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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眉開眼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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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7 00:19:24 |倒序瀏覽 | x 1
眉開眼笑 作者:董妮

不管幾年沒見,韓維森永遠都是帥到天翻地覆,
也永遠注意不到從小跟在他後面跑的她,唉,苦啊??
但她絕不小心眼,如果他幸福快樂,愛別人也沒關係,
只要讓她能偷偷看著他就好,誰教他這麼秀色可餐呢?
她從沒想過能跟韓維森發展什麼,沒想到有一天,
他居然主動走近自己,常對她笑,害她開始胡思亂想,
唉,暗戀有可能成真也很麻煩,他到底想怎樣……
以前看封妍是個小女生,一晃眼,她變成了小女人,
能陪他聊天談心,安安靜靜伴著他,給他傻氣的安慰;
跟她在一起,他學會沒有目的地浪費時間,但很開心,
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能帶來這樣巨大豐富的快樂,
那他用愛回報、用幸福餵養她,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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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7 00:19:43
  楔子

  喵嗚—一隻貓咪從暗巷沖出來,差點和路過的禮車撞個正著。

  “快點停車!”新郎韓維森不顧吉時在即,沖下車去,脫下白色的西裝,抱起受傷的貓咪,對司機說:“送我們去動物醫院。”

  他完全不在乎雪白的燕尾服染上點點污漬,一雙深邃如夜星的眼中閃著悲天憫人的光輝。很難想像,這樣一個身高超過一百八十、氣質硬朗的男人,居然會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但就是這種矛盾讓他充滿一種特殊的魅力。

  “可是老闆,吉時到了耶!”老闆若連結婚都遲到,未來的老闆娘一定會非常生氣。

  “現在是生命重要還是結婚重要?”韓維森面貌英挺,端正中又帶有一股凜凜威嚴的氣勢,他一瞪眼,司機立刻孬了,趕緊調轉方向盤往動物醫院駛去。

  封妍、封芸姊妹正巧經過,她們是韓維森從前的鄰居。當年大家都住在眷村時,封妍崇拜這位大哥哥崇拜得要死,每天都跟在他身後,一天不見他,她都要鬧半天。

  小小女孩從會記事的那一刻起,心裏就住進了一個人,哪怕時光變遷,這份迷蒙又深刻的情愫依然深藏在她心底,未曾消退。

  可今天,她們姊妹卻是要去喝他的喜酒。封妍特意地打扮——雖然她樣貌平凡,身材略微圓潤、五官距離完美不到十萬八千里遠啦,但十萬七千里是有的。

  可她還是想給最喜歡的大哥哥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也恰巧目睹了一切。

  等到禮車遠遠開走,封妍還在對著韓維森的背影發呆。不管幾年沒見,他永遠都帥到如此天翻地覆。

  只可惜,他要結婚了,新娘不是她。

  但她沒有哭,聽說韓維森的老婆是個美麗溫柔的女人,她一定會對他很好。

  韓維森的婚姻將會非常幸福。想到這裏,封妍就算心再酸,也替他感到開心。

  願韓老大一輩子笑口常開……她常常這樣祈禱。

  “老姊,妳看夠沒有?”封芸拍拍她的肩膀。“我們是要去喝韓老大的喜酒,不是在這裏對著他的背影發花癡。”

  “妳胡說什麼?”

  “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來妳肖想韓老大很久了,可如今人家要結婚了,妳死心吧!”

  “我是那種會死纏爛打的人嗎?”封妍不滿地道,眼角餘光好像看到某個紅色的東西落在地上。“咦?那是什麼?”

  封妍把它撿起來,一打開便傻了。

  “這不會是剛才韓老大救貓時不小心弄掉的戒指吧?”封芸可以想像,未來的韓大嫂在新郎遲到、又缺少戒指的情況下,不只生氣,還會噴火砍人的樣子了。

  封妍二話不說把戒指放進口袋裏,然後跨上摩托車,用最快的速度往前飆去。

  “老姊,妳去哪里?”封芸也急忙跨上她的小綿羊緊追不捨。“妳騎慢一點,好危險!”

  “我要把戒指送還給韓老大!”

  “妳怎麼知道他會把貓送到哪家動物醫院?”

  “附近幾條街也就那幾間動物醫院,我一家一家找,總能找到吧?”

  “妳用不用得著這麼癡心啊?”封芸從沒想過,自己的姊姊居然會傻到這種程度,還一家一家找咧,等她找到天都黑了,還吃個屁喜酒。

  “以前在眷村的時候,若沒韓老大罩著,我們能在村裏過得那樣平安?小芸,做人要懂得感恩,韓老大對我們那麼好,現在他有難,我們怎麼可以袖手旁觀?”

  那是因為妳每天都跟在韓老大身後,人家就算想欺負妳也不敢動手。封芸心裏想,見封妍的車子在轉彎時突然失速,大驚。“老姊——”

  封妍車速太快,滑倒了。

  封芸趕緊停下車,就要去扶人,但封妍太緊張韓維森的事了,根本不管手肘、膝蓋的擦傷,直接牽起車騎上去,又繼續飆。

  簡直瘋了!封芸暗歎一聲。

  幸虧老天待封妍還不錯,在她尋到第六家時,終於找到韓維森了。

  “韓老大,你戒指掉了。”封妍覺得老天真不公平,他一身髒汙,怎麼看起來還是帥到慘絕人寰?

  “妳……封妍?”雖然幾年不見,但她圓潤潤的樣子仍然很好認。“妳不會是跌進水溝了吧?怎麼這麼狼狽?衣服破了,手腳也傷了?”

  “老姊撿到你不小心掉落的婚戒,怕你有麻煩,一路飆得比飛機還快,就弄成這樣了。”封芸真唾棄這個既沒膽量向韓維森告白、又沒勇氣揮慧劍斬情絲的笨姊姊,忍不住諷她幾句。

  “戒指?”韓維森掏了一遍口袋,才發現戒指不見了。“封妍,謝謝妳。”多虧有她,否則未來的老婆大人要把他打成豬頭了。“妳傷得重不重,我送妳去醫院檢查?”

  司機在旁邊偷哭。“老闆,你繼續拖延下去,未來老闆娘就要把你休掉了!”

  “不用、不用。”封妍急忙揮手往外走。她去醫院幹麼,她還要趕回家打扮,妝點得美美的,讓韓維森欣賞她的絕代姿容……

  好吧,她長得是不怎樣,總歸一句話,要姿色沒姿色、要身材沒身材,但至少她有顆全心全意為他著想的心。

  “怎麼可以不用?萬一傷到骨頭怎麼辦?”韓維森很堅持。

  “不會啦!”封妍當場做了一個柔軟操給他看。“瞧,沒事吧!”

  “可是……”韓維森一向拿她當妹妹看待,總是放心不下。

  “放心,我一切OK,你趕快去會場,誤了吉時就麻煩了。”封妍拉著封芸急急忙忙走了,韓維森想攔也來不及。

  兩姊妹回了家,封妍立刻去洗澡換衣服,把自己妝點得完美無缺。封芸倒不在乎自己美不美,反正她又不是主角。

  等封妍準備完畢,才拉著封芸以最快的速度飆車去喜宴會場,送上紅包——她們本來是想喝喜酒啦,但因為韓維森遲到、又弄得一身髒,新娘很生氣,她們到場時,兩人正在大吵,差點把椅子都拿起來摔。

  封妍想去勸架,卻被封芸拉住。清官難斷家務事,況且,這樣的喜酒還能喝嗎?還不如去路口吃碗陽春麵配鹵蛋還愉快一點。

  只有封妍很擔心,現在就這樣吵,未來怎麼得了?老天保佑,他們可得幸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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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7 00:20:05
  第一章

  又失敗了。

  封妍把自己重重地拋在床上,雙腳一踢,兩隻拖鞋高高地飛起再落到地上。

  她今年三十——其實是實歲二十八,虛歲二十九,但老媽說九不好,直接跳三十。

  封妍躲在棉被裏開始算自己是第幾次聯誼失敗,十一、十二?還是十三?為什麼她的男人運就是這麼糟?

  “該死的林子文,我們才認識一星期,你求個屁婚?”林子文是她的“前”男友,聯誼認識的,很體貼的一個男人。

  他們交往七天,她覺得似乎可以維持下去,便告訴他,自己的免疫系統有些毛病,隨著年紀增長,身體可能出現更大的問題。

  她本是想這就像做生意,說一是一,絕不唬哢,買回家若不滿意,也允許退貨。誰知他居然開口求婚,發誓照顧她一輩子。

  她呆住了,沒有想太多,直接丟出好人卡,跟他謝謝再聯絡。

  回家的一路上,腦袋裏鬧烘烘的,直到躺在床上,理智才漸漸回籠。

  “我是想告訴你,我有病,所以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孩子,以免拖累旁人、禍延子孫,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用力捶兩下床,不過癮,連枕頭也拿起來打,發洩了半小時,累得倒在床上喘氣。

  “我很寂寞,我想交男朋友,我要戀愛,可我不要結婚啊啊啊啊……”

  終於,她沒力氣再發火,怔怔地躺在床上。為什麼會這樣?想找一個不結婚的男朋友,很難嗎?

  妹妹封芸十八歲的時候,有一陣子突然特別口渴,每天灌三、四千CC的水也解不了口乾舌燥的問題,初始以為是肝火旺盛,但吃一堆黃連、綠豆黃的也沒用,持續了半年,終於檢查出來,她患的是乾燥症,一種免疫系統的毛病,而後又變成紅斑性狼瘡,差點死掉。

  那時,封芸有一個很要好的男朋友,他來醫院探望過一次之後,就消失了。

  封芸不停地打電話給他,但他換了手機、換了家裏的電話,連MSN和信箱都換了,擺明瞭避不見面。

  封芸哭了三天,哭到又進了加護病房。

  又過一個月,男人拎著水果來醫院看她,他說他很害怕,本來好好一個人,怎麼突然就不一樣了?他接受不了,才會躲起來。

  封妍看他通紅的眼、瘦了一圈的臉龐,也知道他這一個月過得很糟。

  男人說,他想了很久,真的放不下這段感情,便上網查資料,也問了醫生,瞭解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病,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面對以後的變化,希望封芸再給他一次機會。

  那一晚,封妍躺在看護床上一夜未眠。這樣的真情摯愛,值得全世界歌頌。

  於是封芸出院後,他們訂婚了,又過四年,妹妹大學畢業,他們結為夫妻。

  因為男人是獨子,很喜歡也很想要小孩,封芸更努力保養身體,醫生也說,只要控制得好,生產絕不是問題。

  但,人定勝天是屁話。他們已經使盡全力拚命了,可封芸總是在醫生宣佈沒問題、可以懷孕後,快樂地有喜,卻又迅速地惡化、流產。

  從此,日子在懷孕、流產、住院、懷孕、流產之間反復不停。

  愛情變成一種詛咒,家庭成了暴風雨的源頭,生活再沒有一刻安寧。

  短短三年,她看著妹妹從幸福的新娘變得奄奄一息,而那個男人,他與封妍同年,卻早生華髮,眼角佈滿紋路,每一道都是歲月的磨難。

  後來,封芸生下豆豆便過世了,男人帶著女兒回家。又過半年,他把豆豆送回來,因為他要再婚了,而新妻子不想當後母。他跪在爸媽面前,哭著說抱歉。

  封妍看著他憔悴的身影,她能理解,這男人太累了,他需要休息,而每天罵他不懂事、娶個賠錢貨進門的父母,和只會哇哇啼哭的嬰兒都無法給他安慰。他需要一雙更穩靠的臂膀,讓他喘口氣。

  顯然,他找到了一個夠堅強的女人做他的依靠。只是,他想休息,就不能要女兒,他也是掙扎了很久,才作了這個心痛的決定。

  封妍說服父母把豆豆接回來撫養。男人向她道謝,她沒接受,不是氣他,只是怕見到他佈滿紅絲的眼睛和灰了的髮。

  原來愛情要堅持下去,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她真正地體會了,也打心底畏怯起來。

  她沒有再談戀愛,照顧父母、撫養豆豆和工作佔據了她的生活。

  直到一年後的某天,她居然也開始感到口乾舌燥。她嚇得半死,難道她得了跟妹妹一樣的病嗎?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看醫生,她害怕面對現實。

  龜縮了半個月,症狀越來越嚴重了,她才不得不瞞著父母到醫院檢查。

  結果……真的是乾燥症。但醫生說,她的症狀比妹妹輕多了,要她不必擔心,以後只要好好照顧身體,不一定會惡化。

  但她很茫然,姊妹都是一樣的病,這是什麼?遺傳嗎?但醫生說,目前沒有證據顯示免疫系統的疾病會遺傳。

  但事實是,她和妹妹患了相同的病。

  她不敢告訴爸媽,怕他們擔心,從醫院領回來的藥也藏在櫃子裏,偷偷地服用,沒人發現她的異樣,日子彷彿又回到平靜中——除了她的心。

  單身近兩年,她突然好想有個人陪伴,她想把心裏的壓力向某個值得信賴的人傾訴,但她不要結婚,也不生孩子,她不要走上跟妹妹一樣的那條路。

  “我可以撐過來的,我一定可以撐過去……”她反復告訴自己,但心潮依然起伏,氣極了,又悶在被窩裏。

  “上帝啊、佛祖啊,給我一個不結婚的超級大帥哥吧!”

  她想想,不對,自己長得平凡,配個超級大帥哥太浪費了。請給她一個普通帥哥就好。

  “三清道尊在上,給我一個帥哥吧……這樣說好像也不太對,應該換成……”想半天,沒結論,算啦!發了半天瘋也累了,去洗澡睡覺吧!

  封妍下床找拖鞋,拿起一隻後,對著另一隻發呆。兩隻拖鞋,一正一反,如果以擲筊來看,這叫聖筊吧?

  “這是說……我剛才許的願獲得認可了……”她又開始亂想。“可是我脫鞋是在許願之前啊?”她看著鞋,然後重新穿上,許願,再踢一次。

  啪啪,拖鞋落地。

  “聖筊耶!”她臉上綻出笑,把鞋撿回來,又踢一次,結果——

  “還是聖筊……”運氣太好,她反而傻了。

  半晌,她默默拿出睡衣,洗澡去。她一邊洗,一邊想著妹妹、林子文、年邁的父母和幼小的豆豆,就是不去想聖筊的事,偏偏腦子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叫——聖筊、聖筊、聖筊……

  “吵死了!”她洗完澡,上床躺半天,那個聲音還是不停地叫,真是夠了。

  翻來覆去了三個小時,腦子依然紊亂,一點睡意也沒有。

  熬到淩晨三點半,封妍含淚爬起來,吞了半顆安眠藥,躺回床上,等著藥效帶她入夢鄉。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腦中思緒仍然持續轉動,工作、家庭、健康……各式各樣的問題壓在心頭,沒有一刻稍歇。

  好累,哪里能有一處寧靜的地方休息?

  她好需要一雙有力的臂膀,在這時能稍微支撐自己一下。

  但她已經不敢再去擲筊,只怕真出現一個超優質男人,她卻連累了他。

  “我需要依靠,但我不要連累誰……我不結婚……那我可以付出什麼得到對方的陪伴?這樣的斤斤計較……不是愛吧?可我想愛啊……不然給我一個契約情人……不行,那得花好多錢,我付不起……到底要不要再去聯誼?去?不去……老天爺,我想不出來……如果禰答應了,那……讓我夢見一個帥哥……其實帥不帥都無所謂,只要他能陪著我,又願意不結婚……”

  她胡思亂想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入睡。

  封妍從床上彈起來。

  太可怕、太可怕了——她真的作夢了,夢見一個帥哥……的名字。

  她是個武俠小說迷,最鍾情“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李尋歡和楚留香是她生命裏唯二的偶像。

  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讓她整晚看著楚留香的名字像跑馬燈一樣在腦中閃不停啊!

  現在是怎樣?三個聖筊加一個怪夢,是說她要夢想成真了?

  她搖搖頭,吃藥睡覺又胡思亂想,果然沒有好結果。她歎口氣去漱洗,進洗手間又發現月事來了。

  “嗚……討厭的事都湊在一起……”

  她含淚下樓,發現家裏一個人也沒有,老爸留了張字條在桌上,說和老媽帶豆豆去進香,中午不回來吃飯。

  不用煮飯,賺到了。她拎了包包、又翻出兩本漫畫,先出門去剪頭髮,然後到“三皇三家”吃飯。

  她時間掌握得挺准,進餐廳的時候是十一點半,客人不會太多,多得是空位讓她挑。

  拿起點餐單,她毫不猶豫地選了奧勒岡起司豬排,飲料是皇家布丁奶茶,這兩樣都是她的最愛,每個月都要來吃一次。

  點完餐、刷了卡,她回到座位上,快樂地看漫畫。

  不多時,奶茶送來,她用力吸一口又甜又香的飲品,繼續陶醉于作者構築的浪漫故事裏。

  主餐送來,她挾一塊豬排送入嘴裏,一如既往的香、鮮、嫩。起司烤得微焦,更凸顯豬排的美味。

  美食、好看的漫畫、優美的音樂……啊,這樣的生活,就是一種享受。

  她對生活的要求並不高,一個月讓她這樣放鬆一天,她就覺得開心了。

  她開心地吃,吃得渾然忘我,吃得快樂無比、吃得……

  “小姐、小姐……”

  “嗯?”封妍抬頭,只見服務生一臉尷尬。“叫我嗎?”

  服務生額頭冒汗。他都在這裏站了三分鐘,不叫她叫誰?但顧客至上,他不能得罪客人。

  “小姐,不知道方不方便並桌?”

  封妍這才發現餐廳客滿了,一位難求,而她一個人占了張四人大桌。

  她的視線從服務生移到他身後那高大的男人身上,彷彿被一道雷打中。

  韓老大?!天啊,那是她從小到大最崇拜的人!

