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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他是狗熊(誰比我風流3)[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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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45:08 |倒序瀏覽 | x 1
他是狗熊【誰比我風流3】作者:蔡小雀

傳言福王爺是左擁軟玉右攬香草的拈花老手
據說福王爺畢生心願是搜羅天下美女成立後宮
呿,什麼傳言據說的,全是胡說八道一通!
說來他還是這“後宮佳麗三千”流言的受害者
搞得他風流惡名纏身,正經人家好女兒都不敢嫁
那個膽敢亂放謠言的家伙正是他的貼身侍僕
身為下人竟然狗膽滔天在主子面前放肆造次
當他是只會吟風感月的公子哥或寶裡寶氣的狗熊
偏偏他疼到心坎裡,甚至生起不該有的遐思動心
就在他為自己有斷袖之癖愛上男人傷腦筋時
一場意外揭穿貼身侍僕原來是位俏生生的小女子
哎呀,風流王爺連心上人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
這下他還有什麼臉面跟人家賣風流、耍倜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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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54:32


  迷戀影集天天看
  蔡小雀

  我是一個很愛看影集的人,從以前的「百戰天龍」(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到「馬蓋先」,還有一出我不記得名字,卻印象很深刻的,故事劇情是外星人長得很像地球人,但是抓破他們的皮底下是蜥蜴人,然後要征服地球諸如此類的,其中蜥蜴人還分好的一派和壞的一派,好的那一派的公主與地球男人相戀……如果有記得這出影集叫什麼的朋友,請跟我聯絡聯絡,咱們好研究一下陳年已久卻難以忘懷的劇情吧。

  台視應該是那時候播放外國影集的始祖吧,因為像「飛狼」(就是有一架超厲害的戰斗直升機和一個很帥的戰斗員,為了找他哥哥,還有消滅萬惡的壞人而奮斗著)也是和「百戰天龍」和「馬蓋先」一樣,都是由台視購得播出的。

  雖然影集總是在晚上九點半過後播,可是依舊無損於我們這些小孩子對於它的狂熱,我記得那時候我非常的小,都是跟著哥哥姊姊們一起看,擠在我家那架十六吋的老舊電視機前──我家兄弟姊妹的近視可說都是拜它所賜,因為它的按鈕與轉台鍵都壞掉,會自動跳台跳來跳去,搞得我們必須一根手指頭壓在電視機的按鍵上,這樣撐著看完全場……通常手都是麻痺又麻痺,酸痛再酸痛,可是沒辦法,電視太好看了,所以大家還是輪流這樣按。

  現在想想,一台小到早就應該報廢的老電視機,居然陪伴我們走過了童年,一路走來還挺熱鬧開心的,就覺得它真的是功勞甚大,居功厥偉又「年高德劭」到令人尊敬與懷念啊。

  唉,當初要換成新電視的時候,怎麼沒有把那台古色古香的電視機留著呢?若是留到現在,肯定是相當有歷史又有價值。

  最重要的是,它見證了我們貧窮卻很快樂的童年,在我們因生活物質缺乏的時候,得到了親情之外的另一種溫暖,還有,它開啟了我們對於世界那一扇憧憬的窗口。

  那是現在要什麼有什麼,資訊爆炸時代,進步腳步匆忙的人們,所鮮少經歷過的一種奇妙溫情又感動的滋味。

  所以影集對我來說,格外有深層的意義與感情。

  我愛看影集甚過於愛看電影,電影雖是兩個小時內演完一段充滿悲歡離合的人生,但影集卻是我熟悉的角色不斷地在人生中冒險或經歷許許多多事物的顯現,相較之下,我覺得影集比較貼近生活,也容易令我產生共鳴與感動。

  很慶幸的是,現在頻道多了,可供選擇的影集也非常的多,其中優秀出色的著實不少,我也很開心能夠收到讀者朋友們的來信,提到他們也有喜愛看影集的嗜好,一聊之下,往往話匣子就興高采烈開到捨不得關呢!

  真是太好了,有共同的興趣與共同的回憶,真美。

  最近我迷上了好好看的「CSI犯罪現場」,我本來就很喜歡李昌钰博士,也很喜歡警匪或者是鑒識人員那種夙夜匪懈,要偵破案件揪出壞人的精神,所以看了就好高興,很有那種同仇敵忾,伸張正義的心情。

  無論是「CSI犯罪現場」的拉斯維加斯系列,或是邁阿密系列,都覺得超過瘾的,現在很期待紐約CSI的上檔,應該也會非常精采的啦!

  呵呵,說到CSI,我現在要去看影集啰!

  咱們下本書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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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54:47
楔子

  香暖紅衾絲絲染,雨透清紗點點寒,

    鴛鴦錦帕織雙成,樑上燕兒話呢喃。

              京城 相思先生


  盛世朝代,繁華鋪地,若你未曾親眼見過,決計不相信人間有此等豐年太平的時刻。

  朱牆碧草,玉袖紅顏,若你未曾親足駐留,也決計不信京城有此等綺容華貌好風光。

  既是絕代風流好年歲,便有絕代風流俏人物──

  無論是江南大漠,洛陽長安,青山綠水間……又有誰未曾聽過京城三大風流人物?

  梅十二少,京城知名梅花莊的主人,俠客風流,英姿翩翩……只要一記懶洋洋的眼神,就足以讓全城的姑娘家發出尖叫歡呼,神魂顛倒。據說他一身衣著雪白如梅花,只喝用梅花沁出的白酒,腳不沾絲毫塵埃,生平最大志願就是覓天下絕色入後宮。

  藍七,京城知名殺手樓主人,沉默寡言,孤高冷傲……只要一聲低哼,就足以讓全城不論達官貴人抑或販夫走卒暫停呼吸,心臟麻痺。據說他一身玄黑如夜,只喝毒蛇浸出的百毒酒,殺人不見血,生平最大志願就是殺盡天下該殺之人,兼擄獲無數純真少女充作後宮。

  福千載,京城知名福小王爺,自小福氣滿滿,帥氣富貴……只要一聲大笑,就足以讓全城不論男女老少癡迷崇拜,瘋狂愛戴。據說他渾身寶氣流轉,金光閃閃,生平最大志願就是搜羅天下美女成立後宮。

  據說,他們三個人王不見王,誰也不認得誰,卻也誰也不爽誰,檯面上風起雲湧,爭相搶奪這「京城第一風流」頭銜,比誰先能摘最多最美的花朵,誰能最快達到後宮三千人的目標。

  然而事實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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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55:03
第一章

  福王府 十二連環飛雪塢

  冬天做什麼最好?

  最好是煮一壺酒,用紅泥小火爐,加碧竹炭,並掃梅花瓣上的落雪烹茶,一口熱酒,一口清茶,韻味無窮。

  還要有一個烘得暖暖的鑲金火籠,兩三隻好錦墩,一條銀狐坎肩,並三五名嬌艷美人纖纖素手掐琵琶、彈古琴,弦音琤瑽動人。

  並且還要一扇開圓了的琉璃窗,剔透間微蒙白霧,好觀賞窗外樹樹紅梅與雪競艷。

  冬日飲酒賞雪吟梅,本就是一大風流快事。

  福千載也這麼覺得。

  所以他親手烹著酒,去梅花莊向十二少討來那著名梅花釀成的酒,緩緩斟入一杯比玉還晶瑩的小杯子裡,剎那間,淡淡的梅花香氣襲人。

  「嘖嘖嘖,真香呀。」他搖頭晃腦,好不快意。

  然而當那幾個嬌艷美人還在婉轉鶯啼地唱著江南彈詞,他卻已經覺得厭了。

  尤其其中幾個還對他大膽地拋著媚眼,眸底強烈的示愛已經到了比爐中火焰還要灼熱熾烈的地步。

  他知道她們在想什麼。

  她們也想成為他那傳說中的「後宮佳麗」之一。

  千載穿著紫金色長袍,身系翡翠玉帶的修長身軀懶洋洋地往椅後團枕一靠,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看來京師有名的「彈詞絕艷坊」也不過爾爾,今日應聘而來唱曲的雖說是少見的美人胚子,但是他現在發現她們在自己眼底,也不過跟菜市裡賣青菜豆腐的老大娘與小大姐差不多。

  世上絕色難尋啊!

  就像好吃的東西沒幾樣,好玩的事情沒幾種一般。

  無趣,無趣極了。

  他英氣勃勃的劍眉只微微一抬,隨侍在他身邊的可愛童子已經清了清喉嚨。

  「各位,妳們可以回去休息了。」可愛童子拍了拍手,一名眉清目秀的丫頭走了進來,笑吟吟地望著那幾名愀然變色的美人。

  小丫頭手上拿了一大封沉甸甸的銀子,甜甜笑道:「各位姊姊請外頭走,馬車已備妥,這是王爺給諸位的賞錢,莫忘了。」

  幾名美女面面相覷,又羞又氣又慚,像是不敢相信居然會被福王爺就這樣三兩下打發走。

  她們可是王公大臣和富商們競相討好的對象,可今日福王爺卻連看也未看她們一眼,就給了銀子趕她們回去?這……這教她們回去後哪還有臉見人?

  傳說中,福千載是左擁軟玉右攬香草的拈花老手,可偏偏對她們的花容月貌不屑一顧。

  話要是傳了出去,哪還有王公大臣、富商豪門願意繼續捧著大把銀子當冤大頭,就為求她們一笑?

  「稟王爺。」終於有一位帶頭的俏紅姊兒忍不住開口了,「莫非是我們姊妹唱的曲伺候得不好?否則您怎麼……」

  千載沒有回答,那漾動著俊朗笑意的臉龐像是有點倦了,只是呷了一口酒,再靜靜地望向窗外的紅梅枝椏。

  「各位姑娘,我們王爺累了。」可愛童子笑容滿面,卻有種不容違抗的氣勢。「請。」

  「是。」

  「彈詞絕艷坊」的紅牌姑娘們臉色大變,卻也不敢再糾纏,腳步有些倉皇地退下。

  嗚嗚,回去鐵定會教坊主罰跪十二個時辰的,天知道她們居然沒有一個能打動小王爺的心。

  待姑娘們全退下去之後,千載的目光才轉了回來,微微鬆口氣又懶懶地支著下巴,問著可愛童子。

  「阿青,你覺不覺得……很無聊呀?」

  「王爺,你哪天覺得不無聊了?」可愛童子笑咪咪的反問,對主人奇兀的問話已是見怪不怪。

  「也是。」千載又歎了一口氣,澄澈明亮的黑眸掠過一抹百無聊賴。

  真個點燈沒意思,踏雪沒心情啊。偏生他又怕冷怕到了極點,現在要他出門簡直要了他的命,可關在家裡還是讓他想叫救命。

  當一個男人到了連和軟玉溫香在床上翻滾都不想的時候,是不是表示他的人生也完了大半?

  「嗚……我不要變成太監。」他握緊拳頭,滿面愁苦。

  「王爺,你又怎麼了?」阿青歎氣。

  「剛才的姑娘們個個美若天仙,我卻一點慾念都沒有。」他愁眉苦臉的開口,「莫不成是我已經無聊到心如枯井,自我閹割了?」

  阿青邊聽邊低頭收拾著幾顆被他玩得東倒西歪的果子,排排好。

  「啊……我無奈無聊無趣的青春啊……」千載又在那邊鬼叫鬼叫。

  阿青翻了翻白眼,搖了搖頭,「唉。」

  王爺就是日子過得太舒爽了,所以才會渾身上下筋軟骨懶心散,若是像他們這些下人一樣,成天為了伺候主子和處理府內大大小小的事,哪還有時間哀聲歎氣?連停下來喘口氣喝口茶都是作夢呢。

  不過阿青寧願主子天天在家裡哀聲歎氣,也不要他日日在外花天酒地。

  想到這兒,他唇邊不禁露出了一朵滿意的笑容。

  「聽說成親會令一個男人麻煩纏身到連頭都大了,你想我是不是該找個人來成親了?」千載隨隨便便地將長腿擱到一隻團椅上,卻不見輕浮,反而有種掩不住的風流自若意態。

  縱然俊臉垮一半,眉頭皺一堆,依舊無損他的俊俏英逸,這就是上天太厚愛一個男人的下場。

  英俊、有錢、有權,大部分人們終生極力汲汲營營的他全都有了,所以現在,他只能閒到坐在這兒故作風流地聽小曲,喝酒,歎氣……

  多麼無趣的人生啊。

  「王爺,你現在還不能成親。」阿青一本正經的回答。

  「為什麼?」

  「你的『後宮』還未滿三千人哪!」阿青眼底閃過一絲促狹。「而且堂堂王爺因為無聊就隨隨便便找個人成親,早早就弄個王妃來管死自己,外頭的人會笑你的。再者王爺不是說過,沒找到心愛女人決計不成親嗎?」

  就像梅花莊梅十一少,殺手樓藍七樓主一樣。

  「啐!」千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別驚醒我的白日夢不成?難道不能說說當耍樂子就算了?哼,你若不是老夫人臨終前托付給我的,信不信我現在就抓住你痛打一頓屁股?」

  阿青吐了吐舌,一臉害怕。「哎呀!王爺饒命,小的下次不敢拆你的台了。」

  「你這小子,不到我胸膛高,每每就會消遣王爺我。」他輕敲了敲阿青束著烏黑小髻的頭,想生氣,卻又忍不住逸出笑意來。

  「阿青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千載強忍著笑,忽然想起一件事。「阿青,你……跟了我有六年了吧?」

  「六年零一個月又七天。」阿青輕聲回道。

  他一怔,隨即笑了。「你這小子記得倒挺清楚的,是不是度日如年啊?」

  「哪會呢?若不是老王妃娘娘收留,恐怕阿青此刻早不知流落到哪個乞丐窩裡去了。」阿青眼神充滿感激。

  「你呀,剛來的時候愣頭愣腦,傻呼呼的一個小愣頭青,沒想到六年時光把你歷練成了個會和主子頂嘴的小子了。」千載似笑非笑地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後宮佳麗三千』的流言是誰放出去的。」

  阿青眼底閃過一抹心虛,頭垂得更低了。「哈哈,王爺,你說什麼小的怎麼聽不懂呢?啊,鍾大媽的雞湯不知煨好了沒,我去注意一下。」

  「給我回來。」他悠然地勾勾手。

  阿青一臉苦惱乖乖轉回身來,蹭到他面前陪笑。「王爺,我……」

  「我是喜歡美人,但是用不著三千個那麼多。」他眼神慵懶迷人卻銳利地盯著阿青,「怎麼?嫌我每日被糾纏的還不夠嗎?還故意放出恁多消息,要我與梅十一與藍七一較風流,嘖嘖,你就不怕我當真娶了千兒百個老婆,忙死你這個貼身小童啊。」

  「王爺,我這是投其所好。」阿青說得委委屈屈,嘴角卻憋著笑意。

  說穿了真相就不靈光了,反正他也早看準了王爺壓根還沒有動心成親的打算,所以自然樂得替他製造一點風流美名囉!

  正所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這風流之名可替王爺杜絕了一大票迫不及待想纏上來的千金小姐;再怎麼樣她們總得顧慮名聲,嫁給王爺為正妻,做個人人羨慕的王妃是一回事,但是成為王爺屁股後頭眾多小妾之一又是另一回事了。

  「投你個頭,這下子我風流惡名纏身,正經人家好女兒誰敢嫁我?人人都當我是風流急色鬼,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支著下巴,懶懶地瞥著阿青。

  說是這麼說,可是千載全身上下連半點著急與氣憤的味兒都沒有。

  阿青敢用頭上每一根頭髮打賭,王爺根本是對於自己的風流遠播樂在其中吧。

  但是為了要給他點面子……

  「王爺,冤枉啊!」阿青雙手抱頭,搖得跟博浪鼓沒兩樣。「阿青冤枉啊──」

  「去去去,去吃你的飯吧,別在這兒嚷得我頭暈。」千載又好氣又好笑地揮了揮手。

  「王爺還沒吃,阿青是下人,怎麼敢先吃呢?」阿青眉開眼笑的回道。

  千載忽然發現,這矮矮小小瘦巴巴的阿青著實挺清秀可愛的,也許哪天他該替這個古靈精怪的貼身小童找個小丫頭配成雙,且看看他以後還有沒有空故意捉弄他這個主子。

  可是一想到這麼可愛又會和他逗嘴的阿青,要是有了老婆,天天被管束著,還嘴裡眼裡心裡嚷的都是老婆……

  他心裡忽然有點怪怪的,酸溜溜的。

  那他這個主子會不會就被他給拋在腦後?甚至以後三更半夜要喚阿青到榻邊聊聊天也不方便了?

  千載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

  「你這也好算下人?王府裡上上下下誰人不知道你阿青說話比我這王爺還有份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故作輕鬆地笑道,想把那莫名冒出糾結著胸口的悶疼感推到一邊去。

  「少爺這話可折煞阿青了。」

  「別再耍嘴皮了,你看不出我已經要開始藉酒澆愁了嗎?」他再歎了口氣,煞有介事地喃喃道:「瞧我的人生多無聊,既無紅粉知己慰寂寥,又無貼心侍女聽喚叫,唯有阿青趾昂氣又高,不如藉酒把愁澆……」

  「王爺。」阿青哭笑不得,「你真的太閒了。若真嫌無聊可以去外頭掃掃雪,省得我們這些下人常常滑一跤。」

  「你聽聽,居然叫一個尊貴高貴的王爺親自去掃雪──」千載氣怔了。

  「阿青告退。」還不待他發飆,阿青就自顧自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

  「這混小子……」千載無奈地瞪著雕花琉璃大門,歎了口氣。「就知道少爺我怕冷,怕弄髒鞋子,所以相準了我絕對不會追出去揍他嗎?」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堂堂王爺怎會被一個貼身小童給吃得死死的?

