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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陵雪]大愛晚成[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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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13:28:02
在姬水,孩子結婚並不受年齡限制,很多葵葵的兒時玩伴,孩子都已經上小學,二十八歲還沒有結婚對象,會被唾棄。他並不是偏心自己的外甥,但葵葵長得真是貌,又溫柔大方,如若不然,他的老友吃喝玩樂時為何都喜歡叫上她?個個把她當自己的兒一樣疼愛。他也十分得意地將外甥當作寶物一般炫耀,聲明只許遠觀不可褻玩。她罹患暴食癥,他甚至還掉過兩次眼淚,試圖為她找心理醫生同縴體公司,她卻斷然拒絕。

    沈玉龍只知如何同正常的打交道,一旦偏離常,他就會如同冷處理自己的老婆一般,離得遠遠,永不再見。等到薛葵恢復縴身段,他就又把滿滿寵愛擺了出來,定要補足這幾年的虧欠。

    “葵葵啊,還不快叫干爹。”沈玉龍笑眯眯地看著薛葵,左手旗幟般地指向何祺華,好像怕她不認識一般,“何老一到格陵,第一個想見的就是你。這起碼也有七八年沒見了吧?快叫,快叫。”

    “干爹。”薛葵微微一笑,無比听話,如同當年。滿座賓客,一多半她都識得是老面孔,只是已經忘記姓名,沈玉龍又一一教她打招呼,有幾個還大張旗鼓地站起來,要同她握手擁抱,說是太淨見,葵葵更瘦更漂亮了,這讀書人氣質就是不一樣。誰說博士可怕,葵葵不就是內外兼修的大麼。

    上座的何祺華微微一笑,便替薛葵擋了。

    “你們還真會裝客氣,坐下坐下,又不是國家領導人會晤,握什麼手。”

    都是同遠星有業務來往的客戶,想著這可是何祺華唯一公開承認的義,最好別唐突了,便訕訕坐下,薛葵不知道會約在大野料理,有些奇怪。再看滿桌菜肴,竟和昨天點得一模一樣。

    “真巧,昨天我和同事才來過。”

    “對對對,要多參加社交活動,別老是窩在宿舍里讀書,”她除了包之外還拿了一個大垃圾袋,沈玉龍撥弄了兩下,“這是什麼?衣服?”

    “白大褂。大舅,你別踫,有毒的,我準備拿回去洗。”

    沈玉龍立刻把手縮回來。

    “哎呀,葵葵,我都說過很多次,不要做這一行,整天和有毒試劑打交道,對身體不好。大舅給你換個工作——去海關怎麼樣?孩子嘛,不要太累了。”

    “再說吧,現在這邊合同還沒到期呢。”

    薛葵意識到何祺華一直在打量她,便抬眼沖他一笑,笑容中充滿孺慕之思。何祺華在有人的時候,並不會表現出對她的任何綺想,而是如同長輩一般地慈愛關懷。

    “葵葵同十年前一模一樣,還是個學生麼,一點也沒有變。”

    他在私家偵探的照片上看見過現在的薛葵。有微笑,有大笑,有平靜,有熱鬧,有旖旎風光,也有細水長流。但那都是同卓正揚黏在一起所表現出來的生機。現在她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不施粉黛,穿一件樸實的格子呢牛角扣外套,沒了卓正揚的護航,這人頓時令他那顆衰老的心重新期待地跳動起來。

    “多謝。”

    她課祺華身邊的辛媛,殷勤布菜,服侍周到,一副老夫老的模樣,心下洞明,覺得自己前一陣子的耿耿於懷真是十分可笑兼無謂,但立刻醒悟現在這種心態更滑稽——呵,原來我也需要優越感,需要證實了辛媛並不值得卓正揚愛才可以理直氣壯地同他交往下去。

    卓正揚。原本想到他只會心口發燙,現在卻是整顆心都縮在一起發痛。中午那一場算不算吵架?她不知道,只是他已經不再想去“看電影”,大概離對她失去興趣也不久了,更別提他對婚姻的強烈抗拒,一句“我暫時不想結婚”能夠說明太多事情。