  封妍和韓維森是同一個眷村的鄰居,他長她六歲,小時候的她最愛跟在他屁股後面,因為他不像其他的大朋友,會把小朋友趕走。

  他當然也不愛小麻煩,爬不上樹、下不了水,只會礙手礙腳,他有時會故意躲著,不讓她跟,但每回她一哭,他又出現了,笑她哭得一張嘴可以塞進一顆雞蛋,好醜,然後,他又牽著她去玩。

  他是眷村每個小朋友心目中的英雄,因為其他的大朋友欺負人時,他都會站出來,跟對方打得昏天暗地。

  他們這些孩子在學校從沒被欺負過。大家都知道,韓老大罩的人,誰敢碰,那就是找死。

  韓維森是眷村唯一被所有人認可的老大。他重義氣、有擔當又勇敢,封妍一直覺得,自己會沈迷於武俠小說,是因為韓維森的大俠形象太鮮明了。

  但她一想事情,就會想得渾然忘我,服務生和韓維森在旁邊等了一會兒,見她沒反應,以為她拒絕了。

  “我下次再來吧!”韓維森對服務生說。

  “韓老大……”服務生也是眷村小孩,但他比封妍小了很多,他有記憶的時候,封妍早就搬家了,所以他們並不認識,只有韓維森,這個永遠的老大被眾人熟記著。

  封妍立刻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收拾桌面,順便把放在另一張椅子上的包包和漫畫拎到背後放好。

  “請坐。”她還狗腿地幫他拉椅子。可以巴結韓老大的機會,她絕不會放過。

  服務生和韓維森都被她突然的轉變嚇了一跳,但韓維森是個有風度的男人,女性幫他拉椅子,怎麼能拒絕?他拱手道謝,坐了下來。

  拱手耶!封妍覺得他真像古代的大俠,錯生在現代社會。他是如此地特別,卻一點也不突兀,只是無比搶眼。

  趁韓維森點菜的時候,她偷偷地看著他。韓維森十歲時,父親過世,所以他國中畢業沒有繼續就讀高中,而是到臺北半工半讀了。

  那時的他在鞋廠打工,非常認真,念完夜校後又考二專,畢業後,當完兵,就帶著多年積蓄到大陸發展,如今已是一間鞋廠的老闆。

  他的致富之路是鄰居們閒暇時最喜歡聊的話題之一,但她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他了,打從她十九歲之後——

  那一年他結婚,她弄得一身狼狽,糗得半死,真是人間最大的悲劇。

  韓維森勾好功能表,正準備去櫃檯結帳,封妍突然遞給他一張卡。

  “五折卡,點飲料半價。”她說。

  他愣了下,不知道這個一開始表現得很冷漠的女人,怎麼突然變熱情了?但他一向不擅長拒絕別人的好意,便點頭道謝。

  可那張卡也沒用上,因為服務生直接幫他買單了。

  韓維森很不好意思,便說:“有空出來唱歌。”服務生樂得差點當場跳舞。

  封妍還在偷看他,一臉羡慕。她也想跟他去唱歌,但是……她五音不全,還是算了。

  服務生看見她的舉動,偷偷對韓維森說:“老大,你魅力真強,看,那又是一個被你電暈的。”

  她立刻低下頭假裝專心吃飯,不忘偷摸一下臉,她真的一臉花癡樣嗎?

  天地良心啊!她對老大一向只有崇拜,不敢肖想的。

  “那個服務生一定有近視眼,說不定還有散光和老花……”她碎碎念,卻不敢再看韓維森了。

  韓維森回到這桌坐好,同時把五折卡還給她。

  “謝謝。”他說。

  “不客氣、不客氣……”她一緊張,就會犯錯。“反正也用不到……耶,不是,我是說,應該的……出門靠朋友嘛。”

  韓維森笑了起來。封妍尷尬得想鑽地洞。

  但韓維森的笑聲卻勾起她舊日的回憶。老大的笑容比春風更溫柔,他眉目間的光采,連滿天星辰都比不上,那種致命的吸引力讓她心思蠢動。

  好想看他,又不好意思,媽的,都是那個服務生的錯!她又慣常地亂牽拖了。

  沒多久,韓維森的餐點送來,她聽到規律的進食聲響,他很專心在吃飯吧?這時的老大應該不會注意到她的“覬覦”……

  她絕不否認自己貪戀美色,誰教韓維森那麼秀色可餐?

  她偷偷地以眼角看他,但他警覺性太高,居然發現了,她嚇一跳,匆忙轉移視線。

  過了五分鐘,她發覺他警戒心降低,又忍不住偷看……

  可惡,又被發現了!她再躲。如此三、五回,她覺得眼睛好酸,臉好像快抽筋了。這是老天爺在告訴她,非禮勿視嗎?

  她暗罵自己:色大膽小被狗咬。

  唉,歸根究柢還是那一句——她孬種。老老實實跟他打聲招呼:嗨,老大,好久不見,我是封妍,你還記得我嗎?多簡單省事,偏偏……

  唉,她含著淚,喝光最後一口布丁奶茶,並對他匆匆一頷首,轉身逃了出去。

  韓維森真是納悶了。他臉上長花了,還是一臉凶相?那位小姐看他的眼神為什麼如此古怪?還有……他的目光落到那本被遺落的漫畫上。

  “小姐!”他撿起漫畫追出去。“妳的東西——”但他只看到她騎著摩托車離開的背影。

  也太粗心了。他看著漫畫,《西洋骨董洋菓子店》?有點奇怪的書名,但這不是他關心的重點,現在是……書怎麼辦?

  韓維森把書拿到櫃檯,交給服務生。

  “老大不用擔心,那個小姐平均一個月會來一次,到時候還給她就好了。”服務生說。

  “那就麻煩你了。”

  “不會啦!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掉東西,我們都習慣了。”

  原來那位小姐很迷糊?

  服務生繼續八卦。“她每次都一個人,帶著一、兩本書,固定吃奧勒岡起司豬排或白酒蛤蜊面……她應該沒什麼朋友,所以獨來獨往……嗯,個性太陰森……”

  韓維森想到同樣單身的自己,他也很陰森嗎?每一個獨來獨往、刻意孤立自己的人,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吧?

  服務生說了很多,韓維森聽得想笑。餐廳裏每天進進出出那麼多人,服務生何以將那位元小姐看得如此仔細?

  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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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7 00:20:26
  第二章

  封妍趴在中醫診所的診療床上,頸部和背上紮滿針。

  自從被診斷患有乾燥症後,她的身體逐漸變差了,常常這兒痛、那兒疼的,尤其是肩頸,嚴重起來連脖子都轉不動,吃止痛藥有效,可吃久了,胃又受不了。

  後來聽了建議看中醫,針灸幾回居然改善了,她便養成每個星期來治療兩次的習慣。

  她趴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鬧鐘響了,她嚇一跳,差點跌下床。

  這時,診所的助理過來幫她拔起背上的針。

  “好了。”助理等她穿好衣服,拉開病床間的隔簾。

  “謝謝。”封妍說著,彎身找她的高跟鞋。

  沒辦法,她身高太矮,號稱一六0,因此對高跟鞋有一種莫名的狂熱,腳下這雙鞋跟將近十公分。

  她下床的時候,咚,一支手機忽然掉到她腳邊,仍在不停震動著。

  封妍正在想是要把手機直接塞進對方手裏,還是打聲招呼,要對方出來拿,隔壁病床的簾幕已被拉開,半身赤裸的男人朝她走來。

  她驚訝地喊:“韓老大?”這也太巧了吧?她還看到他的肩上好多針喔!跟刺蝟一樣。

  喔,老大好高,比她高出一顆頭,站在他面前,她壓力好大。喔,老大有胸肌,似乎比她的還大……

  完了,她不只人沒用,好色的個性還爛到爆了。

  韓維森蹙起雙眉。會叫他老大的,通常只有眷村的孩子,這位小姐也是眷村出來的?但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封妍摸摸鼻子,把已經停止震動的手機遞給韓維森。

  韓維森接過手機,瞄了一眼未接來電,熟悉的號碼讓他眼底閃過一抹陰霾。

  “謝謝。”他把手機放進褲子口袋裏。“請問小姐是……”

  “老大。”她低下頭,其實是怕繼續看著他,自己就要流口水了。“我是封妍。”剛才就想跟他相認,但不好意思。這幾年,她變了太多,不想老大看見她的變化,才故意躲著,想不到躲來躲去,還是逃不過一個“緣”字。

  韓維森瞪大眼。“小胖妹?”不可能吧?封妍比他小六歲。她還是嬰兒的時候,他還抱過她。

  封妍出生時胖嘟嘟的,她一歲半才會走路,直到讀小學時都是像顆球似的,跟在他身邊腳後,但現在的封妍,她……她快成紙片人了……

  “你都沒有吃飯嗎?”記憶中的小女生憔悴好多,他快認不出來了,不禁有些心疼,還有些生氣。“你是不是學人家減肥?這樣不好。”

  封妍的眼眶一酸。老大就是老大,永遠都這麼關心他們,他把每個人都當成自己的好友,護衛著、教導著、訓斥著,所以大家才如此喜歡他。

  “沒有啦,你看我剛剛在餐廳吃那麼多,沒有在減肥,只是畢業後開始工作,有點累,漸漸地就瘦了。”

  韓維森沉默了下,歎口氣。“我知道你從小就好強,但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她摸頭,傻笑。“我會每天告訴自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的。”

  他笑了。至少,她那自幼就獨特又帶著傻氣的心思和想法仍然未變。

  “對了,你剛才把漫畫忘在了餐廳裏了,記得回去拿。”

  “啊!”她翻找包包,真的忘記拿了。噯,不對……

  “你找什麼?”

  “我的車鑰匙不見了。”

  “啊?”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一如既往地糊塗。

  他想起很多往事。“你小時候到我家做功課,也總是寫完作業,就把課本忘在我家了。”

  “我……這個……”其實……她現在還是一樣,整天丟三落四。“我會改的。”

  “嗯!”這句話他至少聽過八千遍,恐怕還會繼續刷新記錄。“我陪你去看看吧!現在小偷很多,你以後小心點。”希望她的摩托車依然健在。

  “不會啦!我雖然常常忘記東西,但從來沒有真的弄丟過。不過……老大,你要這樣出去嗎?”她是覺得春色無邊啦!就怕他不好意思。

  韓維森怔了怔,唉,是被她傳染迷糊了嗎?

  “你等我一下。”他請助理幫忙拔針,穿上衣服,再陪她去找車鑰匙。

  一瞬間,她覺得有些可惜。他體格好,不看都覺得對不起自己,但下一秒,她又開始欣賞他的紫色上衣。很少男人能穿這麼鮮豔的顏色,偏偏紫色穿在他身上是說不出的魅力與驚豔。

  兩人出了醫院,來到停車場,她的車就停在角落,一大串鑰匙正掛在車上晃蕩著。

  “我就說不會不見吧!”封妍很有信心。

  “你還得意了。”他下意識想敲她的頭,手指才碰到她頭頂,忽然又想起她不再是那個可愛的小妹妹,已經長成漂亮的女人了。

  他收回手,有些尷尬和對時光逝去的惋惜。

  她看不得這般的傷感,連忙和緩氣氛。

  “老大,你哪里不舒服?怎麼來看醫生?”

  “我落枕了。”所以才來針灸、推拿一下。“你呢……對了,剛才在餐廳,你怎麼不跟我相認?”

  “不是,我聽見服務生說我被你電暈了……我又沒化妝,後來,就不好意思講了……”她怕被他嫌棄啊。

  “哈哈哈——”他大笑。

  她看見他眼角因為笑意而透出一絲水光,完蛋,她一手捂住胸口。這回不只被電,還被電得外酥裏嫩了。

  突然,韓維森唇邊的笑意凍住。他伸手按住褲子的口袋,手機就放在裏頭,它又開始震動了。

  不知道是什麼人這樣急著找他,封妍想,還是別耽誤他比較好。

  “老大,我回去拿藥。”不等他回話,她轉身跑了。

  他像是鬆了口氣般,鬆開擰起的眉宇,對著她的背影說:“我們過幾天要去唱歌,你也一起來。”

  “好。”這應該是個眷村大聚會,她不會錯過的。“拜拜——”

  他又對她拱手。最喜歡看他拱手的姿態,很斯文卻又大氣,有種義薄雲天的氣質。她很想模仿他做一遍,但姿態怎麼擺、怎麼奇怪。那種獨特的魅力是專屬於他的。

  然後,她進了診所,他則更往停車場深處走去。

  這時,他的手機還在震動。依然是剛才那個號碼,它不死心,非要他接不可。

  他看著它,歎了好長一口氣,還是接了。

  “韓維森,你以為不接電話,我就會放棄嗎?你做夢!”

  “婉婷,我剛剛在看醫生,有點不方便……”

  洪婉婷是韓維森的妻子,兩人正在辦離婚。她出軌,但不是韓維森發現的,是韓母捉姦,最後才告知韓維森,讓他回來處理。

  這件離婚鬧劇已經吵了一年多,無止盡的財產分配、孩子歸屬,幾乎磨光他的耐性。

  他最近常想,為什麼當年想跟婉婷結婚?她除了錢,根本不愛其他東西。

  但她曾經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最重視的家人。

  父親過世後,他特別渴望擁有一個家,於是他拼了命地工作。永遠是最早進公司、最晚離開的那一個。他付出一切,就是想讓家人過好日子,結果……他的付出成了最諷刺的笑話。

  “你這個人永遠有一堆理由,我認識你十幾年,還會不懂嗎?韓維森,我不會上當了。”電話另一頭,洪婉婷說。

  “那你想怎樣?”韓維森氣得一拳撾在牆壁上。“出軌的是你、被捉姦在床的也是你,在這場婚姻中,你才是背叛者!我願意付你贍養費,是因為一夜夫妻百日恩,可這不代表我能容許你獅子大開口!”

  “你每個月給我三萬,當我是乞丐嗎?”

  “對大部分人而言,一個月三萬已經很夠用了。”

  “對我而言,不夠。”

  “那你想要多少?”

  “三千萬現金,一次付清。我不要每個月可憐巴巴地向你伸手,等你施捨,還有你在臺北、台中、嘉義那三棟別墅,都要給我。另外,你答應開一家美容院給我,不能食言。”

  韓維森氣過頭,反而想笑。

  “這麼離譜的條件,你以為我會答應?”除非他撞壞腦袋了。

  “如果你不答應,你就別想再見薇薇。”

  “薇薇也是我女兒,你憑什麼不讓我見她?”

  “就憑薇薇長這麼大,你沒參加過她一回家長會、沒喂她吃過一頓飯、沒陪她去過一間遊樂園……韓維森,你以為孩子只要生出來,就會自己長大嗎?若非我將你的照片放在客廳,天天告訴薇薇那時爸爸,孩子連你是誰都認不出來!”

  韓維森努力地深呼吸,情緒激動得差點把手機捏碎。

  他知道自己錯過很多東西,但他不是故意的。父親突然過世,留下大筆債務,他不得不放棄升學,到臺北半工半讀。工作忙碌還得兼顧課業,他每天只有不到四個小時可以休息。

  他和婉婷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不懂得交往為何物的小情侶,每天只期待偶爾交錯的眼神,便覺得甜蜜。

  後來他去當兵,婉婷也沒兵變,他們終於正式交往。

  退伍後,他看出公司在臺灣前途堪憂,便想到大陸闖一闖,婉婷支持他。她說:“你一定會成功。”

  所以,當他在大陸撞得滿頭包時,就告訴自己,有婉婷的支持,他什麼都不怕。

  歲月匆匆,他終於還清債務,二十五歲時,事業稍上軌道,他便向她求婚。他發誓,要讓她一輩子幸福快樂。

  但結果……

  “婉婷,我承認我有所疏忽,可……我們認識七年、結婚九年……一切就這樣完了嗎?”

  “所以呢?你想複合?韓維森,你瘋了?你忘了你媽說的,再跟我在一起,你的綠帽都堆到可以開百貨公司了……”電話中的聲音是尖銳中帶著哭泣。

  韓維森胸口一痛,宛如火燒。是不是一段關係的結束,一定要以互相傷害作為結果?

  如果婉婷的最終目的是看他痛苦,那麼她做到了。

  “怎麼不說話?”她抽噎著,吼得更大聲。“不要假惺惺了,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老婆外遇的!你也一樣!就算你真是心胸寬闊到傻了,我也不願再回那個地獄!”

  “那是我們的家——”

  “對我而言,那裏比十八層地獄更可怕……韓維森,結束吧!我受不了……你……倘若歐尼對我還有一絲感覺,請你放開我,讓我自由……"

  他無法相信,自己費盡心思維護的家,在她心裏竟如此不堪。這一刻,他真的想哭,他的家又要散了,就像當年爸爸突然去世,留下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妹妹一樣……

  他到底為什麼拼命?他想要家想要有人陪,他厭惡孤單寂寞的滋味。

  可不管他怎麼努力,他的夢想都不會實現。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掛上電話,他受夠了這一切,婉婷想結束,就結束吧!

  他倚靠在牆壁上,慢慢地滑坐下去,三十四年來的人生在腦海裏一一重播,又被他一一打碎。

  原來有些努力是沒有意義的,很多拼命,換來的只有痛苦。他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知道,早些放棄。

  好累……這世上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他休息一下?

  封妍拿著車鑰匙,站在停車場邊,一臉尷尬。

  傳來的聲響證明韓維森正在進行某些私人的對話……她知道韓維森正在辦離婚。

  韓母捉到媳婦通姦的事,全村上下,包括已經搬家的都從各式各樣的管道中,得到精彩的八卦無數。

  大家都罵洪婉婷下賤,韓維森對她這麼好,賺的每一分錢都交給她,買房買車也登記在她名下,長得又帥,這樣的好老公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她居然出軌,腦袋進水了。

  封妍也替韓維森可惜。九年的婚姻是一段就算結束了,也抹滅不掉的感情。

  她想到妹夫,他對妹妹也算情深意重,但妹妹過世不到一年,他便再婚了。

  她能理解,卻對所謂的天長地久產生疑問。

  感情歸根究底就是一個”緣”,緣來則聚、緣去則散,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不變的“緣”……她想得出神。

  “封妍!”一個詫異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怔愣地抬頭,看見韓維森眼眶微紅,她張嘴想說什麼安慰他,卻發現,身為外人的自己對他的家務事,根本沒有置喙的餘地。

  “那……我領了藥,連你的……我也領了……”她甩甩車鑰匙。“我正準備回家。”

  他不知道她在這裏站多久、聽見了什麼,但她的裝傻卻讓他鬆了一口氣。他並不想跟誰討論自己的婚姻,不管對方是他的親人、朋友家、同事……他都不想談。

  但很多人知道他的事之後,都很同情,他們時時刻刻想安慰他,他心裏感激,卻有種奇怪的受傷感。

  “老大,這是你的。”她把一袋藥遞給他。“那……我晚上還要做飯,先走了,拜拜!”她走進停車場,來到自己的摩托車旁邊。

  “等一下。”他追過來,邊掏錢邊問:“這多少錢?”

  “不必了,老大,才四十塊。你不是要請唱歌嗎?那時候再讓你補回來。”

  “那就謝了!”他笑了,眼底的陰霾雖然未散,至少不再增加。

  “不客氣。”封妍跨上摩托車,與他揮手道別。

  這是,韓維森也上了自己的賓士,正準備發動車子,手機又開始震動。他一僵。又是婉婷吧?或許是打來罵他掛她電話的,但那也是他的錯,逃避不了。

  他歎了口長氣,才接通手機,原來是那個餐廳服務生,打來通知他KTV約好了,晚上七點見。

  “我真是服了你們這幫小子,一說到玩,每一個行動都比飛還快。”

  “因為是老大請客啊!爬也要爬去。”由此可見眾人對韓維森的愛戴。

  “得了吧,哄我也不會有糖吃。”韓維森笑了。“晚上見吧!”

  他掛了電話,便看見手機上的全家福……說是全家福,其實是他和婉婷的結婚照。正如婉婷說的,他一直忙得沒時間陪女兒,也許他給薇薇吃最好、用最好,但他和薇薇連張合照都沒有。

  婉婷知道,便將三人的照片用電腦合成為一張,送給他。這是他最心愛的寶貝。

  婉婷說,沒有男人能接受出過軌的女人。但如果是為了家庭完整、為了女兒,他願意付出一切。

  他的心又開始痛了,顫著手撥電話。他還想問婉婷,重新開始好不好?他做錯的每一件事,他都願意改。

  但電話每次一響,就被接通,又立刻掛掉,如此三回。韓維森知道,婉婷是在報復他剛才掛電話的行為。

  他發簡訊給她,向她道歉。

  三分鐘後,他收到一封簡訊——韓維森,你去死。

  韓維森閉上眼睛,用力捶一下方向盤。自己剛才為什麼要手快地按掉電話?多少年了,他急躁的性子還是沒變。

  “可惡!”

