:"要不然禮拜六?我們去看電影。"
  向小舞在她眼中看見期待,或許是同情她的遭遇,或許是能體會她的心情,他一改平日對待女孩子的冷漠,不想讓她失望地點點頭。
  瑤瑤開心地笑著:"哇,別人一定嫉妒死我了。你知道嗎?你才來幾次,已經有好多人在注意你了,可惜她們都只能當你是弟弟。啊、我還不是一樣。"
  "你是因為這樣,才跟我出去嗎?"
  "才不是呢!"瑤瑤嘟起紅潤的小嘴。"我覺得跟你投緣,想跟你做朋友,這樣而已。 "瑤瑤盯著不說話的向小舞,又蹦出一句:"你的防備心真強。"
  向小舞"呃"了聲,覺得自己又臉紅了。
  瑤瑤笑道:"我猜你和我一樣是單親家庭的小孩吧!像在我們這種成長環境長大的人,都有很強的防備心。"
  向小舞看著瑤瑤,只覺得她很聰明,待在這裡當服務生,是可惜了點。
  "你有沒有女朋友?"她突然問他一句。
  向小舞呆了呆。"女朋友?"
  她點頭,又出現了那種閃爍著期待的眼神。向小舞反倒難得地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我從來沒想過。"他淡淡地說。這是實話,在學校、在打工的時候,他天天收情書,可是他真的沒想過要談戀愛。照顧他媽媽已經夠累人的了,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照顧另一個女生。
  此時,舞廳有了一些騷動,瑤搖別過頭去,立刻笑顏綻放。"馮大哥來了。"
  向小舞坐在高腳倚上,可以清楚地看見正進門來的馮翼人。他依然受歡迎,依然帥氣迷人。這時,向小舞看見馮翼人身邊多了一名陌生人、一個年輕漂亮的大男孩,兩人在穿過人群時,不時地貼著耳朵說話。他們上樓了,落座在貴賓席上。
  向小舞仰頭壁著,心卻直往下墜,那個美少男就坐在馮翼人的身邊,用眷戀的眼神看著馮翼人和別人說話。向小舞的心有說不出的複雜的難受,彷彿是自己的位置被別人坐下去,又彷彿是心頭遺失了某件重要的東西一般空虛。他一點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心情,他只覺得沉悶,問得他快窒息了。
  "小舞?"瑤瑤發覺問小舞的神色有異"你還好嗎?"
  "很好。"向小舞心虛地道了聲。又將眼光往上移,忍不住問:"這種狀況經常有嗎?"
  "你是說馮大哥的出現?我告訴你,他每次來,每次都轟動。"
  "他帶來的人……"
  "他每次都帶不同的人來,每一個他帶來的人都成了夢遊的常客。"瑤瑤的目光投向他。"你是第一個他連續帶來的人。"
  向小舞的心頭一震,有一點快樂,他覺得莫名其妙,己怎麼會有這種反應,應該是一種虛榮心作祟吧!頓時,向小舞突然好想上樓去找馮翼人,但當他看見馮翼人正與那位美少男笑著說話時,他的心又沉甸甸了起來。
  "我真的……不瞭解他。"向小舞喃喃啟口。
  瑤搖似乎沒聽清楚地說什麼,見他失了神,她不好打擾。"小舞,我要去忙了,你要打電話給我哦!別忘了星期六的約會。"
  向小舞回邊神,朝她點點頭,瑤瑤這才快樂地走開。當向小舞再次把眼光往上提的時候,馮翼人看見了他。今向小舞的心跳漏了一拍,幾乎要站起身來。而馮翼人凝凝地與向小舞的眼光膠著在一起,這讓馮翼人感到一陣狂喜。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今天考試、比較早回家。馮翼人剛才還特地打電話回家卻發現無人接聽。他是來找他的嗎?馮翼人掩不住興奮地朝向小舞揮手、示意他上來。
  向小舞卻遲疑了,因為他看到那個美少男哀怨的眼神。此時,有人過來跟向小舞搭訕了。
  馮翼人一皺眉,轉身對男孩說:"你去跳舞吧!我要去找人。"
  "我們才剛進來,我希望能跟你跳。"
  "聽話、我待會兒再為去找你。"馮翼人拍拍男孩的後,順便留了一個吻在男孩的頰上。
  看到馮翼人的舉動,向小舞收回了失落的目光,跳下高腳椅準備離開人群。這個世界他太陌生了,他發現,他討厭看見眾星拱月的馮翼人;討厭那些追逐的目光糾纏著他。向小舞的心苦苦的,只想離開這裡,回到他安靜寂寞的世界裡。這是馮翼人的世界,靡爛的大人世界,他一點也不想碰,怕碰了就受傷,怕自己也只是馮翼人生命中的一個點綴,怕他對馮翼人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才一轉眼而已,向小舞就消失不見了。馮翼人追到門外,看不見向小舞的蹤影,連空氣中也失去了向小舞的味道。他從不曾如此失落,這全是因為一個十七歲的男孩…… 他想愛卻不敢愛的少年。所以,他只能忍耐,只能等待,只能放肆地墮落他的情愛,來壓抑對同住屋簷下的男孩的澎湃激情。
  向小舞永遠也不會明白,馮翼人的寂寞全都是為了他。
  馮翼人回到家中。屋內一片漆黑,佇仁立在冷清的大廳,再次感受室內滿是寂寞的空氣。他走向向小舞的房間,還沒伸手,門就開了,向小舞的模樣,彷彿就在等他的歸來。
  "我——"向小舞才啟口,馮翼人就截斷他的話。
  "對不起。"馮翼人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過分溫柔,他像是為自己的荒唐墮落而道歉著。
  向小舞搖頭,表情平淡而蒼涼,馮翼人甚至覺得他此刻虛弱得像個病人。
  "馮大哥……我無權干涉你的私生活,你不要向我道歉,那反而會讓我覺得難受……"
  馮翼人不語,心卻隱隱作痛。
  向小舞提了點精神,繼續說道:"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你說。"
  "是有關……拍廣告的事……"
  馮翼人眼晴一亮,幾乎要抓住了他。"你願意試試?"
  向小舞靦腆地笑了笑:"雖然拍口紅廣告有點難為情,但是我想這樣不會被認出來,也挺好的。"
  "太好了。"這下,馮翼人不但高興地抓住了向小舞,還紮實地擁抱了他一下。隨即他又趕緊鬆開手,笑道:"小舞,我真的很高興你願意嘗試,你一定會成功的!"
  見向小舞又要皺眉,馮翼人飛快地伸出了手,他修長的指尖直接壓在向小舞的眉間。向小舞楞楞地看著那漾著醉人的溫柔笑顏,他的眼晴膠著,不能轉動。
  "小舞,我要你明白、我不是為了要說服你拍廣告,才為你做這些事,這一切都由你自己決定、瞭解嗎?你不要當明星,卻願意以女裝的身份來掩飾,我覺得這很好。我相信你可以讓晴子過更好的生活。"
  向小舞的眼睛捨不得眨,他知道馮翼人是個好看得過分的男人,卻從不曾像此刻覺得他是如此迷人。向小舞感覺到他的心、他的臉、他的眼睛都在發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要不要聽聽我的計劃?你看,你的薪水加上廣告酬勞,可以讓你轉到日間部念書。我會幫你請日文家教,如果你需要的話。而晴子那邊,可以幫她換間大一點的、靠近室外的房間,我覺得她住的那間病房空氣不太好。我還在想,下半年的員工旅遊,咱們就到日本去。"
  向小舞聽傻了,花了好些時間才能聽懂馮翼人的計劃,他搖頭。"不可能的。我付不起的。"
  馮翼人笑了。"你這麼年輕,多的是本錢,只要你願意,經濟不是問題。"
  向小舞看他、眼中又是倔強的傲氣。"我不想……像別人一樣欠你。"
  結果,換作馮翼人楞了一下,他不禁苦笑了聲,輕輕搖頭笑著啟口:"你和別人不一樣,絕對不一樣。"這句話似乎語重心長,含意頗深,但向小舞不會懂的。
  馮翼人又接口:"別人接受我的幫助,動機都很單純,既可以賺錢又可以跟我在一起。你不同,一點也不用我為你安排什麼,我強調很多次了,決定權在你自己。"
  向小舞垂下頭,他不喜歡白已在馮翼人面前老像個任性的小孩子,馮翼人對他太好了,好得教他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欠你。"向小舞的聲音變輕了。
  "我懶得記人情帳。"馮翼人始終溫柔地笑著、欣賞著向小舞美麗的臉龐。柔聲啟口: "小舞,我只希望你快樂就好。"
  向小舞看著他,馮翼人深遂的眸子裡都是暖暖的溫柔,他唇邊上揚的神采讓他的臉龐更具吸引力。
  "我第一次在路邊看到你,我就想,怎麼會有年輕人這麼不快樂?從那天起,我就決定要讓你笑著過生活。"此刻連他說話的聲音聽來都醉人。
  向小舞感到不可思議地回道:"你和每一個人跟我形容的模樣都不同。今晚我會先走,是忽然感到害怕,害怕自己就像你身邊所有的朋友一樣,都只是你生命的過客,我和你的世界距離太遙遠了。我沒交過朋友,但我知道那種本來是很親的人忽然變得陌生的感覺,好像被遺棄了一樣……"他的媽媽就是這樣對他。他幾乎要發起抖來。"所以…… 我不讓別人太靠近我,我害怕那種失落的感覺……"這是向小舞第一次顯露他年少的脆弱,他一直一個人孤獨地扛著這樣沉重的包袱和孤獨。
  馮翼人首次見到向小舞對他敞開心胸、首次見到向小舞埋在體內、用倔強武裝的哭泣靈魂。他忍不住歎息,忍不住伸手把向小舞拉到自己的懷裡,不讓向小舞反抗。
  馮翼人的大手密實地將向小舞的身體圈在臂彎裡,他的嗓音柔軟得像夢境中的流雲。 "我不會遺棄你的,我發誓。"
  原來他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樣啊!向小舞在他懷裡平靜地依偎著,如此的發現到,他也迷失在馮翼人帶來的幻境之中。原來,被男人抱著不會很噁心,還是這是因為那個抱他的男人是馮翼人?
  他帶著他夢遊,而夢醒後,他還在不在?不再多想、向小舞關閉了他不願思考的心情。
  日本廠商對向小舞的外型滿意極了,花了兩天敲定腳本和拍攝內容之後,向小舞就立刻進入了攝影棚,拍攝他的處女作。
  馮翼人一反常態地全程參與了向小舞的廣告拍攝過程,何莉也隨侍在旁;這支廣告動員了十方所有的重量級主管。一支片子拍好,廠商已經拿了好幾份契約書給何莉,希望能簽下向小舞專門做他們的產品代言人。廠商欲罷不能地加拍了第二支廣告片、緊接著又進行平面海報的攝影作業。
  此時,攝影棚內的工作人員忙著搭佈景,而向小舞正在化妝。
  何莉興奮地直拉著馮翼人,叫道:"你真的挖到鑽石了,那疊契約書,你看該怎麼辦才好?"
  "不怎麼辦,先看看廣告推出後的反應再說。"
  "上帝實在太不公平了,製造一個超級美少年來跟我搶鋒頭。"何莉感歎地說,把馮翼人給逗笑了。
  "我看那群日本鬼子根本還分不清小舞是男是女呢!"
  "哼!看到那群老色鬼流口水的樣子就噁心。"何莉冷哼了聲。用手肘撞了馮翼人一下,斜睨著他:"你從來不參與拍攝工作的,這次全程跟著,太明顯了吧?"
  馮翼人不以為意。"我是來監視那些日本色狼的。"
  何莉笑出聲,白了他一眼。"鬼才相信。"
  為時兩天一夜的拍攝過程在陣陣驚艷讚歎聲中,終於結束了。
  十方的全體工作人員忙得很開心,大伙都把向小舞當王子一樣捧著。這次的出擊若成功,大伙的紅利絕對少不了,更何況,他們有個能幹的秘書和大方闊氣的老闆。
  馮翼人招待大伙週末晚到夢遊狂歡,慶祝此次與日本大客戶首次的接洽成功。等下周片子一堆出,想必慶功宴跑不掉,難怪每一個員工都甘心為十方賣命,這樣的工作環境,到處都充滿了生命力。
  週末白天是向小舞和瑤瑤的約會時間。這是向小舞第一次和女孩子出去,似乎認識了馮翼人以後,他的生命不斷地出現新奇的第一次。
  "肚子餓了,去吃點東西,好不好?"瑤瑤提議。
  他們剛從散場的電影院出來,又轉進隔壁的麥當勞。瑤瑤今天特地打扮了一番,她有一頭卷卷的披肩長髮,染成自然的栗色,鮮黃色的俏麗短上衣配上流行的格子裙,還上了妝,看起來像洋娃娃一樣可愛。她知道她的模樣和向小舞走在一起,肯定是所有目光的焦點,她的確也沒失望。
  只是,從見面到現在,她卻沒聽見向小舞任何讚美的話,她甚至感覺他有些心不在焉。
  "小舞,電影不好看嗎?"她盯著他機械化地把薯條送進嘴裡。
  "好看啊!"向小舞回邊神。
  瑤瑤不甚滿意地抿了抿嘴。"你是不是不開心呀?"
  "沒有啊!"
  "我看你一點也不專心。"
  向小舞呆了一下,他腦子裡都在想晚上的聚會。他沒告訴馮大哥他今天跟瑤瑤約會,他出門時他還在睡。向小舞的確不專心、他也一直想著廣告的事、不知道拍出來的效果如何?不知道期中考成績怎麼樣?不知道小菁姐有沒有幫他媽媽準備她要吃的水果…… 總之,他就是無法把心思擺在眼前嘟著嘴巴的可人兒身上。
  "小舞,你有事的話,下午我們就不要去逛街了。"
  "我沒事。抱歉,瑤瑤,這是我第一次跟女生約會。"他老實地告訴她。
  瑤瑤聽了卻立刻開心了起來。"原來如此,那我很幸運嘍!"她托起腮來盯著他微紅的臉看。"真不敢相信你沒交過女朋友,一定有很多女生倒追你吧?"
  向小舞淡淡笑不聲,不想作答。
  瑤瑤還是興致勃勃地說著:"我十六歲就交男朋友了,一直到遇到馮大哥,我才發現其他男生都是垃圾。"
  向小舞笑了出來,她說得太誇張了。"我也是垃圾嘍!"
  "你才不是。你甚至比馮大哥好。"瑤瑤喝了一口吉士堡。
  向小舞有點不懂。"為什麼?"
  "至少你比較真實,馮大哥太遙遠了。"她想了一下,小嘴忙碌著。"雖然你也很難懂,至少不像馮大哥那麼虛幻。"
  是這樣嗎?向小舞還是迷糊。
  瑤瑤又說話了。"晚上去唱歌,好不好?我今天休假喔!"
  "晚上?晚上我有事。"
  瑤瑤失望地哦了聲。
  向小舞又道:"十方的人晚上在夢遊聚會,你也一起來吧!你也認識他們不是嗎?"
  "什麼聚會呀?"
  向小舞把他拍廣告的事告訴她,瑤瑤聽得眼睛都亮了,興奮地直點頭、他們終於有了熱絡的話題。
  馮翼人的心情不太好,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們這位瀟灑俊逸的大老闆可從沒擺過臉色。然而,只有何莉猜得出來,肯定跟向小舞有關。向小舞一整天失去蹤影,大伙都到了,只有他還不見人影。
  馮翼人非常不喜歡這種感受,他的心思至繫在向小舞身上,一看不到向小舞,他就連心也跟著丟了。馮翼人決定送向小舞一支行動電話,這種枯等的心情真教他難過。
  好不容易、向小舞終於出現了,還帶著瑤瑤一起來,這對金童玉女像兩小無猜一樣,讓眾人看了直稱讚,還不忘損向小舞幾句。只見瑤瑤一張粉臉紅通通的,卻掩不住滿足的神情。
  這下,馮翼人的臉更臭了,他連狂歡的心情都沒了。
  二十餘人坐滿了貴賓席和鄰座的大圓椅,桌上擺滿了各式的好酒與精緻的餐點,大伙嘻笑怒罵,氣氛好不火熱。馮翼人配合他們笑鬧了一會兒,就起身離開了,向小舞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裡,心中湧現一股莫名的惆悵、他似乎不開心……
  "多虧小舞,今晚我們才有這一頓可以享受。"阿政擠到向小舞身邊要找他敬酒。
  何莉笑道:"小舞酒量不行,我替他喝。"
  "你幫小舞擋,丹尼幫你擋,阿美搶著替丹尼擋,她的死黨小其又要幫阿美擋。有完沒完?今晚不醉不歸,小舞,你喝。"
  "我喝。"向小舞笑了,他喝了一口加了大量冰塊的白蘭地,才喝完,他的眉頭又打結了。
  大伙都笑了。"小舞你什麼時候跟瑤瑤在一起?竟然一聲不響的,好小子。"
  向小舞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不喜歡被誤會的感覺,他想:瑤瑤也不會喜歡吧!這樣很尷尬。"我們沒有在一起咧!"
  這下,尷尬的卻是瑤瑤,她剛才的笑容似乎顯得太忘情了。
  淑真一副好生羨慕的模樣,歎道:"啊!年輕真好,想談戀愛就談戀愛。"
  向小舞直接皺眉了,他非常冷靜地開口:"我們沒有談戀愛。"
  "那好,你當我的小男朋友好啦!"珍妮抱住了他。
  "拜託,珍妮,你不怕你男朋友殺人滅口;"
  "為了小舞紅杏出牆,死也值得。"
  "瘋子!"
  連已婚的課長都來和向小舞喝酒打屁。"小舞,我養你好了!"課長一拍胸脯,立刻遭眾人唾棄。
  "你變態呀!課長,你老婆知道你包養一個美少年,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你們夠了,小舞是我的,誰也不准動他歪腦筋"連何莉都起哄了。
  眾人連聲抗議。"丹尼好可憐。"
  "阿莉太狠了,霸佔公司的兩大美男子。不,是三大美男。"
  何莉驕傲地仰高了下巴,可把大伙氣死了。
  只有瑤瑤,她的頭愈垂愈低。在這刻,她發現向小舞和馮翼人屬於同一種人,都是遙遠的明星,閃爍耀眼卻虛幻不實,絕不是平凡的她所能觸及的。這倒好,及早發現了也好,趁還沒陷下去時及時抽身,這樣的痛,一次就夠了。
  當瑤瑤再次抬起頭來時,她努力地笑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地加入大伙的笑鬧裡。她喝了很多酒,一口一口的,讓苦澀的液體淹沒她失落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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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46: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對於眾人的狂歡嘻鬧,向小舞始終無法感到完全適應,或許是因為馮翼人不在場吧!
  於是,他起身了,借上洗手間為由暫時逃開人群。其實,他已逐漸地習慣這群人的熱情放肆,和一般人在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了。只是,少了馮翼人在場,向小舞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似的那般空虛,再怎麼嘻笑歡樂,都少了點味道。
  他想知道馮翼人跑到哪兒去了?他消失得夠久了,向小舞不希望這樣的聚會少了他。
  今晚是週末,整間PUB擠滿了人。向小舞走到樓下接近舞池的地方,那裡沒有他熟悉的臉孔,只有縱舞的人群。他感覺空氣有些稀薄,是喝多了吧?
  突地,有人拉住他的手臂,向小舞一嚇,猛地轉過身去。一個陌生的外國男子,正露出一口白牙,笑著對他說話。向小舞有些尷尬,他的英文能力很差,再加上舞池裡震耳的音樂,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好搖頭。
  那外國人忽地俯下了頭,湊近他耳邊說話,向小舞本能地往後一退。這一退,退進了一個寬闊的胸膛裡,一條結實的手臂隨即圈住了他的脖子。此時,傳來一陣他熟悉的古龍水味道。
  馮翼人向來帶笑的眸子,此時滿是犀利懾人的光芒。他用英文向外國男人說了一句: "他是我的人!"