    她覺得自己並沒有看錯,卓正揚一開始就只是想要佔有她罷了!多少甜言蜜語,不過是為了哄她心甘情願。而她居然還真的十分受用,鴕鳥般埋入沙土中,寧可悶死,不願面對現實。

    現如今她的劣又在卓正揚的放任下漸漸抬頭,以銳不可擋之勢,撕破層層偽裝,搖旗吶喊,威脅著要讓卓正揚看清她的真面目,不過是個脆弱多疑,又妄自尊大的平凡子。尚未陷進去之前,她已經對卓正揚表明自己愛慕虛榮又反復無常,但男人大約是听不進去這種話的。交往以來她也小心翼翼維持氣度舉止,不願意過早被打回原形。但是只要稍加撩撥,本就暴露無疑——她和沈西西唯一不同,不過是一個透過旁人聚焦自己,一個透過自己聚焦旁人——她就是這樣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如何在強光下掙扎狼狽,丑陋而虛偽。

    何祺華看她慢慢品嘗面前的珍饈佳肴,似乎神游天外一般。她的神態,她的舉止,已經和十年前大不一樣。以前的她多麼敏感易怒,又用囂張跋扈來掩飾,蹩腳得令他心痛——那才是真正的薛葵。他要讓真正的薛葵回來。

    “我還真是老了。”何祺華自嘲,“今天心血來潮,同人打了幾桿,按了兩個小時才恢復過來,真是不認老也不行。葵葵,你說呢?”

    “哪里,”薛葵輕聲曼語,“我記得您以前特別喜歡唱一首歌,革命人永遠是年輕。”

    大家都夸薛葵會說話,沈玉龍立刻覺得外甥的書沒有白念,這大學生,應對作答就是有本事,正要夸她兩句,電話響了,他出去接听,是地稅局的戚自強,他一面應付著一面走,無意中旁邊包廂的門開了,看見卓開的卓總同格陵市商業罪案調查廳的張警司正在吃飯,于是互相點了個頭示好,又繼續同戚自強斡旋——戚自強同人在洗腳城捶骨,叫沈玉龍也去,當然也就是叫他去買單。到了年底,稅務上面的事情哪個老板敢不陪著小心。

    “好的,好的,好的,我馬上來。”沈玉龍爽快答應,重又進來包廂,想著滿座的人,他也很難同何祺華說上間話,還是應付戚自強比較著急,“何老,這戚處說是有緊要事,我得立刻趕過去,你看……”

    “是嗎。”何祺華伸伸手,示意他把電話拿過來,“我來听听他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喂,戚處嗎,我是何祺華。……哈哈,托福托福。……這就是有天大的事情,吃完飯再談,行不行?……嗯,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再見。”

    他把電話還給沈玉龍。

    “行了。過兩個小時再去,他們一時半會也完不了。”

    “哈哈,那就听您的了。葵葵,吃這個羊肝,對眼楮好。”

    沈玉龍心想萬幸,否則他走了,葵葵肯定不會願意和這些人坐在一起吃飯,她有知識分子的通病,太清高,炕起生意人滿身銅臭,以前叫她出來玩,她也總是繃著臉,活像玷污了她的書卷氣似的,不然就笑得極假,純粹應付。殊不知出來吃個飯唱個歌什麼的,也就是娛樂一下,在座哪一個的年齡不是足以做她的長輩了,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可這只是老伎倆。何祺華借戚自強使力,把沈玉龍調開,又要做的刀切豆腐兩面光,叫人炕出什麼破綻。眾人安安樂樂地吃完這頓飯,談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薛葵同辛媛兩個人雖然同為,但並沒吁麼交流,席間有人問起為何薛葵近年來都不出現,她只說是學習太忙,于是又有人批判起這教育制度之不完善,人就不應該有博士研讀資格,免得在實驗室里消耗青。薛葵笑而不語。飯後沈玉龍開悍馬送薛葵回宿舍,他的駕駛技術太差,怕轉彎倒退之間刮了車,就棄車和薛葵一起慢慢地走進去,在樓道里又硬是塞了一疊錢給她,要她喜歡什麼就買什麼,別苛著自己,薛葵當然是千恩萬謝,又問了一番姬水家里的情況。

    沈玉的車一直都是沈玉龍的痛處,雖然出錢給裝了假肢,但仍覺不夠,遠遠不夠。

    “要不是為了樂樂,我早和你舅媽離婚了,這老婆子,唉!他媽的就會累人累物。”