  這時,電話又震動了,是母親打來的,跟他抱怨上午去看孫女,卻被婉婷攔住。

  母親要他跟婉婷打官司,告死那壞女人,竟敢偷漢子又藏了韓家的寶貝孫女,該讓她坐一輩子牢才對。

  韓維森耐心地哄著母親,他語調平和,只有眼裏波濤洶湧。

  他實在不明白,母親跟婉婷有沒有住在一起,為何還是處不好?婉婷真的要拿孩子當作談判的籌碼嗎?她為了錢不擇手段嗎?她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婉婷了?

  婉婷唯一沒變的,大概只剩下對他的瞭解吧?她要求的贍養費恰好是他全部財產的八成,既不會讓他完蛋,卻將他打回原形,重新開始。

  這要說她聰明,還是心狠?

  “媽,我知道了,我會處理,你別太生氣……是,我明白,你放心……我懂,我會做得很好,是……好,媽,再見……”韓維森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勸慰了母親,掛掉電話。

  同時,手機發出嘩一聲,沒電了。這是今天發生的唯一好事。

  母親居然想告婉婷,然後大家一起作證,讓薇薇接受一堆莫名其妙人的問題,但她才幾歲?他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心痛。他絕不讓女兒面臨那種痛苦。

  他把電話扔到後座,再也不理會它。

  晚上八點半,封妍進入KTV包廂。是韓維森借了KTV的電話通知她地點時間。

  但她要煮飯,還要帶豆豆洗澡,所以拖到八點半才到,結果一進去……可惡,這些人都快喝掛了!

  她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全是鄰居。最熟的事韓維森和那個服務生,因為上午才見過。

  她走到韓維森身邊,他傻乎乎地對她笑。

  看起來他就算沒完全醉,也醉的八成,否則他不會笑得這樣“天真可愛”。上帝啊,他臉紅的模樣比他家豆豆還要無邪……她努力壓下妄動的心思。

  “老大。”她阻止他繼續倒酒的手。“別喝了。”

  “為什麼不喝?”服務生湊過來道:“我們這是慶祝老大脫離婚姻的墳墓,以後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乾杯!”

  頓時,十幾隻杯子一起舉起來。

  “祝老大早日把到正妹!”

  “讓那個偷漢子的女人也被人甩幾次永遠沒人愛。”

  “我們老大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一定很快就能娶到新嫂子!”

  “笨,見過鬼還不拍黑?以後我們出來玩,要本著三不原則,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嘿嘿嘿……這樣才夠爽。”

  封妍聽得臉都綠了。這群人是不是腦袋泡在酒裏泡爛了?說這種話是想安慰韓維森,還是挖苦他?

  倒是韓維森不動如山,持續地倒酒、喝酒、倒酒、喝酒……反正這些話他聽了一下多,早就習慣了。

  一開始,他還感激有人為自己抱不平,聽得多了,忍不住想說,婉婷其實沒那麼差,婚姻裏的事,一個銅板打不響,鬧成這樣,他和婉婷都有錯。

  但日復一日地聽下來,他漸漸也麻痹了。他感謝大家對他的關懷。但對那些似是而非的批評與建議,就敬謝不敏了。

  “老大,你放心,我們所有人都挺你!”服務生舉著陳縉,正想倒進韓維森的懷裏。

  “夠了!”封妍奪下酒瓶,怒道:“全部不行再喝,今天到此結束,散場!”

  “你誰啊?管我們閒事?”所有人裏,就數封妍的變化最大,不是每天見面的,多半認不出她。

  “封妍。”她雙手插腰,也有一番氣勢。

  “沒聽過。”

  “不對啊!有點耳熟……”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老大的跟屁蟲!”

  封妍臉一紅,火更大了。“我就是跟屁蟲,這樣?我不只黏著老大,我還會告狀,那麼今天不聽我的話,等老大清醒,我就跟他講你們欺負我。”

  “你幾歲啊?幹這種沒品的事。”

  “三十。有問題嗎?”她扶著韓維森就走。幸好他還沒醉死,搖搖晃晃,仍能跟上她的腳步。他們來到包廂門口,她不忘叮囑一句:“今晚有喝酒的全部不允許開車,否則我也要告狀。”

  眾人認不出形貌大變的封妍,但絕對忘不了那個特愛告狀的跟屁蟲。

  重點是,老大很疼她,被她告狀,十有八九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們多多少少有些不滿,可惜誰也沒有勇氣反抗。

  封妍哼了聲,攙著韓維森離開K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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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7 00:20:50
  第三章

  封妍本想送韓維森回家,但不願一身酒氣的進門,讓他母親擔心。

  最後,她陪著他坐在附近公園的涼亭裏,等他酒醒。

  韓維森是個豪爽的人,喜歡喝酒、來者不拒,但酒量不是很好,幸好他的自製力不錯,才沒有因為喝酒而誤事。

  可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喝的有些多了。

  她大概知道他為什麼喝醉。下午在停車場外,她聽見了很多事。

  她也想勸他,但以他的好人緣,想必各種勸慰的話他都聽膩了,她也不是太聰明的人,說不出新意,想了又想,還是選擇默默地陪著他。

  雖然已是春天,但夜晚的風仍有一些涼意,封妍穿著T恤、薄外套,還是覺得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韓維森聽見了,便將身上的西裝脫下來給她。

  “其實你不必陪我,我坐一會兒就會回去。”“喔!”她真的冷。也不做作,接過西裝便穿上。“等你冷了告訴我,我再把西裝還你。”她說著,卻沒有離開,反而脫下鞋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韓維森扯扯嘴角。他的樣子已經脆弱得讓她擔心嗎?

  不過封妍跟以前那個小女孩真的不一樣了,她曾經那樣依賴他,而今,她嬌小削瘦,卻有一副挺直的背脊,就像一個面對挑戰的鬥士。

  這樣的封妍讓他驚奇,也有些嫉妒。歲月令她成長,卻削弱了他的力量。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腦子一熱,一串莫名其妙的話就吐了出來。

  “你該不會是怕我受不了打擊自殺,所以要看著我吧?”

  封妍愣了下,凝視他在黑夜中依然閃亮的眼,那迷人的風采像寒梅,越冷,綻放得越好。

  這樣的人怎麼會去自殺?挫折只會成為他成長的養分,讓他日漸美好。

  “我妹妹死了。”她突然說。

  他聽過這件事,但時隔太久,他幾乎忘了。“對不起,我——”

  她搖頭。“你誤會了,我是想說,妹妹生病的那段時間,都我、媽媽和妹夫去輪流醫院照顧她,有了陣子……大概是四年前吧,伯母出了車禍,右腿骨折,你還記得嗎?”

  “嗯。”但他不知道,他母親車禍跟封妍妹妹的死能扯上什麼關係?

  “伯母車禍後跟我妹住在在同家醫院。那時,我常看見婉婷姐背著大包小包的去看伯母……”說到一半,她笑著搔頭。“你也知道,咱們這些眷村出來的,說好聽點是團結,不管去哪里,都能互相幫助,說難聽點是八卦,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所以我跟伯母、婉婷姐還滿常一起聊天的。

  後來伯母出院,每星期上醫院複健,我總見婉婷姐一手扶著伯母,一手拎著奶粉、尿布,亂七八糟一堆東西,身上還背著薇薇,在醫院一待就是兩個小時。薇薇有時候鬧脾氣,吵得凶,每次她一哭,我跟婉婷姐就輪流抱著她在醫院散步,從一樓走到頂樓再走下來……”

  他隱約能理解,她想表達的是,婉婷曾經是個很好的老婆,她幫他照顧家庭、生兒育女,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地衝刺事業。

  他有今天的成就,不是因為韓維森個人有多了不起,而是他背後有一個為他付出的女人。

  他想起了跟婉婷的初識,那時候他不只窮,還負債,婉婷沒嫌棄他,還嫁給他,所以……

  “其實是我忽略了婉婷,才讓事情走到這步田地,全都是我的錯。”他忍不住在封妍面前卸下心防,暴露出他從不為人知的脆弱,“我不想失去這個家……封妍,教教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彌補這份關係……我也想努力,可我不知道從哪里開始,我、我很後悔……”

  “老大,別這樣,你冷靜點。”看他難過,她很心疼,“一樁婚姻的失敗,絕不會是單純某一方面出問題,是兩人都有錯。”

  “但婉婷把家顧好了,而我……我付出了什麼?”

  “我不知道,你們婚姻裏的取跟舍,只有你們自己明白,但老大,我一直以為寂寞不能成為出軌的理由。”她本身就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所以她更討厭外遇。

  這種感覺很矛盾,她既同情洪婉婷,也厭惡她的作風。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歎息道:“我跟婉婷結婚九年,真正相處的時間,可能九個月都不到,在這方面,我確實愧對她……”而那九個月裏,有三個月是他們剛結婚的時候,他帶婉婷到大陸。本想夫唱婦隨,但婉婷適應不了那裏的職場,做個專職的家庭主婦,她又覺得悶。平時在家,連個說話的物件也沒有,都快神經衰弱了,最後只好回臺灣,因為這件事,他對婉婷更加抱歉了。

  “那你一個人在外頭工作,有外遇嗎?”

  “拜託!”他一瞬間臉紅了。在感情上,他也是很矜持的。

  他不自在,她更尷尬,好像不該問老大這種問題,想像老大跟女人……感覺有點酸。

  她趕緊轉移話題,“在這樁婚姻裏,你們也有過共同的夢想吧?雖然現在有了分歧,但那些一起打拼的時間,仍然值得珍惜吧?”

  “封妍,道理人人都懂,但有多少人做得到?”至少他還掙脫不出心裏的結。

  “我沒叫你做。我只是……唉,我不太會說,如果有說錯,老大不要怪我。”

  她終於發現,插手別人的家務事有夠困難。她一邊說,一邊還得注意,要措辭婉轉,不能傷害任何人,結果想越多,說得越亂。“老大,你何不把現在的困境,當成做生意時遇到的麻煩?”

  “婚姻不是生意。”

  “對啦!”她的比喻是很有問題,但也想不出其他了。“但也有相同之處啊,比如它們都需要經營,比如碰上問題時,你不能拖著,時間不會讓它變好。要嘛就去補救,要嘛就快刀斬亂麻懂了嗎?”

  “不懂。”

  “這如果是生意,你一定會想出一百個方法來解決它。”她捧著腦哀嚎。要怎麼說呢?她不會啊!

  但他的思緒卻因此找到另一個出口。他陷入沉思。鬧離婚後,大家都不好受,尤其是薇薇,她敏銳地察覺到家中的氣氛,變得沉默,而且一步也不願意接近他。女兒也許懷疑他這個陌生爸爸正在欺負心愛的母親吧?

  不管怎麼樣,她是他最心愛的孩子,哪怕只是為了她,他都要迅速解決現在的困境。

  “封妍……”他本想問,女孩子對什麼最心軟,他要借此挽回婉婷,但又開不了口。自己老婆自己都不理解,卻要一個小妹妹出主意,也太過分了。

  “你要不要跟婉婷姐心平氣和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他遲疑好一會兒,“我們一見面就吵架。”

  “那用MSN吧!”

  “萬一……”他不想要這種結果,卻不得不從最壞的角度設想。“封妍,如果我無法挽回婉婷,我……怎麼辦?”

  “那你就選擇一條婉婷姐會開心、薇薇會快樂、你自己又能接受的路吧!”

  “世上有這麼美好的事?”

  “事在人為嘛!”

  “嗯。”他癱坐在石椅上,心情依然沉重,但壓在胸口那塊大石卻漸漸消失了。“封妍,謝謝你。”

  “我的主意不一定有用喔。”

  “但至少我現在好多了。”真的,他好久沒這麼輕鬆了。他別過頭,見她的髮在夜風中飄動,遮住她的側臉,她淺淺的笑容掛在嘴角。

  他記憶中的小女孩差好多,她長大了、成熟了、成為一個溫柔的女人。

  只是……好了瘦,她以前圓潤的模樣很可愛,為什麼要變得這麼瘦?

  他正想跟她說,別再減肥了,太瘦並不好看。

  突然,她低下頭,擠眉弄眼地對他做了一個鬼臉。

  “不准再說我的樣貌。”她已經聽夠小圓球、紙片人這類的稱呼了。“我夠自卑了,不許你再打擊我。”小時候,她也常跟他說這句話。

  他愣了下,笑開了,一時間好像回到爸爸仍在世的時候,他在眷村裏稱王稱霸一樣……說不盡的快活。

  三個月後,韓維森離婚了。

  他想複合,但洪婉婷拒絕,她受夠他的忙碌和無止盡的寂寞日子了。

  兩人在一次爭吵中,薇薇突然沖過來,推了他一把,小女孩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對他吼:“壞人!不要欺負媽媽!”

  那一刻,在女兒心裏,他不是爸爸,他是壞人。韓維森的心被切割成兩半,他終於明白,這樁婚姻是救不回來了。

  他跟薇薇道歉,但薇薇不接受。他的妻女都不想要他了,韓維森終於失去他的“家”,但至少,他希望能挽回一些父女親情。

  他答應婉婷的離婚條件,三千萬現金、三棟別墅、一間美容店,條件是他要孩子的監護權。

  婉婷冷笑.“你有時間照顧孩子嗎?你以為薇薇會接受每天做個鑰匙兒童?”

  “我會改的,從今往後,我會把薇薇放在第一位。”他許諾。

  “你能改……”婉婷好像聽見這輩子最好笑的笑話。“好,你改……你自己問薇薇,看她信不信?”

  “薇薇,爸爸——”韓維森說不下去了,薇薇藏在婉婷身後,小小的身子輕輕地顫抖。

  他萬分挫敗,他錯過的那些,不管現在怎麼努力,都回不來了。

  “至少……至少一個月讓我見一次孩子。”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可以。”婉婷同意了。“只要你有時間回來看她。”她諷刺道。

  韓維森也不在乎,承諾是用來實踐,不是用來爭執的。

  他繞到女兒面前,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她眼裏的淚讓他心痛。父母的爭執真的讓孩子受傷。

  他甚至沒有勇氣乞求女兒的原諒。

  最後,他摸著女兒梳成辮子的髮,“薇薇,打電話給爸爸好嗎?”

  薇薇抬頭看著媽媽,婉婷沉默著。

  “婉婷,孩子是無辜的。”韓維森不希望孩子因爸爸離婚而心靈受創。

  “好吧!每星期一通電話。”

  “謝謝。”

  他的退讓讓婉婷回憶起兩人初識的時候,他們的戀愛是甜蜜的,只有婚姻是折磨。唉,其實她也不想把事情搞這麼糟,但她真的受夠了一個人的寂寞。

  “你……只要你想見薇薇,隨時可以來看她。”她態度軟化。

  “真的?”他驚喜地瞪大眼。

  薇薇沖著他,輕輕點了個頭。

  韓維森忽然覺得自己慢世界上最蠢的白癡,這麼可愛的女兒,他以前怎麼捨得把心思花費在工作上,不多花點時間抱抱她、親親她?

  “薇薇,以前是爸爸不好,你能原諒我嗎?”

  薇薇遲疑了半響,才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輕輕嗯了聲。

  這一瞬間,韓維森覺得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又過兩個月,婉婷再婚了,物件是她外遇的男人。

  韓維森的心情很複雜。婉婷這麼迫不及待離開他,就是為了那個男人吧?他嫉妒、憤怒,但他也對自己讓婉婷如此痛恨他們的婚姻,感到抱歉。

  他的情緒很激動,又無處發洩,只能不停地工作,讓疲勞麻痹情緒。

  他無法平靜,日夜不停地工作兩天兩夜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累了。

  當他累得癱在床上時,終於無力再激動。他的思緒跳躍,一下子回到童年、一下子想起和婉婷熱戀……然後,封妍說過的一些話斷斷續續從腦海裏滑過。

  她說,結婚開始,他和婉婷擁有共同夢想的,只是後來,他們漸行漸遠。

  她說,一樁婚姻的失敗,絕不會是單方面的問題,是兩人都有錯。

  她說,曾經擁有的美好,不會改變,要好好珍惜。

  她說了很多,他想著,漸漸不那麼難受了,開始反思。

  又過一星期,他終於有足夠的寬容和勇氣打電話給婉婷,祝福她新婚快樂。

  婉婷很訝異,他……他也太大方了吧!她出軌,逼他離婚,拿走了他八成的財產,他還祝福她?他瘋了嗎?

  “我們有共同的女兒,所以……就算不能做夫妻,我們還是薇薇的父母。婉婷,我求你原諒我過去對你的疏忽,但至少讓我們的關係能比陌生人更好,別再互相仇視了,好嗎?”為了女兒,他已經把姿態放到最低。

  她張大嘴,好半響,淚水像春天的雨,綿延不絕。

  “對不起……維森,我其實不想傷害你的……”她只是獨自孤獨太久,空虛的心捉到某些感情,就失控了。

  “我明白,是我太忽略你了。”

  她只是搖頭,有件事,他一直不知道,她陪他去大陸時,煩惱得神經衰弱,後來回臺灣也一直沒好,斷斷續續地看醫生,吃藥,讓她痛不欲生。

  但不管她怎麼難受,她都看不到韓維森,他總是不在。

  最後,病痛和寂寞消滅了,他們曾有的愛情,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一想到他,就恨他一回。終於,她再也受不了了。

  外遇是孤單的果實,也是她對他的報復。

  只是他粗心到連妻子出軌都沒發現,最後,是他母親揭穿了一切。

  很諷刺不是嗎?但也因此,她更恨他了。她使出一切手段折磨他,就是想要他痛苦,但真的看到他悲傷了,她卻一樣難受。

  如今,他已放下一切,超脫了,她卻迷惘了,自己做的那些事,真的有意義嗎?

  她哀淒、悔恨,又有一點點為他不值。他為她付出太多,現在,她可以回報他什麼?

  她抽噎著。“維森,我……你要不要跟薇薇聊一下?”

  他興奮是如此明顯.“可以嗎?”