  幸好,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阿青敢待他這樣,也唯有阿青受他如此另眼相待,若是換做其他人……恐怕還沒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這樣自尋死路。人人都知道,惹惱了看似好脾氣的福王爺,下場絕不止一個「慘」字了得。

                

  福王府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八十幾口人,共同伺候這一個主子和偌大莊園,饒是如此,身為福王爺貼身童子兼「內務總管」的阿青還是忙翻天。

  有時想想也怪苦命的,但是為了報答已逝的老王妃娘娘和當今主子福王爺的恩情,再苦再累再忙他也心甘情願。

  福王府除了世襲的尊貴爵位和雲南兩座金礦山外,旗下還有皇莊五座產奇花異果的園子,以及七十二間的酒樓和絲緞莊。

  年下最後的總帳目全來了,雖說掌櫃與掌房和主事先生個個精明能幹忠心耿耿,可是光是這每年一度的帳目銀兩總匯報,就看得阿青幾乎白了頭,紅了眼。

  福王爺並不是頹廢的敗家子,事實上阿青從沒見過比他更加深謀遠慮、聰明幹練的人了。

  可是正因為大智若愚、大勇若怯,所以福王爺輕易不出手的,這尋常時刻只好累死了他這種凡夫俗子。

  阿青揉了揉酸澀不堪的眼睛,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唉,今天又不能好好洗個澡再睡覺了。」他歎氣道。

  幸虧是冬天,不怕。

  否則他這一身七天未洗的身子怕不熏壞了王爺?

  想到這兒,清秀白淨的臉頰驀然一紅。

  阿青巡了一遍緊閉的門窗,確定無誤後才緩緩走進一座屏風後。

  透過大盞巧月紗宮燈,暈黃色的光影映照出了屏風後的苗條身形……頭髻輕輕打散了,一把長長的青絲落在腰際,褪了下來的緞青色棉襖,隱約閃動著一抹粉紅色的肌光。

  任誰也想不到,屏風後換衣裳的竟是一個俏生生的少女。

  阿青輕攏了攏長髮,在粉紅色肚兜上加了件雪白色中衣,並裹了件蠶絲青衫,就連睡覺也不忘換上男孩的打扮。

  是的,她是個女子,不折不扣的十六歲荳蔻女兒家。

  她搓了搓冰冷的小手,呵了口氣。

  「京城的冬天真是冷得緊,怎麼也習慣不了啊。」她牙齒打戰著,急忙忙地鑽進被窩裡。

  雖說主子待人不薄,就連下人屋裡也會有一籠炭燒的火籠子好偎暖,但是阿青不愛那股子炭氣,她寧可這麼冷著躲進被窩裡,慢慢等身子暖和起來。

  若說最佳取暖的東西,就是像王爺屋裡的那籠子碧竹炭火籠了。因為燒的是材質堅硬的碧竹,燃起來非但沒有一絲絲炭煙氣,反而還有一縷縷竹子幽香。

  但是碧竹炭珍貴極了,自然是除了王爺外,沒有其他人配拿來取暖用。

  一想到王爺啊……

  阿青清秀小巧的臉蛋浮現兩朵紅暈,不知是被窩暖紅的,還是想到那個不該想的人,這才羞紅了的。

  但明知不該想,卻偏偏怎麼也不能不想……

  「睡啦!睡啦!」她暗暗呻吟了一聲,索性抓起被子蒙住頭。

  明兒還有好多事要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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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55:17
第二章

  第二天,寒雪稍止,紅梅綻放得越發嬌艷傲霜。

  一夜輾轉難眠胡思亂想的阿青臉色不太好,她強打起精神,一橫心乾脆用冷冰冰的水洗臉,剎那間就凍醒了昏昏然的腦袋和思緒。

  「好冷,好冷……」她在原地跳著,咬牙切齒渾身發抖。「我真是病了,沒事干嘛這樣虐待自己?明明就有小丫頭們燒好的熱水……」

  勉強抖著手穿好了一件件厚厚的冬衣,她熟練地盤好頭髻,跺了跺腳便往千載住的平添春色樓走去。

  才經過了半條曲廊,就見到一名剽悍的年輕人快步走近她。

  「阿青總管……」他沉聲道。

  「屠大哥,喚我阿青得了。」她不禁一笑,「『阿青總管』是其他人說來取笑的,怎麼你也當真了。」

  屠滔嚴肅的眼眸底閃過一絲笑意,「總管太客氣了。門外有客來訪王爺。」

  「是誰?」她警覺地問。「該不會又是倚紅樓、偎翠閣、銷魂院的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吧?」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關門!落鎖!放狗!

  「不,是蘇州東城知府段無秀大人。」屠滔把笑容隱藏得很好,一本正經地道,「段大人乃老王爺生前門生之一……」

  「難怪會勞煩到屠大哥親自進院子來。」阿青強忍住松口氣的沖動,隨即恢復微笑道:「我知道,老夫人曾同我說過段大人。既然是世交,我這就去禀告王爺,還請屠大哥讓貴客先到小鏡疏影廳奉茶稍待吧。」

  「是。」

  她看著屠滔挺直如竹般地迅速消失在曲徑中,小臉露出一抹深思。

  千載已經起床了,一身紅衣雪貂配上黑髮俊容,更顯風流倜傥,正坐在紅木椅上研究著一具古琴。

  見阿青走進來,他抬頭揚聲問:「你來得正好,這曲『漪蘭操』難死了,我怎麼調弦音就是不對,你快替我瞧瞧!」

  咦,這麼早就在彈琴,該不會是昨兒「彈詞絕艷坊」那些美人撩起他的雅興了吧?

  阿青悶哼了聲,跟伺候的丫頭靈兒點了點頭,「王爺梳洗過了嗎?那參湯送來了沒有?熬久了太苦,王爺不愛喝的。」

  「回阿青總管,王爺已經進過參湯了。」靈兒恭敬地笑道。

  「很好、很好。」她滿意地松口氣,這才回過頭對千載皺眉,「王爺,你明知道小的對這種雅致的琴棋書畫等玩意向來不通,你這麼說不是故意欺負小的嗎?如果你要和人研究這琴,不如我再請人把昨兒個那些美人請來吧。」

  也就只有這小子敢這樣諷刺調侃他。

  千載失笑,眨了眨眼道:「喲,你今兒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告訴我,是誰惹我們阿青小總管生氣了?」

  她悶不吭聲地走近他,替他將烏黑長髮攏起,置在雪貂坎肩外頭,還替他將落在額前的一绺黑髮編回腦後。

  「待會眼睛又給頭髮刺著了,可別對我喊疼。」她咕哝道。

  這人,就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教人怎放得下心呢?

  千載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烏黑的眼眸有著深刻的關懷。「怎麼了?真是誰欺負了你嗎?跟我說。」

  她酥麻戰栗地一顫,連忙不著痕跡地掙離他溫暖的掌握,假意替他撢了撢衣上的灰塵。

  「誰敢欺負我呢?我只是昨兒晚沒睡好,精神不濟。」她深吸了一口氣,強笑道:「對了,王爺,外頭有貴客找你呢。」

  千載緊緊地凝望著她,沒有說話。

  不知怎地,他越來越感覺到阿青的一舉手一投足總教他難以忽略,尤其在看到他彎彎的黛眉輕蹙起時,總令他胸口糾結著難以言說的細細疼楚。

  猶記得那年他十六,看見躲在奶奶背後怯怯探出的那一張髒兮兮小臉。

  那年,阿青還不到十歲吧?渾身塵土飛揚髒亂不堪,小小的臉蛋上稚氣濃厚,小鹿般的烏黑大眼怔怔地盯著他。

  千載從小就討厭髒,受不了臭,但是那一張小臉和那一雙柔弱卻亮晶晶的大眼睛,卻讓他忘了這小男孩一身的又髒又臭。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少年高瘦的身子緩緩蹲下來與他平視。

  「阿青……」小男孩蓦然對他綻放了一朵平生所見最天真動人的笑容,纖細的指尖怯怯卻堅定地伸出來攢住他雪白的衣袖。

  而他,竟沒有任何一絲絲厭惡的感覺。

  「阿青。」他盯著小男孩,情不自禁也回以一笑。

  冥冥中像有鏈子就此將自己與阿青拴住,素來獨坐獨臥獨行的他也在那一剎那有了一個貼身小童子。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但他和阿青之間是與眾不同的,非一般主子與僕傭之間情誼可相提並論。

  對阿青,他永遠有出奇的耐性和包容。

  而阿青待他更是無微不至……

  風流自若、貴氣英挺的千載蓦然察覺到自己的心髒猛跳了好幾下,亂了三、五拍。

  轉眼間,阿青都十六歲了,而他的心……

  他悚然一驚,連忙甩了甩頭。

  「天!見鬼了,我在瞎想什麼?」他心驚肉跳地揉了揉眉心、胸口,最後是眼睛。「我昨晚可能也沒睡好,今天腦子亂七八糟的。」

  「王爺,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請向神醫過來看看?」阿青急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咦,不燙啊,是不是哪兒有毛病?」

  「如果不是頭,就是我的心。」他嘀咕,臉頰微绯地別過頭,輕咳了一聲。「你說有客人來,誰?這樣冷的天氣,如果沒別的事就主客兩便吧。」

  阿青嫣然一笑,「王爺,我瞧你的毛病是懶吧?你已經足足一個月沒出門了,現下就連有客到府都不見,這可怎麼了得呢?」

  「你到底是不是我王府的人?怎麼不向著我,盡幫襯別人呢?」他沒好氣地一敲她的腦門。

  她捂住作疼的腦袋,臉兒紅紅地笑了。「我當然是……王爺你的人。可是貴客在外等久了,人家會說我們福王府待客不周的。」

  「我是不是一定得出去見客?」他口氣很是無奈。

  「是。」她笑嘻嘻的點頭。

  「你簡直比青樓的老鸨還狠心,這樣冷的下雪天還要逼人見客。」千載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古琴,懶洋洋地起身。

  靈兒噗哧一聲,連忙捂住嘴巴。

  阿青好氣又好笑地白了她一眼,拿過雪狐大氅服侍主子穿上。「是啊、是啊,統統是我逼良為娼又逼娼為良行不行?靈兒,妳還在那兒偷笑,快替王爺打傘,別讓雪花沾濕了王爺。」

  「回阿青總管,晶兒和當兒已經在外頭候著了。」靈兒連忙說。

  「嗯,有進步,記得提醒我下個月讓帳房為妳們加饷。」她滿意地再替主子順了順領子,「王爺,請。」

  千載微笑望著阿青,實在不得不承認,難怪自己會這樣疼愛包容他。阿青彷佛可以預見自己的每一項需要和每一個動作,就連自己未曾想到的,他都先設想照料好了。

  他腦中蓦然閃過一個念頭──

  世上美人絕色豈止萬千,可阿青只有一個啊。

                

  千載不甘願地自暖烘烘的屋裡步過寒天雪地的幽徑曲廊,走了快半個時辰才到位於最外圍的小鏡疏影廳。

  但是一見到那一身黑貂大氅氣度雍容英俊不凡的中年人,他滿肚子的牢騷和不悅都消失無蹤了。

  「呵哥,原來貴客便是段叔啊。」他眼底的笑意也像隆冬乍放的陽光,忽然亮了起來。

  段無秀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不禁激動喜悅地踏前一步,似乎想與他擁抱或拍一拍肩頭,但又在最後一瞬間想起千載的尊貴和素來不喜與人碰觸的習慣。

  王爺自少年起便名揚天下,是出了名的富貴公子,笑容可掬的和善王爺,但是真正有幸親近他的人卻很少很少,段無秀很慶幸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回王爺,被你一聲『段叔』叫得下官不認老也不行了。」段無秀相貌堂堂,衣著華麗潔淨,一雙手修整得干淨無比,一看就知道是個拿筆而非拿刀的。

  「段叔久居蘇州東城,今日風塵僕僕趕到京城來,想必不只是來找我喝一杯酒的吧?」千載笑嘻嘻的開口,親切地一擺手讓座。

  「王爺好眼力,看得出下官是有求而來。」段無秀有些尴尬。

  千載注意到段無秀身後有個纖小的身影,一身雪白色的套頭大綢氅,掩住了頭臉和身段。

  纖小身影微微顫動著,彷佛不勝寒苦。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吩咐道:「阿青,廳裡不夠暖,讓人再送兩只碧竹炭火籠來。」

  「是,王爺。」阿青略帶警戒地瞥了那纖小身影一眼,有些不情願地蹭到門口吩咐下去。

  究竟是什麼了不起的人,要王爺專屬的碧竹火籠來溫暖?

  她眼角掃見那一抹雪色,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還有這位據稱是知府的段先生,對她家王爺有所求也還罷了,干嘛還要特意帶著個女人來?

  阿青這時候萬分懊悔自己做什麼替王爺傳揚風流之名,搞得現在人人迫不及待獻上美人來。

  她放流言是為了杜絕好人家千金小姐猛獻殷勤的行為,卻沒想到為王爺惹來了更多莺莺燕燕的。

  她的一顆心,此刻忐忐忑忑上下難安,彷佛隱約預見了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阿青,再備上好波斯葡萄酒與幾色點心來。」

  「是。」她咬了咬下唇,滿心不願也不能不從。

  看來這兩位貴客是不會馬上離開了。

  她滿心思緒紊亂,酸甜苦澀攪擰成了一團,沉甸甸地壓在心底。

  門外的晶兒低聲道:「阿青總管,不如讓我去准備吧。」

  「謝謝妳,不用了。」她勉強一笑,掩不住一絲絲黯然。「我去說得清楚些,王爺用來款待貴客的點心和尋常時候不同,還有那輕易不取的珍藏好酒……」

  他愛飲的波斯葡萄酒,遠自波斯運來之後,一向由她親手三蒸三釀,從酒甕中取出還得再加幾道程序,這樣溫起酒來才會有甘甜沁口,幽香滿腔的滋味。

  最重要的是,也只有她才知道做哪些點心能與葡萄酒相配而不傷脾胃。

  阿青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王爺是安心要把她支開的,好與貴客密談……或是好好打量那身著雪色大氅女子的姿容。

  她眼神黯淡下來。

  「阿青總管……」晶兒同情地看著她。

  「妳在這兒伺候好王爺和客人。」她勉強擠出一朵笑,裝作沒有瞧見晶兒的眼神。

  而在暖洋洋的廳裡,千載怎生知曉阿青千絲萬縷糾結的心情?

  「段叔,有什麼話盡管開口。」他對鞋尖沾著的一小片塵雪皺眉,靈兒俐落地捧來一把拂塵,輕輕掃去,他這才釋懷展眉。

  「王爺,你還是如天上飛仙般不沾塵埃,真是教我們這種官場俗人汗顏了。」段無秀忍不住贊歎。

  「段叔客氣了,千載不過是怪癖難除。」他一手支著下巴,難掩好奇地望著坐在段無秀身後的女子。

  但是他也不打算問,段無秀總不至於無聊到在街上抓個不相干的女子進他福王府吧。

  千載向來認為自己挺有那麼一點點耐性的。

  「王爺,明人眼前不打暗示,下官就直接禀明來意。」段無秀面色凝重地開口,「不知王爺可聽過幾年前發生在蘇州的一樁奇案?」

  千載神色微震,濃眉一挑,「你是指蓮花塢主人蓮陵東父女一夜間消失無蹤的那件案子?」

  「是的。說來慚愧,下官在蘇州東城任知府已多年,在我轄境內發生這件奇案,至今未能破案,著實令下官上愧朝廷,下愧東城鄉親父老。」

  「我們都知道段叔為了這件案子追查多年,甚至屢次推卻升官調差的上令。」他看著面前這位公正無私,視民如親的知府,心裡不禁升起一抹深深的敬佩。「但是這件案子著實難辦,生未見人,死未見屍,聽說你曾親自勘察蓮花塢多次也一無所得。」

  「這麼多年了,我不知翻閱過相關文件幾千遍,就是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段無秀略顯蒼老的雙眸忽然又充滿生氣了,「但是皇天不負苦心人,蓮小姐半個月前終於出現了!」

  千載聞言也不禁悚然動容。「是真的?」

  「是的,經過下官再三詢問查證後無誤,真是蓮花塢的蓮小姐。」段無秀興奮道。

  「照理說,蓮老爺失蹤之謎已經可以解開。」他點點頭,修長手指接過靈兒捧來的嚇煞人香茶。「但如果是這樣,段叔也不必千裡迢迢進京來福王府了,所以還有下情吧?」

  「王爺果然聰穎過人。」段無秀一臉的欽佩,「個中內情便由蓮小姐來為您說解。」

  千載神情淡然地望向那抹纖弱的雪白色身影,碧竹火籠已送進來,她卻依舊淒冷難禁的模樣,彷佛那綿綿不絕的寒意是由她心底透出……他的眼神微微柔和了起來。

  「蓮小姐請說,或許我可以幫忙一二。」

  段無秀欣慰又了然地微微一笑,福小王爺風流蘊藉,憐香惜玉的美名絕非虛假,只要讓他見了蓮小姐一面,勝過他說到口干舌燥。

  終於,那雙青蔥般的玉手怯怯地掀開綢帽──

  饒是千載見多了天下絕色,在這一瞬間也不禁心底一震,驚艷極了。

  蓮小姐晶瑩的鵝蛋臉如漢玉雕就,黑眸寶石般光彩流轉,小小的俏鼻和櫻花般粉色唇瓣,襯著小臉那抹柔弱無依的若有所盼,足以教任何男人立時熱血沸騰,恨不得為她上刀山下油鍋,擋去所有生命中的狂風暴雨。

  他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定下神來。

  終於,蓮小姐輕啟櫻唇,莺聲燕語地開口。

   「那一個晚上,我與家父正在聽水閣下棋,突然燭光一滅,跟著就聽見爹爹慘叫一聲……」她語帶淒然,令聽者也快心碎了。「然後我便人事不知了。待我醒過來 時,已經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牢裡頭……我好怕,又哭又叫又喊,可是除了每日有人從小孔裡送飯來給我,其他時候根本就無人搭理,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千載靜靜傾聽著,英俊的臉龐有一絲絲不忍。

  無論是任何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原就不應遭遇這般可怕的惡魇,他更難想象面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居然經歷過這些。

  顯然她除了絕美的姿容外,還有著一顆勇敢堅強的心。

  「我不知道我爹去了哪兒,也不知為什麼有人要把我關起來,更不曉得外頭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已經過了多久的日子……」蓮小姐美目漾動著淚水和堅決的光芒。「我幾乎崩潰,也曾經想死過……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找到我爹,也不能讓那些凌虐我的人就這樣逍遙法外。」

  阿青捧著花梨木托盤,盤子上是她親自做的幾色點心,還有一壺梅花酒,腳步輕悄地走了進來。

  在見到清麗絕塵的蓮小姐容貌時,她不由自主一愣,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緊張感湧上心頭。

  她僵硬地將點心與酒放好,熟悉地將煮酒的爐子端過來。

  王爺像是完全沒發現她的出現,黑眸專注地凝視著那名清艷動人的女子。

  她低著頭,微顫抖著手將酒壺移上紅泥小火爐上溫著,過了一會兒,波斯葡萄酒的香氣彌漫蕩漾了開來。

  可是她懷疑這壺酒已經壞了,酸掉了,否則此刻她滿心滿喉怎麼會嗆著噎著一股深深的、酸澀難咽的滋味?