    每次都這樣說,薛葵頸作是例行公事一般地問了一句。

    “舅媽現在好嗎。”

    “反正一年多沒犯毛病。大概是樂樂快回來,最近情緒特別好。她還叫我問問你,要不要做點腌菜送過來,你以前不是最愛吃她腌的豇豆條麼。”

    “別,還是讓她多休養休養吧。大舅,你快走吧,別叫地稅局的人等。”

    “行。對了,你那衣服有毒,別自己洗,丟洗衣機里攪,再不然私干洗店,知道不?別舍不得錢。”

    兩人又閑閑地說了間,沈玉龍就走了,薛葵不想上去再下來,就在門洞里等著,她的宿舍在三樓,能听見盤雪出來陽台晾衣服,玻璃推拉門一陣陣地響動,還有抖動衣物的聲音。有只流浪狗跑過來,哀哀地叫,渴望地嗅嗅她提著的垃圾袋,知道沒有食物,失望地跑開。

    何祺華的加長賓利終于出現在巷口。

    他們遲早是要面對面地坐下來談。不把過去分割清楚,不能展望未來。辛媛早被支開,只有何祺華坐在暖意融融的車廂里,脫了外套,穿一件鐵灰開領毛衫,自保鮮櫃里拿出一盅楓糖遞給她,又要去開威士忌,薛葵冷漠地看了一眼,搖頭阻止。

    “戒了。”

    何祺華毫不在意她的疏離,把楓糖放到一邊——這曾經是她最愛的甜食,一次可以吃下十盎司,澆上一點威士忌,更是人間絕品。吃多了的時候,她兩頰紅通通,對住窗戶吹風,放聲歌唱,而他多半會從後面摟住她,聞她身上甜甜的氣味,頓覺蝕骨。

    “戒指合適嗎?我訂的是五號半的戒圍,比你以前的尺碼小了半號。”

    薛葵推開楓糖盅,把手里的垃圾袋往桌上一放。

    “我只是個小人物,受不起如此重禮。心領了。”

    他摸摸頭發,並不尷尬,也沒有把婚紗收回去的意思。他快五十歲,竟然還滿頭烏黑,也不稀疏,不得不說是保養得極好,雖說大眼楮的人容易顯老態,但他的面皮並不松垮,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下巴有些突出,算得上堅毅,不像沈玉龍那樣三層疊在一起,讓人生膩。

    “葵葵,我要退休了。”

    “恭喜。”

    “澳大利亞和加拿大,你喜歡哪個?”

    “我喜歡格陵。”

    他撫摸著裹了小羊皮的胡桃木把手,心想,啊,她有戒備心。否則早就發現自己一雙運動鞋踩在當年最愛的那張海雷凱地毯上了。

    “我記得你說過,想做個牧羊,可是你又喜歡吃魁北克的楓糖。住的地方房間不能太大,因為你怕空曠;但是游泳池又不能太小,因為你喜歡游泳。”

    他面前的人看來有些急躁,緊緊鎖住了兩條眉毛,拼命忍耐。為何要東拉西扯,這不是何祺華的風格。

    “說重點。”

    “嫁給我。”

    “絕不。”

    他緊接著她的話尾求婚,一點喘息的余地也不留;但薛葵料定了他會這樣說,即刻厲聲拒絕,整場意料之中的對話,僅僅持續了一秒半。車子依然在緩速前進,滑入繁華,畫一個圓,從起點回到終點,毫無進展。

    何祺華從鼻腔里吭了一聲。格陵百分之六十七的動力來自可再生能源,綠化覆蓋面達百分之九十五,空氣極其清新,陪她的那段日子通體舒暢,百病全消,再回到北京,竟然患上鼻炎,十年以來只賴于一只鼻孔呼吸,要慢慢習慣。此番再度踏上格陵的土地,病情還是毫無起。

    他想,多住些日子,可能會好些。

    “葵葵,我們都沒老。所以這中間的十年,應當消失。在我的身邊,你可以隨心所,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永遠做十五歲的薛葵,有周身的缺點也沒關系,這個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不會有人比我更能包容你。”

    真好听。他總是一語中的,知道她害怕什麼,需要什麼。可她為何卻在拼命地想那個不願意結婚的卓正揚,希望他此刻就在身邊,握著她的手,給她一點反擊的勇氣。

    可是他不在。不在又如何?若是沒有遇到卓正揚,若是何祺華在半年前出現,她的回答依然不會改變。

    “如果你要當這十年不存在,那也別忘了我有多麼的憎惡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值得。”

    他翹起腿,審視地望著薛葵,她當年可是流著淚說出這番話的。現在她是如何克服了對他的恐懼,而僅僅剩下憎惡?

