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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主子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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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04:20 |倒序瀏覽 | x 2
主子夫 作者:陳毓華

人家遇到強盜是丟銀子,誰像他一樣丟妻子?
虧他還是稱霸黑白兩道的武林盟主咧,
為此他自責不已,四處尋仇救妻,刀起血落祭了好幾顆人頭,
料整整找了兩年半,她人竟就在他老家,
只是……原本圓潤潤的活潑老婆,怎會變成了瘦竹竿不說,
還走路慢吞吞的像個小老太婆?
害他沒在第一眼認出她來,是,是他的錯!
但,就算她是個小帳房,
有必要躲在他家老三身後像個小可憐,看他一副陌生人樣嗎?
好歹,好歹他也是百里家的大主子呀!
而且,她身上除了有過刀傷之外,還被長期餵了毒,
這一切的線索全指向她的大哥……不過,她哪來的大哥啊?
她娘生了六仙女,可沒生帶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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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04:42
楔子

  鮮紅色的血滴在劍尖,使劍的手用力甩去,滴溜溜的血珠甩入白色的野花叢,鮮嫩的花瓣頓時化成血花。

  峭壁上的蜥蜴被嚇得發出嘶嘶叫聲鑽入巖縫不見了。

  風起雲湧,天藍得像要滴出水來。

  荒草刺目,山巒崢嶸詭異,沒有任何人煙的荒涼。

  向著天際切成半的天塹,特殊的地形混合了千百萬年的地氣,每日總有一對時的時間因為對流形成黃沙狂風驟雨烈日同時出現的情況,不熟悉地形的旅人車隊經常受困動彈不得。

  厚厚的地表覆蓋著千年形成的細沙。

  前往四季如春的嶺南,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原來是快樂的出遊,卻遇上了神出鬼沒的馬賊群。

  掠奪習慣的賊人以為這次的肥羊一如從前的好宰,不料在自家摸熟的這塊惡地裡碰到了一塊硬邦邦的鐵板。

  一場狠鬥。

  十二個人擺不平一個大男人。

  老奸巨猾的軍師認出來男人手上使的寶劍叫「飛仙」。

  他不敢說,怕癱瘓了人心,悄悄退到了後面……他得找個護身符才成。

  十二響馬左手擎鞭右手拎尾,用帶刺浸毒鞭索團團圍住男人,前後左右交錯如同天網。

  男人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即使盜匪帶來的嘍囉將他包圍得密不透風。

  人海戰術是嗎?

  深衣的漢子沉眉噙笑,肅殺的氣息森然。

  殷紅的眼,冷鷙的面目,腳步沒有半分躊躇,身軀與靈劍如毒蛇冷酷的揮動,絞殺這群令人聞風喪膽的盜賊。

  飲飽鮮血的靈劍發出痛快的長鳴。

  他全身浴血。

  十二響馬盡戮,其他的烏合之眾早見時機不對一個招呼兩個,兩個吆喝八個逃竄得一乾二淨。

  沒義氣?他們只是因為利益結合的強盜,杯羹沒得分了還要送掉小命,不溜的才是孬種。

  可等男人回過神來,他肝膽俱裂!

  「淨淨!」

  黃沙漫目,由地面噴出滾燙的熱氣掩天蓋地,那是會熱瞎人眼的氣流,遍地的植物被捲曲扭黑,飛沙走石,再也看不清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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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05:08
第一章

  一隻忙不迭舔墨舒紙埋頭苦寫的手,一絲不茍的將議事廳裡三個人的對話謄在紙上,為了不讓過於寬大的袖口沾到墨汁,索性把袖子對折又對折的提到手腕處露出一大節白玉似的腕,非常非常的引人注目。

  若是以男子的身形來看,他太過瘦小,好像隨便一根指頭戳著就會倒掉,要是有人嗓門直上一點,他大概抖個兩下就暈了。

  不是狗眼看人低,來人早就對百里商行這塊金字招牌探聽得一清二楚,百里家三位大爺別說容貌出眾,各自稱霸一方,強將手下無弱兵,底下人又怎可能弱到哪去?

  今日一瞅,卻有那麼一些些不符實,這也就不免多眄了那麼一眼便各自落坐,客套寒暄了起來。

  這裡是百里大宅的議事廳。

  雖說只是大堂後面的一座小廳,卻是寬敞舒適,幽靜宜人。

  三盞香氣裊繞的茶,色碧味醇,清香撲鼻,當家主子三爺百里雪朔略略淺嘗了一口後點點頭。

  「湯色黃綠明亮,條形細緊顯毫,全芽整葉,要以茶品來講算得上是好茶。」

  「三爺果然是高人,這是我們哥兒倆從嶺南水鄉專程帶過來的冬茶,是採初展一芽一葉製成,這一季也不過收那麼五十幾斤。」馬屁拍也拍了,也不忘自吹自擂自家的好東西。

  嶺南那百越之地啊……

  小管事聽見嶺南二字拿筆的手頓了下,可是也就那麼一下而已,一張臉馬上埋回桌上不做它想。

  「要是三爺喝得順口,可以將這一線天的朱露茶推廣到京畿,到時候人人手上一泡茶,利潤可觀。」

  一人鼓吹,兩人打邊鼓,就是希望能談成這樁生意。

  「那爺快人快語,不知道產地有辦法正常供貨嗎?」百里雪朔不動聲色。

  「您要的話,一句話!」

  百里商行雖以碾玉坊為主,玉器寶石經營為主要營生,這些年開始跨足百業,米糧、茶樓、紡織幾乎都涉獵,又以遠洋商船最為賺錢。

  華夏幾千年,茶葉跟人們有著不可分的關係,茶,可解沉眠,可怡情養性,

  既然開了茶樓,就怎能小氣得只給客人便宜的茶枝葉沫子喝?

  他不做半吊子的事。

  「運貨方面我負責,半年為期,要是貴產地供貨正常,貨源品質一定,六個月後我們再來談長期合作關係,如果中途有個差錯我就換別家了。」

  人人都道大樹底下好遮蔭,他不在意誰想來分杯羹,該給的利潤他不會少,但是也別想投機取巧。

  「三爺願意出運費?這……再好不過了!」

  東西生意往來最怕的就是運輸損耗跟層層疊疊的人工費用,加加減減就是一筆可觀的支出,買方願意承擔這層風險,讓這幾個來探門路的小生意人喜出望外……原本以為不被掃地出門就屬萬幸了。

  「大家要是合作愉快,你們會慢慢享受到跟百里家做生意的好處。」百里雪朔從不掩飾自己市儈的一面,將本求利生意才能長長久久。

  得到天大的好處,小商人歡天喜地的走了,百里雪朔完全沒有架子的把人送到大廳口才踅回。

  透過漏窗他看見還在小廳裡收拾本子的小帳房突然頓下動作,慢慢的彎腰,她吸吸鼻,聞了聞原來放在三位客人面前的茶,表情無限懷念。

  是的,懷念,百里雪朔看得非常清楚。

  他不動聲色的站在拱門處。

  這人向來表情少得可憐,這會兒居然露出這等神色,很值得玩味。

  「咳……」小帳房慢慢站直了腰。

  百里雪朔淺淡的說:「這裡沒你的事,下去吧。」

  「好的,三爺。」聲音明顯的中氣不足,跟小貓叫沒什麼分別。

  「回帳房的時候把本子交給穹管事。」

  「三爺要看一遍嗎?」本子推過來。

  「不必,你辦事我放心。」

  她文字工整,蠅頭小楷比誰都漂亮,難得的是對數字觀念強,要不是那副弱不禁風的身子,實在很想放到身邊來替他做事。

  知人善任向來是他用人的原則,不分男女。

  「是。」

  那件穿在她身上空洞得像布袋的粗布衫,晃啊晃的眼看就要晃出小廳。

  「我說,拂帳房你覺得這批朱露茶如何?」

  「我不懂茶葉。」

  動作很慢的轉過身,被這一問表情沒有多一分什麼出來。

  我我我……不是小人,不是奴才,沒有任何卑躬屈膝的意思,從住進宅子會認人開始一直是這個樣子。

  這兩年他養了個有趣的東西。

  「三爺要是沒事,我下去了。」

  「嗯,今天都沒有你的事了,繳了本子就去做自己的事吧。」

  「謝三爺。」

  她知道自己這帳房一點都談不上稱職,也沒用過一分心在這上頭,對於老闆賞識與否更是半點沒放在心上。

  晃出小廳的門檻,她捶著背,慢吞吞的跨步,然後在以為百里雪朔沒看見的地方伸出來一隻白皙的手扶住沿廊凸出來的地方,左右回顧一遍才分辨出管事房在哪個方向。

  好遠~~要是能近一點多好!

  都兩年了吧,這破敗的身子要壞不壞,不知道老天要她吊著一口氣做什麼?

  摸索、摸索,走走歇歇,經過的僕役們見怪不怪,良久,小老太婆的身影才消失在轉角處。

              *                   *                   *                   *                   *

  他從來都不是嗜殺的人。

  要是若開了殺戒,卻是一片腥風血雨。

  兩年半前他殺進淮北齊眉幫,質問齊眉棍的幫主,「十二響馬後面的指使人是誰?」

  齊眉幫魚肉鄉民,燒殺擄掠早就為人詬病。

  「……我沒……有……不是我。」染血的齊眉棍早斷成好幾截,沒意氣的幫眾逃的逃,死的死,只剩下幫主一人。

  再半個月後。

  「十二響馬後面的指使人是誰?」

  海域裡最令人髮指的天闊幫來了煞星,又是一場血肉橫飛的兵刃相向。

  「我不認識什麼……響馬來著。」紅纓槍被對劈成兩半……那是他吃飯的傢伙啊~~

  再十天左右。

  「十二響馬後面的指使人是誰?」

  表面是豪華氣派莊園,遍地種植迷藥,私底下卻專門迷姦誘拐女子販賣人口又以迷藥為控制手段。

  「你休想知道~~」人模人樣的莊主披頭散髮嘴角流血,眼看閃著鋒芒的劍尖已經抵到瞳孔,這才軟化。「大爺饒命……我是胡扯的──」

  讓人放了把火,燒盡迷藥花叢跟莊園。

  他馬不停蹄,夙夜匪懈,由北到南,由東到西,一個輪迴最後挑了四川最凶狠的一窟鬼。

  還是要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要不是被人用力勸阻,他可能會一路殺上凶險的大雪山,那山遠在天外天的山坳處,絕對不是正常人會去設幫組會的地方。

  「陌大哥,毛山雪嶺只有萬年寒冰跟大雪熊,你想去砍誰?」聲音很稚嫩,跟著百里陌並轡策馬,個頭卻少人一大截的少年梧桐。

  就在剛剛的剛剛他們才連挑陰山五寨耶……

  「寧可錯殺也不能錯放!」百里陌眼底的狠戾始終沒能消退。

  用刀劍追不出來到底是哪股勢力在背後操縱戈壁灘上的十二響馬。

  他們不是走跳江湖生嫩的雛兒,沿路上早就派了斥候去探過路,卻還是遭了道兒,更可恨的,因為一時疏忽失去了她。

  他不放過任何有嫌疑的幫會。

  「就因為你這麼說,現在不管大小幫派看到你的飛仙,不是關門謝客,要不就掛免戰牌,想找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們又不是瘟疫……可是看起來也沒差了。

  好委屈好委屈,他雖然不排斥跟著從小就崇拜的偶像出來闖蕩江湖,可是肚皮偶爾也想吃頓好的。

  百里陌不吭聲。

  略帶滄桑的目光眺向遠處,遠處暮色四合。

  「要不,我們回武林盟看看,你已經有兩年沒回去了,副盟主說你再不回去,他要準備篡位了。」

  武林從來不曾這麼同心協力的推崇出來的盟主,居然逃家一逃兩年半,害他這小廝別說沾光,還要陪著餐風露宿有一頓沒兩頓的,簡直比乞丐還要淒慘。

  梧桐還在自怨自艾,百里陌卻想起了什麼的問:「這裡是哪?」

  「再往前三十里就京郊了,你的傷口真的不痛嗎?我看是需要進城找個大夫裹傷比較好。」

  瞧他大腿處長長的刀痕,這……單單用想的……嘖,痛死了,可是他偏就無動於衷。

  鐵打的男人,要是他……他絕對做不來!

  「我好像很久沒回家了。」劍眉星目裡濺起些微火花。不管是武林盟還是仍舊住著他家人的老宅子,都被他放下了很久。

  「不是好像,是的確。」梧桐盡責的提醒。

  有聊勝於無,回百里老宅也罷,有好吃好睡的、有屋簷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這下總算讓他盼到幾天清閒日子了吧?

  「那就走吧!駕!」

  百里陌揚鞭低叱領先跑了。

  「大哥,你別跑,等等我!」

  雖然大哥不是很愛理睬他……無所謂,大哥說去哪他就跟到哪,總之,他這輩子是大哥的人了。

              *                   *                   *                   *                   *

  他看也不看長街依舊繁華熱囂的景象,一路目不斜視的直奔城東宅子,落了地引來一地掉了下巴的聲音。

  「您是……」新進的門房揉眼。

  「大爺,好久不見,您都上哪去了?小的好想你。」這是三代都在百里府服務的老園丁。

  「喲,稀客,什麼風把你吹回來的,還是天要落紅雨了嗎?咱大哥也知道要回來!」

  酸不溜丟的不是外人,百里鳴彧很目無長兄的狠削百里陌。

  自家大哥耶,不是張三李四,也不是王二麻子還是李家大嬸,以上這些人一年到頭還會在路上碰個面啊什麼的,自家大哥卻整整兩年多一出門就像丟掉一樣,回一次家那麼耗勁,連吃年夜飯也找不到人,啊,是怎樣,搞失蹤也不是這樣!

  「大哥受傷了,要罵等回頭再罵吧。」眼尖的勾曦玉可比丈夫細心多了,一眼就看見百里陌臉色憔悴,神情陰鷙。

  「他向來皮厚肉粗有什麼好擔心的!」百里鳴彧還在狂吠。

  勾曦玉瞪他一眼,順便指使,「你啊去讓人端水到大哥院落去,越快越好!」

  「幹麼對他那麼好……」老婆有令,焉敢不從。

  「不必,只是小傷。」百里陌淡淡回絕,他的音量依舊維持著低沉渾厚,丟下幾個字轉身回他自己的院落去了。

  一直尾隨的梧桐在三個人之間瞧來瞧去,這會兒看見大哥走了,帶著歉意點點頭趕緊跟上百里陌。

  「我就說好心被雷親。」有氣無力的聲音。「我說……小曦,大哥會不會是覺得家裡沒溫暖才不回來的?」

  「大哥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勾曦玉嘴角含笑,知道老公鑽什麼牛角尖了。

  「他從來沒用過那麼凶的口氣跟我講話呢。」原來是心靈受創了。

  「受傷的人誰脾氣會好了?」

  「我馬上去叫木蘭過來。」

  嘴硬心軟的人立刻想到百里家的那個苦命大夫;連城木蘭的苦命在於他三生不幸的認識這幾個兄弟,每回家裡有人出事,他鐵定只有乖乖抱著藥箱來報到的份。

  百里鳴彧用大拇指撫過妻子面頰。他好不容易從勾心鬥角的金鑾殿上溜回來陪老婆喁喁細語,卻殺出個程咬金來。

  偏偏這程咬金還不能當作沒看到!

  「我會去照顧大哥的,你早去早回。」

  勾曦玉老家開的是道館,對跌打損傷經驗豐富得很……雖然那麼大一條口子一看就知道是刀子砍的,原來這年代跟她那個年代其實差別不大,混江湖的下場不管白道黑道身體不是傷就是疤,沒一個是完整的。

  「我用飛的,一下就回來。」

  百里鳴彧作勢飛去,依依不捨後提氣點足躍上黑瓦,翻牆出去了。

  宅子太大有一點麻煩就是出門不方便,總要繞上那麼大一圈,會輕功的好處就是當小偷還滿方便的。

  看著不忘回頭拋個香吻給她的老公,勾曦玉好笑的搖搖頭也向灶房走去。

  片刻後。

  想當然耳,一聽說在外遊蕩不歸的主人回來了,這是大事,本來空寂如死城的院落突然鑽出來許許多多的人頭。

  「叫他們都出去,吵死了!」百里陌可不領情,一聲獅吼把刻意想表現勤快的僕役丫鬟們給吼出他的藻冕樓。

  回來就是想求個清靜,要這些人來做什麼?!

  「很久沒回來,連脾氣也變壞了。」

  本來在茶樓跟人家聊是非順便談生意的百里雪朔被老二抓了回來,他可不吃這套,下人端上的茶他端起來就享用,二郎腿蹺得老高。

  他們家老大又沒指名道姓叫誰滾蛋,他皮皮的當他的三爺,就不信有人敢把他扔出去!

  百里陌用下人送進來的熱水跟巾子抹了臉,環顧這仍舊保持著窗明几淨的樓。

  「我累了你們也出去吧,有事改天說。」

  想不到槍頭這麼快瞄準他……

  「老二說,是因為我們這個家沒給你溫暖,你才不想回來?」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百里鳴彧點頭如搗蒜。

  「如果你們兩個肯立刻出去,就是給我萬分溫暖。」由心裡透出來的疲乏再也不想掩飾,百里陌說道。

  啊,人家都這麼說了,難道還要厚著臉皮繼續廝混下去嗎?

  兩扇樸實的木門當著被許多人拱在手心哄著疼的主子面砰然關上。

  百里鳴彧搔頭,眼睛死瞪那扇再也沒有動靜的門。

  「有問題。」

  「問題很大。」三爺有同感。

  往常那個沒脾氣的百里家長子端的是神采飛揚,意氣飛湍,開口不是滔滔不絕的江湖軼事,要不就是攜朋喝友,這次,好久不見形於外的怒氣,嘖嘖,一定有事,要不然他把頭擰下來給人當球踢。

  一個逮人。

  一個負責盤問。

  被包抄的梧桐像受驚的兔子。

  他可沒想過陌大哥的兩個弟弟也會武。

  「小兄弟我們見過嗎?」不愧是奸商,懂得迂迴。

  「我這兩年才跟在大哥身邊。」

  換言之就是沒有。

  「他走到哪你跟到哪?」

  最好是連褲帶都結在一起,這樣要問話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是當然!」

  「最近一個月你們去了哪?」

  魔掌伸出來了。

  他講了兩個西邊水寨名稱。

  「再往上推一個月呢?」

  梧桐毫不遲疑又說了一個陰森森的名字,外加一聽就感覺不是好東西的派會名稱。

  百里鳴彧的眉頭開始打結。

  「他腿上的傷又哪來的?」

  不是老王自己賣瓜,他大哥的武藝名列武林榜前三名,兵器譜上名列第二,這武林榜與兵器譜數百年來信譽卓絕,江湖人物沒有誰敢隨便去質疑它的可信度,他大哥的崛起又是這般轟動,名列第三不是第一或第二的原因,在於書寫武林榜的傳人點金筆在幾年前宣告失蹤,這些年來一直沒有更新所造成的。

  「今天狠剿陰山五寨被對方的關山刀砍中的,你們知道他們多小人嗎?五個人對付大哥一個,大哥啊把他們追到山澗峭壁一直逃……說起來,大哥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不是他武功不好,你們千萬不要誤會。」一談起輝煌戰績,梧桐年輕的眼睛亮得像夜裡升起的第一顆星。

  是個誠實的孩子。百里雪朔暗忖。

  不過他那向來把正義擺中間的大哥,怎麼越聽越像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顯然把每個字都聽進耳朵裡的百里鳴彧也有同感。

  「除了這些,你跟他同住同寢,我大哥都沒有怪異的舉動嗎?」

  梧桐有些支吾,「你們……問這些做什麼?」

  「我們是兄弟,難道會害他不成?」

  「誰知道,兄弟鬩牆也不是新鮮事!」

  「看你年紀小小,心眼還滿多的嘛。」百里雪朔逼近。

  「其實也沒什麼……」嘴裡說什麼的人感覺到一股壓力。「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哥一到夜裡,總是一個人坐在黑黑的屋裡,黑燈瞎火也不睬人。」

  「每天?」

  「幾乎是。」

  百里雪朔用食指朝著百里鳴彧勾了勾,然後開始咬起耳朵來。

  慼慼促促……慼慼促促……也不知到最後有沒有商議出個子丑寅卯來?