  自古艷色天下重啊……

  阿青癡癡地望著酒壺,忽然渴望將它整壺都灌進肚子裡去。

  「忽然有一天,一陣天搖地動像是地快裂開來了,我怕得抱著頭躲在角落裡,只聽見外頭一陣騷動喊叫聲……然後門猛地就震開了,陽光照了進來……」蓮小姐臉色蒼白地望向段無秀。

  段無秀心情沉重地接口,「就是半個月前,蘇州發生了地牛翻身,我帶著衙裡人馬四處巡視百姓,無意中在緊捱蓮家的一處破舊小廟裡,發現了被震裂開來的暗門裡的蓮小姐。」

  聽到這裡,千載吐出了長長的一口氣。

  在一旁聽得一臉緊張的靈兒也松口氣。

  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氣,就只有阿青的臉色忽然白了。

  蘇州?

  蓮小姐?還是……連小姐?她努力鎮定心緒,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巧合。

  蘇州栽植蓮花者多數姓蓮或連,也算是大姓,她不能一個風吹草動就自己嚇自己。

  她略定了定神,隨即平靜地燙著酒,溫起杯,神情如故。

  「救出了蓮小姐後,下官知道此案甚奇,必有內情。」段無秀輕歎口氣,「後來下官想來想去,只能來求助於王爺您了。下官知道王爺少年時候曾經破獲一件大內奇案,如果能夠藉助您的長才,那麼這樁案子就有希望了。下官知道是自己越禮冒犯,但是請王爺看在下官三分薄面上──」

  蓮小姐忽然一屈身子,對著千載跪了下去。

  「求王爺救救我爹,替我蓮家報仇……」她哽咽不能言了。

  千載急忙將她攙扶起來。「蓮小姐請起。我說過,若有我能幫忙的地方,我必定盡力而為。」

  阿青冷眼旁觀,簡直不敢相信從來討厭碰到人,也不喜被別人碰觸到的王爺居然扶了那位蓮小姐?!

  她的心直直地往下沉,莫名一陣淒惶恐懼襲上胸臆間。

  她還以為自己在王爺心中是特別的,有一定的地位,至少就只有她能碰觸他,他也常常揉揉她的頭,擰擰她的鼻子。

  可是現在這絕無僅有的「特別」,卻有另一個女子也得到了!

  也許……也許以前王爺會安心碰她,只是因為以為她是個男孩子……

  阿青只覺得一陣暈眩,指尖一松,整瓶滾燙的葡萄酒一歪倒,硬生生燙上了她的手腕──

  「哎呀!」她疼得倒抽口涼氣。

  「阿青,你在做什麼?」千載臉色變了,想也不想地拋下蓮小姐,迅速來到她身邊,大掌捧住她燙紅了的手。「打算把自己燙成沒毛雞嗎?靈兒,去拿香玉清涼膏來。」

  「王爺,我、我沒怎樣。」她強忍著陣陣鑽刺入心的疼痛,強笑道:「你還有貴客……」

  「貴你個頭。」千載愠怒地瞪著她,掏出雪白的絹帕輕輕替她拭去手腕上的殘酒。「閉嘴。」

  段無秀和蓮小姐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間驚愕得難以反應。

  位高權重的福小王爺怎麼會為了個貼身小童燙傷就緊張成這樣?

  「王爺……」看見他如此擔心自己的燙傷,阿青一顆僵凝酸楚的心頓時又恢復了暖意,讪讪然正要道謝,卻見他目光已調轉離開。

  「段叔,蓮小姐,今日就請兩位在寒捨留宿一晚,明早我們再一起出發往蘇州。」他匆匆的說完,接過靈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拿來的香玉清涼膏便專注地旋開罐子。

  「晶兒,領兩位貴客到天色樓和明色居休息,撥幾名丫鬟好生伺候著。」阿青忍著痛楚,對門外的晶兒吩咐。

  「是,兩位請跟我來。」晶兒掩著小嘴輕笑,彷佛對於這一幕見怪不怪。

  反倒是兩位客人還有一些愣然,顯然覺得這一幕怎麼看怎麼別扭。

  難道福小王爺有斷袖之癖嗎?段無秀腦子剛閃過這念頭,隨即又暗笑自己想太多了。

  福小王爺風流之名天下皆知,他雖然久居蘇州,但也知道王爺自小就是在一堆珠環玉繞的美麗丫頭中長大的,長大後更加不得了,不知有多少艷色女子與他過往甚密,惹出多少金風玉露纏綿來。

  不管客人離去否,千載迫不及待地倒出香玉清涼膏,沾在指尖上,仔細地敷上她紅腫的手腕上,一寸寸小心,一絲絲輕憐。

  阿青小臉紅靥難掩,心兒怦跳如擂鼓,害羞地想縮回手,卻被他溫暖有力的大掌握得緊緊的。

  她清了清喉嚨,「王爺,我真的沒事了。」

  「都腫了,誰說沒事?」他大皺眉頭。

  「小的皮粗肉厚,三兩天就沒事了。」

  他眉頭猶擰得緊,不悅地叮囑道:「十天不准你碰水,知道嗎?」

  她想笑,「有這麼嚴重嗎?」等他用干淨布巾包扎好她的傷處後,連忙縮回小手。

  終究是……男女授受不親呵。

  她的小臉酡紅成淡淡的桃花。

  「別以為你是個男孩,肌膚上留下傷疤不打緊。」千載忍不住叨叨絮念。「一雙手白得跟羊脂似的,落下了疤多難看,以後哪家姑娘想嫁給你,光見你這道疤就嚇跑了。」

  「我才不要娶老婆。」她低下頭,偷偷地藏起一朵小小的嫣然。

  「小子嘴上這麼說,哪天忽然有了心上人,說不定連說都沒同我說一句,就帶了包袱私奔去了。」他替她將衣袖放下掩住燙傷,在瞥見她雪白手臂時,不禁一怔。

  阿青的手臂,怎麼纖細雪白得像女孩兒?

  「阿青要一輩子服侍王爺,絕對不……呃,娶。」她「嫁」字險險脫口而出,小臉又是一陣飛霞嫣然。

  「嗯?什麼?」他看得出神了,俊臉莫名發燙起來。

  她眨了眨晶瑩滾圓的眼兒,「王爺,你在發呆嗎?」

  「不,我只是在想……」他輕咳了一聲,隨口道:「今天你把府裡的事交代交代,明兒一早我們一起到蘇州去。」

  她一震,一臉錯愕,「蘇州?」

  「你常年住北方,沒見過那春暖花開莺飛草長的蘇杭天堂吧?」他眼神含笑,「我年少的時候去過一回,那青山綠水、吳侬軟語美得不若人間,你若見了一定也會愛極了。」

  「可我們到蘇州做什麼?」她小心翼翼的問:「是……和今天來訪的兩位貴客有關嗎?」

  「對。」他緩緩伸了個懶腰,笑著拍了拍她的肩頭,「去忙吧,讓他們把午宴設在脈脈春愁閣,那兒暖和些,白梅也開得好看得不得了。」

  「是。」她心情復雜到極點。

  不知怎地,那雪袍美女清艷婉約的容貌始終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漸漸擴大成了深深的陰霾。

  她知道王爺眼高於頂,品味絕凡,什麼庸脂俗粉都入不了他挑剔的眼裡。

  可是那雪袍美女……她的美麗連阿青自己都深深震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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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55:32
第三章

  「阿青總管,你在這兒做什麼?」

  唐大娘滿頭是汗地翻炒著一味京醬肉絲,不忘好奇地關心著呆呆站立在爐灶旁的她。

  「呃……我想幫忙烙烙餅。」阿青聞言強顏歡笑,吸口氣開始倒水進盆裡和麵團。

  寬大通風的廚堂裡有五、六名精通廚藝的大娘忙碌來去,聽她這麼一說,連忙放下手邊的活兒,爭相搶過她手上的麵團。

  「阿青總管,你去歇著,這兒有我們呢!」

  「就是就是,你的手不是燙傷了嗎?」

  「再不就去王爺那兒守著,別讓狐狸精又勾引了去。」

  大娘們個個激動好意地勸著,其中宋大娘早已搶過那盆子麵團,滋地一聲烙起餅來。

  「妳們……哎呀。」她歎氣又跺腳,無奈地道:「王爺他們在那兒吃得興起,聊得快活,我就是不想在那兒湊熱鬧才躲到廚堂來的,妳們這樣……那我再躲到哪裡去呢?」

  「去去去,去緊緊守在王爺身邊,那兒才是你該待的位置。」元大娘二話不說地將她推了出去。

  瘦不隆咚的阿青哪裡是這些份量十足的大娘的對手,一眨眼就被推出了門外,還沒來得及回頭拍門,就聽見裡頭關門落鎖了。

  「不用這麼絕吧?」她啼笑皆非,隨即沮喪地搖了搖頭。「我就是不想回去看他們眉來眼去的樣子……」

  「誰跟誰眉來眼去?」一個從容慵懶含笑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還不就是那個翩翩風流的福──」阿青赫然一驚,猛地抬頭,「王爺?!」

  千載雙手抱臂,一身金衣燦爛好整以暇地瞅著她,「我等你說完哪。」

  「我……」她尷尬心虛地嚥了口口水,隨後惱羞成怒起來。「王爺,你在這裡做什麼呀?把客人扔在脈脈春愁閣裡,自己卻在這裡晃來晃去的,真是成何體統?」

  「我?」他怔了怔,被罵得慚愧起來。「呃,我只是……」

  「還只是什麼?」她索性惡向膽邊生,學大娘們那一招,二話不說地把他往曲廊方向猛推。「別在這裡晃得我頭暈,去去去,招呼客人去,那裡才是你該待的位置。」

  「可是很無聊。」千載歎了一口氣,黑眸炯炯地盯著她。「酒太甜,菜太香,段叔的笑太燦爛……」

  在在令他有種腸胃不適的感覺。

  好像這一切都安排得那樣刻意完美,段叔小心翼翼討好的笑容也格外刺眼。

  「你看楚楚動人的蓮小姐不就好了嗎?」她哼道。

  「你在生氣?」他訝異地看著她。

  「小的惶恐,小的哪有天大膽子敢生王爺您的氣呢?」她聽得出他語氣中的不敢置信。

  或許自己不該狗膽滔天,在他面前放肆造次,再怎麼說他是恩人、是主子,她怎麼可以對他這樣無禮?

  阿青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不是王爺的錯,是她吃醋吃昏頭了。

  「你這兩日怪怪的,是不是戀上哪個姑娘家了?」千載關心地問道。

  「對,我對門口賣玉蘭花的柳婆婆一見鍾情。」阿青不由得心頭火起,冷冷地道:「從此神魂顛倒情難自禁,王爺若有空的話,可否替我倆作媒證婚?」

  「你這小子!」他噗地笑了,大手憐愛地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腦子給雪凍壞了吧?快跟我去喝一杯燒酒暖暖身子,免得你越來越嚴重。」

  「王爺……」她被不由分說地拖往脈脈春愁閣。

  小築外的白梅飄逸地吐露著絲絲暗香,悄悄浮動在雪色天幕間。

  若是平常時分,阿青會很喜歡坐在這小閣底下,雙手支著下巴望著白梅出神,聽著雪靜靜地落下,將園子點綴得分外銀亮晶瑩。

  但是現在小閣裡坐著一位絕代佳人,輕倚著欄桿微擰黛眉的模樣實在楚楚綽約到了極點。

  身為女兒身,她堅決不跟這樣一位傾國大美女同在一個屋簷下。

  因為……

  「和她一比,誰還敢自認是個女的?」她咕噥,不無埋怨。

  「嘟嘟囔囔什麼呢?」千載低頭笑問。

  「王爺,你和客人聊天說笑吧,小的忙得很,還得張羅明兒出門的東西呢。」她有一絲彆扭地別過頭,肘兒輕輕地將他往那方向推去。「人家小姐等著你,還不快去!」

  「你是怎麼了?今兒個陰陽怪氣的。」他失笑,大掌再次揉了揉她的頭髮。「傻蛋,出門哪需要張羅東西?多帶幾迭銀票不就得了,其他要什麼路上買就行了。」

  「王爺,你還真瀟灑,可萬一咱們遇到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野地呢?屆時無米無水缺乾糧,縱然身上有幾萬兩銀子也買不到一頓飽。」那種滋味她可是太清楚了。

  「沒這麼嚴重。」他微笑,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隨隨便便打幾隻野味來烤也別有一番野炊風味,以天為蓋地為蘆更別具古風……」

  「好了、好了,這種瑣碎小事讓小的來操心就行,你還是去和人家小姐說說笑笑,瞧!人家美麗的眼兒正哀哀怨怨地直瞅著你呢!」阿青強抑著醋味翻騰的衝動,不由分說地再把他推去。

  「不成,我偏要你陪我。」千載被推得身形微蹌,好氣又好笑,不禁反手一把勾攬住她的腰肢,緊緊地摟著。

  「王爺……你……別這樣……哈哈……哎呀,我怕癢啊……」她柔軟的腰肢被他攬抱得好不酥麻發癢,忍不住頻頻呵笑閃躲著。

  他的大手堅實溫暖又有力,卻奇異地撩撥得她心兒滾燙,雙腿瞬間虛軟無力,又喜羞又臊惱,千百種滋味紛沓齊來。

  想掙脫他的掌握,卻又不捨得離開他的擁抱──

  不能動心,偏又動心呵!

  千載原是打趣捉弄她,卻在指尖觸及她纖若柳條的柔腰時,渾身一顫,恍若觸著了閃電般……心,莫名地悸動狂跳急奔起來。

  然後,他的手臂指掌與每一寸敏感的肌膚已貪戀著、迷惘著,怎麼也放不開她了。

  他臉上促狹的笑意消失,深邃晶亮的黑眸怔怔地緊緊鎖住她的,堅定的臂彎箍攬著她軟軟的、暖暖的身子,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恍似夢,沁溜入他的鼻端,在剎那間悄悄落駐在他心間。

  這是什麼香氣?他竟從未聞過。

  「阿青。」他迷惑地癡問:「你身子好香,這味兒不像胭脂水粉的俗香,究竟是什麼?」

  阿青小臉嫣紅成團團粉緋,正欲張口解釋,一道輕柔卻明顯不悅與驚疑的女聲硬生生在他們面前響起。

  「王爺,憐兒有一事想請教您,不知您方便否?」蓮憐努力掩飾滿心震驚與猜疑,小臉盈滿楚楚之色。

  英俊高貴風流的福王爺怎麼會姿態那般曖昧地緊抱著一名年輕童子?莫不成……莫不成他有斷袖之癖?

  蓮憐臉色一陣紅黑變幻,纖纖青蔥玉手竟有一絲絲顫抖。

  她的聲音驚破了千載滿心癡怔,他悵然若失地又莫名悚然地鬆開手,不敢置信地低咒了一聲。

  該死的!他……他剛剛在做什麼?

  他在調戲自己的貼身童子嗎?老天,他不是真的這麼做了吧?

  心智良知被狠狠鞭笞而過,他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與阿青的距離,卻無意中靠近了蓮憐。

  阿青先是覺得身畔的溫暖一空,隨即在看清楚他退離自己卻貼近蓮憐時,心頭驀地一酸。

  阿青,妳究竟在奢想巴望些什麼?難道妳希望王爺能就此擁著妳一輩子不放嗎?

