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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想婚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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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17:05 |倒序瀏覽
想婚了 作者:陳毓華

唉,運氣還真背!
她這個想結婚想到快昏頭的女人,
還沒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合適的男人嫁,
倒先碰上了個善變的新鄰居,
先是為了她那輛拋錨的卡車擋在路中夾,
大罵她浪費他寶貴的搬家時間,
可卻又在昨晚品嚐過她煮的美食後,
心甘情願以當免費勞工為叫喚條件,
要她負責餵飽他的肚皮,
以終結他三餐老是在外的老外生活,
好吧!多一個人吃飯也沒啥不好!
可是這大過自動自發的新鄰居,
似乎己把她的窩當自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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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17:40
楔子

這到底是什麼爛天氣啊?

出門還是太好晴天,趕上她要回去時,老天才不給臉的下起傾盆大雨,要是晚回,沒飯吃還有挨臭罵是絕對免不了的,要是那個人今天心情不好,一頓揍更是逃也逃不掉,這雨,擺明了跟她過不去!

全世界也只有英國人對倫敦的天氣最逆來順受,大伙上班不忘帶著大黑傘,總是讓人搞不清楚是要外出來個雨中漫步還是工作。

躲雨,其實不是什麼必要的動作。她只是想拖延回去的時間,能晚多久回去那個垃圾堆都好,最好永遠都不要回去!

只要想起燙手鉛版和嘈雜排字房一天二十四小時轟轟不停的機械聲音,還有那些眼中只有錢的猙獰面孔,她就一陣厭惡。

同她一起在棚子下躲雨的人不少,放眼看去,一整條國王路(King's Road)林立了販賣各種最新流行的商店,大同小異的平頂房和灰泥雙併房經過裝潢設計,美化了建築物原先外觀上的醜陋,他們的消費對象,主要是遊蕩在斯洛安廣場的青年男女還有遊客們,而這些肥羊,也是她的目標。

沒錯,她是個小偷,諸如竊賊、人渣、垃圾、三隻手,只要能想到的名詞來形容她都可以,她才不在乎旁人用怎樣的眼光看她。

發育不良是她最大的本錢,越是不起眼,越不引人注意,就越容易得手。錢包、皮夾、手錶,只要值錢,能換錢的東西她都拿。

雨水瘋狂的打在棚子上,順著地面的排水孔流入下水道,飛馳的車輛濺起水花奔躥四處。

雨天,是宰肥羊的好時機,盲目的人們忙著躲雨,警戒心通常降到最低,這時候下手通常沒有不成功的。

她習慣性的警覺到空氣中的浮躁氣氛,看著每個人都因為這場臨時大雨亂了手腳,心中竊喜,相準了目標,她順手往前面穿天鵝絨大衣的男人口袋掏了去。

數秒後,得手的東西落入口袋緊貼著她的大腿,那股熨貼過體溫的皮夾還持續發燙,她漠然的靠回店面角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她的竊術是最頂尖的,絕少失手,偶爾被逮個正著,也能擅用自己弱小的模樣博取同情,順利脫走。

今天業績總算沒有掛零,回去也能交差,不自覺的,她吁出一口跟她年紀完全不搭軋的歎息。可此時,肩膀忽然感覺到沉重的壓力。

她抬頭,一個穿著老舊西裝,面容除了皺紋看不出眼睛鼻子嘴巴,像極了沙皮狗的老頭子跟她目光交接,按住她肩膀的,是他的手。他眼瞼微掀,看得出他眼光中的不贊同。

Shit!老頭子肯定看見她剛才偷東西了。

這下不跑是呆子!可說也奇怪,一個老頭子力氣應不大,奇異的是他手勁很大,她怎麼掙脫都無法如願。

掙扎著,那個先前偷到手的皮夾從她破舊的口袋裡掉到地上,露出一疊大面額的紙鈔,些許烙著英國女皇頭像的硬幣也滾了出來,清脆的聲響惹來了眾人的注目。

「日安,有誰的皮夾掉了嗎?」老頭子字正腔圓的英國式英文,不疾不徐,紳士風度表露無遺,然而,他的手也穩穩的固定在她瘦小的肩上,沒有半分移動的意思。

一經提醒,一群人才匆忙的低頭檢查自己的口袋和包包,不一會兒,失主如獲至寶的蹲下身撿回自己的皮夾,並對老頭子再三感謝。

英國人的多禮叫人吃不消,直到老遠都還能看見他行往目禮。


被帶離幾條街後的她,氣得滿臉通紅。

「你可以讓我走了吧?」今天惟一的肥羊跑了,還被一個變態老頭子抓著不放,運氣真背!他不會是想送她去蹲苦窯吧?!

就在她心思不定,腦子瘋狂想著逃跑的方法,她不能留案底,不能進牢房,不能被關,不能……輕輕抬高腳,正當她想狠狠往下踩時——

「這不是逃走的好方法,只會更激怒對手。」他輕易看穿她的心思。

接著,他把幾乎沒重量的她拎進一間店裡。

溫暖的空氣包圍過來,他放開她讓她坐在椅子上,問:「要奶茶還是餅乾?」

飢渴寒冷讓空了一整天的肚子此時不斷的叫囂著,本來她可以跑的,卻被眼前撲鼻的奶茶和餅乾香給定住,她嚥了好幾下口水,從有記憶開始,她哪吃過這麼高貴的食物?

熱暖的香氣一下端到她面前,細緻的把手,繪著金線的骨瓷杯組,和一盤裝滿各式各樣美味的手工餅乾,叫人食指大動。

「吃,不用客氣。」老頭子脫下身上的西裝,裡面是一件黑鍛背心配白襯衫,他坐下並順手幫自己倒了杯奶茶。

她從來沒進過任何一家店,也不會有誰這麼客氣的請她吃點心,雖然臉上的倔強還在,畢竟奶茶的魅力驚人,她小心翼翼的端起杯子,不急著喝,先聞了聞,陶醉過後才入口。

甜暖的熱茶經過喉嚨直入腹內,好,好好喝喔!

接著,她吃了幾塊餅乾,那好滋味是她沒吃過的,又酥又香,她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抓了一把放進口袋裡。

老頭子的眼裡閃過一抹光,但什麼都沒說。

嘴巴咀嚼著口腔中的瓶干,有了力氣,店裡的傢俱慢慢映入她的眼。

這間店看起來不大,只有幾坪的空間,不過擺設的東西可就多了,錦盒層層疊疊從地上直抵天花板,朱色的傢俱沿著牆邊佇立著,說不出年代的物品繁不勝數,到處充滿陳舊的味道。

她的年紀太小,實在看不出這些東西有什麼來歷。

就拿眼前那一小幅的畫來說好了。一張空白的紙上只有看似水花的水漬。

「那幅畫叫『鯉躍龍門』,因為畫工逼真,畫裡的鯉魚越過龍門化成龍飛上天去,所以剩下龍門灘的水。」輕響從她背後飄來,似乎清楚知道她的想法。

她隨手一指,眼睛轉過其他東西,「那個呢?不動的河?」

「左手那條河叫忘川,像你這樣的小孩子最好不要隨便靠近,一過了河就回不來現實的世界了。」

「哦,那右邊的不就叫記川?」她嚥下最後一口奶茶。

她很實際,認得的只有錢,對這些聽都沒聽過的東西絲毫不感興趣,剛才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你很聰明,知道舉一反三。」老頭子點頭,對她有了更深的印象。

放下杯子,她溜到門口,心裡想著要伸長手拉開門把,這下子,老頭子就算想攔也攔不住她。「我要走了。」

「很晚了,女孩子不適合在夜晚的街道上流浪,你可以明天再離開。」他遙指一張四柱桃花心大床,像是沒有看到她的舉動。

床?

聞言,她受益惑的轉身走上前,摸了摸那張如絲緞般柔軟的床鋪。

她每天每夜只能蜷縮在工廠丟棄的木板上睡覺,要是能在這麼柔軟舒服的床躺上一下,不要說一晚,就一下子,那該有多好……

「我……只睡一下。」她呢喃,不知道在說服自己還是老頭子。

「你想睡多久都沒問題。」他留了一盞燈在桌上,靜看她爬上那張大床,然後消失在門簾的後面。

四周靜寂了下來,只剩下她跳動不已的心跳聲。

在有著太陽曬過的清新味道的枕頭上枕著。她沒想到自己的眼皮竟如此沉重,蜷著身子閉上眼,戴在頭上的鴨舌帽順勢掉落在旁,披洩出一頭柔軟如雲的鬢髮,她沒注意到,此時有個小男孩棒了一大件輕薄的羊毛毯正從門簾後朝她走來。

他手腳輕悄的把薄羊毛毯覆上她小小的身體。

朦朧間,她只覺得身體逐漸暖和,一下子便墜入甜蜜的夢鄉。




小男孩約莫十幾歲的年紀,一雙細長的眼睛在微亮的燈光下像極了天上的星星,短短的髮,黑得發亮。

「她是誰啊?」他朝一對笑得瞇起眼的中國陶瓷娃娃問著,他們身穿寶藍色肚兜、寬腳褲,光滑的頭頂上有著三綹用紅繩結綁起來的黑髮,身長只有幾公分大小,可愛至極。

本來維持同樣表情的中國陶瓷娃娃,這時居然擰了下可愛的眉毛,然後舒展了固定太久的手腳,像顆圓球滾下台座。

「客人呵,好久沒有人來這裡。」

「還是個人類的女生耶。」插嘴的是頭髮綁著兩綹的另外一個中國陶瓷娃娃。

「我問你們,她是從哪裡來的啊?」小男孩用他略帶稚氣的聲音問著,眼睛沒有離開過她柔軟的褐髮和褐色的眼睫毛。

「糟老頭帶回來的人,你去問他。」三綹髮的小童好奇的跳上床項,俯視女孩沉睡的面孔。倏地,他的身體跳上柔軟的枕頭,全身差點陷入。

兩綹髮的小童立即蹦跳到枕頭邊把他拉起來,可力道拿捏不夠,腳底一滑,兩人尖叫一聲,抱在一起扭成麻花咕咚咕咚的滾著,掉到床下去了。

「你們太吵了,要是把她吵醒怎麼辦?」小男孩看著床上那應該比他小上好幾歲的小女孩,做了噤聲的手勢。

兩個小童面面對看,瞇成縫的眼睛始終不曾打開,也不知道他們用什麼溝通,半晌後,只見他們點點頭,玩獅子球去了。

隨後小男孩轉身走掉了。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在這個時間河流好像忘記流動的地方。女孩霍然驚醒,潔白的額頭貼著薄薄的汗意。

她怎麼會在這裡?扭頭看向窗外,那天色讓她的體溫一下降到冰點,要死了!

穿著鞋的腳回到地板,顧不得滑落的羊毛毯,她看見櫃子上擺放著某樣東西,隨即上前一把抓住藏進破舊的夾克裡,也顧不得拉上拉鏈,打開店門,奔入黑暗的街道,轉身拐進巷弄裡。

此時,空無一人的店裡忽然隱隱有了騷動起伏。

「遭竊啦……」

「要不要把糟老頭叫起來?」

「小偷已經跑了。」

「老頭子睡死了嗎?」

「他是引狼入室!」

聲音雖多卻不吵,有的斯文,有的優雅,有嘩啦啦的水聲,有散落一地的桃花瓣,有麒麟雙爪的印子,還有來回走動的蓮足……

「才不,我想糟老頭故意的,誰叫咱們都是賴在這不肯被出售的任性老東西,不把我們清走,他沒辦法回去。」

「這樣好嗎?」

「荷眼自己要跟她走的。」

「也對,只要不願意,誰也沒辦法把我們帶走。」

竊竊私語的聲音一直持續著,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她一直沒忘記那樣幸福的感覺,雖然沒有任何品牌的傢俱能給她再一次的感動,但每每經過傢俱行的展示櫃,她仍然會多停留一會兒,看看裡頭展覽的寢飾產品。

不是她買不起傢俱,是買不到她想要的。到國外出差,她偶爾會帶回幾件喜歡的精品,可是跟一般家庭比較起來,她的房子仍然空洞得可以。

一男人帶回一把舒適的椅子,她為之驚艷,偷偷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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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18:02
第一章

運氣好,萬里長城也擋不住!

呂可娣開心的吹著口哨,眼角餘光從後照鏡看見她從大型垃圾回收處理場挖到的寶藏,此刻正安穩的待在卡車後座。

回家洗洗刷刷,用處可大著呢。

破銅爛鐵對別人來說可能佔地又沒用,回收嘛,賣不了幾個銅板,可是對於古老東西特別有偏愛的她,看在眼中,便忍不住手癢要帶回家重新整治,給它另一個新面貌。

行駛在爬坡路上,車齡老大不小的卡車喘了喘,認命的上工,「噗……嗤噗……」行經一段路後,它重重吐了幾口黑煙,放了聲響屁便宜告罷工,任她怎麼催油門都沒用。

不會吧?才覺得自己手氣順、運氣好到不行,就突捶喔!

拉上手剎車,她跳下車,剛好看到車後的排氣管像被掐住脖子的黑鬼,正吐著長舌頭噴出黑油,然後不動。

完蛋了,天要亡我!

「喂,你很不夠義氣,就差幾十公尺,不能等回家才壽終正寢喔?壞在這裡,一大早的,還大馬路上耶。」她不敢置信,睜著滿是紅絲的眼睛對著可能報銷的車子說教。

雖然說這條路來往的人車不是很多,又是大清早,可是這時間要把修車廠的阿傑從被窩裡挖起來,他肯定會先把她的耳朵吼聾了再說!!

這時候的她才想到,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手機的好處。咚咚咚跑回前座,手機不在,包包也不在,放哪去了呢?

呂可娣不習慣把手機帶在身上,這下,遭報應了。

看來如今惟一的生路,就是勞動雙腳到不遠處的7—11求救吧,她記得那間店前面有公共電話。

車子暫且扔在這裡,自求多福了……

「叭……」此時,後頭狂肆的喇叭聲叫得她毛髮直豎,趕緊摀住耳朵等那狂鳴結束。

是誰這麼沒有公德心!亂按喇叭!

「喂!小姐,你的車擋路了啦,這裡又不是加油站,不要隨便停車啦。」一串啦來啦去,嘲笑女子不會開車的笑聲十分張狂。

「你別吵,我正在想辦法。」她頭也不回。

「想辦法?你妨礙交通啦。」

「我也知道,你沒看到我正在想辦法?」她霍然回頭,眼眸對上大貨車車頭上搬家公司的商標。

好幾輛搬家公司的車成串跟著,領頭的司機大羅叼著沒有點著的煙看著她。

「我的車壞了,要不然,請各位大力水手們下來幫忙,小女子不勝感激!」車箱上有著大力水手——派咬著煙斗的圖畫,和那領頭兩相對照,還頗有相似的味道。

「小妹妹,沒時間啦,你沒看我們正忙著送貨喔。」大羅看起來凶狠,態度卻不差。

「你開車的技術好嗎?」

「開玩笑!我拿到卡車駕照的時候,你還在你媽的懷裡喝奶咧。」被一個小妞質疑,孰不可忍。

「那好,大叔,我建議你從海岸線飆過,直接上路嘍。」她俏生生的指頭一劃,叫他的大貨車越過寬不過兩公尺的馬路,表演單輪特技,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繞過她。

大羅咧著嘴,笑不出來。「現在的小鬼一個比一個討人厭!」患了中年人愛碎碎念的症頭,他跳下車,嘴巴卻不饒人。

車上的幾個搬運工也跟著下車。

「大叔,老鬼也是從小鬼變成的。」去到哪都被喊小鬼,她都二十七歲了耶,算了!也不是頭一遭,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哇勒,還我一句你一句喔,你幾歲啦,有沒有駕照?阿勒我要是警察,你就倒大霉啦!」他嘴巴沒停,另一方面伸出長滿汗毛的手將呂可娣的卡車引擎蓋掀起來,「阿風,你去發動一下……阿范,你檢查輪胎……」

差點沒把車子翻過來檢查一遍的結果,水箱沒水、火星塞太過老舊——拍案終結!

大羅取來水倒入水箱,裡頭立刻傳來滋滋叫的聲音。

「謝謝大叔……謝謝各位大哥……」果然,機械這種東西還是要男人才行。

「火星塞記得要去換新吶!」勉強拿了一顆替代,怕也沒能撐多久。

「我知道啦!」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呂可娣露出潔白的貝齒。

果然是個熱心的大叔。住在這個小鎮都是好人,她是這麼認為啦,雖然荷眼不認同。

踩下油門,車子動了,可叫她傻眼的是前頭竟來了輛馬自達的吉普車擋住她的去路,車上的男人氣急敗壞的下車,往她直走過來。

這下,換她過不去了。

「……」從車窗探出頭,她想喊住他。

那男人沒理她,筆直往她車後去。

聲音隱隱蕩過來……

「你答應我六點三十分以前會把東西全部送到,現在,已經超過約定的時間,請你給我一個理由,要不然我可以跟貴公司解約,你將要負擔全部的損失費用。」

聲音一點平仄也沒有,聽起來卻是氣勢驚人。

呂可娣從後照鏡看見大羅的臉繃得像顆大汽球,只要隨便戳一下大概就破了。

「了不起我不送嘛!」

「不行!根據合約內容,甲方的你沒有資格口頭解約,再說,你已經浪費我一個小時又二十七分,這次我不追究,但,下不為例!」他的「寬宏大量」簡直嚇死正常人的所有細胞。

「我知道了。」從頭到尾處在下風的大羅咬牙和血吞。

呂可娣看見黑衣男子轉身踩著同樣直線的步伐回來,經過她,然後回到他的吉普車上,隨即一個漂亮的弧線轉彎後,加速直往爬坡上飛馳,一下沒了影子。

呂可娣立即把卡車開到一旁,讓搬家公司大貨車先過去。

禮尚住來,是她耽誤人家的時間,她才是那個禍首。

「謝啦,小妹妹!」大羅將他的大毛手伸出車窗外揮動著。

我二十七歲啦,大叔!她在心裡大聲疾呼著。


遠遠的,白煙躥得很高。

咦,失火了嗎?

呂可娣是知道這附近有處供某大學研究的相思林,就距離她的房子沒多遠,可是林子也不會沒事自己著火,不會是這社區裡的鄰居吧?她努力辨識,白煙夾著嗆鼻的氣味,再用力梭巡,不見火光,只有濃濃的白煙飄往隔壁「敦親睦鄰」去。

將卡車再往前駛近一點,我的媽呀!她一口氣踩下油門,剎車,迅速從駕駛座跳下車,天哪,是她的屋子在冒煙!

這時候的她,當然沒空分心去注意空了很久的隔壁搬採了新的鄰居,也沒看到好幾輛似曾相識的搬家公司大貨車,就泊在離她幾公尺遠的空地上。

這裡是老舊宅子新生的社區,多數的建築物都面海,因為戶數不多,住戶們也為了往來方便,是以家家戶戶之間沒有圍牆,寬闊的大草坪上除了停車以外,幾乎變成小孩們的遊樂場所。

一心趕著進屋子的她,壓根不記得先把手剎車拉起來,所以,她以為停穩的卡車慢慢背著她滑過大半個草坪,吻上一輛大貨車的車尾……

而這時候的呂可娣已經進了房子,衝過大半個空間,跳過傢俱,推開紗窗門,直接鑽進窯場,啪一聲,準確的關掉電窯的開關。

「咳咳咳……」遠遠有聲音傳來。

但她沒有對多餘的聲音分神,只專心在電窯上面,套上厚重的手套,準備打開窯門。

於此同時,她瞥見電窯控溫表,哎呀,燒過頭了!可以控溫的電窯明明設定得剛剛好,怎麼超過用電的負荷量勒?電腦控制的新東西果然沒有手控的好用,這一來,裡面的盤子肯定要報廢掉了。

「好燙!」高溫的電窯基本上是不能開的,必須等它自動退溫,可她一急,哪管得了那麼多,莽莽撞撞就將手往前伸。

電窯裡面燒的這批盤子是準備參展用的,這下,是來不及了……不知道關強知道她把盤子燒壞,會不會抓狂地把她切成八塊?