    “其實你根本沒有得過暴食癥。”

    她不作聲,算是默認。何祺華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從胸腔里發出,十分沉穩。

    “你讓我非常生氣。為了哄你不再自暴自棄,我甚至自動放棄了婚約。不過現在也都無所謂了,以前因此而答應過你的事情,現在依然有效。你的父鎳對不會知道你曾是我的未婚,沒人會知道過去的破事兒,我們都應該往前看。”

    “謝謝你的高尚。”

    “用另外一種方式來感謝我。”他把鑽戒從手套上取下,把玩著。

    于是她這樣感謝,定要將溫情脈脈的面紗從中裂開,冷冷地不留任何余地。

    “我就是把十根手指都砍斷,也不會戴你的戒指。”

    他看她的雙手交疊著放于膝上,十指縴長修細,突然想要撫摸她溫婉如玉的手背,問問她的手指為何受了傷。

    “葵葵,你還年輕,話不要說的這麼滿。我並不高尚,也不是多麼的非你不可。只是沒有得到你,始終是一種缺憾。而這種缺憾,也許會讓我做出一些卑劣的事情。我之所以把以前的事情一筆勾銷,是因為我要和你重新開始。你不怕我了,沒關系。薛海光,沈玉龍怕不怕?姬水玉龍怕不怕?”他攤開左掌,給薛葵看他無比深刻的生命線同事業線,“別忘了,汽車這一行,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找你,給足你四個星期的時間養傷和考慮。如果你想享受戀愛,只管繼續和卓正揚在一起,哪怕和他上,我也不會介意。只是四個星期後的今天,我們一定會在月輪湖旁的私人會所結婚,然後去長島定居。如果你選別的路,那救著看其他人的下場會如何。”

    他的威脅看來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薛葵沉思良久,似在權衡利弊,何祺華也不催她,只看她攥緊了雙拳,松開,再攥緊,再松開。最終她下定決心,抬起頭來嫣然一笑,傾國傾城。

    “我已有答案,不會更改。”

    每個人都給了二十八天的期限,但她只用了一就下定決心。

    周日太陽甚好,薛葵起了個大早,把鋪被褥全部搬到頂樓天台去曬,又做衛生,要讓整個宿舍變得窗明薊,一塵不染,看她這麼勤快,盤雪也不敢賴,打著哈欠一邊拖地一邊埋怨。

    “待會是不是卓正揚要來。你直說嘛,我幫你干完馬上回家,晚上還要去相親呢。”

    “你這麼會有這種想法?”薛葵十分好奇,“我什麼時候把他帶進來過……再說了,他闌勞我做不做衛生有什麼關系?”

    “唉,以前我的室友一旦開始做衛生,就說明要招待男友了。”

    薛葵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以前也不定期打掃房間,難道和卓正揚交往起來,做衛生就有了特殊含義不成?

    “甦阿姨今天飛贊比亞,他要去送機,不會來。”

    “贊比亞?去那干嘛?”

    “是格陵罕地的一個醫療項目,血液病的預防及治療。”甦儀是項目發起人之一,每個季度都要去贊比亞一次,對當地孕的貧血病癥做一些醫療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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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13:42:40
“哇,原來卓正揚的媽媽是無國界醫生,我還以為他們家就是紅貴……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說,甦醫生真厲害。可是你怎麼沒去送機?”

    薛葵手中的抹布頓了頓,又用力擦起水池。

    “咱們中午吃面條吧?冰箱里好像還有點蔬菜。”

    說到吃盤雪就振奮起來,勞動了一早上,胃口變得極好。

    “好啊好啊,再加兩個雞蛋。想到晚上又要裝淑,還是中午多吃一點吧。”

    一切打掃完畢,中午兩個人就在宿舍里隨便吃了點面條,丟一把青菜,臥兩個荷包蛋,吃得極,吃完後又在電腦上看了部電影,薛葵邊看邊打毛線,她是兩個星期前才開始學習織圍巾,現在已經手法嫻熟,上下翻飛,盤雪冷眼旁觀,心想,好好一個姑娘,就快成中年啦,現在商場里的圍巾多如繁星,樣錦簇,哪里還有孩子自己織?大戶人家的媳,真難做。