  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癡癡地望著蓮憐與千載,男的俊俏豐朗,女的嬌嫩飄逸,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心頭疼熾得猶如火燒般。但是卻心知肚明,若說外貌或論談吐,這位蓮小姐的確比她更適合王爺,也更匹配得上他。

  蓮小姐這麼清麗可人,王爺……終有一天會為她動心的。

  屆時她這個小小貼身童子將黯然退場,永遠只能夠在遙遠的角落偷偷心繫掛念著他。

  不是早就知道身份地位懸殊了嗎?不是早就知道主僕分際如銀河劃破分隔兩端了嗎?不是早就……決心一輩子當個「小男僕」,盡心盡力盡忠地服侍報答他了嗎?

  「王爺,小的……先告退了,一些細軟還是得收拾的,還有交代幾名隨身高手護衛……」她憋著氣緊攢著掌心,腳步虛浮地退開。

  阿青啊阿青,切切記得管好妳自己!

  她在轉過身的那一剎那,低著頭,數著腳下的石階,濕熱的淚水卻已失控地奪眶墜落。

  千載無言地望著她離去的瘦小身影,不知怎地,心頭模模糊糊浮動開來了一抹酸楚揪疼。

  「王爺?王爺?」蓮憐輕咬著下唇,有些不依地喚著他。「憐兒同您說話呢。」

  「有什麼事嗎?」他深吸一口氣,勉強轉過頭來,卻自然習慣地展露出親切的笑意。

  「是關於家父案件的一些疑點……」蓮憐掩住成功的笑容,柔柔地道。

  千載好脾氣地低著頭專注細聆著,可是心魂卻不能自己地飛了出去,緊緊牽掛著那臉色蒼白的阿青。

  他嚇著阿青了嗎?可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難道……難道他真的有自己也不知曉的怪異癖好?

  但是他對別的男子不會呀!偏偏就是對阿青……可怎麼會呢?

  「一團亂!」他低咒。

  「王、王爺,憐兒說得不夠清楚,太亂了嗎?」蓮憐心一驚,怯怯地問道。

  「不,同妳沒有關係。」他想笑,眉宇間的結卻怎樣也舒展不開。

  真要命了,他就說了討厭冬天的嘛!

  無聊的冬天,沉悶的冬天,讓人精神失常、胡思亂想的冬天。

                

   本來照阿青的盤算,起碼也得帶上十個八個護衛才行。王爺雖說是微服出巡,可畢竟地位尊崇高貴,非一般泛泛之輩可比,出趟遠門可是場大陣仗,萬一隨行保護 伺候得不好,讓王爺掉了根頭髮、打了個噴嚏,他們怎麼對得起朝廷?怎麼對得起當今聖上?又怎麼對得起仙逝的老王爺和老王妃娘娘?

  就算如今天下安靖四海清平,但是總得提防一干子不長眼的強盜或是跟老天爺借了膽子的惡徒逆賊來瞎攪和。

  王爺的功夫「據說」出神入化,但阿青完完全全相信那只是「據說」,就憑他們王爺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和懶洋洋的樣子,哪可能吃苦打熬習得一身功夫?恐怕她胡亂學的幾招花拳繡腿還比他厲害些。

  再說了,若是遇上壞人,怎可由一身尊榮金貴的王爺跟人家動手動腳?所以阿青思前想後,再怎麼樣都得帶上一隊人馬保平安。

  可是他們那個惱人的王爺啊……

  「就咱們四個去吧。」千載神態輕鬆的說,完全無視於她在一旁抹脖子瞪眼睛咬牙切齒。

  「不行!」她二話不說,渾然忘卻奴僕之身,氣呼呼地大叫。

  段無秀和蓮憐在一旁看得又是心驚又是愕然。這小小童子怎敢這般大逆不道,對王爺主子這樣大吼大叫?

  可是更教他們驚駭的還是千載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很開心。

  「怎麼不行呢?」他點點她的鼻頭。

  「當然不行,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萬一……萬一出了什麼事,阿青怎麼擔待得起?又怎麼對得起老王爺和老王妃娘娘?」她情急道,「還有皇上會擔心的,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他有趣地瞅著她倏然嫣紅的小臉,這酷似小女兒羞赧神態好不動人。

  真是太可愛了。

  「笑什麼哪。」她忍不住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阿青是跟你說真的,若不多帶些護衛怎麼行呢?誰來保護王爺你啊?」

  「我問你一個問題。」千載笑了笑,語聲溫和地開口,「草地上有一大隊螞蟻走來走去,你看不看得見?注不注意得到?」

  一大隊?

  「那麼多螞蟻,只要眼力不太差的,自然瞧得見。」她皺了皺秀氣的眉,疑惑地問:「王爺,這跟咱們談的事有什麼關係?」

  「那麼我再問你,要是草地上有四隻螞蟻走來走去,你注意得到嗎?」

  她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王爺的意思是,咱們就是那四隻不顯眼的螞蟻?」她眨巴眼睛看著他。

  「對。」他摸摸她的頭,咧嘴一笑,「孺子可教也。」

  這話也有道理,但是……但是四隻螞蟻不是比一大隊螞蟻更容易讓人踩扁扁嗎?

  她拚命想伸手發言,繼續表示堅決反對之意,卻沒想到段無秀卻忙不迭點頭稱是。

   「王爺微服偵訪,還是小心秘密謹慎為上,這番破題剖析更是開宗明義,以淺顯文字暗寓大意思,真不愧人稱京師第一才子,聖上最最恩寵,也最最智勇雙全的王 爺。」段無秀拍完馬屁後,又難掩自信滿滿道:「何況下官對武學頗有涉獵,雖非武林大家,但對付幾個毛賊,保護王爺的安危,這點能耐還是有的。」

  京師第一才子?最最智勇雙全?她聽到這裡還沒吐才實在是個奇跡呢。

  這段大人看起來人模人樣,怎麼吹捧起權貴來這麼噁心哪。

  「王爺千金貴重之體,開不得玩笑的。雖說段大人如此保證,但小的職責所在,不得不多細謀慎思。」阿青冷冷的開口,「依小的微見,至少也得帶兩名護衛……至少!」

  多兩隻「螞蟻」不算太顯目吧?但是若要打起架來,多兩隻是差很多的。

  段無秀臉色微微一變。

  「阿青不得無禮。」千載輕斥,對她輕搖搖頭,「段叔說的是,此行首重隱密神速,人越少越不易令人生疑。」

  「怕誰起疑?」她好奇的問。

  千載朝她眨了眨眼,微笑著沒有正面回答。「好了,咱們可以出發了,車馬備好了嗎?」

  「都好了。」她暗自咕噥著。

  到底是什麼事神神秘秘的,瞧他們三人眉眼間一副瞭然於胸,唯有「你知與我知」的會心神態,教她真是怎麼看怎麼彆扭,胸口悶著老大的一團東西,怎麼也不得舒爽暢快。

  「那咱們走吧。」阿青束緊了紅狐大氅的領子,面若冠玉,黑眸若星,在初晴的冬日底下更顯得富貴俊朗神采照人。

  阿青穿著藏青素面襖子,雪白的兔毛領襯得小臉格外清秀可愛,若非梳著小童髻,穿著同色厚襖褲和鹿靴,乍一看還真像個秀氣水靈的丫頭。

  蓮憐依舊一身月牙緞子宮裙和雪色大袍,怯怯然地攏罩著帽,在欲上馬車的當兒,表露出脆弱惶然無依的模樣。

  她若有所祈地望向千載……

  要王爺攙著她還是抱著她上車嗎?阿青心底陡地一陣不是滋味,乾脆走近她,蹲了下來。

  「蓮小姐,請吧。」夠意思了吧?

  「這……」

  「讓妳踩我的背上馬車去呀。」她挑眉道。

  「阿青。」千載又好氣又好笑,心底掠過一抹不捨,忙過去拉起她。「你當自己是墊腳石啊?就算你想當,人家小姐又怎麼好意思這樣大剌剌地踩著你的背爬上車?真是傻小子,『男女授受不親』你沒聽過嗎?」

  他才是傻王爺呢,竟一點都不明白她的用意。

  「王爺,那麼就有勞您多多照拂蓮小姐了。」段無秀在一旁笑呵呵的,意有所指道。

  千載看著羞澀笑望著自己的蓮憐,突覺有一絲不自在,不禁輕咳了一下。

  「嗯咳,蓮小姐……」他訝然地盯著她主動伸出的雪嫩小手,「妳……確定要我扶妳上車?」

  「若王爺垂憐。」蓮憐小小聲道,羞赧極了。

  他本能望向阿青,卻見阿青神色冷淡漠然,神情似帶不豫。他略一遲疑,最後還是基於憐香惜玉之情伸出援手。

  就在千載輕扶著蓮憐上車的當兒,阿青低低垂下頭,牽著韁繩的小手微微發抖。

  傻阿青,妳胡亂吃什麼飛醋呢?不是告訴過自己,千萬別失禮失態又忘形的嗎?

  她深吸一口氣,振作精神,手腳靈活地跳上馬車前座,左手輕拉韁繩,右手握著趕馬索,等待著。

  段無秀是騎馬的,所以她在等著千載上馬車後好驅馬起程。

  可左等右等,她卻遲遲不見他進馬車,正覺得奇怪時,驀地,有一隻大手伸過來搶走她手上的趕馬索。

  「王爺?」她愕然的看著他,「你搶我的趕馬索做什麼?」

  「阿青,你坐到後頭去,我來駕馬車。」千載笑意吟吟,眼神溫柔的說。

  她心一熱,隨即猛搖頭。

  「不,這怎麼行呢?你是堂堂王爺金尊玉貴之身,怎麼能讓你來駕馬車呢,你就別跟小的開玩笑了。」她強抑著感動激盪的心神,小手伸到他面前,「還來!」

  「不給。」他索性將趕馬索藏在身後,展顏一笑。

  「王爺,別鬧了。」若非已坐在馬車前座板上,否則她真想跺腳。

  「你這樣瘦津津又小不隆咚的,怎駕御得了這兩匹大宛名駒?」千載熠熠黑眸底的關切之色濃厚,噙著笑容的薄唇帶著淡淡的固執與堅定。「讓我來。」

  「王爺,這怎麼行?」段無秀湊趣插嘴,慇勤道:「還是由下官來駕馬吧,您坐馬車,讓這位小兄弟騎我的馬,這樣可成?」

  「好主意。」他笑了起來,輕鬆地拍了拍阿青緊繃的小臉,「既然段叔一片熱心自動請纓,我倆就別辜負他一番好意。段叔,有勞你了。」

  段無秀連忙道:「王爺這話折煞下官了。應該的、應該的。」

  阿青強忍反駁抗議的衝動──在外人面前,千萬不可質疑挑戰王爺的權威──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也只得乖乖跳下車。

  騎馬有比趕馬車來得快活自在嗎?她一點都不敢奢望,反倒開始替自己可憐的小屁股暗暗祈禱起來了。

  她悶聲不吭,繞過滿面笑意、眼神關懷的千載,著實費了好些功夫才爬上那匹栗色大馬。

  「幸虧我六年來什麼都學過一點。」她偷偷嘀咕。

  若是六年前的她,瘦弱膽小的風吹會倒,別說騎馬了,恐怕遠遠看到這高大動物就逃之唯恐不及。

  六年……真的足夠從頭到腳徹底地改變一個人。

  「阿青,你準備好了嗎?」在躍上馬車前,千載猶有一些些不放心地瞅著她問道。

  「王爺,再問下去天都黑了。」話說完,她一策馬,率先奔馳在積雪未融的大道上。

  「阿青,騎慢點,當心雪滑……」千載吁了一口氣,莫可奈何地搖頭苦笑,「這小子是吃錯了什麼藥,這兩日都怪怪的。」

  他絮絮叨叨著,坐進了溫暖寬闊又舒適的馬車裡。

  在段無秀輕喝聲中,兩匹上好大宛馬也撒開四蹄飛奔追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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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55:53
第四章

  冬天出門趕路真是一大苦事,阿青一鼓作氣騎著馬狂顛過了十裡亭,就已經後悔到想吐血了。

  不過在吐血前,她的小屁股恐怕會先磨出一層血來吧,嗚。

  「我真是瘋了,沒事逞什麼強,我應該龜縮在馬車裡裝可愛的……不對,我該一早就拒絕王爺,好好在王府裡算帳本。」

  一想到那堆還未看完的帳本,她的頭又開始發疼起來。

  接下來騎了三個時辰後,阿青覺得自己已經沒了頭疼的問題,因為不斷狂跳猛顛的馬兒已經快把她的頭給搖掉了。

  事實上,她現在渾身的筋骨就差不多散成三百多塊了。

  「嗚……我的屁股……」她不爭氣的眼淚都快滾出來。

  忽然間,她聽見後頭的叫喚聲,忍不住勒住韁繩回頭。

  「小兄弟,咱們在這兒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王爺和蓮小姐怕是餓了。」段無秀笑著招呼道。

  她點了點頭,全身僵硬酸痛地勉強爬下馬。

  不知怎地,雖然段無秀是個已屆中年卻依舊英俊謙沖的男人,他的笑容看起來也很熱切,但是……她就是沒有辦法對他放鬆防備和戒心,甚至連對他笑一笑的念頭都沒有。

  他熱烈殷切的笑裡有種什麼,是她說不出來,卻極度不喜歡的感覺。

  是因為他帶了個絕代美人來找王爺嗎?她瞇起雙眼,思忖了半天,最後渾身酸疼得無法多想。

  「阿青,你還好吧?」她把厚厚的簾子一掀開,一臉眉開眼笑神清氣爽的千載便衝著她咧嘴問道。

  她正欲回以嫣然一笑,卻看見他的手穩穩牽著蓮憐的小手,驀地心一抽緊,笑意瞬間僵冷掉了。

  「看來王爺馬車坐得挺舒服啊。」她面無表情地道,忍住心窩陣陣鑽疼的激盪,善盡職守地掀高簾子直到他們倆下了車。

  「車廂裡頭很暖,你做事果然細心老練,還準備了那麼多點心果子,怕我們路上無聊或腹饑對不對?」千載對著她笑,讚賞道。

  「這是阿青應該做的。」她低斂著眉眼,努力維持平靜謙卑的姿態。

  那些點心都是她親手做的,熬了大半夜親手揉蒸出來,好讓他在路上止饑或無聊打發時間吃的。

  可是看來倒恰好讓王爺拿來討美人歡心用。

  她暗自歎了一口氣。

  「阿青,咱們待會是吃點心還是啃乾糧?可是我想吃你煮的熱食呢。」千載壓根沒發覺她有何異狀,興致勃勃地道:「我方纔還向蓮小姐提及,你雖是男兒身,卻有一身比姑娘家更絕妙高超的廚藝,蓮小姐聽了也很期待……」

  是啦、是啦,總之她會心甘情願地強撐著一身快散掉的骨頭和已經麻掉的屁股,露上幾手好報答他們的賞識。

  她就算再小家子氣,也沒法子真的只做給王爺吃,雖然她真的只想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你們先那兒坐,我早備齊了食材作料放在馬車上,幸虧現在天冷凍著,不怕壞。」她強忍再歎息的衝動,點點頭道。

  「我去打兩隻野雁吧,給王爺和蓮小姐添點野鮮兒。」段無秀也笑道。

  「那就有勞段大人了。」她搬下了鍋釜和魚肉菜蔬,在結冰的河畔草地上迅速安置好,接著又用拂柄替千載掃淨了幾顆大石上的積雪,「王爺,這兒乾淨,你先坐坐。」

  「好阿青,我就知道出門帶你定然妥貼穩當。」他笑咪咪的稱讚,還不忘溫言招呼蓮憐。「蓮小姐,這邊請坐。」

  「多謝王爺。」蓮憐笑得好不嬌羞動人。

  阿青搖了搖頭,心情微微沉重地拎著桶子到河邊,她用力敲破河面的寒冰,冷冽的河水瞬間沖湧而上,手指頭霎時被陣陣椎心刺骨的冰水凍僵了。

  她倒抽了口涼氣,趕忙趁著手指頭尚未全凍僵前提了一桶水,艱難地拎回草地釜鑊邊。

  「王爺,這水真……」她苦笑著轉頭欲同他傾訴,卻瞥見他和蓮憐坐在大石上聊笑得開懷極了。

  她心一寒,忽然間這結冰的河水一點都不算什麼了。

  也對,既然是個奴僕,就得好好盡好做奴僕的本分。不是早告訴過自己,把這顆貪癡奢望的心給斷了嗎?

  那麼,她還在難過什麼?傷心什麼?

  伺候好主子,以主子的快樂為快樂,這樣就足夠了。

  「清醒點,清醒點。阿青,快干妳的活才是正經。」她提振起精神,用冰涼發麻的小手捏了捏臉頰。

  雖然在野外,可也不能委屈了王爺和兩位客人,幸虧她帶了上好木炭和小瓦爐子,否則這天寒地凍的,樹枝木柴可難以生火。

  不一會兒,她的巧手便變出了一鍋香噴噴熱騰騰的火鍋。木耳、腰花、蕈菇和鹿肉片混著紅蘿蔔、大蔥和魚頭蒸騰翻滾著,冒出陣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香,真香。」千載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歡喜讚歎起來。

  段無秀獵到的兩隻野雁也在架上燒烤著,焦香味和肉香瀰漫開來。

  「真是太豐盛了。」蓮憐掩著唇輕笑,「沒想到在野外也能有此佳味。」

  「妳這麼瘦弱,待會可得多吃點。」千載憐惜地看著她纖細伶仃、弱不勝衣的身段,忍不住取過了碗,親手盛了一碗熱湯給她。「來,妳先用吧。」

  「多謝王爺,這、這怎麼好意思呢?」蓮憐受寵若驚。

  「別客氣,來,喝點熱湯暖暖身子,瞧妳凍得臉都白了。」他不由分說將湯碗塞入她手裡,這才接過阿青舀來的大碗熱湯。

  阿青怔怔地看著他倆,立時又別過頭去,抓著木杓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沸騰的火鍋。

  「段叔,你也吃點。」千載想也未想地喚道:「阿青,為段大人盛一碗。」

  「來了。」她默默地又添了碗給烤雁烤得滿頭大汗的段無秀,「段大人,請用。」

  段無秀道謝接過碗,忽然發現她一直在攪動著火鍋,絲毫沒有開動的打算。

  「阿青總管,你怎麼不吃呢?」

  「主僕尊卑有別,阿青怎敢和王爺、大人與蓮小姐共餐。」她淡淡道,起身走向馬車,自包袱裡掏出一顆冷饅頭,坐在馬車後啃著。

  雖然渾身酸痛不堪,顛了一上午也真是餓了,但是她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除了王爺和蓮小姐之間的舉動令她胃底沉甸甸、亂糟糟到極點,還有他們此行的目的地──蘇州,更是令她驚疑難解。

  他們為什麼要去蘇州呢?為什麼非得去不可呢?