  至於被利用完畢就晾到一旁去的梧桐,別說想插句話,等到發現偌大的院子就剩下他一個時,那兩個大人早就不知去處。嗚……大家都有事做,他他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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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05:39
第二章

  一早從窗戶探出個人頭來,蓬鬆的髮,十指壓著窗條,衣衫半敞露出古銅的膚色。

  他總天不亮就起床,數十年如一日。

  大大的院子很安靜,只有晨露濡濕綠色的植物跟花卉。

  他愛武成癡,從來不會去注意季節變遷,還是花謝花開,即便花樹多媚的盡情揮灑著顏色,散發各種芬芳,將好看宅子包圍在花海裡。

  年少時的他,忙著仗劍江湖結交朋友,一心都在他處,後來被人薦上盟主的位置,盟主的工作極忙,雖然凡事有下人可供差遣,可人前人後都要端著身份,即便那麼辛苦卻還有個守在他身邊,讓他可以說說話。

  可現在……

  他搖頭,晃掉不該再沉溺的思緒。

  而這座藻冕樓是父母特地為他這個長子蓋的。

  不遠處還有砌水軒、萃微堂……每一幢都精緻古雅,五六座院落接龍似的圍繞著藻冕樓,這麼多屋子,為的是要給他將來妻妾子女們的住所。

  妻與子,他的心擰了下。

  這種心痛的感覺總是一揮除就立刻爬上心頭,從來不肯饒過他。

  恍惚間,寧靜的院落有人影晃動,隨口便喊──

  「誰?」

  被他喊的那個人像被雷劈中,專心數著地上青磚的心思被打亂了。

  誰?誰喊人?

  她看了看四周。這裡有人嗎?

  莫非她磚子的數字算錯,拐到這座空院落來了?

  仍是松蘿色的寬大袍子,樹枝細的身子,「我有事……不要叫我。」小到不行的聲音。

  她要去帳房誰都別喊她。

  要不是百里陌練就一身聽音辨位的好功夫,只怕不會有人聽得見她比蚊子還要細小的音量。

  竟敢質疑他的命令?!

  還一直拿單薄的背對著他!

  「就是你,過來!」

  「大爺需要什麼?」

  「我叫你過來!」他的音色原本就渾厚,一壓低,簡直威脅性十足。

  站在院子遠處的瘦竹竿渾身一顫,百里陌這麼大嗓門轟得她耳朵發痛,連忙用雙掌遮住。

  「別讓我重複兩遍!」

  「爺要打水梳洗嗎?我去、我去。」自作主張的聲音是抖的,人也在抖。

  不是她懼怕,而是身子不聽使喚。

  百里陌本來平如水鏡的眉頭糾了起來。

  有必要嚇成那樣嗎?

  他回過眼卻因為看見的景象瞠大了眼──

  那個下人居然走兩步跌一步,慢吞吞的爬起來揉揉膝蓋又跑兩小步,又摔了狗吃屎,然後,居然癟嘴像是要哭的樣子。

  他重重的抹臉。

  怎知,他抹完臉,那道如煙霧的影子不見了。

              *                   *                   *                   *                   *

  水,端進來了。

  在他等了一頓飯的時間,眼看晨練的時辰就要過去,只好提劍氣呼呼的踏出房門。

  都怪他太寵下人,下人才會不當他一回事。

  真不知該說拂淨運氣背還是好,她總算出現,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彷彿盆子裡盛的不是水而是萬分珍貴的東西,可即便如此,繃著臉的百里陌跟著她轉回屋裡,水架子上只剩下盆底一點點的水。

  他的怒氣從來沒有這麼火烈過,才轉身,噴火的眼看見一對濕漉漉的袖子,再往下瞧,袍子的下擺一樣慘烈。

  連端水這麼簡單的工作都做不來,要是他要求滾燙的熱水,那她不燙得渾身是傷?

  「看你幹的好事!」

  百里陌的人看似溫和無爭,精明也從不外顯,可是這些年不斷的廝殺,人命動輒在他手上來來去去,蟄伏的狂狷性子就像脫韁的野馬越發狂野了。

  他又有張眉毛極濃又飛入雙鬢的臉,臉,原該是極為好看的,可是這些年在外奔波,對於面目衣著沒一樣是他在乎的,這會的他,不曉得看在旁人眼中是什麼模樣,日子過到這份上,他還有什麼要在乎的?

  看得出來她是生份的,從放下水盆後,就用束著天藍色綢帶的頭頂對著他。

  「喂!」

  臨時抓來的人連名字也沒有。

  「大爺叫我?」想了半天,這才回嘴。

  「不是叫你,這裡難道還有別人?」

  百里家的家丁、護院、丫鬟、做粗活的嬤嬤們都有一定的制服,她卻穿得不倫不類,他一不在家所有的規矩都亂了套嗎?

  乍然回家的他當然不會知道,她是照著百里雪朔的吩咐這般打扮的,他疼惜她的才情,又拿她虛弱的身子沒辦法,為了避免落人口實,乾脆讓她這麼穿著。

  「這水是麼回事?」

  「水,乾淨,是好的。」又想半天,才迸出幾個字。

  她的聲音像甫出生的貓,喵喵喵,一開始談不上好不好聽。

  「這一點水叫我怎麼用?」雞同鴨講?很好,他跟她卯上了。

  她垂下眼瞼,模模糊糊應了聲。

  百里陌大腳往前跨了一步,高大的身材因為經年使劍練武,充滿男性氣息。

  拂淨一慌忙,把白白的手往盆子裡壓,看著滿過手掌的水高度,然後像是發現那水的溫度恰好是她喜歡的,竟低低的舒服的歎了口氣。

  她這一試整條袖子也跟著滑進水盆,很不幸的把所剩無幾的水給吸乾了。

  百里陌沒有跳腳,沒有黑臉,而是一整個陰沉到不行。

  她分明是個癡兒!

  「是誰讓你進宅子幹活的?」

  這渾身上下沒長塊肉的小老太婆把他惹毛了……

  拂淨揚臉,一片清清淡淡、不是很有血色的唇嚅動了下,卻沒有聲音。

  「說……」

  他咬著牙齦,盡量不吼叫。這丫頭,隨便他一根指頭就能壓死她。

  「三爺說只要把帳管好了其他就沒我的事了。」

  十八個字,很好,他高超的忍耐換來她十八個字。

  值得!

  讓他栽到禍首了!

  百里雪朔~~很好!

  不過,她說什麼,管帳?

  這家,老三掌成了怎副模樣了?底下養了米蟲就算了,竟然還把分毫不能有錯的帳給她管?

  「我不管誰用了你,以後不許在藻冕樓前面晃蕩!」他不想再見她!

  「好。」

  「要應是!」連這點規矩也不懂,真是!

  「你不要要求那麼嚴厲嘛……我在算磚塊要去帳房的,是你害得我把數兒給忘了。」她才不想到這兒來呢,這人把錯都推給她,這人,討厭……

  她要好好記住路徑,以後寧可繞遠路也要牢記這裡是禁區,這宅裡明明每個人都和氣可親,怎麼突然跑出個糾纏不清的人來,好好的粥裡落了顆鳥屎,好可惜。

  「忘了?」

  百里陌逼迫自己不要去問她數地上的青磚做什麼,他從來都不是殘暴的人,也不是不講理,只是被她鬧了個烏煙瘴氣,心裡怎麼都不舒坦。

  「嗯。」她慢吞吞的點頭。

  「這件事我不追究,你下去吧!」

  她聞言,如獲大赦,唯一看起來還富生氣的眼瞳跳動,眼波漣漪生。

  那一瞬,百里陌以為自己眼花。

  「笙簧來伺候大爺梳洗。」門外傳出長年負責照顧他飲食生活的大丫鬟輕撥大門的聲音。

  總算來了個能用的人!

  可也就這一轉頭一回首,癡兒已經邁開小老太婆的步子往外走了。

  她那雙眼睛是怎麼回事?竟像見了鬼似的……

  看著水磨地板上留著一撮撮水印沿伸到門檻外,百里陌瞇起黑如寶石的細長眸子。

  笙簧對於拂淨會在這裡出現很是吃驚,可是畢竟受過長年訓練,訝異一閃而過後,立刻把自己整理得毫無破綻了。

  經此一役,拂淨顯然非常受教,總是細細叮嚀自己不要再隨便迷路。

  直覺告訴她,這位大爺全身充斥著危險,要遠離……離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                   *                   *                   *                   *

  「拂淨!」

  亮又中氣十足的聲音由遠處傳來,字字清楚。

  左彎右拐因為衝得太用力,時而被樹枝打到臉的拂淨不知痛,也不敢痛,邊跑手指頭還忙著腰際上的結,一頭長長垂到臀部的烏黑秀髮有大半披在胸前,形成非常撩人的風景。

  可是這結,好難。

  「拂淨?」

  「……來了!」不應聲,那催魂的嗓音不會放過她。

  實在拿彎彎折折的迴廊沒辦法,只好棄彎取直,也不管經過的是不是所謂正常要給人走的路,跌跌撞撞,總算趕到大廳。

  廳裡,總管姬不貳正帶著客人介紹牆壁上的風景畫還有古董,客人看得津津有味,卻看得出來身為大總管的人,根本是為了拖延時間才出此下策的。

  堂堂的百里家三爺就等在拂淨會進來的通道上。

  主子等下人的戲碼不是頭一回,其他僕人似也早習慣因為拂淨來到這個家後造成的混亂,大家各司其職,奉茶的端著茶盅,扇涼的賣力使勁,沒有誰敢多吭句什麼。

  「呼呼呼呼……我來了。」孱白的臉好不容易泛上一抹粉紅,卻差點撞入百里雪朔懷裡。

  「睡晚了嗎?」他自然不會讓這種事當眾發生,伸出長臂止住她的來勢。

  「藥還沒喝,穹蒼哥哥會生氣的。」

  她放在心裡頭的,不是讓遠道來與百里雪朔談生意的客人,還是這份差事,而是她每天應該要做的事情漏了一樣。

  「回頭我跟他說去。」

  真是令人生疑,究竟是什麼藥方一帖藥喝了兩年半還不能斷?

  「穹蒼哥哥會生氣的。」她重複同樣的話,潔白得近乎透明的指頭卻還困在腰際的混亂裡,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保證不會。」

  他對拂淨的寵愛很清楚又明白,看見細細汗珠佈滿潔白圓額的她,還在跟那些簡單的結糾纏不清,他隨手將她的手指拯救出來,又一一把結打完整然後順手……應該說是苦命的奴才做得太過順手,挑起她拎在手裡的藍色綢帶替她挽起了長髮。

  這一切全落入了百里陌的眼底。

  他抱著劍,精眸暴漲,胸口突然的緊繃疼痛,氣梗胸臆,還沒理出個頭緒,已經管不住腳的飛到百里雪朔跟拂淨的面前。

  他死瞪著百里雪朔的爪子。

  夏日的天空下,百里三爺卻渾身覺得一片徹骨寒意。

  被人用涼薄如同刀片那樣肆意刮磨眼瞳的死瞪,好苦。

  「大哥,早啊。」

  「把你的手拿開。」劈頭是命令,語氣裡爆著他自己都不知覺的火星。

  百里雪朔看都不敢多看自己的爪子究竟擱在哪,溫馴如小狗的縮回,雙手擺放大腿上,不禁仍要皮上一句,「這樣可以嗎?」

  「誰叫你隨便碰她的?」

  「也沒有人說不可以啊?」

  「還耍嘴皮?」很少擺出大哥架子的人,一把身份端出來挺唬人的。

  起碼,百里雪朔是安靜了。

  至於察覺到百里陌洶湧殺氣的拂淨,她小小心心的移動雙腳,再來是腦袋一部份一部份的藏到三爺身後去。

  「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大庭廣眾給一個丫頭整理衣著,像話嗎?」

  怒斥才起了個頭,眼睛的餘光恰好抓到那個妄想縮頭藏尾的癡兒,目標立刻轉移到了那個倒楣的小影子上。

  「你躲什麼躲?出來!」

  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雖然看不見搖頭的樣子,左右搖晃的髮帶卻昭告了她的不願意。

  沒有聲音,可他銳利如鷹隼的眼,看見她揪住了百里雪朔的袖子拚命搖晃著。這是在求救嗎?

  簡直是小兒女的撒嬌了。

  「大哥,她是我的小帳房,你把人要走了,我的生意要不要做?」

  他這大哥向來癡醉武學,對沒興趣的事一貫冷漠到底,能讓他停下腳步管上閒事的,裡面多半另有文章。

  真正的管事是穹蒼,至於小拂淨……說過是他養了兩年的寵物,不過,這會兒看起來大哥是表明了要來跟他搶人。

  「以前的老帳房呢?」

  「已經回家養老去了,大哥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對了,大哥一早到這裡來有事嗎?」

  「取消了!」

  房子裡他待不住,回來住個幾天還新鮮,可從第三天開始,他就想念起在馬背上的日子,本來是來知會一聲他要走了……不過這會兒他不走了。

  話說完,他一個箭步抓住拂淨。

  她慘叫一聲,硬是被拖曳出來。

  「大哥!」

  百里雪朔變了臉色,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哥哥這麼土匪過。

  「三爺……」拂淨嗚咽、嗚咽,依依不捨,好像小狗被迫要離母狗的身邊那麼淒慘。「三爺……」

  於心不忍,他還想要追上前。

  「三爺,不好,你先進來安撫章員外吧,要不然,人家要把「七重天」酒帶走了。」不知道何時來到身後的姬不貳,伸出一掌把人攔下。

  至於緊扣拂淨十指,帶著她離開的百里陌也沒好臉色,他左手持劍,眼神複雜又難掩狂亂。

  「不許哭!」

  她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裡,也沒膽子問,雖然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可是他一路沉默得像一道凝聚的暴風雪,隨便試探很容易死無全屍吧。

  「嗚……」她哭到後來成了打嗝,又迫於百里陌可怕的壓力,小小聲的哭,還不敢放大聲音。

  初夏方過雪白的李花,還有早開的荼靡花,把整條小徑鋪成柔軟的白與粉。

  狂亂中他聽見了嘔吐聲,像是被驚雷劈醒,方才止住步子。

  被拖著走的拂淨一臉青白,一見百里陌停下步伐,立刻抽離他的手蹲到一旁乾嘔不停。

  看她辛苦的彎著腰,方才百里雪朔替她綁的綢帶已經不翼而飛,軟細的髮披瀉而下,黑色的流泉隨著她振動而款款擺動流曳。

  百里陌厭惡的看著自己粗魯的大掌,然後猛然甩手,這才帶著不定的神情靠近她。

  「淨淨,你是我的小淨淨。」

  他的聲音低然迷惘,是痛不欲生的,聽著,也覺得五臟六腑跟著絞痛起來。

  可拂淨沒有,她艱困的從嘴裡吐出話來。

  「你……走……走開。」

  「我剛剛把你惹惱了對嗎?」

  很小心、很小心的跟著蹲下,只看到她有兩個髮旋的髮心。

  「你有兩個旋兒,這天下只有我的小淨髮頂有兩個旋,我沒有認錯人,也不會認錯……可我真蠢,第一天竟然沒有把你認出來。」

  百里陌不敢再隨便碰她,心裡只巴望她抬起頭來,讓他看個究竟。

  拂淨止住嘔,揚起了冷冷清清的臉蛋。

  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清明。

  ──那是看見陌生人的眼神!

  他隱忍,「我去讓人拿水給你。」

  把不舒服壓抑下去,她試著要站起來。

  「我扶你。」

  不敢再猛浪,雙臂試著想讓她倚靠,卻只能伸長出去。

  「不要碰我。」

  搖晃晃的站直了,只想趕快找個地方坐下來。

  「你這般生份是心裡還怪我對你不好嗎?」

  「我只是個下人,沒有資格要求什麼。」拂淨眼有薄怒。他就為了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把她一路挾持嗎?

  「你明知道不是這樣……」他又要氣,可瞧見她的微慍,於是做了他不很熟練的事,拉起袖口替她輕輕的擦了去額際淺淺的沁汗。

  他這動作讓拂淨不由得打哆嗦,這樣的溫柔陌生又熟悉。

  「不要這樣……」她不能思考,想太多頭會痛,所以常常能不想就不去想。

  怔忡裡,她被帶到一座小涼亭裡。

  涼亭用竹篾編的,炎夏裡竹子獨特的香氣清涼去暑。

  百里陌握住她指節細緻、柔若無骨的小手,不給她逃走的機會。

  拂淨困惑的看著被緊箍的手,試著掙扎了下,果然,被握得更牢了。

  這人,把她當成什麼了?

  「答應我,在我回來之前不會走開,我去給你拿潤喉茶。」

  她本來想搖頭,要他不用麻煩,後來改變主意點頭當作應允。

  逃得過這時候,也逃不過以後,除非她不想在這裡住下去了。

  百里陌馬不停蹄的去又來。

  掀開杯蓋的青瓷盅裡,加了薄荷、山楂、枇杷葉的清茶,泛著淡淡香氣。

  「大爺到底要跟我說什麼?」她吶吶的問。

  知道自己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才能面對這麼個人。

  他……可怕的眼熟。

  「你瘦了好多。」看著她小口小口的喝了茶,白白的唇稍有了顏色,百里陌才說話。

  拂淨摸摸自己的頰,不作聲。

  她從來都不關心自己,也不覺得身材胖瘦有什麼差別。

  拖著虛弱的身子那麼久,就覺得痛苦萬分,其他,究竟有什麼在她生命中是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你認得我,只是我除了傷心什麼也沒給過你,你要生我的氣不理我,我可以理解,只是你害我如此牽掛……」

  拂淨臉上仍看不出怒還是惱,好像百里陌說得是別人家的事,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大爺,拂淨聽不出你究竟要說什麼,我還有事要忙,可以讓我告退嗎?」她真的覺得累,只想回床上好好躺著睡一覺。

  「淨淨!」心中轉過她該有的千百種反應,卻不是這樣。

  她沒把他當回事,沒有波瀾的神情看得出隱忍的顏色,忍著聽他講話,忍著他的碰觸。

  他全部的驚喜被當頭澆了盆冷水,從腦袋直抵腳底都涼透了。

  他又伸手去握她,掌心使了力。

  「這兩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她蹙眉,心神混亂。

  「痛……」

  百里陌很想用尖錐敲破她冰封的冰層。

  「痛你可以哭!」

  是誰剛剛還咆哮著叫她不許哭啊?

  拂淨優雅細緻的眉依舊皺著,一種酸澀的熱的感覺倏地滲入她不知道從何開始就沒有太多情緒的心裡。

  百里陌乍然鬆開自己的手,一圈淡紅已經浮上她細白的手腕上。

  知道自己不管怎麼逼她,今天是逼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是嗎?

  可是老天爺還給他的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了。

  「你住哪個院落?」

  要使水磨功夫是嗎?

  可以。

  或許他在江湖上待了太久,久到忘記除了江湖以外的事。

  不管坐在他眼前的這個女子是誰,他總有一天會清楚知道的,不過,現下急不得。

  他被恨,是活該。

  她能回來,比什麼都好。

  不管怎麼待他,他都要承受。

  「西院。」她說。

  「我送你回去!」

  拂淨直到這會兒才正正式式的瞅著他看。

  那眉、那眼、那男子少有的美人尖、充滿男性氣概的五官,當他揚起笑時會有萬丈光芒從他眼睛飛出來,會讓所有的女子不由自主的愛上他。

  她的眼眨了又眨。明明,早就忘記幸福是什麼樣的滋味,為什麼又有了想哭想笑想歡愉的感覺?