    看完電影,薛葵覺撢,收了被子睡午覺,盤雪也稍微裝扮了一下,準備回家去商量第三十二次的相親大計,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穿粉紅手織毛衣的卓正揚站在車邊打電話。

    盤雪瞪大眼楮——薛葵!你灑掃庭院的勞動成果馬上就有人來驗收啦。

    “你好。”倒是卓正揚落落大方地同她先打招呼,“薛葵在不在?”

    “在……在睡覺呢。”

    話雖這樣說,她可不願意拒絕卓正揚想見薛葵的要求,萬一兩個人因此而鬧別扭,那她不是罪魁首嘛。所以她殷勤地引卓正揚上樓,親自幫他開門,在門口卓正揚還示意她小點聲音,免得吵醒薛葵,然後輕輕把門關了。

    想起薛葵已經有了伴侶,而自己又要去金碧輝同第三十二個男人吃意粉,盤雪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走了——男人,男人你在哪里啊——反正不在金碧輝就是了。

    薛葵是一挨枕頭就能睡著的體質,迷迷糊糊听見盤雪出了門,又迷迷糊糊听見她開門進來,大概是忘了什麼東西,她也沒管那麼多,繼續睡自己的大頭覺,絲毫沒有覺察卓正揚已經到了她的邊,拉過椅子坐下。

    她沉睡的時候有點鎖著眉,手放在臉側,攥成拳頭,據說這種睡姿的人,十分怕受到傷害,就連睡夢中也做好了防御的準備。卓正揚溫柔地把襁褓輕輕拉起來,遮住她瘦削的肩膀。今天去送機,母親說的話,言猶在耳。

    “你們兩個要好好的,知道嗎?”

    他也想好好的。周五吵過之後,他們只通了一次電話,說了些不相干的事情,都避免提到不愉快。周六她和媽媽去了格陵理工,根本找不到人,今天甦儀上飛機前對他說,要學會換位思考。從機場回來的路上他有反省,反省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一站在薛葵的立場思考,就立刻明白自己有些事情說的不清楚,應該好好地對她解釋。因為誤會而互相折磨,那不是太可惜了麼。

    薛葵翻了個身,壓住了枕頭邊上的一個紙袋,露出半截毛線針,卓正揚心想,她還真不怕戳著自己了,于是伸手拿起紙袋,出于好奇他撥開袋口,看見里面是一條才織了一半的淺灰圍巾。

    卓正揚第一次帶薛葵和甦儀一起吃飯,穿的也是身上這件粉紅手織毛衣,是甦儀織的。他那天正好有點咳,甦儀就遺憾他身上這件毛衣領子太低,應該配條圍巾免得凍著。不過粉紅太難搭配,薛葵當時接話,說帶一點銀的淺灰怎麼樣?

    “那葵葵你給正揚織一條吧。”

    卓正揚一家子都是老派人,再過個五十年,也還是流行手織毛線穿在身上,又溫暖又貼心,薛葵當時愣住,她從小到大,只給洋娃娃做過衣服而已,織圍巾,對她而言是個挑戰。更何況織完了是要給卓正揚用的,總不能讓他一身帥氣配條漁網。卓正揚反而有些期待,那天晚上看電影的時候說就算她織了條漁網出來也願意圍在脖子上,她嗤之以鼻。

    “得了吧,我不想丟人。”

    兩個星期過去了,她並沒淤提到這件事情。他想她實在不會,也就算了。可原來她記著,紙袋里的毛線看得出來是拆過很多次,又一針針織起來,針腳綿密,柔軟而溫暖。

    他胸口一燙,突然俯下身去吻她唇瓣,想要喚醒她內心深處沉睡著的公主靈魂,薛葵在睡夢中受襲,猛然驚醒,拼命推開,才發現原來是卓正揚。

    不過她還是受了驚,翻身坐起,躲在角,離他遠遠。

    “卓正揚!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聳聳肩,嘴唇因為她的驟然遠離而有些發渴。

    “早就進來了。原來你睡覺會說夢話……”

    “開玩笑!我才不會說夢話呢。”薛葵捂住耳朵,“還有,你上次騙我,騙我生病的時候說了很多情話……”

    一想到這里她就生氣,要不是昨天和甦阿姨聊到,她還不知道原來她生病的時候只是喊爸爸媽媽的名字,哪有喊過卓正揚,更別提那些肉麻兮兮的話根本就是憑空捏造!