  她揉了揉劇烈抽疼的眉心,咬了兩口的饅頭是怎麼也吃不下去了。

  前頭他們三人的笑語聲不斷傳來,她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落寞、孤單。

                

  他們連續趕了幾天的路,離京師越遠,路上可過宿的城鎮與城鎮之間的距離就拉扯得越遠,有時候趕了一整天還可以找到過夜的野店或客棧,但是今天眼看著都黃昏了,放眼望去還是一片山呀水呀樹林叢叢的,恐怕是連野店都找不著了。

  阿青勒住韁繩停下馬,已顛得酸疼的身子發麻僵硬到沒感覺,但她還是勉強爬下馬,來到車廂前盡心地問。

  「王爺,看來咱們今兒是趕不到地頭上了。要不你和蓮小姐、段大人就在馬車上將就著歇一夜吧,晚上阿青來守夜。」

  厚簾子掀開,千載含笑的神情驀地一愣,「你守夜?天這麼冷,入夜更是寒風刺骨,萬一凍壞了可怎麼辦?」

  「我又不是雞鴨魚肉青菜水果,凍不壞的。」她呼了口霧茫茫的白煙,下意識地搓了搓手。

  說不怕冷是騙人的,可她是個奴僕,又怎麼能跟主子擠成一團?再說馬車雖然寬敞,可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她擠到誰身邊都不對。

  如果真冷得受不了,她可以多披幾件厚衣裳的。再說福王府待下人極寬厚,就連她這個小總管也蒙恩賞賜了一件黑狐大氅,屆時真禁不住冷風寒雪,那暖呼呼的黑狐大氅也能頂陣子吧。

  「別瞎說了,馬車裡位置還敞亮得很,你今晚也同我們窩擠一夜。」他眼底疼惜的神情毫不掩飾,微笑地摸了摸她的頭。「傻子。先煮些熱食吃吃,咱們今晚就早些休息了。」

  「可是王爺……」

  「別說了,柴火還夠嗎?我瞧這兒枯木樹枝不少,不如咱們去拾些來起火暖和暖和。」說完,他輕躍下馬車,拍了拍肩上沾惹到的一片雪花。

  「罷了喲,你生性這樣好潔愛淨的,怎麼和我去拾柴火?再說你堂堂王爺金玉之身,怎能讓你做這些粗活?」阿青搖了搖頭,趁著天色還亮,便往枯枝叢多的方向走去。

  「王爺,阿青總管說的是,您是千金萬貴之體,萬萬不可做那粗賤差事,有阿青總管也就夠了。」段無秀也下了馬,慇勤地笑道:「下官先幫您找個乾淨的地方坐坐,儘管清心和蓮小姐說說話、談談天,待會熱飯好了,下官再過來請王爺用膳。」

  「王爺,且扶憐兒一把好嗎?」蓮憐也嬌怯怯地掀起簾子,對著他鶯聲嚦嚦,「咱們坐著說說話。」

  千載瞥了他們倆一眼,微一挑眉,驀然微笑了起來。

  「兩位好意心領了,我正愁坐馬車坐悶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也好。」他瀟灑地一揮手,笑吟吟地自顧自地追上阿青去了。

  段無秀和蓮憐相覷一眼,臉色微微一變。

  「段大人,你說這樣……」

  「噤聲。」段無秀嚴厲地瞪著她,低聲道:「千萬要謹言慎行,莫忘了。」

  「是。」蓮憐小臉湧現不悅,還是只得乖順依從。

  「最重要的是破案,明白嗎?」他瞇起雙眼警告她。

  蓮憐再點了點頭,粉嫩的唇微微一撇,縱然不滿也不敢多所違逆。

  而在另外一頭,阿青邊跺腳呵氣邊強咬住打顫的貝齒。

  唉,才黃昏日落就冷成這樣,若是天一黑,恐怕她連耳朵鼻子都會凍得掉了下來。

  就說了吧,早該多帶點人來的,這樣起碼人手多點熱鬧點,就算撿柴火也有個伴聊聊天哪!

  想起這一路上憋著氣冷眼瞧著他們三人相談甚歡的模樣,偏只她自己一人孤零零的,現在想想還真有點心酸酸……唉。

  突然間,一雙大手攫去她雙臂抱著的沉重木柴,她猛然回頭──

  「王爺?!」她張大了嘴。

  笑意晏晏,對著她調皮眨眼睛的可不正是千載?

  「我來幫你。」他強忍著對髒兮兮枯枝的厭惡,彎下腰要撿拾,可是地上的枯枝帶著塵泥和爛葉,害他伸出的手掌懸在上空虛挑了半天,就是下不了決心要撿哪一根。

  「王爺,照你這速度,就算挑到天亮也挑不到幾根來取暖的。」阿青在一旁瞅著,忍俊不住。

  「可是我在挑乾淨一點的,它們都……這麼髒。」他眉頭打結,神情哀怨。

  「下回我會記得先交代它們洗完澡再躺成一排讓你撿。」她閒閒地道。

  「你在取笑我嗎?」他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委委屈屈地道:「凡事總有第一次,我會努力克服心頭恐懼的。」

  「王爺,給我吧。」她不由分說自他手裡把那一小捆柴火抱回懷裡,唇角露出疼惜憐愛的笑容,「你做不慣的,萬一弄髒了衣裳更不好。」

  「男子漢大丈夫,又不是個娘兒們,怕弄髒……」千載嘴上說得好不剛強,然而怕阿青看見,悄悄背過身先對微沾泥灰的手掌偷偷吹了吹,隨即又鼓起勇氣拿過她手上的柴火,「都說了我來,你歇一歇吧。」

  她又怎會沒瞧見?但是他可愛又傻氣的動作非但沒惹惱她,反而還令地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王爺,那這麼著,我來撿你來拿吧。」她補了一句,甜甜道:「我會在交給你之前先撢一撢灰塵枯葉的。」

  他大喜過望,「好哇、好哇。」

  他倆便默契十足地合作著撿柴火,不一會兒便收集到了一大捆足夠燃燒整晚好取暖的枯枝了。

  他倆說說笑笑地走回馬車停置處,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段無秀和蓮憐在那兒百無聊賴的閒散模樣。

  「我們真像是人家的長工。」他咕噥。

  「能者多勞,再說王爺的器度向來就不止這麼一點點呀。」阿青嫣然一笑,安撫著他。

  「我不是為我自己抱不平,是為你。」他黑眸掠過一抹傷神,微懊悔地道:「早知就聽你的,多帶些人出來,這樣也好為你分擔這些粗重的工作。我真笨,怎就沒想過這樣是苦了你一個人要服侍我們三個……」

  虧他平日還誇嘴說愛護阿青,這幾日見阿青忙進忙出安排這個服侍那個的,小小人兒又小了一大圈了。

  「害得我的小阿青又瘦了。」他將滿懷柴火換了手抱,騰出左手輕輕地撫摸她清減又明顯睡眠不足的小臉蛋,心下微微揪疼不捨。「再這樣下去不行的,我還是燃青硫彈為號,讓人趕來……」

  「王爺,阿青不苦。」她感動得心兒顫動著,仰著頭癡癡地望著他,「能在你的身邊服侍,阿青就算做到死也高高興興。」

  「我怎麼能讓你服侍我服侍到死?」他憐愛心疼地輕劃過她憔悴的眉心。「傻子,累成這樣還高高興興,說這話是故意讓我心痛的嗎?你明知道我對你……我對你……」

  心神鼓蕩激昂之下,他差點脫口而出那驚世駭俗的話來。

  千載悚然一驚,猛地縮回手,宛若被燙著了般──他、他剛剛怎麼了?怎會一時忘情,讓情感凌駕了理智之上。

  他、他對阿青的心……怎麼忽喜忽憂,又是心驚又是心疼?

  難道他腦子真的出了天大岔子,竟然對一個同性的小男子動了心?!

  千載的臉色一陣青白變幻,僵立在當場半天無法言語,更無法思考。

  「王爺,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你受了寒嗎?」阿青霎時自羞赧變成驚慌,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急搖。「王爺!」

  段無秀和蓮憐這時終於注意到了他們,起身欲過來相迎,可就在夕陽倏然消失大地,天色乍然陷入昏暗之際,一陣寒鴉啪啦啦受驚振翅飛起。

  「有殺氣!」縱然心亂難分,千載還是立刻警覺應變,左右雙臂抓攬著阿青和蓮憐便躍起十丈,堪堪地避過數柄寒氣森森的劍光。

  「王爺小心!」段無秀大吼一聲,拔出劍凌厲地反攻回去。

  五名黑衣人一擊未中,很快地改變戰術,兩名架住段無秀的劍,三名凶狠地直逼向護花心切的千載,打算趁他分心時斬於劍下。

  阿青不知道她家的王爺功夫怎麼樣,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王爺因她而受到任何一絲的傷。

  她在驚惶中瞥見黑衣人連連痛下殺手,王爺卻只能摟著她倆左閃右避,雖是護得她們通身周全,卻也因此無從騰出手來反擊或保護自己。

  「啊……救命……王爺……我好怕啊……」

  已經是心煩意亂,耳畔聽的全是蓮憐拔高了嗓音的驚懼尖叫,阿青真想一拳揍昏她,好圖個安靜。

  咻地一聲,一記寒魄削落了她頰畔的一綹青絲,阿青死命咬住下唇不驚呼出聲,免得擾了千載分神。

  「王爺,你放下我!」她焦急地推著他的胸膛,拚命想掙脫他的臂彎。「這樣你才可以回手──」

  「別想!」千載輕而易舉地帶著她們又避開三柄鋒芒劍光,臉不紅氣不喘。「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王爺,好可怕呀!」蓮憐不甘被忽視,雙手將他抱得更緊,連連尖呼。「啊!啊!」

  千載險些被她嚇人的尖叫聲震聾了耳膜,他皺了皺眉,迅捷的身形不禁停頓了一下。

  三名黑衣人好不容易覷見了這個空檔,哪會輕易放過?相互交換了一記眼神,三柄劍同時刺向他的左胸。

  千載眸光一冷,要閃避已是不及,猝不及防間也無法左閃或右躲,因為往左閃會將蓮憐置於劍鋒下,往右閃則是將阿青陷入危險死亡之中。

  在電光石火間,他唯有將左胸移離三寸以避開要害……

  「王爺!」阿青倒抽了口涼氣,想也不想地大力掙離他的臂彎,揉身撲護向他。

  「阿青!你……」等千載意識到她的行動前,一切已經太遲了。

  噗地一聲,三柄劍同時釘入了阿青的下脅,旋即拔出,觸目驚心的血花瞬間炸了開來。

  「阿青!」千載頓時變色,痛苦地大喊。

  阿青從來不知道中劍會這麼痛,像是三道雷電冰冷又熾熱地插進她的體內,她彷彿可以感覺到寒徹骨髓的劍鋒緊刮過血肉之間的劇烈痛楚……她痛到整個人緊緊蜷縮了起來。

  千載瞬間發了狂,像變了個人似地猛吼一聲,猶如狂怒的雄獅般殺氣騰騰地衝向三名反應不及的黑衣人,在電馳雷閃的一剎那,快如疾箭,他的十二連環腿重重地踢中了三名黑衣人的胸口。

  「啊──」黑衣人登時慘叫一聲,嗆咳著吐血連連,轉身逃了幾步卻跪倒在地,隨著劇烈嘔吐後,便轟然倒下一動也不動了。

  蓮憐驚嚇駭然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老天,不過眨眼間,三名殺手便已經倒斃當場,好厲害的武功,好可怕的殺招。

  「若非要問出幕後主使者,我早要了你們幾個的狗命!」他往昔親切笑意全然不見,深邃的黑眸底殺氣森森,「沒想到卻讓你們有機會傷了阿青……阿青?老天!」

  他一把丟開蓮憐,轉過身緊緊抱住痛苦喘息著的阿青。

  「阿青!」他臉色都發白了,顫抖著手緊摀住她鮮血泉湧的傷口。「你流了好多血……振作點,我立刻帶你去找大夫,你一定要撐著!」

  「王、王爺……」她痛到幾乎昏厥過去,卻強支撐著一口氣,癡癡望著他安慰道:「我、我不會有事的……你、你沒……受傷吧?還好……還好……」

  「傻瓜,自己傷成這樣還擔心我?」他鼻頭一酸,熱淚幾欲奪眶而出,沙啞著嗓音道:「別說話了,保持體力,我帶你去找大夫,一定能醫好你的!」

  段無秀一身血跡斑斑地趕來,「王爺,您沒事吧?下官晚來救駕,罪該萬死!」

  「段大人,我們蘇州城東知府衙邸見。」千載抬起頭,厲聲吩咐道:「護好蓮小姐,通知守軍官兵大舉隨行,敵人已得風聲,隨時小心為要。」

  「那麼王爺您……」

  「我帶阿青先行一步求醫。」他一把抱起垂危的阿青,施展出平時隱藏住的絕妙上乘輕功,在段無秀和蓮憐尚未來得及眨眼前,鴻影便已清失無蹤。

  「事情怎演變成這樣?」段無秀大大跌腳。

  「段大人,現在我們怎麼辦?」蓮憐咬著下唇,神色不定。

  「照計畫,我們先回蘇州等王爺吧。」他皺眉慍惱不已,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該死的,事情不該是這樣的,究竟在哪個地方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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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56:08
第五章

  千載在生氣。

  不對,應該說是在狂怒,因為他雙眼明亮得像要噴火,緊抿的雙唇和下巴線條嚴峻緊繃得像寒冰離就。

  他氣阿青那樣傻,傻得以肉身去保護他,白白捱了三劍,受了這樣重的傷。

  但是他更氣自己居然讓她受傷!

  「該死的!」千載像頭焦急不耐的狂猛老虎般不斷來回踱步,嚇得正在診療阿青傷勢的老大夫心驚肉跳,原本就不穩的老手更是頻頻抖了起來。

  「大夫,他要不要緊?要不要緊?」他心急地逼近老大夫質問。

  「傷、傷勢確是非常沉重,但是幸虧止血得早,否則早已回天乏術。」老大夫戰戰兢兢的回道,仍不忘吹捧了他一下。「是公子點的穴止血吧?真是高明、高明啊!」

   「那他為什麼昏迷不醒,臉色慘自得嚇煞人?」他臉色鐵青,一反平時的笑臉迎人,咬牙切齒地追問:「你怎麼不給他包紮呢?你的藥箱沒帶來嗎?你快給他治 呀!要多少銀子我都給你,無論什麼千年人參、萬年靈芝,只要能夠醫好他,我統統都可以弄來,你快說啊!該敷什麼、吃什麼藥才能救他?」

  「公子,小老兒當然是要為傷患包紮的,但是……」老大夫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可需要迴避迴避?」

  「迴避?」千載一愣,隨即惱怒。「開什麼玩笑,救人要緊,還要迴避什麼?難道你想對他怎麼樣?」

  「啊,小老兒明白了,失禮、失禮。」老大夫以為他倆是一對夫妻,連忙點頭如搗蒜。「夫妻恩愛同心,豈需迴避,是小老兒莽撞冒失了。公子放心,我這就給她治。」

  夫妻?