  “你等會兒……”她擦擦淚,喚來女兒,低聲囑咐幾句。

  薇薇接了電話,細聲細氣地喊:“爸爸。”

  一瞬間,韓維森怔住了,自從他和婉婷鬧離婚後,薇薇便很少親近他,她有一年多沒喊過他“爸爸”。

  乍然聽到,他的胸口脹滿喜悅,差點爆炸。

  “薇薇,薇薇……”他結結巴巴。

  “爸爸,生日快樂。”

  韓維森的眼淚滑了下來。“薇薇,謝謝……”

  “爸爸,你要回來嗎?我們一起去吃蛋糕,我幫你唱生日快樂歌。”

  韓維森咬牙,深呼吸了好久,才帶著顫聲說:“好,生日那天,我一定回來,我們一起吃蛋糕。薇薇,跟媽咪說……謝謝……”

  “好。”薇薇跑去找媽咪了。

  一會兒,婉婷因為哭泣太久而沙啞的嗓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不客氣。可是……維森,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去吃蛋糕……”

  他明白,她再婚了,不適宜跟前夫太過接近。

  “維森,你跟薇薇……你們好好玩一天吧!”她說。

  “我知道了。”這樣的結局已經是美好了,他很滿足,“還有……我要再跟你說一次謝謝……”

  “嗯。”她掛了電話。

  韓維森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手機,真想大喊,他能得到這樣美好的生日禮物。

  他好興奮,這一刻比做成幾百萬的生意更開心。

  他像個孩子般算著,再過二十八天才是生日。

  老天,好久,真希望明天就可以見到薇薇,聽她唱生日快樂歌。

  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時間過得快一點?他竟有了這樣傻氣的念頭。

  淩晨三點,韓維森還在對著天花板發呆。

  他快累死了,全身的筋骨都酸痛,但他的心卻歡欣地在空中飛翔,讓他怎麼都無法入眠。

  他平靜不下來,體內這股快意需要一種方式渲泄,如果他現在還有力氣,肯定早跑出去找人狂歡了。

  可他好累,累到走不出大門。

  他拿起手機,打開電話簿,看著上頭第一個親朋好友的名字,也許可以找個人分享一下這份快樂?

  但現在是半夜三點——不,三點半了,他又暗爽了半個小時。

  這種時間打擾人睡眠是不道德的,但他好想找人談天,怎麼辦?

  他克制著,不停地翻著電話簿,可心頭的喜悅快壓抑不住了……然後,他的手指按到一個鍵,電話便撥出去了。

  “咦?”他手忙腳亂的想掛掉電話,但那一頭,有人接起了電話。

  “喂,我是封妍,老大你找我嗎?”很清亮的聲音,一點都聽不出睡意。

  “你還沒睡?”喔,這問題真蠢。

  “睡了,我正在夢遊。”她邊說,一邊大笑了起來。

  他也跟著笑,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自己的喜悅。“封妍,薇薇說要幫我過生日……”

  “那要買蛋糕嗎?覆盆於的口味的怎樣?酸酸甜甜的,好吃!”她沒問他們父女怎麼和好的,直接討論。

  她的反應就像父女一起過生日,天經地義。

  而上帝明鑒,他最渴望的就是這種理所當然。

  倘使他原本的喜悅有一百分,與她說了幾句話,又加了幾倍。

  “我和薇薇都不喜歡酸的。”

  “那巧克力?”

  “不要,又苦又甜的,難吃。”

  “咖啡?”

  “不行,小孩子接觸太多咖啡因會長不大。”

  “誰說的?”

  “嗯……”他不記得了,但一直有這樣的認知。

  “好了!芋頭的總行了吧?”

  “我記得薇薇喜歡吃草莓。”

  “老大,現在不是草莓季節,除非你可以將就草莓醬。”

  “那還是算了。”

  “不然水果布丁啊,我有個朋友的蛋糕店工作,我請他特別做一個,保證裏裏外外,每一口都充滿水果。”

  “好像不錯,好,就決定水果布丁。”

  “要幾寸?蠟燭呢?嘻嘻嘻……”

  “幹麼突然笑得這麼三八?”

  “喂,我要幫你訂蛋糕,你還罵我?小心我拿四十歲蠟燭!”

  “只有你們女人才會斤斤計較自己幾歲,就算你給我八十歲的蠟燭,難道我就變成八十了?”

  “抱歉,我從來不計較那些事,所以我都告訴人家我三十。”

  “難道你不是三十?”

  “喂,我小你六歲。”

  “你二十八?”他們聊著漫無邊際的話,這種輕鬆愉快的氣氛,韓維森國中畢業後就不曾感受過了。

  沒有目的的談天,不是浪費時間嗎?但今晚,他就是想這樣浪費時間。

  而且,他發現跟封妍瞎扯一點都不無聊。

  他甚至感受不出時間的流動,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地鮮活。

  他躁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但喜悅並未減少,他一直說,一直笑,不知不覺,他睡了過去。

  直到中午,他清醒過來,唇邊是帶著笑的。

  他彷彿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儘管他忘了夢境的內容是什麼,單愉悅已紮根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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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習慣時一種很奇怪的東西。

  當韓維森發現跟封妍分享快樂,快樂從未減少,反而一次次增加之後,他便不自覺地總是打電話給她,想和她聊天。

  他的工作時間不固定,忙起來的時候可能日夜顛倒,但不管他什麼時候打給她。那一頭,總有個溫暖帶笑的聲音,跟他說:“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

  他覺得她說話很沒邏輯,打她的電話,不找她,找誰?

  但他卻喜歡她那些廢話,而且廢話裏偶爾還會冒出幾句真理,比如她開解了他,讓他從婚變中走出來。

  比如,她幫他訂的那個蛋糕很好吃,不僅薇薇喜歡,吃不完的,薇薇帶回家給婉婷,後來婉婷還打電話跟他道謝,誇他會挑蛋糕。

  許多的快樂累積起來,讓和她聊天成為一種渴望、一種發自內心感受愉快的行為。

  不過……

  他們聊了幾句後,他突然察覺有些不對勁。“封妍,你都幾點睡覺?”

  “不一定,想睡就睡,不想睡就起來。”

  “你不用工作嗎?”

  “要啊!”

  “什麼工作可以讓你時間這樣自由?”

  她發出一個很誇張的聲音。“老大,認識快三十年,你居然不知道我是做什麼的?”

  “我知道你出生的時候足足有三千八百公克。”這個答案,她滿意吧?

  “呵呵。”她出生的時候,確實是個健康寶寶。“我是畫漫畫的。”

  “漫畫?”

  “那麼吃驚幹什麼?”

  “你以前畫的狗都像貓啊!”

  “士別三日,刮目先看。你沒聽過嗎?”她小聲咕噥。況且,貓跟狗本來就有點像,都是四條腿的啊。

  “好好好--”他大笑。“下回讓我看看你的作品。”

  “沒問題。”應好後,她又小聲地呢喃。“就怕你看了會昏倒。都是情情愛愛的,很多男生說,甜得噁心。”

  “少女漫畫嗎?我以前看過,沒覺得怎麼樣啊。”

  “你看的是什麼?”

  “《城市獵人》。”

  “那是少年漫畫。”

  “裏面出現那麼多女主角,還是少年漫畫?”

  “你該不會以為女性角色多的就是少女漫畫,反之,就是少年漫畫吧?”

  “不對嗎?”

  她笑得從椅子上摔下來。以前怎麼沒發現,原來老大如此搞笑,那些英明神武的形象都消失了。

  但她更崇拜這樣的老大,讓人親近、如沐春風。

  他等了一會兒。“笑差不多就好,別太過分……”

  “唔唔……哈哈哈……”還是忍不住啊!

  “喂!”他壓低了嗓音。

  “咳咳……”她很識相,趕緊轉移話題。“老大,你有MSN嗎?”

  “有啊。”

  “可以上一下嗎?”

  “喔。”他回答,從床上爬起來開電腦。“電話講得好好的,幹麼換MSN?”

  “不是啦,我請你幫我測一下。我才下載了更新,電腦就當掉了,啊啊啊……微軟,我恨你,我今年都當三次了……”

  “冷靜、冷靜。”他和她互換帳號,加她為好友,但是……果然不行。

  “一般更新不會差別太多,你是不是弄錯什麼了?”

  “我……”她含淚。她也是小電白一枚,就是電腦白癡啦!哪里知道錯在何處?

  他陪她試了十分鐘,始終連不上,便建議道:“你要不要把它刪掉重裝?”

  “怎麼刪?”

  他一步一步教她,聽她在電話那頭或咬牙或讚歎,心裏想著,她的情緒真有趣。

  她是個開朗的人,雖然有心思,卻不會搞心機,所以相處起來特別輕鬆。

  他每一次跟她說話,都是笑著開始、笑著結束。

  一個人怎麼能夠為另一個人帶來如此多的歡樂?

  對於這個問題,他沒有答案,但是他的心正在迅速地淪陷。

  “Ye。”她突然歡呼一聲,然後韓維森就看到對話方塊中跳出好大的字。

  “老大,我們視頻吧!”

  “嗯!”他同意了視訊要求。

  不一會兒,封妍那張帶笑的臉出現在螢幕。

  “你怎麼不誇我?”她忽然皺眉。

  他的心臟突然停了一下,才恢復跳動。她變了,比起幾個月前消瘦的模樣,臉龐稍稍圓潤了,明亮的眉眼散發出一種溫和又充滿魅力的韻味。

  這一瞬間,他說不出話,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彷彿她臉上開出一朵花。

  “老大,你怎麼了?”他一直不說話,讓她很奇怪。

  “我……”他的心跳開始變快,咚咚咚地撞擊著胸口。“你……是不是……嗯,胖了一點?比之前好看多了……”

  “喂,沒有一個女人喜歡被說胖的。”

  “可太瘦真的不好,你這樣好看,別減肥了。”

  “都說我沒減肥,之前是身體不舒服才瘦的。”她被檢驗出患有乾燥症。心情非常糟糕,吃不下、睡不著,體重就像坐溜滑梯似地直線下降。但和韓維森重逢後,她彷彿拾回了往日的歡笑。

  每次跟他講電話,她都會想起他父親早逝,留下大筆債務,以至於他國中畢業就北上打拼,他那麼努力,好辛苦才擁有一番事業、一個美滿家庭,結果,一場婚變又讓他失去所有。

  韓伯母總說兒子是笨蛋,明明是洪婉婷出軌,他不去告她就算仁至義盡,反而付出大筆贍養費,讓她快活地嫁別人。

  但她佩服韓維森,他從不在外人面前說前妻半句壞話。

  他離婚後,龐大的身家幾乎被打回原形,但他繼續工作,並不自暴自棄。

  他好勇敢,再對照自己,封妍覺得自己太懦弱,明明醫生就說她的症狀輕微,她卻憂慮得好像世界末日到來了。

  她好遜,也好慚愧,她開始告訴自己,老大沒被打垮,她也不能。

  她按時看診、服藥,漸漸地,身體和心靈都改變了,半枯的生活也重新煥發光彩。

  這一切都是因為韓維森,於是她更期待他每一次的來電。

  她為了他,一天二十四小時帶著手機,從不錯過他的來電。

  他不知道,她已不知不覺地依戀他了。

  她也不會讓他知道,因為他太崇高、太了不起了,她說不出口。

  但這樣的暗戀也很好,甜甜的,讓她每一刻都保持好心情。

  韓維森聽說她身體不舒服,很擔心。“那你現在怎麼樣?痊癒了沒?”

  “好了。”她搞笑地拉拉自己的雙頰。“沒康復,能吃這麼圓嗎?”

  “還不夠,再圓一點更好。”比如她小時候那樣圓滾滾的就很好。

  “喂!”她瞪他。“過胖也是一種病好嗎?”

  他們又嘻嘻哈哈地鬧了起來,說的都是瑣碎又沒深度的話,但每一個字都充滿愉悅。

  這種幸福……會讓人上癮。

  今天,封妍一登入MSN,打開視訊,便發現韓維森滿臉烏雲。

  誰得罪了老大,讓他這麼生氣?在她的記憶中,他肚量很大,做事急躁但個性溫和,很少發脾氣。

  “老大,發生什麼事了?”她直接問。

  他習慣性地直接回答。與她相處,不必虛偽客氣,他喜歡這種坦白和直率。

  “鞋廠的代言人合約這個月到期,要談續約,但那個神經病居然想把代言費跳高一倍!”韓維森的公司叫“MAN”,男人的鞋,不是個很大的品牌,但在亞洲也算小有名氣。

  他開始進軍鞋業的時候,很多人納悶,為什麼專做男鞋?女鞋不是比較好賺?

  但他不涉入女鞋市場,因為栽培他的老闆陳揚做的就是女鞋,他不想有一天跟老闆打對台,寧可走更辛苦的路。他是個重義氣到有些憨直的男人。

  “一倍?多少?”她問。

  “四百萬人民幣。”金融風暴才過,去年公司根本沒賺,加上他婚變,失去八成家產……該死,對方根本是想整他。

  “那是多少台幣?原來報紙寫那些明星動輒拿千萬代言費是真的……”

  “是假的。”他瞪眼。“MAN又不是可口可樂。”不要總把業主當凱子好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黝黑、明亮的眼一瞪,她就覺得心跳加快、呼吸困難。唉,自己的好色本性始終難改啊!“那你要怎麼辦?”

  “換人。”他不會任人宰割。

  “其實……”她小心地建議。“老大……你自己賺怎麼樣?”

  “什麼?”

  “與其花錢請人代言,不如你自己上。”

  “我?”他從沒想過站在鎂光燈下。

  “對啊!你樣貌好、身材好、氣質好、風度更好,而且你比任何人更忠實於MAN這個品牌,既然如此,何必委託外人?”

  “我沒有知名度,怎麼代言?”

  “現在很多老闆替自家商品作廣告,他們就有知名度嗎?”她舉了幾個例子,比如達美樂披薩、裕隆汽車,他們都很成功啊!“只要廣告做得好,自然有知名度,兩者是相輔相成的。”

  他低頭,陷入沉思,這似乎是個不錯的點子。

  更重要的是,離婚後,他資產大幅縮水,真的付不出太高的代言費,與其處處受人刁難,不如自己來。

  “老大,相信我,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代言人。”她更賣力地鼓勵他。

  他又衡量了片刻,終於決定。“好,那就試試看。”

  “哇!”她歡呼。“老大,如果你有拍海報,要留一張給我喔!”

  “你的反應也太誇張了吧?”讓他不得不懷疑她別具心機。

  “才不誇張。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帥的男人,你的海報也一定是世界第一好看。”這時的她一點都不像年近三十的女人,倒像追星的小女生。

  但這份直率和無厘頭卻讓他臉頰發燙,情不自禁別開頭,心臟失控地跳動著。

  最近,他常常看著她螢幕上的臉,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亂。

  這時怎麼回事?情況有些古怪……

  小年夜,韓維森搭機回臺灣,準備過節。

  因為班機誤點,他到達嘉義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兩點半。他本想回家,到了門口卻找不到鑰匙。應該在啊,只是不知道塞哪里。

  他累得頭昏眼花,懶得再翻行李,又不想吵醒母親,便打電話給封妍,看能不能在她家借宿一晚。

  現在,打電話給她已經變成一種根深柢固的習慣,他有事沒事都要和她哈啦幾句,然後,心情就會變得愉快。

  這算不算是一種依賴?

  封妍是只夜貓子,接到電話時,狠狠嘲笑了他一頓,才叫他趕快過來。

  韓維森搭計程車到她家的時候,她已經等在門口。

  “想不到老大也會犯迷糊,你以後不能笑我了。”

  他翻了個白眼,沒力氣反駁她,倒把行李推給她。

  “哇,這麼重?”差點壓扁她。

  “你也知道重啊!都是你要的東西,海報、MV、照片亂七八糟的,全在裏頭了。”要不是忙著整理它們,他怎麼會忙亂到連鑰匙都弄不見?

  這會兒她不嫌重了,發揮出百分之兩百的潛力將行李提進屋裏。“老大,順便幫我關門。”

  他鎖上鐵門,再跟著她進屋,紗窗、玻璃門,一起關上。

  才進客廳,便聞到一股溫暖的香氣,刺激得他口水直流。

  “你煮了什麼……呃?”他看到茶几上一碗正在冒煙的泡面。“你怎麼又吃泡面?”

  “這是給你的。”她一邊說,一邊打開行李。“上次你在視訊上看我吃,不是很好奇我怎麼老是吃同一個牌子?我說這牌子的很好吃,等你回來,泡一碗給你嘗嘗。喏,這就是我最愛的來一客,京燉肉骨。”

  “你又知道我想吃了。”他平常不吃泡面,畢竟那玩意兒不健康,但今晚,他在茶几前坐下來,掀開碗蓋就吃了起來。

  “這麼冷的天,你舟車勞頓十幾個小時才到家,一定會想喝些熱的東西。”而泡面是最方便的。

  這倒是實話,一口熱湯下去,半身的疲勞都消失了。他滿足地呼口長氣。

  “我以為你早把存糧吃光了,想不到還有剩下來的。”之前那她還在MSN上抱怨上次特價時買得太少,不夠吃,最近一個月又沒打折,心慌得要命。

  “是吃光啦!但今天家樂福買兩千送兩百,我又去扛了一箱回來。”

  他已經磕光半碗面,還是要嘮叨幾句。“你再吃這麼多泡面,小心死後變成木乃伊,永遠不腐。”

  “也有可能我先把自己的身體保存起來,這樣就青春永駐啦!”

  “想得美喔!”吐槽她的同時,他也把整碗面吃完了。嗯,說實話,味道還不錯。

  這時,封妍已經翻出了海報,展開一看。

  “哇!”照片的背景是一場晚會,他拿著一杯香檳,似乎聽見別人喊他,他回過頭,燈光下,展現出一種休閒又優雅的氣質。

  海報裏看不見他的臉,但合身的西裝更凸顯出他寬肩窄腰,長腿翹臀的好身材。

  這是成熟男人的魅力,而皮鞋又將他的吸睛指數提升了一倍,毫無疑問,這是張非常棒的海報。

  “好漂亮……”她被電得頭昏眼花。“老大,這張海報貼出去後,有沒有被偷過?”

  他哼了聲,不說話,豈止門市的海報被偷,連看板也丟了幾百個,根本防不勝防。

  “是金子,總要發光的……”她癡迷地說。

  “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以前低調,所以沒人注意到你的好,現在被發現了,嗯……以後還有得你煩呢!”

  “是誰出的餿主意?”

  “主意雖餿,但效果不錯吧?”

  他無法反駁這一點,新的廣告、海報推出後,各門市的業績成長了三成,很多女性看了,拖著他們的另一半光顧店裏,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成功了。

  不過成名也有成名的壞處,他現在走在路上,總被人指指點點,上次跟客戶去吃飯,服務生還當場跟他要簽名,害他楞了好久。

  他不習慣這樣受矚目,但聽著封妍對他讚不絕口,心裏卻有些歡喜。

  “你這架勢實在太好了,說不定將來還會有別的公司找你代言,到時候,你公司收一收,直接去當明星算了。”她差不多在做夢了。“然後呢,你去拍電影、唱歌、也許還能登上小巨蛋……老大,你缺不缺經紀人,我很不錯喔……”

  他臉色黑了一半,因為真的有代言找上門了,但他又不是明星,搞什麼鬼?

  “你在我公司裏有內線嗎?怎麼什麼都知道?”

  “這種事還需要內線?拜託,照片拍得這樣好,只要不是瞎子,都會被吸引過來。”她突然跳起來。“我要把它貼在房間裏。”

  “喂!”他趕緊拉住她。“別發神經。”

  “這不是給我的嗎?”她抱緊海報。

  “我是要給你,但沒叫你貼啊!”

  “為什麼不能貼?海報就是要讓人貼出來欣賞的。”

  別人怎麼搞,他不在乎,但她……

  “你留點面子給我好不好?”想像自己的樣子被放大到這樣,貼在房間的牆壁上,她每天在房裏化妝、更衣、睡覺,他的海報就陪著她……好啦,他是在胡思亂想,但那感覺還是好怪異。

  “那……我保證不對它發花癡、也不在上頭流口水,就可以貼了吧?”