    卓正揚毫不在乎地踢掉鞋子,坐到她上,示意她過來一點,薛葵狠狠地翻了個白眼,伸腳踹他,卓正揚一把抓住她的腳踝,叫她感受手心里的冰涼,薛葵啊了一聲,趕緊縮回被子里。

    “可你心里就是那樣想的。不然為什麼我說什麼你就承認什麼?”

    薛葵轉著眼珠子拼命回憶︰“我……我哪有承認。我沒有承認。”

    卓正揚看她一臉抵賴的模樣,突然把她攬入懷中,薛葵的睡衣他又不是沒見過,保守到死,完全不存在光外泄的可能,就是冷了些,他又拉過被子把她裹住,一雙黑亮的眼楮盯著她近在咫尺的俏臉。

    “不否認就是承認。你要給我織一條圍巾,敢否認嗎?”

    這一定又是談判技巧。這人真是!明明知道她完全不懂金融,還總拿商場上的一套來對付她。她左支右絀,只好扯開話題。

    “盤雪真討厭,怎麼隨便把你放進來。”

    那是因為連她都看得出來我多愛你,為什麼你就是要懷疑。

    “是你警覺太低。”他吻著她的發絲,她的頭發如此柔順,還有一股味,“不過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麼了?”

    他在想,是否應該把何祺華派人跟蹤他們的事情說出來,但是又怕給她平添煩惱,反正現在全城執牌私家偵探已經一一記錄在案,絕對沒有人再敢招惹他,那還是永遠都不要讓她知道的好。

    但是另外一件事情一定要說清楚。

    “葵,我不是不想結婚,只是……”

    她秘抬起頭,有些笨拙地撞上他的嘴唇,他愣了一下,多半是因為門牙有點痛,才後知後覺——她這是主動獻吻呢。

    每次都是他主動出擊,她被動回應,現在調了個,他才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真不是一個合師,把她教的如此青澀而笨拙,他稍稍離開她的嘴唇,喘息著,眼楮里燃著火,咬她的鼻尖。

    “笨蛋。”

    他攬住她的腰肢,將她不能再緊地靠近自己——還是他來吧,雖然她的獻吻令他心怒放,但是他並不想看見她窒息而死。

    意亂情迷中薛葵還斷斷續續地說著話。

    “我們以後都不要提這件事情了好不好?……我也有錯。……我想的不夠深遠。”

    他想她畢竟還是善解人意的,他還沒有說完,她就已經明白了。不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但是有了父母的前車之鑒,他想一定要等感情穩定下來再談婚論嫁,否則只會再次上演悲劇。她現在一副隨時都會受驚逃竄的模樣,叫他如何舍得用婚姻所帶來的卓家全部的社會關系錮她。

    雖然親了無數次,她的澤還是令他無法自拔,每次都想要再久一點,再多愛她一點,難怪有人說吵架是感情的潤滑劑,他只覺得自己更加不能失去她了。

    薛葵匍在他的胸口喘息,他笑著摸摸她的腦袋。

    “你怎麼連錯誤也要和我AA。”

    “你還好意思說,”她賭氣戳卓正揚的胸膛,後者捉住她的手,笑著貼近心口,“都怪你,干嘛要對甦阿姨抱怨,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AA制,還說我不肯收禮物,讓你很困擾,甦阿姨昨天勸我不要太有思想包袱……”

    她言又止,他勾起她的下巴,使她看著自己。

    “媽還說了什麼。”

    “……她還說,談戀愛是輕松好的事情,要不分彼此。她覺得我太沒有參與感——難道談戀愛是開運動會嗎?”