  她只覺得那百般滋味湧到喉間,她被恐懼攫住,心跳很重,連呼吸都有困難。

  因為不愛了,可以毅然忘記,可是她必須撫著胸口才能安穩的呼吸。

  茫茫的起身腳步虛浮,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她再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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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06:07
第三章

  那年,他初出江湖。

  沒有鮮衣怒馬,沒有排場陣仗,有的只是一顆路見不平非要管上一管,看見路上有石頭擋路也要下來踢到一旁的熱血少年!

  江湖裡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有趣,他見人困苦就掏銀子,見人危難就出力,很快就有了薄名。

  不過金山銀山如流水的使了出去,才恍然明白那些傳奇、稗官野史裡呼風喚雨的英雄豪傑也會肚子餓。

  原來闖蕩江湖不是只帶著一顆赤忱的心就可以的,銀子更不能缺。

  不能怪他天真,他也才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連少年都談不上。

  這會兒,說什麼都沒用了,最後一個銅錢給了衣衫襤褸的乞兒,他連熱騰騰的饅頭也吃不起了。

  不吃就不吃,他身強體壯隨便找個粗活沒有!

  這麼費事,怎不直接回家拿錢就好,他可是百里家的長子嫡孫,三千寵愛集一身,只要開口,出門老是把他吊在膀子上逛街的爺爺,絕對不會有第二句話。

  就因為他是長子嫡孫,家裡的大人盯牢他都來不及了,哪可能任他自由自在的出來到處遊走。

  說穿了,逃家的孩子哪來的臉皮回去伸手要錢?

  餓了三天後,他比青天還要高的志氣有了那麼一滴滴的磨損。

  他居然還動了進當鋪的念頭。

  當了兵器就跟沒了腿的瘸子一樣,當了他的小黑馬,還不如割掉他一條胳臂算了!

  這不行那不成,他又捱過了第四天。

  這天,腹鳴如雷,馬兒隨處漫遊,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個不小心從馬背上栽下來,他乾脆四肢伸展賴著不起,天上浮雲出釉,天清日晏,不過接下來的頭昏眼花差點要了他的命。

  嗐,真不好玩,一文錢就快要逼死他這未來的大英雄,要是讓家人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

  他肯定是餓昏頭了,似有若無的食物香味繚繞著他快要意識不清的腦袋。

  腦袋或許可以不清楚,鼻子不可能出錯。

  他翻坐起,一籃子白胖圓潤的包子就在他眼前。

  他揉眼,不是海市蜃樓,一粒粒疊放的包子饅頭放在白帕子底下,確確實實的還在。

  「你一定餓壞了,這些,送你吃。」咭咭的笑聲,一張白裡透紅像熟透桃子的俏臉在他面前。

  花……百里陌從來不曾注意過花兒開了是什麼樣子,可是她笑起來的樣子就像花突然綻放了那樣。

  他的耳根子登時紅了。

  「你不吃一定會後悔,這可是瀟湘樓的珍珠包子還有曉雪饅頭,我可是排了一對時才買到的呢。」再把籃子挪近些,她笑咪咪的眼彎成一條縫。

  百里陌狼狽的坐起來,傻傻的接過籃子,好半晌才想到要道謝。

  女孩也席地而坐,一點都不彆扭。

  她有頭比風景還要美不勝收的長髮,這會兒像水底最柔軟的水草蜿蜒的棲息在她身側。

  百里陌好想去摸一把。

  這種登徒子的念頭差點嚇壞他自己。

  他從小一心都在武功造詣上,對女孩子沒有過半點想法,現下,居然有非份之想。

  「為什麼要給我……」他並沒有飢不擇食的表演狼吞虎嚥,儘管麵食特有的香味瘋狂的刺激著他的五臟廟。

  「因為你是好人。」她圓圓的臉蛋還有圓潤的身材怎麼看都離窈窕有段距離,可是眉目漂亮如新月,純淨的笑,純淨的氣質,眼中流蕩的光芒比天上的星子還要閃亮。

  她不像愛打扮的女子全身叮噹佩掛,可愛的雙髻心上,就只有各自綴著「孩兒臉」的花型珊瑚一朵。

  百里陌雖然打小對從商就沒興趣,可是自家以玉器為本,硬是讓爹親填到腦袋裡的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他知道這「孩兒臉」的粉紅珊瑚是因質潤而嫩,顏色清鮮,又像兒子幼稚的肌膚而得名的。

  所謂的「玉樹瓊枝」指的就是這類的珊瑚。

  她身上就這件飾物,渾身清靈如雪。

  「好人壞人不會寫在臉上。」他忍不住糾正她。

  「我看見了,看見你把身上的銀子都給那些貧苦無依的人,你這人根本是個呆子。」

  她在說呆子的時候眼生橫波,烏黑如寶石的眼瞳柔軟無比,百里陌霎時覺得心跳得厲害,意亂情也迷了。

  「我……怎麼呆了?」

  「助人要量力而為,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了這還不呆是什麼?」

  「姑娘是跟著我來的?」

  「你少臭美,我家就在這附近。」是繞了些路啦,不知不覺就跟著他來了,這不算蓄意吧。

  「我不能平白無故拿姑娘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啊。

  「你幫助人家的時候也會要他們回報嗎?」他豪邁俊朗的面容飄忽著奇異的表情,眼神更是奇特,好像拿她當什麼奇怪的人看著,她怎麼避都避不開,這讓她害起臊來。

  「當然不……」

  「這不就得了,你再遲疑,這些東西冷了可不好吃。」那就可惜她一片心腸了。

  可任她怎麼想也想不到一簍珍珠包子,還有曉雪饅頭,不只拯救了百里陌的肚皮,也把她自己一片心腸給繞了進去──

  那是他們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                   *                   *                   *                   *

  墨光油亮的馬跑起來風馳電掣,馬鬃颯颯飛舞,跑過草原,經過桃花林,越過溪澗的進了城,馬背上的男女共乘一騎尤其引人注目,一個雪白飄飄,一個氣宇軒昂,噠噠的馬蹄跑過捲起煙塵,也捲起整條街的注目,賣菜的忘記人家付帳了沒,米糧的老闆漏斗直撒了一地的米,被老娘抽籐條光著屁股滿街逃的小童忘了哭……

  「那是誰家的姑娘,拋頭露面的?」

  「愛穿白衣裳看起來像是拂家的六姑娘。」

  「如果是那丫頭片子就沒什麼好驚訝的,昨兒個她才跟我家癩痢狗兒玩在一起呢。」

  「說的也是,不過那男人眼生得很,又是誰?」

  小鎮里門對門戶對戶,哪家阿貓阿狗打架,誰家女兒跟誰家男丁私逃,可都是這些人茶餘飯後好說嘴的材料,事情沒輪到自己頭上時可以口沫橫飛,一點風吹草動,就能翻江倒海來。

  拂淨不是矯揉造作的姑娘家,雖然穿著打扮不似江湖兒女,由小鎮的大街上經過也沒有絲毫彆扭,她才不管保守的地方往後流言會怎麼翻攪。

  「吁……」

  吆喝著,兩腿輕踢馬腹,黑馬乖乖的停在一間不起眼的住家前面。

  「我家到了。」

  拂淨微喘,看著家裡熟悉的大門,回頭她把韁繩交給一直護衛在她身後的那雙大手,然後輕快的跳了下去。

  她的舉動讓百里陌心緊了下,才要板起臉來訓她,她已伸手抱著黑馬。

  「你有一匹好馬兒,它跑得又快又聽話,我好喜歡。」她巧笑倩兮,花瓣一般的雙頰被風撫掠過後更加嬌豔奪人。

  百里陌越來越心動,難以自拔了。

  「姑娘,我要怎麼才能見到你?」

  「很簡單啊,我就住這,我爹娘都很好客,你有空可以來玩。」她全無心機,一片真心只是希望可以再看到他。

  這時大門處有個人影跨了出來,對著拂淨招手。

  「我三姊叫人,我要進去了。」她吐了吐舌,顯然對站在大門處繃著臉的姑娘有些忌諱。

  百里陌躍下馬背,只能眼睜睜看著姊妹倆鑽進門縫沒了蹤影。

  他悵然若失。

  至於關起門來的拂白瞥了眼雙頰粉撲撲的六妹,嘴開匣了。

  「你這丫頭,居然跟男人廝混去,要是讓娘知道,你有得苦頭吃了!」

  她這小妹生性古靈精怪,販夫走卒,達官貴人都可以做朋友,沒半點女孩兒家的矜持,是家裡的頭痛人物。

  她奉命在門口逮人,卻看見她跟男人有說有笑,還可以解釋說她這妹子還未及笄,要不然娘跟其他姊姊們的白眼可不是隨便就可以撿得回來了。

  「只是騎個馬,講那麼難聽。」拂淨嘟嘴,卻也不疾不徐的跟著拂白的腳步穿過前庭往主院走。

  嗐,火氣這麼大,一劈頭就拿娘欺壓她。

  「要讓外面的話傳回來,你看誰的話比較不入耳?」

  「我知道三姊人最好了,最愛護妹妹了。」

  拂白瞄了眼拉扯著她衣角的小手,依舊冷眉冷眼。「對我撒嬌沒用,等等留著向娘說去!」

  「早知道三姊小氣就不去替你們買珍珠包子了。」

  她似笑非笑。「我倒是想知道你的珍珠包子都打狗去了吧。」

  拂淨這才想起來,別說珍珠包子跟曉雪饅頭都進了百里陌的肚子,就連籃子也不知扔哪去了。

  「也不知道野哪去了,你知道家裡出事了嗎?」越靠近大廳,拂白越緊張。

  「什麼事?」

  拂淨也不是很在意,他們家或許沒有金山銀山,不過姊妹加一加就有七個,一人出一拳也把人打得作狗爬。

  「這次來了個煞星,大家都有事了。」

  「娘也拿那人沒辦法嗎?」

  「我剛剛溜出來等你,沒看到後來怎樣了。」

  兩個小丫頭打後門溜了進去,不讓珠簾發出丁點聲響。

  大廳裡氣氛猙獰。

  大大小小全齊了。

  「本大爺現在正少個居住,你們這群女人也缺當家的,我說刑大夫人,你這些女兒們就全歸我翰山嶽替你一手照顧了,你說可好?」搶了人家主位的男人面容兇惡,鬚眉戟張,正在大放厥詞。

  他原來是能撼動長江以北半邊天的梟雄,流年不利被官府追殺逃亡,一路來到這小鎮在酒館裡落了腳,幾經打聽下來,讓他看上全是弱女子的拂氏一門。

  他原先覬覦的是拂淨娘親的美色,不料親眼看見她五六個女兒都如花似玉,竟想一網打盡,近而貪婪的想霸佔整個宅當起主子來了。

  「你欺我一個婦道人家,你以為我們拂家真的沒人能制服你嗎?」

  刑夫人早年曾在江湖上走動,美貌也曾令人驚歎一時,後來遇上心儀的人便乖乖做了人婦,這些年教育女兒,打理家務,又接下亡夫留下的鋪子,一把功夫早就荒廢,方才與翰山嶽走過兩招,捱了他一掌,當下真氣逆轉,勉強壓制下來後只能虛弱的坐在太師椅上,臉色已然轉青。

  「我就是吃定了你沒男人當靠山。」他嘿嘿笑,貪得無厭的嘴臉再無掩飾。

  「我聽你在放屁!」拂淨可看不下去,擠出白面皮書生的姊夫還有姊姊們的人牆,她難得罵了句粗話。

  「淨兒!」刑夫人皺起修飾得當的眉頭。

  「娘,您別攔我,讓我來教訓他,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欺負的!」

  姊姊、姊夫們各個躲得像鵪鶉蛋,她不出來為自己的權益努力爭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惡霸旁若無人的侵佔爹親留下的家產。

  翰山嶽眼發亮。這個小姑娘雖然比不上其他姊妹美豔多姿,卻自有一番清新氣質,他已經開始想像往後住在這裡左擁右抱的荒淫生活了。

  「他……不是你能對付的。」刑夫人知道自己女兒也就懂得那麼一點粗淺的拳腳功夫,要對付翰山嶽這種惡梟只會吃虧而已。

  「娘!」她不依。

  「既然小淨不行,那就我來吧!」雙臂環胸抱劍的百里陌不知道幾時站在花窗外。

  他說完,瀟灑的由窗口跳了進來,隨手把串在劍鞘上的竹籃遞給就近的人。

  「陌哥哥……」

  拂淨可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我剛剛想到你忘了把籃子帶回來。」

  所以他就自作主張的來把東西送還,卻也看到大廳險象環生的一幕。

  「這個壞蛋竟敢覬覦我娘的美貌,你說他是不是壞蛋!」一看見百里陌她忍不住告狀。

  「他想染指你更讓我生氣!」他很坦白。

  「咦?」

  「哪裡來的小鬼?想要命就快滾,別想在小姑娘面前逞英雄了!」翰山嶽壓根沒把百里陌放在眼底。

  束手綁腿,玄色短打扮,一副武人樣子,凌亂的髮隨便的攏在耳後,一張風塵僕僕年輕卻完全不出色的臉。

  「我吃了小姑娘的包子跟饅頭,我娘交代過,吃人一兩要還給一斤,思人恩惠當湧泉以報,我不報恩回去會被家慈罵,所以就算逞英雄……我也逞定了!」當然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給你臉不要臉,那就別怪我以大欺小了。」

  「以大欺小?我只是有樣學樣,回報你現在正在做的壞事。」

  「就是咩,他好不要臉,還說沒有以大欺小,那麼一個大男人只想占老弱婦孺的便宜,羞死人了。」拂淨嘟嘟嘴,很不以為然。

  百里陌回過頭看她可愛的模樣,淡笑點頭,「陌哥哥這會兒就替你把這壞蛋轟走!」

  「黃口小兒竟敢誇口!」被激怒的翰山嶽揮舉起從不離身的武器九環刀,破空斬瓜般的對準百里陌的腦袋劈過來。

  眾人驚呼!

  哪知道他挾帶撼天動地的威勢撲去,竟被百里陌折腰輕輕閃過,可他對敵經驗豐富,刀勢未老旋招換式,刀法一變幻起千百道光影,右掌倏沉猛翻,勁力翻湧,在大廳裡刮起了驚人的旋風。

  相對他霸氣凌厲的刀法還有浩蕩的掌法,木然站在中央的百里陌可沒他那麼多花稍。

  他行雲流水的飄然旋身避開翰山嶽致命的刀法,他劍走輕靈,移行換影,頓時老江湖的翰山嶽居然也拿他沒辦法。

  一盞茶時間過去,翰山嶽略顯焦躁了。

  刀的優勢在於爆發力,可時間一拖長優勢盡失,百里陌知道時間到了,他開始反守為攻,一個揉身並指攻擊翰山嶽週身大穴,白氣如練瞬間點了他氣海、神闕、期門、關元,在以氣馭劍卸下他一條膀子。

  「……咳,好個英雄出少年,多謝少俠手下留情,我翰山嶽認輸了!」咳出一口穢血,看見掉在地上的武器,他面色無光,認栽了。

  「多謝承讓。」

  百里陌勝不驕,淡淡抱拳。

  一看見勝負分出來了,本來寂靜無聲的所有姑娘們大聲歡呼,也不待翰山嶽離開,就把百里陌給圍個水洩不通了。

  百里陌可沒看過這陣仗,一時間全身僵硬,方才對陣時的從容不迫點滴不存,面色越發沉重了。

  翰山嶽無顏逗留,撿起九環刀在拂淨還有幾位姊夫的注目下離開了拂府。

  至於討了沒趣的幾位小姐在刑夫人的嚴厲眼光下,只好又站一旁繼續晾著。

  「這位少俠……」

  「夫人叫我名字就可以,我複姓百里單名一個陌,字元。」

  「好,陌少俠請坐。」

  「多謝夫人。」

  他落落大方,年紀小小已有大將之風,舉止得宜,很得刑夫人好感。

  她己出無子,幾個女婿都只是肩不能挑的文人,像遇到這種事,她一個婦道人家要保護這麼多女兒,慢慢的也會有心無力了。

  「你跟我家淨兒認識?」

  「小淨姑娘對我有一飯之恩。」

  「原來是這樣,雖說於禮不合,老身還是要問一句,公子看起來不像是荷水縣的人氏?」

  「是,我行走江湖,暫時沒有落腳的地方。」他有問必答,態度自然。

  「要是公子不嫌棄,就此住下如何?」

  「這太打擾了。」他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拂淨,心思動搖。

  刑夫人何等精明,就這一瞥,她心裡已經有數,心思電轉,眼裡慢慢露出了笑意。

  她從來都不是講求門當戶對的人,雖然世俗仍舊要求士族不能跟平民通婚,可她向來就不屑這些綁手綁腳的觀念。

  要是能促成一雙小兒女,她這當娘的哪有什麼不願意,她樂意極了,再說他們家真的非常迫切需要一個有擔當的男人!

  隨後拂淨帶著他到客房去。

  拂府不像百里宅子那樣深邃如迷宮,就幾道簷廊圍繞著主屋,其他屋舍零星散置四周,客人住的房間當然與女眷又遠遠隔開了。

  「你剛剛使那什麼劍術,劍竟然會飛?」

  「那叫馭劍術。」和拂淨單獨相處,他雖笑得淺淡稀薄,一雙湛亮的眼卻裝得滿滿都是她。

  「教我。」

  「好。」

  沒有第二句話,她想要什麼,他都給。

  「要是我學不會怎麼辦?別人會笑你收了個笨學生。」未來師父沒半句什麼,她心裡反而忐忑了起來。

  「不用緊張,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咦咦咦?」她一塵不染的美目盈上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霧氣,雙頰到小小的耳垂添上了紅暈,久久不褪。

  「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摘了片花葉,扯著葉子的邊緣玩。「你來路不明,我連你做什麼的,家住哪都不知道,誰要懂你的意思?!」

  「這些簡單,只要你想知道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拂淨沒碰過這麼直接的男人,沒有曖昧,不拖泥帶水,這哪是一個情竇少女能應付的?

  百里陌也沒想太多,他只是應隨自己的心。

  一時的意亂情迷,他相信這一生都不會再有!

  「你本來想到哪去?」

  「到處流浪,居無定所。」這是他從小就立定的志向,絕對不會更改!