  對方識相地揚了揚眉,笑著說聲"Sorry"後,就離開了。
  向小舞趕緊拉開馮翼人的手,他對這種親暱的舉動完全無法適應。一轉身,他抬頭看見正對著自己微笑的馮翼人,向小舞忍不住皺眉他看見馮翼人的眼中有醉意,令他分不清馮翼人是真醉是假醉,因為,馮翼人向來不是輕易就喝醉的人。
  忽地,馮翼人俯下頭來,幾乎貼上向小舞的臉,讓向小舞嚇了一大跳,心跳也在瞬間漏了一拍。馮翼人很快地又抬起頭來,笑得比剛才還邪氣。"你喝了酒,難怪別人看了想一口吃掉你。"
  難道他真的喝醉了嗎,向小舞被他熾熱的眼神盯得雙頰燒燙,酒精正在他體內產生化學變化。
  "我得帶你這隻小綿羊離開這個豺狼虎豹之地才行。"馮翼人拉起向小舞的手鑽出人群。
  向小舞掙不開他的手,急著喊道:"他們……"
  "他們自個兒會玩,到夢遊來,不會無聊的。"馮翼人笑得放肆,輕輕鬆鬆就回答了向小舞的疑問。
  繞過吧台時,向小舞和其中一個人的眼光交錯了。他微微一楞,認出了是上次跟著馮翼人來的美少男,雖然美少男的身邊也多了不同的男伴,但他投注在向小舞身上的眼神,竟滿是哀戚,悲傷得幾乎讓向小舞發顫。向小舞還來不及讀取美少男眼中的悲情,也無法理解他受傷的神情,究竟在透露些什麼,馮翼人就拉著向小舞推開了大門,丟下十方的夥伴,騎上他的哈雷機車,載著向小舞夜遊去了。
  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因為脫離了人群的束縛?向小舞享受著疾風掠過髮梢與臉龐的快感,他放鬆了心情享受這分自由,覺得心情也開朗了起來。機車狂奔在無人的北海岸,馮翼人瘋狂地攤開雙手,放聲大叫。
  向小舞忍不住笑了,他在馮翼人的瘋狂舉動下,拋開了束縛與壓力。他覺得。在這個只屬於他們兩人、在疾風中穿梭的夜裡,竟能如此自由。
  "我,愛,自,由——"馮翼人放聲吼著,連雙腳都翹起來了。忽然,車身微微一偏,他才將手擺回手把上,別過頭笑道:"有沒有嚇一跳?"
  "有,我被你的自由嚇一跳。"
  "你也有自由,來,叫一叫,很舒服的。"
  向小舞笑得很開心,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馮翼人那麼瘋狂,但他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自——由——"馮翼人又喊了聲,整個人站了起來。
  向小舞仰頭大笑,笑著對滿天星斗大喊"自——由——"
  "沒錯,現在自由也是你的了。坐穩了,我帶你去飛。"
  才說完,馮翼人坐回椅座,加速前進;向小舞快樂得大叫,抱緊了馮翼人的腰。機車咆哮著闖過一個紅燈,馮翼人把車身一縱,躍過一處隆起的工地,急轉的輪胎立刻飛離路面,雨人大聲尖叫,車身落地時白煙四起,路面出現一道清晰的輪痕,馮翼大直喊過癮。
  "馮大哥,馮大哥。"向小舞笑得快喘不過氣來。
  馮翼人把車騎向路邊小道,在一處巖岸邊熄了火,他轉過身,看見那張年輕美麗的笑臉。心想,十七歲,就應該這麼笑,不是嗎?
  馮翼人的笑容溫柔得像夜空的星辰,眼神裡閃爍著對向小舞深深的眷戀。"你真應該多這樣笑。"
  向小舞緩緩地揚起笑容,望著那雙深逮的黑眸,在那一瞬間,他真的忘了煩惱,忘了不久之前那個封閉的自己。向小舞很快地下了車,跳下大石頭,走向靠近海的一邊。他蹲下身,嗅著海的味道,空氣中飄來了他熟悉的煙草味,他知道,馮翼人就在身後。
  "馮大哥,你一向是這麼自由瘋狂地活著吧?"向小舞望著澎湃的浪潮啟口。
  "人活著,本來就是一件很瘋狂的事。"馮翼人的嗓音隨著浪花濺灑在石岸上,聽來十分悅耳。
  向小舞盡量保持著愉快的心情,他想著馮翼人說的話,想著他可憐的媽媽。是不是她一直拒絕去做作瘋狂的事,所以,她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裡?這樣活著,是不是太孤單了些?
  "小舞?"馮翼人見他失了神,忍不住輕喚。
  向小舞坐了下來,唇邊揚起一抹淡淡的淺笑。"謝謝你,馮大哥,今天晚上真的是我這輩子笑得最大聲的一次,好舒服、好自由。"
  "我說過,我要讓你笑著過生活,記得嗎?"馮翼人聳肩回答。
  向小舞笑了。"你一向說到做到,"笑意退了些,向小舞將雙手擺在曲起的膝上,遙望著漆黑的海平面,他輕聲續道:"我會試著……這樣來過生活的……"
  馮翼人的視線膠著在向小舞精緻的側臉上,如果向小舞稍稍別過頭,就會發現馮翼人的注視有多麼深情不捨,又有多麼壓抑痛苦。
  馮翼人等待著浪花來的那一刻,破碎在巖岸的潮聲能掩飾他聲音的顫抖。"瑤瑤…… 很可愛吧?"
  向小舞迷糊地應了聲,楞楞地轉頭看他,馮翼人卻閃躲了他無邪的注視,將自己泛濫的真情投向大海,他不想嚇著他。"瑤瑤和你一樣都是堅強的好孩子,她應該滿適合你的。"
  "馮大哥……"向小舞愈聽愈迷糊,他困惑地望著海,像個苦思不解的孩子。
  "我今天白天跟她約會,這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出去。"
  馮翼人看他,他的表情像是在笑,笑裡卻有冷冷的霜。但他的言語,仍是充滿了鼓勵。"怎麼樣?不錯吧!"
  向小舞卻皺了眉,連頭都偏了。"我不知道,她就像普通朋友一樣,我沒有特別的感覺。"他淡淡地說。
  向小舞的回答讓馮翼人感到意外,也有一些自私的驚喜,同時,他也感動著他的誠實,畢竟,向小舞不是個善於表達心事的人。"你十七歲了,可以談戀愛了。"
  向小舞收回目光看向他,眼神滿是認真,甚至還以嚴肅的口氣對他說:"我一點也不想談戀愛。"
  馮翼人揚了揚眉,唇邊浮上笑意,他喜歡他這種表情,美麗得教人激賞。"你的自由。"馮翼人笑道。
  向小舞皺眉,看見馮翼人起身,又為自己點了一根煙,自霧迷濛了他的臉,形成一道令人昏眩的幻影。他把機車鑰匙丟給向小舞,笑容綻放在他俊朗的容顏。"自由就是跟著風跑,我們來挑戰,能不能跑得比風快。"
  "你也要我載你去飛嗎?"向小舞跟著他笑了。
  馮翼人那抹自信驕傲的笑容飛揚在唇邊,他伸出手把問小舞拉了起來,回道:"除非你和我一樣長了翅膀。"
  是的,馮翼人是展著羽翼自由飛翔的人,向小舞只能努力地跟上他的腳步,努力地證明,原來自己也可以有快樂的理由。他只能任他帶領,任他輕易地讓自己的情緒隨他起伏,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甘願如此,抑或是馮翼人具有天生的吸引力?他不想知道原因,他只想飛,和他一樣自
  由地飛,就算沒有翅膀,就算不能瘋狂,他也想跟著他飛。
  向小舞的十七歲,第一次這麼快樂,這麼放縱……
  果然不出眾人所料,當向小舞的首支廣告片正式曝光後,馬上引來了大眾驚艷的目光。十方公司每天有接應不暇的詢問電話,準備分發各大專櫃的海報一批批地趕著印製,而首次進駐台灣市場的日本化妝品的銷售成績,自然也大幅提升。
  向小舞的首次出擊就拿下滿分,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正當所有人都與有榮焉地大肆狂歡時,卻只有當事人向小舞不為所動,他只希望不要影響到他的生活就好。至於續拍的問題,何莉自會幫他打理。而當他的第一張支票送到他手中時,他是真的傻了眼,他迫不及待地想將這分榮耀分享給他的媽媽。
  他買了一柬他媽媽最喜歡的香水百合和一套漂亮的洋裝來到療養院,馮翼人也跟著隨行,他一直柔柔帶笑地分享著他的喜悅。
  向小舞來到了他媽媽的房間,卻發現房內空無一人。他把花和紙袋擺在桌上,跑到櫃台詢問護士長。"潘阿姨,我媽媽呢?"
  "大概在大廳吧!我看見小菁推輪椅過去。"
  "謝謝。"
  當兩人來到客廳後,馮翼人便習慣性地退到一旁,把所有的空間讓給向美晴母子。
  向小舞一停下腳步就僵在原地,他發現向美晴正認真地盯著電視看,而那電視裡播的不是別的,正是向小舞剛推出的廣告片,片中的向小舞有著濕潤飄散的及肩長髮,野性十足的誘人眸子;在紫色燈光流轉的迷炫色彩下,他豐潤的嘴唇上,綻放出狂野的紅玫瑰。
  向美晴緩緩地伸出她纖細的手指著螢光幕,憨憨地開"小舞……"
  向小舞心頭砰然一震。三年來,他第一次聽到他媽媽叫他的名字。
  "那不是小舞啦!明明是女生嘛!"小菁笑道。"不過,小舞跟她一樣漂亮就是了。"
  別人都認不出來那是向小舞,但是,向美晴卻認出來了,她堅持地說著。"小舞…… 小舞……"
  馮翼人震驚地看見一道晶瑩剔透的淚珠滑下了向小舞的臉頰,美麗的銀線直往下墜,化做顆顆寶鑽似的珠子,破碎在他胸口。
  "媽媽……"向小舞跪在向美晴面前,發抖地伸出手擁抱住她。"媽媽我是小舞,你想起來了嗎?我是你最疼的小舞啊……"
  "小舞……小舞"…"向美晴仍是輕輕喚著。她瘦弱的手舉上了向小舞的頭,撫著他的頭髮,好像他小時候她抱著他一樣,她冰冷的小手撫著他,眼神依然空洞,神情依然陌生,她也很努力地在她失落的回憶裡找尋向小舞的名字。"小舞……"
  向小舞這三年所承受的痛苦,因著她的一聲呼喚而消逝。
  等向美晴午睡了,向小舞和馮翼人才坐在散步道旁的草地上。
  是時候說了吧!馮翼人正色地看著他。
  向小舞有意無意地址著草皮,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他終於開口:"渡邊和也是我的爸爸!"
  他總是一語驚人,好在馮翼人早有心理準備,他早猜到他的年輕歲月,必定背負著撼人的秘密。
  向小舞像是掉入了回憶,苦澀地說:"十七年前,媽媽十八歲,留學到日本學造型。她長得很漂亮,很多人找她當明星,可是保守的外公很反對,讓她到日本留學,也是媽媽革命好幾次才成功的。那時,渡邊和也剛出道,是當紅的青春偶像,他很喜歡當時做造型助理的媽媽。媽媽本來很在意他公眾人物的身份,但身在異國,最怕寂寞,而渡邊和也非常照顧媽媽,常利用晚上的時候偷偷來見媽媽……"
  馮翼人聽得十分專注,緊盯著向小舞滿是回憶的眼神不放。
  "媽媽說,那時他真的對她很好。也許兩個人都太年輕了吧!談起戀愛就不怕萬難,渡邊和也的經紀人曾警告他不要自毀前程,他是當時全日本少女的偶像,直到現在還是很紅,男人都是有野心的吧!我想……也許,他也沒料到媽媽會這麼死心塌地,可他畢竟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啊!"向小舞頓了一下,又說道:"渡邊和也偷偷和媽媽同居了兩個月,最後還是被媒體發現了,他公司的人很生氣,歌迷影迷也抗議,他只好暫時和媽媽分開。可是,這個時候……媽媽已經懷孕了,她很害怕,也不敢回台灣,如果被外公知道,她會被打死的,而且絕不可能留下孩子,為了我,媽媽希望渡邊和也能給她個交代,卻沒想到渡邊和也嚇壞了,緋聞會毀了他的偶像地位,孩子更是會直接摧毀他的演藝生涯。何況他剛走紅、不管如何,他都不會放棄他如日中天的事業。"
  "這是可以預料的。"馮翼人說:"娛樂圈本是這麼現實。"
  向小舞抬頭看了他一眼,苦苦一歎,又繼續說:"他帶媽媽去墮胎,在醫院門口被記者逮個正著。於是,他撒了個大謊,撇清自己與媽媽的關係,說她是影迷,懷孕了還嫁禍給他,希望能得到他的人,如果他不陪她來這一趟,她就昭告天下。他為了不想惹麻煩,就陪她來醫院。當然,大家一定是相信他的,像這樣瘋狂的女影迷太多了,媽媽只好絕望地回到台灣,她不敢回家,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我外公家在哪裡。"
  向小舞嚥了咽喉頭的苦澀。"她躲在南部,生下了我,努力地為了我活著,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為了養活我而不斷工作著。一直到三年前,渡邊和也為他的一齣電影來台灣宣傳,媽媽才把這段過去告訴那時準備高中聯考的我。當時,我好生氣,想找他理論,媽媽卻阻止我,她只要我用功考上高中。她說,在我的生命中沒有父親,也不需要有,所以不必去找他,而我的目標是唸書、賺錢,讓媽媽過好日子。我只好強迫自己,讓這個人從我的印象裡消失!"
  向小舞邊說過氣忿地握緊了雙拳。馮翼人看了,滿是心疼。
  "但媽媽卻私下去和渡邊和也見面,渡邊和也似乎把年少輕狂的那段荒唐事忘記了,當然也不會承認有我的存在。我不知道他們見面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我想他一定羞辱了媽媽,媽媽老早就有準備,原來她早就要報復他了。她刺了他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媽媽逃了,渡邊和也也
  沒死、要身邊的人封鎖消息。沒人知道他為什麼被暗殺,沒人知道兇手是誰,渡邊和也不准任何人追究,大概他也心虛吧!那天他匆匆地離台,對外公佈說他夜遊意外受了傷,從此,他再也不敢來台灣了。"
  "他是該被刺上那一刀。"馮翼人皺緊眉頭。
  向小舞冷冷地址了扯唇角,又道:"後來,媽媽失蹤了兩天,等到警察通知我的時候,她人已躺在醫院,警方說她失足落水,被垂釣的人發現,差點溺死,但我知道她是自殺。殺了渡邊和也,然後自殺,她就是為了等這一天才活下來的。她醒過來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不知道我以全校最高分考上第一志願。她的情況一直很糟,我沒辦法唸書,為了照顧她,我只好工作,拚命地工作,幫她換不同的醫院,可是,我未成年,工作不好找,所以只好到處打工。工作了一年,我送她來這間療養院。環境好多了,我去上補校,繼續打工,補日文,幻想自己有一天很有錢,親自到日本去找渡邊和也,毀掉他那張虛情假意的嘴臉。"
  向小舞強忍著淚水,深吸了一口氣,"我在想,當媽媽決定結束掉自己生命的那一天,她也結束了她悲情的記億。所以,當她活過來時,她選擇發瘋,選擇扮演十八歲前那個單純的小公主,她連我也拒絕想起。她以為她已經
  親手殺了渡邊和也,所以,她和他的孩子,也可以不必存在……"
  "胡說。"馮翼人深黑的眸子裡是無盡的心疼,他好不忍地看著向小舞,看見向小舞的眼晴再次泛起淚光。那麼殘忍、那麼沉痛的包袱,他竟獨自背了那麼久,教他如何捨得?"沒有人比你的生命更有價值,你或許艱苦,卻是偉大的,沒有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能比你偉大。"
  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三年來強忍的淚水,都在今天落了下來。向小舞曾告訴過自己不許哭,他是男生,他是媽媽的守護神,地不能哭。但當那雙為他心疼的黑眸溫柔地看著他;當那雙溫暖的手臂呵護地圈住他時,他不爭氣的眼淚便不停止地落下。他感動地發現,哭出來真好,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至少,他不再感到那麼孤獨無助。
  小舞不曾享受的,讓他給吧,他失去的歡笑,讓他給吧!他當他是大哥、是朋友,甚至是父親都無所謂,讓他好好地疼他吧!馮翼人將向小舞抱得好緊好緊。
  起風了,秋天真的到了……
  今年的氣候很詭異,直到十月初才來了今年的第一個颱風,聽說這是個中度颱風,而且有逐漸變強的趨勢。這幾天,台北的天空總堆著厚重的灰雲。然而,在廣告界,向小舞颱風正刮得天崩地裂!
  馮翼人變了,大伙都敏感地察覺到了!他幾乎天天來上班,甚至正常地上下班,光是他的作息時間改變,就夠教大家跌破眼鏡了。他甚至親自為向小舞洽談生意,使向小舞成為十方有始以來,由馮大老闆親自擔任經紀人的模特兒。
  馮翼人的理由很簡單:"他還未成年,我暫時當他的監護人。"
  今晚颱風登陸了,整個台灣陷在風雨交錯裡。馮翼人不安地在客廳裡抽煙。才八點半,而就下這麼大,他決定到向小舞的學校接他下課,否則以向小舞騎著他的那輛破車,肯定會被風吹跑。
  捻掉煙蒂,披上風衣,馮翼人抓了車鑰匙就準備出發。一踏出門,電梯的門正好打開,向小舞一身濕漉漉地果望著他,水珠不斷地從他發上、下巴滴落,令馮翼人心頭一震。
  "你要出去?"問小舞疑惑地看他。
  "我正想去接你。"
  問小舞輕輕地笑了,抹了一把濕透的臉回道:"你晚了一步,學校提早放學了。"
  眼見向小舞渾身都濕透了,馮翼人覺得過意不去,趕緊反身開門。"快進來吧!你沒穿雨衣嗎?"
  "穿了,沒用,反而看不到路,我乾脆脫了、丟了。"
  馮翼人一笑,把他推進浴室。
  "你愈來愈瘋了。"雖然如此笑道,馮翼人的心中還是覺得疼惜。
  向小舞放了一缸熱水泡澡,儘管他快凍僵了,心中卻是暖暖的。心想,愈來愈瘋了……好像是跟他學的吧!自從他上次在療養院向馮翼人坦白自己的身世後,兩人的關系似乎更靠近了,向小舞不希望被人同情,卻發現自己竟奢侈地享受馮翼人的關心呵護,他知道馮翼人給他的,不只是物質上的幫助而已;更多更多的,是來自精神上的支持、疼愛,和無限的希望。他真的喜歡這個男人,就算馮翼人輕浮、複雜,他還是喜歡,接近崇拜的喜歡。至少,在他的生命裡,除了他媽媽,他從未跟另一個人這麼靠近過。
  馮翼人說他自已是獨子,父母都移民到美國了,他有三、四個嫁到世界各地去的姐姐。所以,他才會這麼自由吧!所以,他才會把他當弟弟一樣的照顧著吧!向小舞總是這樣想著。
  兄弟……好陌生的名詞,他們……算兄弟吧?