    他攬住她的腦袋大笑,笑得喘不過氣來。薛葵不知道他笑什麼,抿著嘴等他停止發笑。他好不容易停下來,貼住她的臉,帶著點溫柔的意味。

    “媽媽說了,我們兩個要好好的。不要鬧別扭。”

    “嗯,媽媽也對我說了。”她頓悟自己順著他弄錯了稱謂,不過卓正揚沒給她改正的機會,又纏綿悱惻地深吻起來。不過這一次比以往要更猛烈更富有,他總在她已經暈頭轉向的時候,戀戀不舍地放過她,又輕輕蹭她的鼻尖——他要趁她意識混亂的時候拿到她的承諾。

    “以後不許再和我分得太清楚。”

    “……嗯。”

    “要收我的禮物。”

    “……嗯。”

    “掉眼淚要讓我看見。”

    “……嗯。”

    暫時就這些吧,以後她再有類似毛病,就用這一招對付她。薛葵可想不到卓正揚這次又利用了談判技巧,乖巧地全部一口應承,卓正揚喑啞著聲音讓她摟住他的脖子,她才回過神他的手放在哪里,在干什麼,頓時臉都白了,不自在地掙脫,他又無賴地貼了上來,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太窄了。”

    她聲音發著抖。

    “那你還不快下去。”

    “不過我們兩個睡應該剛好。”

    卓正揚抬起眼楮望她,她在他的眼楮里看到了讓自己難受不已的,有些難堪地轉過頭去,心想這都是自己鬧的,沒事睡什麼午覺呢。隔了一會兒听卓正揚地搞小動作,她驚訝地轉過臉來,發現他居然把毛衣脫了。

    “我要睡一會兒。”他還想脫襯衣,被滿頭黑線的薛葵大聲喝止,他松了幾顆紐扣,鑽進被窩里,深深地嗅了一下上面的陽光味兒,“你今天曬過被子,對不叮”

    “不行,盤雪回來會看見……”

    “她特意要我告訴你一句,她今天晚上就在父母家里睡了。真是個古道熱腸的好姑娘。”

    “不行不行,你給我起來,這成何體統……”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卓正揚就已經把她拽到身邊躺下,摟住她作哀求狀。

    “我昨天晚上只睡了三個鐘頭。”這是大實話,史密斯先生到了格陵,他們討論設計圖到凌晨五點,終于敲定,立刻傳真到底特律,以趕上年底的新生產線。

    “早知道我去送甦阿姨,你就可以多睡一會兒……”她有點心痛,她知道卓正揚一向生活作息很有規律,要開車一定是為了設計,但突然想起答應過甦儀的事情,就沒有說下去。

    “她回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接她。不過,你不許和她聊太多,否則我的招數都不靈了。”

    他閉著眼楮開始有了睡意,薛葵驚奇地發現他的睫毛又濃又密,簡直趕超盤雪。

    “你的睫毛好長。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過。”

    那是因為他們接吻的時候都閉著眼楮,怎麼看得見。

    “我也有胸毛。要不要看。”

    他沒听見薛葵的回答,取而代之是她的小手啪地一聲輕輕打在他的側臉上,可以想象她是多麼的羞惱又拿他沒轍。

    “葵,和我說說話。”

    “你不是要睡覺嗎?”她輕聲道,“我不吵你啦。”

    可就這樣摟著你,總覺得你還是會離開——他想听她的聲音,讓她的聲音陪他入睡。

    “講講昨天你和我媽一起去格陵理工的事情。”

    “那有什講的……好了好了,我講,你把手拿開啦……你知道嗎,原來我本科導師有個小兒,十年前得了急粒系白血病,主治醫師就是甦阿姨。而且是格陵首次同台灣慈濟骨髓配對成功,當時很轟動了一陣子呢……不過十年前你都不在格陵,肯定不知道。”

    “我知道。”他閉著眼楮,“那次我外公順便回來探親。”

    對哦。甦儀的父親甦秉正是慈濟基金會的榮譽董事。薛葵想起來了。

    “所以事情辦得很順利,蕭志峰,就是蕭麻醉師的兒子,長得又,能說會道,活脫脫一個小展開。”

    卓正揚輕笑一聲。

    “展開說他掉西湖里了,回不來。”

    “對哦,他去上海好久了,快半個月了吧?听說上海菜很甜,他那麼嬌氣的人,吃得慣嗎?”

    “不知道。”卓正揚想到這個也頭痛,據說卓開公關部長此次南巡,令甦杭兩地大為傾倒,便頗有點樂不思蜀的意思,他又不能強行把展開押回來,反正卓開創業以來他也絕少休息,就讓他輕松一下吧,“事情辦完了之後呢?”