  不過一般女孩子一定會被他的話給嚇到。

  哪曉得拂淨的反應全然不同,她拍手稱好。

  「太好了,我也很想到處去看看,你跟我兩個人一起就有伴,這樣我娘想反對也就沒理由了。」

  她談不上嫻靜的個性一直很讓姊妹還有娘親很頭痛,想外出,很純粹就是好奇。

  當然不管娘親有多疼她,讓一個女子到複雜的綠林去闖蕩,那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事情,可要是有個男人能護衛她,也許轉圜的餘地就很大了。

  拂淨心裡的如意算盤打得飛快,喜上眉梢。

  不過她漏了一項。

  那就是百里陌的個性。

  百里陌向來很穩,是老成的那種,一個過份正直的人,往往想法也跟別人不大一樣……

  譬如說,他對拂淨開始有了想法後,他放著、忍著,出人意表的在拂府住了三年有餘,直到拂淨及笄取得刑夫人同意後才帶她離家。

  這一去,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又是幾番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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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荷花瓣的燭台罩著碧紗,燭光幽微,不知像誰的心事。

  要醒來的瞬間身子是沉的,像下了水的棉,眼皮也重,勉力的睜開,刺進瞳孔裡的是不知道打哪來的亮。

  「小淨……」

  坐床頭,如泥塑像的百里陌忽而有了生氣。

  瞧見拂淨想坐起來,他趕緊把薰了香的錦羅靠墊放進她腰側,又忙呼呼的將紗燈剔亮了些,這才又坐回床沿。

  拂淨怔怔的坐了下,這才看清楚這裡不是她睡慣的那個房間。

  紗帳飄匆,綾羅緞被,跟簡潔的擺設很不搭,看得出來都是簇新的。

  「我……為什麼在這裡?」

  「你暈倒了。」

  百里陌在,她沒有絲毫驚訝。

  一時,偌大的房間變得安靜異常。

  靜得可以聽見窗外花落的聲音,可以聽見紗窗外風穿過縫隙吹進來拂過傢俱的聲音。

  「你……你都……想起來了?」他問得很輕,性格的下巴繃得很緊,好像隨時會崩裂。

  拂淨沒點頭也沒搖頭,眼神低低的垂了下去,讓人看不清也摸不透想法。

  「小淨?」

  「我該回去了。」半晌,她掀開被褥,挪著腳下床,慢吞吞的穿上鞋。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把我丟在半路!我們都發過誓要陪對方一生一世,要一直作伴到白髮蒼蒼的時候。」百里陌不敢拉她也不敢碰她,拔高的身體只能擋著門不讓她出去。

  她也不勉強,很緩的嚥下口水,美麗的唇角勾起冰冷笑痕。

  「是你先拋下我的!」

  百里陌不發一語。的確他犯了錯,還是大錯。

  戈壁灘那一役,他因為殺紅了眼,竟然忘記他身邊還帶著他的小淨,等回過神來,她已經不見了。

  「你可以怪我恨我罵我就是不要不理我!」他生性耿直,知道自己犯的錯無可彌補也不辯解,只希望可以挽回拂淨的心。

  「我不怪你。」

  「小淨!」

  「我從來不說假話,或許在被人擄走的時候曾經有過負面的情緒,可是都過去了,我真的沒怪過你,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在感情裡你們男人始終比女人清醒,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也知道可以犧牲什麼。」

  這話對百里陌打擊太大,他被拂淨字字冷酷的話驚出一身虛汗出來了。

  他眼瞳陰鬱深奧,表情苦痛。

  因為愧疚,他願意面對拂淨任何的譴責跟憤怒,卻不是這樣漠然無聲的把互相拉開。

  「不是這樣的……」

  「其實事情都過去好久了,我記不得了,以後你也忘了吧。」她把略顯凌亂的長髮撥到前胸,拉住,言盡了。

  「你不能把我丟在半路……」

  拂淨拉髮的手變重了,她又吞嚥口中根本沒有的唾液。

  「我沒辦法……雖然我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可是現在的我還……沒辦法面對你的臉。」

  誰能無過,又有誰是完美的?

  她真的沒怪過百里陌,只是還做不來毫無芥蒂的面對他,這張,她迷戀深愛的臉。

  這,讓她癡,讓她狂,讓她愛了很久的男人。

  她沒有怪誰,是她自己太弱,變成了別人的負擔。

  「淨淨!」

  她沒有勃然大怒,沒有無情的拒絕他,可是她那種把他當陌生人的眼神讓百里陌瘋狂。

  拂淨走了,一眼都沒留戀。

  百里陌覺得胸口堵得慌,一顆心被人捏在手裡。

  以前,他的小淨總是希望他能在家裡多留些時間,是他愛放蕩,每每總是忽略她寂寞的微笑,後來為了安撫她,答應了帶她到四季如春的嶺南。

  她是真心誠意等過他的……

  他卻把夢想擺在她的前頭。

  「老大,你還好吧?」本來替拂淨把過脈後的木蘭探進來一個頭,怕遭池魚之殃,先打探一下風向如何,要是天氣晴朗他再進來也不遲。

  「你以為我是這麼容易認輸的人嗎?」

  「可是我看那位姑娘走了欸。」看起來整個人都進來沒問題了。

  「只要她還在府裡,我就找得到她。」

  「那可不一定,我看她對你好冷淡……」把藥箱往桌上一擺,自己斟茶,不過背後怎麼冷颼颼的?

  「她的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入府時身受重傷,是找誰來替她看的診?」

  「你問題那麼多要我先回哪一個?」他早練就金剛不壞之身,這家子人什麼都好就有個壞處,聽不願意回答的話老是拿眼光戳人,要不是他皮厚肉粗早就大家斷絕往來了。

  「一樣一樣來。」百里陌堅持。

  「這裡面有鬼。」

  「我知道。」

  「所以呢?」

  好高來高去的話喔,這會兒恐怕沒有人聽得出來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接著,屁股還沒能沾到板凳的木蘭,領子被一隻粗壯的胳臂拎了起來,百里陌目光如炬。

  「我說……我說……你別性子急嘛!別打我,這位姑娘我真的沒有印象,隱約聽你們家老三提過,她從入府至今身上的病症大小毛病,都是由她大哥拿方子抓藥的,我被排斥得那麼厲害也沒半句怨言,呀,你手勁就不能輕一點,我可不是你練拳頭的沙包~~」

  連篇廢話裡只有一句重點,那就是拂淨的「大哥」。

  她哪來的哥哥?

  「她的身子能調養得回來嗎?」

  木蘭遲疑了,爾雅的臉出現不知道該如何措辭的停頓。

  百里陌咬著牙等。

  「她的情況有點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的。」

  「連你也沒辦法嗎?」

  這是整天可以不說什麼,對凡事不關心,只對武學癡迷的百里陌嗎?

  原來不管男人女人,在愛情裡總是要低頭的。

  「我又不是神仙,你總要給我一點時間,何況她被餵了毒的時間太久,怕五臟六腑都有了問題。」

  百里陌神色遽變。

  「那可不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木蘭,我這輩子沒求過你什麼,這回,你一定要幫兄弟我的忙。」

  咚的一聲,他竟然單膝跪下了。

  木蘭頓時面無人色,他跳起來腳踝還去拐到,腰撞到屏風也不敢叫痛,退退退退了十幾步遠,雙手拚命的揮,「你這渾球,人是可以隨便跪的嗎?你想害我折壽是不?我是大夫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我不能沒有她……」

  人都這樣,等到要失去了才想挽回珍惜,可是卻很難了。

  「你該死的起來!」木蘭逃得老遠,對這一跪抵死不肯接受。

  百里陌起來了,但是堅持的眼神不變,「我就當你允了我。」

  木蘭瞪眼又瞪眼。他……真是自討苦吃啊。

  為什麼都沒有人聽他講話啊~~

              *                   *                   *                   *                   *

  從小窗看出去,小院子談不上景致,只有牆角一片紫色牽牛花還有幾株薔薇。

  渾渾噩噩的回到自己睡覺的地方,拂淨力竭的坐在唯二的凳子上,微偏著頭,白膩的頸子宛如一節白玉,就這樣沉沉的發怔,直到暮色四合,牽牛花的花瓣都合閉,最後的天光都不見這才有些回過神來。

  折子,是的,她要去找火折子……

  被百里陌一攪和,她這一天什麼事都沒做。

  是的,她想起了很多以前也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真不記得的往事。

  都說是往事了,偏要放在腦子裡打轉,一點意義都沒有。

  結果她沒能找到燭火,小小的房間卻登時變得通明光亮。

  百里陌進了來,不是只有他一人,後面跟著幾個丫鬟,小小的房間一下擠進這麼多人不但擁擠,丫鬟們還流水似的把手上的盤子往唯一的桌子擺,香氣撩人的晚膳幾乎要滿出桌面去。

  「這是做什麼?」她很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因他而出現搖擺不定的裂紋。

  「都掌燈,該用晚膳了。」

  僱傭們是不跟主人家一起用飯的,當然他不會當小淨是下人,可她就不然了,可想而知,她會用力拉開兩人的距離,能躲他多遠就躲多遠。

  既然他要將功補過,就絕不冒險,冒著直到她想通才重新接受他的煎熬,化被動為主動他才能心安。

  「我會領自己的飯,請你讓人把這些東西都撤下去。」

  「就一起用膳而已,相信我對你沒有其他非份的要求,你也餓了一天,不吃飯怎麼會有力氣討厭我?」

  她的確餓了,也記不得自己一整天有沒有用過米粒湯水,本來就頭昏眼花的腦袋掙不過已經開始胃痛的腹部,安靜的坐了下來。

  好豐富的菜餚,一眼看去都是她愛吃的菜色。

  可雖肚子餓,卻沒一點胃口。

  百里陌忙著替她布菜,一下她眼前的小碗就變成一座尖山。

  她沒拒絕,應該說沒了力氣拒絕任何事物,細嚼慢咽,卻發現所有的菜餚魚肉都燉得熟爛,只要稍微一咬就很容易的嚥下去,而且每樣菜不油不膩。

  雖如此,快一頓飯時間她也才勉強的吞了小半碗白飯。

  她剛放下碗,一小盅雞湯就放在她眼前。

  「雞湯補氣,對身子好。」

  「大熱天,我喝不下去。」她明明就想擺出難看的臉來,為什麼要對他解釋這些?

  「我替你吹涼。」大手一伸,真的端起深長的碗盅,拎著對他來說太過可笑的湯匙輕吹起湯來。

  他的樣子太好笑,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卻做著不熟練也不是他個性會做的事情,拂淨別過臉,硬聲讓自己把話說得周全整齊。

  「你讓人來把碗盤收下去,我沒胃口了。」

  他老是在考驗她,考驗她所有的情緒,為什麼她不能像一剛開始那樣的視而不見?

  他淡然讓人把碗盤收拾了。

  「你不走還在這裡做什麼?」僕人們來了又去,反觀他們兩人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大眼瞪小眼,拂淨是不高興啦,百里陌卻很自在。

  「陪你聊天,不好嗎?」

  拂淨整個沉默了。

  「那我換個人陪你?」

  她要是再理他就是小狗!暗自發誓還沒了。有個嬌小玲瓏的影子豔光四射的走了進來。

  一張雌雄莫辨的臉蛋讓滿室生光,身穿湖水綠的小衣,腰束錦裙的布小春捱蹭了過來拉著拂淨的小手。

  「小淨妹妹,我好無聊,你來陪陪我好哏?」

  「三夫人?」拂淨可沒想到百里陌找來陪她說話的人會是三夫人。

  這位夫人向來是三爺的掌中珠,哪可能輕易借人,這絕對是百里陌不知用了什麼條件交換去請來的……

  「我們要玩雀牌,少了個人,就你了。」

  「我不會玩牌。」

  「那我們就賞月喝茶,我從三爺的私人小倉庫拿了敬亭綠雪茶,那個小氣鬼,我們趁他不在家,三人一起把茶葉喝光,讓他回來跳腳。」

  還有某人專程去買了珍珠包子之類的事情就甭提了。

  「不好吧,綠雪茶幾乎都停產了。」

  聽到三夫人對三爺的「不敬」,讓本來沒什麼笑容的拂淨露出溫柔,又提到茶葉,她本來緊閉如蚌殼的嘴很容易的開啟。

  「嗯啊,我聽說這茶葉芽葉色綠,白毫似雪,所以才叫『綠雪』。」好拗口喔,她不識字,為了把人拐走,苦背半天才勉強背得滾瓜爛熟,替人家追老婆……好好玩喔。

  「對,這茶產自宣城,香氣清鮮持久,呈花香,形如舌雀,味醇爽口回甜,要配上山海關絲窩兒糖、灌餡糖和白糖果,一口茶一嘴糖,是絕配。」不知不覺人被拉著出了房門。

  布小春給百里陌丟了個全部交給我的眼神,順當當的把人帶走了。

  拂家以製茶為營生,雖說女子不能繼承家業,自從兩個姊姊招贅之後,刑夫人更是直接把商行工廠都交給了兩個女婿,可是拂淨從小耳濡目染,布小春從她的興趣下手,自然水到渠成。

  一室歸於寧靜。

  百里陌把平常不離身的兵法書拿出來,他帶來的燭火已經燃燒泰半。

  他翻開書扉第一頁,敏銳的聽到那個人來了。

  應該是個練家子,本來似無避諱的腳步感覺不對,竟然在片刻後化為普通人該有的腳步聲。

  輕鬆的翻開做了記號的一頁,有人跨進了門檻。

  他穿了件藍袍,身材瘦長,細長的眼睛為他增添不少邪氣。

  穹蒼把仍冒著煙絲的藥碗往旁邊的小几上擱放,拱拳道:「大爺,想不到在這裡碰到您。」

  「穹管事。」

  「我那小妹子呢,怎不見出來招呼大爺?」

  「穹管事不用客套,坐吧。」百里陌把根本沒看到一個字的書闔起來,那一番要長談的樣子逼使得穹蒼只好也落坐。

  百里府家大業大,大總管姬不貳以下又有兩名大管事,大管事一人可以配額三名小管事負責內院的雜務。

  百里陌要來之前,當然把姬不貳喚來問了個清楚,這穹蒼來到大宅也不過兩年半,由一個小小的帳房一路升到兩位大管事之一,能力堅強,是個人才。

  「穹管事很年輕,看起來不像有小淨這樣的妹子。」

  「我沒瞞過二爺跟三爺,小淨是我路上撿來的。」

  「穹管事兄妹情深,還親手替小淨姑娘煎藥,真叫人感動。」

  敵人之所以為敵是因為察覺到對方來意凶狠,像百里陌這樣客客氣氣把人扣下的讓人猜不著、摸不到,反而令人生疑,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是她大哥,這是自然。」

  「今日一早小淨姑娘暈倒了。」

  「什麼,她人呢?」穹蒼略顯緊張。

  「方纔我那三弟妹帶她賞月去了,對於小淨的身體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大爺故意把人支開,想必是有話要對我說了?」他有雙沉默的眼,極盡所能的收斂著。

  「是的。」百里陌毫不掩飾。

  「你要見我,隨便遣人去喊我就可以了,何必這麼大費周章,繞這麼個大圈子呢?」他皮笑肉笑,笑意卻不曾抵達眼底。

  「不麻煩,我不想打草驚蛇,再說,我心裡頭有不少疑問需要穹管事來替我解開,單純把你趕走是不夠的。」

  「你當我是蛇?」穹蒼冷著臉,眼中有著錯綜複雜的情緒,可也就一閃而過。

  「你居心不良,我當然沒辦法當你是朋友。」

  「人人都說百里大爺剛正方直,講話連拐彎抹角也不會,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挖苦人挖苦得很用力。

  「動刀槍我的確比較在行,對於穹管事你,我只希望把事情弄清楚,沒有其他想法。」

  好強烈的恨意,他曾經開罪這號人物嗎?

  「你以為事情都這麼簡單嗎?」

  「我敬你救過小淨一命,她不在,聽不到我們的對話比較不傷心,傷心那個她口口聲聲喊叫大哥的人竟然對她下毒。」百里陌稟性雖方正,也不是聽不出來穹蒼話語裡的涼薄。

  救人又害人,多麼矛盾的行為。

  雖說這兩年半他大都在外尋仇救妻, 期間他不是沒回來過,卻巧的從未遇見他和小淨的身影,要不是事出突然路經京郊,萌生回家之念,返家一趟,真不知這謎團何時方解,他和小淨何時才能相遇?

  「哼,你有什麼證據?要指控一個人之前人證物證不可缺少,這點小道理不用我來教導吧?!」

  他在這裡待了兩年半沒有被誰看穿過,這百里家的長子毫無預警的才回來幾天,就窺破他的行藏,可恨,他太亮眼,無時無刻都神采奕奕的眼幾乎要讓他覺得慚愧!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就是這位武林盟主最傲人的能力吧?

  「她昏迷不醒的時候,我讓連城木蘭來為她診過脈,你知道他是誰,這兩年半你一直避著他,沒想到百密一疏吧?」

  穹蒼詭譎的眼神先是閃過幾許訝異,不辯解也不解釋,後來反而像是卸下心什麼似的露出恍然的表情。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把玩。

  「經過兩年六個月你才發現你到處找不到的人居然就在家裡,我還是覺得你很蠢,一點人家長子嫡孫的資格都沒有!」

  「你對我身為百里家的長子有意見?」        。

  什麼樣的人會覬覦他長子的位置?

  有些事情一開始不合理,一絲一縷收齊了,好像有什麼呼之欲出了。

  既然偽裝被識破,穹蒼連基本的表情也懶得再裝,斯文謹慎的面色抹了去,露出的是一張邪佞強悍的五官。

  「意見?真是客氣的說法,我覺得隨便找個乞丐來頂替都比你強!」

  百里二爺,百里三爺,下人們都津津樂道,唯有這個幾乎都在外面奔波的百里大爺,下人們說不出所以然來。

  不過今日交鋒,百聞不如一見,他穹蒼有必要重新洗刷對這位盟主的印象,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對待了。

  「哦?」

  「別用那種無辜的眼神看著我,你搶走了屬於我的一切,百里陌,把該我的吐出來還給我!要不然,你就等著替拂淨收屍吧!」

  「搶走屬於你的一切?」真令人費疑猜啊。「可以說明白嗎?」

  「你是誰?憑什麼命令我?你是黑白兩道拱上來的武林盟主,勢力遍佈,要查出我穹蒼是哪一號人物對你來說一點都不是難事,不過,別忘記,拂淨可沒那麼多體力再等你兩年六個月……十二響馬沒有殺掉你,真是遺憾!」

  穹蒼撂下一席話,終於令百里陌臉色丕變。

  「你是那群土匪的幕後黑手?」

  「客氣了,不過是一群眼睛裡只裝著金錢的匪類,替死羔羊罷了!」

  他很滿意,滿意看到百里陌扭曲的樣子。

  沒想到他露出笑來,像是非常滿意造成的結果。

  百里陌怔了下。

  這穹蒼究竟是何許人也?他那微微笑的表情竟然看起來好寂寞……

  就那瞬間,穹蒼縱身飛出窗外,眨眼間已去了老遠。

  百里陌並沒有費力去追,只是定睛看著方才穹蒼把玩過的杯子,那杯子凹陷在桌面上。

  月光青粼粼的穿透窗欞。好令人不舒服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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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水榭裡不只是水榭。

  洞戶連房,飛館生風,重樓起霧,花林曲池。

  白天碧綠可遮蔭的垂柳、桃花、垂枝梅一些花枝垂拱的種類入了夜,侍女們在遊廊一盞盞掛上琉璃燈,對照水影,柔條拂波,花影隱約照水,綠柳夾以碧桃,真好個桃紅柳綠,完全不輸白天景致。

  說是賞月……對有些人來說是滿另類的賞法。

  有勾曦玉這麼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女生,要如同仕女般規規矩矩的席地而坐吃糕點,難度有點高。

  這不能怪她,難得貓兒們都不在,她們這群老鼠抓到好機會造反一下,情有可原啦。

  這一大片緊鄰水湖的青草地一片狼藉。

  嘻笑聲一直沒斷過,連天上的月兒都失色了。

  笑嘻嘻的喝著勾曦玉費盡九牛二虎力教廚娘調製出來的「珍珠奶茶」、「炸薯條」還有「雞排」,一口改良珍珠,一口薯條,人間莫大享受。

  三個女人甚至把酒窖裡的藏酒搬了出來,調成一大盆五顏六色的酒,然後你嘗嘗我也嘗嘗,連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們統統被拉下水,嚴格規定要把那一大盆的酒喝光。

  不喝光,大貓要是回來事情就大條了。

  當然啦,為了毀屍滅跡,這些濃度可怕到可以燒房子的佳釀,最後都餵了池塘裡的鯉魚。

  有二十幾天,池塘的鯉魚都是翻著肚子睡覺的。

  當然這事又惹得照顧池塘錦鯉的負責人差點都白了頭髮。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數數地上的酒甕酒杯酒瓶子,還有空氣裡濃郁到可能蚊蟲經過就會頭暈發醉的酒氣,百里陌難以茍同的皺起了濃眉。

  看看這幾個女子又在做什麼?