「咳……咳咳!咳……」逐漸靠近的咳嗽聲越來越大,好像合唱團還分高低不同音階,咳咳咳的,一時間屋內熱鬧非凡,但呂可娣依然毫無所察。

終於,窯門打開了,撲面的高溫逼得她往後退了好幾步,灼燙的感覺才稍微舒解一些,雖然她長年跟這些窯在一起,臉皮還是練得不夠厚。

等了好半天,白煙散了些。

「你……搞什麼,燒房子嗎?」用絲帕捂著鼻子的奧伏羲黑衣黑皮鞋,摘下黑墨鏡的兩眼充滿血絲,好看的眉毛擰成兩座小山,本來應該服帖的黑髮掉了幾經下來,一副要將她生吞活剝的模樣。

她呆了呆,語無倫次了起來,「是電窯壞了,冒出來的煙,我不知道它的效果這麼好,呃……這麼龐大,我剛剛也以為房子燒了。」

咦,這人不就是剛剛那個黑衣男人嗎?乖乖,瞧那一身可怕的氣息,她拿自己的腦袋打賭,他要不是殺手級人物就是黑社會老大,除了兇惡,還是兇惡。

這女人還笑得出來?奧伏羲拿下絲帕,立刻又被下一波余煙嗆到,忍不住繼續咳嗽。

「哪裡失火?咦,人都在裡面,趕快、趕快!救人要緊!」屋外的搬家工人不知道打哪找來水桶,一路乒乒乓乓,只差沒敲鑼打鼓的跑進窯場。

哪有人搬家送貨還兼打火救災的?這攤真是虧大了!

「沒事。」呂可娣慢條斯理的打開窯場的窗戶和抽風機,讓煙霧排散出去。

原來是虛驚一場,眾人這會才安下心。

「又是你!小妹妹!!」才跟她分手沒多久的大羅認出她,他們還真是「孽緣」啊!

「大叔,你們這麼快就把貨送完了喔?」

說到貨,幾個大男人的臉立刻抽搐起來,看來像在忍受什麼天大的痛苦般。

「還沒有……外面,是你的車?」其實是多此一問了,那台九五年的福斯卡車不多久以前他才摸過,印象深刻得很。

「大叔,我去倒茶請你們喝,謝謝你幫我修車。」電窯只有等一下再來處理了,家裡一下來這麼多人,她應付不來哩。

「我們不是來喝茶的!」

「大叔,你放心,我泡的茶超好喝的,止渴又不會礙胃喔。」這大力水手叔叔真是客氣,這年頭,好人真多啊。

「大羅哥,我們不是要來喝茶的吧?」後面的助手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提醒著。

「咳,對了,小妹妹……」

「大叔叫我可娣,我二十七歲,距離小妹妹的年紀很遠了。」這是一定要聲明的,她是個子小了點,年紀可不校

「是、是……可娣……我要說的是,你的車剛剛撞了我的車……」實在不像耶,都二十七了?橫豎看她都沒這個年紀,白淨的臉上也沒有化妝品的痕跡,這應該就是天生麗質吧。

呂可娣眨眼,圓圓的眼睛突然睜大,「啊!我忘了拉手剎車!」

天啊!她匆匆忙忙趕著進來,真的忘記了啦!

「你這女人到底有沒有長腦袋!」

她循著聲音回過頭,恰巧對上奧伏羲陰冷森寒的目光。

好……可怕!他要吃人還是殺人滅口?!

「我又不是故意的,人有失手,馬也有亂蹄的時候嘛,我就不相信你從來沒做過錯事!」那麼凶幹嗎?她委屈的咬著唇。

「你還有道理?」他前進一步,陰冷的挑眉,止住咳嗽的臉顯得有些蒼白,「今天我應該在九點二十結束搬家的工作,現在再過十五分就要九點,你浪費了我多少時間,小姐,你不知道時間就是金錢嗎?浪費時間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哇,沒這麼嚴重啦。」有人看不過去悄悄地嘀咕。

奧伏羲橫過一瞥,雜音馬上消失。

「你的損失聽起來不是很嚴重嘛,不過就幾個小時……」雖然懾於他可怕的眼神和壞人的氣質,但他也沒道理把責任通通推給她嘛。心中的想法蓋過對於他的驚恐,呂可娣就事論事的說。

「幾個小時?」他大為心痛,「稍早之前,把搬家公司的車擋在大馬路的人也是你吧?對時間沒有概念就是對自己本身沒有要求,你散漫的生活態度需要大大改進!」他嚴厲的口氣會叫心臟比較無力的人立刻昏倒。

想想好像是自己理虧,呂可娣只好說:「不然你想怎樣?」

今天不是她的幸運日,是黑星罩頭日,唉!

「其他的不說,你的車連帶撞壞了我的傢俱,就該要理賠!」

她將目光移開他那張像極了壞蛋的臉,「這位先生,關於賠償問題我會負責的,不過你要先給我估價單,我不接受獅於大開口的要挾。浪費了你寶貴的時間是我不對,但是,你設經過允許跑到我家來,你也必須向我道歉!」

什麼?奧伏羲一臉寒霜。

她不笨嘛,說起話來有條有理,可剛才那些叫人氣到胃痛的兩光行為又該怎麼解釋?!

「你確定需要我的道歉?」他瞪眼。

雖然因為他的眼神瑟縮了下,呂可娣還是勇敢的準備把頭點下去。

「慢著!說到底,都是誤會一場,和氣生財,大家闔家平安。」此時,大羅擠到這兩個幾乎要爆出戰火的男女前面。

他人行以來,從來沒接過這麼多災多難的Case,要是可以,他只希望快點領完工錢走人。

「是她(他)在浪費我的時間!」兩人異口同聲。

「我們都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大羅下了個簡單的結論。他不挺身出來,恐怕這個黑暗的早晨會永遍過不完,「奧先生,你的傢俱還有一大半沒卸,我也趕時間耶。」

奧伏羲丟來一眼,「我知道了!你跟我來!」

「謝天謝地!」他不禁額手稱慶。

「至於你……」奧伏羲又轉回頭,「很不幸,我是你的新鄰居,我們的賬很有得算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沒說的是這句話。

人家狠話都撂下來了,呂可娣只能認命的尾隨一群男人出去探看災情。

只見搬家公司的大貨車損傷的情況比她想像得要嚴重,而她自己那輛老爺卡車卻是毫髮無傷,連後照燈都是好端端地。

她連忙跑進屋裡,數秒後再跑出,拿來筆跟支票簿,「司機大叔,我開票給你,就照你說的賠償金額,要寫抬頭嗎?」

「現在空頭支票滿天飛,我怎麼信你?」大羅只是隨口說說,但是下一秒看到呂可娣受傷的表情,連忙咬住舌頭。

這小妹妹……他這次看清楚她的長相,她柔美的五官姣好清新,小小的娃娃臉蛋,白裡透紅,眼睛又大又亮,可以說是美得冒泡了。

「修車廠我有熟人,你要是還不放心,我打電話叫人來拖車,好嗎?」她仍在支票簿上面寫了個數字,並將其撕下來交給他。

處理這樣的事情,她不在行,很不在行。

「你多寫了一個零知道嗎?」奧伏羲實在不想幫她,但是眼睛不由自主的瞄到支票上面的數字,火氣就冒上來了。

「真的?」檢查一遍,果然。

重新寫了一張,個十百千萬的數過,這次應該對了吧。

「慢著!」奧伏羲面無表情的抽走她手中的支票簿,面對大羅,「羅老闆,先請你的工人把我的傢俱搬下來,然後我建議你直接把車送修,理賠的金額不管多少,你把估價單送來,這位小姐一定很樂意賠償的;至於保險理賠的部分,我會請我的律師跟你談。」

他要是不出面,時間恐怕要無限制的被浪費掉,從來沒看過辦事這麼缺乏效率的女人,叫人心痛!

「可以。」大羅也爽快。

呂可娣不由得多看了她未來的鄰居兩眼,對他處理事情的手腕有些佩服起來。這些人跟人之間的互動關係,她老是學不會。

在她發呆的同時,兩個男人達成協議,搬家工人小范指揮著其他人卸下大貨車上幾樣大件的傢俱,而大羅自動的把她的卡車給停到她自家庭院前的停車位上,幾個男人分工合作,一下子就把看似棘手的事情輕鬆搞定。

而她,被徹底的晾著。

看著忙碌的工人進進出出,她發現奧伏羲的傢俱真可觀,光是巨大的木條就佔了好幾輛大貨車,至於他本人早已經不在,可以想像他肯定是忙著進屋坐鎮指揮去了。

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去看看他的家具有沒有損壞得太嚴重?雖然他剛剛沒提,但她的卡車把搬家公司的大貨車車頭擅凹了一大塊,希望別要她賠太多才好。

好奇走到奧伏羲的屋前,呂可娣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哇!九大件行李,看得出來這些樣樣都是精品寶貝,雕著線花軸纖細優雅的溫莎椅,有鳥眼睛紋路的楓本鮮艷書桌,她知道裡面打開有無數個抽屜跟架子,就像個巨大的驚奇箱,是藝術品般的傢俱。

她對歷史不熟悉,卻在瞭解傢俱飾品的開始,也多少能分辨時代賦予其上頭的特色。

其中,有個大包裹猝然攫住她的眼光。

那是一座白玉屏風,雖然只能看見上頭的飾繪,其他地方都用厚厚的紙板和海綿捆著,但那沁涼的感覺彷彿伸手就能感覺到;也許真的人不可貌相,他居然收集這麼多古色古香的東西。

誰叫她錢包空空,只能到傢俱店偷偷摸摸寶貝,過乾癮。

看著工人們吃力的從大貨車上搬下最後一樣傢俱,那是一張床。

混合著淡紫、深藍、檸檬綠三色輕輕染起來的美麗,四柱桃花心木大床,足足可以睡好幾個人那麼大,床頭雕鏤著撲克牌上頭國王跟皇后,床尾則是武士,其他空白處則雕上黑桃、紅心、方塊、梅花,四色花美麗非凡。

太過美麗的東西會叫人生出幸福的悲哀,奇妙的情緒梗在呂可娣的喉頭,她紅紅的眼濕潤了起來。

她伸手摸著彈性甚佳的床鋪,嘴巴卻喃喃的說服自己,「這床,沒什麼不一樣,只是一張床。」

是啊,是啊,它柔軟得不可思議。

「我只摸一下,一下子。」說是一下子,小手卻仍模來摸去,愛不釋手。

等到她回神,人已經在床上躺平,雙手虔誠的放在小腹上面,四周瀰漫著似曾相識的味道……她有多久不曾好好睡過覺了?這味道、這味道……她似乎在哪聞過,記憶裡的芬芳,這時候悄悄散發了出來。

「傻可娣,這是別人的床耶,所以……」她稍稍借躺一下,工人和主人都不在,她只躺一下應該不會怎樣的。她喃喃的自我安慰著。

半晌後,當奧伏羲跟工人們又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情況——一個稱不上天使的天使,正極度虔誠的睡在他個人專用的睡床上。

奧伏羲的表情深沉。

她的臉真小,大半被如雲的褐色長髮給覆蓋住,直達髮根的顏色,是天生自然,並非時下年輕人染出來的五顏六色。

在陽光的直射下,脂粉未施的臉蛋素淨如瓷,唇紅嫩似櫻桃,溫柔垂下的眼睫毛安靜地棲息著,像是只要驚醒就會如同彩蝶般翮然飛去,潔白的頸子下是一件無袖香草色針織衫、牛仔褲,服帖的襯出她不算玲瓏有致卻也是山巒起伏的身材。

「這是歡迎新鄰居的擻步嗎?把自己當成禮物送上。」不帶惡意的玩笑很自然的從搬家工人的嘴裡吐出。

「哈哈,哈死也沒有你的分啦。」另一位工人笑著吐槽。

「小范,啤酒呢,拿來給這些傢伙洗洗嘴,嘴巴臭死了,都是一些黃色廢料!」大羅開罵,大力水手拳招呼了他們的啤酒肚。

他們吃痛喊叫的聲音,抓回奧伏羲突然飄遠的思緒。

她那睏倦怠疲 憊而浮現的黑眼圈叫人無法忽視,女人不是最注重美容睡眠的嗎?她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可就算再累,也沒有必要爬上他的床吧?

的確叫人印象深刻,短時間,他是忘不了這個女人了。

「奧先生,這要怎麼辦?」大羅無奈的問著。他的搬家公司成立多年,就數今天最好玩。

「先把床抬進去吧。」

「搬新厝,新娘自動送上門,眠床跟新娘同進房。」搬家工人們肆無忌憚的開起玩笑。

「少不正經了,做事!」大羅吼著。

呂可娣嚶嚀了聲,好吵,蚊子嗎?

她輕翻了身……

春眠不覺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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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早醒來,呂可娣眨眨眼,待看清四周,想起昨天……天啊!她連床帶人被搬進屋?像一尾煮熟的燒酒蝦,她跳下大床就往外跑。

她不停狂奔,像後面有怪獸追著,血管的熱氣加快循環,她真是丟臉丟到大西洋去了!

「噢!」不知道撞上什麼東西,軟軟的充滿彈性,可是衝勁太大,她還是痛得咧大嘴。

「喂,你走路不看路的嗎?」低低的聲音非常悅耳,雖然帶著抱怨,但如絲般的鑽進她的耳朵,令她驀然回過神。

看清楚眼前的人,她揉眼,「荷眼?」

她要上班了嗎?這麼早,時間好像還沒到,而且荷眼對時間向來沒概念,是標準的遲到大王,多年捧著的飯碗沒掉破,真是奇跡!

「花開了。」荷眼用著宣告極為重要事情的語氣說,像天下都該為之動容,或是為這件事拍拍手。

屋前花木扶疏,雖然沒什麼特別嬌貴的花朵,但鶯歌特產的大水缸浮著白紫粉相間的蓮花,一小畝薰衣草,貼著泥土的豬母草……這些台灣鄉下常見的植物,則為此處增添不少美意。

其中最引人側目的,是一株長達好幾丈高的墨海棠,葉子片片比純淨的翡翠還要綠,那種細嫩溫潤帶著自然的靈氣,就像還魂的花妖穿梭時空,不蔓不枝的佇立在紅塵人間。

荷眼癡癡的看著墨海棠花,她一身檸檬綠香奈兒最新一季的服裝,修長的腿纖細白皙,烏黑如墨的長髮飄逸的流瀉至腰際。美眸中充滿了驚訝和不可置信。

「開了……」她喃喃驚歎。

花香吐納。

是真的,不是做夢。

也不知道是氣候不對還是照顧的方式錯誤,只長葉子不開花的墨誨棠居然破天荒的開了幾百朵,每一朵都有女子的拳頭那麼大,冷香飛躥,嫣然飄動。

呂可娣揉了揉眼睛,「哇勒,真的耶。」

以前就連朵小花苞也沒見過,現今突然沒消沒息的盛放,是什麼事要發生的預兆啊?簡直是弔詭!

「別碰,一碰,她就會飛走。」呂可娣的指頭才動,荷眼便大驚小怪的嚷嚷。

「小氣,我只是確定一下。」嬌嫩的花蕊清明如春天最初的夜露,幾乎叫人轉不開眼睛。

「可娣,」荷眼轉向她,嫵媚的眼睛有著驚訝過後的空茫,「你咬我一下。」

「只是花開,有必要這樣嗎?」

見她不行動,荷眼伸手摸上她的臉頰,毫不客氣的擰了她的水嫩一把。

「礙…好痛!你幹嗎捏我?」呂可娣捂著被掐紅的臉蛋往後跳,張嘴像金魚,只差沒冒出水泡來。

荷眼看著自己纖長的指頭,壞心的淺笑,「我確定不是做夢。」

「是啊,我的午餐有著落了,墨海棠炒筍絲肉片;」呂可娣水靈生動的眼珠直瞪她。

「你敢?這麼美麗絕艷的花是用來賞心悅目,怡情養性,不是用來吃的好不好?!」天阿地啊!她當初怎麼會看上這個女人進而賴上她的?!

「不吃白不吃,我可不要暴殄天物。」她是很就事論事的。

物盡其用也是一種美德。

「你的腦子就不能加一點羅曼蒂克的想法?我怎麼會認識你啊!」荷眼受不了的叫。

「我以為我夠開通了,平常人不會開口閉口說自己是狐狸精,還是一隻迷路了幾百年,如今賴著我吃喝的狐狸精。」

荷眼怎麼來的,呂可娣沒記憶了,儘管她的某些異能一開始困擾過她,也有過不安、不自在,但終究也有讓她覺得好玩的地方。

會自然的接受她,別無其他,只因為她需要一個伴。

也因此,荷眼就存在了。

「你胡說,我可是個美麗能幹的上班族,不許你羞辱我的能幹!」傾城傾國的狐狸精被迫在人間上班工作,已經是一種洗刷不掉的恥辱,她哪裡白吃白喝了?

「你一年換二十四個老闆,最近這個,是紀錄外的紀錄!」

「你逼迫一個妖精去上班,我是受虐的兒童!」簡直是侮辱她的妖格。

「狐狸精,你自己承認的。」

「是你飄洋過海把我帶來的,還是要我說用『偷』的?」欺負呂可娣是她每天生活上不可或缺的調劑。

「所以,我也摸摸鼻子承認了,投請道士或乩童來把你收走啊。」正常的情況,遇到什麼怪力亂神、妖魔鬼怪,或者像荷眼這種什麼都稱不上的「魔神仔」,有腦袋的人都會除之而後快,而不是與其同居,還住了不少年。

她後悔過的,後悔以前的年少輕狂,然而,如今她也得到了報應,荷眼就是她的報應,一隻堅持非要跟她住在一起,直到她找到回家的路為止的狐狸精。

「要是往前推個幾千年,我或許還忌諱那些牛 鼻子老道,可現在人們的眼裡只有錢,誰信那一套!」出去嚷嚷,搞不好還被捉進杜鵑窩。

「好吧,怎麼說都是你有理,我沒力氣跟你爭。」呂可娣求饒,一隻狐狸精要是頑固起來就麻煩了。

「怎麼回事,你今天這麼快就舉白旗投降?不尋常喔,你說!」荷眼近似狐狸的眼睛在她身邊打轉,一邊還用鼻子嗅呀嗅的,以為可以聞出什麼陰謀。

「拜託。你別把我當電線桿,我是真的倒了霉,車壞在路中央不說,還撞了別人的車,電窯裡的東西也燒壞了,諸事不順。」恐怕也嚴重的得罪了新搬來的芳鄰了。

「還有呢?」她側著臉,進一步的問。

她指著距離自家有幾百公尺遠的屋子,「隔壁那棟房子有人搬進來了。」

「我有看到,你從他家跑出來,不會昨天晚上就睡人家家裡吧?」她眼中藏著狡黠。

「那種丟臉的事就不要再說了好不好?」天哪,別說無顏見江東父老,他們是鄰居耶,以後三不五時的碰到,她的臉要往哪擺……換她搬家嗎?她才沒那閒工夫!

「哦?」荷眼狐媚的眼睛瞄了瞄,露出饞極了的表情,「說來聽聽,哪丟人了?以人類的年紀來說你是有點老了,庫存貨出清,是好消息。」

「說我老?那你不就是妖怪了!」

「呵呵,你對我的美貌有偏見。」她本來就是妖啊,呵呵。

「少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底細。」

「別害羞啦,那個男人要比那個叫什麼哈利的ABC優秀多了。」荷眼風情萬種的掠了掠被風拂亂的髮絲,該看到的,她都沒漏掉喔。

徐哈利是呂可娣的男朋友,兩人已快要論及婚嫁。

「你對他有偏見。」懶得更正荷眼,隨她叫去。

「你啊,是想結婚想昏了頭,把面龜當金龜啦。」她不相信可娣看不出來她和那個ABC有多不合適,就算自欺欺人也要有個好理由,想要一個家也用不著隨便找個男人充數。

「荷眼,我們是不是朋友?」剪不斷,理還亂,聽到那個人的名字,她心中就無端攪起一團火氣。

「是啊。」

「我不想談他。」

她嘻嘻笑,「你們又吵架了?」那種男人像塑膠袋,沒質感,留著只會污染環境。

「我們沒有吵架。」吵架還要有對手,感情也要好到能吵架,真要那樣,她的心情或許還會好一些。

她只要試著跟他溝通事情,他就馬上退得遠遠的,手機不接,甚至關掉,讓她就像突然被拋棄的傻瓜呆一樣。之後,他不失蹤十天半個月不會出現,等到大搖大擺現身,以為事情解決,一切又回到原點。

他認為她所有的心情都只是女人的情緒,沒有意義。

這次,不知道是他扮失蹤的第幾回,呂可娣已經懶得去細想了。

她的心情頓時惡劣起來,「我去睡覺,你要『回家』還是去上班都不用來跟我說再見,就醬子。」

「你趕我啊!」能回家的興奮突然消失了不少。

呂可娣沒理她,身體告訴她再去補個回籠覺,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床,她就不得不歎氣。

要是她的床也像昨天躺的那張床就好了。它有股味道,很淡的清香,很舒服,很舒服的。

霎時,她皺緊眉頭。她居然覬覦別人家的床,她一定是被昨天所有的不順遂搞瘋了。

「可憐的孩子!」荷眼看著她走掉,皺皺鼻子,她的戀床症越來越嚴重了。

看著盛開的花海,她纖指不客氣的摘下一朵花,挑著蕊白的部分往小嘴送去,精明的腦子裡面打著什麼主意,沒——人——知——道——




一個人要是連自己是誰,連自己的出身都搞不清楚,那活著有什麼意義?