  千載呆了呆,瞬間有股掐死面前這個老頭子的衝動。

  是不是蒙古大夫啊?他究竟會治不會治?老眼昏花到把阿青認作是個女子,還是他的妻子……

  若非看在這小鎮就只有這個庸醫,他一定會二話不說立刻將老大夫給「請」了出去。

  在這間還算寬敞乾淨的客棧上好客房中,千載的耐性已經瀕臨崩解邊緣。

  「你到底要不要醫治他?」他惡狠狠地道,憂心地望向床上毫無動靜的人兒。

  「好好好,當然要治。」老大夫取出一柄剪刀,輕手輕腳地剪開阿青下脅處染血破損的衣衫,然後擰乾了帕子輕拭去三道傷口上的血污,並且在上頭撒上有著淡淡草香的雪白藥粉。

  千載擔憂地看著他的動作,炯炯生光的眼神緊盯著阿青那白嫩肌膚上可怕又嚴重的劍傷,他的心瞬間絞擰成了一團,連呼吸都帶著疼痛。

  縱然在昏迷中,阿青仍舊為大夫為傷口上藥的舉動而渾身顫抖著。

  「輕一點,大夫,輕一點……」千載一顆心吊得老高,幾乎都快蹦出嘴巴了,心疼地提醒老大夫,「他會痛。」

  「有有有,我手腳放得格外輕了。」老大夫屏息著,直到藥粉完全吸附在傷口上,且滲血的情況漸漸止住,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好了,現在只要將傷口包紮妥當,別發炎了就好,但是……」

  「但是什麼?」他初初要鬆口氣,又隨即僵硬起來。

  「這麼大的口子,今晚定然會高燒不退十分凶險。」老大夫面色嚴肅地道:「若捱得過明早發了汗退了燒,那麼她的傷就比較不妨事,可如果燒退不下去……再來的小老兒也不敢說了。」

  「你是說他會死?」阿青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這……傷口太深,她的身子又弱……」老大夫遲疑地開口,「不過我會開幾帖鎮痛化炎補養元神的方子,待會我讓小徒弟研好後給您送來,三碗水煎做一碗藥汁服下,一日四回,或許有所助益功效。」

  這話說得那麼心虛,氣得千載真想再破口大罵幾聲「該死的庸醫!」

  但是如今他們陷在這鳥不生蛋的小鎮上,就算他急得五內俱焚,也只能夠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麼就有勞大夫,只是要快。」他極力鎮定冷靜下來,取出一錠銀元寶塞入老大夫手裡。「這一點診金小意思,請你收下,謝謝你了。」

  老大夫昏花的老眼一見到銀閃閃的五兩元寶,登時當地發亮了起來。

  「這、這……這太多了。」他手都抖了起來。

  「不多不多,只要能治好阿青,我會奉上更多酬金以謝大夫的妙手回春。」他黑眸掠過一絲著急,「現在能開方子了嗎?」

  「能能能。」老大夫二話不說,猛點頭急急往外走。「我馬上就回去開方子抓藥讓徒弟送來,公子放心,小娘子的性命就包在小老兒的身上。」

  連男的女的都分不清了,實在令人很難有信心。

  怕是一條命就此斷送在他老人家手上啊……

  千載苦澀焦灼地搖了搖頭,轉過身伏在昏迷不醒的阿青的床榻邊。

  「阿青,你一定要振作。」他修長的手指憐惜心疼地拭去她額際上的冷汗,看著她慘白無血色的小臉,胸口湧起難以言喻的痛楚。

  但是更多的是鞭抽過他心臟的自責與愧疚,為什麼?為什麼他會該死的粗心大意到令阿青受傷?

  在那三柄劍刺入阿青身體的那一剎那,他彷彿可以感覺到冰冷的劍尖也同時刺進他的心房……可能還要更痛!

  「傻瓜,你為什麼要用身子護著我?你知不知道這樣會送了你自己的小命?我寧可受傷的是我,起碼我皮粗肉厚,捱個幾劍也死不了……」他沙啞低沉地痛喚著,大掌緊緊握住她冰冷得像雪的小手。

  他喉頭哽咽熱縮著,怎麼也抑止不住胸口逐漸蔓延開來的酸楚和燒炙感。大掌緊包覆著她冷冰冰的手,不斷摩挲著,期盼能夠替她暖一暖。

  就在這時,床榻上的人兒忽然微微一動,他大喜若狂,正要開口叫喚──

  「王……王爺危險……劍來了……好痛……危險,快閃呀!王爺……」阿青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夢囈著,額際冷汗顆顆沁出滾落,渾身驚悸顫抖著。

  千載聞言,胸口如遭重錘擊中,痛楚得幾乎無法呼吸。

  阿青自己傷成這樣,就算在昏迷夢囈時,心心唸唸還是擔憂掛記著他。

  他究竟何德何能,值得阿青這般傾情相待?

  「爹……娘,你們為什麼要走……阿青好怕……我不要你們走呀!」她忽然又低低啜泣起來,他的心都快碎了。

  「阿青別怕,有我在這兒陪著你,我永遠永遠都不會捨下你的。」他著急地幫她擦拭著冷汗,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溫柔,低低地安撫著她。「乖,好好地歇著,一切有我呢。」

  「我……我不知道……求求你們……我什麼……都不知道……」阿青掙扎著,大口大口地喘氣,卻依舊陷在夢魘中未能清醒過來。

  千載一把將她攬入懷裡,驚惶地發現她渾身發燙得緊。

  「阿青,你撐著點,藥馬上就來了!」他氣急敗壞地對著房門大吼:「店小二!快來人啊!都滾到哪裡去了?」

  話聲方落,滿嘴油光的店小二邊抹嘴邊打嗝,匆匆跑了進來。

  「客倌,您找我呀?」

  「去幫我催催紀大夫,他抓藥抓了好半天了。」他怒氣沖沖的說,皇家尊貴氣勢剎那間鎮懾得店小二一陣呆愣瑟縮。

  「是是是,小的馬上去催……」他剛想轉身,卻險險撞上了拎著一壺熱滾滾藥香四溢的瓦罐子,急呼呼衝進房門來的愣頭小子,嚇得店小二破口大罵:「娘的!二柱子,你走路不帶眼睛的呀?」

  「燙喲!救人如救火,小二哥,你快快閃邊,這藥燙──喲!」二柱子忙把藥罐擱在桌上,然後倒了一碗藥恭敬奉上。「公子,快趁熱讓小姐喝下吧,我才熬好的,藥勁恰恰最有力,我家師父說了,一碗下去就能見效果。」

  「多謝了。」千載也顧不得那粗瓷大碗看起來不怎麼乾淨,劈手就接過,放輕動作溫柔地扶起她的頭,細心地一小口一小口餵入她的嘴裡。「乖,張口……好阿青,就是這樣,一口口喝下去,別嗆著了。」

  她皺著眉頭,迷迷糊糊間乖乖嚥下了藥汁,苦得令她打了個哆嗦,自高燒又酷寒中驚醒了過來。

  「好苦……誰給我黃蓮吃?」她小臉皺成一團,頻頻吐舌,不小心又扯到了傷口。「啊──好痛!」

  「當心你的傷,噓,別再亂動了。」千載看在眼裡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又是憐惜,鐵臂忙箍住她不得動彈,免得再弄疼了自己。

  是他的聲音令她在極度難受中勉力抬起頭來,眨動著乾澀沉重的眼睫。

  「王……王爺?」她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怎麼也擠不出一絲一毫力氣來。

  老天,她的下脅疼得像是插了幾千根針般,渾身更是虛軟又發冷發熱,折騰得地連喘氣都好費勁,好像閉上眼睛暈死過去還比較省事。

  「乖啦、乖啦,把藥喝完好嗎?」他百般勸哄著。

  「苦……」她小臉揪在一起,難以舒展。

  「那麼待會我給你松子玫瑰糖吃,乖。」他像哄小孩般笑意晏晏道,將碗沿又抵在她唇邊。

  她哀怨地別了他一眼,只好皺眉喝下剩餘的藥汁,可是支撐著的一口氣也散了,瞬間又暈迷了過去。

  「阿青!阿青!」他的心跳霎時停止,激痛狂吼。

  「公子,小姐只是累極了昏睡過去,不打緊的。」二柱子跟在師父身邊久了,沒醫過人,起碼也見多了病人的樣,連忙安慰他。「真的。」

  千載吁了一口氣,面色猶是憂心忡忡,待輕緩地將她扶躺回床上後,玉樹臨風地翩翩然起身,自袖中又取出一錠銀子給二柱子。

  「多謝小哥還幫我們熬好藥,這是點小意思,打賞你的。」

  店小二在一旁羨慕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才熬個藥就打賞三兩銀子,那可是他足足干三個月活還掙不了的一筆小財啊!

  「不不,我不能拿,不過是熬個藥罷了。」二柱子忠厚老實得樹枝打下來,也不懂得摸頭,自然是頭搖得跟博浪鼓沒兩樣。

  「我堅持。」他不由分說把銀子塞進二柱子懷裡,感激萬分的千載壓根忘記要「嫌棄」二柱子灰撲撲滿是藥末與泥垢的一身,更在將銀子塞給他之後,熱情地握住他的手猛搖。「謝謝、謝謝。」

  二柱子受寵若驚,作夢也沒想到這位氣勢尊貴非凡的錦衣公子居然這樣親待自己。

  店小二的口水已經流到不行,忍不住哀聲歎氣起來。

  平平都是巴掌小鎮的居民,為什麼際遇差那麼多咧?唉。

  「小二,勞煩你去準備點人參燉老母雞湯,還有幾樣好菜與一壺清茶,要快。」千載笑吟吟地又取了五兩銀子交給店小二,「我餓死了,還有我家阿青,待會醒來才有熱湯可喝,啊,燉好後用砂鍋先煨著吧,煨透了滋味更鮮美。」

  「謝公子重賞!」店小二笑到嘴巴裂到耳朵,就差沒趴倒在地上三呼萬歲萬萬歲了。

  「別客氣,快去、快去。」他催促著,眼神愛憐地望向床上昏睡的人兒。

  待吃飽後,他今晚可得好好守著阿青,隨時注意他的身子狀況,萬萬不可有差池才是。

  「馬上來!」店小二拉著二柱子傻笑著退下。

  千載靜靜地再落坐床沿,細心地掏出懷裡的絹子替她拭汗。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有種奇異悸動的心跳感,彷彿就這樣一生一世照顧著她,好像也不錯。

  他輕輕地俯下身,嘴唇輕若蝶翼般地碰觸她滾燙的額頭……驀地悚然一驚!

  老天,他在做什麼?

  「阿青是個男的,我居然、居然……對他……」他臉色都白了,猛然起身,震驚地瞪著她皎潔蒼白的小臉。

  該死的,他究竟著了什麼魔?怎麼可以對自己的貼身男童有慕少艾之情呢?

  「難不成我真的有龍陽之癖?」他怔怔地僵立在當場。

  慘了……

                

  阿青足足高燒了兩天兩夜,千載心急得衣不解帶地照拂著她,卻又要時時刻刻克制自己,千萬要和阿青保持距離謹守分際。

  他不能越陷越深……明明知道阿青是個男兒,卻偏偏著迷難禁。

  事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苦苦思索著,卻心煩意亂得怎樣也理不出個明白。

  他只知道此時此刻,糾結著的一顆心全都是為了阿青。

  終於,阿青險惡的傷勢和高燒在第三天早晨漸漸緩和了,老大夫在細細搭脈診治過後,鬆了口氣地宣佈她已經熬過最危險的那一關。

  「公子,您的小娘子會沒事的。」老大夫抹了抹汗,露出笑道。

  「他……沒事了?」千載聞言,渾身鬆弛了下來,雙膝一軟地坐在床頭,釋然寬慰的笑容終於躍現眸底。

  謝天謝地……真是謝天謝地,阿青會沒事,他不會離開他了。

  強烈的釋放感令他激動得想仰天長嘯,又想緊緊摟住阿青放聲大笑,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又對阿青生起了那千不該萬不該的遐思動心。

  他忽然有股衝動,想請老大夫替自己號號脈,看看是否身子或是腦子哪兒出毛病了。

  「這藥還是要持續吃,還有,今兒下午傷口得換乾淨的繃絹了。」說到這裡,老大夫突然面有難色,「公子,小老兒午後有事得出鎮一趟,我那學徒二柱子也不方便為小娘子換藥,男女有別,雖說是視病如親,但是……」

  「我明白。」他深吸口氣,「我會親自幫他換藥的。」

  他已經懶得向這對老大夫和學徒解釋阿青是個男人的事實,只要阿青傷治得好最重要。

  雖然他心底有千百個不願意,誰知道一碰觸到阿青的肌膚,他的失心瘋會發作到什麼地步?

  唉,光想頭就疼。

  「還有,小娘子這身衣裳最好換換,她流了這麼多汗,想必此刻也很不舒服,所以……」

  他忍不住狠狠白了多事嘮叨的老大夫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道:「我也會幫他換衣裳的。」

  「最好能用熱帕子擦擦身體,這樣舒爽些。」老大夫仍繼續碎碎念下去。

  「我都知道了。」他咬牙切齒,「要是您老沒事的話,可以先回去了。」

  「哦,是是是,小老兒倒忘了小娘子是公子的愛妻,公子自然會好好照顧。」老大夫訕訕笑了,「小老兒告退。」

  待老大夫離去後,千載搖了搖頭,這才發覺自己全身酸痛疲倦骯髒,他足足有三天沒有沐浴了,而且連衣衫都沒換。

  所有的衣衫都留在馬車裡沒帶出來,看樣子他只能隨便屈從於買幾件尋常冬衣了。

  他略一沉吟,想出去買,最終還是捨不下傷重昏睡中的阿青,更何況再有殺手來犯就糟了。

  「小二,店小二!」他揚聲喚道,很滿意地看見店小二幾乎是立刻衝進來。

  「公子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小的,小的保證上刀山下油鍋連眉也不皺一下。」店小二滿面堆歡,顯然日前那五兩銀子已經讓他對千載崇拜到五體投地,甘願做牛做馬也無怨言。

  「沒那麼嚴重,你幫我去買幾件上好絲緞料子的冬衣,若有狐衣大氅或坎肩圍領也多買一些,剩下的是犒賞你跑腿用的。」他拋了一錠金子給店小二,笑咪咪的說:「就勞煩你了。對了,回來順道燒一大桶熱水進來,我要沐浴。」

  「小的馬上去辦,馬上去!」店小二樂歪了,捧著金子屁顛屁顛地趕著去辦事。

  世上果然金銀最好用。

  千載笑了起來,彈了彈袍子上的灰塵,鬆快地伸了個懶腰。

  「總算能稍稍喘口氣了,嗯,趁阿青還未醒,等會我在屋子裡先洗個澡。」他褪下了紫金厚緞袍子,露出裡頭雪白天蠶絲長衫和碧玉腰帶,哼著小曲將衣衫掛上屏風。

  平時王府裡總有百八十個服侍他起居更衣的人,再不也有阿青替他準備衣飾,今天沐浴卻要自個兒來,倒也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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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有牛在叫。

  阿青自迷迷糊糊熱燥悶疼的夢魘中醒來,耳畔傳來的水聲混著渾厚不成調的牛叫聲,朦朧地穿透她腦海意識。

  可是這頭牛的聲音為什麼這樣耳熟?

  仔細一聽,不對,又好像不是牛在叫,除非牛會說人話唱曲子了。

  「……春江花月夜,詩詩醉醉花花唸唸,戀向枕邊睡,柳腰纖纖,奴兒笑依偎……」

  這麼綺香華艷的詞,風風流流的味道倒挺像她家那位爺的風格……咦?

  王爺沒事吧?她記得他們遇到黑衣人的攻擊……

  阿青倏地睜開雙眼,焦急地轉頭望向聲音來處,搜尋著他是否安好的蹤跡。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看到的會是這麼香艷……不是,是性感誘惑到教人屏息流口水的一幕──

  他、他他他……

  千載結實完美的男性胸膛和賁起的肌肉線條袒露在大浴桶外,水珠閃閃地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滾動著,令她不禁口乾舌燥起來。

  真想要舔它一舔。

  她被自己的念頭給嚇住了,可是雙眼卻自有意識,貪戀不捨地緊盯著他赤裸的上半身不放。

  他在沐浴,而且邊洗邊哼著小曲,手上捏著一塊香胰子在結實的胸膛前搓揉出微香的泡泡。她眼珠子瞪到快滾出來,不過有可能會先因過度用力而抽筋。

  天啊,這對一個身受重傷又流了那麼多血的女人來說,實在太刺激了點吧?

  她悄悄吞了口口水,屏住呼吸連動也不敢動,深怕驚動了他。

  可是……可是這是不應該的,也太太羞煞人也,她應該閉上眼睛非禮勿視……

  哎呀!王爺在幹什麼?他、他要站起來是不?

  千萬不要!不要……不要停啊!

  彷彿是應了她內心強烈的祈求和呼喊,千載偉岸頎長的身子站了起來,不畏冬天寒氣地緩緩擦拭著身上的水漬。

  她鼻子差點噴出血柱來。

  嘩……她、她看到的是……「那個」嗎?老天!怎麼跟在小男娃身上看到的尺寸差別那樣大?他的簡直壯觀到……驚人。

  那還是指他在「休息」狀態時刻,那若是……

  要命了!阿青,妳這個色魔女,真是不知羞恥到了極點。

  她雙頰俏紅,心慌意亂得忙轉過頭,卻觸痛了下脅的傷口。

  「哎喲!」她疼得渾身抽緊,額頭直冒冷汗。

  「阿青?」千載大大一震,猛然躍出浴桶,顧不得全身赤裸地隨手抓了條大巾子圍住下身,衝到床邊殷殷關切垂詢。「阿青,你怎麼了?又疼了嗎?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我馬上去喚大夫來,你忍著點啊。」

  「王爺……」她小臉原本疼得泛白,卻在看到他赤裸著強壯男體,不禁迅速漲紅了,結結巴巴道:「你……你要不要先穿好衣衫?會、會著涼的。」

  「噢。」千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赤裸,卻不怎麼在意地聳了聳肩,隨便抓了件擱在屏風上的新衣褲,邊穿邊關心地問:「你別老是只掛心著照顧我,偶爾也該好好關心自己的身子,傷得那麼重,你知道你差點嚇死我了?」

  阿青紅緋著小臉,別開頭,羞赧地低語,「我的身體算什麼?王爺沒事最重要,幸虧傷的不是你。」

  「如果不是你替我捱了那三劍,如今躺在床上的人就會是我了。」他憐惜又心痛地凝視著她,「傻子,螻蟻尚且愛惜性命,你卻為了我將自己安危置之度外……唉,你這樣教我……心裡怎麼好受呢?」

  「這是阿青心甘情願的。」她癡癡地望著他。

  「就是這樣,才讓我的心越發……作疼。」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胸口鼓蕩難禁。

  「王爺,你別這樣。」她心兒怦然狂跳,帶著莫名的期待。

  難道……王爺對她……

  不,不可能的,他們身份懸殊天差地別,更何況他一直以為她是個男的;思及此,她忽然臉色一變,忙低頭想檢查自己的衣服可有更換過。

  他、他該不會已經發現了她是女兒身吧?