  “封妍--”她越說,他越尷尬了。“不准貼,還我!”他伸手搶海報。

  “不給、不給!”她拼命地閃。

  “你別耍賴!”

  “是你別小氣才對,送人的東西哪有又要回去的道理--哇!”她躲得太激動,跌倒了。

  他想拉她,卻踩中她丟在地上的行李,一個踉蹌,差點壓到她。

  幸好他及時伸手撐住自己,才沒有跌在她身上,但他的手卻按在她的大腿邊。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封妍的臉立刻紅了。一直知道他樣貌好,卻不知道這麼近地看著他,震撼更強。

  她的心臟一瞬間急速收縮,然後又怦怦跳動起來,她的腦子微暈,臉好燙、好燙。

  他從沒見過她這模樣,眼神迷離、雙頰紅如霞棲,他深吸口氣,身體居然熱起來了。

  不自覺的,他的手摸向她的臉,細滑的肌膚觸感,教他心醉神馳。

  他有些癡迷了,看著她,唇不自覺地靠近。

  她的呼吸輕淺而急促,灼熱的氣息吐在他鼻間,帶著說不出的媚惑。

  他的唇碰到她,像被點擊了一下。

  他彈也似地從她身上離開,狂亂的新像要撞破胸膛。

  封妍抿著唇。那絕美的、好像要升天的感覺是什麼?

  她腦子混亂,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但她一時想不出來。

  韓維森看著她,她知道,卻不敢回視,總覺得他眸底深處凝聚著某種驚天動地的東西,她即期待,又怕受傷害。

  於是,她翻身從地上跳起來。“老大,很晚了,你要不要洗澡睡覺?我幫你準備換洗衣物。”暫時借穿她老爸的吧!

  “封妍--”他想喊住她,向她道歉,但是……那個吻錯了嗎?為什麼他心裏渴望將它繼續下去?

  最後他也沒開口,就看她逃也似地上了樓。

  沒多久,她又從樓上奔下來。

  “你睡三樓的客房,我把衣服放在房裏了,你洗完澡就可以睡覺了,晚安。”

  說完,她又跑了。

  她害怕嗎?因為他嚇到了她?這才是他真正要反省的地方。

  他不該太心急的,既然喜歡她,就要待她好……慢著……

  既然喜歡她--

  既然喜歡她--

  老天,他喜歡她!韓維森喜歡封妍,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不知道,但心底正在為這個認知歡呼不已。

  其實很明顯,不是嗎?他如此勤勞地打電話給她,每天不聽到她的聲音,就睡不著,他的心早在意識到之前,已經不知不覺地戀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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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7 00:21:42
  第五章

  韓維森去洗澡,她給父親留了張紙條,告知韓維森在客房借住的事,請老爸不用擔心。

  然後她躲進臥房,抱著海報發呆。剛才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有嗎?沒有嗎?她的心跳隨著記憶的回溯,漸次加快。

  思緒定在兩人互搶海報的時候,他跌了一下,然後……老大好像吻了她?

  怎麼可能?那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老大,他會吻她?

  可他若沒吻,她臉上的熱度是什麼?

  老大喜歡她嗎?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這半年來,韓維森每天打給她,偶爾還視訊,他們之間總是有很多話要講。

  現在,她一天沒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少了某些東西。

  她特地買了三個電池,充得飽飽的,只求手機隨時隨地不斷電。

  她不管去哪里都要帶著手機,有時進電梯,發現收不到訊號了,還會緊張。

  她做了很多事,就是不想錯過韓維森的任何一通來電。

  她……捧著發燙的頰,她知道,自己被老大的電話制約了。

  她很小很小就喜歡上他,可從不抱希望,怎麼會突然……在她還沒明白的時候,已經養成了依戀他的習慣。

  她的胸口一陣甜蜜、一陣酸楚,愛情來得太意外,讓她措手不及。

  “封妍。”韓維森洗完澡,本想休息,但躺在床上,便想到剛才的親吻,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他決定跟封妍談談。一直以來,只要他有心事,和她聊上兩句,心裏就會很舒服。

  只是他沒想到封妍沒關好門,輕輕一敲,門板就順勢推開,他看見她坐在化妝台前,兩手緊緊抱著海報,好像在抱著什麼稀世寶貝一樣。

  他先感到尷尬,但隨即,一股溫暖佔據心田。

  封妍真的很在乎他……或者她喜歡的只是他的外貌,也可能是小時候的崇拜之情作祟,但不管是什麼,被人如此重視的感覺都很好。

  封妍愣了下,手忙腳亂地想藏起海報。

  “你放心,我不會貼的啦。”因為,她不想被他討厭。

  “我知道。”他跨步進來。

  他高大的身形讓她忽然覺得房間莫名變小了,空氣也稀薄許多,竟有些呼吸困難。

  “送給你的東西,我不會收回來的。”他來到她身旁。“所以你別緊張。”

  她沒緊張,她只是好熱,明明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她卻覺得自己已被他環抱在懷中。

  韓維森的思緒一樣混亂。事情真的有點嚴重了,他光這樣看著她,又想碰她了。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見她,她剛出生的時候,他還抱過她呢!那時也沒怎樣……

  好吧,當時他若有怎樣,就是變態了。

  總之她今天特別地美,那灼灼燃燒似的豔麗讓他心蕩神馳。

  他有點無法控制自己,好想親吻她紅如櫻桃的唇。

  “謝謝老大。”封妍對他一笑。

  韓維森心一熱,腳發軟,差點就要向她撲過去。

  他咬牙,逼自己後退一步。八成是一個人隻身住外工作太久,太壓抑了,才會出現這種失控的行為。

  這種時候,他要把持住,才不會傷害她。

  “我……我是來跟你說晚安的。”他往外走,心裏卻在喊——他不想離開,他想跟她在一起啊!

  “什麼?”就為了一句話,特地來找她?老大真奇怪。但她還是說:“晚安。”

  他抬起手,搖了搖頭,不敢回頭,只怕一眼望去,又捨不得走了。

  原來……他寂寞的心受到她的撫慰,痊癒之後,卻把一縷情思系在她身上了。

  他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繼續胡思亂想,明明很累,但腦子裏都是她的影子,完全睡不著。

  韓維森下意識拿起手機,按下那個每天固定要撥的號碼。

  電話接通後,他回過神,笑自己傻。她就睡在他隔壁房間,還打什麼電話?

  但電話很快被接起。“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她開頭總是這一句。

  他胸口立刻被一股甜蜜和溫柔充滿。

  真的……他喜歡她,而且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碰她一下,就會害羞,一天沒聽見她的聲音,心便慌亂,喜歡到他可以為她忍受孤獨,只求她快樂。

  “封妍……謝謝。”

  “幹嘛突然道謝?”

  “不是突然,這句話早就該說了,是你解了我的心結,是你陪我走過婚變的痛苦,是你幫我和薇薇重新找回親情,也是你的建議,讓公司業績成長了三成。封妍,謝謝你。”

  對於這麼直接坦率的道謝,她很不自在。“沒有啦……嗯,我只是動動嘴皮子……”

  “那就夠了。”

  “喔。”她臉紅了,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封妍。”他怎會不懂,她最怕太正式、太慎重的場面,跟她嘻嘻哈哈最好。

  但這件事不能隨便,要很認真。“我……封妍,我是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不,不是好像,我真的喜歡你。”

  “喔……”他說什麼?她沒有太明白,好像很意外,她要稍微想一下。

  “我們交往吧!”他繼續說。

  “喔……”等一下,他是……他喜歡她?跟她對他的感覺一樣?他們兩情相悅?天啊!她多年的夢想成真了!不過……夢總是夢,真實不了,所以……她剛才八成是出現幻聽。

  現在她的心很亂,為什麼這樣喜歡韓維森呢?喜歡到自己快得病了。

  “封妍,我們明天去約會吧!”他做事總是很積極。

  “喔……”她點點頭,腦子還處在漿糊中。老大說喜歡她,是她聽錯了,但約會……真的假的?她分不清。

  “那……明天見。”

  “晚安。”該掛電話了,但捨不得。

  “晚安。”漸漸地,她腦子裏那些混亂的拼圖開始一點一點歸位。

  “拜拜!”唉,他真不想掛電話。

  “……等一下!”她終於反應過來。“老大,你剛剛……你是說,喜歡我?”

  “是啊!我喜歡你,我想跟你交往,我們明天去約會吧!”她沒聽清楚沒關係,他可以反覆地說。

  “啊——”她發出一個短暫的尖叫,接著,突然把電話掛了。

  “封妍?”他看著手機螢幕,一陣緊張劃過心頭。這是怎麼了?她不喜歡他嗎?他慌亂地重撥電話。

  就在他的客房隔壁,她的手機響起來了,只一聲,她立刻接起,隨即又後悔了。

  幹嘛動作這麼快,她還在害羞,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啊!

  她呆望著螢幕,聽他不停地喊:“封妍?封妍?”

  都怪自己的手不好,怎麼一聽見他的專屬鈴聲,想都不想就按下通話鍵?

  現在怎麼辦?她不想讓他擔心,她要給他答案,告訴他喜歡或不喜歡……

  靠,這想法超爛!她當然是喜歡他的,她從小就崇拜他,隨著每一天的成長,迷戀也隨之加深,直到現在,她的心裏已經充滿他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她非常愛他,可是……她想起自己的身體狀況。

  乾燥症並不會致命,但它引起的併發症卻很危險。

  自從被檢查出患病之後,她總覺得體內像被埋入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

  她看不到明天,所以她很害怕,也很孤單。越是寂寞,她越想戀愛,但她不想結婚生子,不願走上妹妹的路。

  這樣的她,他能夠接受嗎?

  “老大……”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了一些沙啞。“你讓我想一下好嗎?”

  “封妍……”他不知道她怎麼了,卻聽出她的情緒低落,難免擔心。

  “我明天告訴你答案,晚安。”她說,迅速地掛掉電話。

  “封妍!”他憂慮著,淡淡的不安籠罩心頭。

  這一晚,韓維森翻來覆去也睡不著,直到天色大亮,他再也躺不下去,跳下床。

  然後,他忽然一陣迷糊。這房間的擺設好陌生,不是他家,他在哪里?對了,他借住在封妍家。

  笨!他就睡在她房間隔壁,有事就找她好了,他在床上翻滾什麼?

  英明神武韓老大、眷村一尾小霸王,韓維森生平頭一回嘗到什麼叫“迷糊”,肯定是被封妍傳染了。他啼笑皆非,一邊穿衣服,一邊要自己鎮定,都三十好幾了,也不是第一次談戀愛,搞得跟十八歲少年一樣,糗不糗?

  但一想到封妍,心就怦怦亂跳,她就是……不一樣。她是青梅竹馬、是知己良友,更是他的心上人。

  對於她,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平常心”。

  略做梳洗過後,他去敲她的房門。

  一分鐘,沒人應,兩分鐘,依然靜悄悄,三分鐘……他想,她還在睡吧!沒關係,他有耐心等。

  雖然心裏七上八下,但他還是在她房門口坐下來。這時,房間突然打開了。

  “老大。”封妍的臉色好糟糕,兩隻黑眼圈,臉龐有些浮腫,膚色蒼白。

  他一陣心疼。“對不起,你還沒睡飽吧?你繼續睡,我晚一點再來找你。”他正想走,她卻拉住他。

  她的手微顫,看得出她的緊張。

  他忍不住安慰她。“別擔心,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我都能接受。”

  她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只有一聲長歎。

  他不明白,難道她活到將近三十歲,都沒被人告白過?怎麼震驚得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封妍,如果你有難言之隱……”

  她對他招招手,催他進房。

  他只好閉口,跟著她進房,他坐在她的書桌前,她坐在床上,一臉神思不屬,不知道是困,還是在發呆?

  他也不打擾她,靜靜地坐著,等她。

  他有點後悔,昨天把話說得婉轉一點就好了,也不會讓她這麼為難。

  他記住了,以後對待她,他會更溫柔、更體貼。

  封妍低著頭,好久好久,才露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老大,我喜歡你。”

  他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了地,湧出一股歡喜。他們果然是兩情相悅,他好開心。

  但她怎麼神情黯淡,一點也不開心?愛不應該是快樂的嗎?還是這份感情對她來說壓力太大,她承受不住?

  “封妍,你有任何問題可以直說,別悶在心裏。”

  “我……”她也很想說,我不想結婚,你別把太多希望放在我身上。這些話在她發現自己生病之後,跟七、八個聯誼的男人說過,那時的她很瀟灑,總能在男方拒絕後,乾脆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但是男主角變成韓維森,一切就改變了。說了,她怕被嫌棄,不說,她心中過意不去。

  她知道韓維森早年喪父,一直夢想有個家、有很多小孩,全家人熱熱鬧鬧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他年輕時很拼命,二十五歲就迫不及待地結婚了。

  只要是為了家庭好,他可以忍下很多事,比如洪婉婷出軌後,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妻子的背叛,而是這個家還能維持下去嗎?他該怎麼做才能挽回婚姻?

  他氣洪婉婷出軌,但他更不想失去那個家,因此他一直沒去追究她的背叛。最後,他甚至為了女兒原諒她的外遇。

  雖然最後他還是離婚了,但他想要一個家的心願並未改變。可能還更強烈吧?因為他最近做事比以前更拼命了。

  偏偏,他最想要的,她給不起。這樣的她,他能接受嗎?或者,他會不會為了她而改變?如果不行,她想問——老大,你還會每天打電話給我嗎?他的聲音已經成了她的心靈支柱。

  不能做愛人,就做朋友吧!儘管……她已無法滿足于清淡如水的交往。

  “老大,我……我有乾燥症。”她掙扎著,還是坦白。“跟我妹一樣的病。”

  她妹妹不是死了嗎?所以……

  “那是……絕症?”他不敢相信,一瞬間,胸口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不是。乾燥症可以藥物控制,狀況順利的話,也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結婚生子都不是問題。”

  他鬆了好大一口氣。“你說清楚嘛!”差點嚇死他。

  “那些話是醫生說的。我妹相信了,可最後她失敗,所以她死了。我不相信,所以我不結婚、不生小孩,我不想走上她的路。”總而言之,她膽小、她懦弱,她沒有承擔責任的肩膀。

  他沉默了,凝重的神情像凍了一層霜。

  她繼續說:“但我怕寂寞,我不想孤單終生。我一直參加聯誼,想找一個願意不結婚、不生子的人,互相陪伴過一生。不過,我還沒找到……”她臉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多麼渴望那個人是他,可是,她不能逼迫他接受她的觀念。

  韓維森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是個很傳統的男人,沒辦法接受只戀愛、不結婚這種事,那還算什麼伴侶?

  至於不生子,他看著她,她眼裏滿滿是期待和擔心,她其實很愛他吧?卻堅持自己的立場,完全不給他討價還價的空間。

  她的愛怎麼能這樣理智?他閉上眼。心裏起伏,他確實想在她身上找到另一個“家”,這一次他不會犯錯,他會很認真地把心留在家裏,把工作放在第二位。

  他對於“成家”有一種近乎執著的渴望,但如果要愛她,就必須把那些都割捨下……他不知道,心情很混亂,多年的希望和濃烈的感情拉鋸著。

  她越來越害怕,他不說話,是不是受不了這種要求?

  萬一他拒絕了,他們會不會連朋友都沒得做?

  不要!她不想離開他,能用什麼方法把這個討厭的話題結束掉算了。

  “老大……這件事不急……那個,你餓不餓?我有留紙條告訴老爸你在這裏借住一晚,他應該會準備你的早餐,你趕快去吃,不然就冷了。”

  “等一下——”他們的話還沒談完呢!

  但她已經抱起衣服往浴室走去。“我去刷牙洗臉,等一下送你回家。”

  “封妍——”她假裝沒聽到,快速跑走。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的!”他有些憤怒,坐在她的房裏,像坐在蒸籠中,讓人焦躁不安。

  該死,為什麼會這樣?他愛她,但要愛她的結果就是……他無法再擁有一個家。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嗎?混賬!大部分的人戀愛後都可以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啊!

  但她不要、也不能要,所以他必須放棄那個美好的夢想。

  乾燥症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他聽都沒聽過,氣死了。

  “封妍,我們得再談談。”他走到浴室門口等。浴室裏只有嘩嘩的水聲,聽不到她說話。

  他等了半個小時,沒有人刷牙洗臉要花這麼久時間,她分明又逃避了。

  這隻烏龜!他很惱火,卻發現不管自己多麼生氣,也無法對她發作。

  這很奇怪,他只想寵她、讓她開開心心,其他的事都可以忽略。

  他一面納悶著,又感覺這種念頭有些甜、有些暖,只要是關於她的事,總讓他胸口發熱。

  “你想窩就窩著吧!”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總能堵到她。

  韓維森下了樓,客廳裏沒有半個人,但茶几上有一張紙條,是給封妍的,也提到了他。

  紙條上寫,她爸媽去公園了,廚房裏給他們留了早餐,而且是韓維森最愛的水煎包,要他多吃幾顆。

  他心頭一陣溫暖,儘管多年沒見,封伯父、封伯母待他一如既往地親切。

  他到廚房,拎了早餐出門,準備去找間網咖,好好查一查乾燥症的資料。

  既然不是絕症,就一定有辦法醫治的。他不會輕易鬆開她的手。

  乾燥症,重大傷病之一。

  韓維森坐在電腦前,有一種腦子被雷劈的錯覺。

  原來它很嚴重,原來它真的會死人。

  怎麼會這樣?封妍……他的小封妍,他還記得她小時候圓圓胖胖的樣子,兩人重逢時,她瘦了好多,但看起來還是很健康啊,最近,她又漸漸豐腴起來,像初春的山櫻那麼漂亮。

  而這樣的封妍,居然患了那麼嚴重的病。

  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跟她妹妹一樣……老天,他懂得她為什麼不願生小孩了。

  兩姐妹都患了同一種疾病,她一定很害怕這種“巧合”會遺傳,換成是他,他也不敢要孩子,何必讓痛苦一代一代地流傳?

  他也明白她為何不結婚了,她不想連累別人……可是……他不是別人啊!他愛她,他想成為她人生路上的另一半。

  要愛她,就不要結婚、不要孩子,當然,也不會再有一個家。

  他的心好痛,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好想愛她。

  為什麼他只能選擇一個?他選不出來啊!

  “維森?”洪婉婷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韓維森回過神來,用力抹了抹臉,抬起頭。“婉婷?這麼巧?”

  “這間網咖是我老公開的。”洪婉婷笑得很燦爛。

  韓維森有一瞬間的呆愣,洪婉婷的丈夫不是他韓維森嗎?然後他才想起,他們離婚了,她已經再婚,而且過得幸福的樣子。

  她的笑容是他們的婚姻仍然存在時,他鮮少見到的。他沒時間看、沒機會看……唉,如今想來,他確實虧欠她太多。

  “維森,你是不是有心事?”她注意他很久了,剛才他趴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她開始以為這個客人病了,走近一看,發覺是韓維森,更嚇一跳,他的樣子好糟糕。

  “我……沒什麼事……”他和封妍的事尚未有結論,暫時不想講,便將話題岔開。“你最近好嗎?”

  “很好啊!”她摸著肚子,滿臉甜蜜。“我懷孕了。”

  “多久了?”