  一輛奇形怪狀的滑板車被輪流的搶來搶去,有人一下撞到假山,有人把琉璃燈撞毀了,侍女們只好用力的滅火。

  雖然說沒期望看到什麼附庸風雅吟詩撫琴的典雅場面,可這情況也太駭人了,他這些年不常在家,兩個弟弟寵溺老婆的消息時有所聞,可這麼失控,也還真是別人家看不到的了。

  可是想向前阻止的腳步被拴住了。

  他看到一雙天下最美麗的眼睛,那眼漾著快樂和溫柔,那破顏而笑的姿態是他好久好久不見的東西。

  虛名他到手了,可快樂虛榮也就那一霎時。

  當年他坐上盟主位置一呼百諾,天下為之震動都沒有像看見她這般笑容時的滿足和暢快。

  他就站在陡起的風裡,眼濕的看了好久。

              *                   *                   *                   *                   *

  頭有些昏,人有些倦。

  隱約聽見雞啼。

  五更天了。

  她翻被把自己連頭都蓋起來,逼迫自己繼續投回周公的懷抱。

  每天,一年四季,即使寒冬大雪,那個男人總會在井邊淋上一大桶冷水,然後練上兩個時辰以上的功。

  從來不曾懈怠。

  咋兒夜裡,他們同睡一室。

  把她從三夫人的手中領回,他二話不說的把她送回西院小屋。

  百里陌從來不是話多的人。

  以前年少的時候還會逗著她笑,說些見聞趣事,一年年過去,他身子風吹似的抽長了,個性成了方塊石頭,強悍犀利的體魄跟寡言成了對比。

  沒有一個女人會不知道自己的房裡有沒有來了人;夜裡二更他去而復返,打了一宿的地鋪。

  他以為不說,她就不知道嗎?這又是何苦~~

  兩個時辰後,練完晨功的百里陌裸著半身走進小屋,強健的肌肉濕汗淋漓。

  這房實在不大,小小起居室隔開就是拂淨的睡房。

  看見百里陌光溜溜的身體她不由得別開眼光,即便他們很早以前就是夫妻了,對他魁梧的體格還是會覺得害羞。

  「我把你吵醒了?」

  她搖頭。

  「怎不多睡一會兒?我跟木蘭要了麝香,他說麝香有開竅通閉可作為醒神回蘇之藥,可以讓你不再昏昏沉沉的,有沒有覺得舒服些?」

  「你到底……想怎樣?」她曾經察覺,本來沒有任何香氣的小屋多了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她從來不在身上抹香料,百里陌又是男子,那肯定是他把什麼放進了屋裡。

  「只是想看見以前活蹦亂跳的那個你。」

  百里陌毫不避諱自己光著的堅強體魄,把長劍放一邊去,在她跟前晃來晃去。

  拂淨受不了的抓了衣服往他扔。

  「也不怕著涼,趕快穿起來啦!」

  這一動氣,身體晃了下。

  百里陌面帶喜色又心疼。「好,我穿。」

  「穿好就回你的大房子去,我這廟小住不起大神,還有別再晃了,你晃得我眼花。」握住床沿,頭昏眼花,太陽穴還隱隱作痛。

  昨晚真不該那麼瘋的,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酒,只記得最後是飄著回來的。

  他壓眉,沒說話,一隻手卻貼上她的額。

  他的手心很大,很涼,就這樣熨在她額頭上,感覺有股說也說不出來的氣,讓她的頭痛獲得了大部份的紓解。

  拂淨發出舒暢的輕呼。

  她知道百里陌運功替她化去殘餘的酒精。

  「酒窖裡的酒雖然都是好酒,沒酒量的人別一口氣喝那麼多。」

  「知道啦,我會拿工錢抵給你的。」明知道是為了她好,拂淨就是要跟他唱反調。

  「唉,誰跟你提到銀子了。」

  真拿她沒辦法~~

  她扁扁嘴,不捨百里陌提供的舒服感覺。

  難得她沒有表現出排斥的模樣,百里陌也開始認真的將大掌轉至她的背心,盤膝坐下,專心一意的替她運氣疏通受損的經脈。

  「咦?」

  「別說話,一下就好了。」

  拂淨知道現在的自己隨便一個動作都會讓百里陌走火入魔,對方熟悉的氣味,待在他身邊莫名的安定感促使她也隨即闔上眼睛。

  源源不絕的真氣很快的遭阻礙,百里陌心思電轉很快換掌為指,以指尖絲絲的真氣貫進她體內。

  她竟然連一掌之氣都承接不住。

  百里陌警告自己切勿心浮氣躁,左掌畫起千百道掌影,人瞬間轉移到她面前,左推掌,右旋指熨貼上女性的酥胸。

  「別動!」拂淨才想動,立刻被喝止。

  眼看一滴滴的汗由他俊挺的額尖滑落,她只好隱忍羞澀,任他為所欲為了。

  氣運三十三周天比想像中的要久。

  等拂淨再度睜眼,已經是一炷香後的事了。

  百里陌扶著搖搖欲墜的她。

  「你覺得怎樣?」

  「不要浪費你的真氣,沒用的。」

  那氣如入泥海,她雖然不是什麼絕世武功高手,這點常識總還有。

  「別心急,泰山不是一天造成的,我先把毒氣逼到一處,就算一時半刻無法立刻解毒,也沒有立即的性命之憂。」

  向來人定勝天,他不相信窮自己所有的力量會救不回她!

  「我命不好沒死透,也隨時會走,你不要對我那麼好。」

  百里陌怒急攻心,橫著臉回到外頭再進來拿著他從不離身的長劍,直直伸到拂淨面前。

  「除非你一刀砍了我,我要是死了就隨便你活不活!」

  「你是牛頭啊,講不清楚,我要寫休書、休書,我不認識你啦!」

  這麼任性的話統統往他臉上扔,就不信他還待得住!

  百里陌把劍放到她手裡,沉痛道:「我害你傷成這樣,我曾經答應過岳母要好好照顧你,你卻因為我吃了那麼多苦!小淨,不要生我氣了好嗎?」

  拂淨負擔不起那麼沉重的凶器,搖搖晃晃的把飛仙捧到桌上放好,雙掌壓在劍稜上,垂睫低語。

  「生氣?我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哪來的力氣想這些有的沒的,我從來都只是你多餘的包袱,你行行好,就放了我吧,我活不了多久了,不管你要不要,不管是我拖累你還是你拋下我,陌,就到此為止吧我們。」

  要跟這樣的男人拔河,現在的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情緒大起大落讓脆弱如風中燭的她吃不消了,一口甜腥味湧在喉間,用盡力量才能壓下去,這千般愛恨糾葛,真的到此為止吧!

  「淨淨,你別惱。」

  「請你出去!」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踏出房門。

  拂淨不知道越是秉性純直的人犯了錯,罪惡感會越發強烈,自從百里陌在荒山失去她沒有一刻不自責,離去片刻,他很當然的回來。

  好不容易才把氣拂順的她只能歎氣。

  「穹管事去了滄州,暫時不會回來,我讓人照藥方子煎了藥,你趁熱喝。」

  除了藥汁,一小碟黃澄澄、油亮亮的醃漬金桔就擺在托盤裡。

  「那是毒藥。」她淒然。

  百里陌凜然,雙目盡赤。

  「你知道?知道是腐蝕腑臟的毒藥你還喝?!為什麼?」要是她能禁得起搖晃,這會兒大概被當作米糠袋子搖了。

  他端進來的當然不可能是毒,是他要木蘭連夜調配出來,然後跑遍京師才找齊的解毒方子……即便一時半刻解不了毒,也能壓制散發的毒性。

  「我被馬賊丟在瓦礫堆的時候是穹大哥救了我,我選擇相信他。」

  就像很久以前,就像上一輩子……她也曾毫無心機的選擇全心全意愛上一個少年,兩人婚後並轡闖蕩江湖。

  那時候的江湖好美,儘管荷包不寬裕的他們只能喝白水啃乾糧,有時候還會夜宿野地荒廟,可是她完全沒怕過,因為身邊有天神般的他,那日子仍舊美得像首詩。

  的確是首詩。

  詩句向來只存在書冊裡,現實的人生並沒有那麼美麗。

  什麼琴棋書畫,刀槍劍棍樣樣精通,不過是女兒家在閨房裡打發時間的玩意,那些樣樣精通、樣樣疏鬆的皮毛,可能連隻雞都殺不死。

  百里陌沒有要求過她殺雞,只是萬般寵愛的把她帶在身邊。

  羽翼未豐的少俠,天真未鑿的少女,無知的奔走在凶險的江湖上。

  那些讓她無憂無慮的日子,卻是百般辛苦了百里陌。

  當她被人帶走,甚至在半途被殺人滅口的同時,驚惶的心裡輾轉過去的只有瞬間的失落。

  然後,她重見人間光明,又變成這種破敗的身子……

  對於這段情愛,她究竟給了她心愛的男人什麼?

  什麼都沒有。

  「你這傻子!」百里陌陌生的怒吼把她從漫長的冥思裡拉回來。「毒藥,他存心置你於死,你有沒有腦袋?!」

  氣瘋了口不擇言的他其實是關心她的:拂淨知道。

  「很矛盾對吧?救我又害我。」

  後來無意中知道了她喝下的是毒藥,沒揭穿,是想要是能死,一了百了也好。

  的確,這一層,百里陌也還沒想清楚。

  「除了這個不說,穹大哥對我是好的。」

  「放屁!我就對你不夠好嗎?你要是敢真的半路撇下我走了,就算陰曹地府我也不會放過你,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他惡聲惡氣,表情更是寒戾得像是要一口吞掉拂淨,可是她在笑,儘管她瘦得皮包骨,那一笑卻如湖水中蕩漾的花。

  「把藥喝了!」百里陌差一點點又忘了大男人該有的穩重,差一點點就想把弱不禁風的她揉進身體裡面,再也不放、抵死……都不放了。

  當然他還不敢輕舉妄動,萬一,他的小淨氣還沒消,他豈不又要碰一鼻子灰?

  男人的自尊啊,有時候真是既堅強又脆弱。

  無解啊!

              *                   *                   *                   *                   *

  晌午時,姬管事派人來知會要外出。

  百里陌一聽要去酒樓,立刻對著來傳話的人說:「不成,酒樓龍蛇混雜,讓三爺換個地點!」

  「啊……這???」

  天人交戰的下人可苦惱了。要聽誰的?

  「照我的意思轉達,三爺有話叫他來跟我說。」

  「是。」

  這大主子擺起臉色來叫人打心眼裡發毛,傳話的小廝立刻倒戈。

  「你作啥為難三爺?不要隨便替我出主意啦!」才從內房出來,來不及叫回小廝,拂淨只能站在門處生悶氣。

  「又不是家裡都沒人了,幹麼去到哪裡都要帶著你?那些帳你就別理了,瑣碎又煩人。」

  「可以說不理就不理嗎?你不也不讓我這麼做。」

  弦外之音非常清楚了,就算她想劃清界線,這溫中藏冷的男人又曾肯照著她的意思走?

  「聽我話不要去,好好養身子。」知道這時候勉強她不得,只能軟言相勸。

  「做事要有始有終,何況我也要養活自己。」

  「都這節骨眼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會讓你凍著餓著,我一個男人讓你外出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難道你要我坐著等死?」

  百里陌大受震懾,他再也隱忍不住蟄伏的慾望從背後狠狠的抱住她,怕是知道她的身子禁不起這粗魯,卻怎麼都不肯鬆手。

  他重重壓在拂淨肩上的頭顱巍巍的顫著,不能睡的痛苦,不知名的憤怒全然爆發了!

  他隻手能了結人的生死,卻讓這輩子最愛的人飽受苦痛,這情何以堪?

  「你把我好不容易綁好的帶子弄壞了。」

  拂淨何嘗不知道百里陌此時複雜的心情,可她從來就不是肯坐困愁城的人,她眼裡所有的眼淚都在這兩年半掉光了,哭到極致,她告訴自己再也不哭了,不管為了什麼。

  可是說歸說,這種事又怎麼能盡如人意?

  唉。

  不管自己做了多丟人的事,只要面對的人是他的小淨,百里陌從來不會不好意思,看著拂淨那身醜陋的袍子和有些凌亂的束髮,他把人拉到鏡台前面,動手就拆掉綢帶。

  「做什麼?我趕時間,不能讓三爺等我啊。」這人存心來亂的嗎?

  「讓他等!」他說得斬釘截鐵。

  百里陌不是那種溫柔細緻型的男人,相對的,他雖然是南方男子卻有副北方男人的粗獷身材,可是他那麼無盡小心的用玳瑁和珊瑚組成的櫛替她把黑如流墨的長髮梳理過一遍,拉出一簇挽成髻,讓其他的散在肩膀上,最後用珊瑚櫛作為裝飾。

  「呼……」

  他一頭的汗,真是為難他這大男人了。

  拂淨瞧著鏡妝後的他,才說好再也不哭的眼竟然盈眶熱氣。

  等兩人從西小院趕到氣派的大門--

  想也知道打算使出黏字訣來的百里陌哪肯放任自己的人出門去,至於拂淨,除了滿臉的歉意,實在不知道要拿什麼臉去面對三爺了。

  百里雪朔瞧來瞧去,又瞧回來瞧過去差點把眼珠子睜凸。

  他老了?還是黃金般的腦袋退化了?

  不會啊,他保養得宜,為了配得上他那絕色美人兒的老婆,他可是很拚命不讓自己老去的。

  拂淨身邊的護衛天神由穹蒼變成他回家不久的大哥,兩人同進同出,這裡面大有文章。

  他不過是約了一位晉商查貨,順便喝點小酒,用絲竹管弦保養一下眼睛,可這些因為老大一句話下來只能去喝那淡而無味的茶,心裡已經夠悶的了,這會兒他那沒回家萬事皆休,一回來雞飛狗跳的老大不會又打算遠行了吧?

  「還不是你的錯,談生意就談生意,用得著非約在外面,你不知道淨淨身體不好不能勞累嗎?家裡林苑角樓台榭隨你使用,廚娘手藝可以媲美皇宮御廚,你有什麼不滿意,非要一天到晚往外跑?」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新年到了嗎?鞭炮到處亂響?他耳鳴。

  「大哥,不是我愛跟你搶人,穹蒼不見了,下面的人亂成一團,這年頭出門不帶幾個幫手好像就不顯氣派,生意也談不攏,何況,」他瞄了眼打扮很不一樣的拂淨,擺懶裝弱。「跟我合作過生意的人都指明要小淨……拂淨在場。」

  小氣鬼,一天之前拂淨還是他的寵物,十二個時辰過去竟然變了天,連小名也不許人喊……他的寵物……

  「囉唆!」

  「是是是,不囉唆,不過大哥,你不會也要跟著去吧?」

  這是他那位一談到生意寧可去揮劍的大哥……莫非老天要下刀子了?

  「不行嗎?!」有人沉下臉。

  「不要對三爺這麼沒禮貌!」被晾在一旁的拂淨不贊同的眄了百里陌一眼。「我們到底走還是不走?」

  「走走走,老三,你移到前頭去跟馬伕坐一起,淨淨身子不能吹風,車廂讓給她坐。」

  「可~~以,沒問題。」百里雪朔咧著嘴。為什麼自從大哥回家後,他要談生意有那麼難上加難的感覺?「拂淨姑娘啊,有人稱讚你今兒個打扮亮麗許多嗎?」

  「謝謝三爺。」她看了一眼跟在後頭的百里陌,臉蛋微紅。都是這傢伙害她被人注意了。

  「莫非,是我大哥的傑作?」

  天不只要下刀子,還要下關刀、長槍、五子奪命連環鎖、流星鏢……了。

  百里雪朔不敢再多話,經過一番折騰,百里家的三爺破天荒的搭上馬伕的前座,難得的招搖過市,冷風吹去他不敢流也流不出來的眼淚在風乾之前終於抵達城東的寶來茶樓。

  寶來茶樓原是有百年歷史的酒樓,幾番易手後轉到百里雪朔手上變成了百里家產業。

  根基打得好,又經過百里雪朔的連番整頓,簡直是門庭若市。

  掌櫃一看是主子來了連忙親自出來迎接,包廂雅座更是少不了的招待,最上等的茶葉糕點流水般的擺上來,雖說合作的對象對於他們擺出來的陣容有些疑惑,但是人家只是規規矩矩的坐在旁邊,又被百里雪朔舌燦蓮花的口舌撫弄得心花怒放,上萬兩的契約用不著白紙黑字的簽下來了。

  「大哥,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去到哪都帶著拂淨姑娘了吧?」

  查的貨一一對帳沒了問題又簽下一季合作事項,眼看白花花銀子就要入袋的百里雪朔實在受不了他那親愛大哥窮兇惡極的狠瞪,今天他要是不給個交代,以後要讓拂淨姑娘同他出門,可能比摘天上的星星還要難。

  當然他不知道百里陌對小淨的擁有慾,就算他給了交代。依然撼動不了那貪心的男人。

  「她是我的財神爺,我的聚寶盆,我只要帶著她不管談什麼都會成,很驚人吧?」

  雖說是無心插柳得到的成績,可她真是他的常勝將軍啊!

  「你的好運就到今天為止了。」百里陌線條性格的下巴緊緊繃著。就是看在兄弟情份上,他才沒有一拳把好個百里雪朔打飛出去。

  按下殺人的衝動……

  但就是有不知死活的人還在用心計較的打著商量。

  「同胞愛,我們的兄弟革命感情呢?」都怪他大嘴巴,要是不說就好了,哼哼哼……

  「小淨是我娘子,叫大嫂。」

  百里雪朔怪叫,動作之大差點翻了人家的桌子。

  「大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幾時娶妻,為什麼我們一無所知?」到底當不當兄弟啊,這麼神秘?!