  阿青低頭一瞧,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還好。

  「你餓了沒有?原來的人參老母雞候了三天,都已經煨爛了,幸虧我今早吩咐他們又重熬了一鍋,稍待讓人給你送來,你這幾天水米未進,瘦得臉蛋都快凹進去了。」千載心疼地撫摸著她的小臉,沒有察覺自己舉止言語中的溫柔深情。「得好好地補一補才行。」

  「王爺,你自己不也瘦了一大圈?氣色看起來真差,難道你都沒睡嗎?」她柔聲問道。

  他的俊臉憔悴清減,眉眼間難掩疲憊,真教她好不捨。

  王爺素來是那麼好潔愛乾淨,通身上下修飾得優雅清爽無垢,可是瞧他現在非但瘦了,英俊的臉龐連胡碴都冒了出來,亂七八糟的,雖說這樣反而平添了幾分迷人的頹唐憂鬱男人味,但是只有她知道,這對他來說真是個天大的突變。

  「我有睡,真的。」他摸了摸她微涼的額頭,大大鬆口氣。「你真的好多了,感謝上蒼。」

  「我昏了多久?」她想起身,又被他急急按壓回去。

  「你要做什麼?」他臉色一沉,「我都被你嚇得快魂飛魄散了,現在不乖乖躺著,還動來動去做什麼?」

  「我想……如廁。」她羞紅小臉,小小聲道。

  「哦,那我幫你。」他想也不想,大手伸向她的腰下。

  「不!」她驚叫一聲,慌得躲開他的手,這一動又撕扯疼了傷口。「哎呀……」

  「別動呀!」千載被她驚得臉色發白,急忙扶住她的肩頭。「萬一掙裂了傷口可怎麼辦?你能不能有一刻乖乖別動呢?」

  「我要自己解手。」她看起來快哭了。

  「好好好。」他的心瞬間軟成了一攤水,忙點頭。「我把夜壺放在床腳,這樣可好?答應我別再弄疼自己了,好不?」

  「好。」她緩緩地,艱難地挪動屁股蹭著移至床沿,雙腳緩緩地踩上地面,他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直到她坐穩了,這才放手。

  然後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王爺,你還站在這兒盯著我做什麼?」她小臉紅通通的,又是害羞又是憋得急。

  「我等你尿啊。」

  阿青翻了翻白眼,幾欲暈倒。「王爺……不用了吧?還是請你迴避一下,否則會長火眼的。」

  「都是男人,怕什麼?何況我在這兒守著你,省得你又突然暈過去了。」

  「不……不必了,我不會有事的。」她不由分說,小手頻頻推他,羞窘地道:「去啦、去啦,去外頭透透氣溜躂溜躂。」

  「可是……」

  「我自己可以的。」她小臉透著懇求,眼兒都快紅了。「我真的很急,王爺。」

  「好好,我先出去。」他只得依她,乖乖地抓過厚袍子邊穿邊走向門口,還細心地關緊門。

  阿青吁了口氣,勉強地解完手,這才安心地坐回床上。

  天!真的好痛,她像是被狠狠毒打了一頓,全身上下都痛到不行,尤其是下脅的傷口,微一動彈就像被著火的鞭子燒炙過一樣。

  但幸好,幸好王爺沒事。

  「那些殺手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難道是……因為我?」她低聲自問,小臉瞬間變得蒼白。

  她就知道跟隨王爺回蘇州是不智之舉,但是……但是她又怎能捨下他,獨自留在京師王府裡?

  萬一他有個什麼危險,那麼她會恨死自己的。

  她疲倦無力地閉上雙眼,胸口逐漸湧起一陣苦澀,隨即瀰漫在她的喉間,哽咽得令她連吞嚥都困難。

  為什麼?

  在她好不容易過了六年的太平日子後,往事夢魘再度回頭來糾纏她?難道她已經捨棄了一切,命運還不放過她嗎?

  除了她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六年前發生了什麼事,那淒慘可怕的一夜早已被她推到記憶最深處塵封起來,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已經徹底遺忘了。

  這是她對那最深愛、最在乎的人,最後的一個承諾。

  ……孩子,不要想著報仇,要遺忘這一切……這樣妳永遠就不會再遭遇危險……

  是嗎?這樣她就可以安全無虞了嗎?或許是的,但是她六年來過得雖平靜快樂,內心深處的愧疚與不安卻總是在夜闌人靜時分,竄出來狠狠啃噬著她的心房。

  她精疲力竭地靠在床頭,幾乎無力再思考。

  現在回去京師來得及嗎?如果她逃走的話,這一切是不是會再度沉封起來?王爺是不是就不會有危險了?

  但是、但是……她直覺事情很不對勁,從段大人和蓮小姐出現的那一剎那起,彷彿冥冥之中某個轉輪開始啟動,她怎麼也逃脫不了命運的擺佈。

  但是她不要王爺遭遇到任何不測與危險,必要的時候,她會挺身而出面對這一切。

  「阿青,你好了嗎?」千載耐性有限,在門外踱步了幾回便按捺不住地大聲叫喚。

  「王爺,請進。」她悄悄把夜壺推回床底下,小臉紅了紅。

  真是尷尬,若是平常她根本不需要擔心這個的。

  千載大步走了進來,挑剔地盯著她的臉色,「你的臉色好蒼白,方才用力過度是不是?」

  「我不打緊的。」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道:「段大人和蓮小姐呢?怎麼不見他們?」

  「哦,我叫他們先往蘇州去了。」他聳聳肩,不以為意地道。

  她一怔,隨即愉快地微笑了起來,「噢。」

  想到那位國色天香嬌弱動人的蓮小姐不在王爺左右了,她胸口像有幾百隻小鳥在拍翅飛舞著,頓時全身輕鬆暢然了起來。

  「餓了吧?我讓人把雞湯送進來。」千載想了想又道:「嗯,不好,還是先幫你擦洗過身子再吃飯,身子清爽了,胃口也好些。」

  「什、什麼?!」阿青險些被自己的口水驚嗆而死,大驚失色地瞪著他。「幫我擦、擦……」

  「你服侍了我那麼多年,今日也該我報答你一回。」他笑嘻嘻地道。

  「千萬不用!」她忙不迭地搖頭。

  「怎麼不用?」他拍了拍手,店小二和粗活工立刻出現,俐落地抬了一大桶熱水進來,並把涼了的洗澡水抬了出去。

  她都快急昏了,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不成的,要不我自己……自己來吧。」

  「傻蛋,你身上有傷,還是我來。」他拿過乾淨帕子浸入熱水中,笨手笨腳地擰著。

  她歎了一口氣,「還是我自己擦,王爺,你金尊玉貴之身,這樣服侍阿青,阿青會折壽的。」

  「呸呸呸,不准折壽。」他橫眉豎目地道,「你乖乖坐好就是了,閉上嘴巴,全聽我的。」

  「不用,不用。」她死命地抓住衣襟,猛然搖頭。

  「該死的!我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不准亂動。」他幾乎被她的動作嚇白了頭,大手忙壓制住她。「傷口會裂的。」

  「王爺……」她臉色慌得發青。

  「害臊什麼?咱們都是男人,而且你流了這麼多汗,渾身臭烘烘的……」千載不由分說地剝開了她外衣,大手卻在她的掙扎中無意扯開了淡青色的中衣前襟時,赫然瞥見一抹白色纏布。「咦?你胸前捆著是什麼?老天!你那兒受傷多久了?為什麼沒告訴我?」

  救命啊,事情不是這樣的……

  阿青嚇白了小臉,極力扭動想掙脫開他帶著焦急與關懷的碰觸,可是千載卻誤以為她胸口受傷紮了纏布,拚命地想要替她鬆解開來好檢查傷勢。

  就在糾纏拉扯間,她身上纏著的布頭驀然被扯掉了,胸前一涼,她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看到千載如遭雷擊地瞪著她的酥胸,雙眼都看直了。

  柔軟的,粉紅的嬌嫩小巧酥胸,完美瑩潔渾圓如羊脂……

  阿青怎麼會有……這個?

  「阿、阿青?」他腦子瞬間震呆了,張大著嘴巴傻傻地望著她,「你……妳……」

  她隨著他的目光往下,猛然驚呼一聲,小手急忙掩住粉嫩挺秀的雙乳,臉頰瞬間炸紅了開來,慌亂羞窘尷尬得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被、被他看見了!王爺是個男人哪……這怎麼可以呢?

  「阿青,原來妳是個女的……」他半天後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被這真相震撼得頭暈眼花,心底深處卻莫名湧現了陣陣狂喜和強烈的釋然。「妳是女兒身,不是男人!」

  「對不起。」她咬著下唇,七手八腳地把衣衫攏緊,擔憂又窘然地低垂著頭,遲遲不敢看他。

  怎麼辦?她是女兒身的秘密被識破了,王爺一定非常非常生氣吧?不對,應該說是萬分震怒,他一定恨死了居然被個小女人瞞騙得團團轉。

  她羞紅的小臉霎時又褪白了,想到王爺可能會一怒之下將她趕出王府,攆出他的生命,她的心倏地一痛,像是被插上了柄烙紅的匕首。

  「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妳是個女的?」千載的神情很是古怪,不像生氣也不像高興,偏著頭凝視著她。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以為男裝打扮會方便些。」她嘴唇發白,戰戰兢兢地回答。

  「方便什麼?方便瞞我這個睜眼瞎嗎?」他哼了一聲,心下有些濃濃的不是滋味。

  但是感謝老天,這證明了他果然沒有斷袖之癖,他腦筋沒有不對勁,不是莫名其妙地對一個同是帶「把子」的男人動心。

  這一切統統都解釋得通了!

  千載覺得如釋重負。

  「回王爺,阿青絕不是有心相瞞。」她小手忍不住緊壓著因一番拉扯動作而隱隱揪疼的傷口,努力解釋道:「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當年老王妃娘娘也贊同的,所以一直以來我才沒有告訴你……我的身份。」

  千載緊握住拳頭,強忍著碰觸安撫她的衝動,深怕自己這麼一碰,所有的自制力就完了。

  他會忍不住將她擁入懷裡,以唇吻去她額際的冷汗,用手輕柔地為她撫平傷痛。

  但,現在還不行。

  「什麼樣的苦衷?」他蹙起劍眉追問,還是情不自禁地將手中的絹子拿來替她拭冷汗。「騙了我這麼多年,妳總該給我一個解釋。」

  熱絹子已經變涼了,觸膚清涼舒爽極了,她忍住不敢發出心滿意足的呻吟,只是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我不能說。」

  「妳再說一次!」他猛一撩眉,眸中精光畢露。

  她瑟縮了下,萬萬沒料到平時笑容可掏的王爺發起火來這般駭人,尤其對她,他還從未有這麼粗聲惡氣過。

  「對不起……」她心兒一酸,委屈的淚珠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這顆淚珠狠狠燙疼了他的心臟。

  「妳、妳別哭哇。」千載立時慌了手腳,笨拙又心疼地想安慰她,又不知該從哪兒做起。「我、我不是罵妳,真的真的,我是天生嗓門大,沒有別的意思,真的真的。」

  她哽咽著,忽然想起他和蓮家小姐一路上有說有笑、輕聲細語的模樣,心頭更加難受。

  「你對蓮小姐講話嗓門就不大,哇……」她哭得鼻涕眼淚滿臉都是,不知怎地,她不想再顧慮那麼多了。

  什麼禮貌分寸、謙遜儀態,她統統不管了。活得那麼辛苦,多喘口氣、多說句話都得自我鞭笞個老半天,她真是憋夠了。

  在走進王府的第一天起,她就告訴自己千萬得好好做一個下人,不能逾越規矩,不可有非分之想,更不可露出小女兒姿態來。

  搞得她現在男不男女不女的,心境總在天真盼望的少女和老氣橫秋的老頭子中間擺盪,至今尚未心神分裂還真是老天保佑。

  現在,她又餓又痛、又驚又累,整個人精神脆弱到像只小蛋殼,稍稍輕擊就完全崩潰瓦解了。

  「妳妳……別哭,我沒有怪妳的意思,妳……」千載慌亂無措,最後索性將她攬入懷裡,讓地盡情在他懷裡哭泣發洩,低聲哄慰著。「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待會我讓妳打個夠好嗎?儘管痛扁我出氣,只要妳不再傷心。」

  她把臉埋在他胸前,呼吸著他溫暖純粹的男性麝香氣息,彷彿所有的傷痛、所有的恐懼和痛楚都可以在他身上得到徹底的撫慰和救贖。

  多年來沉封積壓的心酸苦痛,剎那間全傾洩而出。

  「王爺,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忽然覺得我好累、好累……到底該怎麼做,我才可以豁達一點,放開一點……而我的人生才會好過點呢?」她緊靠在他結實的胸膛前,嗚咽不成聲。

  縱然女扮男裝這麼多年,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深深領悟覺醒到──原來她也只不過是個脆弱的女人,她最渴望的終究是一個寬闊可倚靠的肩膀,一具溫暖堅實的胸膛。

  而他……是她渴慕、盼望奢求了多年卻自慚形穢不敢高攀的偉岸奇男子,她心頭第一要緊人,可是這麼多年了,她只能癡癡地悄立在他身後,看著他對鶯鶯燕燕花花草草微笑、調情,恣意漫憐。

  她有多少次深深渴望著他像現在這樣擁住她,用他寬厚的胸膛,有力的臂彎,將她保護在最安全溫暖的堡壘中。

  身如柳絮隨風飛,心似雨打浮萍散……她多麼希望能真真正正有個家,好好安定下來,守在她最深愛的男人身邊,永遠永遠也不要和他分開。

  但是就算此刻她終於棲歇在他胸前了,她內心深處仍很明白,這不過是個短暫,剎那間甜美的煙火在璀璨之後轉眼消失成空,最後,他的懷裡永駐長留的絕對不會是她。

  既知如此,那又何必強作好夢?

  她怔怔地收住了淚,失魂落魄之際也帶著三分清醒,低低一歎,還是輕掙開他的擁抱,勉強挺起腰桿端坐起來。

  「王爺,對不住,阿青失態了。」她極力恢復平靜,蒼白著小臉道:「既然你知道阿青是女扮男裝,那麼男女授受不親,所以咱們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千載只覺悵然若失,「為什麼?」

  「為什麼保持距離?」她一怔,咬了咬下唇,「因為我們是……」

  「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知道,妳為什麼要女扮男裝,還瞞得我這麼久?」他勉強收束住激盪的心神,緊緊盯著她要個答案。

  「一開始,我本無意永做男裝打扮,只是一個小男孩遠比一個小女孩要不容易受人欺凌。」她長長的睫毛輕輕垂斂,低聲道:「後來進了王府,你又把我錯認是個男孩,堅持要我做你的貼身侍童,老王妃娘娘也就順水推舟,讓我到你身邊伺候。」

  「就算一開始是我錯認,但妳後來有的是機會向我說明呀!」他還是忍不住生悶氣。

  他就有那麼笨,那樣遲鈍嗎?一個俏生生的小女子在他身邊六年了,他居然看不出她是女兒身,虧他平時還自翊是風流王爺,流戀花叢老手,這下子他還有什麼臉面跟人家賣風流耍倜儻?

  他的男人自尊心大大受傷了。

  「我怕你知道了以後,就不會要我服侍你了。」

  這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妳……妳瞞得我好苦,差點害死我了。」他氣惱又釋然,心底亂糟糟得滋味複雜萬千,真不知是高興還是生氣。

  也許兩者都有,又或許是歡喜的成分多一點。

  起碼,他終於可以大鬆口氣,慶幸自己並沒有眷愛男風。

  「王爺,對不起。」阿青畏縮了一下,忐忑難安。

  他以後還會要她服侍嗎?會不會一怒之下就把她趕回王府?更慘的是,乾脆把她趕出他的生命之外?

  一想到這兒,她的臉色瞬間煞白。

  「妳的臉色這麼難看,傷口又疼了是不是?無論如何,現在妳先養好了傷再說。」千載瀟灑起身,「我去讓人送雞湯來。」

  她無言地望著他寬大的背影,臉上神情變得黯然。

  都會不一樣了,以後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了。她知道王爺的性子,雖然平常笑呵呵、快快活活像是親切得沒脾氣的樣子,但是他最痛恨有人騙他,更痛恨自己被當傻子耍。

  雖然她有苦衷,但是不代表王爺心底不會有個疙瘩芥蒂。

  她心底酸疼難忍,忍不住悄悄地落下淚來。

  如果一切還是像從前一樣,那該有多好?