  "小舞,你昏倒了嗎?"馮翼人敲敲浴室門。
  向小舞趕緊回邊神,應不聲:"馬上好了。"
  馮翼人沖了一壺熱咖啡,切了一小碟蛋糕。向小舞一從浴室出來,就被濃郁的咖啡香吸引了過來。"好香。"
  "做菜我不行,煮咖啡我可是專家。"馮翼人自豪地說,遞了一杯咖啡給他。
  喝著咖啡,兩人並肩坐著,面對落地窗,優閒地看著受到風雨肆虐的台北城。
  "我一個人住的時候,經常這樣坐著看窗外,尤其是在大雨的夜裡,哪裡都不想去的時候,我會想像全台北的人溺水的樣子。"馮翼人的聲音低沉,在夜裡,顯得特別具有磁性。
  向小舞啜了一口暖暖的熱咖啡後,別過頭看他;馮翼人猶如雕刻般的完美側臉,那張在他專注開車時,向小舞偷偷注視過無數次的完美側臉,他深幽的眸子,此時也陷在風雨裡。
  "如果我現在還是一個人,今晚肯定要打著傘才能睡覺。"向小舞說。
  馮翼人轉頭看他,露出一個微笑,發現向小舞的表情放鬆卻認真。
  "你經常會說些很深的話,有時我不太懂。何姐曾說你很寂寞,我原本還想,怎麼可能?可是……現在,似乎有點可以體會你的心情了。"
  馮翼人笑得溫柔,輕聲啟口:"你來了以後,我就不寂寞了。"
  向小舞也笑了,好像還有點臉紅。馮翼人很少看見向小舞露出這麼可愛的表情,他心動極了。
  "你看那裡。"向小舞指著左前方,微弱的燈光忽明忽滅,一下子在大雨中變得幽暗。
  "停電了,再晚一點,恐怕這裡也會停電。"馮翼人的眼神透著迷離。
  向小舞起身,關掉了所有的燈:馮翼人看著他,笑意再次浮現在他唇邊。
  向小舞又回到沙發上,捧著咖啡杯。"一會兒停電的時候,就不會不適應了。"
  馮翼人笑了。他多麼喜歡他的聰明伶俐,多麼想要向他表達他狂野的心意。這是個狂風暴雨的夜呀!他的心情也像颱風一樣。但他怎能對向小舞表明心意?他不能!他好不容易得到向小舞的信任,得到他的依賴,他不能毀掉這分珍貴的友情。也許他該修正他的話:小舞來了之後,他就更寂寞了
  "馮大哥,我……不想去上學了。"向小舞突然說。
  聞言,馮翼人大吃一驚。"你不是很喜歡唸書嗎?"
  "喜歡啊!可是……"向小舞曲起腳,手撐在膝上,將下巴擺在手心裡,似乎有些困惑。"我被認出來了,每天都有一堆人擠在教室外面看我,連老師都跟我要簽名。有些人會說些不好聽的,覺得我為什麼扮女裝。我扮女裝也是不想讓人認出來,我討厭這樣子。"
  "那就別去了。"沒想到馮翼人很乾脆地贊成。
  向小舞意外地看著他,他還以為他會覺得他太孩子氣呢!
  "念補校簡直有損你的資質,我幫你請家教,明年去考高中同等教育直接拿文憑,然後考大學。要不然你就去念藝校,在那裡就不會有人把你當明星看。"
  向小舞點點頭,他發現馮翼人的體貼之處在於,他總是在他迷惑時,為他安排兩條路供他自己選擇,證明他不是在"同情"他,而是讓一切由他自己選,不管向小舞的決定為何,都不會傷了他的自尊心。
  "謝謝你,馮大哥。"向小舞由衷地說。
  馮翼人皺了皺眉。"我不愛聽這兩個字。"
  向小舞微笑著,忽而改口:"等颱風一走,我會到療養院幫他們整理,然後幫媽媽換到庭院前那間套房。"
  "我會去幫你。"馮翼人點點頭。
  "我不說謝了。"這次,向小舞俏皮地回答。
  "很好。"馮翼人笑了。
  向小舞看著窗外,現在的生活簡直像在天堂一樣。當他的第一支廣告惟出成功時,他發現自己有了野心,而那熊熊的熱火也瞬間在他眼中點燃。他轉向馮翼人,正色啟口: "馮大哥,我改變主意了。"
  "什麼主意?"
  "我要當明星。"他堅定地說。
  馮翼大笑了。事實上,向小舞還不自覺他已經是明星了。"一定有原因吧?"
  "何姐說那支廣告,廠商會拿回去日本播映。我要靠自己成名、賺錢,然後到日本去找渡邊和也,讓他知道他兒子不是個窮小子,而是個大明星!"
  馮翼人還是笑著,他喜歡向小舞這股幹勁,以一個專業經紀人的眼光來看,捧紅向小舞,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不如這樣吧!我直接帶你進科日本的演藝圈,從廣告界出發,像那支廣告片在台灣出擊一樣。你知道現在我手上有多少廠商、媒體、唱片公司的資料嗎?他們都希望能捧紅你。我告訴過你的,小舞,你是天生的明星。"
  聽起來有點離譜,對於這些專業的東西,向小舞知道的實在有限,他只好說:"你是我的經紀人啊!,我相信你。"
  馮翼人笑得深,爽朗地固道:"那你得聽話才行,從現在起要吃胖一點,要保養健身,少熬夜、多運動。當明星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向小舞從來不怕付出任何代價,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吃苦耐勞。所以,向小舞相當有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接受當明星所必須面對的挑戰。
  他們就這樣愉快地聊著,在刮著颱風的夜裡,時間過得似乎特別慢。
  這時,馮翼人的行動電話響了。剛過十三點,是他展開夜生活的時候,不過地已經連續過了好幾天規律的生活了。
  向小舞見他起身走進臥房,神情變得沉重,心情也隨著他的腳步離開,而失落了起來。他發現,馮翼人從不給別人家裡的電話,大概除了何莉知道這裡的電話、地址以外,別人幾乎都以行動電話跟他聯絡。他這才想到,也沒有人知道他們住在一起呢!
  馮翼人是一個十分注重隱私的人,就連與他一同生活的向小舞,也仍然對他的私生活一無所知。
  馮翼人從臥房走出來,神情帶笑,但不知怎的,向小舞覺得他在掩飾。他手上拿著兩本書,還有他的行動電話。"要不要看書?"
  向小舞接過他手上的書,一本是日本名作家村上春樹的作品,一本是西洋文學。這些書對他來說,會不會深奧了點?!
  "我看的書很乏味的,可是雖然乏味,卻有很多可以思考的空間。你可以慢慢看,我相信你看得懂的。"馮翼人像是看出了向小舞心中的疑問。
  向小舞茫然地看著手中兩本風格不同的大作,他選擇先翻閱村上春樹的書。才剛翻開,他又聽見馮翼人的行動電話響了。
  這次,馮翼人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去拿啤酒。隱隱約約的,向小舞聽見他充滿磁性的嗓音低聲對著電話說道:"我以為今晚夢遊不營業了……別等我了……我看他對你很好,我很替你高興……你別這樣,外面雨大,快回去吧!……你要惹我生氣嗎?……那就聽話……"
  換做任何人聽了,都會以為馮翼人在跟情人說話,他的聲音太溫柔了,彷彿他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溫柔。向小舞的眼光停留在靠著流理台的馮翼人的身上,他思索著…… 圍繞在馮翼人身邊的人們,是真的不求回報嗎?事實上、他已給了每個人回報,只是…… 沒有人想擁有他嗎?還是他根本不讓別人擁有?就像瑤瑤說的,他是虛幻不實的……
  馮翼人的聲音變小了,向小舞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只覺得他細膩溫柔的嗓者似乎在對別人說情話。忽然,他覺得有點難受。
  馮翼人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向小舞看著他收起電話又走向臥室,沒一會兒,他已經套上風衣走出來。
  向小舞呆了一下。"你要出門?"
  "我要去解救困在風雨中的受災人民。"馮翼人笑道,有點自我調侃的味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救難協會的義工吧!"
  馮翼人哈哈笑著,轉開了大門,向小舞站起身,叫住了他。"馮大哥。"
  馮翼人別過頭,他的臉上沒有一點笑意,昏暗中,他深遂的黑眸閃爍的光芒清晰可見。
  向小舞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他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約束他的行動,更沒有任何權利要求他的去留,他只是害怕……不希望這麼美麗的夜晚就此結束。
  馮翼人淺淺一笑,聲音很輕。"累了就先睡吧!明星的臉上不能有黑眼圈和青春痘的。"
  馮翼人走了,漆黑的大房子一下子冷清了起來。向小舞走到落地窗前,將手貼在冰涼的玻璃上。很快地,他看見一輛紅色保時捷從車庫飛馳離去,穿過警衛室,消失在空曠馬路的那頭。
  到底他的世界有多廣?怎麼向小舞突然覺得,在馮翼人寬闊的內心世界,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孤獨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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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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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46: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馮翼人一整晚都沒有回來。清晨,向小舞在沙發上醒來的時候發現。
  天亮了,外面還是大風大雨,今天幾乎全台灣都放颱風假,向小舞反而沒事好做。他起身梳洗,覺得頭昏昏的,鼻子癢癢的,大概是感冒了吧!當他把桌上的杯盤拿到廚房,迷迷糊糊地打破了一個杯子以後,他就確定自己生病了。
  電話鈴響,他扶著自己溫度過高的腦袋走回客廳接電話,是何莉。
  "小舞,你的聲音怎麼了?"
  "有點感冒吧!"
  "感冒?"何莉聲音大了。"那傢伙沒照顧你啊!"
  向小舞笑了笑,他又不是小嬰兒。"馮大哥不在家。"
  何莉更生氣了。"連颱風天他也要玩?我待會兒過去,你肯定還沒吃東西。你有什麼症狀?我買藥過去。"
  "沒什麼,只是頭昏。"
  "好啦!我會找他算帳,等我。"
  向小舞窩心地掛下電話,又撥了一通電話到療養院詢問向美晴的情況;他還打給瑤瑤。
  瑤瑤似乎相當驚訝竟會接到他的電話,她顯得有些尷尬,為自己的小心眼而尷尬。在向小舞心裡,一直是把她當成很普通的朋友看待,是她自己放不開。一通關心有禮的問候,反倒讓她羞愧,卻也令她感動。
  在等待何莉來到之前,向小舞看了三分之一本書,他沒想到當大門忽然開啟,進來的竟然是何莉。有一點失望,他以為是馮翼人:有一點驚訝,沒想到何莉竟有家裡的鑰匙。可見,他們過去真的是很親密的好朋友。
  "小舞,你還好吧?"何莉放下大包小包,靠到向小舞身旁,摸摸他的額頭,她嚇得收回手。
  "你怎麼沒說你發燒?去床上躺著,我煮熱粥給你吃。"
  "何姐……"向小舞哭笑不得地被她推進臥室。
  "少囉嗦,乖乖躺著。"把他弄上床後,何莉露出一個美麗和藹的笑容,她甚至俯下頭在他發燙的額上印下一吻,教向小舞整個人僵住地呆望著她。
  "除了翼人和丹尼,你是第三個吃到我親自下廚煮東西的人,這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事哦!"她俏皮地朝他眨了個眼,才轉身離開。
  何莉對待他的方式,好像是他媽媽從前對他的感覺,除了他媽媽,從沒有人吻過他的額頭,向小舞突然覺得萬分感動。十方就像個大家庭,有一個像媽媽一樣精明幹練的何莉,有一個像爸爸一樣穩若泰山的馮翼人,還有一群搞笑可愛的兄弟姐妹,而向小舞,就像被這個家寵溺的兒。有家真好,他微微笑著,有家人朋友真好。
  音樂傳進他的耳裡,還有何莉悅耳的歌聲,看來,這個家她相當的熟悉。向小舞閉上眼,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夠像何莉一樣,那麼瞭解馮翼人呢?
  不一會兒,悅耳的歌聲變成一聲怒罵。"你這個豬腦袋!小舞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向小舞半睜開眼。何莉一定是打電話給馮翼人了。他眼皮沉重地又合了起來,他不想讓馮翼人擔心,一點也不想。
  "發燒四十度,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何莉誇大其辭地說。
  向小舞想笑,卻使不上力氣。她這是在詛咒他嗎?
  "你回不回來?……拜託,你管他死活,別理他了。"那個他(她)……是昨夜打電話給他的人吧!是很重要的人吧!
  "我不說了,被你氣死了!"何莉摔下電話,走回廚房忙她的事。
  向小舞卻沉沉地睡了,睡前還想著,可別為了他吵架呀!何必為了一個小小的感冒,打擾到他的正事,何必呢?
  向小舞不知睡了多久,似乎還聽得見雨聲,他朦朧地睜開眼,以為自己仍在夢中隱約感覺到有一雙深情的黑眸子,正用一種他熟悉的心疼與眷戀,深深地注視著自己。他睜開眼,真的是馮翼人。
  "你再不醒,你的海鮮粥就全進了我的胃了。"他柔聲笑道。
  向小舞看清楚他了,隨即一楞!怎麼他臉上會掛綵?!馮翼人飛揚的眉稍劃了一痕,頰上也有兩道割痕,手背上還貼著紗布。"你……"
  "颱風惹的禍。"馮翼人輕輕碰了一下臉上那兩道看起來像被玻璃劃到的傷口,自嘲地笑道:"破相了,我可是靠臉吃飯的。"
  向小舞看著他,緩緩地,他溫熱的手伸出了被窩,輕觸馮翼人微微一楞的臉頰。那兩條平行的傷痕,泛著放肆的暗紅,在他完美的俊容上,傷佛是一種挑釁,向小舞發現他的臉好冷。
  "馮大哥,你說謊……"
  馮翼人楞楞地望著他,連靠在門邊的何莉也凝視著他。她好像在搖頭,搖著頭說不,她真的不希望向小舞對馮翼人產生異於兄弟之情的感情,只怕那種感情的傷口,會烙在向小舞的心上。
  "我真希望……能多瞭解你一些……"向小舞在閉上眼之前,對馮翼人說了這句話。
  向小舞又睡了。看來他真的病得不輕,而他也不會知道他透露的這句話,對馮翼人造成的震撼有多大。馮翼人起身,鎖著緊蹙的眉宇,他現在才感覺,臉上的傷口好疼,疼到似乎連胸口都像在淌血。轉身準備快步離開向小舞的房間,何莉拉住了他。
  "你想做什麼?"
  "幫我照顧他。"他拎了風衣又要出門。
  何莉生氣地叫道:"你先說清楚!"
  他回過頭看她,何莉瞭解他那種眼神,她所痛恨的那種看似深情的,其實是最無情的眼神;他從不需要向人說清楚什麼。
  "翼人……"何莉的一雙美眸陷入愁海。卻看見馮翼人笑了。
  "阿莉,我真的想收心了,這就是證明。"他指指臉上的傷,立刻消失在緊閉的大門前。
  何莉佇立著,心痛著。她搖搖頭。翼人,原諒她實在無法信任他,他帶給每個人的愛太深刻,痛也太深刻了。
  賺到一天颱風假,卻在家悶了一天的台北人,晚上紛紛出籠找樂子。
  颱風暴風範圍離開陸地,威力減弱成輕度颱風,整個台北也變得滿目瘡痍;風小了,雨還是放肆地下著,夢遊PUB依然擠滿了大潮。
  何莉在晚上被丹尼CAll了回去,她千叮嚀、萬交代地警告向小舞不准下床走動。向小舞在吃下藥,也吃了一些粥,又睡了一整天之後,他的精神恢復不少。依然不見馮翼人蹤影,向小舞決定到夢遊找他,不為什麼,只想找他而已。
  搭計程車到夢遊,他才進去,就被瑤瑤逮個正著。瑤瑤看起來一副擔心的模樣。" 小舞,你還好吧?感冒了還跑出來。"
  "我來找馮大哥。"向小舞淺淺笑道,臉色還是過於蒼白。
  瑤瑤的憂愁又加了一層。"馮大哥……好像心情不好。"
  向小舞看看她,又抬頭看向貴宴席,座位是空的,可是桌上有酒瓶。
  "昨晚颱風夜,店裡的人很少,馮大哥突然在凌晨一點的時候進來,要大家提早打烊回家去。他好像整晚都待在這裡,有人看見他跟一個男孩子在一起。結果,大家下午來上班的時候;發現滿地都是摔碎的玻璃杯,大伙嚇死了。"瑤瑤繼續說道。
  向小舞一楞楞地,皺著眉問她:"那他人呢?"
  "剛才還看見他,大概又有人找他了吧!"瑤瑤抬頭看了一下。她也顯得心事重重。 "我要去忙了,今天人真多,好煩。"
  瑤瑤走入人群,向小舞陷入她剛才說的話裡,猜想,到底馮大哥出了什麼事?
  他默默地走上樓,來到貴賓座,看著桌上散佈著凌亂的煙蒂,幾杯酒未飲盡的酒杯,就連馮翼人常用的煙盒和打火機也在,想來,馮翼人一定也在某處。
  "是你?"
  "你好哇!"
  有些人認得向小舞是十方的人,一一過來和他寒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竟也變得和馮翼人一樣受歡迎了。
  "翼人沒來?"
  "他怎會設來,我看他快被亞瑟纏死了。"
  "亞瑟那個傻瓜。"
  他們說的話,向小舞一句也沒有聽懂但他直覺猜測,亞瑟就是稍早和馮翼人通電話的那個"他"。向小舞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圍過來的人,忽地,他眼尖地捕捉到推開出口大門的兩個人影……
  亞瑟的情況比馮翼人還慘,他的雙手都纏滿了紗布,清秀的臉上,佈滿了不知是雨或是淚水。馮翼人靠在牆上看著亞瑟,表情是冷漠的。
  "你看,現在弄成這樣子,你覺得很開心嗎?"
  亞瑟垂下了頭,掩飾他垂落的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受傷的。"
  馮翼人伸手揉揉他濕潤的黑髮,歎道:"我不喜歡鬧脾氣的小孩。"
  "翼人哥——"亞瑟猛地抬頭,含淚的眸子滿是懇求:"我真的很愛你,我不想跟強尼在一起,你讓我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馮翼人牽起一抹淺笑,那笑容讓他極富魅力,又顯得十分殘酷。"每一個人都這麼對我說,我如何對每一個人負責?"
  亞瑟幾乎是無助地向前抱住了他,貼著他的胸膛,哭了,"沒有人要你負責,每一個人都心甘情願地愛上你。"
  "你既然明白,就不該有所要求。"仍是殘酷的拒絕。
  "可是我覺得我快死了。"亞瑟仰起淚眼。
  馮翼人笑著:"你不會死,你只是自我催眠,沒有我,你還是活得好好的。"
  亞瑟孩子氣地搖頭,儘管馮翼人哄人的功夫一流,卻也沒遇過比亞瑟還彆扭的人,怎麼一個十九歲的男孩,會比向小舞還不成熟?
  不,是因為向小舞太早熟,十七歲就是有權力叛逆任性,但他就是那麼成熟懂事。他的心無時不刻地為向小舞疼惜、馮翼人的眼無時不刻地繞著他轉……他眼花了嗎?
  馮翼人渾身一僵,連緊抱著他的亞瑟都感覺到他的震撼。是向小舞!他正用帶點迷蒙困惑的澄澈眸子看著他。馮翼人懷中的那個美少男,他見過兩次。
  向小舞一直以為……其實就像每個人都一樣的以為,馮翼人那令人難以抗拒的俊美容顏、卓然出眾的外形氣質,使他成為男男女女追逐的目標,男人會喜歡他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向小舞卻迷惑了,當他看見這樣的畫面,聽到這樣的對話時,他彷彿可以完全體會亞瑟的心情,那種想得到馮翼人,卻得不到的心情……
  剎那間,向小舞領悟了亞瑟的那種自我催眠、以為自己快死了的心情,讓他腦中浮現三個字——三個幾乎嚇壞他的字:同性戀。
  眼見向小舞幾乎一陣踉蹌,馮翼人緊張地推開亞瑟,一個箭步向前扶住了向小舞: "小舞,你怎麼跑來了?你還在發燒啊!"
  向小舞抬起頭看他,眼神更困惑了。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還是他對每一個人都一樣好?他向小舞呢?他向小舞只是他馮翼人生命的點綴?還是很重要的人?重要的話,為什麼不讓他瞭解他呢?他的秘密都告訴他了,他又對他坦白了多少呢?