  「二十一。」

  三爺的下巴真的歪了。

  「爹跟娘……知道嗎?」那一年他們的爹娘還健在著。

  「不知情。」

  百里雪朔揉眼,頹然的坐下來,好一會兒才喊來小二。

  「把東西都撤下去,換新的來。」

  然後連個吱聲都沒有了。

  他會死得很慘,而且不是普通的慘。

  長嫂如母,他不只把嫂子當下人使,還把人帶來帶去,將功折罪是沒辦法了,不過,不知者無罪對不對,嘿嘿嘿嘿嘿。

  開胃菜很快送上來,一碟子醃製的新鮮蘿蔔,一碟鹹薺,一碟油菜心,另外上了三碗茶湯,香味撲鼻。

  拂淨掃過桌上的菜色又看看兩個不講話的兄弟,她眉動眼轉,也不對著任何人,輕輕的說道:「難得來到寶來號不嘗嘗這裡好吃的菜餚就可惜了,不過光吃菜不過癮,我來說個菜給大家聽可好?」

  一聽見說菜,百里陌馬上全神貫注,他這一動也使得百里雪朔不得不專起注意力。

  她先把三碟小菜擺在一塊,然後向小哥要了幾根竹籤,伶俐的把數根菜心串成竹筏,最後用一片大的香菜葉子擺在一側。

  「這叫泛舟。」

  百里雪朔拍手叫好!就連站在一旁本來要走開的小二也被勾引的逗留了下來。

  「至於鮮蘿蔔切成小指頭大小丁之後,可擺上紅蘿蔔雕成的小花,叫『盛雪』,不過盛雪適合在炎炎夏日的時候佐著竹葉青吃,這時節算是秋分了,該用襄樊的大頭菜,切塊、曬涼、醃製、裝罈,這樣做出來的大頭菜鹹而脆,香而甜,包準讓上門的客人大啖三碗大米飯不自覺。」

  咕嘟,小二的肚子很爭氣的打起鼓來。

  向來比鬼還要精的三爺,乾脆讓小二去把掌櫃跟大廚請上來了。

  拂淨也不藏私,續言道:「鹹薺適合煮湯,有句話說:『三日不吃鹹薺湯,腳骨有點酸汪汪。』用黃魚燒鹹薺更是一絕,但是薺一定要用寧波種出來的,配上東海黃魚,如此這般才對味。」

  「那麼姑娘,小老兒大膽的問,等會該上什麼菜才好?」大廚師看她見解精闢,說名有據,竟然不恥下問。

  「鎮江餚肉、無錫肉骨頭、鶴鹿同春、武昌魚鑽沙,不過要記得魚鑽沙的豆腐必須以杭州的雪霞美入菜。」拂淨不假思索,隨手拈來。

  「敢問姑娘為什麼這麼費工?」廚師還在問。

  「雪霞美是用豆腐和芙蓉花一起烹煮的,豆腐清如白雪,花色豔似雲霞,師父想想,再加上武昌魚,豈不美哉!」

  別說還沒吃了,經過這一翻解說,就算已經餵飽肚皮的客人,也躍躍欲試想嘗嘗這些由嘴巴說出來的美食。

  見引起了騷動,百里陌大大不悅。

  表面是大男人的他沒有任何生活上的缺失,就一樣,沒有人想像得到的--他很愛吃。

  以前年輕阮囊羞澀,他們兩人經常餐風露宿,拂淨說了一口好食材為他打發了許多時光。

  「大哥,你可不可以把拂淨姑娘讓給我?」

  只見百里陌目露凶光,「你再敢說上一遍,別怪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此非善地,以後他絕對不許小淨再來了。

  「姑娘、姑娘,那飯後甜點呢?」廚師追到門口。

  「哼,你是不是廚師,要不要我把人乾脆讓給你?」百里陌捋出了拳。

  「可以嗎?」

  可憐的廚師沒機會把話說完,真的被打飛了。

  寶來號從此多了個無牙廚師癡戀拂淨不渝。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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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07:34
第六章

  回程,拂淨在馬車上睡著了。

  像是知曉她睡了,原來在前頭的百里雪朔竟然一腳踏著車轅,一手打開車門,飛身進了寬敞的馬車裡。

  百里陌沒吭聲,也沒有任何驚訝的神情。

  「把門關好,別讓風吹進來。」

  乖乖的拉緊車門,百里雪朔收起了嘻皮笑臉。「我們講話會不會吵到拂淨姑娘?」

  「叫大嫂!」

  「是,我們講話會不會吵到嫂子?」

  「我點了她的睡穴,暫時不會醒來。」即便方纔已經替她加了錦墊跟褥子,百里陌又撈過一條暖厚的貂皮子放到拂淨的頸子旁。

  「真是想不到大哥也會照顧人。」酸溜溜的挾著大量的哀怨,不是他愛吃醋,而是嘛兄弟間的恩怨情仇……一言難盡吶。

  「你要是進來翻舊帳的話,就省省吧。」

  「大哥,即便我小時候不懂事,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把你讓給別人,你也用不著記仇記這麼多年。」說起往事,他是有點心虛啦,不過誰叫他這大哥壓根沒有長子的架子,不欺負他難道欺負家裡另外那個藥罐子嗎?

  「把我拐到道士觀騙我說那個老頭想收關門徒弟,結果呢,你貪的是人家一柄伏妖降魔的金剛杵,為了一支金剛杵竟然把我賣了!更可惡的是,那支奇形怪狀的玩意居然是贗品。」他很不想承認自己有個只向錢看的小弟,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我錯了,大哥,很多年前我就知道我錯了。」

  錯在賣得太近,近到不到黃昏時刻大哥已經跑回家告狀,把從來沒責罵打過他的爹娘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狠狠用家法揍了個他半死。

  「我們不談過去,談點近些的,譬如穹蒼?」

  「為什麼是談他?」

  「為什麼不談?」

  「不過就一個外人,最可恨的是把小淨害成這樣!」

  「大哥,你最好冷靜點,不要一談到大嫂就什麼理智都飛了。」

  「我哪有。」心虛的字眼,聲音果然變低了許多。

  「其實……一開始,我以為大嫂是穹蒼的人,他以為我生意人分不清嫂子身上的是刀傷還是跌傷,對於這種欺瞞……雖然我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我還是讓老二透過官府的關係去調查了他。」

  百里陌聽得仔細,用眼神鼓勵百里雪朔繼續說下去。

  「他……很可能是老爹留在外面的風流種。」

  「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

  「別說你不能接受,我也很難相信,所以我跟老二商量的結果,還是讓人留下來,看看他到底想要什麼?沒想到他倒是耐性極佳,一待兩年多,別說馬腳,什麼腳也沒露出來過,有時候尋常得讓我以為他真的只是個管事而已。」

  那個笨穹蒼,不管他會不會是一家人,這次把禍闖大了。

  「還有誰知道這事?」

  「就我們兄弟三人,沒有其他人了。」

  「跟老二說一聲,這事到此為止,我會處理的。」

  「老大,我是說要是,他要是爹留在外面的孩子,我們該怎麼辦?」

  「我先要看他怎麼說。」百里陌自有打算。

  「那嫂子的身體?」

  「我要帶她回武林盟去,家裡還是拜託你了。」三個兄弟有時候打打鬧鬧看起來實在不怎麼和睦,但是一遇外敵是極有默契的,拳頭絕對一致向外。

  「你徵求嫂子同意了嗎?」

  「你就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又是冷眼拋來。

  百里雪朔渾身冷顫。「問問也不行喔,人家說暴君專權,我看你也沒什麼差別。」

  「你想看看我真正暴戾的樣子嗎?」百里陌的聲音變得非常可人。

  「老大不會是馬上要走吧?」他不想死得太難看,老虎鬚有捋就好,就好……

  「不行嗎?」

  三爺揮汗。「那我呢?」

  「你天生兩條腿,要不隨便叫個板車回去也不是難事。」

  將息後,一派可憐的百里家三爺,在商界喊水會結凍的他被丟在市集上,所有菜市場裡特有的豬騷、雞尿、天熱水果發酸,還有人體散發的狐臭味道,薰了他一個昏天暗地~~

  死沒良心的大哥,風水輪流轉,總有一天看我怎麼整整你,你給我記住!

              *                   *                   *                   *                   *

  武林盟。

  回到武林盟的百里陌忙得不可開交。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有時候他會有種深深的感覺,他是入錯了行。

  武林盟主聽起來威風八面,隨便吆喝有一群人讓他差遣,可是他也是武林同道的免費勞工,人家隨便抬出個名號來,就算壓根沒聽過,也要表情慎重的說聲「久仰久仰」還不能大小眼。

  調解糾紛、仲裁結果,要不偏不倚,不畏不懼,隨便有個閃失就會被怒斥不公平,戰帖天天有一大落,收到手軟,這些人以為他吃飽閒閒就坐在武林盟的大廳等著揮刀舞劍嗎?

  他多日不回,這些人情世故不算,他個人的事務更是堆積如山,這下可嘗到人不要離家出走,就算逃家也該算算日子,一看不對就好該回來了。

  雖然忙碌不堪,不過綠林同道很快發現以前好差遣的百里陌很不一樣了。

  沒有太多意義的應酬他一律拒絕。

  就算發生糾紛他也會看情形派最擅長調解糾紛的副盟主出任,不再事必躬親,親力親為。

  五會聯盟一年一度的武林帖專人送達,他也只是清淡的丟給副盟主。「你去處理。」

  副盟主氣極。「要不你乾脆退位把盟主讓給我算了。」

  「求之不得。」

  他的回話讓倍極辛勞,被荼毒到很想裝病「告老」的副盟主,差點氣出一大桶鮮血出來。

  外出十幾天又風塵僕僕回來的他,直接進了他跟拂淨的居處。

  不同於前面的肅殺,這樓,四角飛簷,兩層,古樸質雅,他跟拂淨都不是偏愛奢華的人,就連隔間也少之又少,一眼望去只見雪白紗巾迎風微蕩,這樓唯一談得上奢侈的就是滿地漢白玉石,炎夏時可赤足其上,數不盡的錦繡軟墊,天竺來的織毯,一缽紫色的葡萄放在水晶盤裡,數叢洛陽芍藥。

  此刻,銅雕的仙鶴嘴中汩汩冒出麝香,琴聲琤琤,天籟般的琴音空靈悠遠,在捻指間悠悠蕩去,百里陌聽得心神嚮往之,循聲來到二樓。

  眼前盤膝撫琴的拂淨靜謐得像幅水仙,他悄悄找了地方坐下,看著七絃琴在她十指的滑弄下驟變成婉轉淒烈,如孤雁長鳴,爾後琴弦輕按,彈出最後一縷飄渺餘音,這才收手。

  音雖斷,那裊裊琴樂卻繞樑不絕。

  這琴就叫「繞樑」。

  相傳曾為楚莊王所有,曾為這把琴一日不臨朝,後來聽了王妃樊姬的勸,這才忍痛命人用鐵如意捶琴,琴身碎為數段,繞樑從此成為絕響。

  這把繞樑是百里陌讓人不辭辛勞從梓山找來材料,又找來當代琴師雕鑿而成,拂淨每天都要彈奏上一兩個時辰,這些日子百里陌經常不在家,她竟也拾起往日遣懷的七絃琴聊以打發時間。

  「我好久沒聽到你奏琴了,想不到還是那麼清澈悅耳,窗外的鳥雀也跑來聽了呢。」

  不是他誇張,直到琴聲終止的瞬間,那一聲啁啾也沒有的鳥兒才拍拍翅膀展翅飛走。

  小淨一直是個妙人兒,琴棋書畫她無一不精,實在說,配他這樣一個粗人是浪費了,朔官雖然是他么弟,可他迫切想擁有小淨這隻「金雞母」的野心一直沒少顯露過,當然,不管是誰想動小淨的歪腦筋,就算親如兄弟,先從他的屍體上走過再說!

  「你回來了?」發現靜靜坐著聽她撫琴的百里陌一時間兩人對視,房內靜寂無語。

  百里陌起身跨進琴房。「我聽梧桐說,你最少撫一個時辰的琴,不累嗎?」琴聲雖美,他卻關心她的身子。

  「不累。」

  「我知道你無聊,或者我寫信讓你那些姊姊還有岳母來陪陪你?」

  「我這模樣,讓她們看了只會增添煩惱,不必了。」

  百里陌抱起她,「該到泡溫泉的時間了,你再忍忍,明日你就可以見到能救你性命的人了。」

  「救我性命的人?」拂淨不敢置信,沒有血色的臉蛋漸漸暈起粉紅來。

  「對,眾志成城,他們一定能救你,還你一個健康的身子。」

  「他們?」她還是不解。

  「你啊什麼都先別想,我帶你泡溫泉去。」

  會堅持把拂淨帶回武林盟,有泰半原因是武林盟裡面的那口溫泉眼,溫泉有促進血液循環跟新陳代謝的好作用,雖然對傷體沒有太多實質上的幫助,卻是聊勝於無。

  「我可以自己去。」

  「那段路不好走,何況要是被人偷看了怎麼辦?」

  拂淨實在很不想說,在這武林盟有誰比他大,也只有這個武林盟主最會偷看她泡溫泉而已。

  「我可以不要去嗎?」

  「當然不可以!」

  就知道!

              *                   *                   *                   *                   *

  地熱湧出來的泉水形成溫泉。

  氤氳的熱氣瀰漫了視線,自從回到這裡,每日照百里陌規定總要來泡上一回,溫泉池不遠,幾個迴旋石梯下,再經過石鑿的彎道,就在四角樓的最底層。

  已經做了夫妻的人也早有過肌膚之親,按理說,裸露身子也不會感覺到太多不自在,但是拂淨仍舊羞到整個身子都變成粉梅的顏色。

  百里陌不是聖人也不是七老八十了,卻每天都在做著考驗一個大男人耐性跟意志力的工作,別的不說,拂淨可是他最愛的女子,能看能摸卻不能發洩情慾,這常常令他生不如死。

  可抱著拂淨涉水進池子裡的他,在確定了她安然坐穩後,又回到池邊。

  沒有走遠是怕身子虛弱的拂淨會泡著泡著暈倒了,他盯著,不敢稍稍離開,不敢讓眼瞬一瞬。

  這池子實在是個美極的溫泉,由折出萬千陸離光線處看去,楓葉遍地成蔭,楓未紅時青綠可愛,將紅未紅翠黃夾雜,萬般錦繡都沒有它的瑰麗還有變化多端,也因為這樣,一年四季都有美不勝收的景觀可供欣賞。

  可是百里陌的眼光不在那兒。

  偶爾,拂淨線條美麗的背部會春光乍現。

  那一刀可真狠,劃過她的肩直抵腰際,可以想見當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的樣子,每次看,他每次都心痛。

  一待時間到,百里陌又赤腳踩進池子把她抱出來,一件早就準備好的布巾飛快的包裹了拂淨的身子。

  回到寢樓,他將她趴躺在榻上,用薔薇花製成的香油抹過她烏黑柔亮的長髮,這髮是她的最愛,這身子、這臉眼眉還有唇都是他的愛。

  他是男人不擅說愛,可他的愛意都表現在對拂淨的珍視上。

  擦過了髮,他拿來「花容天下」仔細的塗抹在那條長疤上。

  這「花容天下」看起來沒啥稀奇,可它的內容物可是用白獺髓、珍珠屑、琥珀粉還有大食乳香調製,即便將相公侯也不見能拿得到。

  問百里陌從哪裡拿來的,他只是淡淡的說一個朋友給的,就成鋸嘴葫蘆了。

  他總是不厭其煩的替她擦抹,一天兩次,有時候想到還會專程從大堂跑回來,就只是要確定丫鬟有沒有按時間給她上藥。

  夜裡,兩人同床共枕,安靜的,不帶情慾的。

  「唉……」拂淨輕輕歎息。

  「怎麼,我太用力了?」

  「陌,你把我寵得像四肢殘廢的人,不要這樣,萬一以後我不在了,你會很痛的。」

  百里陌顫了顫,可是很快恢復一派從容。

  「別想擺脫我,我說過,就算十八層地獄我也會追去,我這一生別無所求,只要你永遠在我身邊。」

  永遠,好沉重的字眼。

  「沒有我,你一樣可以去追求更高深的武功,直達頂峰的夢想。」

  「你拐著彎嫌我武功不好,沒能保護你嗎?」

  對於讓拂淨受難,他一直內疚在心。

  「你想到哪去了?!」

  「沒有了你,我要那些東西何用!年少時,我追求夢想要稱霸武林,有你陪伴我做到了,可是這些沒有你陪我一起分享,一點意義也沒有。」

  拂淨返身掩住他的嘴。

  「我知道了,以後我都不再說了。」

  「真的?」

  拉下百里陌,她獻上自己微溫的唇。

  「淨淨?」他竟有些驚慌失措。

  「你好久沒有愛我了,我想要你。」紅唇呢喃,白藕般的胳臂蛇似的攀上他強健結實的頸項。

  矜持無用,能愛多久就愛多久吧~~

              *                   *                   *                   *                   *

  一路走來,從少年到青年,拂淨向來並不是很覺得自己的丈夫特別了不起,甚至,在某些時候,譬如床上他還會很孩子氣的索求無度。

  可今天這景象……雖說她對武林人物也就懂那麼些皮毛,這些皮毛還是百里陌在睡前當作床前故事講給她聽的。

  當然她也是聽聽過去就算了,不曾刻意放在心上。

  可也提過她向來古靈精怪,八面玲瓏,這些床前故事很有自主的就留在她腦子裡住了下來。

  當她看見一男一女走進她的小樓時並沒有什麼想法,可當有個留三縷微髭,面目儒雅的中年男子走進來時,她的腦子閃電般想起一個人--相傳失蹤很久,撰寫武林榜的點金筆辛默草。

  至於那一打進門就賴在男人大腿上不起來的女子一身火焰紅裝,這年頭,真沒有幾個良家婦女敢這麼穿的。

  一藍一紅,這對夫妻應該是早就退隱江湖數十年的血羅煞。

  這兩人原是同門師兄妹,最後卻因為相愛叛出師門,一度遭到許多自許為正派人士的追殺,那時江湖滿是血腥,那些大門派的掌門拿他們沒轍,最後不知經過誰的折衝讓他們離開江湖,這才使得動盪不安的武林得以喘息。

  這些不世奇人個性孤僻固執,別說想請動他們,就算天王老子也要看他們心情好壞,不見得完全肯賣面子的。

  像是要印證她的揣測,百里陌進來後一一抱拳作揖,果然是這幾個行事完全沒章法的怪人。

  「小陌子,你這娘子果然俊俏,不過要跟我夫人比較還是差那麼一點。」藍袍人長著老鼠鬍子,說起話來桀笑不停,令人毛骨悚然。

  想那紅髮紅衣羅煞美豔無雙竟然看上這等猥瑣的男人,這愛情真的像芝麻看綠豆,實在沒道理!

  看著兩人打情罵俏,點金筆辛默草的性格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鐵筆往腰際一插,伸手便往拂淨過來。

  「失禮了。」

  被他扣住的脈門有股細細如懸絲的熱力沿著手臂攀升,在拂淨體內迅速試探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小草,如何?」百里陌急著問。

  「很是麻煩,我只能盡力。」

  沒有氣餒,他真心誠摯的抱拳道:「大恩銘記在心!」

  「謝什麼,只是扯平上回我欠你的恩情。」

  「等這事了,我請你喝酒!」

  「我知道你藏了幾罈蘆州老窖的好酒,我要那玩意!」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金戈鐵馬快意恩仇,這些是男人的友情,女人或者不懂,可是這就是綠林。

  「有好酒居然沒我夫妻倆的份,百里陌你很偏心!」老鼠鬍子嚷嚷,「說到酒我肚子裡的饞蟲都活過來了。」

  「大哥喜歡的二鍋頭我早備下。」

  「這還差不多,嘿嘿。」

  「那有勞三位了!」百里陌盤腿在拂淨身後坐下氣調息。

  這時只聽見辛默草低喝,「一路手走三焦經,一路另走少陽。」

  老鼠鬍子尖叫,「悶草,你把家傳的易筋洗髓經給貢獻出來啊,輸人不輸陣,等等看我們夫妻倆的絕學!」

  「相公,你安靜啦,別吵了陌大俠。」血羅煞輕啟尊口,有效得很,老鼠兒乖得變成孫兒子。

  這一日就在打通經脈裡過去。

  也從這一日開始,陸陸續續武林盟裡來了奇奇怪怪的人,隨便一個說出來頭頂都掛著嚇阻人的萬兒,這些奇人異士向來不涉江湖,隨便一個跺跺腳都能搞翻江湖半邊天,真不知道百里陌費了多大的勁找來的。

  拂淨的進步是看得見的。

  她覺得身子輕盈許多,四肢說不出的舒暢輕悠,酸痛寒意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日百里陌送客後折返,看著他連日奔波又替她打通經脈臉龐清臞不少,拂淨失神的看了他好久,臉上又是感動又是恍惚。

  「陌,可以告訴我,你都答應了那些奇人們什麼條件?」

  「什麼什麼條件?」這是什麼對白?

  「那些人不是一般的武林人物,他們一個個脾氣古怪,是不是你答應了人家什麼,要不然他們怎麼肯來理我這籍籍無名的一個小女子。」

  原來是這個。

  他小小的吃了拂淨豆腐,把她牽到平台處坐下。

  「你忘記你還有一個朋友不算很少的丈夫嗎?」

  唉,被小妻子小看不算太丟臉吧?

  「沒有答應別人奇怪的要求就好。」

  「不要擔心,真要清算是他們欠我的多,我可沒欠他們什麼。」

  「就算是朋友出了事,也不見得誰都肯幫忙的。」不只朋友,夫妻之間大難來時各自飛,更是稀鬆平常。

  「你知道我不是薄情寡義之輩,人家有恩於我們,以後有事需要我盡力,我一定會盡力的。」他的江湖路可不是白白走過。

  從少年仗劍江湖的他遇過不少人,替人排解紛爭,要是能用銀子解決,就算身上只有最後一塊銀子他也會毫不遲疑的給,上山下海沒有過怨言,這麼耿直的性子不知不覺便結交了那些孤僻怪異的不世怪人嘍。

  這些奇人,有的雖然擁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力卻不得志,適當的金錢援助不只顧全的他們顏面,也紓解了困苦,點點滴滴,江湖人講究的就那一份義氣,一得知百里陌有難,誰不千里迢迢的趕來?