  “兩個多月。”

  “薇薇知道嗎?”

  “嗯。”洪婉婷點頭。“薇薇很開心,一直吵著要我生弟弟。我說,若是妹妹怎麼辦?她說若生妹妹,就要我重生一遍。”

  “這丫頭。”提到女兒,他心情也變好了。

  “對了,薇薇在學校畫了一幅畫,說是要給你的,你什麼時候有空過來拿?”

  韓維森心頭一陣熱,他一直喜歡孩子,結果跟洪婉婷結婚九年,也只生了一個女兒,但薇薇懂得心疼他,他也愛薇薇。

  如果他這輩子只能有一個孩子……他的心抽搐一般地疼起來,他想要很多孩子,但封妍不肯,她也沒能力成為母親。

  但要他和別的女人孕育孩子……不,不是封妍,不是封妍和他的孩子,撫慰不了他千瘡百孔的心。

  他只要封妍,只愛她一個。

  他已經有薇薇了,至少,他還有一個女兒。

  薇薇會是最棒的心肝寶貝,他有薇薇就夠了,雖然不能再有孩子……但他有封妍,封妍會牽緊他的手,愉悅時、悲傷時,都和他一起。如果他只能擁有一個女兒,那就一個吧!他深吸口氣,心裏有了決定,頓時輕鬆不少。

  “婉婷,我明天去拿畫,順便接薇薇過年,可以嗎?”

  “我本來想帶薇薇去桃園玩的……”洪婉婷一臉為難。

  “那,後天?”

  “算了,你還是明天來吧,讓她待到初一,初二我帶她回去看外公、外婆,我爸媽很惦記她。”

  “好。”韓維森大喜。“謝謝你,婉婷。”

  “你也是孩子的爸。”

  “嗯。”他和婉婷不再是夫妻,但至少還是薇薇的父母,所以決定和封妍在一起後,他想,還是應該知會她一聲。“婉婷,我打算和封妍交往。”

  他戀愛了?洪婉婷本來微笑的臉瞬間僵了一下,記得不久前,他還在求她複合呢,這麼快就變了……

  但是,離婚後馬上再婚的不是自己嗎?那時,韓維森還打電話祝福她,他是個有度量的男人,她應該學習他,但為什麼,她的心有些酸……

  “恭喜你,什麼時候結婚?”她一邊看著英俊的男人,一手摸著仍然平坦的小腹,她現在有疼她的老公、可愛的女兒,還有一個美滿的家庭,雖然他沒有韓維森好看,能力也不如他,但勝在貼心。當初,她就是被現任老公如水般的溫柔打動的,費盡千辛萬苦,重終於可以在一起,她該滿足了。

  但是……心口這種微微的酸澀是什麼?

  “也許我……不會結婚。”韓維森說。

  “為什麼?我記得你很渴望婚姻、家庭和小孩啊!你不結婚,怎麼再生孩子?”

  “我已經有薇薇了。”未來還會有封妍,其實他擁有的已經很多,不該再貪心。

  “可是……”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

  “沒事。”她說,神情卻很僵硬。“我是說……孩子很可愛,只有一個實在太少,你應該多生幾個的。”

  他也覺得孩子很可愛,但他不想逼封妍,更不願讓她的身體增添負擔,所以,有薇薇就好。

  “再說吧!你真的沒事?”他怎麼看她都覺得不大對勁。

  “我能有什麼事?我……我想我該去買菜了,我先走了,明天見。”她說完便匆匆離開了,有點像落荒而逃。

  “搞什麼?”他不禁疑惑。洪婉婷怪怪的,但聽說懷孕會改變女人的荷爾蒙,所以孕婦的脾氣本來就容易起伏變化,她這樣也沒什麼不對的吧?

  他不在多想,趕快結賬,打算回去找封妍,這隻小烏龜,這回他要把她拖出龜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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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7 00:22:10
  第六章

  封妍坐在房裏,看著韓森送她的那張海報,還有他的廣告MV、照片。

  這個男人從小就man,連他的鞋廠品牌都取名叫“MAN”,讓他大老遠帶這些東西回來送一個女人,想必很為難吧!

  但因為她一句話,他做了。

  他待她的好,她懂,所以更不想騙她。

  這對他很殘忍,因為她連一點討價還價的空間都沒給他。

  自己是不是很過分?如果她遇見一個男人這樣對她,她早就離開了,而且,一步也不回頭。

  因此,她發現韓維森出門的時候,她也沒有挽留。

  這樣對他比較好,他會再找到一個好女人、結婚、生子,重新完成他夢想中的家。

  她很想看他美夢成真的模樣,一定非常燦爛飛揚。

  她想著他的笑,卻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只是,她的淚水沒有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地流。

  乾燥症的另一個壞處就是——有淚,也很難流出來。

  她算輕微,所以眼含水光,但沒有淚。

  她捂著唇,想要自己哭,她的心很痛啊!可為什麼沒有淚?為什麼她跟別人不一樣?為什麼只有她……這樣悲慘?

  “老大、老大……”她真的好喜歡他,偏偏,不能愛他。

  如果她是健健康康的,她一定把他追回來。

  如果他們早一點相愛,在她還沒發病前,他們就在一起,該有多好?

  如果……

  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她出生時,他已經六歲,然後,他念小學,等她追上去,他畢業了……她一路追,而他總是在那麼遙遠的前方。

  恍恍惚惚不經年,他結婚了,終於,她還是沒追上他。

  她死心了,但他又出現,重新回復單身。

  可惜這一次,她連追求他的資格都沒了,一切都是命,他們註定無緣。

  但,為什麼還要讓她愛得這樣深、這樣痛?

  “封妍。”敲門聲響起,是韓維森。

  她差點從床上摔下去,幸好及時撐住身子,但弄掉了床邊的鬧鐘。

  砰!鬧鐘摔得四分五裂,這是預兆嗎?昭告她和他之間的關係從此再無交集?

  “封妍?”房裏乒乒乓乓的聲音讓他著急。“你還好吧?什麼東西掉了?”

  她沒回答,坐在床上,微微地顫抖。

  他是來說再見的吧?其實不必這麼麻煩,他只要轉身離開,她不會挽留,就當一切不曾發生過。

  從她沒主動打電話給他就看得出來,她懦弱、無能加廢物到只會等著別人來愛,完全不懂爭取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用特地來講清楚,她並不想聽……

  “封妍,開門!”他在外頭喊。

  她兩手捂住耳朵,沒聽見、沒聽見。她只要知道海報上的他很帥、他對她很好就夠了,其他的,她都不想聽。

  “封妍!”

  她正想縮進被窩裏,手卻被拉住了。

  “老大?”他怎麼進來的?

  “你沒鎖門。”他早就發現了,但不想侵犯她的隱私,所以乖乖敲門,等她來開,結果這隻烏龜又想縮進殼裏了。

  他該怎麼說她好呢?明明膽小得要命,卻能給他那麼多的勇氣;妹妹死後,她同意妹夫把孩子送回來,她支撐著一個家,照料父母和豆豆,就她一個小女人,做到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

  她既堅強又懦弱,矛盾得不可思議,偏偏……那些東西在他眼裏,成了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你可惡到了極點——”他用力把她抱進懷裏,幾乎想把她捏碎,和他揉成一塊。

  分手就分手,不用惡言相向吧?她眨眨眼,她想哭,卻沒有淚水。

  “封妍,你讓我要怎麼說才好……”

  那就別說了,反正她不想聽。

  “老大,你要不要回家?我騎車送你。”她轉移話題。

  他推開她,恨恨瞪著她。

  他不喜歡坐摩托車嗎?“那……我請我爸開車送你。”她說。

  “你神經打結了嗎?我們現在談的是這件事嗎?你還要龜縮多久?”他用力推開她,吻住她的唇。“你氣死我了……”

  灼熱的唇像帶了電流,又麻又熱,在兩人的體內流竄。

  她整個人呆了,他則被燒得全身發燙。

  吻她的滋味如此美好,柔軟的、蜜一樣的香甜,讓人一嘗上癮。

  她本來還在想,現在是怎麼了,分手前最後的親密?

  但當他的舌撬開她的唇瓣,她腦子裏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

  她沉溺在他的唇舌間,鼻端嗅進他的味道,心臟狂跳,整個人都軟了。

  她忍不住抱緊他,雙手緊攀著他的背。

  他低聲笑了起來,這是他愛的女人,有時候傻傻的、平常又挺聰明,很迷糊、卻也有擔當,對愛情執著又懦弱,但當他吻她時,她會用全部的熱情回應他。

  “封妍、封妍……”他每喊一聲,就輕吻一下她的唇。

  她學習著他,或吻、或吮、或舔,吻得他的唇微紅。

  他笑著撫摸她的頰。“好。”

  她愣了一下,不明白那個“好”是什麼意思?

  但下一瞬,她顫抖起來。難道……他同意了她的要求,不結婚、不生子?

  不可能!他是如此渴望擁有家庭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答應?她一定弄錯了。

  可他接著說:“我已經有薇薇了,沒有其他孩子也無所謂。”

  她咬住下唇,眼眶很熱,薄透的霧氣彌漫了眼,可惜沒有淚。

  他輕輕地撫摩她的太陽穴,又親吻她的鼻尖。

  “我很難接受不結婚不生子、只談戀愛這種事,但我更不想失去你,你明白嗎?”

  她哽咽著,點點頭。“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所以他理解她。

  “可是……你不能再擁有一個家了。”那曾經是他畢生的夢想,如今恐怕要成為永遠的遺憾。

  “但我有了你。”他又吻了她一下,才把她抱進懷裏。“我們交往吧!”

  “老大、老大……”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擁抱他。“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所以,一個夢、換一個她,是值得的,揮別夢想的同時,韓維森很心痛,卻又滿足。

  封妍挺直身子,主動吻主他,小手在他的背上遊移著。

  她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心便不自覺輕鬆起來。

  所以,漸漸地,他心裏那份酸楚被另一種快樂取代了。

  他更深地吻她,感覺她濃濃的愛,不停地湧入他的身體,填滿他全部。

  他再也不心痛了。

  隔日,封妍陪韓維森去接薇薇回家過年。

  洪婉婷看見她,愣了下。“是你?”她不就是被稱做老大跟屁蟲的那個女孩?

  有一陣子,韓維森的母親車禍,她好忙,每天四處奔波,這女孩常常來幫忙。

  後來聽說她妹妹死了,彼此又搬家,才少了聯絡。

  昨天韓維森說他跟一個叫封妍的女孩交往,她一時沒有想起,但真正見面,記憶就回來了。

  “婉婷姐。”封妍跟她打招呼。

  洪婉婷心情有點複雜,韓維森身邊的位置本來是她的,但是……唉,一切都過去了。

  “好久不見,最近好嗎?”她說。

  “還不錯。”封妍送上水果禮盒。“新年快樂。”

  “何必這樣多禮?”

  “我也是這麼說的,弄得好生分似的。”韓維森笑道。

  “新年嘛!就讓大家開心啊!”封妍覺得禮多人不怪。

  “那謝謝啦!”洪婉婷接過禮盒子,回頭招呼女兒。“薇薇,你換好衣服沒有?”

  “再等一下。”女孩雖小,已經很愛美了,又過了十分鐘,她才蹦蹦跳跳跑出來。“爸爸。”甜膩的呼喚,讓韓維森笑得合不攏嘴。

  “薇薇,有沒有想爸爸?”韓維森高高抱起她。

  “想。我給爸爸畫了一……咦?我的圖呢?”說著,她就要跳下去,回房裏去找。

  “在這兒呢!小迷糊。”一個中年男人拿著畫走出來。

  這是韓維森和封妍第一次見到洪婉婷的再婚對象,男人圓圓的臉、笑眯眯的,一看就是個脾氣溫和的男人。

  “謝謝爹地。”薇薇接過畫,笑著展示給韓維森看。

  聽自己女兒喊別人爹地,這種滋味真複雜。韓維森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薇薇,這畫的是爸爸嗎?”騎白馬、帶把刀,頭上的帽子還插了根羽毛晃呀晃,怎麼看都像王子勝於父親。

  “她把你畫得夠帥吧?”洪婉婷笑著說。“她畫我們倆還穿著睡衣,躺在沙發上發呆呢!”

  “爹地跟媽咪本來就是那個樣子啊!”倒是久久見一次的爸爸,永遠都是那麼光鮮亮麗。薇薇曾經帶韓維森的照片去學校,同學都羡慕死了,說她有一個超級帥爸爸。

  可惜帥爸爸通常都是偶像,勝過當親人。韓維森心裏五味雜陳。

  “薇薇,你真厲害,你怎麼知道你爸會騎馬?他不只能讓馬前進,還能倒退喔!”封妍說。

  所有的人都用驚訝的眼神看著韓維森。

  “爸爸,你真的會騎馬?”薇薇問。

  “我曾經在農場打過工,學了幾個月。”

  “我也要騎馬!”薇薇覺得騎馬帥呆了。

  “現在還不行,過完年,我幫你報名馬術課,怎麼樣?”

  “謝謝爸爸!”啾,親爸爸一臉口水。

  韓維森笑得牙齒在陽光的反射下閃出白光了。

  “婉婷,這位是……”他們總不能一直把洪婉婷的老公晾在一旁當看板吧?

  “我老公,金大猶。”

  “金先生。”韓維森和他打個招呼。“我先帶薇薇回家,初二早上再送她回來。”

  “別太晚啊!”洪婉婷叮囑。

  “我知道。”韓維森抱著薇薇,和封妍一起走了。

  “這樣好嗎?”金大猶突然問道。

  “不然呢?”洪婉婷別開頭,眼角有淚水在凝聚。“他愛女兒,若知道薇薇不是他親生的,他會瘋的……”

  “你很在乎他?”

  洪婉婷歎口氣。韓維森畢竟是她的初戀,是特別的,假使婚後,韓維森多呵護她一點,別一心放在工作上,讓她生病高燒還得自己叫車去醫院,結果差點昏倒在路邊。那回是好心的金大猶送她去醫院,一切的錯路也從那一刻開始——

  金大猶細心照顧她,她病中軟弱,不知不覺,身體和心靈便傾向他,結果……

  算了,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她再婚了,韓維森也有了女朋友,他們再也沒有關係了。

  “我不在乎他,我現在喜歡的是你。”她靠進老公懷裏。“但大猶,我對他有愧疚。”她和韓維森離婚時,為了爭取贍養費,她拿女兒威脅他,殊不知薇薇根本不是他女兒,那是她外遇的結果。

  “我也喜歡你。”金大猶沒有好容貌、好事業,但他有一點非常好——他把洪婉婷當公主般捧在手心裏呵護疼寵。

  洪婉婷暫時甩開滿心的不安與酸澀,緊緊地,用盡全身力氣抱著老公。既然在韓維森和金大猶間,她選擇了後者,就要好好維護這段婚姻,得到最美滿的幸福。“可是韓維森他不結婚、不生子,這樣……不好吧?”金大猶為難著。

  “我認識封妍,我會找個機會和她談談,結婚生子是人生必經之路。尤其韓維森這麼喜歡小孩,她怎能不生?這不是要他斷後嗎?”

  “希望你能改變她的心意,這樣我們對韓維森的歉意也能少一點。”

  他們夫妻倆嘀嘀咕咕著,沒人聽到他們說什麼,就算聽見了,那沒頭沒尾的對話,恐怕也沒多少人懂吧!

  只是話語間的無奈和糾結卻像一陣烏去似的,漸漸地擴大,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一場暴風雨眼看著就要成形了。

  韓維森和封妍先帶薇薇去買過年的新衣,又去喝下午茶。

  薇薇對那條小皮裙非常滿意,坐在椅子上,還不停地翻動購物袋。

  “這麼喜歡,試的時候就穿著別脫了嘛!”封妍勾好想喝的飲料,把點菜單和筆遞給韓維森,再對薇薇道:“不然我陪你去廁所換起來?”

  薇薇眼巴巴看著韓維森。

  “你想換,就換吧!”他摸摸女兒的頭,看到封妍選的飲料,皺眉。“怎麼又是布丁奶茶?”還是冰的,女人喝太多冰品對身體不好。他拿起筆,填上“去冰”兩個字。

  “我喜歡嘛!”

  “這玩意兒熱量高。”他再寫上半糖。

  “熱量高才好啊!我養胖點。”

  韓維森窒住,默默把“半糖”劃掉。封妍確實需要養胖點。

  決定了,他再加點沙拉和厚片吐司,一定要把封妍養得珠圓玉潤。

  另一邊,封妍繼續鼓動薇薇換衣服。“走啦、走啦,我陪你一起去。”

  薇薇一直看著爸爸,她明明很想換穿新裙子,但屁股就是黏在椅子上不肯動。

  封妍說了很久,嘴巴都說幹了,她依然堅持。

  封妍覺得薇薇是故意鬧彆扭,她到底——啊,她靈光一閃,貼近薇薇耳畔,小聲說:“你該不會希望爸爸陪你去吧?”原來小丫頭想跟爸爸撒嬌啊!真可愛。

  薇薇一下子臉紅了。

  “老大陪你去女廁,會被當成色狼打喔!”封妍小聲說。

  薇薇低下頭,咬著手指。她就是想要爸爸陪嘛!

  “不然你跟他去男廁換?”封妍幫她出主意。

  薇薇眉頭皺了起來,她是淑女耶!怎麼能去男廁?

  “男廁也有單間啊!趁沒人的時候溜進去,把門鎖起來,也沒人會知道。”要說使壞,封妍也是挺不錯的。

  薇薇想了一下,點頭,拉住韓維森的手。

  這時,他填好菜單,正準備去結帳,看著女兒的動作,很疑惑。

  “薇薇,怎麼了?”

  “爸爸陪我去換裙子。”小女孩軟軟的聲音像糖。

  “我去?”韓維森一下子傻了。“薇薇,封妍姐姐陪你去,不好嗎?”

  “爸爸……”薇薇撒嬌。

  “可是……”韓維森求教的目光投向封妍。

  “我去結賬。”封妍很故意地跑了。

  “封妍!”韓維森氣悶,他怎麼陪女兒進女廁?“薇薇,爸爸不能去女廁的。”

  “我們去男廁。”

  “薇薇,你是女生,進男廁不太好。”

  “爸爸先進廁所看,確定沒人了,我再進去。我們把門鎖起來,就沒人知道了。”

  韓維森肯定這主意不是女兒自己想的。封妍,你這個教壞小孩的傢伙。

  “好嘛,爸爸……”薇薇拉著他的手。“爸爸、爸爸……薇薇最喜歡爸爸了,走嘛,爸爸……”啾,再附送親親一個。

  瞬間,韓維森覺得自己可以拿把梯子爬上天,替女兒摘下一顆星星。

  然後,他也不知怎地,就被拖去廁所了,先幫女兒探路,再替她把風。

  再然後……

  “老大!”韓維森碰到了熟人。“好久不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對方很熱情地打招呼。

  “前天晚上。”韓維森站在廁所門口,笑得很尷尬。

  “最近生意好嗎?”

  “不錯。”

  “來喝茶?”

  “對。”

  兩個男人在廁所門口哈啦半天,對方終於忍不住。“老大,你要進廁所嗎?”

  “我……”韓維森悶到了極點。“打個商量,你待會兒再進去好嗎?”