  向小舞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他向來害怕的那種被遺棄的心情,突然一湧而上,他發起抖來。
  "小舞,你別嚇我。"馮翼人抓緊了他的雙肩晃著。
  向小舞回邊神,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才緩緩地拉下他的手,像失了神似的,茫然地走向雨中,絲毫感受不到大雨瞬間濕透了他的冰涼。好冷,他的心好冷……
  "小舞!"馮翼人叫住他。
  向小舞喃喃回道:"馮大哥……我不懂,我想思考一下。"
  他真的需要思考。他是同性戀嗎?天啊!他是男生啊!他應該會喜歡像瑤瑤那種可愛的女生的……他一楞,對呀!他對瑤瑤沒感覺,連心跳的感覺也沒有。可是,對馮翼人卻有的,他會心跳加快,他會心神不寧,他會心慌意亂,連看不到他的時候,他都變得心不在焉……因為他的心在馮翼人身上,他的心被他牽引著。他以為他當馮翼人是大哥、是父親,事實上,他根本就愛上他了!
  "小舞,別再走了!"馮翼人在他身後叫他。
  向小舞的腳步很慢,因為他很認真地思考著,彷彿絲毫沒有聽見馮翼人的呼喚。馮翼人再也忍不住地衝進大雨中。亞瑟跟馮翼人的在背後,大聲地叫住了他:"翼人哥!"
  該死的!馮翼人頓下腳步猛地回頭。亞瑟佈滿哀戚的臉上,泛著像滂沱大雨般的心碎的眼淚,他的哽咽清晰地傳入他們的耳底。"他才是你真正愛的人吧?"
  三個人,佇立在街的三個角落。向小舞回頭了,馮翼人也回頭了。雨下得更大了,他們的視線也模糊了,而那分深藏的愛,卻在大雨的洗滌下,清醒了……
  "小舞!"馮翼人一個箭步向前,接住向小舞差點落地的身子。大雨猛烈地打在他們身上,彷彿天空也失措地落了淚。
  "小舞,小舞。"馮翼人將向小舞抱了起來。
  亞瑟也衝進雨中,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仰著頭哭叫:"翼人哥,你回答我!我要你回答我,讓我死心,讓我清醒!"
  馮翼人抱著向小舞繞過亞瑟,筆直地往停車場走。此刻,他的心什麼也容不下了,就連雨水都滲不進去,他只要向小舞不受傷,不因他而受傷。
  "翼人哥……"亞瑟拉住了他。
  "你走吧!"馮翼人殘忍地回絕了他,他的跑車已在眼前。
  亞瑟激動地叫道:"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
  "你走吧!我不想再說重複的話。"馮翼人別過頭,他的眼神和雨水一樣冰冷。"你說的沒錯,這就是答案。"
  門一關,車身揚長而去,連同亞瑟破碎的心也一併帶走。
  向小舞在滂沱的雨聲中醒來,昏沉沉地望著漆黑的房間,窗外只有黯淡的燈火,和繼續傾盆而下的豪雨。他緩緩坐起身,呆坐在床上回想著今晚發生的一切。他的腦袋好重,甚至拒絕思考,他只好望著自己不知何時換上的乾衣服,悄悄地摸黑下了床。
  馮大哥呢?他在哪裡?屋子裡冷冷清清的,像他失落的心。也許是夢吧!也許他今晚根本沒出過門,沒去過夢遊,沒見到馮大哥,沒聽見那句話……他佇立在空蕩蕩的大廳裡,望著桌面上半滿的煙灰缸發呆。不是夢……
  向小舞捧著失了神的心。不是夢,那馮大哥又在何處?又像往常一樣,他只是製造夢境,清醒了,一切由別人自己面對?向小舞搖頭,似乎在抗拒自己也是馮翼人夢境中的一個,若真是如此,亞瑟又何必這麼說。
  電話鈴聲在他失神時響了起來。現在是凌晨兩點半鐘,有誰會打來?
  "喂?"向小舞在電話響第三聲時接了起來。對方似乎一楞,也許本來已經準備要掛斷了吧!
  "你醒了?"
  "馮大哥?"向小舞立刻清醒地叫道。他緊抓著電話,千思萬緒湧上心頭,他竟然想哭,一顆因見不到馮翼人而遺落的心,竟被他的聲音一喚,全化成突刻其來的眼淚,他真的想哭……
  "醒了就好……"他柔聲帶笑。從話筒傳來的聲音,彷彿有歎息、有雨聲……
  "你在哪裡?"
  "再去睡吧!別又著涼了。"他答非所問。
  "你在哪裡?"向小舞叫道。感覺視線有些模糊,他強自吞下了一聲哽咽,幾乎是無助地又道:"為什麼……老是丟下我一個人……"
  雨聲,清晰地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向小舞跌坐在冷清的地板上,無力為自己揮去不爭氣的眼淚。"你在躲我嗎?……我很想見你……到夢遊找你,你又把我送回家……"
  "小舞……"馮翼人的聲音低沉無奈,彷彿快被滂沱的雨聲掩蓋。
  "你在哪裡?"他問第三次。
  "你不知道的地方。"馮翼人只是這樣回答。
  向小舞沉默了,看著窗外漆黑的夜、滂沱的雨,在他不知道的某處,他知道馮翼人正淋著雨……
  "小舞,我不會遺棄你的……"這是他之前曾許下的承諾。小舞只是個孩子,只是個脆弱的、無助的孩子。突然,馮翼人覺得自己好殘忍,殘忍地將滿室的寂寞留給了他。
  "你在哪裡?"第四次了。
  "海邊。"他終於回答。
  "我要去找你。"
  "不要。"他立刻拒絕,等了半晌,仍聽不到向小舞的回應。他歎息、妥協。"我回家。你等我,我馬上回去。"
  電話的兩頭同時收錢,他們同時望天,這雨……要下到何時呢?
  馮翼人駕車要轉進車庫時,忽然捕捉到中庭前雨中的一個身影,他立刻踩了剎車,驚愕地下了車。"小舞。"馮翼人驚愕地快步跑到向小舞的面前。"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向小舞仰起頭來,他的臉被大雨沖刷得太過蒼白,他整個人縮在濕透的薄薄運動衫裡。雨太大了,他得半瞇著眼,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我……不想一個人在家,我怕你又不回來……"
  "傻瓜……"馮翼人伸手將他拉入懷中,這是第一次他這麼直接、不帶玩笑成分地擁抱他。
  難道他不知道,他用這樣的方式折磨自己是會逼瘋他的嗎?這雨,是那麼冰涼,而他的擁抱,竟是那麼溫暖……
  "我不是答應你,馬上回來的嗎?"
  向小舞從不知道,他竟會如此依賴一個人;更沒想到,他會讓一個男人這樣抱著。向小舞的手,竟也不自覺地緊抓住馮翼人濕透的風衣,整個人偎進了他的胸膛。大雨中,他聽見馮翼人滿懷歉意的嗓音低沉地響起。"對不起,小舞……"
  向小舞仰起頭,看見他黑水似的兩潭深邃眸子、正翻騰著洶湧的巨浪。不知怎的,向小舞發起顫來、心痛起來,不忍看見馮翼人如此痛苦。
  "馮大哥……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心事?你寂寞的原因?你瘋狂的理由?"
  馮翼人楞了兩秒後,鬆開了他的手,緩緩退了兩步,他慘淡地輕笑了雨聲,然後搖頭,扶著自己的腦袋,他笑得苦澀,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麼嗎?"
  向小舞無言地望著他,只感覺眼前這個瘋狂自負的男人正一點一滴地瓦解他的脆弱。
  "是你!小舞,是你啊!"
  向小舞一驚,楞楞地望著他。剎那間,他發現,眼前這個惆悵的、甚至受傷的男人竟然變得那麼陌生。他從未見過馮翼人表現他脆弱的一面,原來,感情就是他最脆弱的一面。
  "你真的想知道嗎?"馮翼人無助地望著向小舞,捧著一顆顫抖的、醜陋的心望著他。
  這是什麼該死的天氣?該死的,他連半滴酒都沒沾,理性卻像在瞬間被腐蝕殆盡了一般。
  向小舞睜大了眼,看著馮翼人脫掉了風衣、襯衫、背心,讓赤裸的上身毫無遮避地任大雨襲擊。他瘋狂的舉動,令向小舞不知所措。
  馮翼人仰著頭,跳上花圃,攤開雙手淋雨,當雨水滑過他結實的肌肉曲線時,竟構成了一幅驚心動魄的美麗畫面。
  "他們是怎麼形容我的?自由、瘋狂、瀟灑的大情聖?放蕩不羈的富家子?遊戲人間的浪蕩子?女人愛我、男人也愛我?而我……誰都愛,誰也不愛。愛是什麼,你懂嗎? "馮翼人低下頭問。
  向小舞仰著頭,看著佇立在花圃上宛如驕傲王者般的馮翼人,他不知道他怎麼了?也不明白他想說什麼?只心疼地覺得,雨會不會打疼了他……
  馮翼人彎下腰來,雙手撐在膝上,雙眸迎上了向小舞的那一雙迷惑純真又充滿了少年傲氣的黑亮眸子。馮翼人柔柔地,彷彿呢喃地重複問著:"愛是什麼……你懂嗎?"
  向小舞看著馮翼人,據了抿嘴,雨水順著他緊抿成一直線的唇形,滑落成條條美麗的的線。然後他搖頭,很用力地搖頭。
  "過來一點,小舞。"馮翼人的唇邊彷彿帶著笑,笑裡卻有一抹淒涼。
  向小舞不自覺地向前移動腳步。
  他的聲音好輕,輕得像帶著誘人的魔力。"再近一點。"
  他已經夠近了,再靠近的話,他的頭就要撞上他了。向小舞的腳步頓了,呼吸止了,心跳停了,那一剎那,他以為他就要死了;馮翼人就在向小舞幾乎貼上他的臉的同時吻住了向小舞,溫柔地、近乎瘋狂地吻住了他。向小舞被雨水濕透而變得柔軟的嘴唇,他生澀失措的初吻,全留在馮翼人滿溢的情潮裡……
  他的眼睛瞪得那麼大,他的唇片依然發顫不合,他的吻擾亂了馮翼人的思緒。為何?為何?他的吻曾經給過那麼多人,卻不曾像此刻那麼令他銷魂?馮翼人笑了,笑得比剛才還悲傷。
  為什麼?向小舞真的不懂。
  "你明白了嗎?"
  向小舞僵硬地搖頭,似乎還未從剛才的那一吻清醒過來。
  馮翼人的笑容隨著他坐下而消失,向小舞的視線停在他眼中無法轉移。只聽見他苦澀地開口:
  "我是同性戀。"
  向小舞呆呆地,努力地思考著馮翼人的話。一時之間他只能僵硬地點頭,表示他聽到了。
  "如果你要離開我,我不會阻止你的……"馮翼人終於倦倦地啟口,將臉埋進了掌心裡。想像著他將會聽見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而他的心,也將一點一點地被撕扯開來然而,馮翼人聽到的,只有雨聲,隨即,他感覺風衣蓋上了自己的背,他微楞,緩緩抬起了頭。
  向小舞依然在原地,美麗的臉依然白皙,只是那雙眼晴,寶石般發亮的眼晴,此刻正閃爍一道光芒,矛盾的、複雜的、交織著愛的、恨的、璀璨的光芒。"你不是說不會遺棄我嗎?為什麼又要我離開你?"他一開口就是指責,令馮翼人彷彿挨了一記著拳頭。
  "你是同性戀,那又如何?你怕我笑你嗎?你怕我離開你嗎?你怕我厭惡你嗎?如果是這樣?你又何必幫我?照顧我?甚至吻我?"
  "那是因為……"馮翼人急著為自己反駁,卻發現自己在向小舞清澈的往視下,竟脆弱得不堪一擊。
  向小舞的眸子顯得傷心孤寂。"因為什麼?因為你就像何姐說的,無情、花心,卻又寂寞,因為你從不讓人瞭解。你的世界那麼大,朋友那麼多,可是你卻跟我一樣寂寞。因為你拒絕讓別人瞭解你,我們之間的差別,只差在我把這樣的冷漠表現出來,而你卻隱藏在風花雪月背後。事實上,你害怕別人看透了你,因為你根本沒有那麼多愛可以給他們,所以你玩遊戲,所以你寂寞……"
  馮翼人震驚地看著向小舞,眼中全是不可思議的震撼。他怎麼會如此透澈地看穿了他?他怎麼會如此清晰地說中了他?
  向小舞的眼中是嚴苛的責備、是無盡的關懷,他們兩人,像自己看著自己。原來,他們都是同一種人,同樣被寂寞囚禁的人啊!
  "你是同性戀,那又怎麼樣?你為我做了這麼多,在讓我這麼崇拜你、信任你…… 依賴你之後,只因為害怕我知道你是同性戀,而要我離開你……你不覺得太殘忍了?"
  馮翼人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雨好冰,他卻覺得渾身發燙,連血液都在沸騰。二十八年來第一次被人掀開他的面具,那個人,竟然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因為他太純真了,所以才會如此輕易地看透了他吧!
  "你是同性戀,那又怎麼樣?"這是向小舞第三次強調這句話了。
  馮翼人彷彿是個失措的孩子,他感到既窩心卻也惶然。直到又聽見向小舞的一句話,讓他震驚地幾乎跳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呢?"
  馮翼人一臉錯愕,雨中的向小舞,看起來那麼蒼白瘦小,卻那麼勇敢堅強,他太冷靜了,冷靜得讓馮翼人的心緊緊地揪疼了起來。
  "認識你之前,我連笑都不會,握手、打招呼,說請、謝謝、對不起……都不會。笑是虛偽的,說話是多餘的、哭是懦弱的,甚至我,都是不必要存在的。可是認識你之後,我從抗拒、接受、信任,到依賴,你一直就像我追逐的夢想,可是……我不想像別人一樣盲目地追逐,追著你布下的夢境,夢醒了卻只能自己承擔。我不想這樣,當我發現在別人眼中,我對你而言是特別的,我竟然有一種虛榮的、自私的快樂。但是今天晚上……我聽見亞瑟對你說的話,我才明白……我和其他人都一樣,平凡、渺小、卑微地想乞求你一點點的愛……"
  "不一樣!"馮翼人終於能夠說話了。他同時起身,雙手握住了向小舞的肩。
  在馮翼人的眼裡,向小舞清晰地看見了最赤誠的真情。"只有你不一樣。"他的大手厚實冰冷,柔柔地為向小舞撥去不斷滑落的雨水,他輕輕擺首,眼中全是滿滿的深情。 "所以我才會這麼痛苦啊!就是因為你不一樣,所以我不敢用我對待別人的方式對你。你明白嗎?小舞,亞瑟說的一點也沒錯,只是我不敢向你承認,我害怕你會離開我。"
  向小舞望著他,清澈的眸子裡映出那張出色的、多少人為之瘋狂迷戀的臉孔,此刻,在雨中,竟如此深情地對自己表白。愛情的發生,似乎就是從一道不經意的注視開始的,只是他想不到,這交錯出愛情火苗的注視,竟會是出自兩個男人。他有些慌,也有些醉,愛情是怎麼回事?他本來就不瞭解。
  "馮大哥……"他的眸子陷入一股天真的迷糊中。"這種感覺……是愛吧?"
  馮翼人笑了,上揚的唇角讓他的臉龐立刻有了光采。向小舞還是有些傻氣。"媽媽……也是用這樣的心情愛著那個人吧!"
  向小舞連一聲爸爸都倔強地不肯說,馮翼人愛極了他的固執、他的傲氣,在他眼中,那都是不向命運妥協的堅強,那都是不虛偽、不掩飾的純真,他愛極了這樣的向小舞。拎起了地上的衣服,馮翼人只手環上了向小舞的肩膀,柔聲啟口:"我們淋了夠久的雨了,回家吧!"
  他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向小舞的手,踏上前庭走廊的那一刻,他的聲音溫柔地飄向小舞的耳底,頓時,連蕭瑟的暗夜也彷彿在瞬間融化開來。"小舞,謝謝你接受這樣的我。"
  雨勢似乎變小了,天氣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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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46: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馮翼人和向小舞同時病倒了。
  這個惱人的颱風,不僅襲擊了整個大台北地區,更翻騰了無數人的心海,苦的、澀的、甜的、痛的,都是數不盡、說不出的感觸。
  他們生病的消息一傳進十方,大伙個個搶著當看護,最後還是強悍的何莉得勝她拎著大包小包來到了馮翼人的住所。
  向小舞病得很重,整天躺在床上沉沉地睡著,睡夢裡似乎感覺到始終有雙溫暖的雙手呵護著他,有雙溫柔的眼神注視著他。馮翼人坐在向小舞的床沿,靜望了他一天,奢侈地享受這平靜溫暖的一天。似乎從沒有這樣的機會,能讓他大膽地、盡情地、毫無顧忌地盯著向小舞看。
  馮翼人的神情滿是無法言喻的感激,他感激這場豪雨,感激這場病……這情景看在何莉的眼中,椎心般的刺痛幾乎令她難以呼吸。
  她站在門邊多久了?而馮翼人竟然沒有發覺,還是在他的眼中,早已容不下別人,包括她……
  "翼人。"她忍不住開口,把馮翼人的思緒從向小舞身上拉回到現實。
  馮翼人起身後,何莉立刻換上他熟悉的笑臉,一把拉他出去,關上向小舞的房門,笑道:
  "你們兩個可不可以饒了我。公司已經夠我忙了,下班後還得來當菲傭,你說,這個月你要付我多少薪水?"
  "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好處絕對少不了你。"
  何莉瞪了他一眼。兩人一同移向沙發。"我要你的腦袋,你要不要砍下來給我?"
  馮翼人笑得更開朗了。他看起來十分開心,除了氣色差了些以外,他簡直比平常還要神清氣爽。"別的女人都想要我的身體,只有你要我的腦袋、果然是奇女子,我愈來愈欣賞你了……"
  "你這叫病人嗎?豬八戒,省點口水吃藥!"何莉笑罵他,一一清點桌上的補品。" 珍妮送的雞精,阿政送的藥酒。這鍋是淑美的燉雞,課長送的人參粉,還有這個是王主任的什麼秘方,還有一堆吃的、用的,至於你的辦公桌上現在則是擺滿了花。好啦!萬人迷老闆,你怎麼處理?"
  馮翼人搓了搓太陽穴,苦笑了聲:"誰把我感冒的事說出去的?"
  "小舞。"何莉回道。
  "小舞?他病得比我還重!"
  "對啊,你沒來上班大伙習以為常,小舞沒來可讓大伙操心了,當然是透過我打電話來慰問,然後大伙搶著跟他說話。呵,你應該看看大伙那副聽到鐵人浪子馮大情聖居然重感冒的表情,真是滑稽極了,大家從沒有那麼有默契過,你就承認你連颱風天都玩瘋了吧!"
  馮翼人聽了沒好氣地著點煙,卻教手快的何莉搶了煙盒。
  何莉叫道:"感冒還抽煙,你自殺啊!乘機戒掉吧!"
  "你戒,我就戒。"馮翼人笑她。
  "我當然要戒,我可不想生一個尼古丁寶寶。"
  馮翼人聞言一楞,驚愕地看著她:"阿莉……你?"
  何莉斜睨了他一眼。"我怎樣?我是女人啊!丹尼是我的准老公啊!我們的小孩肯定美過你。"
  馮翼人笑了,驚喜地握住了她的雙肩。"真的嗎?你已經懷孕了?"
  何莉卻輕輕推開他,別過臉繼續整理桌上東西。她的表情沒多少變化,至少並沒有初為人母的喜悅。馮翼人反而有點糊塗了。
  "不知道,我還沒檢查。"何莉淡淡地說。
  "阿莉?"馮翼人還不瞭解她嗎?他的喜悅消退了下來,用一種深沉的眼神看她。
  何莉不安起來。她丟下了手中的瓶子,扶著自己的額頭,顯得相當煩躁。"我不知道,我……我不想去檢查……"
  "阿莉。"馮翼人移坐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擁入懷裡。此時,剛起床的向小舞立在自己的房門前,靜望著這一切。
  "丹尼如果知道了,一定很高興。"馮翼人柔聲說,聲音彷彿有笑意。
  何莉掩著臉在他懷裡搖頭。"我不知道……"
  "阿莉,你在害怕什麼?"