  都是她的錯,這統統都是她的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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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 16:56:42
第七章

  看在千載眼裡,有說不出的心疼和酸楚。

  但是他也在鬧著彆扭,臉色怎麼就是好不起來,陰鬱得像是隨時會打雷下雨似的。

  如果被熟識他的人瞧見了,肯定驚得連眼珠子都掉出來,矢口否認他就是那成天氣度風流、笑口常開的福王爺。

  他悶悶不樂地在房間裡踱步。

  自從知道阿青是個女人,他立刻就住到另一間房去,像是逃難似的連告訴也沒告訴她一聲。

  他知道這樣很傷人,她受傷未癒的脆弱身心定然會胡思亂想到自怨自苦,但他就是沒辦法像以往一樣,繼續對著她嘻嘻哈哈,胡天胡地瞎說亂講。

  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不能不去想地居然欺瞞他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她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他的?甚至連她的出身……老天,他甚至連她的家鄉在何處,父母是否還在,家裡尚有何人都不知。

  千載現在才猛然驚覺到,他被阿青摸了個透徹清楚,可阿青對他而言卻始終像個霧氣濛濛的謎團。

  她根本沒有真心待他,否則不會事事瞞著他。

  這一點遠比任何事都要來得傷他的心!千載嘴裡不說,心底卻深深難以撫平釋懷。

  「唉,煩死人了。」他煩躁地一捶桌面,對著銅鏡裡橫眉豎目的自己皺眉頭。「福千載,你怎麼會把自己陷進這番進退兩難的泥沼裡呢?」

  驀地,門口響起兩聲剝啄。

  「幹什麼來的?」他回頭低吼。

  門外的人兒遲疑地瑟縮了下,低聲開口。

  「王爺,是阿青。」

  千載心一跳,本能衝動就想打開門,卻又莫名其妙地管住自己的雙腳,眉頭皺得更緊。

  「什麼事?」他冷冷地問。

  「今兒有陽光,我想出去透透氣,也許身體會好得快一些。」她的聲音輕柔得幾不可聞。「王爺,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他像是在賭氣,眉頭緊皺。「妳自己去吧。」

  門外又是一陣沉默,千載幾乎按捺不住就要衝過去開門,看看她到底在做什麼了。

  「是。」她幽幽地輕歎。

  他僵硬著身體,靜靜地聆聽著她輕淺緩慢的腳步聲離去,越來越遠,最後消失無聲。

  「可惡!」他咬牙切齒,怒氣衝天,卻全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樣,方纔那副天字第一號大混帳的模樣絕對不是他所想要的,可他偏偏讓自己榮登榜首。

  她身上還有傷,自己一個人出去散步會不會發生什麼事?萬一被馬車撞了,還是給冒失鬼莽莽撞撞給撞倒了……

  千載越想越心驚,急急邁向門邊又猛然止步,低咒了一聲。

  「我到底在幹什麼?這麼急沖沖地跟著她出去,算什麼呢?」他氣自己這樣沉不住氣,卻又情不自禁困擾地在原地踱步。「她是個白白淨淨的姑娘家,不再是那個伶俐俏皮的阿青,不管怎麼樣,我也不能鎮日跟在她後頭打轉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走到椅子邊坐下,因為心緒太差,甚至連該拂一拂椅面上的灰塵都忘了。

  「福千載,你是男人的話就有點個性,坐著,穩著,人家該什麼時候回來,自然會回來的。」他為了要證明自己的灑脫滿不在乎,蹺起了二郎腿,端過擱在花幾上早涼了的碗茶。

  但是這碗茶著實味道不怎麼地,更別提他根本就飲不知味食不下嚥了。

                

  有好些天,沒有瞧見外頭的冬日了。

  阿青蒼白著小臉,虛弱地閉上雙眼,仰頭感受著那絲絲陽光穿過寒冷,灑落在她肌膚上的暖意。

  這個小鎮真的很小,卻別有一番動人清新景致。

  屋子矮矮的,可愛地錯落間隔出彎彎的小巷,古老樸實的石板路上留有歲月與歷史的痕跡,遠處不知誰家燃起了炊煙,淡淡的米湯香氣飄散而來,夾雜著幾聲老狗的吠叫和孩子天真的嘻笑聲。

  她揚起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渴盼地環顧著四周,這個寧靜祥和的小小世外桃源。

  她敢打賭,這兒一定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村頭村尾鄰裡之間人人都熟識。夏天時分,孩子們可以盡情地赤著腳奔跑在涼沁的石板路上,在村口的小河打水仗,秋天結伴去捉蛐蛐兒,烤栗子吃,天冷的時候,穿得圓滾滾的棉襖子紅著小臉,爭相堆雪人。

  「要多麼有福分,才得以在這兒平平靜靜快樂地終老?」她呵著霧茫茫的白煙,搓著冰冷的小手在一隻板凳上坐下來,深深感喟著。

  和心愛的男人,蓋間竹籬捨,種幾畝田,養一個胖呼呼的小子和一個貼心撒嬌的女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管他外頭江湖風狂雨疾否?江山多嬌或易老?

  任憑榮華與富貴,金銀與財寶,統統不如地裡的菜長得可好,鴨子喂得可肥?

  只可惜……她愛上的男人不是尋常人,是權勢滔天威名顯赫的福王爺。

  更教她自歎欷吁的是,他是高高在上遙若天星的奇男子,又怎會青睞她這個來歷不明一無所有的小丫頭?

  是的,他現在是知道她的女兒身份,但是這一點也改變不了他們之間遙遠的距離。

  她與他,永遠也走不到一塊,更別提有可能在這世外桃源相守一生了。

  「看來那幾個殺手傷的不止是我的身體,還間接震壞了我的腦子。」她搖了搖頭,苦澀一笑。「要不,我怎麼會開始傷春悲秋起來呢?」

  要像以前的話,該有多好?

  她是單純的阿青,他是她最崇拜仰慕的王爺,主僕倆一搭一唱談談笑笑,日子過得其樂也融融。

  但是自從段大人出現後,什麼都走樣了。

  「也許一個人注定享有的安樂辰光是有限的,而我的配額已在這六年統統用盡了。」她輕輕撫摸著黑狐氅子的下襬。

  接下來……她和王爺之間該何去何從?更有甚者,她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阿青仰起頭,小臉一片茫然寥落。

  她就坐在那兒,看著冬日漸漸被厚厚雲層遮住了,看著寒風咻咻吹捲而起,四處飛沙走襲。

  有暴風雨要來了嗎?

  她的腦子告訴自己該起身躲避進屋,但是她的身體卻一動也不動,虛軟疲乏地坐在板凳上,直到第一顆豆大的雨滴擊中了她的髮,她剛想伸手摸摸那濕意是什麼,驀然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整個抓住了她!

  說抓住一點也不誇張,他的大掌穩穩地覆蓋掌握住她的肩頭,將她整個往後拖……落入他強壯的懷裡。

  千載的眼神明亮狂怒,嘴角緊抿住強烈的怒氣,彷彿克制著不對她大吼。

  「妳究竟該死的坐在這裡發什麼呆?」他咬牙質問,臉色鐵青。

  「我……」

  雨已經開始落下,他又低咒一聲,倏地一把攔腰抱起了她,護著她衝回客棧。

  他渾身繃緊怒氣蒸騰地抱著她回到他的房間,阿青一怔。

  「這不是我的房間。」她訥訥地開口。

  「閉嘴!」他踹上房門,緊抱著她大步走向紅眠床榻,輕柔地將她放在床上後,雙眼發亮地俯視著她的眼眸,旋即狂野地吻住了她。

  剎那間,外頭狂風驟雨急打窗欞,而屋內卻是春光綺艷呼息喘促火熱悸動。

  她青澀與驚嚇的反應絲毫未能阻止他體內的熊熊渴望,烈火燃燒著,他的唇輾轉進逼,舌頭輕柔又堅定地挑開她的唇瓣攻襲而入,怒氣夾雜著深沉的慾望緊緊交纏,迫使他吻得越發深刻誘惑,大掌也悄悄地分開她的衣襟,溜入碰觸摩挲著她滑膩的香肌。

  「啊……」阿青渾身似通了電般酥軟難禁,不自覺驚喘嬌吟出來,小手本能地推著他堅硬的胸膛,卻又怎推拒得了他的情焰和力量。

  但是在悸動喘息中,她隱約發現自己推拒的手指不知幾時已成抓握,緊緊地抓著他胸前的衣衫,彷彿想將他拉貼得更近更近……

  她要感受全部的他,肌肉賁起堅硬發燙,狂熱激盪需索渴盼,如狂獅般要吃掉她的他!

  她從來不知道狂焰也會從體內竄燒而出,卻燒灼得她戰慄激昂難耐,直想做點什麼才能滅了這把身體裡的野火。

  或是讓它燃燒得更加肆虐氾濫擴大。

  就在她幾乎快被這樣狂熾悸蕩的感覺席捲淹沒的這一瞬間,他的唇瓣驀然又抽離開來,留下嘴唇微腫濕潤的她,呆呆地望著他。

  「真要命!」千載煩躁焦慮地爬梳過濃密的黑髮。

  原來梳理得一絲不紊的頭髮給他抓得亂七八糟起來,阿青眨了眨眼,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

  「虧妳還笑得出來。」他又是寵溺又是慍怒地瞪了她一眼,懊惱道:「妳把我搞得暈頭轉向的,真不知我上輩子是欠了妳什麼。」

  「王爺,剛剛強吻別人的可不是我。」她半是嬌嗔半是埋怨地瞅著他。

  他臉頰突地一紅,「呃,剛剛……對不住,我一時……控制不住自己,忘情了。可是我不是有意吻妳的,我只是、只是氣昏頭了。」

  她眼底的笑意剎那間消失無蹤。

  原來那個蕩人心魂的吻只不過是他氣昏頭,失控地用來懲罰她的?原來這個教她心旌搖曳的吻,對他來說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原來,她什麼都不是。

  「我全都明白了。」她嬌羞的臉色變得蒼白,努力振作一下精神,單手扶著床頭緩緩起身。

  「妳要去哪裡?」他眼神一凜。

  「回房。」她也有她的驕傲,不敢說身似泥塵卻心比天高,但是倘若連最後一點點尊嚴都被踩落在地上踐踏,那麼就連她自己都會恨死自己的。

  人必先自辱,而後人辱之,是她不知羞恥地迎合了他灼熱索求的親吻,怨不得任何人,但她至少可以帶著岌岌可危的自尊回房,回房後,就算心碎了一地也由得自己一片片拾起。

  她絕對不會再驚動打擾他了。

  「不准,我們話還沒說完。」千載氣惱著,又擔心又焦躁地抓住她的手腕。

  「王爺還想同我說什麼?」她疲倦地看著他,淡淡地問道。

  「我要說……」他一時語結。

  是啊,他要說什麼?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麼?

  統統都是他的錯,他早已嚴飭自己絕對要與她保持距離,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現下的關係又尷尬模糊得緊,可是他卻又忘情地吻了她。

  這般的唐突急色,根本就不像他平時風流自若的風格,倒像個下流的下三濫、登徒子了。

  天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對勁了,最近做什麼錯什麼,這樣對待阿青更是錯錯錯到極點去了。

  「王爺,時辰近晌午了,不如我去讓人備飯吧。」最後還是阿青心軟了,暗自輕歎一聲,低聲問。

  他真是她命中的天煞星,專門來克制她的。

  「也好,不過妳去歇著,我吩咐他們就行了。」他鬆了口氣,順勢笑道。

  「不,王爺這幾天想必是食不知味的,還是讓阿青去提點他們做幾樣你愛吃的菜吧。」她溫和地道。

  千載看著她,心底感動得亂七八糟。

  阿青果然還是他的阿青,也就只有阿青最明白他的胃口,最體貼入微、瞭解他的生活起居吃的用的想的要的。

  「阿……」他心一動,正想開口向她解釋這些日子來的紛亂心事,阿青卻已低垂著頭離開房間了。

  他只能失神落魄地望著那扇簡陋的木門,微微苦笑。

  唉……

                

  烏雲厚重,傾盆大雨。

  段無秀神情陰鬱地負著手,眉頭緊皺地盯著窗外狂雨。

  這場雨來的真不是時候,不過有太多事情都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段大人,咱們都快回到蘇州了,究竟王爺他們趕不趕得及呢?」蓮憐婷婷裊裊地走了進來,小手輕觸髻上別著的玫瑰寶石簪子,輕輕歎氣。

  「他們終究是會趕到的。」段無秀回過頭,略微不悅地蹙了蹙眉心。

  「可是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她柳眉一揚,鬱鬱地道:「你有沒有發現,王爺和那個名喚阿青的侍童好像太過親暱了些?」

  「王爺喜歡的是女人,這點無庸置疑。」他睨了地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不過倘若國色天香還敵不過一個侍童,想來沒有智慧的美麗能發揮的效果也極為有限。」

  「你這話說的是我嗎?」蓮憐顯得氣急敗壞,清艷的臉蛋微微扭曲。「別忘了,咱們現在誰也離不了誰,如果想要王爺為我們破案,咱們最好先別起內哄,不過如果你真這樣不識時務的話,那麼就別怪我撇下你,獨自行事。」

  「妳當我不知道妳真的喜歡上他了嗎?」段無秀眼神陰沉起來,伸出手攫住她的下巴,緊緊用力掐握著。「妳最好別忘了是誰給妳這個機會的,別以為搭上了權貴就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還早著呢。此案未破,目的未達成,我們誰也討不了好處。」

  「段大人……你、你先放開我,好疼啊!」她被他捏得眼淚都滾了出來,疼得受不了,慌忙哀哀懇求。

  他掌指一鬆,她雪白小巧的下巴已顯現出淤紅的指跡。蓮憐心悸地捂著劇痛的下巴,避縮到一角去。

  「記著,我可以捧妳在掌心,自然也可以輕易將妳捏得粉碎。」他冷笑,雙眼瞇起瞪著她,「聽見了沒有?」

  「聽、聽見了。」她滿眼都是憤恨,卻不敢再反抗。

  除非……除非她找到一個比他更強大、更厲害的男人做靠山,否則她這輩子恐怕都要在他的淫威霸道下苟延殘喘討生活。

  她嬌嫩的櫻唇浮現一抹得意的微笑,因為她知道,眼下就有一個最上乘完美的人選了。

  以她的美麗,福千載早晚一定會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屆時段無秀將永遠也不能動她一根寒毛。

  段無秀,我保證讓你死得不明不白,讓你後悔你今日這樣待我,哼!她暗暗咒誓。

                

  阿青在熱烘烘裡的廚房裡指點著廚子該怎麼做千載愛吃的菜餚,可是看見廚子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愣怔樣,最後她只好投降了,乾脆拿過菜刀,開始切菜片魚拍蒜頭。

  等她準備好了作料,已是累得香喘微微,扶著牆壁略微歇口氣。

  「勞煩廚子大哥幫我生火熱鍋。」

  「阿青姑娘,妳真了不起,可以把菜刻成朵朵花兒似的,光瞧就覺得好吃得不得了。」廚子摸摸光禿禿的腦門,滿臉欽佩崇拜。「還有這魚,怎麼片得這樣薄?這一下鍋煮下就全散了,可是卻又透明得好好看,不如拿去外頭擺擺樣子倒好。」

  她嫣然一笑,溫言解釋道:「這菜好吃也得好看,正所謂色香味俱全,本來就是缺一不可的。廚子大哥,你的菜很是可口,就是賣相可惜了點,若是往這方面加強,我想以後你的手藝一定人人稱讚,遠近都馳名。」

  「呵呵呵,我真可以變得那麼厲害?」

  「一定可以。」她淺淺一笑,舀了一匙豬油自鍋邊淋下,香味頓時飄散而起。

  趁著火旺,她俐落地快炒了一盤蔥爆牛肉絲,香煎豆腐,玉湖春薄脆,醋溜雞丁,綠玉紅香蔬,最後還熬煮了鍋清雞湯,在大海碗裡把片得剔透的魚片擺放成牡丹花狀,混著香菇絲和紅蘿蔔絲等配料,奼紫嫣紅煞是好看,然後舀起滾燙的湯便緩緩淋將上去。

  熱騰騰的白霧翻湧飄蕩後,魚片已被燙熟了,立時成了一碗清香動人,鮮鮮嫩嫩的好湯。

  廚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杲,簡直佩服到五體投地。

  「廚子大哥,我還炒了一盤爆豬肝和蚝醬鮑菇,這是給你們吃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雖是借花獻佛,但也是阿青的一番心意,謝謝你們這些日子照顧我和……少爺。」

  「少爺?那不是妳的相公嗎?」廚師滿臉訝異。

  她小臉黯淡了一瞬。

  「不不,少爺怎麼可能是我相公?我不過是他的……小丫鬟,隨行著服侍他罷了。」她嚅囁著,神情落寞。

  「可是看模樣不像啊,尤其那福公子,在妳受傷沉重的這些天裡,急得大頭蒼蠅似的,親自斟茶熬藥喂到妳嘴邊,三愣子……就是那店小二,每次送完飯回來後就同我們說,這福公子真是咱們客棧裡往來的客人中,他所見過最疼老婆的一個了。」

  「是這樣的嗎?」她心兒微微一震。

  她傷得太重,鎮日昏昏沉沉的,根本沒有發覺王爺做了些什麼,只有在清醒的那一天,看見他焦急關懷的眼神,還有頻頻追問她是否肚餓。

  難道王爺心底也是在乎她的?

  阿青一雙杏眼瞬間亮了起來,她不斷地回想著這些天千載異樣的神情,還有隱隱約約透出的憐惜……她的心猛然狂悸怦動起來。

  不行了、不行了,再想下去她連菜都捧不動了,光抖就抖光了。

  「我、我先去送飯了。」她傻傻愣愣地捧起托盤,渾然不覺沉甸難拿。

  「阿青姑娘,我來、我來,妳身上還有傷呢。」廚子趕緊幫忙捧過。

  「哦,好,謝謝。」她轉身──

  「當心!」他話還沒叫完,阿青已經直接撞上牆壁了。

  「哎喲!」

  廚子滿面不忍卒睹,「妳還好吧?」

  她揉揉撞疼了的鼻子,傻笑道:「還好,還好。」

  「噢。」廚子眨了眨眼,想笑又憋住。

  若說這可愛的小姑娘和那器宇軒昂的公子之間什麼事都沒有,那才真叫有鬼呢!

  他大光頭頭一個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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