  百里陌的說詞總算讓安撫了拂淨的心。

  她有個很了不起的夫君。

  看她露出比花兒還要奪目的笑靨,百里陌也跟著心花怒放,一把摟住她。

  「我好懷念你以前圓潤潤的身子。」

  他不是說笑,他認識的那個拂淨,從來就不是什麼身材婀娜的姑娘,也因為這樣,他在自家宅子第一眼看見那瘦骨如柴的她才會認不出來。

  兩年半的分離,她完全變了一個人,相愛時,說化成灰也認得出來的人根本就是撒著漫天大謊。

  「不要把我當小豬養!」她對自己的身材沒意見,只要她的陌喜歡就好。

  「我不能帶一隻養瘦的小豬回去見岳母,她會氣得把我攆出門。」

  「沒關係,娘要是攆你出門,我就跟你私奔去。」

  「也好,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你這厚臉皮的男人!」

  「臉皮太薄哪追得到你?」

  「講得我好像很難追的樣子,你忘記你是我倒追來的?」

  喁喁細語一不小心就變成了擺龍門陣,此時天色漸暗,開始飄起了細雨,微雨裡可以看見武功低微的小徒弟們開始在各處點起了燈火。

  「我們進去吧,下雨了。」不想讓她剛剛痊癒一些的身子著涼,百里陌提議進屋裡去。

  「陪我看雨。」她輕聲要求。

  他折進屋裡拿了條貂皮褥子讓拂淨蓋上,可她大方的分出一塊也給他蓋上,兩人執手相視而笑。

  「我讓人把晚膳開到這裡來可好?」

  「你說什麼都好。」

  「那麼……我要先開動了!」不給她任何反應過來的機會,餓虎撲羊啊~~

  今天不吃飽,就太對不住這饑荒多年的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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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07:55
第七章

  乍寒還暖的季節。

  十幾年不改五更時分外出練功,然後要鑽回床上掀起被窩帶起寒氣的人儘管動作如何輕盈,還是每每把拂淨給凍醒。

  幸好賴上來的身體總是十分暖和。

  身體微恙的理由是不能用了,拂淨就算想睡個回籠覺都不容易。

  「淨淨。」

  他甚少叫她娘子,拂淨也很少稱呼他為夫君還是相公,年少時的稱呼一路沿伸著,沒有誰想要改變。

  睡眼惺忪時的拂淨是可愛的,她迷迷糊糊得緊,這段時間不管對她如何的為所欲為,她都沒有異議。

  其實不吵醒她也是絕美的一幅畫,披散在枕上的髮縷雖然蓬亂披散,總也令百里陌愛不釋手。唉,要是她身上多長些肉就好了。

  當然這念頭一閃即過,這會兒他心愛的女子能躺在這陪他度過每天晨昏,就已經是很阿彌陀佛的事了,其他順其自然吧。

  「幾更天了,你要起來練武了嗎?」

  「我回來了,還有一點時間……」想溫存,可是方才轉醒的人又開始瞌睡,把身子偎近他,開始熟睡。

  要是這樣就放棄,他也不叫百里陌了。

  他低頭尋找她濕暖的吐息恣意親吻,磨蹭她泛紅的玉面,可是一碰觸到她微微寒涼的手足,百里陌又不忍「加害」於她了。

  她的身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他要不要再多忍些時候?

  克制膨脹到近乎誇張的慾念,是誰說芙蓉帳暖夜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

  其實這話也有些不適合,他可不是君王,又不用早朝,也不用對天下蒼生負責任,怕什麼?!

  唯一怕的也就這小女人了。

  啃咬她頸上細嫩的肌膚,她蹙眉,手腳麻花似的捲了過來,把男人壓制得死死的。

  好吧!要睡是嗎?

  他閉上眼睛,須臾,也墜入夢鄉。

              *                   *                   *                   *                   *

  武林盟裡什麼都好,可開支驚人。

  尋常人家約莫五兩銀子就能打發一個月的吃穿用度了,身為武林南北霸天的百里陌可不然。

  百里陌好客,江湖人素來也很不客氣的把武林盟當家,能賴著就不走,所以可以想見要養這些食客,一個月二十萬銀兩險險不夠花。

  林子大了,鳥自然多,這是沒辦法的事。

  古有齊國孟嘗君、趙國平原君、魏國信陵君和楚國春申君,他們家裡隨時都住著三千多位從各地而來的食客,百里陌也不遑多讓。

  名聲成就了財富,他的好人緣也讓這些食客銘感在心,一傳十,十傳百,錢財金銀以驚人的速度累積又累積,成就了屹立不搖的金字招牌。

  他不只能養家活口,置地買田,也把這些交給百里雪朔去打理,紅頂商人的三爺當然不負所托,即便死愛錢的拿了親兄弟三分重利,幾年內仍是讓錢滾錢,銀票滾銀票,山莊別業一直買,可以想見以後就算百里陌卸下盟主的光環,也可以高枕無憂的過日子。

  就坐在床上剝著紅濫濫的荔枝皮,質樸的木盒子就放在拂淨的膝蓋上,裡面一把連枝帶葉嶺南急送的荔枝就任意的隨便她吃。

  這年頭,這荔枝可難得得很。

  這小半年她都窩在家裡和百里陌過日子,雖說平淡卻很自在。

  「我們去嶺南吧。」看她寶愛的吃著那些荔枝,百里陌舊事重提。

  拂淨把一顆香甜的果子往他嘴裡塞。

  「還去呀?」

  殷鑒不遠。

  「撿日不如撞日,這季節去我們可以每天捧著荔枝吃到飽,然後什麼都不做,看著好山好水過日子。」

  年少時隨口應下的承諾,她也悶得慌了吧這些日子。

  「副盟主不會有意見嗎?」

  「你不覺得他很有當盟主的資質,潛力非常,我不在武林盟這段時間,該辦的事他妥妥當當做得一絲不茍。」

  「你這麼誇讚他,不就是他苦命的開始?」

  「我的淨淨啊,你的幽默感回來了真好!」百里陌忍不住上前擁著她輕吻。

  拂淨心跳快了幾拍,一瞬間柔腸百結,黯然銷魂。

  她垂下眼睫。

  「嶺南也不是非去不可,你都讓人百里加急給我送這麼昂貴的妃子笑我很滿足了,不過,我日前接到三姊的信說她要出閣了,我想回娘家一趟。」

  掐指算算,她有將近四年的時間沒有回去探望家人,要是能趁這機會回家那是多好的一件事!

  百里陌記得拂淨的三姊拂白,姊妹倆就數兩人的感情最是親近。

  「什麼時候?我可以陪你回去。」

  「六月下旬。」

  「距離現今還有一個多月,我把教務移交給副盟主,我們就出發,從這裡到荷水縣半個月路程應該夠了。」

  「也不知道三姊要嫁的是哪戶人家公子?」

  「信上都沒說嗎?」

  「她就是這樣,做什麼都不肯舒坦的說明白,老要人家猜。」

  「不急,反正我們回去,你們姊妹淘就可以關起門來好好審她了。」

  「陌,你真好。」

  「我本來就很好。」有人的臉皮經過千錘百煉越來越厚實了。

              *                   *                   *                   *                   *

  說是回家省親,一個馬伕,一個梧桐,兩個丫鬟,兩個小廝,本來估計約莫就七八個人也算多了的。

  誰知道,真要成行,卻多出好些人來。

  點金筆辛默草、血羅煞夫妻說要一道走,吃喝有武林盟照應省心又方便,人家曾經大力幫忙,這點小事又怎能推拒。

  點金筆、血羅煞夫妻可不是泛泛人物,有人押車百里陌自然歡迎。

  至於寶家三姊妹--就真的不知所謂了。

  這姊兒三,只要武林人大概都知道她們背後的靠山很硬。

  很硬就硬吧,可悲的是這個靠山的心是歪的,年老得女,又一口氣生了三個如花似玉的丫頭,當然就卯起來捧在掌心上疼著寵著愛著慣著,小小年紀的三個女孩兒以為天下都是她老爹的,加上碰上的人礙於老前輩的名聲,一番吹捧諂媚自是少不了,這越發是助長三個丫頭的氣焰,根本是目中無人了。

  三人中是大姊先看上百里陌的,誰知道姊妹三從小搶東西搶習慣了,老二跟老三也學著跟進,宣告她們也對百里陌一見鍾情,死皮賴臉住進武林盟。

  三個容貌嬌俏的姑娘,不啻在蜜蜂窩裡放進香甜可口的蜂蜜,武林盟食客多如牛毛,自恃條件不錯的劍客、名門士族子弟,為了這三個女娃打架鬧事,做小手腳的事情便層出不窮的變了出來。

  說這姊兒三不懂事她們卻知曉這世間,好男人沒幾個,對於那些青睞有加的青年她們沒一個看上眼的。

  百里陌對這些姑娘家們的仰慕從不給好臉色,該公事公辦就照著規矩章法來,私下時間一轉身回了二重樓,絕不往來。

  面子薄些的姑娘知情識趣的離開了,可這寶氏三姊妹卻很貫徹死皮賴臉這四個字,不管百里陌給多少難看臉色,就是不肯走。

  按理說,只要她們安份守己,武林盟也不缺三雙筷子吃飯。

  原先,他以為自己一去好幾年,這些情竇初開的江湖兒女,也該識趣的打退堂鼓,畢竟青春有限。

  誰知道遠在荊州的她們一聽說他回來,不料又千里迢迢的趕來,依照舊例,住下,依照舊例,覷了空就纏他。

  惡夢!

  這次要出遠門,很不幸的加上三隻跟屁蟲。

  這一行人陰盛陽衰,女禍太過了。

  就當……作伴也好。百里陌沒轍之餘,也只能這樣自我安慰。

  一行人,一輛馬車出了城往荷水而去。

  男男女女胯下都是策著四蹄的駿馬,男的俊挺(老鼠鬍子例外)女的嬌媚,所經之處人人豔羨,就只有拂淨被勒令要坐在馬車裡面數指頭,待遇差這麼多,不過一出城門,門簾一掀開不是百里陌還有誰。

  「我來陪你。」

  「你來得正好,我剛把棋盤擺妥。」

  今日的拂淨頭頂梳著小螺髻,帶青銅鎏金靈芝鳳紋髮飾,兩隻鳳凰嘴銜靈芝雲紋,身披緞地繡花斗篷,裡穿哆羅呢的箭袖短褂子,整個人顯得古典雅致靈動又可愛。

  至於百里陌不改瀟灑個性,仍是簡單的武人打扮,頂多在拂淨的叮嚀下多搭了件毛青披肩。

  出門在外,還是小心為上。

  「說到這棋,娘子要讓我三子半才成。」說到棋藝他自願甘拜下風,先擺低姿態事後才不會被趕盡殺絕,輸得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擺在几案上的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棋盤,棋子亦然,要不然馬車晃動得凶,隨便磕到一顆石子,大家都甭玩了。

  「三子半有何為難,就算四子也可以。」她巧笑倩兮。

  棋子拈在手裡,寶寶兒鑽了進來。

  「百里大哥,你進來馬車做什麼?裡面又悶,還是外頭騎馬痛快。」這位小姐一進來就對拂淨視而不見,大大的眼睛裡只有異性沒人性。

  「我進來陪內人,怎會氣悶?」

  他對女追男或是男追女,誰主動、誰被動這種問題並沒有什麼想法,不過寶寶兒對他糾纏不休,現在又當著拂淨的面前親熱的挽他的手,看起來他有必要趁著這一趟路把三個寶貝蛋甩掉才是。

  寶寶兒未能得逞,其他兩個妹妹居然也不甘寂寞的擠進馬車裡,幸虧這輛經過打造的馬車車身寬闊,五個人,還勉勉強強啦。

  三個姊妹嘰嘰喳喳箭頭全部指向百里陌,大哥長、大哥短,沒有半個人把拂淨放在眼裡。

  拂淨也不見怒,咬著小漆盒裡放著的肉脯、松果,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珠轉來轉去,她存心要看百里陌怎麼處理這些「紅粉知己」。

  沒道理這些來招惹她丈夫的女人,還要她來出面處理。

  結果呢,這三姊妹誰也沒能好好的跟百里陌說上話,你一句來我一句,後來竟然吵起架來。

  三個都是誰也不讓誰的個性,刀槍也舞弄出來了。

  她們到底把馬車當成了什麼?

  「夠了!你們三個統統給我出去,出去一對一單挑,誰輸了就給我離開隊伍,回老家去!」

  「你是說打贏了就可以嫁給百里大哥嗎?」寶貝兒心想可以落個痛快也好,三姊妹老是你爭我奪有時候真是難看,可以不用繼續跟著奔波算是解脫吧。

  「來啊,誰怕誰!」寶心兒也不想這會兒就認輸。

  果然是寶寶兒城府最深,她涼涼的擺手。「你們兩個分出勝負再來找我!」夠驕傲,夠自負!

  拂淨是不知道寶貝兒跟寶心兒最後誰分出勝負,因為半日後,她發現討厭鬼去掉其二,留下來的是寶寶兒。

  出來不過一日,他們很幸運的因為這三姊妹兒錯過宿頭。

              *                   *                   *                   *                   *

  出門在外住破廟好像是無法避免的事。

  沒人有說不好,不過一鍋粥裡的確就有那個一顆屎。

  威脅馬伕就算把馬匹累得口吐白沫也要趕到下一個驛站的寶寶兒,抵死不屑住這種蟑螂螞蟻死老鼠跟蜘蛛網也可能有草蛇的鬼地方。

  雖然身份低賤,可馬夫人也很有志氣。「大姑娘,小人領盟主的月例就只能聽他的吩咐,小的不敢擅作主張,又或者大姑娘可以自行騎馬往下一個小縣去,這樣對大家都好。」

  吃了癟,寶寶兒敢怒不敢言。可惡,早知道就先不要趕兩個妹妹回去,三個人隨便一口星沫唾子就淹死這條蟲,誰敢輕易瞧不起她來著!

  氣呼呼的跨進早就失去門檻的廟門,看見幾個丫鬟、小廝還有拂淨都在動手整理出一塊可以讓大家歇息的地方,她大小姐卻是遮起口鼻來,怕灰塵髒污鑽進鼻子去,一臉厭惡。

  可是看來看去大家都在忙,她能幹麼?

  辛默草本就沉默寡言,自是不可能去搭理那位大小姐,寶寶兒討不到什麼便宜也很自動的把他歸類為不相干人士。

  血羅煞一向把老公視為禁臠,不許任何男女染指,就算以眼光非禮她也會極盡發揮醋桶的功力把對方的眼珠子樞下來,這寶寶兒既看不上老鼠鬍子卻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平常謹慎小心的跟這對詭異的夫妻保持著非常的距離。

  「就只住一晚何必那麼費力!無聊找事做嘛。」

  看大家忙進忙出她只能踢石塊出氣,要不是有百里陌在,她才不希罕跟這些人混在一起。

  「我有兩位救命恩人在這裡,雖然是聊以遮風閉雨的破廟也要清理乾淨,讓他們好好休息才是。」

  一個盟主夫人不僅沒有架子,想不到她那麼慇勤打掃不是為了讓自己舒坦,而是為了跟他們不久後就要分道揚鑣的辛默草和血羅煞夫婦。

  這讓對世情本就冷淡的辛默草多看了她數眼。

  至於血羅煞夫婦本就是直腸子的人,只要不涉及她的丈夫。這貌妍大膽的血羅煞一點都不難相處。

  「我說大妹子,你這份心意我們心領,大家都在江湖上跑來跑去,好幾天不洗澡不上床家常便飯,你身子才剛大好也就別忙了,倒是你們這幾個男人是不是該去獵幾隻野鴨飛兔什麼的來填肚子,你們真好意思盡讓小陌子的娘子瞎忙呼嗎?」果然是威力十足的母大蟲,一吆喝起來就連點金筆也走出廟門去了。

  後來梧桐抓回兩隻獐子,點金筆獵到一頭小山豬,至於老鼠鬍子則跑到附近的溪流抓了好幾條魚回來,收穫豐碩。

  這一頓飯大家吃得又香又愜意,灑上青鹽的食物就連絕少出過遠門的小丫鬟還有小廝,也把魚肉吃得一乾二淨一點不剩。

  不過也有人不領情,寶寶兒一下嫌山豬油膩,又嫌魚味腥臭,大家面面相覷之後決定不理這位大小姐了,理她的人是小狗!

  飯後,辛默草出人意表的過來跟拂淨說話。

  「我聽說夫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音律更是擅長,可以斗膽要求夫人彈奏一曲以悅雙耳?」

  「匆忙出門不知道繞樑有沒有帶出來呢?」

  「帶了,一早就讓人備妥,我這就去拿。」百里陌一聽拂淨要獻曲,自告奮勇要去行李堆裡把七絃琴找出來。

  「獻醜了。」拂淨沒有堅拒。

  雖說荒郊野外,新月也若隱若現,又沒有沐浴焚香,可是當拂淨的十指劃過琴弦,廟外一直吵個不停的蟲鳴竟然悄悄斂息了。

  悠悠琴韻醉人心弦,一曲「梅花引」自捻揉中婉轉流洩,讓人彷彿可以看見漫天白梅淒然如雨飄落。

  辛默草本是側耳聆聽,後來轉而凝視拂淨靜謐安詳的臉蛋,無意識的,他用了心。

  琴聲餘音裊裊,即便聽得似懂非懂的血羅煞也感性起來,偎著丈夫。

  「像我這麼粗魯的女人聽完大妹子的琴,都覺得自己優雅不少。」

  「會彈琴有什麼了不起,你會劍術嗎?」被人比下去一項自己不擅長的項目,寶寶兒很不服氣。

  知道怎麼烹煮食物沒什麼了不起。

  會彈奏七絃琴也沒什麼大不了。

  她就不相信自己會樣樣輸給拂淨,雙手捧著寶劍,她可是趾高氣揚的準備看拂淨丟臉。

  「寶兒姑娘……如果可以通融,我就來舞劍可好?」拂淨想了想,身體似乎還可以,也就大方接下挑戰了。

  「小淨,你累了一天,別理她。」百里陌可捨不得她太過勞累。

  「陌,不然你幫我找一根樹枝來好了。」

  他也覺得樹枝的確要比長劍輕盈許多,「你等我,我立即回來。」

  不消片刻,他帶回一根已經去蕪存菁的樹枝,長度恰恰好適合拂淨。

  「我先來!」寶寶兒這次可不讓她搶先,一個箭步就站到香爐中央,一個起手式,行雲流水的演繹起劍法來。

  小片刻後她表演完畢,拂淨卻把樹枝兒扔了。

  「寶兒姑娘劍術精湛,我不敢獻醜,認輸了。」嘴裡說著認輸,其實剛剛在電轉間才想到她要是又贏了這舞劍,只怕以後麻煩會沒完沒了。

  她最怕女人跟女人間的糾紛了,莫名其妙的樹敵又何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乾脆沒事,反正認輸也不會痛。

  「不比就不比,人困馬乏我們還是早點休息,明日天亮還要趕路。」百里陌沉思了下,他熟知拂淨的個性,也贊同妻子的說法。

  人一瞬間走空了,剩下本來還在沾沾自喜的寶寶兒。

  她不是贏了嗎?怎麼沒有人給她拍手鼓掌,卻簇擁著那個女人走了?