  何莉輕顫了一下,緩緩放下手、她沒有哭,但馮翼人知道她在強忍。何莉只是舒服地,甚至軟弱地讓馮翼人這樣抱著。"也許是婚前恐懼症吧!"
  "藉口。"馮翼人立刻拆穿了她。"你才不擔心這個。"
  何莉靠在馮翼人的懷裡,她的手攀上他寬闊的胸膛,隔著睡衣感受他溫暖結實的肌膚,她聞著她熟悉的他的味道,總是帶著一股醉人的酒香。她不禁開口:"以前我總是說你喝酒像喝水一樣,你的血管裡流的大概也是酒吧!你聞起來就像個酒桶。"
  馮翼人笑了聲:"你把我講得像酒鬼。"
  "你本來就是。"
  "才不是。酒鬼是嗜酒如命,我並不特別愛酒,我只是喝不醉。"
  "因為你連血液都是酒,哪能醉……"何莉好像在歎息。
  馮翼人撫著她的秀髮,這樣親暱的舉動對他們來說是那麼自然,但他們彼此都明白,不管多麼親密,這全都不帶任何愛情的色彩。一旦明白這點,這樣的畫面就變得有些無奈了。
  "其實你不想結婚吧?"馮翼人輕聲問出口,又回到主題,讓何莉想躲也躲不掉。
  "我二十七歲了、該嫁了。"她的聲音比他還輕。
  "沒有人規定幾歲時就該做什麼。你的束縛在這裡。"
  何莉笑了聲,很輕、很苦澀。"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跟你一樣瀟灑。"
  "我並不瀟灑。"
  "對,你自私。"何莉很快地接口。
  馮翼人沒有反駁。今晚只下著小雨,天氣還是一樣糟,他將她擁得更緊一些。
  何莉的心隨著他的力氣跳動。她又開口了:"丹尼的愛太深、太濃了,我好像不能是我了,因為他是靠我才能生存的。我不是何莉,是丹尼的氧氣、是丹尼的呼吸,我稍一緊繃,丹尼就會缺氧窒息。"
  "你終於知道你有多重要了吧!"馮翼人笑道。
  何莉握起拳頭往他胸前一捶,他連咳了好兒聲。"人就是這樣,又要人愛,又怕人太愛;不想愛,人家偏偏愛;想愛的時候,愛的人卻不愛,很賤吧!"
  "你在繞口令?!"
  "這叫發牢騷,冷血動物!"
  馮翼人當然都懂。就好像她說的,人……就是這樣吧!矛盾地尋愛、矛盾地戀愛、矛盾地錯愛……"阿莉,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他突然這樣對她說。
  何莉仰起頭來,疑惑地看著他。
  "給自己放個假,去散散心,想想你的未來?"
  何莉坐起身,她似乎冷哼了聲,忍不住點起一根煙來,吸了一口才發現不對,她在馮翼人拿走她的煙之前先熄掉了。"結婚、生孩子、賺錢,這就是我的未來,你不用替我安排。"
  "我能為你安排什麼呢?在我眼中,沒有一個女人比你更聰明。"
  何莉冷笑了聲。"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放個假吧!"馮翼人還是這樣建議她。
  何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看了馮翼人一眼,牽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公司怎麼辦?"
  "你一個月不在,還不至於垮掉。"馮翼人笑道。
  何莉卻皺了一下眉,吃了一驚。"你放我一個月假?"
  "要不要附送機票?"
  "當然要!"何莉可不客氣。
  馮翼人看著她,笑中多了一分溫柔。"散散心對你會有幫助的。等你回來後,我會帶小舞去日本。"
  "日本?"
  "我計劃在寒假去日本吧!這幾個月,等小舞在台灣的廣告界打響名聲後,我會帶他進軍日本的演藝圈。"他這麼一說,連站在門邊的向小舞也聽傻了。
  "也許會在日本待上一陣子吧!"他聳聳肩。"不過,還得問問他的意思。"
  何莉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笑了。她笑起來很美,美麗中有些殘酷,有股完全屬於女人陰柔的邪氣。"我沒看過你這麼認真地扮演一個經紀人的角色。"
  "你說,只要我真心地放感情,你就不會再挖苦我的。"他的笑甚至比她還美,那是種完全屬於男人致命的吸引力。
  "你……"何莉睜大了眼看著他。"你該不會對他……"
  "我告訴你,我二十八年來從沒這麼純情過。小舞的心,小舞的想法,他的未來,他的成長,這一切都比得到他的身體更重要。"他坦白露骨地表達真情,教他們都聽傻了眼。
  何莉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來,即使她早有預感這是遲早的事,還是免不了感覺受到一些打擊,她只是沒想到,馮翼人會為了向小舞而改變,這才是令她備受打擊的一點。她曾那麼自豪地對向小舞說:連她都抓不住馮翼人的心了,就沒有第二個女人做得到。原因很簡單,因為馮翼人是同性戀,他心中不會有女人的。
  然而,向小舞只是個單純的、有些孤僻的不幸少年。她以為馮翼人還是馮翼人,是那個一向穿梭在花叢綠葉間的馮翼人,他對向小舞具有好感,只因向小舞是個美麗勇敢的孩子。若說向小舞會愛上馮翼人,她或許不會驚訝;而馮翼人如果只是和往常一樣的喜歡向小舞,她也會覺得
  理所當然。沒想到,馮翼人卻給出了自己的真心,他從不給別人的那顆真心,連她都不給的,他卻給了向小舞!原來,她忽略了一點,忽略了其實他們根本就是屬於同一種人,屬於不論是女人還是男人一見了,就會愛上的那種人!
  "阿莉。"馮翼人的眼神從來不曾這麼認真,所以他不必多說,她都明白。
  "我想小舞會答應的。"她笑得好蕭瑟,
  馮翼人幾乎要看穿她似的直視她的美眸。"我以為你會罵我一頓。"
  "除非你的真感情是放假的,否則……"她笑了,似乎恢復了精神,"我不會再挖苦你。"
  馮翼人笑了笑,用他滿溢純真的微笑來證明一切。
  何莉站了起身準備離開。"我要走了,別忘了喝掉那鍋湯。我去看小舞……"一抬頭,她就看見一直靠在門邊的向小舞。從他的神情看來,何莉知道他已經站在那裡有一陣子了。她笑了,笑容中透露著心碎的訊息,不知怎的,教向小舞覺得很悲傷。"我要回去了,小舞。"
  向小舞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何莉的眼神,那種沉浸在悲傷中的眼神,是他彷彿曾在許多許多人眼裡看過的哀痛。
  "再見。"她走了。
  馮翼人回過頭望著失了神的向小舞,看見他緩緩走向落地窗。許久……才看見何莉的白色跑車駛出車庫。
  向小舞轉身背貼著窗,馮翼人已站在地面前。"何姐她……還是非常愛你。"他說得輕。
  "我知道。"
  向小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也不知道馮翼人在想什麼,他被馮翼人輕輕地拉入懷中,很輕很輕地擁著。兩人都不再說話,夜裡只剩細碎的雨聲,交融著彼此的、心跳聲。
  秋天,真的已經來了……
  何莉出國的那一天;只有丹尼和向小舞來送她。三個禮拜的歐洲之旅,她要找回她自己那顆失落的心。"好好去玩吧,我會想你的。"丹尼不捨地直在她唇邊叮嚀。
  何莉寵溺地撫著他憂愁的臉龐,笑道:"謝謝你,丹尼,謝謝你這麼包容我。"
  "你的壓力太大了,本來就該去放鬆一下,只是……真的不要我陪?"丹尼癡癡地望她。
  何莉搖頭,在他唇上留下一吻;轉向向小舞,她臉上的笑容是他熟悉的堅強。"我會幫你帶禮物回來的。"
  "何姐……"
  何莉擁抱向小舞,在他耳畔輕聲啟口:"或許我待在他身邊太長久了吧!習慣了付出,習慣了佔有,以為自己能瀟灑地看淡一切,其實都是自欺欺人。我們認識到現在,沒分開過這麼久,我對他到底重不重要,而他對我重不重要,或許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但對我來說,卻是勇敢真實地面對自己的認知。"
  向小舞心痛地看著地那雙含淚帶笑的美眸。
  何莉讓笑容綻放開來,拍拍他的頭道:"你好像長高了,比我還高了。"
  向小舞沒有笑容,也沒有說話,他在想:為什麼馮大哥不來?
  "幫我照顧翼人。他比你還像個孩子。"何莉又放輕了聲音。
  向小舞來不及看見她的眼神,她已經轉身和丹尼擁吻在一起;在他失神的時候,她早已收回了眼淚,重新展現一張美麗動人的笑靨。
  揮手道別的時候,向小舞擠出一個不太燦爛的笑容。笑著在心中向她喊著:把你自己找回來吧!帶著放鬆、自由的心去流浪吧!你一定會幸福的。
  丹尼好像是失了魂的空殼一般地呆立著,直到他發現了看著他的向小舞。丹尼尷尬地笑了笑,對地說:"她很美吧?"
  向小舞點頭,丹尼總是體貼地用緩慢、清楚的英語跟地說話。
  "她又聰明又能幹,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她像是我崇拜的女神一樣,看見她就覺得幸福。"他說得忘情,向小舞卻聽得吃力。但他知道,這個男人和何莉一樣的癡,只不過,何莉太過堅強罷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說。
  向小舞卻搖頭。"對不起,我想再待一會兒。"
  丹尼楞了一下,隨即笑了笑。也許,他也想一個人吧!丹尼似乎明白了,他沒再說什麼,道了再見後便離去。
  向小舞佇立在出境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想走。他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歡喜出國的、傷心道別的、喜的、悲的、匆忙的、鬆散的……每一張臉部帶著不同的情緒。只要一通過海關,踏上飛機,世界就變得寬闊無比。他不禁閉上眼,想像自己也在雲彩上飛。
  "你是不是也想出走?"馮翼人的聲音突然傳來。
  向小舞嚇了一跳,睜開眼看見坐在對面的馮翼人。他的臉上帶著習慣性的微笑,唇邊有抹令人難以抗拒的自信神采,向小舞瞬間又感覺到四面八方投注而來的驚艷目光。
  "出走?"
  "阿莉的人出走了,但重要的是,她的心是不是也出走了,這才是真正的自由。"他笑道。
  向小舞用一種不能理解的眼神看他。"你為什麼不來送她?"
  "想讓她自由地走。"馮翼人放下交疊的長腿,微傾向前,雙手擺在膝上看著向小舞。 "我來了,只是沒出現而已。而且我知道,阿莉一定也知道我來了。"
  向小舞有點苦惱。"你們的默契一向教人難以理解,只是我不懂……不懂你的心情,也不懂何姐的心情,我覺得自己似乎很自私,連一句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馮翼人淡淡一笑,起身時一起把他拉了起來。"自私的是感情吧!也許也是我吧!阿莉老是這樣罵我。"
  兩人走了兩步,向小舞抬頭看他,他的思緒似乎還陷於膠著中。"馮大哥,那麼我呢?在你們之間,我該是什麼角色呢?"
  馮翼人笑了起來,踏下手扶梯的時候,他一手攬住了他的眉笑道:"你就是小舞啊!是我的小舞,懂嗎?"
  向小舞有些彆扭地掙開了他的摟抱,在大庭廣眾下,他還是不自然。自從那個颱風夜的告白之後,他們彼此似乎更靠近了,卻又似乎多了一分複雜的情愫在暖昧糾纏著,也許是因為,彼此都沒說過"我愛你"吧!
  接下來忙碌的三個禮拜,讓馮翼人和向小舞體會到何莉的重要性,馮翼人甚至說: "等阿莉回來,我一定加她薪水。"向小舞又接拍了幾支廣告、依然以神秘的中性身份曝光。他辦了休學,準備寒假過後的下個學期轉學到藝校。在這期間,他上家教、學日文,比以前更認真地讀書、工作。而他的廣告也在日本大量播放,對於寒假的日本之行,他做了萬全的準備。
  馮翼人到夢遊的次數少了許多,他全心專注於十方的事務:也讓十方的夥伴全都精神抖擻、全力以赴。在忙完了一名青春玉女的新專輯及另一位艷星的寫真集和兩場服裝秀後,何莉也回國了。
  何莉回來的第一天是週末,十方像舉辦party一樣熱鬧,她開心地分送了禮物,隨著大伙到夢遊去狂歡。而最快樂的,就是三個禮拜以來相思難耐的丹尼了。他一整晚都抱著她不赦,何莉興奮地坐在他的腿上,向大伙敘述她這三個星期的歐洲自由行。
  "阿莉一定每天那有艷遇吧?"
  "一上飛機,我隔壁那個老頭就要我當他第八任妻子了,夠離譜了吧!"
  "你算算,到底上釣了幾個嘛!"
  "我是去散心,不是去釣凱子,拜託你們好不好?何況我可是有夫之婦。"說著,她攬住丹尼的脖子、甜蜜蜜地在他唇上吻了又吻。
  眾人還是起哄,何莉跟大家鬧了一會兒,就拉著丹尼去跳舞。舞池裡,她把丹尼抱得好緊,不停地在他耳邊說話,丹尼的臉上,始終帶著幸福的微笑。
  "何姐好像變了……"向小舞趴在欄杆上看著他們說。
  "哪有變,還是一樣瘋。"
  "對啊!我看她的心收不回來了。"
  "好羨慕哦!翼人,我也要出國玩。"
  大伙你一句、我一言的,馮翼人笑得很詭異,一句話也不答他們。他起身,順便拉起向小舞。"走,去跳舞。"
  "啊?"向小舞被他拉著走,"我不會跳舞。"
  "你是小舞,怎麼不會跳舞?"馮翼人笑道,兩人消失在眾人的疑惑眼神中。
  "我覺得,翼人才真得變了。"有人說。
  "應該說,小舞來了之後,翼人就變了。"
  "可是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變了?"
  眾人聳聳肩、又笑鬧了起來。對他們來說,馮翼人總是與眾不同,用他的方式生存著,他屬於他們永遠觸及不到的世界;就算改變,也與他們無關。他們,一直都只是馮翼人的點綴。
  "只有你看出來她變了。"馮翼人把向小舞帶到吧台前,他並不勉強他跳舞。
  向小舞坐在高腳椅上,在人群中尋找何莉和丹尼的身影。人太多,燈光太絢爛了,他找得有些辛苦。當柔美的抒情旋律傳送出來,馮翼人又拉他下來。"去跳舞。"
  "馮大哥……"
  馮翼人輕攬住他,微笑道:"抱著我,你只要抱著我就好。"
  向小舞楞楞地望他,他的笑容溫柔醉人,像耳邊的情歌。馮翼人又開口:"在夢遊,不必在乎別人的眼光。在這裡,沒有奇怪的事,沒有尷尬的事,管你是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只要在夢遊,就沒有這些忌諱。"
  所以,大家都愛來夢遊,大家都愛他吧!向小舞逐漸習慣了別人戀慕的眼光,也逐漸瞭解馮翼人的想法。馮大哥是背著自由羽翼的男人;而他自己,還在學飛。
  看見了何莉,馮翼人低頭對向小舞說:"我有些話跟她說,不介意跟丹尼跳吧!"
  向小舞點頭。
  "拉他的手就好,別抱他。"他還叮嚀了一聲。
  向小舞忍不住笑了。
  當他們靠近何莉和丹尼的時候,馮翼人對丹尼說了兩句,便接過何莉的手,轉向舞池另一邊。
  何莉笑著看他。"嫉妒我們感情好啊?"
  "是啊!你變得更美了,讓我又心動了。"
  "混蛋!"何莉笑罵他。
  馮翼人的笑放柔了,望著她笑意盈盈的美眸,他很高興他看見了釋放。"阿莉,你辛苦了。"
  "你現在知道你缺少不了我了吧!?"
  他點頭:"我想這次的出走,讓你真的清醒了。"
  何莉笑著,認真了起來。"是啊!我終於自由了!從你的世界出走,我一個人在異鄉流浪。老實說,我哭了一個禮拜,然後詛咒你一個禮拜,再振作一個禮拜,最後我回來,我終於自由了,我要嫁給丹尼,我待會就告訴他,我懷孕了。"
  馮翼人笑了,笑得非常好看,也非常感激。"謝謝你。"
  "謝個鬼,你折磨死我了,我的小孩要是得了憂鬱症,一定是你害的。"
  "我還是謝謝你。"他輕柔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緩緩靠近丹尼他們,把何莉這回丹尼懷中時,馮翼人笑著對丹尼說:"丹尼。你很幸運,我剛才怎麼誘拐你老婆,她都不為所動,真是太傷我的自尊了。"
  何莉雙手摟住笑得癡了的丹尼,朝馮翼人做鬼臉。"傷你個頭,花心大爛人,我可是忠實的好太太。"
  "我看你的小孩不是得憂鬱症,而是暴躁症。胎教很重要,別那麼潑辣。"
  "要你管!"
  向小舞驚訝得叫道:"何姐,你懷孕了?"
  丹尼睜著有聽沒有懂的藍色眸子呆望何莉,直到她笑著告訴他,她已經確定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時,丹尼幾乎瘋狂地抱起她歡呼。此刻,音樂也道時地轉換成快樂的曲調,全場都歡欣鼓舞起來。這個週末夜,每個人都感染了那分喜悅!
  兩個月後——
  浪漫的、熱情的,屬於愛的銀色耶誕節,何莉和丹尼舉辦了一場世紀末婚禮,讓每個人都陶醉在愛情的夢境裡,懷有五個多月大的身孕讓何莉更加風情萬種。馮翼人的賀禮自然不少,而他也當場擢升丹尼做十方的藝術總監,讓淡出伸展台的丹尼,能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照顧何莉。
  "何姐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新娘了。"回家的路上,向小舞坐在車內看著何莉和丹尼的結婚謝卡,由衷地說。
  "我打賭明年她會再辦一次婚禮。"馮翼人笑道。
  "為什麼?"向小舞不解。
  "等她生完孩子恢復魔鬼身材,她不拉著丹尼再拍一次婚紗才怪。"
  原來如此。向小舞淡淡一笑,看著相片上美麗過分的何莉,心想,人生最大的幸福不就是如此嗎?找到一個真心相愛的人,許下承諾斯守一生,這樣的愛情,才值得見證。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擁有這樣偉大的愛情,但他知道,他擁有的愛情,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愛情。
  他笑著別過頭,看著專注開車的馮翼人,開口:"馮大哥,我想送你耶誕禮物。"
  馮翼人"哦"了一聲,笑意飛揚在眉梢,他滿心地期待著。
  緩緩放慢了車速,他瞥見向小舞正紅著臉微傾地向他靠近,當向小舞還在猶豫該不該這麼做的時候,馮翼人已經忍不住別過臉偷走了他的吻。
  "你……"向小舞滿臉通紅。
  馮翼人笑得像個使壞的孩子、"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
  馮翼人知道他不這麼做的話,向小舞的親吻只會留在他的頰上而已。但他真的很高興,至少向小舞終於有些回應,有些主動了;這一分心意,就是最好的禮物。
  "我也有禮物給你。"馮翼人掛著溫柔的微笑,從外衣胸前的口袋掏出一疊的長長紙張放進向小舞手裡。
  向小舞呆了一下,他的手上多了四張機票,看見上面印著台北到東京,他更是嚇了一跳。"這……"
  "Merry X'Mas。"他保持著笑容。
  向小舞攤開四張機要,楞楞地望他。
  馮翼人笑道:"你的、我的、加上美晴姐和小菁姐的,咱們一塊進軍日本。"
  "日本……"向小舞喃喃地咀嚼他的話,覺得不可思議。
  "沒錯,日本!你不是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向小舞僵硬地點頭。突然間,一切就要成真了,他還是好驚訝。
  "那就放膽地去吧!你現在是大明星了。"
  向小舞認真地注視落在手中的機要上。大明星?他曾是那麼厭惡大明星,而他現在……已經是明星了嗎?