幸好,她喜歡燒盤子。泥土沒有人性那麼複雜,只要人專心一意的對待它,它就能變成你像要的樣子。

通常,呂可娣只要專心工作,就不大會分心。

如同現在.拿著炭筆,抱著一本超大的寫生簿,她就著小凳子坐在墨海棠花前面,彎著腰,幾個筆劃,一朵朵形狀優美的花卉即躍然紙上,頭上寬大的藺草帽被海風吹得捲起層層波浪也不能影響她。

讓海棠移神換位,花魂不死,可以有許多功用,如永遠被鑲進人間煙火的食盤裡面,當那些買了碗盤的人拿著從她手上燒製出來的盛器吃飯時,那種幸福,就夠她滿足的了。

奧伏羲從自家廚房的窗戶看見外頭那個小身影,沒看見小凳子的他直覺認為她在那裡蹲了很久,他記得太陽還亮晃晃時她就在那兒了,現在嘛,他抬頭看了下漸暗的天色,再看看時鐘,已經快六點了。

為什麼他會知道她一直在那裡?是因為自從他到廚房沖泡今天的第一杯咖啡,直到忙完事情回來洗杯子時,她都還在。

她的「蹲功」驚人!他下了結論。

洗過杯子,他拉下窗簾,熄燈,踱步離開。

依然坐在小凳子上的呂可娣,並不知道有人的眼光曾經在她身上停駐過。

也許是漸黑的天色影響了她,她開始分心的結果,畫不出墨海棠花真實的模樣,死板的東西,不是她想要的。

丟下炭筆,她伸伸懶腰,這才發現海天一色的海岸線已經一片昏暗,路燈也一盞盞亮了。

這對她來說其實是陌生的。因為她通常這時才剛要起床,準備她一天的「開始」,今天卻從頭到尾不對勁,早上雖然爬上了自己的床,卻輾轉睡不著,即便把整瓶的鮮奶喝個精光,眼皮子就是不肯合作。

她的腦袋瓜裡面蕩漾著樹木芬多精的清香,對陪伴自己好幾年的床移情別戀,甚至覺得自己睡的是張稻草床。

她想,是那張屬於別人的床嚴重干擾了她,但是,她從來都不是貪心的人啊!

她竟然對一張床……更正,別人的床,一見鍾情了。

也許只是錯覺吧,而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去確定一次,要不然她一定會以為自己有病,還病得不輕,足以進醫院了。

於是她站起來,放下手邊的東西,轉身跑去奧伏羲家,門敲了很久,沒人應門,伸手用力一推,門居然是虛掩的,她隨即踏進屋裡。

一屋子溫和的燈光溫暖的籠罩了她,呂可娣略帶驚艷的摘下藺草帽。

雖然客廳的角落還有佈署的牛皮紙箱,有些雜亂,卻一點也無損這屋子給人的好感。

早上匆忙的趕著逃走,她壓根沒注意到整間屋子的設計,水藍為底的牆壁,配上春芽般淺色的嫩綠天花板,最神奇的是一整片牆的海底世界直抵天花板,栩栩如生的海底生物,巖礁、海藻、銀色的白沙、如珍珠般的水泡……叫人衝動的想去摸一下是幻還是真?

同樣是跟她家一樣的隔間,他的屋子就顯得有品味許多。

呂可娣看得發呆,考慮了半天,早就忘記莽撞跑進人家屋裡是多麼沒禮貌的一件事,伸出指頭就要去試探一下——

「你已經在那堵牆壁前面站了五分鐘,超過膜拜的最高忠誠度了吧!」還是不見絲毫溫度的聲音。

聞言,她駭得整個人轉過身,手指頭尷尬的對著奧伏羲,好一會兒才收回,深深藏進左手手心裡。

雖然她什麼都沒做,卻好像覺得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她那孩子氣的行為落入他的眼。「你二度造訪,一定有什麼要指教我的吧,新鄰居?」

他的髮打散了下來,有幾綹落在眉毛下方,拿掉墨鏡的眼睛像兩窟深幽的井,見不到底,眼瞳是純然的黑色,像兩丸黑玉,深不可測,偶爾閃動的光芒,如星子。

他的輪廓很深,恰到好處的身材,瘦卻不見骨,特別的是他有一雙大手,很大很大,彷彿全世界都能輕易地在他手心運籌帷幄。

他悠哉的斜靠門框,穿著開領休閒服,淺色長褲配上復古的吊帶,渾身散發的魅力無法言喻,簡單的說,是個叫任何人看了都會「哇」叫上好大一聲的男人,然後捨不得眨一下眼睛,直到消失不見為止。

雖然臭臉依舊,卻沒有昨天那麼張牙舞爪。

「呃,你的門沒鎖,我剛剛敲了很久,我不是來闖空門的,對不起……」儘管這麼說,還是詞不達意,畢竟跟人溝通實在不是她的強項。

「講話要擷取重點,不要隨便浪費別人的時間。」他老氣橫秋,像是很習慣對別人訓話似的。

「噢,我的重點是……這壁畫,真漂亮、太漂亮了!」她用力的深吸了口氣,然後吐出來,勇敢的面對他,「壁畫是次要重點,噢,你可以請我喝杯水嗎?我太緊張了,說不出話來。」

奧伏羲好一下才吸收她急轉直下的話語,他遲疑了會兒,「咖啡還是茶?」

「不不不……只要開水,礦泉水也可以。」水,應該是最簡單,最不麻煩人的。

奧伏羲轉身走進廚房,打開淨水器準備取水。

「這樣是不行的,就算是過濾的水也還要煮沸才行,這樣的水才會真的可口。」呂可娣跟了進來,哇,這歐式的廚房比水晶還要乾淨,寬敞舒適,雖然地上許多打包的東西還沒拆開,但所有的家電用品一應俱全,好好哇!

他拿杯子的手怔了瞬間,濃眉聳了聳,接著便打開冰箱,從裡面抓了瓶礦泉水給她。

「謝謝。」她笑逐顏開,拿礦泉水貼著自己的臉頰,繼而發出舒服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打開瓶蓋,小口的喝起水來。

很純粹的小女人,臉上沒有很複雜的濃妝,像一塊清淨的鵝卵石。趁著她喝水的時候,奧伏羲沉沉的目光在她身上作了一番巡禮。

可是,她那雙兔子眼和黑眼圈是怎麼回事?看來似乎更嚴重了。

「水喝完了?」

「唔。」

「接下來?」整理了一整天,他精疲力盡,餘下的時間只想休息,不想浪費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看起來她不太受歡迎,也難怪啦,搬家這麼繁瑣的事情,又多她這麼個閒雜人等來煩他,就算是神仙,臉色也好看不起來。

她是成熟的成人,有話直說。

「是這樣的,我想請問……」她還不知道這位芳鄰貴姓。

「奧。」他吐出個字,有看透人心的異能似的。

「奧先生。」

他點頭。

「我想請問你那張床,也就是我昨天睡過的那張床,你肯出讓嗎?」

「噢!」從他不大自然的滾動著喉結,她就知道自己的語無倫次鬧了很大的笑話,「我的意思是說……請把你的床賣給我,只要價錢合理,不管多少,我都願意!」

「不賣。」

她就知道!

呂可娣的臉垮下來。

「真的不行?」她不死心的再問。

「我以後會記得鎖門。」他太粗心了,下次絕對不犯相同的錯。

果然被當成瘋子!本來就沒把握的事情,人家要真答應才有鬼。

「我是很誠心的,我不是奇怪的人,請你千萬不要誤會。」這樣說,他明白嗎?

登門踏戶來買一張舊床,這還叫不奇怪?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她。

被他的眼光瞪得頭皮發麻,不敢死纏爛打,她知道再糾纏下去也不見得有結果,帶著愧疚的容顏低頭就要離開。

「你等一下!」

呂可娣驚喜的回頭。

「先別高興得太早!」這女人什麼心情都寫在臉上啊!這麼容易叫人看破?!

奧伏羲給她一張名片,「去這裡看看,也許會有你中意的東西。」

看著手中的名片,她搖頭,幾綹頭髮晃了晃,感覺非常可愛。

「到傢俱店也沒用的……」她無限失望,「我說不上來為什麼對你的床一見鍾情,它是我睡過最對味,也就是能讓我舒舒服服睡著,什麼都不想就可以立刻睡著的床,你不賣我,要不,再借我看一眼好嗎?我不強求、真的不強求……」

她真的不強求,是用骨碌碌的大眼睛懇求。

奧伏羲聽過諸多對他的讚美,包括他設計的傢俱,可是,她那句一見鍾情……竟不是對他的人,是對他的床。

要不是她的眸光太過潔淨,怎麼可能不叫人想入非非……

「你保證?」他會不會退讓太多了?

她馬上舉起童子軍三根指頭發誓,「說話不算話的人是小豬!」

這種話用得著發誓嗎?奧伏羲很懷疑。雖然這樣,他還是帶著呂可娣拾階到了二樓。

經過他的巧手佈置,七十幾坪大的空間全數打通,用她印象中的白玉屏風作隔間,楚河漢界,一邊放著的是她念念不忘的撲克牌床,另一邊是尚未整理的工作室。

「這屏風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樣,通體透明,雪白色的耶!」古老的舊東西對她來說有種致命的吸引力,腳跟一旋,她來到屏風前面。

展開的白玉屏風共有六面、每一面的連接處是用相同的白玉小柱巧妙地榫接,中國風味濃厚的垂絲海棠雕琢在整面屏風的邊緣,人走過,影子映在其中,就像裹著仙霧移動般,「我可以摸一下嗎?」

「你對所有的東西都這麼好奇嗎?」她的要求真多,若什麼都答應,她一定食髓知味……不過,她現在不就是了?

「你好吝嗇!」只是摸一下,又不會怎樣。

「也許你對我的床沒有興趣了。」說到我的床三個字,奧伏羲特別加重口氣。

「有耶,好可惜。」魚跟熊掌就不能兼得啊。

「三分鐘。」奧伏羲站在門口。

長眼睛沒看過這種女人,他家的東西,她看一樣愛一樣,先是床,這會兒,看起來對屏風也動心,又不是小孩子,老是垂涎別人家的東西。

「哦,好吧。」呂可娣胡亂的點頭。

他走了,把整個空間留給她。

沒有聽到他下樓的聲音,她扼腕的瞄了眼白玉屏風,小嘴自言自語,「他說不能碰我就不碰啊?我又不是他的誰,不過,他讓我來看床已經很大方了,做人還是要講信用的對不對?」

屏風靜默。

「我下次再來看你吧。」也不知道怎麼養成的習慣,她總是會不自覺的跟人以外的東西說話,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她不知道她的嘀嘀咕咕已全落入奧伏羲的耳裡,他可沒有偷聽人家說話的癖好,只是他「剛好」不小心就站在樓梯口,不想聽還不行。

他面無表情的下樓去了。

樓上的呂可娣繞過白玉屏風,走到撲克牌床前面。



說也奇怪,她只要看見這張床,潛伏在體內的疲 憊總是一古腦湧了上來,撥也撥不掉,什麼都不想,只希望能趴在上面睡個好覺。

不行!她答應過人家只能純粹欣賞。她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只能乾瞪眼不能摸,對礙…她阿Q的想,那個人沒有說不能摸,她就摸一下好了,摸一下床又不會壞。

於是她摸了,移動粉臀輕輕的安置在彈性頗佳的床鋪上,那股溫暖又舒適的感覺鬆弛了她的眼皮……

記憶飛也似的回到童年,惟一得到過溫暖的那一夜。

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任何親人,僅有的溫暖,是陌生人伸出友善的手,還有那張床。

那張床,對別人來說或許一點也不重要,但卻牢牢的烙印在她的記憶裡,想抹也抹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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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燒壞了?!我就知道沒有去盯著你是不可原諒的失誤,我應該把公司的事情交給助理,然後照三餐問候你的!」在一番極盡壓抑後,欲哭無淚的聲音在關強的喉嚨底滾了很久,才從咬著的牙迸出來。

「照三餐打電話來?哈哈,不用吧,我記得你好像追美眉的時候才有這麼勤快!」呂可娣白了經紀人一眼。

她的時間作息跟平常人不一樣,他又不是不知道,還打電話,想增加她的愧疚感,這麼不擇手段喔!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件Case對公司有多重要,你也幫幫忙!」

「壞了就是壞了,誰能保證放進電窯裡燒的東西,都會原封不動的出來?」相對氣勢磅確的關強,和他一同搭電梯的呂可娣就顯得無精打采,腦子重重的,腳步輕浮,她知道,是長期睡不好的後遺症。

「我是替你緊張啊,距離上櫃展示沒剩多少時間,你倒是老神在在,什麼都不急,只好我來替你煩惱了。」

他們置身的這間超人氣百貨公司,是兵家必爭之地,多少設計師擠破頭進來,也只能和其他設計師共用一個專櫃,呂可娣破格被拔擢,單獨得到兩個專櫃不小的展示空間,除了她的實力受肯定,在這不景氣的時節,算是商界的奇跡了。

她是個不常公開露面的家飾設計師,自創品牌的餐具雖然還沒能打入台灣主要的消費市場,卻很受歐美—些收藏家的喜好,曾在幾年前以一款象徵中國人百子千孫的百喜桃瓷盤,參加德國歐登巴克的家飾展覽,獲得最高榮譽的金穗桂冠榮譽獎,因此打響名聲。

沒能打入台灣的主流市插,是因為她堅持手工產品,而手工的東西無法量產,在這速食、什麼都要求俗又大碗的年代,自然無法讓消費者加深印象,更別談什麼周邊利益加分的效果。

關強是她到德國領獎當日自薦的經紀人。

他的資歷叫人敬畏,呂可娣不懂他為什麼要來屈就像她這樣半調子的自由工作者,等看了他一整套自己擬定的計劃方針細節,心折佩服之餘便答應這段合作關係。

合作以來,他非常善盡責任的替她接了許多訂單,而且還多到她無法應付的狀況。

「我會如期把東西交出來的,你安心。」她笑著安撫他。

「不用我定期問候?」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把錢省下來吧,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

「我這奸商好歹有用心經營你這大小姐的事業,嘖嘖嘖,別又跟我說你對事業沒有野心之類的話,在你還沒找到可以馬上下嫁的男人以前,肚皮還是很重要吧,我只拜託姑奶奶你把作品端出來,其他都好商量。」關強軟硬兼施,只差沒有跪倒在地。

這年頭的女孩子哪個不把婚姻當黑洞?說到結婚就避之惟恐不及,眼裡除了事業之外就沒有別人了。但可娣就是跟別人不同,她是那種就算沒有男人養,也能由目由自在的過日子。

可偏偏,她想結婚,想到快昏了頭。

「關大老闆,你以為我今天沒事特別打扮成這樣是為了什麼?約會哪。」呂可娣指指身上的短裙,被他這麼講好像她沒人要似的。

「不是穿給我看的?」

「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你跟那個ABC還在繼續進行式喔。」他也知道徐哈利這號人物。

「當然嘍,我們的感情好得很,你啊,把紅包準備好,我要是丟炸彈,你絕對逃不掉的!」談到男友,她的語氣掩不住輕快。手機關了半個月的徐哈利,終於想到自動打電話來求和,看在他一片誠心上面,原諒他嘍。

「玩真的?」

「我本來就很認真好不好。」她有些不滿。

她對每一次感情都認真,可是在現代的戀愛潮流裡卻被批評為保守、老舊、閉塞……她想得很開,不會為了自己的想法跟誰衝突,畢竟每個人想怎麼談感情都是自由的,就像她渴望一個家一樣。

關強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她的表情後,便把跑到舌尖的話吞了回去。

這年頭,感情的事千變萬化,少見像他那年頭的堅持了。

偏偏,可娣異類得很,她是那種侏羅紀時代才有的死心眼女人,找到一棵樹後,總是像忠貞的死守著四行倉庫不肯撤退的烈士,以為別人「愛國」的程度也跟她一樣,但卻不然。

看上她的男人,沒錯,每個都有來頭,有的還來頭不小,也追得勤快,但是一旦摸熟了她的脾氣,就會安心的把她擱著;分心去做別的事情,不再把她擺在第一的位置上。

也因為這層緣故,她至今才會乖乖的聽他安排,把事業的觸角往外延伸。

「等一下需要我送你嗎?」

「不用了,哈利會來接我。」

不一會兒,到了十三樓,兩人步出了電梯門,經過走道,來到這層樓最醒目的地方,幾個負責裝潢專櫃的工人正忙碌著。

「謝謝你放我一馬!」關強說話不忘幽默。

「哈!」

「對了,差點忘記跟你說,你指名要配合的Favrile Glass老闆,說要來跟你作最後的確認,他就是你最喜歡的那一個設計師喔。」他暖昧的眨眨眼。

Favrile Glass(屬於工匠的)是古英語,亦是一間傢俱設計兼販賣公司的名字。

傢俱跟家飾是分不開的,精緻的傢俱配上線條流暢美麗的餐具,最容易讓人想到家庭的溫暖。

當初找來傢俱設計師有好幾個,且可娣卻在長串的提案裡,指名要名為伏羲氏的這個設計師,因為她喜歡他設計的傢俱,古色古香的質感,跟她的盤子很搭。

「那個伏羲氏是Favrile Glass的老闆?」有點出人意表。

「他很不賴喔,是個帥哥。」

「我穿這樣能見人吧?」一件樣式簡單的麻紗連身裙,娃娃鞋,額上的頭髮用緞帶挽起,其他披散在肩膀上,天生的松發在細滑的肩膀上形成波浪,看來好不迷人。

「你啊,漂亮得像下午茶瓷盤的甜點,不用太多打扮就能迷翻一缸子的男人,安啦!要不是我已經有了紅霓,她又不許我腳踏兩條、N條船,我怎麼可能放棄每天擺在嘴邊的上等好肉!」

關強又歎息又可惜,但也只有像呂可娣這麼親近的朋友,才知道他對自己的未婚妻是一片深情,嘴巴的抱怨其實只是炫耀而已。

她微笑的接受讚美。

「整個裝潢大概再七個工作天就可以結束,你別開天窗啊!」

看得出來展示賣場是以綠色系為主,帶著半透明感,連間隔用的板子,為了配合傢俱也貼了同色系的壁紙。

「你就是不相信我。」她嘟嘴。

「我是關心……關心則亂,你知道嗎?啊,他來了。」關強指著正往他們走來的男人。

卡文克萊的黑皮褲,絲質白上衣,來人經過的地方惹來許多專櫃小姐的注視,就連走過他身邊的客人也會多瞄他兩眼。

看著走近的男人,呂可娣怎麼看就怎麼覺得眼熟

「是你!」

「是你!」

兩人同時伸出指頭,互指著對方的鼻子。

訕訕收起指頭,她不由得想,還真是冤家路窄……

「哦,新鄰居。」奧伏羲意味深厚。

「嗨,你不會就是那個伏羲氏吧?」答案不言而喻。

「我是。」

「你……好。」想到他是未來的合作夥伴,她的胃痙攣了起來。

之前鬧的那些笑話,往後恐怕會變成他的笑柄。

「不太好,昨晚睡得不好。」

轟,呂可娣的臉霎時燒紅了起來,這個人,陰險!她就知道……擺明罵她是昨晚的不速之客,害沒有床的他睡眠不夠。

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不小心又睡著了嘛,誰叫他不出讓那張床,幸好天未全亮,她就醒來,逃掉他可能加諸的責備……

咦?他們這是什麼對話?濃濃的煙硝味,頗不尋常喔,關強沒想到他們彼此居然認識,兩人之間還洶湧著微妙的波濤。

「伏羲,想不到你跟可娣認識?那太好了,不用我浪費唇舌作介紹,這下沒我的事了,你們慢慢聊。」關強揮揮手,回味再三才走開。

「你是關強旗下的設計師?」奧伏羲挑高濃眉問她。

「我出貨,他負責場面上。這年頭,水幫魚,魚幫水,單打獨鬥不適宜了。

「哦哦哦。」

「我也沒想到你是Favrile Glass的大頭目。」那些傢俱作品跟他給人的感覺那麼相似,她竟然沒有發現,鈍啊!