  “為什麼?”男人疑惑。“廁所裏有問題?”

  “不是……因為……”韓維森還沒說完。

  “爸爸。”薇薇笑著跑出來。“你瞧我漂不漂亮——咦?”她見到陌生人,嚇得躲到父親背後。

  男人明白了,他也有一個五歲女兒,每次單獨帶她出來,要上廁所都很麻煩。

  “老大,你也不容易啊!下回讓大嫂——”話到一半,他想起韓維森離婚的傳言,雖不知真假,也不好在廁所門口八卦這種事,連忙轉開話題。“要說照顧孩子,還是女人比較方便是,你趕緊找個女人吧!”

  他有女伴啊,只是封妍愛出餿主意又不講道義而已。韓維森尷尬地點頭,又讓薇薇跟叔叔揮手道再見,才牽著女兒快速落跑。

  等他們父女回到座位上,兩人臉紅得像桌上那壺洛神花茶。

  封妍是個精乖的人,見情勢不對,趕緊給他們倒茶。

  “薇薇穿這條裙子真好看,是不是?老大。”

  韓維給低頭喝茶,不說話。

  糟糕,氣很大耶!封妍摸摸鼻子,目標轉向薇薇。“薇薇,你要加多少糖?”

  薇薇扭著裙子,學她老爸保持沉默。

  封妍貼近她耳朵。“怎麼了?跟爸爸吵架?”

  薇薇扁扁嘴,細細的聲音有些顫抖。“被看見了。”

  “啊?”封妍瞪大眼。“有人偷看你?怎麼可能?爸爸不是守著你嗎?”

  “你不要胡說。”韓維森拍拍女兒的肩膀。“薇薇,沒有人看到你換裙子,爸爸把叔叔擋在外頭了。”

  封妍大概有些懂了,韓維森帶薇薇去換裙子的時候,遇到熟人,薇薇以為被看到,所以傷心。韓維森大概是不好意思,惱羞成怒。

  “我想也是。老大這麼心疼薇薇,若有人敢偷看薇薇換裙子,老大早動手揍人了。”

  “真的沒被看到?”薇薇問。

  “當然。”韓維森點頭。“爸爸怎麼可能讓薇薇吃虧?”

  薇薇破涕而笑,開心地端茶來喝,又皺眉地放下。“好酸。”

  “我幫你加糖。一匙夠嗎?”封妍問。

  “五匙。”薇薇說。

  韓維森聽得滿額冒汗,怎麼他身邊的女人都這麼愛吃糖?

  “薇薇,吃太多糖容易蛀牙。”

  “我有刷牙啊!”小丫頭開心了,便又去纏爸爸。“我穿裙子好不好看?”

  “好看。”

  “很漂亮嗎?”

  “很漂亮。”

  “爸爸!”薇薇瞪眼。“你都沒有認真誇我。”

  封妍噗哧一聲,轉頭偷笑。

  韓給森瞥她一眼,繼續冒汗,女人……不管年紀大小,都很麻煩。

  “對不起,薇薇,爸爸不太會說話,但薇薇真的非常可愛。”

  “比封妍姐姐漂亮嗎?”原來小薇薇對封妍不太熱情,是存了比較心態啊!

  可能她也怕爸爸被搶走吧!封妍心有所悟,忙道:“薇薇當然比我漂亮一百倍。”

  “真的嗎?”薇薇看著韓維森。

  封妍在底下偷偷踢了韓維森一腳,他趕緊點頭,其實心裏覺得這樣的比較很無聊。他不希望女兒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外貌上。

  但薇薇笑得很高興。她有信心了,對封妍的抗拒也沒那麼大,還會招呼她吃東西。

  韓維森鬆了一口氣,他最看重家人朋友,他們不舒服,他比誰都痛苦。現在大家和和睦睫,他非常開心,只是有些委屈封妍了,要她這樣哄薇薇。

  他悄悄地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

  她本來跟薇薇說笑著,身體突然一顫,笑容像突破烏雲的陽光乍現。

  韓維森眼前眩了下,就這一瞬間,他覺得她像天上的仙女那麼美。

  當她的手指和他的緊緊交握,兩人心底同時泛出一股甜蜜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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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7 00:22:32
  第七章

  當韓維森和封妍交往的消息公開以後,很多人都嚇了一跳。

  但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封妍從小就愛黏著韓維森,還有個綽號叫“老大的跟屁蟲”。

  很多人笑她二十餘年的努力終於開花結果,值得慶賀。

  封妍也厚著臉皮學韓維森向大家拱手。“承蒙愛戴,謝謝、謝謝!”

  倒是韓維森的母親很頭痛,封妍這女孩她是喜歡的,但兒子說只交往,不結婚、不生子,這像話嗎?

  她一直想找封妍談一談。不結婚對女人沒保障啊,而且重點是,她還想抱金孫。

  不過韓維森擋得很緊,韓母又知道兒子個性倔,決定的事絕不改變,只好把無數教訓都悶在肚子裏。

  今天,韓維森到封妍家吃飯,算是正式拜見女朋友的父母。

  雙方見面,一開始有些尷尬,幾十年的老鄰居突然演起這一出,誰都會不自在。

  但進了飯廳,彼此坐下一招呼,生疏就消失了。

  韓維森小時候也常到封家吃飯,兩老也清楚他的喜好,所以準備的菜色都是他愛吃的。

  封父給他舀了小半碗開陽白菜。“以前日子不好,大家都愛吃肉,就你不一樣,對青菜水果情有獨鐘,現在還喜歡嗎?”

  “喜歡。”他接過白菜,嘗了一口。“伯母煮的菜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吃。”

  “謝啦!”封母沒說話,封妍插了一句。

  “你——”韓維森愣了一下。“不會是你煮的吧?”

  “為什麼不是我煮的?你看不起我喔!”拜託,他們家換她掌廚很久了。

  “我以為你只會沖泡面。”他之前看她吃宵夜。永遠只有泡面、麵包兩種,還曾遺憾她父母廚藝都算一流,怎麼她沒遺傳到?原來是小覷他了。

  “我只是喜歡吃泡面,不代表我不會煮菜。”

  “你就是吃太多泡面,瞧瞧,一個女孩家比維森皮膚還差。”封母教訓女兒。

  封妍瞥了韓維森一眼,轉過頭去。他是妖怪好嗎?三十幾歲的大男人,皮光膚滑得像豆腐那麼嫩。“我就算不吃泡面,回到十八歲也不會比他好看。”

  一桌人沉默,因為是事實,所以很尷尬。

  大家安靜地吃飯,一時間,只有用餐的聲響,三分鐘後,韓維森首先受不了。

  他不知道該跟封父、封母和封妍說什麼,就和豆豆聊天。

  “豆豆,今年幾歲?上幼稚園沒有?”

  豆豆是個圓圓胖胖的小女孩,粉色的臉蛋紅撲撲的,跟小時候的封妍有八成像。

  韓維森看著她,時光好像退回到童年,他們一起在眷村時快樂無憂的日子。

  大家都說他脾氣好,給個小胖妹日纏夜纏,也沒發火。其實私底下,他也捉過毛毛蟲、青蛙嚇她,但封妍不記仇,哭過一回,隔天照樣笑嘻嘻跟在他屁股後頭。

  喔,還有一件事他記憶特別深刻。

  那年,他父親與人合夥做生意失敗,憂鬱而亡,留下他和母親、妹妹,以及大筆債務。債主上門時,他挺身而出,強調他們一定會想辦法還清欠債,一毛不欠,只要大家給他時間。

  但無人的時候,他躲著偷哭了很久。六百萬在那個年代,對一個十歲的小孩而言,是筆天文數字。

  他每次哭的時候,她都在他身邊,也沒說什麼話,就是陪著他,偶爾,她會摘花給他,或者從家裏拿些糖果餅乾送他。小丫頭可能不懂他的悲傷和害怕,但她的存在已大大撫慰了他。

  結果二十餘年後,他再度遭逢人生變故,還是她陪伴他走出陰霾。

  這是緣分嗎?如果是,他真感激老天讓世上有她,讓自己的人生路上永不寂寞。

  “我今年要上幼稚園。”豆豆說。“大姨說,要叫裏長走後門。”她並不理解“走後門”是什麼意思,直接說出來,讓已經尷尬的一桌人更加無言。

  “公立托兒所太多人排隊,我們怕抽不到簽,所以……插個隊,也不是太嚴重嘛!”封妍不好意思地笑著。

  “那私立的呢?”

  “貴得要死,不要。”

  “我——”他本想說,他願意幫忙。

  “我吃飽了。”她突然放下碗筷。“老大,今天星期三。”

  “星期三有什麼事嗎?”

  “星期三,三皇三家外帶飲料買二送一。”她拉著他起身。“你吃好了沒?走啦!去買布丁奶茶。”

  “還喝布丁奶茶啊?”他現在聽到那個飲料都想吐了。但她想喝,他還是陪著她去了。

  兩人上了車,她安靜著,看著外頭的透天厝。曾經,這裏是大片平房,還有很多田地,她最愛的是蓮花田,每到花開時節,淡淡的清香隨風飄散,枝頭上,粉的、白的各式花卉搖晃,宛如仙境。

  現在,那些曾經的美麗都消失了,剩下的是商店、馬路和來來往往、迅速便利的無數車輛。

  美麗和便利,有時候就是這樣,無法並存。

  就像廉價的公立托兒所和高貴的私立幼稚園一樣,它們各有各的好,但她只能選擇自己負擔得起的那一種。

  “老大,我想憑著自己的力量將豆豆撫養長大。”她不想隱瞞他,細數自己的收入與支出。“我負擔不起讓她讀私立幼稚園,才會想辦法將她安插進公立的。”

  “我明白了。”他說。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克服那些難關,她驕傲的個性不允許自己服輸。

  但一個女人,月入三、四萬,要養一個家何等辛苦?為什麼不找人幫忙……思緒到一半,他的心疼了一下。若封妍是如此軟弱的人,怎能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支持他,在不知不覺中,將身影烙入他心田?

  他就是愛她這種軟弱又堅強的矛盾個性。

  “對不起,我不清楚你家裏的情況,不該隨便發言。”他說。

  她低下頭,淺淺地笑了,笑得很甜。

  “不用抱歉,你這麼關心我,我很高興。”她握住他的手,在他頰邊輕輕地落下一吻。“我愛你,維森,不是因為你能為我做什麼事,或者你能給我帶來任何好東西,我就只是愛你這個人——韓維森。”

  韓維森本來要回大陸了,但今天上午,封妍要看中醫調養身體,於是他把行程延到傍晚,想陪她一起去,瞭解她現在的身體到底怎麼樣。

  八點五十分的時候,他打電話給她。

  “封妍,你待會兒要去看中醫吧?”

  “對啊!”她一邊說,一般吃著遲來的早餐。“你有好節目嗎?要不要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

  “喝布丁奶茶。”她笑,如願地聽見他發出一記作嘔的聲音。他已經對布丁奶茶敏感到一聽見名字就想吐。

  “好吧!”他雖然不甘願,但還是同意了。“一會兒三皇三家見。”

  “好,一會兒見。”她掛了電話,速度快得連韓維森還想說什麼都來不及。

  封妍奔出大門,看見天空一片烏雲,心裏祈禱千萬別下雨……

  但她祈禱未完,雨便落下了。

  她只能哀怨地悲歎一聲,然後穿雨衣、拿錢包、鑰匙,用最快的速度飆出大門。

  另一頭的韓維森看著突然斷線的電話,呆了三秒。

  “封妍,你這個沒有情調的女人,我都問你要不要去看中醫了,你就不會跟我撒個嬌,要我送你去?”女人啊,黏得太緊的很煩,但像封妍這樣,什麼都自己來,完全不讓男人展現男性雄風的,一樣教人洩氣。

  他重新撥電話給她,想告訴她,他要陪她去看診。

  但這回,電話怎麼也撥不通了。

  怎麼回事?她的電話從來沒有撥不通的。

  他忽然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裏團團轉。

  他每隔一分鐘就打一次電話,但她的手機始終沒撥通,他急得心臟快爆炸。

  又過了十分鐘,他實在等不下去了,拿起車鑰匙沖出大門,看見外頭傾盆大雨,臉色黑一半。

  那笨女人,不會穿著雨衣、騎摩托車去看醫生了吧?

  他耐性用盡,奮力跑向停車場,才打開車子的防盜鎖,手機響了。

  “喂,我是封妍,老大,你找我嗎?”

  以前,每次聽見這句話,他都覺得溫馨,這代表無論他遇到任何困難,背後總有人支持,不管封妍是否真有能力助他度過難關,但這份心意已讓人感動。

  但今天,同樣的話卻讓他火冒三丈。

  “我找你有事嗎?”他咬牙。“你要看中醫的前十分鐘,我打電話給你,不就代表了我要送你去醫院,結果你居然自己跑去了?”還是大風大雨的,一個女人騎著摩托車奔波,她到底要讓他擔心到什麼程度?

  “可是……”她小聲咕嚨。“我們約的明明是去喝布丁奶茶,你又沒說要送我去看診。”

  “布丁奶茶是被你轉開的話題,我本意是想送你去看中醫的。”

  “可我每次看中醫都自己去啊!又不是什麼大事。”

  “不是大事,你……你等著!”他坐進車裏,以最快的速度趕到。

  那時,她才掛好號,在候診區等待。

  他拉著她到牆角,又憐又氣地看著她。該死!她的髮尾和褲腳都濕了。

  “封妍,平常天氣好的時候,你騎車是無所謂,但現在下雨,你到底在想什麼?”

  “下雨,穿雨衣不就好了?”她壓根兒不明白他心裏真正氣的的是什麼。

  “封妍!”他沉下了臉,細長的鳳眼眯起,豐潤的唇抿成一條線,俊俏的臉冷酷得像冰。“我們是男女朋友對不對?”

  她點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她已經儘量做個獨立自主、不麻煩他的女人了,難道他還是後悔了?

  她真的很愛他,只希望他好、舒服愉快,她不想給他增添任何麻煩,可她好像總是搞砸了。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撒嬌?”他拉起她的手,因為淋雨,她的肌膚顯得有些冰涼,讓他的心也疼了。“我們是男女朋友,你喜歡我、關心我,所以總是想辦法幫助我、給我快樂。難道我不是嗎?還是在你眼裏,已經失敗過一次的我,沒有能力、做不了你的心靈支柱?”

  “不是的!”她焦急地反駁。“你很厲害,從小,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我……我是崇拜著你長大的,不管你以前多成功,現在又如何,我都相信你一定會重新站起來。只是……我怕老是麻煩你,你會厭煩。況且,我一個人習慣了,我不懂得怎麼……跟人家開口,那好難為情,尤其是那些我自己一個人就能做的事,卻要麻煩別人,我……我不會……”

  “封妍!”他心疼地抱住她。有人說,單身時貴族,也有人說,單身是公害,但單身其實是一個很辛苦、又很寂寞的族群。他們什麼都自己來,習慣獨立後,卻已經忘記,人與人之間是一種合作的群體。沒有人可以完全只依靠自己生活的。

  但她,妹妹死了之後,父母退休,再加一個豆豆,整個家都在她肩上,已經將她訓練成一個超級無敵女金剛,忘了女人的軟弱和撒嬌。

  也許她家的電燈、馬桶、各式各樣的東西壞掉,都是她修的。

  這樣一個女人,她要男人幹什麼?尤其是他這種瀕臨破產的男人。

  但她緊緊擁住他,顫抖的身體訴說著對他的愛意。

  她正在告訴他,她很愛很愛他,雖然她做不好,也說不出來,但她的心卻無比真誠。

  所以他懂了,真正明白這個軟弱又堅強的矛盾女人,並且更加愛憐她。

  “封妍,”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現在不會撒嬌沒關係,我們慢慢學,總有一天,我們會變成很合適的一對。”

  “老大,謝謝你。”她將臉龐埋在他的胸口。好想哭,可惜沒有淚。如果她能哭出來,該有多好……

  老大,我好愛你喔!請你記住,不管何時何地,我永遠愛你。

  韓維森跟著封妍進了診療室,陳醫生以曖昧的眼神瞄他。

  陳醫生不是一個八卦的人,但封妍在這裏調養體質很久了,久到彼此像手帕交一樣,她難得帶男人來,陳醫生能不好奇嗎?

  唯一不為所動的只有韓維森。他帶著淺淺的笑容,長長地鳳眼裏帶著溫情,整個人像春風一樣和暖。

  陳醫生偷偷對封妍豎起大拇指——你厲害,這貨色實在太好了。

  封妍臉紅得不敢看韓維森一眼。

  倒是陳醫生很快地擺出一聲的態度,問道:“最近怎麼樣?”

  “早上起床會打幾個噴嚏,如果氣溫變化大了,筋骨會特別酸痛,而且眼睛也很乾澀。”封妍邊說邊伸出手給醫生把脈。

  “你的眼睛是因為熬夜熬太多了。”她特地不提乾燥症,這也是一種體貼。

  “至於酸痛問題,待會兒我給你針幾下。”

  陳醫生檢查她的舌頭、喉嚨和鼻子。“嗯,有點火氣,你——”

  “我知道,別熬夜。”

  陳醫生哼了一聲。“既然都明白,就要做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她也算半個Soho族,有時候一、兩個星期沒工作,偶爾又會連續幾個案子擠在一起,又不能推掉,否則之後誰要找她?

  “對了,醫生,我最近很奇怪耶!像奇異果、醃桃子一吃就癢,這是怎麼回事?”

  “過敏。”

  “啊?”封妍大吃一驚。“可是,我吃那些東西吃了快三十年都沒事,怎麼會突然過敏?”

  “好漢不提當年勇。”

  韓維森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對醫生和病人實在太有趣了。

  陳醫生紅了臉,她趕緊端正臉色,擺出醫生派頭。“過敏簡單來說,就是累發性的。也許你本來只是對奇異果有一點點小過敏,但你每天吃它,日積月累下來,到達臨界點,它就爆發了。”

  “所以我再也不能吃奇異果了?”老天爺啊!這真是天打雷劈。

  “吃少一點就好啦!”臺灣人的過敏源其實很多,如果真要做到完全禁絕,大家都餓死了。

  “謝天謝地。”

  “謝我才對。”初步診療完畢,陳醫生招呼她過去針灸。

  韓維森亦步亦趨跟著她們。

  “如果你也要針,得先去掛號喔!”陳醫生跟韓維森說。

  “不,我等她。”

  “至少要二十分鐘喔!”陳醫生說。那麼長的時間,沒幾個男人有耐性等啦!

  “不然你找間咖啡廳,去喝杯咖啡、看看報紙雜誌,我很快就好。”封妍建議道。

  “我待會兒還要陪你去喝布丁奶茶,還喝咖啡?饒了我吧!”他轉身走到候診室。“如果我不方便進去,就在這裏等吧!”

  “其實是無所謂啦。”陳醫生故意在封妍耳邊打趣。“反正你們彼此早看光了,怕什麼?”

  “找死啦!”封妍臉紅得都要滴出血來了。“我和老大可是很純潔的。”

  “什麼?”陳醫生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幹麼?”

  “你們兩個不會是性冷感吧?”