  "小舞。"馮翼人溫柔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
  向小舞別過頭,看見那雙帶笑的黑眸。
  "你害怕嗎?"他總是一眼就識破了他,連他的一絲反應都逃不過他的眼神。
  向小舞迷惑了,他看著馮翼人的眼神變得有些無助。"我不知道……我很想去日本,可是我不知道去了日本之後,又該如何……"
  "不該如何。"馮翼人笑道。"你知道我的座右銘嗎?"
  向小舞想了一下、從他的笑容裡得到答案。"自由。"他回答。
  "沒錯。"馮翼人的笑更深了。"自由就是……"
  "跟著風跑。"向小舞接口。他從來不曾忘記馮翼人帶給他的每一分自由的記憶。
  "賓果!現在風吹向北方了,太冷了,或許還會下雪呢!風吹到那裡,也許會凍得跑不了。"
  向小舞笑了起來,馮翼人的話,經常讓他發笑,也經常令他困惑。但多數的時候,他覺得馮翼人的話都能讓他成長,讓他思考,他的思路也因此而變得寬闊。
  "你真好,馮大哥……"向小舞看著手上的機票笑道。
  車身忽然停了下來,向小舞狐疑地轉過頭,馮翼人溫暖的嘴唇就貼上了他的。馮翼人正蜜蜜地、細細地、深深地,將熾熱的愛情傳遞給他。
  向小舞,他深愛的、驕傲的、美麗的少年,說一生或許太遙遠,說永遠或許太沉重,說承諾似乎是束縛,然而,他卻寧願被捆綁,寧願收回翅膀,對向小舞談一生、說永遠、許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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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由的風吹向北方,他們選擇追隨著風的腳步。只是北方那裡真的有自由嗎?誰也不知道……
  寒冷的冬天,他們的腳步來到北國的日本。向美晴出奇地安靜,在這個她遺忘的寒冬氣候裡,她望著飛機起落,望著熱鬧依舊的東京街頭。她一直發呆,似乎在沉沉地思考著、回憶著。
  這是向小舞第一次出國,來到他一直夢想的國家,他掩不住心中的興奮,儘管天寒地凍,他還是經常跟著馮翼人到處跑。而馮翼人與十方在日本的公司舉行了幾天的商談會議,而接洽的日商也在這幾天積極回應,馮翼人比在台灣還忙,但不論公事或私事,他都會帶著向小舞。
  一個禮拜後,向小舞接了他在日本第一支廣告片——為新上市的相機代言。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廣告在日本已經曝光多時,早就引起了日本片商的注意。尤其他這次來日本,甚至連台灣的媒體都跟著過來,但注意隱私的馮翼人總是有辦法擺脫他們。
  夜晚的至泉街頭簡直凍壞人了,剛從片場出來的他們忍不住哆暖。躲到車裡時,他們還在發抖。
  "好冷。"向小舞直搓著雙手。
  馮翼人轉頭看他,露出一個疼愛的笑容,他一伸手將向小舞圈了過來;向小舞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偷了個吻。
  "你……"他呆望著笑得帥氣的馮翼人。
  "來了一個多禮拜都在忙,沒時間帶你去玩,覺得有點對不起你。"
  向小舞垂下了頭,細聲啟口:"我不是來玩的。"
  "我知道。"他又托起他的臉來,深深地望他。"你來到日本了,可是似乎還是不快樂,是因為那個人,對不又對?"
  他老實地點頭。"我很擔心媽媽,她一個禮拜沒說話了,整個人看起來很沒精神。"
  "你更應該振作。"馮翼人接口。
  向小舞呆了一下,馮翼人又笑了。
  "我帶你去夜遊。"
  有時,向小舞真的不知該如何與馮翼人相處,馮翼人對他的呵滬,對他的包容,總讓他不知如何應對。他忽地發現,難道自己不夠愛他嗎?所以總想著自己的事,不像馮翼人,他總是為他著想,為他付出。一旦這麼發現,他反而心痛起來,也自責起來,更覺得自己好自私、好任性,他心痛得幾乎要揪住了胸口。
  馮翼人在等紅燈時,回頭看向小舞,發現他神色有異。向小舞低著頭,看著自己因天寒而發白的手、他輕聲啟口:"馮大哥,我們散步吧!"
  "你不怕冷?"馮翼人笑了,但還是把車駛向一旁的停車場。
  "有你陪著我不是嗎?"他回道,像一股暖流。教馮翼人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一下車,冰冷的空氣襲來,他們同時拉高了領子。向小舞主動地握住馮翼人的手,反讓馮翼人覺得意外。向小舞的被動,甚至冷漠,他不是不知道,而這幾個月來,向小舞已經進步得幾乎判若兩人了;只是他還不習慣愛情,不習慣表達,不習慣那個會抱他、吻他的人,是個男人。
  他們慢慢地走在空曠無人的街頭,走向河堤。黯沉的河面已結了一層薄霜,風吹得刺骨。馮翼人仰起頭看著漆黑的夜,一開口就呼出團團白氣。"想不想看雪?"
  向小舞跟著仰起頭。"東京的冬天會下雪嗎?"
  "你想看的話,就會。"
  向小舞把目光移向他。
  馮翼人笑得迷人,柔聲續道:"我會禱告。"
  這是第一次,向小舞主動地獻上自己的唇,生澀地、不安地、純真地將自己冰冷的唇片輕輕壓在馮翼人為之一楞的唇上。向小舞主動地溫暖了彼此的嘴唇,他甚至伸手繞住了馮翼人的脖子,讓馮翼人眷戀地擁抱住他的身軀,眷戀地吻著他傳遞的赤子之情。
  天氣這麼冷,向小舞卻在剎那間覺得渾身發熱,連雙頰都忍不往泛紅。
  馮翼人捧著他發燙的臉吻著,道:"你真可愛。"
  "我一直想這麼做了,只是……我覺得很奇怪。"
  "我很高興你這麼做了。"
  "馮大哥……"向小舞望著他,星亮的黑眸泛起一抹天真,他幾乎是艱澀地擠出這句話:"你是不是……很愛我?"
  馮翼人的笑容讓寒夜都為之柔軟起來。"你要我證明嗎?我可以從這裡跳下去,凍死都甘願。"
  向小舞趕緊搖頭,他知道他問了一個傻問題。他只是……還在摸索那種感覺而已。 "我相信你,卻不相信我自己,我沒有愛過,體會不出那種感覺。"他頓了一下,試著想像。微笑淡淡地在他唇邊上揚,他接口又說:"可是,如果你跳下去,我想我會跟著跳吧!"
  馮翼人也笑了,笑著把地再抱進懷裡說:"這樣就夠了。"在小舞還不夠深刻地體會他愛他之前,他都會這麼呵護著他的!馮翼人在心裡說。他環抱著向小舞在自己的胸前,讓彼此的胸口變得溫暖起來。
  "我餓了。"向小舞仰起頭來,笑著對地說。
  "找路邊攤吃?"
  "好!"
  也許向小舞要的是親人,而不只是愛人的感覺吧!而馮翼人在做的,卻不只是愛人而已。
  這一切,有一個人全看在眼裡,是向美晴。
  他們在凌晨回到家,向小舞照例先到向美晴與小菁同住的房間探望,卻發現向美晴坐在窗前,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的夜景,彷彿已經多時……
  "媽……"向小舞輕聲喚著,悄悄地走向她,在她的面前蹲了下來,握住她微溫的雙手。
  "你睡不著,是不是?想不想說話?我陪你聊天。"
  向美晴聞聲不動,空洞的雙眸陷在窗外迷濛的燈景。向小舞坐了下來,細聲地告訴她,他們今天的行程。
  馮翼人此時走了進來。"小舞!"
  向小舞仰起頭。
  "要不要到客廳去?不要吵醒小菁。"馮翼人問他。
  向小舞看若向美晴,點了點頭。起身推著輪椅到大廳去。向美晴終於有了反應,她抬起手指著窗,還是執意看夜景。
  向小舞推她到窗前,拉開了窗簾,寒冷的低溫使玻璃窗都起了霧。向美晴緩緩地用手抹開一道清晰的視線。"媽媽,你是不是想出去走走?白天氣溫比較不冷,明天我再帶你出去散心,好不好?"向小舞哄著她說。
  向美晴還是不說話,令向小舞感到有點失望。
  這時,馮翼人走了過來。"小舞,你先去洗澡,明天我們再帶她出去走走。"
  向小舞猶豫了一下,點頭起身離去。
  馮翼人拉了一張小沙發坐到向美晴面前,望著她失神的眼神,忍不住輕聲問:"你在想什麼呢?"
  向美晴沒有反應,連看都沒看他,好像窗外有什麼吸引人的畫面似的抓住了她的目光。
  "也許你並不想來這裡吧!是我擅做主張,但我只是不願意看到小舞為了你,把自己逼瘋。"
  向美晴突然愣了愣,緩緩地,機械似的把頭轉向馮翼人,這是她頭一次這麼靠近地看他。
  馮翼人的笑容,很親切自在,就像在跟老朋友說話一樣。他伸出手指,在起霧的窗面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笑道:"我和小舞常去看你,可是我都沒機會向你自我介紹。"
  向美晴呆望著他的名字,她也伸出手,在人字上又畫了一個框,變成囚字。
  馮翼人放柔了笑容,指著她寫的。"這是你嗎?你在這裡嗎?"
  向美晴不說話,他看見她的眼眶開始有淚。
  "這是翅膀。"他指著翼上面的羽。"這是異類。"他又指向翼下面的異,笑道:"我是長了翅膀的異類,管不住。"他又寫了一個人。"這是人,所有的人。本來人是自由的,沒有限界的,你看,只要兩條線組合起來就是一個人了。但是……"他也加上框,變成囚。"這個四方形像人的眼晴,人活在別人的眼光裡、活在自己給的框框裡,就變成囚,就變得不自由。每一個人都忘了自己,因為每個人都在做別人認為你應該做的事,否則你就是異類,所以,人就變成囚了。"
  向美晴呆望他,表情好像更茫然了。
  馮翼人笑道:"這個框框也是一顆心,愛的心,把生命中唯一的愛人包在心裡面,這叫佔有慾,也是囚。很可怕吧!如果這是你的心……"他畫了個四方形,"那麼,裡面這個人是誰?"
  向美晴發起抖來,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她幾乎要瑟縮起來,無助地悲鳴著,像個迷路的孩子似的驚慌失措。
  馮翼人向前,握住了她狂顫的雙眉,安撫著她激動的情緒。"美晴姐,你別怕,我不是在逼你。"
  向美晴抽噎噎地看著地,眼中滿是懼怕。
  馮翼人無奈地鬆開了手,一揮手,將窗上的字都抹去,輕聲向她啟口:"以前的我,絕對不受他人的限制,不顧他人的想法而活著,自命清高、我行我素,沒有任何人的框框可以套住我。但現在,我的框框裡住進了一個人。是你的兒子,小舞。"
  向美晴還在哽咽,但似乎不像剛才那麼激動,她的眼睛閃爍光芒。那是淚吧?
  "但是,那不是自私的佔有慾,相反的,這是我……"他再寫了一個人,然後畫上框, "這是小舞……"他笑了,笑得很深情,也很淒涼。"好奇怪我怎麼好像一個未成年少年那樣,跟自己喜歡的人的媽媽談這種事。"
  向美晴看著他,淚已經止了,她的眼晴卻依然發光。]
  "我知道你聽得懂。"
  "翼人……"她第一次叫出這個陌生的名字。
  馮翼人一楞,儘管她的表情沒變,甚至還有些茫然,但她的眼神卻流露出一道暖流,信任的、感激的暖流,暖暖地流進馮翼人的胸口。
  "翼……人……"她喃喃地咀嚼這個名字,隨即笑了,她笑起來甜美得像羞澀的少女,她笑著喚著這個名字。"翼人……翼人……奇怪的……長翅膀……的人。"
  馮翼人也笑了,很淡的笑裡有著很深的心情。
  向美晴逐漸停住笑容,伸出手,在玻璃上寫下個舞,筆畫很多,她一筆一畫地寫著,眼淚在瞬間一顆一顆地落了下來。"舞……小舞……他……跳舞……"
  馮翼人看著她,他知道她正被美麗卻殘酷的回憶折磨著、囚禁著,被像淚一樣苦的回憶不斷地糾纏著。
  "下雪……跳舞……"她哭著說著,心也痛苦地碎著。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正因為沒人懂、沒人分享,所以,她獨自品嚐這分美麗的痛苦。
  馮翼人起身了,他放了一片CD,是柔柔的古典樂。蕩氣迴腸的樂章流瀉整個室內,似在夢境他牽起向美晴的手,輕輕地扶起她,溫柔地笑道:"如果你不願醒,沒人可以叫醒你。不管你說些什麼?不管天是不是下雪?誰在跳舞?現在的感覺很美,我陪你跳舞。"
  向美晴楞楞地仰頭看著那張掛著迷人笑容的俊臉,讓他牽著自己虛弱的手,扶著自己柔弱的腰,彷彿騰空似的在大廳裡隨著悠揚的曲調旋轉。
  大廳那麼暗,只有窗外的燈火微弱,然而,他卻在發光,他臉上的微笑使他發光,映得她滿眶的熱淚閃爍。好美,好美……她看見了雪,雨似的大雪。那個人也是這樣的摟著她在大雪的夜裡跳舞,為了見她一面,他在她樓下瘋狂地跳著,大雪白了他的頭髮、衣裳,他依然跳著。之後,他擁著她在結冰的湖面上跳舞,甚至摔斷了左臂,打著石膏也要抱著她跳……
  他曾經這麼這麼的愛她啊!向美晴終於忍不住趴在馮翼人的胸前痛哭起來,馮翼人擁緊了她。
  這時,向小舞也出現在大廳,他驚愕地望著這一幕。嚎啕大哭的向美晴、溫柔帶笑的馮翼人,讓向小舞傻在一旁。
  "美晴姐,你很勇敢,所以小舞像你一樣勇敢。"他柔聲說,騰出一隻手來向向小舞招手。
  向小舞楞楞地向他們走去,馮翼人也把他攬入懷中,不再言語,他寬厚的胸膛,只願為他們遮風避雨。
  當向小舞的相機廣告推出以後,他的人氣扶搖直上,連車站、百貨公司的各大巨型看板上,都可以看見他令人驚艷的海報。馮翼人原本為他規劃好的短期行程,也因為一個突來的邀約而有所改變。
  "電視劇!?"向小舞驚訝地叫道。
  他們在會議室裡,現場還有其他經紀公司的工作人員及日本著名的電視製作人。馮翼人則坐在一旁翻閱一疊詳細的文件。
  製作單位的人解釋道:"之前,明禾先生從台灣回來後就跟我們接洽,看了他的化妝品廣告後,我們也實在非常喜歡。這齣戲的劇本已經完成了,角色正在敲定中。由於是偶像劇,所以選角
  都是當紅的超人氣巨星。趕在冬天拍攝,希望冬末春初時可以上檔。"
  向小舞不知道自己的星運會如此順利,他本以為自己只是個廣告明星而已。沒想到,一到日本,不但廣告商、唱片公司直找上門,就連電視台都想找他拍戲。他有些失措地翻了翻劇本,只能看著馮翼人如何處理。
  "有演員名單嗎?"馮翼人似乎有所考量。
  接進另一份資料後,向小舞看見笑容爬上馮翼人自信的唇邊。然後,馮翼人收起所有文件,起身與他們一一握手,笑道:"我知道了,明天早上給你們答覆,細節等決定了之後再談。"
  那名中年製作人謙虛地行了禮,笑答:"好,我非常希望能與你們合作,我明早等你的電話。"
  馮翼人又寒暄了兩句,便送走了眾人,也支開公司的夥伴。會議廳內只剩下他和向小舞,向小舞很想知道他的決定。馮翼人將演員名單遞給他,笑道:"你來決定。"
  向小舞楞住了。渡邊和也——四個字就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眼前,而且根據剛才的討論和劇本的編排,如果向小舞接下這角色,他將飾演的,就是女主角的弟弟,也就是渡邊和也的兒子。
  馮翼人點起煙。自從來到日本和向美晴她們同住後,他在家裡都不抽煙了,而忙碌的事務也讓他不自覺地減少煙量。"於公呢,這是你走紅日本演藝圖的一大跳板,這演員名單全是當紅藝人,尤其是男女主角;你成名,公司賺錢,這絕對有利。於私呢,這個人就是你找了十七年的
  人,而且還飾演你爸爸,只怕這會影響到你的演出。所以,由你來決定,我絕不干涉。"
  要和那個人演戲?而且演父子……向小舞的思緒一下子打了結,他突然亂了方寸。他此行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嗎?驕傲地在渡邊和也面前成名,拆穿他的虛情假意,為可憐的媽媽討回公道。機會來了,他卻慌了!為什麼演的關係竟是他最痛恨的父子。
  "馮大哥……"他無助地望著他。
  馮翼人笑著,熄掉了煙蒂,走向向小舞,輕輕地將他擁入懷中,試著撫平他混亂的思緒。在馮翼人的胸口,向小舞獲得了平靜,他調整好紊亂的呼吸,平靜了急促的心跳,在馮翼人的懷里長長地吐氣。
  "謝謝。"向小舞退開了一步,繼續看著手上的資料。
  馮翼人為他理了理頭髮,疼愛地笑道:"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考慮。走,我帶你去泡溫泉、吃海鮮。"
  馮翼人就是這樣,工作不忘玩樂,永遠不會忘了犒賞自己的辛苦。但向小舞知道,馮翼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是要他決樂而已。向小舞當下做了決定,無論於公於私,他都不想讓機會錯失掉。
  於是,經紀公司和電視製作單位敲走了檔期後,這出眾所矚目的偶像劇"永生的戀人"將在週五召開記者會。屆時,向小舞將會第一次與渡邊和也面對面。
  馮翼人看得出來向小舞很緊張、記者會將在一個小時後開始,而現在,向小舞正呆坐在化妝台前讓造型師吹整頭髮。馮翼人拿了長長的一張紙走過來。"這是台灣十方的夥伴傳真過來為你打氣的。"
  向小舞接過,看了傳真之後終於露出笑容,那群夥伴真的很可愛。
  馮翼人看著他,微微笑道:"大伙都與有榮焉。"
  "我會加油的。"向小舞把紙摺起來,做了一個深呼吸。
  馮翼人點起煙,被造型師瞪了一眼,他笑著聳聳肩,沒有熄煙的意思,造型師拿他沒轍地笑罵了兩句。"他來了,要不要去見他?"馮翼人對向小舞說。
  向小舞一楞,表情也瞬間僵硬了起來。
  "他在隔壁化妝間。離記者會還有一個小時,男女主角也還沒來,你不妨先過去跟他聊聊?"