  那到底……她算贏還是輸?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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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08:22
第八章

  一群人走走停停,楊柳如絲,芳草蔥龍,倒也紓解不少車馬上的無聊時光。

  老喜歡自己走的辛默草,偶爾會放慢馬匹腳步,隔著窗簾子陪拂淨談一些江湖軼事,這讓乏味的旅程有趣了許多。

  第三天投店時,他們終於來到比較有規模的縣城。

  城裡最大的客棧是個江湖人開的,客棧名稱就叫「黑店」。

  用這種名宇開店做營生,沒倒店算他運氣好。

  也是奇人,開店卻不喜太多客人上門,算是一絕。

  拂淨才下馬車,一個紫瞠臉、面目整齊的中年漢子,已經等在門口對著他們長揖作禮。

  「諸位客倌大人,家老闆命我在這裡恭候各位,盟主以及各位沿途將來的住行小人俱已打點妥當,裡頭現酒現菜具備,請進來歇息!」

  百里陌也沒推辭,點了點頭帶頭走進客棧。

  一進客棧,大堂裡非常的乾淨清爽,因為一個客人也沒有。

  這實在很令人傻眼。

  「黑店耶,我們會不會吃過他們送上來的食物然後就昏迷不醒,被剁成肉醬變成肉包子?」寶寶兒一肚子不願意。

  忙著送上涼茶還有熱巾子的小二冷不防開口,「姑娘要吃人肉包子小店也供應的,看您是要韭菜口味還是純鮮肉口味?」

  寶寶兒頓時目瞪口呆,其他人卻差點把茶噴了出來。

  出來走江湖為的就是能多長見識,沒有見識起碼也要有常識,沒常識就該少說話,這寶寶兒可把寶老爺子多年累積的名譽給好生糟蹋了。

  她受小二奚落,實在是活該。

  這家黑店只有招牌黑,內裡可一點都不黑的。

  中年男子揮退小二卻也不道歉,倒是百里陌站起來抱拳。

  「請見諒,寶姑娘天真未鑿語多有得罪。」

  男子默然而去。

  很快,時鮮佳餚上了桌,大家也不客氣,該動手該拿筷的,吃得大汗淋漓。

  拂淨除了不能喝酒,也是吃得嘴角含油,咬著雞腿吃得歡喜。

  「粗鄙!」大姑娘冷哼一聲,受不了這些行為粗俗、吃飯沒章法的他們,拿起隨身長劍走到櫃檯。

  隱約可聽見她向掌櫃的要了一間獨立院子,掌櫃也不解釋其他,只說剩下上房一間看她愛要不要。

  寶寶兒又拉不下臉來說她跟百里陌是一起的,只是氣漲了臉。

  想來這三位寶小姐在外的名聲真的不大好,連以營利為前提的店家也不想賣她帳。

  後來又不知道曉曉呶呶的說了什麼,專心吃飯的人已經沒興趣去聽了。

  用過飯老鼠鬍子突然站起來。

  「小陌子,什麼好聽的話我也不會說啦,不過,我娘子實在不喜歡那位寶大小姐,今夜一宿,明早起我們也就各自分道揚鑣,我也不給你辭行了。」

  百里陌也不挽留,只是淡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賢伉儷好走!」

  「多謝。」

  填飽肚子大家無話,也就讓小二領路帶他們去歇息。

  小二提著燈籠帶頭引路,經過一進又一進,幾株肥大的芭蕉樹,穿花拂柳,抵達三間房舍並列的小院。

  「諸位大爺請休息,要是有什麼吩咐請喊叫一聲就是。」

  辛默草和血羅煞夫妻有默契的挑了兩旁的小屋,把中間留給了百里陌。

  房間格局當然比不上自家宅子寬闊舒暢,不過這算幾天來最舒服的住處了,拂淨還在打量一雙猿臂由後面環上她的腰。

  「讓我先把外袍脫下來啦,你不累嗎?」

  他似有些不悅不過還是緩下手替她寬衣。

  拂淨一邊愛嬌的讓他拉袖子,一邊看他粗獷的臉。「騎了一天的馬累不累?」

  「不累,倒是你一個人在車裡無聊吧?」

  「看你被寶姑娘纏得喘不過氣來也是一種樂趣。」她涼涼的回答,順便在他肩上咬了一小口。

  咬完卻後悔了,隔著布料果然不好吃。

  他眼神很怪,像是在笑,還有那種自討苦吃了呴的樣子。

  「我的淨淨會吃醋了。」

  「有女人覬覦我的男人,難道要我很大方說好吧,請拿去享用嗎?」她齜牙。

  「我喜歡你吃醋的樣子。」

  拂淨轉身要走,他的手卻扣住她的細腕。

  她臉蛋酡紅,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裡出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我全身流汗,臭得很。」

  「要不我讓人提熱水來一起沐浴梳洗?」

  拂淨感覺得到他抓著的地方慢慢沁出高溫。

  她呼吸微緊,突然就詞不達意了,「……你要先……那個還是、還是沐浴?」

  百里陌不由分說的把她拉扯回去。

  輕呼聲還在口裡,她已經跌在他的大腿上,為了方便出門穿的短裌衣這時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腰側。

  「唔唔……」來不及驚愕跟抗議,嬌唇已經被男人湊上來的積極熱吻給消蝕怠盡。

  強勁有力的胳臂摟著她,變相的禁錮著,他溫熱的氣息開始急促……

  感覺這熱情如火的吻持續了很久,等拂淨略略清醒她已經在床上。

  「淨淨……」

  這幾天不相關的人太多,連想好好親親她都沒機會,此時不撲上,難道真要等到回到武林盟才能碰她嗎?

  他一想到就一陣惡寒。

  揮掉腦袋裡想像的畫面,專心的親吻拂淨溫暖卻又稍稍帶著微涼的手指。

  難以言喻的滋味在胸腔翻騰,拂淨溫柔的撫著百里陌略長出短髭來的下巴。

  衣衫一件件的褪去,曖昧的、凌亂的拋了滿地,鐵鉤上掛著的紗帳連放下的時間都沒有。

  明明同浴時看過多少回,夫妻至今又豈是只有泡溫泉時的親暱?可是她瑩潔又富彈性的身體泛著柔光,鎖骨優雅,胸前淡緋的乳尖……不管看過多少回就是能讓他情慾洶湧,他想也不想的用舌尖舔了下去。

  她頓然抽氣,無法置信的睜大水靈靈的烏黑大眼,身子像貓一樣的弓了起來,可瞬間卻叫百里陌撫摸她光滑背部的動作給刺激的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她的呻吟刺激了百里陌,他黑湛的眼燃起熾焰,雙手從她的臀部游去已將兩人緊緊相貼。

  不似平素的溫柔,拂淨心狂亂的激跳,她勾住他的脖子,用盡力氣的攀升,灼燙的東西抵住她的小腹還在持續的往下移動。

  才剛轉念,下一刻身子繃緊,難以遏抑的喊了出來~~

  如泉水般的黑髮交纏著,晶瑩的汗珠不斷的滴落,呻吟喘息交纏著,旖旎靡麗,春宵銷魂……

  「陌,」細細的喘息有著壓抑不住的羞赧。「我們會不會太大聲了?」

  這裡可是客棧,不是他們怎麼歡愛都不會讓下人聽到的二重樓。

  「不會。」

  「可是客棧的隔音設備不好。」

  「我知道。」

  「你知道?」聲音有些兒的高了。

  「;:」

  有什麼東西扔到百里陌身上的聲響。

  「丟死人了,我要回去!」

  「你三姊等著你回去。」

  有人跨坐到男人精瘦的身體上準備用力捶他,最好把他捶成一坨麻糬最好!

  麻糬最後有沒有捶打成功沒人知道,第二天左右兩邊的鄰居也沒有什麼奇怪的表情,氣色自若,百里陌卻像神清氣爽趾高氣揚的公雞。

  這笨蛋!有必要表現得這麼清楚明顯嗎?

              *                   *                   *                   *                   *

  血羅煞夫妻走了,本來一抵達湘湖便也要逕自回山裡去的辛默草,卻改變主意要去參加喜宴,百里陌大力歡迎,一行人終於在十幾天後到了荷水縣。

  家有喜事,刑夫人可以想見的忙碌,一看見女兒跟女婿回門,略帶愁眉的臉終於是有些撥雲見日了。

  顧不得女婿還在,她拉起拂淨的手左看右看,「怎麼清瘦了許多?」偷看了百里陌一眼,「出去那麼久,捎信回來只會報平安,老實跟娘講,我這女婿待你好是不好?」

  「娘不用擔心女兒,他待我極好。」

  的確,女兒是消瘦了些,可這樣的拂淨更美,以前那些活脫脫的稚氣蛻變成小女人的柔媚。

  女兒雖說是潑去的水,可是能覓得幸福,當人家娘親的自當也放下心裡一塊石頭了。

  母女倆在說著貼心話的當口,幾個姊姊聽說拂淨回來,一個個從內院又叫又跳的跑了出來,撩著裙子小跑的大、二、四、五小姐們直看到百里陌和陌生的梧桐、辛默草也在,這才趕緊俏生生福拜見禮,然後羞答答的走到刑夫人跟前,不到片刻就纏著拂淨爭相問她這些日子以來的一切。

  看五姊妹那和樂融融的景象,辛默草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這個家,沒有半個男人嗎?」

  掙不過女兒們的刑夫人笑瞇著眼走過來。「我那大女婿跟二女婿為了拂白的婚事都在外面奔走,失禮的地方老身替他們告罪了。」

  辛默草還了禮,「在下辛默草,見過夫人。」

  刑夫人眼睛一亮。「想不到是名動江湖的點金筆,一筆定生死,不知道貴客到來,來人吶,快點奉茶。」

  百里陌知曉辛默草最不擅這種人情世故,趨向前去。「娘,三姊要出閣,我忝為妹夫的沒什麼好給她添嫁妝,帶了些小東西過來,希望三姊切莫見怪。」

  說完一揮手,幾個小廝還有馬伕把早就抬進來卻放在前院的梨花木箱子一共三箱扛了進來。

  木箱不大,放在最上頭的是一對官窯粉彩繪歲寒三友的包袱瓶,這瓶高三十厘米,造型獨特,像一塊包袱著半裹半露包著的瓶子,胎釉細潤,繪功精美,松竹梅細膩逼真。

  一箱放著純黃金葉子形狀的雕花腰帶,一對祖母綠寶石墜子,這東西有人曾經稱之為「回回石頭」,宮廷后妃也不見得能得到這樣的絕品,就五厘米長的寶石,三十萬兩銀子跑不掉。

  最後一箱是波斯大折花蟬翼紗三十匹,大秦(羅馬)玫瑰露數瓶。

  就這幾樣東西已是價值連城。

  刑夫人連連推辭,「這太珍貴了,我不能收。」

  直到他們進門之前,其實她還在操煩著拂白的嫁妝,六個女兒,雖然不能說是賠錢貨,當初兩個女婿是招贅進來的,倒也不煩這些事,拂淨出嫁時,百里陌也沒要過嫁妝,還在府裡做了好幾年的白工。

  可這次拂白嫁過去的對象官拜吏部尚書,雖說世襲只是個子爵,可對方代代在朝為官,拂家只是個庶族,身份上不只高攀而已,要是連上得了台面的添妝都籌不出來,那嫁過去的女兒會受盡欺凌的。

  「岳母大人,這些都是小淨吩咐我照辦的,說是要孝敬您,另外這才是小婿的一點心意,讓家裡的姊妹們添點新衣或看上眼的玩意。」

  這些話他可是被逼著演練了很久,不敢明顯的擦汗,希望岳母趕快把他手上的小匣子收去。

  刑夫人半信半疑的接過盒子,才打開一半就猛然蓋上。

  老天!裡面一疊的銀票,每一張面額不是萬就是千,她這女婿到底在做什麼營生啊?

  她也不敢問,匆匆讓管家送上茶,覦了個機會才把拂淨叫到平常家人聊天做針線還有喝茶點的內院小亭子去,好好的套了一番話。

  她怎麼都沒想到當初的沒有嫌貧愛富,不只讓女兒有了好歸宿,也得到一個武林盟主的女婿,這下作夢都會笑了!

              *                   *                   *                   *                   *

  緊鑼密鼓的籌辦婚事,這讓素來安靜的拂府賀客盈門。

  人都是現實的。

  一門孤兒寡母的她們自從拂老爹過世以後,不只生意往來的朋友少來往了,就連親戚也不怎麼看得起她們,這回拂白飛上枝頭,加上六女婿竟然是武林響叮噹的人物,以後想必政通人和,幾百年不曾來侵門踏戶的人紛紛上門了。

  家中多了幾個男人,這對刑夫人來說是及時雨,尤其百里陌一站出來那氣宇軒昂的模樣,讓有些吃味的親戚把溜到嘴邊不三不四的話都給吞嚥了回去。

  刑夫人對百里陌的感激不言可喻。

  不過連著幾天拂淨都留在拂白的閨房裡,姊妹幾個有說不完的話,就連晚上也不曾回來睡覺,這讓他有些不是滋味。

  這夜,下起了霏霏的雨。

  百里陌在刑夫人安排的客房裡百般無聊,打坐運氣十二周天後,雖然強迫自己拿起兵書來看,卻一個字也沒看下去。

  坐立難安、坐立難安,屁股下好想有千軍萬馬的螞蚱搔著他。

  眼看雨勢有變大的可能,他索性抓起油紙傘出了房門。

  拂府家境小康,不可能像百里老家那樣一入夜就點起燈來,疏疏落落的亮光還是因為這幾日家有喜事才破例多上了油燈的。

  這對百里陌並無妨礙,他目光如炬,就算沒有燈籠引路,也可以把這幾日已經摸熟的路走得順順當當。

  雨點打在泥地上,他聞到了下雨時特有的泥土味。

  這樣的雨,要是拂淨想回房會不會被雨淋了?

  秉持著這念頭,他又犯了傻氣的往幾個姑娘的小屋裡去。

  只要稍稍細想也知道,拂淨她們姊妹情深,有可能看見外面飄雨卻連把紙傘都捨不得借上一借嗎?

  沒辦法,這位大爺犯了相思,他想老婆了。

  他走得性急,可還是落地無聲,還不到拂三姑娘的小屋卻看見一幅令他深深拱起濃眉來的景象。

  他又沒做賊,卻下意識的躲到一棵銀杏樹後面。

  原來圓拱門前辛默草也撐著一把傘,正在替拂淨遮擋風雨。

  兩人看似很緊密,初時見兩人有說有笑,拂淨好像還吟了一首即景七言絕句,對仗工整,平仄押韻整齊,詞句雖是信手拈來,卻讓辛默草眼中的傾慕,幾乎要赤裸裸的整個倒洩出來。

  百里陌雙眼寒芒凌厲,似要噴出火來,心中雖是相信拂淨的,卻繃得像要斷掉的弦,一下亂極了。

  他把自己越藏越深,沒有發現辛默草像是鼓起勇氣的向拂淨說了什麼,拂淨卻斂了笑,只見他受了打擊般的怔了下,接著把手中的傘遞給了她,頭也不回的走入雨裡。

  片刻後她轉身向這邊走過來,很容易的發現藏身樹下的人。

  「咦,陌,你怎麼在這裡?」

  從銀杏樹下走出來的百里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離開?他這一出現也太此地無銀,根本表明他看到不該看的!

  「你來接我?」她眼中有溫柔笑意浮出,在這樣的雨夜,即便隔著雨簾子瞧起來模模糊糊的,卻比什麼都美麗。

  「嗯。」迎上自己的紙傘,「明天還有很多事要你發落,早點歇息吧。」

  「好。」

  收起另一把傘,雖說一把傘對兩個人是嫌侷促了些,不過百里陌毫不介意自己一大半的肩膀都在外面,兩人冒著微雨慢慢走回客房。

  「我說~~」他咳了聲,想著要怎麼措詞。

  「你說辛大俠嗎?」

  「嗯?」這算夫妻之間的默契嗎?那他剛剛躲在樹下不就笑話一樁了?

  「不管他說了什麼都被我婉拒了。」

  「你不覺得可惜嗎?他那麼優秀的男人?」

  「不管他多優秀,我已經有百吃不厭的菜,其他,都沒興趣耶。」她知道這男人在擔哪門子的心,她哪那麼容易就跟別的男人跑了,嘖,對她這麼沒信心啊??

  「你說我是你喜歡的……」

  「不是你難道有別人!」

  百里陌忽然用力拍了下大腿。「我怎麼這麼蠢?!到這時候才知道該怎麼辦!」

  「怎麼了?」她眨眼。

  他在她唇上落下重重的一吻,然後把傘給她。

  「有件事我去辦妥它,你先回房間去,我一下就回去!」

  「這麼突然,很急嗎?」

  「省得夜長夢多,」忍不住拽起來抱她在懷裡,臉上親了兩口才又放了下來。「我去去就回。」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

  「搞神秘!」拂淨也不細究。明天就是三姊的出閣大日子,她還是遵從夫君大人的吩咐,早點回房去養神吧。

  夜慢慢深了。

  百里陌並沒有離開內院,他去了誰都意想不到的女眷客房。

  也沒有人知道他去那裡跟誰說了話,不過房間裡面那個人顯然不是很肯講理的人,一個半時辰過去百里陌才得以離開。

  經過剛剛一番斡旋,他只想趕快回房去,耽擱了這麼久淨淨不會睡了吧?

  唉,本來還打算今夜可以抱著她說……

  滿腦子的黃色想法還沒個著處,屬於天生的敏銳直覺,卻叫他身上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他仍舊看似輕慢的踩著步子。

  那是一雙虎視眈眈卻又刻意隱藏的視線,跟著他轉。

  這地方,不可能有野獸動物,又六七伏的光景,天氣已經不大熱,剛剛又下過一陣雨,空氣中一片淨潔,所以只要有點異味,很容易聞得出來。

  不是野獸,必然是人!

  不管來人是誰,他都不能帶回去客房,看起來他必須就地解決了。

  他好不容易盼來的良夜,今天是白虎日嗎?可惡!

  「不管你是誰出來吧!」

  刷地,樹葉發出雨滴掉落泥地的答答答響聲,走出一個白衣白袍人。

  「好久不見,百里陌。」

  「是你。」穹蒼。

  「就是我,沒想到我會在這裡出現吧?」

  「腳長在你身上,誰管你要去哪!」百里陌上下打量穹蒼。「不過你要是想來參加淨淨三姊的喜宴就去把這身辦喪事的衣服換掉,換點喜氣的。」

  「你認為我是來道賀的?」

  「要不然你來做什麼?我現在很忙,你要談別的事,要改天。」

  穹蒼突然有些惱羞成怒,臉板起來,本來就略帶邪氣的人因為燃燒的怒火更為陰森了。

  「我是來警告你,不管你去到哪裡,就算你把拂淨身上的毒解了,你還是要死!我不會放過你的!」

  在百里陌眼中看起來,這時候的穹蒼很像對著大人亂吠的小狗,他向來堅毅的眼忽然湧上一種難言的感情。

  「你聽清楚了嗎?」穹蒼還在吠。

  「既然來了就留下吧,你妹子家裡男丁少得可憐,你來得正好,明天要設宴,要迎送,事情多得我都頭痛,你幫襯著點吧。」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真的沒腦筋,百里陌竟然開口要他留下來助陣。

  穹蒼一時目瞪口呆。

  「你是什麼東西……別想要我幫忙!」

  「就說你幫的是小淨,怎麼說你也是百里家的一份子,老二跟老三沒辦法來,你就替個手吧,我聽老二說你的辦事能力不錯,就一個人頂兩個用好了。」

  「喂喂,誰讓你自作主張的?」他只是來宣告他如附骨之蛆的到來,順便施加壓力給這人,可不是來讓人差遣的!

  「我家本來就都是我在拿主意的。」

  穹蒼恨自己為什麼要自投羅網!

  「就這樣決定,淨淨大概等我等到要不耐煩了,你自己怎麼找到這裡的應該可以找到回去的路,我不送你了,還有明天一早,別睡過頭了。」

  穹蒼錯愕又憤怒。

  對!是憤怒,百里陌那口氣……完全當他是兄弟的口吻,兄弟~~

  他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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