  “你去死啦!”兩人又是踢踢鬧鬧地進了針灸室。

  “我可是為你好,那麼帥的男人,你不趕緊把他吃下去,萬一被人搶走,有得你哭的。”

  “韓老大才不是那種花心大蘿蔔。”

  “那更慘。”

  “為什麼?”

  “這表示他根本不行了。”陳醫生一邊吩咐她脫衣服、在診療床上趴好,一邊準備用具。“不過我不擅長看壯陽,要不要介紹另一個醫生給你?聽說七十歲還能變成一尾活龍喔!”

  “我懶得跟你說。”封妍閉上眼,睡覺。

  但也許是因為陳醫生的話,她的思緒不自覺地轉到韓維森身上。

  要說他們完全清白,那是騙人的啦!她小時候,他還幫她換過尿布呢!

  他們一起幹過很多蠢事,但她還是愛他,只要想到他,便忍不住臉紅心跳,而這情況持續了三十年。

  如果有一天,他們真的在一起,兩個人赤裸相對,她……老天,她快噴鼻血了!

  為什麼會這樣喜歡、迷戀一個人?

  她記得黃舒駿的《戀愛症候群》有一句歌詞——戀愛屬於濾過性病毒,像感冒無藥可救,但會自動痊癒……

  但對於他,她從來沒有痊癒。

  所以……這是一種永遠不會康復的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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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7 00:22:52
  第八章

  韓維森陪封妍看完醫生,大致瞭解她的情況後,便回到大陸去了。

  他們還是每天講電話、聊MSN,雖然無法每天膩在一起,但他們的心始終相連著。

  她也蠻喜歡這樣的相處模式,既親密有自由。

  但這一天,洪婉婷忽然來拜訪她。實在太讓她吃驚了,她們已經幾年沒聯絡了,她怎麼會登門來訪?

  封妍給她倒了杯水,這時,手機又響起來了。

  “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

  “我聽說我媽從樓梯摔下來,小妹怕我擔心,一直不肯告訴我情況,但我最近有筆大生意要談,若成功,我就可以讓品牌打進法國市場,現在真的沒時間回去,你能不能替我去看一下我媽?”他已經把所有籌碼都放到這個生意上,如果成功,他就能把離婚失去的一切都賺回來,否則公司就是完了。正因如此,他才會分身乏術。

  “OK,沒問題,如果伯母的腳傷了,我會送她去看醫生的。”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什麼話,‘朋友間互相幫助,天經地義’,這還是你說的呢!”在這年頭,義氣已經一文不值了,但她就是喜歡他的重情重義,從小至今,不曾改變。

  “是維森吧?”洪婉婷問。

  “是啊!”封妍將水杯遞給她。“老大請我幫忙一件事。”

  “他老是這樣,有問題的時候,才會找人幫忙,平常你想跟他談個心都難。”

  所以洪婉婷才會受不了那樣的寂寞。

  封妍笑而不答,韓維森也許不是個很體貼細心的男人,但他認真負責、有情有義,對她而言,這就夠了。

  她不是個完美的人,所以她也不會要求一個完美的情人。

  “對了。”洪婉婷放下杯子。“我聽說你不肯結婚,也不願生小孩。封妍,你這樣不行的,維森是韓家的獨子,你不能害他絕後。”

  “老大並不是沒有孩子,他有薇薇了。”封妍認為在這年代,男孩、女孩已沒有差別。

  “是沒錯,但……”洪婉婷的臉色有些難看。“薇薇是女生,她……她不能繼承香火啊!”

  “我家如今也只剩我一個女生,難道要我爸媽再去生個弟弟?”

  “你可以結婚,多生幾個,將來過繼一個姓封,不就傳了香火?”

  “萬一我頭幾胎都生不到男孩,難道得一直生,生到有兒子為止?”封妍是個喜歡傳統的人,比如她認為禮義廉恥很重要,她主張無信不立,她覺得做人要謙虛勝過驕傲,但有些傳統,像是繼承香火這種事,早該扔進焚化爐了。“婉婷姐,你現在這胎是男是女?”

  “這……女生……”

  “那你還要再生一個男的嘍?”

  “我……”她其實也不是那麼在乎孩子的性別,但有些事情她真的不能不做,比如想辦法要封妍和韓維森結婚生子。他們若一直維持男女朋友關係,她會懊悔一輩子。“總之,封妍,維森的媽媽是個很傳統的人,她絕對不會同意你們不結婚的,如果你想永遠跟維森在一起,最好有心理準備。”

  她懂。不過洪婉婷不明白,她跟韓維森很難有永遠,她的身體……也許他們只有很短很短的幾年快樂,就讓他們自私一回,不行嗎?

  “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剩下的,你好自為之。”洪婉婷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了。

  封妍真是納悶,她到底想幹什麼啊?

  她猜不出洪婉婷的心思,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不太好的預感。

  但願這些是不會傷害韓維森。

  她向老天祈禱,把一切的苦難都給她,將所有幸福都貴到他身上吧!願他永遠喜樂——

  封妍去了韓家,卻沒見到他母親與妹妹,她向鄰居打聽後,才知道他們在大林慈濟醫院。

  她趕到醫院的時候,卻在加護病房看見韓伯母,整個人傻了。

  這是稍微摔倒受的傷嗎?她……她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來,只剩一口氣了。

  “護士小姐,她不是摔到腳嗎?怎麼會如此嚴重?”封妍驚訝。

  “腳?病人是從樓梯上跌下來撞到頭,才變成這樣的。”護士說。

  封妍回頭看著韓小妹,不敢相信家裏發生這麼嚴重的事,她們居然還瞞著韓維森?

  出了加護病房,她把韓小妹拉到牆角,問她:“你怎能隱瞞這樣嚴重的事?”

  “是媽媽不讓我說的……”韓小妹抽噎著。“她說哥哥好難得才有這麼好的機會東山再起,不能因為她而錯過,她要哥哥重新成功,取回他因為離婚而失去的一切。”

  “那維森呢?他的想法算什麼?”大家都這麼替他著想,可這真是他想要的嗎?“萬一……他們母子見不到最後一面,那是一輩子的遺憾!”

  “我知道……”韓小妹不停地哭。“但是……哥哥這麼努力才得到一個機會,你知道他離婚後,失去了多少嗎?他不能再失敗了……”

  “錢可以再賺,親情卻不可以等待。”

  “錢不是最重要的,但……失去那麼多金錢,哥哥的鞋廠經營得很困難啊!這幾年景氣又不好,倘使……他這一倒下再也起不來,怎麼辦?”韓小妹一個人顧著病危的母親,怎會不害怕?但她不想哥哥再經歷一次挫折了。

  封妍閉上眼,心在揪痛。一個人能夠承擔成功、失敗、再成功、再失敗……多少回?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她,但她知道,韓維森是個勇敢的人,所以離婚後,失去八成財產,他並沒有自暴自棄,反而更加努力,追求屬於他自己的成功。

  這回能拿到法國的生意,想必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那麼拼命了,卻遇到母親病危……該怎麼選擇?成功或親情?

  封妍咬著唇,看著韓小妹如斷線珍珠的淚,突然非常羡慕。她的悲傷可以借由眼淚發洩,而她……她只能把唇咬得出血,卻沒有淚。

  她也想哭,她想盡情地流淚來發洩心中的悲傷,但是……為什麼只有她哭不出來?

  “別說。”韓小妹拉住封妍的手。“媽媽不會願意哥哥為了她失去這個機會……”

  “但若有萬一,維森卻得用一輩子來懊悔——”

  “可那時他成功了……也許他能成為鞋業大王,他會登上頂峰,這世上有哪個男人不想成為巨富?”

  韓小妹的話有道理,但封妍瞭解韓維森,他連自創事業,都寧可使其熟悉的女鞋,不與昔日老闆爭奪市場。這樣的他會為了成功而放棄見母親最後一面嗎?

  成功和親情,韓維森到底會選擇哪一個?

  封妍沒有辦法給韓小妹任何承諾,只能說:“讓我想想。”

  “謝謝你,封妍姐。”韓小妹以為她答應了,終於破涕為笑。

  “這幾天你也累了,要不要回家睡一覺,這裏讓我來看著。”

  “會不會太麻煩?”

  “加護病房不是隨時開放,有規定探望時間的,我只要按時過來,其他時間我可以在家屬休息室休息。”

  “那就我們輪班吧!你一天、我一天,大家都不會太累。”

  “嗯。”韓小妹疲憊地鬆了一口氣,垮著肩膀,走出了醫院。

  鳳眼看她的模樣,想起妹妹封芸,她得病後也總是這樣,連走路都是駝背,她們不只身體累,心也累了,所以沒有元氣。

  封妍真擔心她,希望她有足夠堅強的心靈,撐過這次的難關。

  她正想著還有沒有什麼辦法多幫幫韓小妹,手機忽然震動了,是韓維森。

  她突然不敢接,因為她要怎麼告訴他,母親病危的事?

  手機震動了一下子,停了,封妍鬆下一口氣。

  但十分鐘後,手機又震動起來。想起韓維森是很擔心母親,才一而再、再而三來電吧!

  她不能讓他就這樣提心吊膽地去談生意,即使本來會成功,也容易出錯。

  她接起電話,儘量用平常的口氣說:“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

  “你剛才去哪里了?怎麼沒接電話?”

  “嗯……電話塞在包包的某個夾層裏。”對不起,她說謊了。

  他歎口氣,就知道這傢伙迷糊,不是亂扔鑰匙、就是亂塞電話。

  “你去看了我媽嗎?情況怎麼樣?”

  “伯母正在睡覺。”昏睡也是一種睡,所以這不算說謊吧?

  “那就好。”他安心了。“我明天一早去法國,祝我成功。”

  她突然好想哭。老天爺,為什麼要剝脫她哭泣的權利?她好需要眼淚來宣洩這份悲傷……

  “祝你成功。”她咬著牙,儘量以最平常的口氣與他說話。

  “有你這句話,我一定會成功的。”然後,他很開心地掛斷電話。

  封妍再也忍不住,跑到樓梯間,一個人縮在角落裏,發出無聲且沒有淚水的悲憤哭嚎。

  為什麼事情總有波折,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幸福?維森……

  老天啊,救救我吧!我該怎麼讓他開心?

  封妍穿上防護服,走進加護病房,看著瘦得脫了形的韓母,眼眶又紅了。

  “伯母,你一定要撐住,維森頂多再四天,他一定會回來的。”她拉起韓母的手。“他會帶回法國的合約,親手送到你手上,讓你分享他的成功。伯母,你也想看見維森意氣風發的樣子吧?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下來,拜託你、拜託你……”

  她不停地跟韓母說話,說眷村的事、聊薇薇這次考試又得第一、談維森對這筆生意有多麼大的把握……她一直講到護士來告訴她,探視的時間到了,她不得不離開。

  但是——

  當她轉身想走的時候,卻感覺到了一股力。是韓母,她的眼睛沒有睜開,意識似乎也未曾恢復,但她的手碰了她一下。

  她是不是聽見封妍的話,記起了寶貝兒子韓維森,所以她要堅持到兒子回來?

  韓母發出像是蚊蚋般的氣音,很模糊,但封妍認為她是在叫兒子的名字。“維森、維森……”

  “伯母,你醒了!太好了,護士……”她想把喜悅跟護士分享。

  護士卻悲傷地搖搖頭。“這不是清醒,她……”她有些結巴。“事實上,醫生早就斷定她醒不過來了,她的傷太重……你們要隨時做好心理準備,也就這一、兩天……”那韓母見得到維森最後一面嗎?萬一……封妍頓時如墜冰窖。

  “我剛剛也聽見你的話,其實……有可能的話,讓她兒子回來吧!”母子天性,若真錯過生離死別的一瞬,將是人生最大的遺憾。

  封妍聽著她說話,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但它們都像一把刀,正一點一滴割著她的心。

  她該怎麼辦?相信韓母撐得過四天,能見到兒子成功歸來,還是讓韓維森自己作決定,成功與親情,他只能擇其一?

  她不知道……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醫生和護士從她身旁跑過去,進入加護病房。這時病人情況有變的通知。

  但她進不去,她只能站在窗戶旁看著,他們正在急救的對象是韓維森的母親,她的情況有惡化了。

  沒多久,一個醫生走過來告訴封妍。“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那個剛才和封妍聊天的護士偷偷告訴她。“如果老人家有在家裏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希望,醫院可以幫忙,讓她辦手續。”

  封妍崩潰了。她緩緩坐倒在地,兩手捂著臉,發出無聲的哭泣。

  韓母還是撐不到韓維森回來了,現在怎麼辦?她作不了決定,也無權替韓維森決定。

  她考慮了一下,最後打電話給韓小妹,通知她來見母親最後一面。

  “你還是堅持不告訴維森嗎?”封妍問。

  “我……”韓小妹只是哭。“我不知道,不要問我,我真的不知道……哇哇哇……”她已經崩潰了。

  封妍心痛如絞,但她得撐住,韓小妹不能依靠,所有的事都要由她來決定。

  也許是巧合,也可能是命運,不管什麼都好,總之,封妍的手機又適時震動起來。

  封妍努力深吸了幾口氣,才接起電話。但這時,她已說不出那句招牌名言——

  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嗎?

  電話那頭的韓維森顯然沒發現她的異樣,很開心地說:“封妍,我要上飛機了,等我到了法國,得到這份合約,我一定可以重新開始。”

  “我……”她想祝福他,但她說不出來,斷斷續續的哭聲逸出唇間。

  “怎麼了?封妍。”認識她這麼久,他知道她外表軟弱,但骨子裏很堅強,她不會無緣無故哭泣,除非發生什麼大事。“封妍,別哭了,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她不能說,說了,他的事業可能就完了。離婚時,他把大多數的現金都給了洪婉婷,剩下的兩成財產一是公司,而是不動產,它們的變現性都不太好。

  但做生意,有時候需要的就是現金,即使他可以貸款,但離婚初始,他已申請過貸款,現在,他很難再借到足夠的金額讓公司繼續經營下去。

  他非常需要法國那份合約,無比地渴望,只是……

  “老大……”她痛苦失聲。她真的很為難,可有些事,真的不能不做。“伯母……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傷的不是腳,是頭,她……她撐不了多久了。”

  電話那頭的韓維森忽然陷入了漫長的沉寂。他沒有說一句話。封妍彷彿有種錯覺,在這一刹那,他連呼吸都停止了。

  成功和親情,他到底該怎麼選擇?

  他又想起了十歲那年,父親過世時,他也是這麼痛苦、寂寞與畏懼,而那時,他身邊有封妍。

  這是不是老天給他生命中最大的恩惠?無論他怎麼難受,封妍總在他身旁。

  “我知道了。”好久、好久以後,韓維森終於開口,並且掛斷電話。

  封妍不曉得,他的意思是他要回來,或者他要去法國?

  她沒有問他,事實上,不管他作什麼決定,她都是支持他的。

  以前,有人笑過封妍,她對老大的崇拜已經到了若老大想去放火,她便去潑汽油的程度。

  那是個笑話,但對她而言,韓維森就是這樣重要。

  韓維森回來了,放棄了他的生意,回到母親身邊,見她最後一面。

  但當時,韓母已經完全失去意識,僅靠著維生系統。

  如果他能夠早些時候回來,如果他能跟母親話別,如果……那該有多好?

  他握著母親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發皺的皮膚、冰涼的觸感,和不再溫潤的顏色。

  韓母年輕時是難得的大美人,但如今……已完全看不出當年的清麗了。

  “媽……”韓維森哽咽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話。“我回來了。”

  韓母應該已經沒有知覺了,但是當韓維森喊出那聲“媽”時,她眼角滲出了些許晶瑩水滴。

  或許,人真的是有靈魂的吧?儘管肉體已經喪失功能,但韓母的靈魂依然渴望見到兒子最後一面,所以韓維森來了,她便安心了。

  之後,韓維森和封妍一起處理韓母的喪事。

  韓小妹每天哭。她已經除了掉淚,再也錯不了其他的事。

  喪事期間,金大猶、洪婉婷和薇薇都來祭拜過一次。

  韓維森其實希望他們能留下來幫忙,但他們似乎很忌諱接觸喪事,怕會帶來黴運。

  薇薇給奶奶燒完香,說了句“再見”,就被洪婉婷狠狠教訓了一頓。那兩個字在喪事裏是最大的禁忌。

  最後,只有韓維森和封妍輪流守夜。她倒不忌諱什麼,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她除了回家給父母燒飯和洗澡、睡覺之外,就陪著他。

  他們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當一個人忙時,另一個就燒紙錢或燒香,總是保持著香燭、紙錢不滅。

  封妍還陪著他吃素。其實,韓小妹也都吃肉包了,畢竟什麼年代了,哪里還有如此多禁忌?

  “那你為什麼吃?”她問。

  韓維森默默地把難吃的素餃送進嘴裏。軟爛的皮配上無味的餡,真是難吃透了,但他還是勉強吃了三顆。

  至少,在母親喪事結束前,他得保證自己不會餓死,不是嗎?

  他已經虧欠母親這麼多了,在母親痛苦地躺在病床時,他毫無所知,只忙著工作……他一輩子都在工作,為了工作,他失去婚姻、失去家庭、失去母親……他到底為什麼工作?

  “小妹告訴我,是伯母阻止她將事實告訴你,因為她希望你能東山再起。”封妍說。

  “就算我擁有成功的事業又如何?最終,我還不是失去了一切?”如果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他會更珍惜身邊的人。

  “但那是你的母親,有哪個母親不希望兒子意氣風發?”

  “所以她把最苦的都留給自己。”媽媽……他真的好捨不得她啊!

  “也許她不覺得苦呢……”她輕輕地捧起他的臉,因為悲傷而顯得憔悴的臉龐失去了幾分光采,卻依舊讓她怦然心動。這個人,不管他是什麼摸樣,她對他永遠只有一個願望——笑。“老大,我想,伯母只要能看見你笑,她就什麼苦也感受不到了。”就跟她一樣,愛慘了他,所以只要他開心,什麼都無所謂。

  “可我仍然對不起她。”因為他不僅沒有與母親道別,還失去了那份合約。

  “不會的。”她的螓首靠著他的肩膀。“子不嫌母醜,我相信顛倒過來,也是一樣的。只要你健康平安,伯母就很開心了。至於公司……失之東隅,也許收之桑榆呢!我相信這世上永遠都有機會,只要你能預先準備好,並且及時捉住它,你一定可以重新再起。”

  “是嗎?”他不想歎氣的,他努力告訴自己,他不會輕易被打倒,但這層出不窮的挫折真的讓他洩氣。他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撐得下去嗎?

  “再說,”她傾過身,在他頰上親了一記。“不是還有我在嗎?就算你的鞋廠沒了,我也有工作,供你兩餐一宿,沒問題啦!”

  “你要養我?”這時他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但為什麼,他的眼眶好熱?這個女人為了他,真的什麼都不顧了。“怎麼了?你看不起我嗎?”她能養父母、養豆豆,難道還差他一個人?

  “不是,我只不過……”他太感動了,就為了一個男人,他總是承擔一切,他認為這是男人應盡的責任,但現在有個女人告訴他,他其實不必那麼辛苦,偶爾,他也能放鬆的。

  當然,他不會真的放棄責任,但他珍惜她這份心意,想好好珍惜,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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