「我看過你九十年以後的作品,那些瓷器調味料罐、陶器、琺琅花盆,全都是我喜歡的樣式,其中,你的盤子最引人注目。」就因為看過才決定走這一趟,會一會對方,想不到竟然是他的好芳鄰。

「謝謝。」這麼直接的讚美令呂可娣臉紅。

「我實話實說,在商言商有什麼好客氣的,你的產品要是能獲得消費者好評,我的傢俱也得利。」蝕本的生意沒有人做,長遠的投資卻是可以期待。

志同道合的夥伴不多,惺惺相惜的更少。兩人邊走邊談,來到電梯門前。

「那就這樣,有空再聯絡!」呂可娣按了下樓鈕,動作之迅速,看得出她心裡的緊張。

「你這麼急?」看她臉蛋幾乎抬不起來,好像欠了他幾億美金似的。

他又不是小氣的人,會把兩人之間的「過節」掛在心裡面。

「我送你?」奧伏羲試探。

「謝謝,不用了,我跟朋友有約。」她著急的抬頭看著電梯燈號。

「去哪?」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多,話就是直接出口了。

「我男朋友會在樓下等我。」

聞言,說不出的感覺滑過奧伏羲的心底。

他看過資料有記載.她二十七歲了,這樣年紀的女人有男朋友是再正常不過,要是沒有反而是怪獸了。

不一會兒,他看著電梯門打開,看著她擠進載滿人的電梯間裡,叮咚一聲,關上門,也掩去她的身影。

電梯門突然又開。

她亭亭玉立,一手按著電梯鈕,像下定決心似的說:「你今天的打扮比較不像黑社會的壞蛋,比上回好看多了。」

電梯門再度關上,她消失了。

奧伏羲啞然。

這女人……




百貨公司的大門外飄著濛濛細雨。

因為不是上班族,對天氣沒有那麼大的愛恨情仇,呂可娣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看著過往行人匆忙的跑進騎樓下躲雨。

遲到實在不是好習慣,她跟徐哈利約會,十次有十一次他遲到。

她正在想要不要打個電話提醒他時,一輛紅色的法拉利跑車「軋」的一聲急速在她面前打住,她來不及跳開,輪胎激起的水花有小部份打上她的小腿,定眼一看,精心挑選的麻紗連身裙難以倖免的被濺上污泥,更別提娃娃鞋了。

呂可娣才要發飆,一大簇的野紅色玫瑰猛然晃進眼簾。

「哈噦,親愛的。」徐哈利耍帥的一躍而出,把一大把花丟給她。

「又是玫瑰花。」她忍不住嘀咕。

跟他交往都快十個月了,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歡玫瑰花,卻總是隨便買來敷衍她,表示盡心意。

要是無心,還不如不要。

「快點上來,餐廳預約的時間快要過了。」他對自己遲到一個半小時的事情毫無解釋。

繞過車頭,他又跳入車內。

「你可以早點出門。」就不用這麼趕呼呼的,連帶她也跟著緊張。

「時間就是金錢,我又不像你閒人一個,我很忙的。」他可是一家金控公司的總裁,跟普通小老百姓不一樣。

她忍住氣,告訴自己他們已經很久沒見,不要一見面就吵架……

「快呀!」他催促。

呂可娣輕歎了口氣.自己打開車門,坐上車,把徐哈利送的玫瑰花放到後頭。

剛認識的時候他還會慇勤的幫她開車門,吃飯也記得拉開椅子,現在好像什麼都很理所當然的省略了。

果然,沒等她把安全帶繫好,他便加足油門開始細,風馳電掣的來到餐廳門口,下了車把車鑰匙丟給泊車小弟後,便自顧自的走進餐廳裡。

憋著氣,呂可娣下車跟著走在他後面。

點餐的過程也一律由他掌控,包括她要吃什麼,都他說了算。

「我們認識很久了。」等餐的時間,徐哈利找了話題。

「嗯。」她喝著檸檬水,覺得胸口有些悶。

「我知道你想結婚,畢竟你也二十七歲了。」他雙手環胸看著呂可娣。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我們結婚吧!」他順勢丟下一顆手榴彈。

她一僵,玻璃杯緣停在她的唇上。

徐哈利從皮夾裡面抽出一張金卡的副卡塞給她,「這個你拿去,你也知道我忙,台灣大陸兩頭跑,籌備婚禮的事情你決定就可以。」一張金卡,代表他的承諾。

「為什麼是我一個人張羅?」婚姻可以這樣玩嗎?她一個人唱獨腳戲,他不參與分毫?

「你是孤兒,沒有說得過去的家世,我是不在乎啦,我想娶你,總要有些手段可以說服我爸媽,所以你只要把婚禮的事情打理好,讓他們看見你的能力,就不會嫌東嫌西了。」

「在你心裡,面子還是最重要的?」

「沒辦法,你也知道我家不是隨便的人家,有頭有臉,面子不顧難道要丟人現眼喔。」這時侍者將餐點送上來,打斷徐哈利的話,他有些不悅,總算忍住。

「那你就去跟你的面子結婚吧!」待侍者離去後,呂可娣不滿的哼道。他一而再重複這樣沒有交集的對話,卻對之前兩人的吵架一句解釋也沒有。

「你又使性子!」他也有話說。

「徐哈利!」她站起來,「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想法?我們交往了那麼久,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花,喜歡吃什麼食物嗎?我想你也不會想知道我為什麼生氣,為什麼難過!」

「我這樣凡事都順著你,只差沒讓你爬上我頭頂還不夠優喔?!」

「我是想結婚,但是不想結一個人的婚。」她想結婚,卻沒有到昏頭的地步。

把手裡的金卡丟進沒有喝完的玻璃杯裡,呂可娣背起包包,直接走人。

「喂!你又發神經了!」徐哈利急著搶救那張金卡,要追卻又拉不下面子,只能在背後嚷叫。

這女人真難搞!電視上不是說:只要拿出金卡,萬事oK嗎?真是去他的鳥蛋!

呂可娣背僵得硬直,咬緊了唇,穿過餐廳的自動門,走進充斥著人潮的街道。




是她把一切想得太好、太簡單了嗎?

她只是想要一個家,想要一個全心全意對她的男人而已,也許全心全意太難了,事業心強的男人無法顧全女人的感受,把整顆心放在女人身上的男人又大都一事無成,這時代,要找個合適的男人真困難。

走出捷運站,灰色的天空仍下著濛濛細雨。呂可娣的心也跟今天的天氣一樣,一片沉窒。

「淋雨啊,不怕禿頭嗎?現在的雨可都是酸的。」一把黑傘悄悄罩過來,奧伏羲乾淨端整的臉映人她眼中。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沒好氣的說。

狹路相逢,一天中遇見兩次,夠湊巧的了。還有,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相處?他的臭臉咧?是夜色吧,他臉上的輪廓看起來沒那麼硬直了。

「回家啊。」他講得理所當然,口氣不疾不徐。

對喔,他們住同個社區,還是隔壁鄰居。

「你用兩隻腳走路?」現代人沒車就好像沒了腳一樣,棄車不用,肯勞動雙腳的人太少了。

「搭捷運很方便,有免費司機幫我開車,到了市區又不用擔心停車位難找,而且能減少空氣污染。雖然要走一段路,可當作運動,又省下上健身房的錢,好處太多,一下說不完呢。」他說得頭頭是道。

咦?他的理由跟她差不多耶。

住到這樣的地方,即便非要用車不可,呂可娣也盡量不去污染這片純潔的海岸線。

「可是你穿得這麼正式,不怕人家另眼看待?」

「你今天也很淑女。」

她驀然一笑,心中的烏煙瘴氣跑了不少,「要出門見人,總需要幾件體面的衣服,我今天沒有很失禮吧!」

他的輪廓很深,沒有什麼細紋的臉龐,看得出來他不是個愛說話或是有很多表情的人,沒想到今天他會主動找她攀談。

「你這樣穿,很不錯。」奧伏羲細長的眼睛澄澈清明,微瞇的時候偶有厲芒閃過。

「哈……真的?」被這麼直接讚美的她慌了手腳,臉蛋飛上熱氣。

他的傘有大半遮在她頭上,自己的肩反而被雨水淋濕了。她瞧見,怔了怔,心底滑過一道暖流。

她低頭想了下,「我要為我之前的行為跟你道歉。」那些莽撞到不行的行為,幾乎可以跟騷擾畫上等號了。

先自首,好歹早死早投胎,勝過被自己慢性凌遲致死。

「你很稀奇耶,這年頭很少有女人肯先低聲下氣的說抱歉。」

「你把女人說得好像都是妖怪一樣。」

「那大概我運氣背,碰到的都是鼻孔朝天型的。」

「你對女人有偏見哩。」她不以為然。

「我吃盡苦頭啊。」自從他過了三十歲生日後就不得安寧,所有的親戚朋友幫他安排的相親飯局,足足花上幾個月還吃不完。

男人也有苦衷的。

呂可娣聽不懂他指的吃盡苦頭是什麼,不過看他一表人才的長相,的確是眾多美女追逐的目標。

這年頭,男人還是比女人吃香,女人只要過了二十五歲這門檻,身價一落千丈不說,還會被莫名其妙的敵意當成單身公害。

天哪!公害,害了誰?安分守己也有錯?!

「想不到你也有困擾。」

「其實……」他忽然站定,在茫茫的煙霧中,四周只剩下海浪的聲音和遠方閃爍著光亮的燈塔,「你這麼喜歡我的作品,我還真有點受寵若驚呢。」

她那麼愛睡他的床,喜歡他所有的傢俱都有了很好的理由。

「人跟人的相遇,好像沒什麼道理可說。」她笑說著,他那麼慎重的表情,害她差點迷惑在他比星星還亮的眼睛裡,幸好肚皮臨時替她解圍。

「咕嚕……咕嚕……」

「是我的肚皮不聽話,還是你的?」他用手貼著自己平坦的小腹。

「你也還沒吃飯?」

「忘了!」他很乾脆,用兩個字打發。

「到我家,我下面給你吃,我煮的海鮮面可是廚師級的,吃過的人都說好!」

「你會下廚?」奧伏羲有些驚訝,像看到外星人佔領地球。

這年頭願意下廚的女人不多,就他認識的人裡面,幾乎都是遠庖廚的大女人主義者。

「需要這麼驚訝嗎?」她只是不喜歡在外面吃飯,「我很小就一個人在外面打拼,什麼都要自己來。」

輕鬆愉快的爬上坡道,她在自家們前摘了一大把瓊花,走進屋裡抱了小瓶裝的葵瓜子,然後去敲另外一戶人家的門。

「那是什麼?」跟著她進進出出的奧伏羲忍不住好奇的問。

「我炒的葵瓜子,你想吃一點嗎?」她發誓只是隨便問的。

「嗯。」他打開蓋子,抓了一把,喀喀喀的嗑了起來。

鄰居的門打開了,呂可娣笑盈盈的對著開門的大男人說:「翰大叔,今天的漁獲好嗎?這花給你炒肉絲。」

大鬍子男人接過瓊花和葵瓜子,拿出一盆海鮮遞給她,「還不賴,剩下這些,你拿回去,吃不完記得放冰箱。」

談話中,他對著站在後面嗑葵瓜子的奧伏羲投以研究的眼光。

「謝啦!」以物易物,她開心得很,盆裡花枝、小卷、香魚、拳頭大的章魚……滿滿的海鮮活蹦亂跳,一個不小心就會滿出來。

接著,她又去敲另外一戶人家的門。

如法炮製的結果,滿盆海鮮少了大半,換來了水果蔥蒜,滿載而歸。

「要吃的東西都有啦。」她笑得燦爛。

奧伏羲接過她手上沉重的盆子和袋子,仍然一臉香甜的嗑著葵瓜子。

家在望。

呂可娣用力推了推大門,卻文風不動。

「這門太舊了,門葉都銹了,很容易卡住。」她有些尷尬。

要不是出遠門,她很少上鎖的,剛才還好好的啊。

「我來!」義不容辭,這時候男人的力氣派上用場了。奧伏羲手裡滿滿的東西絲毫不妨礙,他將身子往門貼去,一使力,只聽見悶聲響,大門應聲而開。

這男人天生怪力啊!她有時候弄得滿頭汗也不見效果,他居然輕輕一推門就開了?!男人跟女人的力氣真是天差地別,果然一個家庭沒有男人是不行的。

為這樣的小事感動了半天,她也不覺得自己的修辭哪裡不對,他們可是兩個互不相干的男女,哪來的家庭啊?!

「你把東西放桌上就好,自己找地方坐。」進到屋裡,呂可娣沒招呼他,一溜煙鑽進廚房去了。

吃飯皇帝大,其他的先擺一邊去。

把手中的東西放下,嘴巴的瓜子也沒了,拍拍手,奧伏羲開始打量這間房子。

嗯,不錯看!

新舊交融的擺設,海 邊檢來的漂流木做成實用的書架,掛了整牆的是色彩斑斕的陶瓷杯組,另外還有紫籐椅、竹簾、軟墊、印染布、陶座紙繪檯燈……到處都是巧思,讓人覺得溫馨無比。

客廳有著延伸出去的露台,約有七八坪的空間,簡單的長條桌,一把椅子,桌面上小小的陶器上有一抹紅,迎著輕盈的海風品茗或小寐,煞是閒適。

她比他會過生活。

「呵呵,我就聞到陌生人的味道,大老爺,你是誰啊?」一件小可愛,一件短得露出半個粉臀的熱褲,手中卻拿著古典的團扇不時扇呀扇的荷眼,無聲無息的出現。

「我剛搬過來,就住隔壁。」奧伏羲有些炫惑。她輕盈得像一陣風。

「我叫荷眼,是可娣的室友。」她跳上露台,平衡感極佳的把兩條光滑的大腿跨在平台上乘涼,「我是狐狸精,真的狐狸精啃!」她笑嘻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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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19:16
第四章

說自己是狐狸精?這世上還真是千奇百怪,什麼樣的人都有。

「你好。」奧伏羲無可無不可的頷首。

「我會吃人。」荷眼的眼神裡有著一抹難得的認真。

「哦。」他的聲音很淡,有股司空見慣的坦然。

「你不怕我吃你的肉,喝你的精血,讓你化成一堆白骨?」

「中國古典神話小說裡面的妖精鬼怪有情有義,不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狐狸精益惑人心,不過,人心不動,誰能迷惑得了誰?」!」

荷眼嫵媚的眼睛滑過一絲異彩,繼而撇撇好看的嘴,「不好玩,拐不動你,你……奇怪,真的有股很熟悉的味道,我發誓我見過你。」

把他說得像某種鮮美得叫人難忘的食物似的。「謝謝你的讚美。」他四兩撥千斤。

「呵呵,你是怎麼進來的?通常可娣不隨便讓人進來她的地盤的。」她長腿一彎,落地後就扭著小蠻腰往他身上靠近。

真是怪異,他身上的味道錯不了,她要再近些聞一聞。誰知道一轉身,呂可娣就站在她後面。

「他是我請進來的客人,荷眼,不可以沒禮貌!」她盤上鬈髮,用一根木筷子固定,戴手套的雙手各端著一盤香噴噴的海鮮炯面。

「規矩、規矩,我又不是小狗,老是叫我注意禮貌!」她雙手趴伏在奧伏羲肩膀上,卻被他不著痕跡的卸下來。

呵呵,無所謂,確定了。

「嘿嘿,你長高,也長大了。」荷眼聳聳肩,吐了吐舌頭,帶著瞭然的神情等吃飯。

奧伏羲牽扯一下唇,什麼都沒說。

「你們……打什麼啞謎?」看見荷眼把身體倚上他的時候,呂可娣的心臟不由自主的緊縮了下,卻還是輕輕的把可口的食物放到桌上,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他聳了肩,僅此而已。

「見者有分,我也要吃。」荷眼耍賴的手段也沒多高竿,跟幼稚園裡的小鬼有得拼。

「狐狸精不食人間煙火的。」呂可娣好心提醒她。是她多疑嗎?怎麼覺得他們兩人怪怪的。

「你大小眼,我就是要吃。」有白食可嗟,不吃白不吃,吃了變白癡……那再說嘍。

「好妖精是不能嘴饞的。」

「鳴嗚……你明明知道我這妖精不倫不類的,離家出走一次都會迷路,找不到家回去,要不然哪需要在這裡看你的臉色吃飯!」她這等妖精比人還像人,不只是說謊的高手,還懂得用眼淚扣動人心。

「廚房裡還有一份。」明明沒少過她一頓飯,卻愛扮可憐,這也是狐狸的性子嗎?

荷眼破涕為笑的跑進跑出,沒一下子,手上又是喊燙喊香的多了一盤海鮮炯面,她開心得像極了找到食物的小狗,哈哈哈的一邊吹涼,一邊摸耳,一邊狼吞虎嚥。

剛才的風情萬種根本是用來唬人的,她的本性跟孩子差不多,就像冰糖棗子,外表的冰糖看似堅硬,一撥開,裡面是柔軟酸甜的果肉。

奧伏羲聞著自己的那盤面。

「好香。」剛才那些葵瓜子根本不夠墊胃底。「這盤子也特別。」

一小株紅白相間的梅花樹靜靜貼在瓷盤上,用它最美麗的姿態襯托芳香的食物,不喧賓奪主,傲然自得。

「自己燒的。「她笑笑。

「別出心裁,用這麼好的藝術品來吃飯會不會被天打雷劈?」他衷心讚美。

「哈哈,你少逗了,再美麗的東西還是要拿來用,一旦被物投就沒意思了。」呂可娣才不管這些,只要她看中意就拿來「配菜」,把自己的心情顧好了,才能製造出更上層樓的餐具啊。

奧伏羲咻地一聲,把蝦仁跟麵條吞進嘴巴,用最直接的方式表示他的贊同和捧場。

「你信嗎?荷眼說的話。」她很少讓朋友到家裡來,為的就是荷眼。也許他剛剛沒有聽清楚弄明白,她有必要提醒他。

「信啊,為什麼不?」他再扒了兩口面,眼睛發亮,她的手藝真不賴,番茄的香味滲進了海鮮,洋蔥的甜亦非常吸引人,像這麼適合他口味的東西,吃兩盤都沒問題!

他沒有非我族類的想法嗎?呂可娣咬著筷子暗忖。

「天地之大無奇不有,只要把心放寬,不能因為我們的眼睛沒看過就說沒有,這樣,就沒有不能接納的事了。」他用筷子比了比她面前的面,要她趁熱吃。

哦哦,他出乎意料的開明,入世的生活,出世的思想,讓她突然鬆了好大一口氣,整天陰晴不定的心因為他的話整個淨空,舒爽開朗了。

不知道這時候,可不可以對他提起他家的那面白玉屏風?