  "不要。"向小舞想也沒想就拒絕,連造型師都被他突來的怒氣嚇了一跳,雖然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中文。
  馮翼人不為所動,還是保持愉快的笑容。"沒關係。"他抽了一口煙,又接了一句, "我相信你會表現得很好的。"
  向小舞抿著嘴,望著鏡中的自己,他很少這樣仔細地看著打扮過後的自己,對於之前的廣告作品、他只是提供了自己的臉孔,去為那些沒有生俞的產品代言罷了,他並不特別在乎自己的長相。但此時,他身在日本,他的父親就在隔壁。
  他望著這張美麗的臉,在鏡中浮現了向美晴與渡邊和也兩張臉孔的重疊畫面,形成了他這張美麗的臉;這是一張他曾經厭惡的,像女孩似的美麗的臉……一陣白濛濛的煙霧模糊了鏡面,他在自己的臉後方,看見煙霧後另一張美麗的臉。那張臉嚴格說來不是美麗的,但有難以形容的魅力,是邪氣,也是深情的注視著他馮翼人,正用一種鼓勵的眼神看他,眼裡充滿了他所需要的力量,像寒冬裡熊熊熾熱的烈火。
  向小舞起身了,細聲丟下一句:"我去洗手間。"
  "小……"造型師來不及阻止他,她一手還拿著梳子,"一手拿著發膠,只能狐疑地望向馮翼人。
  馮翼人帥氣地笑著。"他大概憋很久了。"
  向小舞悄悄地走到隔壁化妝間,他聽見男男女女的笑聲。隔著一道無門的牆,他的心跳那麼快,腳步卻那麼遲。儘管他收集了許多他的剪報,卻不知道親眼見面,他會是什麼模樣。
  "男女主角都還沒來呢!"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樣,紅了就要大牌。"說話的就是渡邊和也。
  四十歲不到的渡邊和也依舊帥勁逼人,神采飛揚。縱橫演藝界近二十年,他說話的份量舉足輕重,忙著巴結他的後生晚輩對他可是又敬又畏,尊崇不已。
  "這齣戲最紅的就是渡邊先生了,大伙還不是沾您的光,誰能像渡邊先生一樣,一紅就紅十八年,他們再混個二十年再來耍大牌吧!"
  "渡邊先生,東京日報的記者在外面等你呢。"
  "趕他走吧!老是訪問大同小異的問題,煩死了。"
  "聽說藝能雜誌的總編主動送花給渡邊先生呀?"
  "她只是我的好朋友。"渡邊和也笑得很職業,也很虛榮。畢竟,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能夠緋聞不斷,便證明了他的魅力十足,加上他未婚,令他偶像地位坐得穩穩的,眾女星藉著他打知名度比比皆是。
  "渡邊先生的好朋友還真不少。"
  "是啊!你也是我的好朋友啊!"他偷捏了女孩大腿一把。
  "渡邊先生真壞。"
  "聽說這次有個新人參與演出。他是從台灣來的。"
  "你是說小舞先生!啊!他還真漂亮。"
  "我看了他的廣告,還托朋友幫我向他的經紀公司要海報。"
  "真的?幫我要一張。"
  一下子話題全轉移到向小舞身上。就站在入口處望著這群圍繞在渡邊和也身邊嘻笑的女孩們的向小舞,他的表情木然但雙拳卻緊握得泛了白,胸口一股怒火幾乎要爆發出來。
  向小舞忿怒地想著:怎麼他會是如此輕浮的人?怎麼他會是如此傲慢的人?他怎麼能讓那些年輕的女孩服侍他、取悅他?渡邊和也那張該死的、驕傲的笑臉,簡直讓向小舞作嘔。
  "對不起,借過。"一名女孩端著茶水進來,禮貌地對向小舞說。在認出了面前的人後,隨即一嚇,睜大了眼睛叫道:"你……你是?"
  眾人的眼光被吸引了去,頓時,女孩們的尖叫聲四起,向小舞反而被她們嚇退了一步。渡邊和也站起身,輕蹙雙眉望著前方那名與他首次相遇的美少年。
  台灣來的舞,他記得演員名單有這號人物,聽說是最近閃電竄紅的廣告明星,才十七歲,日文名字一個舞字,大伙親暱地叫他小舞。向小舞臉上精緻細膩的五官,竟教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向小舞尷尬地迴避著女孩們的熱惰,女孩們一聽他的日文說得極流利,更加陷入瘋狂。向小舞只好鑽出人群,不自覺地衝向前,卻對上了盯著他看的渡邊和也。兩人的心跳都在這一剎那漏了一拍。渡邊和也震驚於向小舞的美麗;向小舞則驚愕於突如其來的面對。
  "你是小舞?"他端詳著他的臉,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渡邊和也的注視,卻教向小舞渾身不舒服,彷彿那帶笑的眸子充滿了暖昧的色彩。而向小舞眼中的一抹凌厲,也教渡邊和也為之一楞。
  "是的。我來跟渡邊先生打聲招呼。"他的自信、他的從容,甚至他的傲氣都讓另一道門後望著他的馮翼人想鼓掌。
  渡邊和也楞了兩秒之後,隨即爽朗地大笑了兩聲,拍拍他的肩道:"你一定會成功的,有禮貌、有膽量,待會在記者會上,我一定大大地提拔你。"
  眾女孩羨慕地叫了起來。向小舞卻冷笑一聲,黑眸裡閃爍光芒,亮得刺眼。"我只是做一個晚輩該做的事,渡邊先生這麼說,反倒令人覺得我作假。"
  眾人驚呼了聲,渡邊和也更訝於這名青澀的絕美少年,竟有如此世故的言辭與冷傲的眼神。他被激起了戰火,笑得極為狡猾,顯然地,他對眼前這個美少年非常非常感興趣。
  "誰會認為你作假,除非你是真的作假。"
  向小舞皺眉。
  他又笑道,"要知道,我可是從來不提攜新人的,你從台灣來,大概不清楚吧!"
  向小舞看著他,不,應該是瞪著他,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好像是演我的兒子是吧?我看完劇本了,現在我非要編劇加重你的戲分不可。" 渡邊和也無視於向小舞的怒氣,繼續說道。
  老實說,向小舞連劇本看都沒看,或許他根本就拒絕扮演這個角色。
  "何必,主角又不是你我。"向小舞冷冷地回道。
  渡邊和也立刻變了臉色。"你……"
  向小舞凌厲的目光滿是恨意,渡邊和也被他嚇到了。向小舞咬牙切齒地開口:"如果可以,我恨不得……"
  "小舞,你在這裡啊!"向小舞的話還沒說完,馮翼人就突然走進來,笑著打斷了他們的對峙,而周圍一群女孩的眼晴再度發亮了起來。
  "渡邊先生。"馮翼人禮貌地向很快便恢復從容的渡邊和也握手。"我是小舞的經紀人。"他遞出一張名片。
  渡邊和也挑了挑眉。"十方,很有名嘛!沒想到經紀人這麼年輕英俊。"他不知道實際上馮翼人可是十方的老闆。
  渡邊和也的表情滿是不以為然,而馮翼人也不在意,他只想趕快把向小舞支開,否則恐怕他們就要打起來了。
  "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有空的話,記者會後再聊吧!"馮翼人表現得十分謙和,他相當瞭解日本人處世的那一套規則。
  "好啊!我們是父子,本來就該多培養感情。"渡邊和也笑裡藏刀地說著。
  這下,向小舞更生氣了!這話太刺耳,也太敏感,向小舞差點就撲過去,幸好馮翼人抓住了地。
  "那就謝謝渡邊先生了。再見。"他們轉身。
  渡邊和也笑著揮揮手,還不忘故作幽默地調侃向小舞兩句:"新人的脾氣不大好,這樣不會紅哦!"
  向小舞猛地回過頭,眼中滿是怒氣。
  馮翼人卻輕輕地一手環住了向小舞的肩,綻斂出瀟灑的、迷人的,教人昏眩的笑容,另一隻手則朝渡邊和也行下個漂亮自信的童軍禮,優雅地笑道:"你放心,他絕對會比你紅。"
  之後,馮翼人還送了一個飛吻給渡邊和也,渡邊和也的臉可說是當場垮了下來。而馮翼人甚至大方地送秋波給每一個陶醉的女孩,他的笑聲與腳步聲一同離去。
  渡邊和也氣壞了,他重重地坐上椅子,拍了一下桌面氣得瞪眼。從來沒有一個新人敢這樣看他,這樣對他說話,他氣壞了。但同時,心頭卻煩躁不安起來。自從遇見那位叫做小舞的美少年後,他甚至開始感到害怕,而腹部那道不為人知的疤痕,竟然也隱隱作痛起來。
  向小舞被馮翼人拉出化妝間後,就衝進洗手間轉身就要把門反鎖,馮翼人一手抵住了門,深深地望他。"你打算把我關在外面嗎?"
  向小舞看著他,重重地喘息,胸口是難以平復的激動。馮翼人走進來順手鎖上門,電視公司的洗手間內乾淨無人,是向小舞發洩的好地方。
  "我做不到!我沒辦法跟他演戲,我喊不出爸爸!我恨他!我恨他……"向小舞抱著頭叫道。他撲到洗手台,雙拳擊在大理石台上,激動地吼著:"他是這種花心、做作、玩弄感情的人,他根本配不上媽媽!"
  "我怎麼覺得你在罵我?"馮翼人笑道。
  向小舞猛地轉身瞪大眼看著笑得一臉自在的馮翼人,他漲紅了臉叫道:"你還笑?你竟然笑得出來?我快氣死了!"
  "小舞。"馮翼人走向他,壓住他的雙肩,盯著他跳動怒火的眸子,柔聲說:"你在氣什麼呢?氣他身邊圍繞著年輕的美女嗎?你氣壞了,他照樣玩,跟你有什麼關係?小舞,十七年來,他跟你有什麼關係?"
  向小舞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馮翼人又泛起一抹淺笑。"你知道你剛才的表現有多精采?他被你嚇壞了。"
  "十七年來……他跟我沒有關係,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有我……。而我,卻為他活著,我和媽媽一樣,都為他活著……"向小舞突然領悟似的住口,神情像是重重地變了傷,他的眼睛泛起了水光。
  馮翼人撫著他的臉,發現他每一條肌肉都繃得死緊,像把自己纏繞得不能呼吸一樣。馮翼人試著去吻向小舞緊蹙的眉,吻他含淚的眸,吻他發顫的唇,每一個吻都是一次次更深的心疼。
  "小舞,我要你仔細地想一想,是不是報復他以後,你才會快樂?是不是他身敗名裂了,美晴姐的病就好了?這個人,不管你多恨,他都是你父親。他沒有結婚,為什麼?他玩弄感情、為什麼?也許他更後悔,也許他更寂寞。"
  向小舞的淚滾了下來,他搖頭,使勁地搖頭,固執地搖頭,彷彿是為了要證明那個人的殘酷絕情是絕對真實的。馮翼人牽起他的手,在他手心上用指尖寫了一個人字。" 這是你。"再加上框。"這是渡邊和也。"
  向小舞重重地一顫。
  馮翼人又寫了一個人。"這是我。"再加上框。"這是你。"
  向小舞震愕不已地望著他。馮翼人笑得溫柔灑脫。"這是那晚和美晴姐玩的文字游戲。"
  向小舞自責地、心痛地默然垂下了頭,偎進馮翼人寬闊的胸膛,雙手環抱著他。他是套住馮翼人的框框嗎?那麼,他媽媽的框框裡,是誰住在裡面?
  向小舞抱緊了馮翼人,在心中承諾:我的框框裡,住的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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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1:47: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記者會順利地進行著,各大媒體爭先報導這出將在新年上檔的超強新戲。這時,向小舞表現得冷靜多了,不安的反而是渡邊和也,他似乎怕了這個內斂的孩子。
  向小舞和渡邊和也合拍電視劇的這件事,他們都沒告訴向美晴,就連小菁也不知情。向小舞將報紙都收得好好的,只怕向美晴會受到刺激。而向美晴的情況似乎逐漸地好轉了。她會在家裡走動,幫模型娃娃做衣裳,有時還會幫小菁做髮型,對於當年學過的造型設計,她一點也不生疏。
  向美晴望著窗外冷風吹襲的城市,快下雪了吧?整個城市像罩在濃霧裡,冷得讓每個人都縮在胸口,但她的心……卻不曾像此刻,彷彿有一把寒冬中升起的人,在她心頭熾熱地燃燒起來。
  "美晴姐,你來看,是小舞耶!"小菁興奮地指著電視喊她。
  向美晴移向電視前,呆望著畫面中的娛樂新聞,呆望著令她心疼的美麗的孩子。直到畫面中出現了一張令她熟悉的面孔,她的心在瞬間凍結了起來,幾乎比外面零下的氣溫還冷。
  "小舞真了不起,他要演戲了,而且全是跟大明星一塊演呢!"小菁的眼中儘是驕傲。
  "小舞……"向美晴甜甜地笑了起來,口中不斷喚著她兒子的名字。連小菁都感染了她的喜悅,照顧她這麼久,小菁還沒看過她這麼開心過。
  "是啊!是小舞。我雖然聽不懂主持人在說什麼,可是你看,小舞的鏡頭特別多,他長得比男主角帥多了。這個翼人也真是的,說都沒說一聲。"
  "小舞大明星,小舞……"向美晴興奮地在客廳轉圈,逗得小菁笑不停。向美晴停頓了一下,睜著瑩亮的美眸,憨憨地捧著肚子叫道:"肚子餓了……"
  "好,我弄點心給你吃。"小菁笑著起身。
  在小菁轉入廚房的剎那,笑容也立刻消失在向美晴的臉上,向美晴的眼神膠著在畫面上的那張臉。或許……是時候出走了吧……
  東京的第一場雪終於下了,天空白濛濛的一片,街道景物全是白色。向小舞的第一場戲,正好在東京的第一片雪花飄落時開拍。
  如影隨形的馮翼人心情愉悅地掛著微笑,看著向小舞排演。向小舞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不可否認,渡邊和也也是這樣的人,他們都有明星的特質、有演戲的天分,這是與生俱來的。渡邊和也與向小舞兩人的父子對手戲,搶光了所有人的丰采。
  他的行動電話響了,馮翼人轉身接聽。電話那頭傳來小菁焦急慌張的聲音:"翼人,不好了,美晴姐不見了。"
  "不見了?"
  "我才進去廚房一會兒,她就不見了。"小菁簡直快哭了出來。
  "她會不會躲起來了?你再找找看。"
  "找遍了,她出去了,鞋子、外套都不在了,怎麼辦?小舞在哪裡?"
  "小舞在拍戲,我去找她。"一頓,他趕緊又說:"她為什麼跑出去?"
  "我不知道。啊!因為小舞,她在電視上看到小舞。"
  馮翼人皺了皺眉。"小舞的廣告一天到晚在電視上出現,她怎麼也沒反應。"
  "不是廣告,是娛樂新聞,有小舞的報導,我們好興奮,剛剛才知道小舞要跟好多大明星拍戲,美晴也很高興,她看起來一點異樣都沒有,還指著小舞的鏡頭一直笑。結果一轉眼,她就出去了……"
  該發現的,還是會發現。馮翼人褪去了緊張,他笑了,笑著安撫小菁。"沒事的,你待在家裡等消息。"
  "可是……"她還想說。
  馮翼人卻打斷她,"在日本,她可是比我們還熟呢!"
  很快地收回電話,馮翼人又將眼光投向前方爭執不休的兩人。
  原來,劇情是這樣的,叛逆的小兒子拒絕父親再娶,因為他喜歡的那位美麗的家教女老師,沒想到她竟是父親的情人。而女老師的弟弟是男主角,與飾演向小舞姐姐的女主角有一段動人的感情糾纏。
  渡邊和也簡直快被向小舞逼瘋了,向小舞根本不按照劇本演,直指著渡邊和也的腦袋數落著他的薄情寡義。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馮翼人卻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導演這才喊"卡"。
  "對不起,我笑太大聲了。"馮翼人掩著嘴笑。
  "根本沒有這句台詞。"渡邊和也氣極地對向小舞吼。
  向小舞冷恃地斜睨了他一眼。"是嗎?我覺得很適合你啊!"
  "你……"
  工作人員趕緊過來解圍,馮翼人端了杯熱咖啡給向小舞,把他帶到另一過去。他笑著說:"你也太大膽了吧,公然給這個大明星難看,報紙已經在八卦你們不和了。"
  "本來就不和。"向小舞喝著冒煙的熱咖啡,賭氣地回道。
  渡邊和也臭著一張臉向他們走來。
  馮翼人笑道:"還是好好跟他對戲吧!你連一句爸爸都不喊,導演都快哭了。否則,這場戲要拍到什麼時候。"
  渡邊和也來了,才要開口,他的經紀人便匆匆地跑了過來,附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他皺了眉,神情不解,隨即,他又轉身走了。
  向小舞疑惑地望著渡邊和也的背影,心頭卻不安起來。
  "怎麼了?"馮翼人見向小舞神情不對。
  向小舞搖搖頭,又喝了一口咖啡,心中還是十分不安。"我在想媽媽。"他低聲說。 "她不知道我跟他拍戲。"
  "我想她知道了吧!"馮翼人忽然說。
  向小舞嚇了一跳,睜大眼看他。
  馮翼人一手壓在向小舞手背上,示意他冷靜下來。馮翼人掛著淺笑。"記不記得何莉的出走?"
  向小舞楞楞地看著他。
  "美晴姐也同樣必須從那個囚禁她的世界出走,這是沒有人可以幫助她的。"
  "他會傷害她的!"向小舞站了起來,眾人一一將眼光集中到他身上。向小舞握著拳向他喊著:"他會傷害她,像十七年前毀掉她的人生一樣,像三年前逼瘋她一樣,這次會是什麼?我根本不敢想像!"
  "小舞……"馮翼人搖頭。
  眾人驚訝地望著向小舞用中文對自己的經紀人大吼大叫,對他們來說,這可是一大奇聞。
  "你叫我仔細他想,我想不透,我是為這個目的來的啊!那媽媽受的痛苦,難道不重要嗎?我每次見到他,就恨不得他跪在媽媽面前認錯,我不許他再傷害媽媽了,絕對不准!"
  向小舞衝出片場,嚇壞了眾人。他朝著剛才渡邊和也離開的方向追去。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受不了他媽媽的眼淚,受不了渡邊和也的虛偽,也受不了自己的壓抑了。他要追上渡邊和也,他要一次說個明白。
  馮翼人跟著追出去,令工作人員全亂了手腳。怎麼才開拍第一天,就狀況頻出?
  也許該告一個段落了吧!馮翼人追著,思考著,這枷鎖般的框,到底誰掙脫得了?
  "渡邊!"向小舞追上渡邊和也。
  渡邊和也正坐進一輛計程車,他驚訝地回頭,沒想到向小舞竟追了來。他又立刻關上車門,催促司機離去。
  向小舞才追了兩步,馮翼人便駕車飛快地擋在他面前,向小舞立刻上車,追著那輛計程車而去。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渡邊和也逃得這麼急。連經紀人都沒跟在他的身邊,到底剛才渡邊和也的經紀人對他說了什麼?向小舞一顆心懸在胸口,恨不得抓住渡邊和也,找他問個明白。
  其實,經紀人什麼也沒說,他說的話只有渡邊和也自己懂,有一個女人來電話,說在老地方等他,在他跳舞的湖面上,她說,這樣他就懂了!
  渡邊和也當然懂,簡直嚇壞了!十幾年來,他哪曾在什麼湖面上跳舞?下雪了,所以他想起來了,那個跟隨他將近二十年的夢魘,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懲,和他腹部間永不磨滅的傷口。
  她的笑、她的淚,一直是他的最愛,但他背叛了她,是他自己摧毀了這分愛。將彼此推入痛苦的深淵。晴子!除了晴子!他沒有為別的女人跳過舞,他沒有擁過別的女人在湖上跳舞,他也沒有再愛上別的女人。可是,他知道,他再也無法擁有這個女人,他傷她傷得太深、太重,深到當三年前那一刀重重地沒入他的身體時,他就明白,她恨他,恨到要親手結束他的生命。
  他閉上眼,眼角溢出了淚,回憶起三年前她持刀到飯店房間找他的情形。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因為他受了傷,立刻回日本。他不知道後來晴子瘋了,也來不及知道他有個兒子,更來不及辯解三年前的那個晚上他並沒有傷她。晴子太激動了,聽不進他說的話,而那一刀,是他要她刺的,晴子以為他會躲的,他卻挨了那幾乎致命的一刀,笑著對她說:"我愛你"。
  是什麼樣的愛這麼痛?這麼愁?這麼椎心刺骨?他也搞不清楚了。當年,他們都太年輕了,提撥他成名的公司讚許他處理得真好,他的事業如日中天,一紅就是十幾年,可是,他內心最深的遺憾誰來承擔?這是他的選擇,所以他從命地專往在演藝事業上。
  不結婚?他不會結婚的;玩弄感情?那是女人靠他成名的手段:負心漢?他也無所謂了。反正他的心,早在年少輕狂時就已經死了!