不妥當吧,感覺好像有企圖才請人家吃飯,而且他們的交情仍是薄弱得可以,還不到什麼話都可以說的地步。

她心思輾轉,不見奧伏羲已經把海鮮炯面吃得見底,並起身隨手把盤子拿進廚房沖洗。

她欣賞自動自發的人。荷眼睜著一雙太過閃爍亮麗的眼眸,瞧瞧廚房口,又瞄瞄身旁神情凝重的呂可娣,嘴角勾起一抹叫人起疑的詭笑。




「荷眼,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呂可娣喃喃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楚。

當初她在那間老店裡偷走的,只是一個玲瓏可愛的狐狸造型玩具,哪知道後來竟變成活生生的美女跟她要吃要喝,偶爾還把她浴室裡的橙花精油泡澡泡光光,比人還愛美。

「我愛用國貨咩。」

她可是純種的中國狐狸精,就算要找個主子,也要帶有中國血統的人,那些洋鬼子她沒一個看順眼的,好不容易碰到黃皮膚黑眼睛的人……好啦,可娣的眼睛是混血的褐色,這有什麼好計較的?反正,就是看她順眼咩,願意跟著她,誰管得著!

「算你有眼光!」

「呵呵,好說好說!」應該說這時代像她這麼傻的人類很少了,呆呆的供她白吃白喝不說,有時還任她欺凌。

主子、玩具,玩具、主子,嘿嘿,荷眼伸伸懶腰,愉悅的在沙灘上翻了個觔斗。

「你要回家的事包在我身上,告訴你喔,我在伏羲氏的屋子裡有看到很像你說過的那面屏風,白白的,上頭連刻畫一間像樣的房子都沒有,你確定那地方能住人?」不能回家很苦吧,像她,連想回去的地方都沒有,乾脆不想了!

「這種事你就別管了,我自己有辦法。」

兩個人的對話隱約被沙沙的海浪聲給模糊掉,被暗影層層籠罩的巖壁下是平緩的沙灘。

晚上的海 邊,海浪時大時小,太陽沒了,沙灘不若白天燙熱刺腳,呂可娣所居住的這社區裡怪住戶不少,各有各的生活,可是數來算去,像她這樣日夜顛倒的人還是少數,半夜三更,也只有她會帶著幾罐啤酒還有自己的心情到這裡來。

說來好笑,有時候她曾想,不知道是潮來潮往看她,滿天星斗看她,還是她在看它們?

突出的礁石上,啤酒還沒開,一旁趴著已恢復本尊模樣的荷眼,她的外型就跟一隻黃金獵犬沒兩樣,只是身上的毛髮更為華麗,趴著趴著,吹著海風的她舒暢得露出肚皮睡覺,四腳朝天。

「這些年還好有你在。」拿起一罐啤酒拉開拉環,呂可娣淺淺的喝了一口,口氣帶著麥子發酵的味道,不曉得是說給荷眼還是自己聽。

就算荷眼不怪她,多少年來,心中的罪惡感並沒有除去,它深入心底,混雜著其他更擾人的噩夢,糾結纏繞,變成渾沌夜裡無眠的根源。

「我們是孽緣……」冰涼的啤酒沁人脾肺,「敬你!」她朝荷眼晃了晃啤酒罐。

「你啊,一口醉的人,少喝點。」半閉著眼的荷眼提點。

「我知道啦。」

藉著朦朧的月光,她發現前方雙腳陷入沙裡的人影正接近她們。

「你還沒睡覺?怎麼跑來啦?」近些,看清了來人輪廓,是奧伏羲。他身上帶著沐浴過的清香,一件簡單的無袖衫,夾腳涼鞋,隨意卻瀟灑。

他有一副好身材,胸肌結實,線條好看。

「這麼晚不睡的人不只我一個嗅。」他帶笑,神情朗朗。

「夜貓子又多出一隻來了。」她大方的讓渡地盤,示意要他坐下。

「我會打擾你嗎?」

「你已經打擾了。」呂可娣出讓一罐啤酒。

「噢,那……」

「那什麼,就繼續打擾下去啊!」喝了小酒的她變得很不一樣,不止笑容可掬,神態也很輕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嘍。」他接過手,用啤酒罐對著似乎睡翻了的荷眼打招呼。

她微抬圓眸瞄他一眼,用掌扒了扒臉,繼續她的美容覺。

呂可娣本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後來呆住,怎麼他們兩個看起來,似乎有老友重逢的味道?

「你跟她打招呼?」

「是啊。」奧伏羲點點頭。

「你知道她?」是荷眼?

「你不適合喝酒,而且這邊的風太大,一不小心容易著涼的。」他不答,說他想說的。

喝了點酒的她臉上好像上了層粉,小嘴濕潤,非常誘人。

他,什麼意思?是關心她嗎?呂可娣被轉移了焦點。

「我不冷,我酒量好得很,你放心,一罐啤酒不算什麼!」她很沒情調的據實以告。

荷眼美麗的眼睛依然閉著,長長的耳朵卻豎得老高……

「喝酒對女孩子沒好處。」

「從來沒人管我,被人管,好像你看重我,好幸福喔……」呂可娣一時感動,熱淚盈眶。

她要的幸福也太簡單了吧0你喝醉了。」

只見她眼一眨,奧伏羲沒預期會看見她的眼淚,怔了下。

「醉了好,不用堅強,不用獨立,不用什麼都要逼著自己去扛,那不是很好嗎?」罐子早就空了,她輕輕捏,它馬上凹了肚子,「你瞧,我連力氣都比別的女生強!哈哈!」

他沒有急著出言安慰她,只是用眼睛專注的看,用耳朵仔細聆聽。

「你知道嗎?荷眼是我偷來的,當初被老人帶回去睡好床的我,醒來後情急之下只是想帶一樣可以回去

交差的東西,誰知道她是活的,我很忘恩負義對不對?!」

她看向海,「你知道泡過酒的籐鞭打在身上的滋味嗎?皮開肉綻耶,傷口要好久才會好……那個人把我們養得像乖乖的小狗,忠心不二,沒有人敢背叛,呵呵……只要你嘗過鞭子就知道那種可怕了!」話說得顛顛倒倒,眼眶的淚意卻已收得一乾二淨。

他們從來都不是人,是工具。不會有人允許工具有思想。

「別想了。」奧伏羲摟住她的肩,陽剛的手出奇的溫柔。

「伏羲氏……」呂可娣溫馴的靠著溫暖的所在。

「噓。」

她口齒不清的說:「抱我。」他好像沒有剛認識的那麼壞,什麼都要照時間表來。

他遲疑了下,用另外一隻手穿過她弓起的腿,把她抱上自己的大腿。

「你好暖,就像你的床。」她幸福的歎息。

這句話一字不漏的鑽進他的心梅。

把他當床比,儘管不倫不類,把它當成是讚美好了。

白天的她堅強如斯,卻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夜晚看見她的脆弱。她的頭髮像海潮披散在他的腿上,髮絲一如他想像的柔軟……

「啊!你看到沒有,那個那個……」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振奮了呂可娣的精神,她忽然彈跳起來,也不管腳下的拖鞋,就往大海跑去。

懷中的人兒乍然不見,感覺腳上失去重量的奧伏羲呆了幾秒,他,不喜歡那種感覺。

踩進海水的她拉不動她看見的事物,那是一根被海浪沖上岸的流木,「來幫幫我礙…」她用手把嘴圈起來對著他喊,也不管深夜的海水有多冷。

荷眼聽見騷動也睜了眼,尾巴豎了起來。

「快來看我找到什麼好東西!」呂可娣樂得像小孩子撿到糖果。

只是一根木頭有什麼好樂的!嘖,荷眼的尾巴朝上甩了個優美的弧度,重新把雙掌交疊在下巴處,靈敏的耳朵感覺到奧伏羲的腳步踩著海水而去。

隨後,兩人通力合作拉住流木,撥掉上面的垃圾,把它往沙灘拖。

「太完美了!」呂可娣的酒早醒了,她用手肘撞了下一旁的奧伏羲,「你說是不是?」

「拿來當涼椅很適當。」長且凹的造型,很天然,連一點修飾都不用。

「是我發現的!」

「是啊,你天才!」

呵呵,「你也不賴啦。」

這真是老天爺賞賜他們最好的禮物了!

「請坐!」他有禮的欠欠身。女士優先嘍。

呂可娣開心的一屁股往流木上坐下……「哇!」她兩腳一翻,掀起沙子,摔得四腳朝天。

怎麼回事?!被尖叫聲驚醒的荷眼忽地站起來。

「哎呀,這下邊不夠穩固。「奧伏羲馬上找出毛病所在,吃吃吃的聲音不斷從他故意掩上的嘴裡跑出來。

呂可娣吃了一嘴的沙,站起身,她看看自己一身髒,再看著奧伏羲肩膀可疑的抽動,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

是——喔,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她美目流轉,轉頭無聲的噓了荷眼一下,然後雙雙捧起一大把沙子奉送給專心檢視流木的奧伏羲的頭頂。

「哇!」慘叫難免,肇禍者早已經逃之天天,快樂的影子跳進剛好捲上來的海潮。

她跳上跳下的對著他示威。

「你居然這樣對待恩人!」真是叫人捉不著性子的女人!奧伏羲看著她站在滿是泡沫的海浪上面,不像珍珠生成的維納斯,是泡沫生成的精靈。

月下,她那頭褐色的鬈髮染著金銀光,像飛躥的絲線,潔白的腰身顯露著天真與成熟共存的嫵媚。

「你最好逃得快,要不然……你就完蛋了!」他叫了聲,往前衝去。

眺望遠處靠岸碼頭上的燈火,像火樹銀花繽紛流離。

星子與涼風相對。

才剛開啟了的夏天,天空美美的,肚子涼涼的,談感情啊,還有點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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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19:43
第五章

「我來打擾了。」敲門後見門打開,奧伏羲有禮貌的點頭,然後逕自走進屋裡。

站在門旁的呂可娣,身體自動讓出走道,手下的被單有一半還包捲在她身上,她迷糊的跟著他的腳步往裡面移,連門也沒關。

「早。」他頭髮梳得平整,眼睛有神。

「呃,早。」坐在椅子上的她,將下巴頂在桌上,接連著的是不經掩飾的呵欠。

「可娣?」趴在桌上也能睡?真是!

「唔?」濃濃的睡意全面佔領她的腦袋。

他看她壓根沒有清醒的跡象,將雙臂橫跨過桌面捧起她的臉蛋,俯身壓去,唇,印上她的額頭。

什麼濕濕的東西滴上她的頭啊?呂可娣揮手想趕走討厭的蒼蠅,誰知道驅趕敵人靠近的手一緊,反被禁錮在某個寬大的手心,濕潤的感覺延伸到了鼻樑,她終於睜開一直不肯睜開的眼眸。

眼對眼,鼻對鼻,呼吸對著呼吸,她猛然回過神來,湊巧奧伏羲的唇也滑了下來,哪知道她用力一咬……

「哇!」只見他狼狽的瞇起一隻眼睛。獵人打雁,居然被雁啄傷了眼。

「完蛋,破皮腫起來了!」什麼瞌睡蟲都滾一邊去吧,她撥開他護住嘴的手,咬痕淺淺,口子沁出血色,「怎麼辦,怎麼辦?」

「你別慌,沒事。」他拉住像跳蚤一樣的她。

「對了!你等我一下。」她穿著小可愛式的睡衣,浴室、廚房來回跑,只聽聞嘩啦啦的水聲和冰箱開開關關的聲音,不一會她出來了,手中抓著一條包裹冰塊的濕毛巾,滿懷歉疚的貼上他的唇。

「很痛吧?」她問。

「我想說非常時期用非常方法,可能技巧不夠嫻熟,以後多練習就不會了。」她柔美的杏眼有著真誠的著急,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很享受她這種模樣。

「不要解釋。」只會越描越黑而已,「早知道就讓你當豬頭好了,你還笑得出來!」

「你每天睡得迷迷糊糊的,真危險。」

「要不是你一大早來敲我的門,說到這個……你來做什麼,還穿這樣?」昨天,不,更正,應該說今天凌晨他們才分手,隔不到幾小時他又氣定神閒的出現,一身筆挺西裝,手上還帶公事包。

「上班啊。」他好笑的回著。她不會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跟她一樣,賴在家裡也能賺錢吧?

「不過上班之前,想來跟你作個協議。」他可是餓著肚皮過來的。

「你說。」看在他們是鄰居的份上,凡事好商量。

「我喜歡吃,可是除了燒開水外,我什麼菜都不會做。」

「所以?」

「我是老外,老外、老外,三餐老是在外!!」他用廣告詞自我調侃。

呂可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三餐在外能把你養得像大樹那麼高,功不可沒喔。」

「我是想說咱們來作個交換,你負責我的三餐,我當你的免費勞工。」老實說,吃過她那美味的海鮮炯面以後,他還想嘗點別的,想要大搖大擺、名正言順過來吃飯,總要生出點名目來。

「不許挑剔菜單喔,我弄什麼你吃什麼。」她爽快的答應了。

她喜歡下廚,多一個人吃飯也沒什麼不好,反正都要煮。

「那趕快上菜,我餓扁了。」奧伏羲揉著肚子,腸子已經打了幾百個結。

「唉,說風就是雨喔,我這裡又不是早餐店,隨時都準備好好的。」嘴巴嘀咕著,她雙腿已經認命的邁往廚房了。

「人家要上班嘛。」

「你還真敢說,進來拿餐具!」指揮人,她也行啊!

「得令!老佛爺!」

一陣兵慌馬亂後,吃飽喝足的人滿足的上班去,呂可娣站在窗前看著奧伏羲的吉普車開走,突然有什麼閃進她的腦袋——她這樣子像不像新婚妻子送老公上班的場景?老天,她還穿著圍裙呢。

「我的媽!」她跳起來,她她她她今天也要出門礙…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英英美代子的幻想望君早歸……她跟關強有約,他要火起來可是不會等人的,這下完蛋了啊!

衝上二樓火速換上連身裙,抓起皮包,鞋子上腳,戰鬥裝備完成!至於妝就免了,大熱天的,誰時興在臉上塗那些。

門外站著梳得一頭油的徐哈利,他這次換了輛賓士500。

匆匆忙忙奔下樓的呂可娣,一打開門——

「Surprised!」他大叫。

他經常有驚人之舉,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但是不能溝通也叫人苦惱。

「我有事,要出門。」

「我送你,去哪?」沒有二話他拉她坐上車。

就某方面來說,徐哈利很大方,初相識時呂可娣不討厭他,也用心的與其交往,但是一段時間過去,力不從心的感覺卻越發強烈。

「我跟關強有約。」看著他發動引擎,她繫上安全帶。

「不要去,我帶你游濱海,今天東北角有帆船賽,我有艘船也參加,來幫我加油!」說到玩樂,他神采飛揚。

「你沒事先跟我說。」

「到底是你的工作重要,還是我重要?別忘了你就要嫁入我家,這麼不聽話我怎麼疼你!」他用訓示員工的口氣教訓起她來。

又來了!

「我並沒有非要嫁你不可,你也不一定要娶我。」

對於她的工作他向來不是很喜歡,總是認為不夠正式,構不上他那階層所稱的藝術之流,也上不了檯面,每次只要跟他的計劃有所衝突,他絕對不會考慮她的立場,總是以自己為優先。

察覺到她強硬的口氣,徐哈利握住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忍讓的說:「我們不要為這種沒道理的事情吵架,我只是想要你陪我,冠軍有二十萬獎金耶,贏了比賽拿到獎金,我們出國去玩,你不是一直想去歐洲?」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陪你,今天的約很重要……」

「滋——」一陣車子緊急剎車聲,他任性的停在路中央。

「你不要開口閉口都是工作,像你這樣的女人就算來一百個我也養得起,你是我的女人吧,陪我去露露臉有這麼困難嗎?那以後的宴會、聚餐、應酬你也都要這樣跟我推三阻四?別像個上不了檯面的灰姑娘好不好?」

他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找到出口,不留情面的發洩,才不管別人是否覺得難堪。

「現在是上班時間,別把車子停在路中央。」鏡面車輛駕駛不滿的喇叭聲、咒罵聲快要叫呂可娣發瘋了。

「你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我鳥那些人!」他任性到家。

見規勸不聽,她再也受不了被噪音圍剿的恐怖滋味,推開車門,兩腳落地想離開。

「把話說清楚再走!」徐哈利仗著力氣大,拽住她的手腕。

「礙…好痛!」

「留下來聽我說話!」他也被後頭不斷鳴響的喇叭聲給逼得火氣旺盛,想跳下車找人理論。

「你放開我!」

可娣用空出來的手打他,順利掙脫,揉著發紅的手腕,她轉身就跑。

「唉,可娣……叭!」他一掌拍下卻按到喇叭……

她頭也不回。

他的幼稚不講理就留給他自己吧!




會議很長,宣傳、廣告、多媒體、模特兒、文案與印刷等都是討論的重點,許多專業術語聽得呂可娣一頭霧水,被重重霧水罩了頭頂一個上午,等到會議結束重見天日,她差點要把天上的眾神通通念上一遍表示感恩。

「你終於瞭解上班族的悲慘了喔。」跟著她走出會議室的關強開她玩笑。

「我要是點頭,你不可以打我喔。」這年頭說實話都沒好下場耶,就算親如夥伴也一樣。

他實在很喜歡她這種不造作的個性,「我哪敢,你要是身上帶點損傷回家,紅霓知道了準會先扒了我的皮再說。」

「哈哈,你敢把紅霓娶回家,表示你皮粗肉厚,再生能力很強,不怕啦!」

「你們果然是同一個鼻孔出氣的姐妹。」他沒好氣的幫她按下電梯鈕。

「她最近還好吧?」

「每天以馴夫作為生活情趣,哪能不好?倒是我天天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脫離苦海?」

「這樣啊,我看你是甘之如飴,挺享受的,」一點也看不出來哪裡苦了。」

他乾笑著打發過去,「對了,我家老婆大人有交代,她說改天約出來吃個飯,她老是問我,你把自己推銷出去的計劃走到哪了,我不好傳話,你自己去滿足她的好奇心。」

「我會跟她說,你在我面前盡說她的壞話。」

「哇咧,不要害我!」關強一臉怕死的模樣。

「吃飯的事改天再說,我還要回去把你交代的任務一一完成,要不然換我對不起你了。」呂可娣越來越能感受到商業化的壓力了。

起先,她以為只要把本分做好就沒事了,哪知道後面有這麼多程序,比她把家飾單純送去參展還要麻煩。

「文案跟模特兒要是敲定,我會先知會你!」在電梯門開啟後,他目送她進去。

「知道啦,紅霓的管家公!」

「那再聯絡嘍。」

「嗯,拜。」笑著點點頭後,電梯門緩緩關上。

日常的生活,呂可娣很能自得其樂的,離開經紀公司後,走馬看花的逛街,上館子,也不忘看看傢俱店的玻璃櫥窗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一心好幾用也有壞處的,就像現在一陣車子的緊急剎車聲,還搞不清情況的她被撞了個措手不及!

膝蓋以下的部分被鐵皮擦了過去,因為沒有心理準備,擦撞的衝力使她差點就往大馬路上倒過去,幸好皮包勾到行道樹把她硬生生拉了回來。

跌倒的她兩隻手掌首先著地,痛得她不禁對著肇事駕駛大吼,「你車子怎麼開的啊!」

「Athena?」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探出車窗對著她清冷的喊。

目可娣一呆,「你說什麼!撞了人不用下來看啊!」

看著她,那男人嘴裡進出快得叫人聽不懂的一長串英文。

聞言,她呆愣了下,然後大大的深呼吸了一口,看見他胳臂上骷髏的刺青,頓時腦袋一片空白。

那男人沒有下車,他似乎很享受的觀賞著她慘白的臉色,嘴角噙著怪異的笑,油門一踩,他呼地把車子開跑了。

隨即,有幾個熱心的路人跑過來。

「小姐,你還好吧?」

「要不要上醫院?」

「這年頭的人真沒良心,撞了人就跑。」

幾個大歎世風日下的路人們把呂可娣扶了起來,但腿上一點一點加深的痛意,都抵不過她此時心中的震撼。

「我很好,謝謝大家。」她勉強挺直身。

沒有太驚心動魄的流血事件,路人瞧了她幾眼,才放心的走開了。

人潮逐漸恢復正常的流動。

她拐著腳走到路旁騎樓的涼椅旁,忽地被一隻強壯的胳臂拉了過去。

「真的是你。」

她抬頭,對上奧伏羲那雙關懷的眼。

「是我。」她呆呆的,還沒反應過來。

「到我的店裡去,你的腿流血了。」

「店?」

「是的。」

在這麼熱鬧的商區要擁有一間店面不是容易的事。

跟著他走了幾步路,來到一家店面前,她看見一個用木頭為底青銅鑲嵌Favrile Glass的招牌,金屬跟木頭的顏色很微妙的融合一起,很有現代感。

裡頭的展示區很大,呂可娣被帶進店裡一處像是休息區的地方。

「你把腿抬高放在沙發上,我去拿醫藥箱,別動啊。」奧伏羲小心的扶她坐下後;迅速往一旁走去。

強調視覺印象的空間讓她頭暈,就像小孩被帶進很大的玩具店,因為太過興奮,只能茫然的看著跟前的一切,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久,奧伏羲拿著醫藥箱回來,看到她癡迷的表情不禁莞爾。

「讓我看看你的腿傷。」他把她的鞋子脫下來,再把她的腿擱在自己膝蓋上,只見破皮的地方沁出很多細小的紅色血珠,血口子比想像中的還要大,「我先幫你消毒,剩下的還是到醫院讓醫生看一下比較妥當。」

「只是小傷,不用去醫院。」她沒有像一般人一點痛就雞貓子喊叫,反而安靜得過分。

「痛可以叫,沒有人會笑你。」奧伏羲看她不言不語的樣於,明明就會痛,她為什麼不叫不喊呢?

「叫有什麼用?」叫,沒有人可以給她安慰,給她擁抱,給她免於恐懼的溫暖,不如自己忍忍就過去。

「叫一叫就不痛啦,來,學我……說,痛!」他引誘她。雖然這樣的舉動很呆,但他就是不想見她那種讓人難受的堅強。

他何必這樣哄她?又不是痛他的,呂可娣緊閉著嘴。

「不說?還是你寧可上醫院,讓醫生把你的肉翻來翻去,然後打針吃藥,難過上好幾天?」軟的不行,來硬的了。

「你說的是醫院還是電動屠宰場?好惡!」

「會噁心,呵呵,有感覺了,可以!」他用生理食鹽水先洗去傷口表面的泥沙髒污,再細細塗上一層優碘消毒。

「謝謝。」

「能起來走動嗎?」他深深的看她。

呂可娣的心不受控制的怦怦然,恍惚中以為他眼中是窟水井,而她就好像一滴不起眼的水珠,一旦落下,轉瞬被吞沒。

她知道愛情可遇不可求,也不讓自己自作多情,但是,他為什麼對她這麼溫柔?這些許,就足以撼動她風雨飄搖中的心了……

「你記住肇事者的車號了嗎?」

她搖頭。

「看起來你只能自認倒霉了。」

她的表情平靜過頭,像是覆著薄霜的面具。

「應該吧。」要是自認倒霉能讓事情結束的話……

她躲了那麼久,還是被找到了。

事情,還是沒了。

奧伏羲研究的注視她,目光深邃。




「走開、走開!你們不要來!我不要去那個地方……不要賣掉我,我會努力的工作,不要把我賣掉……我不要!」呂可娣啜泣著,在夢靨裡掙扎,被困住的靈魂醒不過來,牢牢被過去的繩索捆綁在每一次闔眼的睡眠中。

「可娣,醒醒,你做噩夢了!」醇厚低沉的聲音堅持把她自那似乎永無止境的夢魔裡拉出來。

她豁然睜開眼睛,一臉一頭的汗,眼睛裡面全是驚恐。

奧伏羲的大手拂過她汗濕的額頭,「做什麼夢?很可怕嗎?」

他溫暖的聲音輕輕安撫了她驚魂未定的心,她有些氣虛,「嗯,噩夢,很久以前的夢。」

「下次睡覺前,在床頭點些花草類的精油,它會讓你好睡一些。」她的熊貓眼,不會就是因為這樣來的吧?

呂可娣撐起一些精神,「你怎麼來了?」

「我聽到你的叫聲。」他穿戴整齊,不像剛從床上爬起來的人,顯然還沒睡覺。

她的叫聲驚慌,讓他以為是屋裡闖進了什麼可疑份子。

「我……很久不曾做夢了。」她囁嚅。噩夢曾經不再打擾她,是今天的車禍讓斷了線的噩夢再連接上的。

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撐過去,事情都過去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我應該帶你去收驚才對,這樣晚上就不容易做噩夢了。」奧伏羲有些自責。

「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他在身邊,夢境的一切似乎不再那麼可怖,她不自覺將身子偎了過去。

「安定神魂誰說只限定小孩子?大人也需要,聽說我小時候很難帶,但只要爺爺背著我去收驚,我就會不吵不鬧,乖得很了。」他對那些子不語的東西倒是信得很。

「有家人真好。」她無端羨慕起來。

「每個人都有家人。」

「是啊。」她空洞的回應,霎時她想起了一件事,「你……剛剛怎麼進來的?」臨睡前她記得鎖了門窗的。

「你忘啦,下午你給了我一把家裡面的鑰匙,讓我每天好方便上門來吃飯的。」為了證實所言不假,奧伏羲立刻把它從口袋裡拿出來,「我可是隨身攜帶,免得哪天弄丟就沒飯吃了。」

「對喔。•她大概是被噩夢給嚇昏頭了。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他陪著閒話家常,她就覺得心安。

「你的胃腸被我給主宰了,不怕我連你的人一起接管啊?」靠躺著他為自己豎起來的枕頭,就著小夜燈,兩人促膝談起天來。

「好啊,反正我也喜歡吃你煮的萊。」他理所當然得很,沒有一點猶豫。

「為什麼你能毫無顧忌的說這種話,不怕我誤會,胡思亂想嗎?」像這種話她怎樣都不會對徐哈利說,但是在他面前卻這麼容易就講出來,她是怎麼了?

「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沒有什麼激越的語氣,他只是很自然的愛護著她。

「那你別走,陪我。」

「怕又做噩夢?」他很瞭解。

「你儘管笑我好了!」她都多大的人了還要人陪著入睡,真是丟人!

「我不會笑你,因為我小時候也常做夢,總是希望有親人能陪在我身邊,我瞭解你的想法。」要不是身邊有那些「人」陪伴著,他又怎能一路坦蕩的走過來。

「你們家……有很多人嗎?」

「是啊。」是很大一掛,只不過,大部分都是「非人」而已。

「我也一直希望,能夠早一點有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家人。」這是呂可娣多年來的願望。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溫軟如水,單純的渴望著愛。

「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家人。」奧伏羲許下承諾。

「是嗎?」從來沒有人願意當她的家人,他……在說笑,還是認真的?她可以當真嗎?

「看著我的眼睛,我像在說謊嗎?說謊的小孩鼻子會變長,大人也一樣的。」他跟她眼對眼,眉對眉,呼吸交流著,唇幾乎要印上她的。

她的眼眸那麼美麗,像要迷惑誰。

「小時候我會突然在半夜寂寞的醒過來,在微弱的燈光中強烈的想要一個家人,你,真的可以讓我依靠?不騙我?」呂可娣說著,突然哽咽,情緒像洩洪般,嘩啦啦,一下傾給了奧伏羲。

他的手很大,卻溫柔的像蜻蜓的羽翼,托著她的頭,按向自己,讓她聽見胸口沉沉的心音。

「相信我。」他說。

之前糾纏著她的噩夢不重要了,倚著他溫暖寬厚的胸膛,她覺得她再幸福不過了。

「來,我玩花繩給你看。」拾起床頭櫃上她綁頭髮的橡皮圈,他兩手幾個翻轉,一座活靈活現的巴黎鐵塔霎時展現在他的大手上。

「你會玩這個?」她展露笑顏,從沒見過哪個男人會玩這種小女生的玩意。

「我可是名師呢,不信你看!」指頭抽彎,橡皮圈又換了個樣子。

「小鹿斑比!」她笑喊。

「小叮噹!」

「現在改名叫哆啦A夢了。」他糾正她。

她噗哧一笑,黯然的神情一掃而空。

「還有沒有?」她看著他的手又在迅速翻轉著。

「當然!」他可不能被小覷了。

「哈哈,倫敦大橋。」

「錯了!是藍色多瑙河。」

呂可娣跳起來捶他,「你胡說,明明是彎彎的橋哪是河?」

「出人命了!」奧伏羲笑嘻嘻的躲著拳頭。

窗外,迢迢銀河,流星飛墜,露台夜冷。

溫暖的屋裡頭,呂可娣的指頭纏住了奧伏羲的橡皮圈,男與女,是不是指端都牽著一條看不見的紅繩,緣訂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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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20:09
第六章

呂氏早餐沒什麼章法的。

有時候是簡單的燕麥草莓片配牛奶打發過去,有時候是培根蛋加營養可口的豆漿,心血來潮,一鍋濃稠的廣東粥配油條燒餅,不管她端出什麼作品來,奧伏羲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閒暇還要討著葵瓜子當零嘴吃。

看他這麼捧場,呂可娣乾脆把自己的「藏寶」地點告訴他,叫他吃完了就自己去挖,免得為了要供應他填不滿的無底洞而跑斷腳。

他也不會啥事都不睬,只管白吃白喝,水管壞了,他會去水電行買新的回來換;瓦斯臨時沒了,他也不吝貢獻男人的力氣幫忙換瓦斯桶;郵差來,看她忙得不可開交,蓋印章拿信跑腿的事一概攬來,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幾乎……幾乎要像是一家人了。

這樣兩頭跑,有時候聊天聊過頭,時間晚了,他也不囉嗦,自動自發的洗刷浴缸,準備泡操,過夜。

就像昨天晚上……

「咦,門怎麼是開著的?」從樓上下來捧著臨時找出來的浴巾、毛巾的呂可娣,發現浴室的門是開著,他人卻不知上哪去了。

看著浴缸快要滿出來的熱水,她先關掉水龍頭,再轉身走出浴室,在客廳碰到剛從外頭進來的奧伏羲,他手上也抱著一堆衣物。

「你去哪裡?」剛才嚷著說跑來跑去很麻煩的人,這會兒做什麼去了?

「呵呵,我回去拿睡衣。」

拿睡衣?她心裡驚叫,這不是鬧笑話嗎,真是烏龍。

好像連續劇似的,而今天早上——

「我們去超市吧。」奧伏羲在廚房裡喊。

「家裡沒有缺什麼啊。」她負責煮食,收拾善後就是他的事了,換她享受飯後的咖啡。

以往她與荷眼一人一狐住的時候,三合一咖啡粉加減喝,這會兒他來了,還從家裡搬來研磨機、咖啡豆,煮出來的咖啡果然不同凡響。

「我需要毛巾牙刷之類的東西,我每天待在這裡的時間長,不好總是用你的東西。」嘩啦啦的水聲,為他的話伴奏著。

這要說他怕麻煩還是已經把她的家當成自個兒的了?不會是想傚法螞蟻精神,慢慢的搬東搬西,然後佔地為王吧?!

呂可娣邊思考著邊點頭,「噢,也對……你剛搬來對這裡還不熟喔,不過,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周休啊。」

「哈哈。」她乾笑。不上班的人對時間一點概念都沒有……咦,不對啊?」開店哪有什麼周休二日的?你以為你是誰啊,又不是公教人員。」

「有人顧店,用不著我。」他打哈哈過去。

奧伏羲沒說的是他每年光是賺取研究新款傢俱成果,開發專利的權利金,就豐厚得讓他可以不務正業,更別提販售傢俱的龐大利潤,所以他只要偶爾到店裡露個臉就可以了。

「天下有這麼好的事?!」

「就是有啊。」洗完碗盤的他走出廚房,「如何?」

「什麼如何?」

「超市。」

「好哇,沒問題。」咖啡杯見底,她站起來伸伸懶腰,呵,她閒著也是閒著。

「那我先回家換衣服。」他昨晚只帶睡衣過來。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呂可娣揚起溫馴的眉毛。

嗯,兩邊跑,果然有點麻煩呢。




說要上超市,出了門,經過社區的公園。

裡頭一群裝備齊全的小朋友在沙坑裡飆車,呂可娣看出興味,看了一眼又一眼,厚著臉皮跟小朋友們借了一輛單車,居然試著騎了起來。

說也奇怪,有奧伏羲在身邊,她平常不敢做的事情如今都放膽去試,像是篤定他會在後面看顧著她,什麼都不用怕。

借來的安全帽戴在她頭上顯得有點滑稽,「拜託!我又不是小鬼,不用戴這些有的沒的啦。」指著套上護膝跟護腕的部位,她有些抗拒。

這樣很丟臉耶。

「以防萬一。」他可不許她打混。

「你發誓要抓牢,不可以放手,一定不可以放手喔。」她威脅著在後面扶著單車的奧伏羲,她的話卻惹來一堆小朋友的笑聲。

「大姐姐好丟臉。」

「大人了還不會騎單車。」現在的小孩一個比一個鬼靈精怪。

「不丟臉、不丟臉,有誰學車不摔的?」奧伏羲好脾氣的對著一群毛頭說教,雙手穩穩的抓著單車。

「不會騎單車很正常啊,誰叫汽車有四個輪子,單車只有兩個。」她徒勞的解釋自己為什麼「一把」年紀還視騎單車為畏途。

其實,她也沒機會學這玩意。她的童年是不見天日的荒蕪。

「歪理!眼睛看前方,兩腳用力踏!既然要學就要認真!」奧伏羲敲敲一直分心的她的頭。

看呂可娣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他忍著不笑。

「也用不著這麼嚴肅,又不是要上陣殺敵,放輕鬆,放輕鬆。」他不由得說。

「你很煩耶,一下說要認真,一下要我放輕鬆,我到底聽哪一句?」回過頭來瞪大眼睛的她,嬌嗔的樣子嫵媚又動人,一下扣住了他的心弦。

他強迫自己回過神,「你只要向前就對了。」

好吧,誰叫她學成與否只能靠他,抱著豁出去的心理,單車被踩動了,她先是在公園裡寬闊的地方練習,慢慢掌握到竅門後,一回生,兩回熟,她貪心的想上路了。

「你要扶著我喔。」戰場轉移,上了社區出入口的斜坡,卻還是老詞。

剛才他確確實實的跟牢著,她也完全的信任他。

奧伏羲沒說啥,辛苦的叮嚀她這老小孩,「記得轉彎的地方要轉彎,下坡的時候要抓剎車器喔。」

「知道啦,我走嘍。」立可娣隨口應付著。又不是母雞帶小雞,還千吩咐萬叮嚀的。

踩動單車往下滑去,下坡的風灌了過來,哇!車速加快,越來越順了。

「哈哈,我會騎了,哈哈哈,我是天才!伏羲氏你看……」她往後看。咦?哇哩咧,後面哪有人扶著,這會兒馬路上就她騎著一輛單車,奧伏羲呢?我的媽啊!

「不要往後看,可娣!」站在後方遠遠的奧伏羲對著她吼。

她心慌的把頭擺正,不過,來不及了0砰!」重重的響聲後,是一片鴉雀無聲。

滿天金條在呂可娣的眼前晃,她想不到自己竟會像紙人似的衝出去,然後腦袋就全然空白,接著痛得咧了嘴……可惡,好硬的電線桿!

「可娣,要不要緊,哪裡受傷了?別抱了,電線桿很髒……」大步跑來的奧伏羲哇啦啦的叫。

痛……

「哇,都是你害的啦。」呂可娣的腳像打了麻花似的壓在單車下面,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來,讓我看看哪裡受傷。」他輕哄,撫觸她的動作無比輕柔,先是把她頭上歪掉的安全帽拿下來,手撫過她的額頭,又摸著她的手腳,幸好他想得周全,配備一樣不少,不然這一跌災情慘重,恐怕要進醫院了。

「能站嗎?」他輕輕問。

「嗯。」她怕極了人家看笑話,一下就要站起來。

「別動,讓我再看看,要是傷到骨頭就不好了。」他不放心的檢視,將她全身摸了一遍。

她先是覺得尷尬,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摸來摸去,一次不夠又一次,但是看他那細心的神情,奇異被呵護的感覺在她心頭泛起一陣漣漪。

隨後,他把她帶到公園的陰涼處坐下。

呂可娣慢慢把腳上的護膝除下。

週遭除了鳥鳴、蟲語、花香,還有冷色琉璃一樣顏色的天空。

「我很笨對不對?簡單的單車都學不會。」她嘟著嘴,有些氣餒。

「你這種自責沒道理。」

「是沒道理,我畢竟不是小孩子了,懷念童年的事情,做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也不會騎單車啊。」不會騎單車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

奧伏羲把她溜出耳際的一綹頭髮塞回耳後,指尖不經意的觸到她微涼的面頰。

她的肌膚像果凍般有彈性,雖然只是指尖劃過,也能讓他感受到那種吹彈可破的柔膩。

他看著幸福的指尖,喜歡在她臉上留連的那種感覺。

白雲當空,他萌生出慾望。

想吻她,狠狠的吻。

於是,他吻了她。她的唇如蜜,微涼。

他用舌尖分開她緊閉的唇,長驅直入,輾轉吸吮,他覺得自己像採蜜的蜂,粘膩著她的丁香小舌汲取纏綿,直到她軟了身子。

呂可娣臉紅如火,唇如櫻桃,清亮無雜質的眼睛因為情慾而有些朦朧,她掩著嘴問:「你又吻我,為什麼?」

上次,在她睡意正濃之時他也吻過她,她可以將它解釋為開玩笑的吻,可這次,狂野炙熱得叫人熱血奔騰,她沒辦法再欺騙自己說,那只是純粹的友誼之吻。

「不是只有女人才渴望愛情,這年頭好男人跟好女人一樣難找。」見她眼神微醺,酡紅的臉蛋可愛又嬌妍,這樣的女子叫他如何不動心。

「你不應該吻我……」

「因為你有男朋友?」他記得那人叫徐哈利。

「你知道?」他的消息真靈通。

「荷眼說的。」

「她很少八卦的。說到她,出差好幾天也不知道要打個電話回來報平安,真是的。」荷眼只要出門就幾個月不見人,呂可娣早就習慣她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行徑,妖精不是人,又怎麼能用人的標準要求她。

「你可以擔心其他的人,就是不用擔心她。」

「什麼意思?」

「她成人了啊,再說……她是千年的狐狸精,誰敢動她?」真真假假,奧伏羲說得摸稜兩可,卻又很實在。

「你不懂的,荷眼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從十三歲那年就跟她在一起生活,她是我的親人、朋友,也可以說什麼都是。」相依相偎的感情,在她看來早就超過言語能說的;雖然說荷眼常常出門就不見人。

「你說,我聽。」

他真的是一個好聽眾,安安穩穩的存在著,讓人放心又安心。

「真要聽,很長喔,像臭海帶一樣。」

「我說了,你說,我聽。」握住她指結明顯的手,他再擁住她的肩。

呂可娣放任自己倚在他溫暖的懷抱裡。

「我是個出生在英國的中英混血孤兒,從小就被倫敦的惡魔窩首腦控制,被迫跟一群差不多年紀的夥伴在街頭巷尾廝混,我們分成好幾批,不管誰偷了東西,得手後得立刻交給另外一個在暗處等著的人,大家合力才有飯吃,挨打、餓肚子是常有的事。」

沒有餓過肚子的人很難去想像餓極了的痛苦,肚子內像有把火在燒,燒得不能睡、不能哭、不能喊,只能抱著乾癟的肚皮忍過去,第二天就會發狠不要命的去偷、去盜,惟一的希望就是能填飽肚子,睡場好覺。

她不喜歡回憶,因為最難熬的那一段都過去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人生會在那樣的生活模式下過去,也許等到再大一點,像其他的女生一樣被人口販子買了,再轉賣。沒想到在我十三歲那年,台灣有人出面認養我,那人在信上說他是我母親的遠房親戚,並匯了機票錢,於是我便一個人搭機來到了台灣。

「剛來的時候我一句中文都不會說,連國字也不會寫,進學校後痛苦極了……一直到我二十二歲,養父死了,我就和荷眼一起在台灣生活,直到現在。」

接下來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奧伏羲以為她不想說了。

「你可以笑我,我滿二十歲以後就一直想要一個溫暖的家,所以只要有人介紹我就去相親,每一次我都是認真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碰見的愛情只會讓我患得患失,我常想,這樣的愛情若走進婚姻,會幸福嗎?」

她露出沮喪又無奈的淺笑,讓他心酸。

「於是,我在愛情裡來來去去,卻還是孤單的一個人。」

愛情可遇不可求。

是啊,不可求,那要被動的等到什麼時候呢,白髮蒼蒼,還是歐巴桑的年紀?那樣的年紀就只能封箱送進博物館等著長蜘蛛絲了。

「哈利的存在起碼讓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起碼有人知道我這個人。」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他並不是很公平,或者,你曾經仔細去問過那個徐哈利對你真正的感覺嗎?」奧伏羲中肯的就事論事。

橫刀奪愛不是他會做的事情,他希望的是她能夠認清自己的真心所在。

一對男女要是互相沒有好感,怎麼可能生出火花來?但是真正的愛情除了激情的火花,還需要更多深層的東西。

「還有,你不是孤單一個人的,絕對不會是!」在她額上印了個吻,他遏阻自己想更往下探的慾望。

吻一個人也會上癮的,尤其是她。

「我問過,問了太多次,他不想說,我想……」她反趴在他的大腿上,因為覺得舒服,忘記這裡是人來人去的公園,「他要的是溫馴服從的人,不是像我這種想法過多的女子。」

徐哈利就像一個池塘,只有她在丟石頭,池塘卻從來不給回應。

奧伏羲讓她安然的枕著,移動大腿不讓刺眼的太陽曬到她。

「哈哈,我不應該背著他說他壞話的,是我不適合他。」

在那天爭吵後,他們形同分手了,依照徐哈利的傲氣,她相信他會像他那支手機一樣,消息全無的,不會再主動打電話給她了。

「我這樣算不算失戀?」她突然很認真的問。

「你說呢?你有這樣的感覺嗎?」他很巧妙的打著太極拳。

呂可娣按住自己的胸口,空氣中有好幾秒的沉寂。

她感覺不到。

「沒有耶。」她輕輕說。




其實,她大可不用踮著腳走路的。

即便這間屋子的隔音不算頂級,但赤著腳走在原木地板上又能把誰吵醒?