  車子在湖畔邊停下來。雪才剛下不久,湖面上仍是水流潺潺,只是水流動得極緩,在天寒地凍的氣候下吃力地流動著。
  這是一處略顯偏僻的湖畔,十幾年來都沒有改變,只除了湖面上多了一道鐵橋供車道經過,湖畔旁有道短堤防,周圍有一處廢棄的工廠,十多年前,那裡曾是食品加工業的大盤商所在地。
  風景好像沒變,其實已經變了;人好像沒變,其實也變了。感情有沒有變?他們在彼此交融的眼神中尋找答案。
  她還是那麼年輕、那麼美麗,嬌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玻璃娃娃;站在湖畔上,像虛幻的精靈一般的不真實。渡邊和也還來不及喚她的名字,來不及移動他發顫的雙腳,身後凌亂的腳步聲立刻奔來。
  向小舞一見是他媽媽,立刻飛奔至前,像發了瘋似的一吼:"滾開!不准你傷害她!"
  他的拳頭跟著一揮,砰然打出了十七年來的忿恨,渡邊和也幾乎飛了出去,跌臥在地。
  馮翼人和向美晴同時喊出:"小舞!"
  雪倏地急落了下來,像滂沱的大雨。湖面的水終於動彈不得,結了霜。
  渡邊和也捂著鮮血直冒的嘴,撲在雪地上,站不起來。
  向小舞護在向美晴身前、怒吼:"不許你靠近她,你現在就滾!我後悔了,我根本不該來日本,不該帶媽媽來,反正你本來就不存在我的記憶裡!我後悔來見你!後悔跟你演戲!後悔為你這種人生氣!"
  "小舞……"向美睛從身後抓住了他,痛哭失聲地開口。
  "是我叫他來的……"
  向小舞猛地轉身,他幾乎一個踉蹌才能站穩。三年來,他第一次看見清醒的媽媽,她淚盈滿眶的美眸裡沒有空洞的迷糊,她蒼白無助的淚臉上滿是動人的光采,都清晰地證明著她的清醒;或者,她根本沒有瘋,或者,她也在等這清醒的一天。
  "你和他演戲……是天的安排,還是你的安排呢?"向美晴哭著問他,教向小舞感到一陣戰慄。向美晴無力地跪坐在雪地上,白雪輕覆在她瘦小的身上,她的熱淚卻不斷融化頰上的冰冷。"小舞,媽媽才是最殘忍的人。我把自己關了起來,讓你去受苦。沒有一個十四歲的小孩……會這麼懂事……願意背著這樣沉重的擔子……我愈自責,愈懦弱……我已經是死了的人了,誰知道……你這麼堅強,學日文,到日本找他……這一切……都不該由你來做的……"
  她掩著臉,心正被痛苦一片片地撕裂,她悲傷得幾乎要死去。
  向小舞感到一陣昏眩,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是他媽媽向他懺悔的……
  "我對那個人的恨,早就在三年前結束了,我殺死他了……我才知道,他到死前…… 還是愛我……"她緩緩放下手,望著前方血染紅了雪,淚濕了眼的渡邊和也。她顫抖地、體貼地、深情地用日文看著渡邊和也說:"這個孩子,是十七年前你不要的孩子。我生下他,來證明我們的愛情,可惜……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有一個這麼好的兒子。"
  倏地,她起身往旁邊衝去,在他們措手不及時,她整個人墜入冰凍的湖水裡。
  三人驚呼,渡邊和也立刻一躍而起,火速地衝向前,毫不遲疑地跳下水。
  "媽媽!"向小舞衝向前,眼淚也隨之決堤。
  馮翼人飛快地抱住向小舞差點墜湖的身軀,死命地抱住他,叫道:"小舞,你瘋了嗎?你不會游泳啊,"
  "媽媽也不會,你放開我!"向小舞掙扎著,失控地大叫。
  馮翼人使勁將他用到一旁,向小舞撲倒在地,又掙扎著要起身時,驚見馮翼人已扯掉圍巾,脫了風衣扔在地上,朝他吼道:"去車上拿我的行動電話,叫救護車,快啊!"
  馮翼人一轉身,深吸了一口氣,筆直地躍入湖面。
  向小舞撲向前驚喊:"翼人!"
  慌張失措的向小舞又跌又摔地狂奔到馮翼人的車上,翻出行動電話。電話拿了又掉,掉了又拿,狂顫的指尖不聽使喚地按不到鍵,淚水瘋狂地模糊了他的視線,恐懼佔據了他整個思緒,他再也忍不住一吼,直到使勁地握拳捶著自己的胸口,才能夠讓自己順暢地吐出一口氣息來。
  叫了救護車,丟掉電話,向小舞又衝回湖畔,整個人臥倒在堤防上。
  雪下得又急又凶,凍得他呼吸困難。他們剛剛才墜落的湖面,立刻又被大雪覆上一層冰膜。他想像他們三個被湖水冰凍得刺骨的身體,再也忍受不住地哭叫出來。"不要……"
  震驚全日的社會頭條新聞和娛樂新聞連續報導了三天渡邊和也與初戀情人的殉情,讓整個演藝界陷入一片悲慟的哀傷裡。
  馮翼人昏迷了三天,向小舞也三天未合眼。小菁在悲慟之餘,還是得照顧他們。
  向美晴的遺體和渡邊和也放在一起,據說,撈起他們的時候,他們抱得緊緊的,怎麼也分不開。
  渡邊和也沒有親人,只有一個姐姐可以處理善後,經紀公司的人只好全數幫忙訂製了一個雙人棺,準備在七天後舉行公祭。而那一天,正好是向小舞十八歲的生日。
  何莉和丹尼從台灣飛來日本,他們被這個消息嚇壞了,誰也沒想到向小舞竟然是紅透半邊天的渡邊和也的兒子。醫院裡每天都擠滿了記者,而日本十方的工作人員則天天忙著應付這些狗仔隊。
  何莉一下飛機就直接趕到醫院,雖然挺了個大肚子,她還是魄力十足地轟走了大批媒體。一進入病房,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向小舞憔悴不堪地坐在床邊,呆楞楞地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馮翼人。而馮翼人的模樣更糟,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窗外的大雪,罩住他半邊臉的氧氣罩正教人觸目驚心地說明了他的虛弱。
  小菁雖是專業看護,但整整三天下來,她也累壞了。何莉走向前,向小菁表明了身分,便讓她先回去休息。丹尼則立在門邊,隨時注意躲過外面警衛人員溜進來的記者。
  "小舞?"何莉輕聲叫他,走到他身邊。何莉忍不住歎息地將向小舞的頭輕輕攬著,讓他靠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她柔聲啟口:"她是個女生,六個月大嘍!你可以叫媽媽來這裡,做我的女兒,我也要替她取個日本名字叫晴子,像陽光一樣晴朗的晴子,一定很漂亮。"
  向小舞哭了,傷心地流著無聲的淚水。有一個生命正在他身邊形成,兩個相愛的人產下的孩子,應該是充滿愛的。他真的不懂,他們就這麼死去了,留下所有的死結要他自己解,他真的不懂,怎麼他們會這麼自私,自私得連翼人也不留給他……
  "我從來沒有看過,"何莉將眼光移向床上的馮翼人,她的眼神柔了,心疼了。"翼人竟然會這麼愛著一個人。"
  向小舞在她的懷裡發顫。他想到來東京前不久的一個晚上,馮翼人為了要證明他的愛,告訴向小舞他可以跳下冰河。
  向小舞一楞,聽到自己曾對他說:"如果你跳下去,我想我會跟著跳吧!"
  然而,向小舞並沒有隨著他跳,他讓他一個人墜落冰冷的湖底,讓救護人員拉著蒼白的他上岸。剎那間,向小舞瘋狂地顫抖。何莉不禁楞住,憂心地望著他移向馮翼人,伸出發抖的手,摘下馮翼人臉上的氧氣罩。
  何莉一驚,急忙抓住了他的手。"小舞,你在做什麼?"
  "他曾說……這是他……"他顫抖的指尖在馮翼人的胸口上寫了一個人字。
  何莉緊震著眉,看著向小舞的手又在人字加上框,是囚。
  "這個框框是我……他不是昏迷了……是我傷他的心了。"向小舞仰起頭來。
  何莉忽然一震,他頰上那兩道清澈的淚水,美麗得教人屏息。
  "但是我的人,卻被渡邊和也框住。翼人現在被關了起來,無法出走……他是那麼自由的人,卻被我的自私囚了起來……"
  天啊!他才十七歲,他怎麼明白這些?他受的苦還不夠多嗎?他怎麼能如此理智地看透了這些?何莉被他嚇壞了,卻也被他感動極了。她彎下腰,含淚的美眸泛起笑意,溫柔地拭去他頰上的淚珠。"我想翼人在你的框框裡,覺得很幸福呢!"
  向小舞伸手擁抱住她,心碎地哭道:"我不要當那個框框,翼人就是翼人,是我最喜歡的翼人,他不需要框框,他只要飛,帶我飛……"
  "小舞……"何莉的眼淚忍不住隨著向小舞的吶喊而落了下來。
  她第一次在夢遊見到他時,她就知道他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將會有不可思議的命運。他是那麼勇敢地迎向命運在他身上開的玩笑,卻沒有一次被擊倒、沒有一次肯低頭。但是……這次的打擊實在太殘酷了,他還只是個孩子,他站得住嗎?
  何莉忍不住將淚眼投向昏迷的馮翼人,她在心中哭:翼人,醒來吧!他若再失去你,我不敢想像他會如何!
  向小舞離開了她的懷抱,眼中儘是令人心碎的堅強。剎那間,何莉覺得向小舞脆弱得像窗外飄零的雪花,蒼白無助得像在冰天雪地遍尋不著落腳之處。
  "對不起,何姐,我想和馮大哥獨處一會兒……"
  "小舞……"何莉不太放心。
  向小舞抬起頭望她,用眼神阻止了她繼續開口。何莉明白,如果這是他需要的,她一定照辦。她很快地和丹尼離開,合上門時,她倒入了丹尼的懷中痛哭。
  "莉……"
  "他為什麼老是這麼自私?為什麼老是這麼壞……這麼的……讓愛他的人不自由…… 其實他才不自由,他只是故作瀟灑……"她用中文哭喊,哭疼了丹尼的心。
  他或許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她的每一滴淚,都說明了她的心碎。丹尼吻著她的髮梢,細聲勸著:"別哭了,寶貝,他不會死的……"
  "我知道他不會死,他才不會輕易就死……我只是……只是好生氣,氣他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退縮,難道他不知道……小舞已經快死了嗎……"
  若這真是命中注定。那麼,他投降,不想再挑戰了,也不想再反抗了。他的誕生,本就注定了不幸是嗎?向小舞望著床上那張蒼白的容顏。他好累,好累,累得連眼淚的墜落,都用盡他所有氣力。
  他舉起發抖的手,撫過馮翼人額上垂落的髮絲,無助地……用跡近絕望的口吻向他傾訴:"翼人……我第一次叫你翼人,我不知道你比較喜歡我怎麼叫你……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人、你的愛,把我寵壞了,讓我變傻了……你在生氣嗎?翼人?還是你在傷心呢?"
  淚一顆顆地落,向小舞很快地拭去,他不覺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望著馮翼人的視線……
  "是你教我自由的,我現在才懂,自由是你,我跟著你,我的框框裡……住的只有你……"
  "小舞……"仿若夢囈的呢喃微弱地傳來,向小舞睜大了眼。終於,馮翼人緩緩地掀開眼簾,氣若游絲地開口:"你拿走我的氧氣罩,我快窒息了。"
  馮翼人醒了,從他的框框裡出走了,向小舞知道他都明白了。他立刻傾向前。吻住馮翼人失色的唇片。無助的時候,誰是依靠?流淚的時候,誰能傾訴?原來,懂他的人就是愛他的人,原來,愛恨情仇都只是這麼一回事,卻得非用這麼多眼淚才能體會,甚至賠上了生命才懂得後悔。
  他好想知道,他媽媽明白了嗎?他爸爸明白了嗎?而他……還不曾叫他一聲爸爸……
  舉行公祭的那一天,雪依然放肆地下著,似乎有意凍結每個人的眼淚。向小舞卻沒有哭,他不再哭了,也流不出淚了。媽媽的愛情,終於結束了。
  "小舞,我們走吧!"馮翼人在喪禮進行到一半時,對地說。
  向小舞木然地望他。
  馮翼人起身拉起問小舞,在眾人的側目下離去。
  "去哪?"
  "渡邊和也的家。"
  向小舞又是一楞。
  渡邊和也的住所位在東京市中心的某棟大樓裡。馮翼人與管理員交涉了一會,管理員才讓兩人進入電梯上樓。
  向小舞的心中忐忑不安,而馮翼人地直沉默著。向小舞以為像渡邊和也那種紙醉金迷的人會住得像暴發戶,但令他意外的,他踏進了一間乾淨空曠的大房子,房裡的空氣儘是寂寞的味道。
  馮翼人走進主臥房,拿下床頭上的掛面,牆上露出下個精密的鎖,他按下密碼,顯然這是個隱藏式的保險箱。保險箱裡面有成疊的美金、證件,日幣和存折,還有幾本日記。
  "這是他要給你的。"馮翼人把所有的東西拿出來。
  兩人坐在床上,向小舞迷惑地翻了一下日記,掉出幾張泛黃的相片,是媽媽他…… "這……"
  "我跳下水的時候根本找不到他們,全身的肌肉都在痛,掙扎了好久才看見他們;他們拒絕上去,我想,那是他們決定要拋開一切、永遠在一起的決心吧!渡邊要我把這些給你,他的財產,他來不及彌補對你的愛,只能留這些東西給你了。他說,你看了日記就會明白,他從來沒有忘了晴子。"馮翼人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飄落的雪花,他笑道: "我們今天就住在這裡吧!我打電話跟阿莉和小菁說一聲。"
  看了正在專注翻閱日記的向小舞一眼,馮翼人柔柔地笑了,走出房間刻意地將空間留給他。
  未來,他們都要想一想。
  向小舞這才發現,愛與恨,都僅僅存在一念之間罷三年前,他知道了自己原來有個明星爸爸之後,恨意便在他年少的潛意識裡萌芽。其實,媽媽從小告訴他的,都是在日本最甜蜜的回憶,所以,當她發瘋時,他也能夠陪她分享過去的回憶。
  十七年來的日記,厚厚的共有四大本,滿滿的悔恨,滿滿的寂寞。向小舞看見當時只有二十歲的渡邊和也掙扎在愛情與事業之間的兩難。渡邊和也也有個不幸的青春,所以他急著成功,所以他必須捨棄愛情。向小舞並不瞭解日本人的固執與專一,但他知道,有很多時候,他的確遺傳到渡邊和也的性格。
  渡邊和也的日記,甚至誠實地記錄了每一個身邊出現的女人的名字,而每個女人,都有晴子某部分的影子。晴子懷了孕離開渡邊和也,默然的不告而別,對他施下了永不磨滅的黑色咒語。他開始活在自責裡,封鎖他最純真的愛情,他在藝界如此成功,但他的感情比誰都空虛。他不敢找她,因為一切全是他的錯。
  三年前有機會來到台灣,他發現,晴子的恨讓他得到一絲釋懷,至少她會恨他,表示她是這麼的在乎他,他樂於挨下那一刀,卻沒死。然而,晴子再一次逃了,他再一次失去她了,他想,這輩子他再也擁有不了她。
  向小舞並沒有一次全部看完。這些日記,夠他咀嚼一輩子了。他頹然地仰躺在床上,無力地望著天花板,腦袋沉甸甸的,疲倦得使不出一點力氣。他思考著到底是誰的錯?思考著一分愛情到底要承受什麼?在水中的時候,他們擁抱的時候,他們決定用這樣的方式長相慚守,他們決定用這樣的方式擁有。那麼他呢?在他們的愛情裡,似乎本來就容不下別人了,包括他們的兒子。這是自私嗎?還是釋放?而他向小舞到底……是什麼?
  向小舞合上眼,感覺自己像大海中的一片落葉,枯黃的落葉,在海面上浮浮沉沉。他睡了,依然看見自己是片葉子,飄到一艘大船邊,有人把他撈了起來,把他壓在精緻的厚書裡。他看見那本書,是一本古典西洋文學,封面還鑲著精緻的金框。再翻開時,那片葉子,原本是枯黃的葉子,卻有了鮮嫩的綠芽色,紋路分明,落在一雙厚實的大手裡。
  那雙手,是馮翼人……
  他驚醒過來,房裡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依然紛落的白雪,悄然寂靜。他起身走出臥房,微亮的燭光吸引了他的視線。
  客廳裡,飄著煙味。玻璃透明的桌上,擺了一個小蛋糕,上面的燭火柔和地閃爍著。
  "你醒了?"馮翼人聽見腳步聲回頭,臉上是向小舞熟悉的、溫柔的微笑。
  向小舞走向他。
  "這是第三根蠟燭,我一直等你醒來。"
  "你可以叫我。"
  "你需要休息。"他柔聲笑道。
  需要休息的是他才對,他才剛出院。向小舞有些愧疚地看著他。
  馮翼人向他伸手,拉他坐到自己身邊,只手環住他,笑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向小舞看著燃燒了一半的彩色臘燭,他輕聲答道:"我不想去記這個日子。"
  "你非記得不可。"馮翼人說。
  向小舞將視線移回到他臉上。
  "今天是渡邊和晴子重聚的日子,是你誕生的日子,是你見證這分愛情的日子,是你們一家人的日子,是從今以後我可以一丁直照顧你的日子,是最重要的日子,你非記住不可的日子!"他說了一串。
  向小舞無言望他,馮翼人笑了,揉揉他的頭髮。"許願吧!"
  向小舞看著小巧可愛的巧克力蛋糕,有些融了,甜甜地化在裝飾精緻的邊緣。"我不想活得……像他們那麼辛苦。"
  馮翼人點點頭。"第一個願望。"
  "也不要……像他們活在後悔裡……"
  "第二個願望。"馮翼人還是點頭。
  "更不要……死了,才來完成這分遺憾。"
  "很好。"
  向小舞轉頭看馮翼人,室內光線太暗了,反而讓他黑亮的眸子顯得特別璀璨。"我可以有第四個願望嗎?"
  "剛過的耶誕節、新年加上生日,算一算,你可以有九個願望。"
  向小舞輕輕地露出一個微笑,感動地望著眼前這個不可思議的男人。在馮翼人的身上,他挖掘到無可言喻的寶藏,愛人,原來不只是如此而已。馮翼人證他成長,讓他擁有前所未有的幸福,這樣的愛情,才最珍貴。
  "我愛你!"向小舞敞開心門,由衷地對他說。
  馮翼人笑著,他總是時時向他綻放足以融化冰雪的溫柔笑靨。
  "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向小舞續道。
  "你浪費了一個願望。"
  "第六個願望,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馮翼人第一次笑得像孩子一樣無邪。
  "第七個願望,我要一輩子跟你在一起。第八個願望,我死也要跟你在一起。第九個願望,我連下輩子都要跟你在一起。"
  馮翼人終於笑倒在沙發上,眼淚都笑了出來,整個黑暗的大廳裡,都是他喜悅的笑聲。向小舞趴在他的胸前,用嘴唇吞沒了他狂喜的笑聲,用傾注的熱情吻著他年少執著的愛情。
  在這個夜裡,所有的悲傷都褪去了,這是個重生的夜晚,下雪的夜晚、充滿愛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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