半夜,原本是她工作的大好時光,然而,為了能夠每天早上準時起床給奧伏羲做早餐,她不自覺改了當夜貓子的習慣。

人真是奇妙,只要心甘情願,不管做什麼違背自己以前習慣的事情都不覺得苦。

以前天天要安眠藥才能入睡的惡習好像減輕不少,偶爾照鏡子,眼圈下的黑影也逐漸被健康的氣色取代。

可是今晚她又恢復了以前睡不好的情況。

打開廚房的電燈開關——

「這麼晚……睡不好嗎?」聽不出來帶有睡意的聲音,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奧伏羲揚著頭,注視穿著白色棉質內衣褲的呂可娣。

她那一頭長鬈髮有些凌亂,一半散在胸前,一半落在背後,臉色因為倦意顯得有些蒼白。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我起來泡杯咖啡喝。」沒見過這麼喜歡睡客廳的人。

「又做噩夢了?」他起身,走到廚房。

「嗯哼。」她總不能說,除了那一夜在他的擁抱下睡了一場好覺以外,她的睡眠仍是零存整付,睡得零零落落。

「別喝咖啡,傷胃,我那天看見你抱著胃叫痛。」拿下她手中的湯匙,他從櫥櫃拿出一瓶可可粉,舀了幾匙在杯子裡,加上牛奶,衝上熱水,然後將杯子遞給她。

「你什麼時候買的可可粉,我不知道家裡有這東西?」熱可可加上牛奶的香味溫暖了她。

「我覺得你不適合喝咖啡,就去買了。」理由簡單得不需要解釋。

「我想去海 邊走走,你陪我好嗎?」

「現在是七月,半夜出門遊蕩會不會被路過的人當成魔神仔?」他開玩笑。

聞言,呂可娣不禁露出微笑。

連她自己都感覺得出來,跟伏羲氏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她的笑容有增無減,完全不同於跟徐哈利在一起的時光。

她知道她跟徐哈利的愛情死了。

「這社區住的都是正經的家庭,像我們這麼瘋的人不多,你大可放心!」啜了口香噴噴的可可奶,讓它沿著喉嚨流進冰冷的胃,她感覺到真正的溫暖。

「我要是穿著大老爺四角花內褲去咧?」

「只要不是美軍捐獻的米粉大口袋就可以了,否則,要是遇到巡邏的管區警察……」

「拜託,那是古董好不好,說起來……我爺爺好像有幾件,你要看嗎?我可以跟他商量一下。」他逗她。

「少來!」轉來瞪去的跟睛充滿了因為感情而甜美的面孔,雖然呂可娣不自覺。

「我是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犧牲奉獻咩。」

「那我絕對發誓說不認識你!」她答得可溜了。

說來爆笑,他穿四角花內褲是偶然被她發現的,之後他乾脆堂堂正正的把它當成家常衣服,不時穿著在她家四處走動,就算被威脅要是長針跟要他付醫藥費,他也依然故我,還覺得能刺激到她樂得很。

「只要我認得就好。」他的話別有深意。

她設察覺他話中的意思,吆喝著,「走啦,走啦……」把空杯往桌上擺,她拉著奧伏羲出門。




防波堤外的沙灘,被千古不變的月娘溫柔的照映著。

「咦,椅子被人動過手腳耶,不知道哪個好心人士做的好事?」呂可娣好奇的說著。

他們兩人的私人寶座本來只是那塊先前撿到像椅子形狀的流木,現在椅腳的地方被人加了支撐,還把粗糙的地方打光磨平,坐起來舒適許多。

奧伏羲用食指指著自己,像小狗巴望得到主人誇獎,偏偏她一直裝傻,東探頭,西探頭,就是不去瞧他的臉。

「我啦,我、是我,我弄的啦!」等到耐性全失,他乾脆跳到她面前,把她的臉蛋抬起來,與他面對面。

她無表情的臉繃不到半秒鐘,便噗哧一聲笑出來,「我當然知道是你,除了你,誰有那好功夫啊!」

「你這壞心的巫婆,欺負我這善良的人!」他吼叫,伸手去搔她的胳肢窩。

「哇,救人喔……」

「朗朗乾坤,看誰來救你!」

「你錯了,錯得離譜,現在是大半夜,朗朗乾坤是指白天好嗎?」她到處跑,脫了鞋子,笑聲如銀鈴。

「啊,仗著你比我在台灣多住幾年,挑剔我的國文喔。」他追逐著,把笑聲拋擲在無涯的海上。

「對了,你是哪兒人?」呂可娣回過頭問,旁邊的海浪丟來一波細碎的泡沫,濺上她的腳躁。

「英國。」

她輕快的腳步躓了下,「我們這樣,算是他鄉遇故知嗎?」

「不過,我十幾歲就離開那裡了。」

「家人呢?」

「都在英國。」

「說說他們好不好?我想聽。」

奧伏羲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兩人面對著無垠的海面,「總有一天,你會見到他們的。」

呂可娣轉過頭去看著他溫柔的側臉,杏子般的眼睛波光粼粼,如現下的海色。

「怎麼辦?」他呻吟。

「啥?」

「我又想吻你!」色狼也罷,色胚也好,這樣的氣氛下能把持住的男人,根本不能叫男人。

沒有得到她的許可,他接收了她紅艷如花的唇瓣。

輕憐蜜愛後抑不住體內乍然湧起的情潮悸動,他擁住她,雙雙倒向柔軟的沙灘。

月兒傻傻的撤著銀光,海面像渲染過的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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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24 02:20:31
第七章

奧伏羲說的「總有一天」,不料竟這麼快到來……

「大老爺的車聲,他回來嘍。」細格子窗口旁,有「人」趴著提供身旁的夥伴最新的第一手消息。

「你別露馬腳,要是被發現就慘了。」抓著他的衣領,另一個「人」又拖又拉的把他從窗台上扯回原位。

「別拉我,我不能喘氣了。」

「叫你安靜你還大聲嚷嚷!」

「可是,我就是怕他咩。」

「沒膽量!你別忘了我們是妖精。」

「我沒忘,我也沒忘我們賴在人家家裡幾百年。」兩個穿寶藍色肚兜的中國陶瓷娃娃你一言、我一語,除了頭上的髮型不同,高度、臉蛋、眼睛瞇成縫的討喜表情,簡直就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

「你真丟我們雙胞胎的臉。」三綹小童的氣勢比二綹小童要凌厲許多.看起來很有大哥風範。

「誰跟你雙胞胎,我只是倒霉跟你一起在康熙年間製造出來好不好?!我是正品,你是瑕疵品。」兩綹小童才不認這門親。

「咚!」暴力的三綹小童出手教訓他。

「你打我的頭!我最恨人家打我的頭了,會越打越笨的。」他委屈極了,卻不知道要反擊。

「打你是為你好,你知道什麼叫愛之深責之切?就是這樣……咚咚咚嘀咚……」三繕小童簡直把他的頭當冬瓜敲。

「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輕冷的聲音才響起,兩個中國陶瓷娃娃各自覺得身上肚兜一緊,被外力提高起來。

「是你們,又打架!」奧伏羲輕鬆的分開兩個努力睜開眼還是只有一條縫的小童。

「他罵我。」惡人先告狀,從古以來都是這樣。三綹小童踢出一腳,幸好兩人距離遠,要不然兩綹小童又要遭殃。

「我才沒有,是他打我。」兩絡小童采哀兵政策,期盼得到支援。

「你們兩個立正站好,誰要先笑出來,就是誰的錯,誰錯,誰回鎖麟囊去待著。」清官難斷家務事,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能吵到不可開交,誰要認真來當裁判,根本是自討苦吃,跟不見為淨最乾脆。

被放在桌上的兩個小童低垂著腦袋,看起來好不可憐。

「你們兩個來這裡做什麼?誰讓你們來的?」這些妖精平常都很安分的待在他們該在的地方,不可能閒閒沒事到處亂跑,像荷眼那樣愛在人間流浪的狐狸精算是少數。

兩綹小童偏過頭來,「老太爺前幾天心神不寧,說你身邊會有事情發生,叫我們兄弟來看看。」

「有事叫風妖來傳話就可以,還大費周章派你們兩個來,你倆是來當內奸的吧?」奧伏羲狐疑的挑高眉。

「大老爺誤會了,大大的誤會,我們真的是來傳話而已。」三綹小童的膽子究竟是比兄弟大一點。

「你回去告訴他老人家我有空會回去的,還有,話說完你們也可以走了。」要是可娣見到他們,不知道會作什麼想法?

心思才動,呂可娣聽到客廳有說話的聲音便從房裡走了出來,打破了僵凝的氣氛。

「你下班啦。」

整天她都專心過了頭的工作,等到回神才發現超過做飯時間已久。

「嗯哼。」奧伏羲瞄了瞄本來想要躲藏卻來不及的身影。

「怎麼了?」習慣了他好相處的氣息.猛然感覺到他的異樣,叫她覺得怪異。

他的眼神有別於往常,像是一下會把人整個看穿,她不喜歡。

「沒事。」他斂住表情,張狂的氣息一下收拾得一滴不剩。

「是公事讓你困擾嗎?」

「不。」他的身體一動,無意間讓躲在他身後的兩個小童現身。

咦?「你帶什麼東西回來?」她眼一晃,好像看到很可愛的娃娃。

奧伏羲還沒來得及反應,呂可娣已彎著腰,歪下頭,剛好對上跟她打招呼的四隻小眼睛。

「哇……他們好可愛……是活的!」

「他們不是人。」他清淡的說。

呂可娣雖然怔了一下,可也沒有太多驚訝,她只是隨便的點點頭。

「這嚇不倒你?」沒有預期的花容失色,也沒有傾倒過來的成串問題。

「你忘了,荷眼也是非人類。」雖然說她沒預期會看見荷眼以外的其他妖精。

奧伏羲好奇她會怎麼接下去,高高的挑起了眉。

「我只是想……你身邊還有多少像他們這樣的……」妖魔鬼怪?

「很多……數不清。」應該可以這樣說吧。

「我研究過你跟荷眼講話的神態,你們之間存在著一種熟悉感,而且,你見到她,並在知道她是狐狸輔後,連眉頭也沒皺一下。」普通人恐怕要敲鑼打鼓請道士來驅鬼了。

她心思細膩,也只有她這樣的女子才能做出那麼叫人歡喜的餐具家飾。奧伏羲在心中讚賞著。

「你平常看得見那些東西嗎?」譬如說……陰陽眼。

「不,我沒那種能力,我只看得見荷眼,我想,是她願意讓我看到,這兩個小人兒,我想他們也不排斥我吧?」

奧伏羲把臉撇向身後的兩個小童,只見他們點點頭。

「他們叫麟兒。」

「他們算是你的家人嗎?」

「你們說呢?」他用一根指頭把兩個小童推到呂可娣面前。

她要是知道他的家除了他跟爺爺是人以外,都是山怪、妖精、神魔等東西,不知道作何感想?可是照目前的狀況看起來,他應該是多慮了。

「充其量,我們算是他家的房客。」三綹小童說。

「白食客。」兩綹小童補充。

「你們也知道自己白吃白喝白住喔。」奧伏羲伸過手來摟住呂可娣纖細的肩膀。

「早知道來這裡要被人算總賬,還不如留在老家。」唉,這傳話筒做得不如預期中受歡迎吶。

呂可娣笑道:「你們願意的話也可以在這兒住下,我不是小氣鬼,不會跟你們算房租的。」這兩個麟兒可愛得很。

「你要是把他們寵壞,趕也趕不出去喔。」奧伏羲出言警告。怎麼到哪都甩不掉呢?

「有很多家人不好嗎?」大房子裡到處充滿聲音,熱鬧非凡,她就想要這樣的生活。

「好,當然好。」他的聲音有點澀,有點言不由衷。

當你偷吃一口冰淇淋有人打小報告,偶爾考試考壞了,成績單無處藏,以及隱私被掀得涓滴不剩的時候,就不會覺得「非人」多有什麼好——

這些「人」害得他長大後等不及要逃出那個地方。

四下無聲,有的是奧伏羲起伏的情緒。

他眼睛流轉著,卻陷入呂可娣柔美的五官,戀戀的看著,週遭的空氣也受到感染,他們交纏的視線宛如生出了看不見的絲線,環繞著彼此,就連兩綹、三綹小童也感覺到纏了又纏的情氛。

感情叫人情不自禁。

他們……

別說,看下去就知道了。

然而,相互對看的呂可娣突然偏過臉蛋。

「怎麼了?」奧伏羲也回過神,聽見不該在這時候會響起的門鈴聲。

「有客人。」

「挑吃飯時間到人家家中做客的客人,肯定不是好東西。」他可不想再出現跟他捨食的人。

可娣是他的。

當呂可娣開了門,門外是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

「你找誰?」

洋味十足的紅髮男人,先是說了一連串流利的英文,最後試探的問:「Athena?」

呂可娣恍惚了下。很久不用的名字,最近連續被別人叫出來,異樣的感覺籠上心頭。

「我是。」

紅髮男人皮笑肉不笑,「你住在英國的老朋友想找你敘敘近況。」

「我在英國沒有朋友,你一定認錯人。」她的臉色有些灰白。

「不會錯,主人有交代,要是Athena小姐不願意親自走一趟的話……你不希望我去找紅霓小姐吧?」

「你知道紅霓?」

紅髮男人臉上泛起得逞的笑,「那就是說Athena小姐答應了?」

「為什麼要我去?我跟你們早就斷得一乾二淨了。」她歎氣。

「那是小姐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吧。」

是嗎?一廂情願,多無奈。

「她不會跟你去的。」奧伏羲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也不管呂可娣跟紅髮男人的對話是多麼私人,他就是插了進來。

「這恐怕不是你能決定的,而且也與你無關。」紅髮男人很篤定。

「我跟她住在一起,你說有沒有關係?」奧伏羲感覺得到他身上有股黑暗的味道。

「強出頭不會有好結果的。」他笑奧伏羲的不自量力。

「這要試了才知道。」

「是嗎?我好言相勸,你要是堅持,我無所謂,我只是傳話人,話帶到任務就完成了。」螞蟻撼柱!他的表情充滿輕藐。

「離她遠一點!」奧伏羲警告。

「等我把她帶到應該去的地方,自然會走開。」

「誰派你來的?」他必須弄清楚對方的底細來歷。

「我沒必要告訴你,這是Ahtena跟我家主人的私事。」

套不出所要的消息不要緊,奧伏羲微側過臉看著呂可娣為難的神色,「然而,這也是我跟她的家務事。」

紅髮男人微微變了臉。

屋子裡的氣氛突然變得沉重,兩個男人眼對眼的敵視,互相衡量彼此的斤兩,眼看衝突一觸即發。

「那是我的過去,我自己去解決!」呂可娣突然抬起了眼,鼓起勇氣開口。

「那好,明天的班機,我在機場等你,不見……不散喔。」紅髮男人帶著一絲勝利笑容的轉身走了。

「你可以不答應的!」奧伏羲不明白的直瞅著她。

「紅霓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能失去她。」

他把她圈進懷中,以兩個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我也不能失去你。」

她也是他很重要的人。

呂可娣一顫,靠上他溫暖的胸膛,不語。


「就憑你一個人?我不贊成!」失蹤多日,深夜才返家的荷眼稱不上優雅的把高跟鞋隨意踢下,整個人像懶貓的窩進沙發裡,隨手抓來柔軟的墊子撐著下巴。

她總是這樣,想回來就回來,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有時候呂可娣會想,荷眼留在她身邊的理由十分薄弱。

她常常出門,可是不管多久,都能平安的回來,從來沒有迷路過。而那面漢白玉屏風明明近在咫尺,只要她想隨時都可以回去,她偏不。

礙…這些亂糟糟的事情她暫時無心去想,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再說吧!

「我一個人方便。」

「方便?是危險好不好!」荷眼不贊成的潑她一桶冷水。

一個女孩單身去英國,監視她的不知是狼還是虎,難不成,她不懂什麼叫羊入虎口啁?!

這些年她已經夠獨立的了,一個人,不累嗎!

「惡魔窩的人是衝著我來的,我要自己去面對。」她的過去荷眼都知道,甚至知道她差一點點就被人口販子給買了。

她一直相信自己幸運的開始是因為有了荷眼。

她也曾經希望可以跟過往撇得一乾二淨,不料,噩夢還是找上門了。

現在的她不是以前無助孤單的小孩。

她知道很多事情藏頭縮尾,鴕鳥一輩子都不會解決,心傷猶在。

只有去面對,不管結局會是怎樣。

「面對以後呢?你作了最糟糕的打算了嗎?」

呂可娣的小臉掠過一陣茫然,她垂下頭聲音悶悶地輕語,「我還不知道。」

在英國,等著她的會是什麼?

「你是我見過最笨的人,自投羅網也不是這樣!」沒頭沒腦的準備前去,飛蛾撲火起碼知道火在哪,可她連火燭的位置都不知道,嘖,一廂情願要是能解決事情,天下的壞人早就絕種了。

呂可娣被她搶白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個惡魔窩是我的噩夢根源.就算危險,我也要去,只是……我希望不要牽連到他。」

「他,誰啊?呵呵,你說那個他喔,可是他看起來不像沒有用的肉腳啊,讓他陪你去,一來可以壯膽,二來有子彈他也可以幫忙擋著,我開玩笑,別瞪我……」荷眼可有笑容了,說來說去,要隻身去冒險,為的是心愛的檀郎啊,呵呵,真可愛!

「我沒求過你什麼,這次不一樣,你就幫我這個忙。」呂可娣臉一紅,怕荷眼不答應,情急的拉住她,荷眼這關要是過不去,更遑論奧伏羲,用膝蓋想也知道,他絕對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去英國的。

她可是還巴望著她幫忙當說客!

「你們的感情一日千里喔,我才多久沒回來,已經被人家從最寶貝的位置蹋下來,我好哀怨……」可憐沒人要的狐狸精啊,想她的祖先在紂王時代可是呼風喚雨,要啥有啥……慢著!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得趕快捂著臉裝哭,用口水點幾滴人工眼淚,免得穿幫。

呂可娣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她摸摸疼痛的頭,「把你的眼淚拿去騙男人,別拿到我面前來。」

荷眼手叉小蠻腰,「你以為那個傢伙那麼好騙,我隨便唬弄他幾句,他會盡信不疑啊?旁門左道要訛人也要先弄碗符水來,你別太小看他,他可不是簡單的人物。」

她洞悉的奧伏羲要是發起飆來,噴,准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啊!他那好好先生的模樣可是看人給的,不是隨便誰都能得到他的溫柔。

「要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呂可娣一副無奈的表情。

「憑你跟他的交情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話嗎?要我當說客,要是你走了之後回不來,我拿什麼交代?」不愧是狐狸精,前後左右、裡子面子底子全都想得滴水不漏,要是有一滴滴對自己不利的部分……不幹!

「因為與他無關。」

「你有把心底話跟他說過嗎?」是關心則亂吧。

呂可娣搖頭。

「既然無關,你管他去不去,去了有個人給你墊背,不正好?!」哇咧,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會想?

「你盡說風涼話!」呂可娣凶她。這隻狐狸精真是欠人凶!

「別生氣,你啊什麼都好,就是腦袋的思路太過複雜,想太多有時候只會壞事。」荷眼意味深長的說。

「一句話,你幫是不幫?!」咬著唇,她鐵一心,只要荷眼肯幫忙拖過她登機的時間就好。

「下定決心.轉不了彎了?」

呂可娣點點頭。

「看起來我已沒有說不的餘地。」人類真是奇怪的動物,不管經過多少年她還是搞不懂。

「謝啦,荷眼。」呂可娣勉強擠出一抹笑,笑容慘淡的轉身回房。

「我這樣算不算助紂為虐?」荷眼自言自語。

她緩緩起身,跳過客廳的桌子,橫過傢俱,身子輕飄飄的在落地窗前落下。

外面有一抹暗影,靠著牆邊,顯然待了很久,袖子上有些濕意。

「你聽清楚嘍,我可是什麼都沒說。」

奧伏羲冷哼了聲。

「看起來你不怎麼重要嘛,人家不要你咧.嘻……」她奚落人奚落得很徹底。

「荷眼。」他的臉從暗處轉過來。

「啥?」她毫不知愁。

「那面白玉屏風我準備易主了。」

「不可以!」她美麗的容顏乍變。

「你再多說話,我會叫人馬上來接收它,讓你再流浪五百年。」那面白玉屏風本來就是為她找的,這隻狐狸精卻這麼不討人愛,嗟!

「你威脅我,我要告訴老家那些朋友們,叫他們通通離家出走,讓老家成為一座空城!」

「我求之不得!」這些免費住宿的妖魔鬼怪要是走了,他還要額手稱慶,買鞭炮回來放他個一天一夜。

「哼,本狐狸就是不要稱你的心!」翻臉像翻書是狐狸精的特權。

「隨便!」除了呂可娣以外,他對誰都沒客氣過。

奧伏羲捻熄了手上的煙,打開落地窗走入屋內,順著樓梯往二樓似乎已成他第二個臥房的客房走。

可娣這小妮子以為倫敦是惡魔的勢力範圍,卻不知道那個長年陰雨的地方也是他的大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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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時鐘的短針走到一。

本來緊闔著的門打開一條縫,透進一束不屬於房間內的光暈,接著,一道窈窕的身影閃了進來,步履輕盈的走近床上的人。

呂可娣輕輕的爬上床,映在牆壁上的剪影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她俯下的頭帶動曲長髮披散在被子上。

「唔……」被突襲的奧伏羲不敢相信自己唇上那被燙著的感覺,是出自於女性柔軟的示愛。

他反守為攻,確實無誤的堵住那略略帶著香氣的紅唇。

呂可娣覺得胸腔一緊,肺部的空氣徹底的被抽乾淨,她渾身一顫,四肢差點癱軟得讓她整個人趴下去。

奧伏羲靈巧的舌頭蠻橫的攪進她嘴裡,一雙大手霸道的圈住她只穿著簡單睡衣的腰身。舌腹跟舌腹相疊,糾纏追逐,他的深吻激起她身體最原始的反應,戰慄不已,直接大膽的覆上他的身體。

「你不應該半夜來突襲我。」他的聲音沙啞,睜開的眼中,帶著被挑起的情慾,虎視眈眈的瞅著眼前可口的她。

「我……想要你。」被壓住的人不是她,她卻喘著氣,不能自己。

「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想要你了。」氣氛慢慢化成狂野,急促的呼吸、到處遊走的雙手,火苗燃燒迅速,光是親吻不夠了,理智在這時刻一點也不管用……

呂可娣眼光迷離恍惚,心悸又惶恐,可是她不想離開,她來,就是為了完成這個儀式。

看著奧伏羲坐起來,滑下的絲被露出他強壯結實的身體,他的眼神慵懶卻帶著一抹危險,像是獰獵的黑豹,肌理糾結的身體挾帶著足以造成天崩地裂的力量,就要撲向她來。

她應該害怕的,可是眼光在他的曲線上留連,小手捨不得離開他的頸子。

震驚的不只她,奧伏羲同感驚訝,看著她那張被他輾轉吸吮而變得如花紅潤的唇,剛剛,他差點要以為她的唇含有迷藥,讓他一吻就無可自拔,只想把她吃進嘴裡,永遠囚禁。

「讓我看你。」剝掉她身上的連身睡衣。

她雙頰酡紅,不自覺的掩著胸口。

「只要你說不,我可以停止。」

呂可娣聽得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她的唇微微開啟,還來不及出聲,就被悍然的霸氣給覆蓋。

他用身體所散發的熱力把她淹沒。她感到身體好熱,心底卻有一個角落正躥燒著不知名的痛。

不要!在這時候,她不再去想那也否讓她彷徨的痛楚,只要這一夜,她只要想著這一夜的甜蜜,將來不管怎樣她都能夠承受。

是的,她闔上帶著絕然的眼,恍惚……迷離了。

「伏羲氏……」她脆弱的喊。

奧伏羲扯下自己與她身上最後的束縛內褲,卻不經意在她美麗的眸子看見不安,他直直看入她眼中那一剎那,他有些明白,她為什麼而來了。

他硬是停下了行動,溫柔的用手指劃過她的臉頰。

呂可娣意識到他情緒的轉變,「怎麼……」

「沒事。」

有些冷卻的熱力叫回了她的害羞。

「我有跟你說什麼甜言蜜語嗎?」

「那種東西會讓我覺得膚淺。」兩人赤身裸體的面對面說話,叫她紅了臉,他的指頭仍是不安分的在她身上遊走,癢得很……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暢快。

「哦,那你主動上我的床就不膚淺?」看著她乍然色變,奧伏羲很適可而止的用一隻大腿禁錮他的俘虜,「你以為這樣就能夠甩掉我嗎?」

一夜纏綿以後,她就要義無反顧的飛往異國,她心底打著什麼主意?真是個傻女孩!

「我……沒有。」他看穿了什麼?

胸腔溢滿對呂可娣的愛,奧伏羲移動身體緊緊地抱住她,要是能,他想把馨香芬芳的她揉進骨子裡。

「愛我就不要拋棄我。」

「我沒有。」她微微的顫抖,「我在你身邊,哪裡都不去。」

「你說話要算話。」

月兒在窗外依舊晶瑩皎白,他看著她,與她鼻息相對,四目交望。慾望奔騰。

她確定自己是快樂的,是可以死而無悔的……



睜開眼,牆上時鐘的短針走到三。

呂可娣一根根板開抓住她手不放的大掌,確定身邊的人睡得極沉,接著輕手輕腳的下床,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衣裳,穿好之後走出客房。

她把披肩的鬈髮挽起來,用海貝殼夾子固定,然後進浴室洗了把臉,看著鏡中的自己臉帶紅暈,掩不住的醉意流轉在眉目之間,她使勁用泊濕的毛巾貼住臉,這樣的降溫方式果然有效,努力了一下,紅暈果然消退不少。

待心情也回到原來的平靜,她轉身走出浴室,按亮廚房的燈跨進裡面。

櫥櫃裡的存糧不少,她拿出一部分,接著打開冰箱,將裡面的青菜蔬果全部搬出來,分門別類以後,她洗洗切切,起油鍋,倚著流理台安靜地攪拌麵粉,也把切細的蔥給放下去……

一個小時過去,成果輝煌。

成疊的蛋餅皮,隨時可以下鍋的面疙瘩,青菜沙拉裝在保鮮盒裡,瓦斯爐上面還有仍然用快鍋燉著的牛脯、崆肉、咖哩,只要燉好放冷,就可以把食物裝進盒子或是密封袋,再放進冰箱的冷凍室,隨時想吃,拿出來退冰放進微波爐裡,很快就熱騰騰的。

她算了算,這些大概夠他吃上一個星期了。

擦掉額頭上的汗,雙手搭在流理台上,她沉思了好一會,這才慢慢撫過保鮮盒,低喃:「傻瓜,你難過什麼,又不是回不來了,只是出遠門一趟而已。」是啊,可心底為什麼還是難過得不得了?

像是要給自己自信心似的點點頭,這時快鍋的汽笛發出鳴叫,她動手關掉爐火。

對啊,與其在這裡傷春悲秋,還不如勇敢去面對。

可是,想歸想,如今在魔鬼窩裡等著她的又是誰?

按理說,當年那個控制他們的惡人早死了,一個吸毒成癮,沒有毒不能活的人,能夠強韌的撐過這許多年嗎?

要真這樣,只能說老天無眼,壞人老是活得又長又久,反而好人短命……

她思緒遊走間,手也沒閒著……直到把全部的食物都整理好放進冰箱,天色已經微亮。

回到客房,奧伏羲依然睡得沉。

他要是醒來知道,她在他昨晚喝的約容夏奶茶裡面加了安眠藥,肯定會火上半天,但是,她也相信,生過氣的他會諒解的。

傾下身,把唇落在他的唇上,一個、兩個、三個,她呢喃,「這是早安吻,午安吻,晚安吻!我親愛的!」感情忽地纏入骨,不是突如其來,是滴水穿石,一天天,捨不去,斷不了,故而,綿成了詩。

她愛他。

很簡單的話,卻花了許多時間才明白。

人吶,總是笨在最後關頭,也在臨了,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

站直身子,關掉小夜燈,呂可娣輕輕巧巧的走出客房。

暫時,走出奧伏羲的生命。



可惡!他才不會諒解!一百個不諒解!

這女人以為她是救世主嗎?在他們直奔本壘後,留下十隻大象都吃不完的食物,接著拍拍屁股走人.她把他當什麼了?!

他發誓,見到她的頭一件事.就是狠狠的揍到她屁股開花!

奧伏羲一臉怒意的抽著煙。

「煙抽多了,人死得快!」荷眼伸長手刷地一聲拉開窗簾,迎進一屋子的清涼還有光明。

他只是眨了眨眼。

她轉身抽掉他手上的煙,「拒抽二手煙是我的權利!」

這隻狐狸精!

奧伏羲不跟她爭,重新拿起一根煙叼在嘴巴上,沒有點燃。

他平常不抽煙,只有心煩的時候會拿來當消遣。

「你咬牙切齒的樣子真可怕,好像跑了老婆的男人。」越是不能惹的,荷眼越喜歡捻著人家的鬍鬚玩,至於後果……那種事情不需要太在意。

他咬扁了煙屁股,「我不想聽隻狐狸倚老賣老,」

「嘖,說我老,你不知道女孩子對年紀最忌諱、最敏感了?」

「你是來找碴的!」

「茶?二斤幾百塊的那種?誰喝那種東西,我是有品味的狐狸,沒有天山松露茶不喝,沒有猴兒白毛尖不喝……」

「你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啊?狐——狸——精?」需不需要他去找個道士什麼的來把她收了乾脆?

「哇,火氣這麼大!」她嘖了兩聲,五宮中最勾魂的眼出奇的水靈,就連嘟嘴也有份冶艷的風情。

「哼!」他不為所動。

「惹你心情不好的人都走了,怎麼不去追?」這個不太老的大老爺,向來她是敬而遠之的,她不像其他的妖對人類有太過複雜的愛恨情仇,還是諸多她搞不清楚的念頭,她是她,想玩就玩,至於其他……還是玩。對他來說,她也只是眾多妖怪裡面的其中一個吧。

不會對誰牽腸掛肚,不會魂不守舍,更不會有什麼割捨不斷的感情之類的麻煩。

她感興趣的是,她在他眼中好像看見了一些「亂七八槽」的感情在發酵。

因為她從來不懂那些感覺,所以好奇。

「這是身為姐妹的你應該說的話嗎?還是你從來沒有把她當親人,是可娣自己一廂情願?」一廂情願把只妖當家人,一相情願離開他,為的是另外一個「家人」,她的心裡面有自己嗎?

「你問我這麼深奧的問題,想考倒我喔。」荷眼一臉的不明白。

把煙丟人桌上的煙灰缸裡,奧伏羲站起來,從衣櫃找出衣服穿上,西裝褲加薄毛線外套,他該出門了。

沒有回頭,他低聲卻不容反駁的說:「你看家,沒有我的許可,哪裡都不許去!」

這隻狐狸需要反省,她太失職了!

荷眼沒有抗議。

為什麼她也覺得自己好像不夠盡職?鳴,明明她又沒錯,這界限好難定義喔。

奧伏羲離開家門,算一算,這時候的可娣還騰雲駕霧的坐在飛機上,他的時間寬裕。

看起來,他還可以先回老宅子一趟。




人真的不能鐵齒。

不能說我這輩子再也不去哪裡、哪裡……咒言,總是會讓你反著方向走,到後來,還是要回到原點。

不同於她記憶裡的倫敦,坐在車子裡的呂可娣托著粉腮,凝望泰晤士河畔蔥綠的樹木和景致。

泰晤士河距離倫敦市中心不遠,往南大約三十分鐘到一小時的路程。這兒的風景不同於倫敦莊嚴隆重的歷史痕跡,更顯得風情萬種,多樣的面貌叫人看得目不暇給。

她不去問司機要把她帶到哪去,既然來了,就把一切交給那只看不見的幕後黑手。

不一會,車子便駛進一條大道,兩旁有著櫛比鱗次大樓,車子停在其中一棟大樓前。

有人已在大樓門口等候著她。

坐在她身邊的紅髮男人陪著面無表情的她下車,跟著向一個等候在那的人點點頭,算是打招呼,這才帶著她搭上電梯,來到三十七樓。

太過涼快的空調讓習慣自然空氣的呂可娣不是很習慣,一進去就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早知道應該把外套帶來的。

她環顧四周,美輪美奐的裝潢,一流的建築,十分的氣派,因為過於裝飾,讓人生出嚴肅的疏離感,

「我就送你到這裡,ReneGruan先生在裡面等著你。」紅髮男人指著旁邊的一扇門,對她擠眉又弄眼。

瞧他那副流里流氣的樣子,呂可娣確定自己不喜歡他,但她還是頷首為禮,道了謝,輕輕吸口氣後,伸手敲門。

「進來。」門內傳來低沉的男聲。

打開厚重的門,映入她眼簾的是棗紅色的絨地毯,厚重的辦公桌,所有的擺飾都是冷峻的金屬顏色,叫人有些窒悶。

黑色的旋轉皮椅上坐著一個笑盈盈的男人,透過金色框的眼鏡,雙手搭成尖塔狀的看著走進來的呂可娣。

「好久不見,Athena,說起來,我不應該再叫你這個名字,我聽說你現在的中文名字叫呂可娣。」

上流社會人士的口吻,不是很流利的中文,呂可娣可以確定她不認識這個人。

「是你找我來?我並不認識你。」她開門見山的說。

這種地方她一分鐘都不想多逗留。

「別急,既然你都來了,好這一趟飛機,我們有得是時間慢慢敘舊。」他平凡的五官中有著一抹渴切。

「我並不是來跟你敘舊的,盧內•古禮歐先生。」剛才門板上貼著他燙金名字,想必就是這個人。

「我的名字激不起你任何想像嗎?」他的語氣略帶失望。

她想了下,搖頭。

「你對以前的同伴沒有一點懷舊的感情,真叫人失望。」

「過去都是不好的記憶,誰願意抱著那些回憶牢牢不放?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來了,希望你也說話算話,放過紅霓。」表面上看起來他無惡意,但是她實在不明白,他花了那麼多錢要她來英國,為的是什麼?

「從以前你跟紅霓的感情就最好,離開惡魔窩,你們還是在一塊。」他起身走向她,全身的亞曼尼明牌像活動招牌。

「你……到底是誰?」知道她跟紅霓過去的人少之又少。

「我要是告訴你,我以前的名字叫凱文,會有助於你想起從前嗎?」

凱文?

「你……」

「有印象了?」

「嗯。」她不得不承認腦誨裡面浮現一個怯弱、個性陰沉的小影子,「你也離開那個地方了。」

總算幸福的人不是只有她跟紅霓,謝謝老天爺!

「不,我還在惡魔窩裡面,這裡,就是漂白過後的惡魔窩。」他打量她、眼睛慢慢浮現一抹複雜不明的光芒。

「你……為什麼?」

「你想知道惡魔窩為什麼會變成這等光景,為什麼會從那個老傢伙的手上落到我手中?」

「我可以想像。」那過程一定不容易,也不好受。

「你可以想像?你想像不出來的!你也不會想要想像!」血拼,血拼之後還是血拼……一連串外人難以想像的格鬥殺戮成就他現在的事業,成就現在的他。

「是你自己選擇這條路走的,我不明白這麼多年後,你找到我又要我做什麼呢?」

「只是想看看以前的朋友。」很單純的動機。

「就這樣?」

「就這樣。」

當他的屬下兼好友Vase傳來消息,說在台灣發現Athena的行蹤,他的確有些傷懷驚訝,過去曾經在同一艘船上的人,即便許多年沒有交集,他也想知道對方近況,他有的是錢,財大氣粗,自然是她來看他。

如今他看到了,很滿意。

變態!知道原因後,呂可娣懊惱得很。「你不知道你害得我吃不好、睡不好,一直擔心要發生什麼事情,結果就為了你要知道,我們這些離開惡魔窩的人,如今究竟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乞討,你不覺得自己過分嗎?!」

許多天來的擔心煩惱都出籠了,害她一度以為自己肯定是飛蛾撲火,沒命回台灣了……

真是太任性了!

「啊。」一群烏鴉飛過凱文頭頂。這些年他予取予求慣了,又高高在上,屬下們想到的就是要如何討好他,他哪想得到這些……

「凱文!」她氣勢整個起來。

她想到凱文是誰了。同在惡魔窩生存的他比她還要弱小,肚子餓就哭,哭得人人討厭,鼻下長年拖著兩管又黃又濃的鼻涕,偶爾,她有麵包吃會因可憐他而分他一點。

「你別打我,我願意彌補你的損失,你在英國這段時間,所有的開支都算我的。」凱文急急的想出補償的方式。

「當真?」

「不假!」

「好吧。」放他一馬。

他吁出一口氣。

「我累了,派人送我回飯店。」神經鬆弛下來,呂可娣只想悶頭睡大覺。

「沒問題!」現在就算要他讓出豪華大宅子來,他也絕對二話不說的答應。

她看看在微冷空調中還冒汗的凱文,眼光忽然柔了。

「凱文,這些年你過得好嗎?」高處不勝寒又豈是常人能體會。

一句話敲開了人跟人之間的心扉,拉近了距離。

「Athena,你還是沒變……」縱使他們以前身處的是最不堪、最齷齪的地方,小孩子的心腸永遠最單純。

呂可娣舉高手捶了下他的肩頭,「有機會到台灣來,紅霓快要當媽媽了,她現在肚子大得不敢見人,我先說啊,你可不能跟她說是我洩的密。」

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我是想到台灣投資金控公司,要不然先到台北接洽相關事宜的Vase也不會遇見你。」提起Vase,他平凡的眼中閃過一抹光彩。

Vase亦是他們兒時在惡魔窩的夥伴,只不過同凱文一樣,呂可娣不認得成長後的他們。

「那說定了!」她要盡快回飯店去睡個舒舒服服的大覺,然後打電話給伏羲氏叫他一切都不用擔心。

她沒事,而且還好得很。

這時候的呂可娣並不知道,她的伏羲氏已經來到大樓樓下,正仰頭眺望這棟高聳大樓。

事情好像有點兒複雜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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