    “我們就在校園里逛了逛。原來甦阿姨從來沒有去過格陵理工呢。我就帶著甦阿姨到處走了走,看看學校的建築,風光什麼的……甦阿姨問我什麼是情人坡。”

    卓正揚睜開眼楮。

    “什麼?”

    “哎呀,就是一個小土坡,栽了很多樹木,難道你們學校沒有,每個大學都有情人坡,情人湖,情人路,情人橋之類讓情侶幽會的場所呀。”

    “我們學校就沒有。”

    薛葵忍無可忍,扭他的鼻子。

    “那是因為你上軍校。格陵理工風景秀麗,是全國最十所高校之一,有很多人周末的時候到我們學校去拍……藝術照呢。”

    她想說的是婚紗照,但幸好心底警醒,及時改口。

    卓正揚鼻子里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薛葵以為他睡著了,可是沒一會他又撞撞她的肩膀。

    “繼續。”

    “還繼續什麼呀,還有就是甦阿姨對我講你小時候的糗事了,比如去北戴河旅游差點淹死,比如鑽防空額點嚇死,比如……”

    他听她繪聲繪地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悶悶地笑。

    “她夸張,你比她更夸張。”

    一陣濃濃倦意襲來,卓正揚嘟噥著在她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話。

    “葵,下一次,我們可不會這樣蓋棉被純聊天了。”

    接著就無聲無息;他真的睡著了?薛葵看著卓正揚熟睡中的容顏,想起小時候睡在父母中間,因為不懂事,總覺得人睡著了就是死掉了,于是噙著眼淚一會搖搖爸爸,一會搖搖媽媽,生怕他們死掉不要她。

    她伸手去探卓正揚的鼻息——呵,他還活著。她咧著嘴笑自己傻,既然時日無多,就放縱地盡情歡愛吧。

    她和甦儀聊的那些內容,只有一半可以對卓正揚說。

    “我和正揚的父親卓紅安,在甦聯認識,認識了兩個星期,就決定向組織上打報告申請結婚。”

    “我的父親甦秉正,四八年帶一名副去了台灣,丟下兒,可是我然能不受到他的影響。我們的結婚申請被拒了三次,如果不是卓紅安堅持,我都想放棄了。”

    “沒過門之前,公公婆婆原本很喜歡我,但是知道我隱瞞出身之後,對我的態度一落千丈。一直到兩位老人去世,都不肯和我說一句話。長久以來,我不能體諒老人家的心情,但是現在面對著你,我開始有些明白。我愛正揚,遠勝這世上的一切,我希望他能夠和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在一起,身家背景不重要,只要清清白白,干干淨淨。沒有辦法,父母對子的愛護,就是這樣偏執。坦白說,一開始我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看中了你,希望你做卓家的媳。我真想看你們好好的過下去,可是為什麼會出這種事情。”

    “葵葵,甦阿姨可以向你保證,沈西西說的話我一點也不會相信。但是我能感覺得到,你的過去,肯定有一些事情瞞著我。我不問正揚,不問任何人,我要听你對我說,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相信。”

    “葵葵,無論你以前發生過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葵葵,你不肯說,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情仍然在影響你現在的生活?告訴我,我一定有辦法幫你解決。”

    “葵葵……”

    “其實你根本沒有和正揚長久下去的打算。否則你就各白,就算卓正揚把你保護的再好,嫁給卓紅安的兒子,你的過去總會被翻得底朝天。你寧願那個時候再被所有人的傷害,而我也不會站在你這邊了,值得嗎?”

    “葵葵,如果你實在覺得當面說不出口,那就寫封信給我,行不行?我要去贊比亞四個星期,回來的時候要麼看到信,要麼看到你和正揚分手。唉!你這孩子!明天你不要來機場,我暫時不想見到你,白白地讓我又失望又心痛。”

    她真是沒有長輩緣分。甦醫生是這樣,卓主任也是這樣。她們都是一開始特別喜歡她,逐漸深入之後就厭惡,也許幽歷的人總能看到她的內心深處,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她的回憶被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中斷了。循著聲音找去,原來在卓正揚的外套口袋里,是展開。卓正揚睡得很沉,完全沒有听見鈴聲,翻了個身,松開她的肩膀。

    “喂?”她低聲道,“是展開嗎?”

    “嗯。”他早該想到,他們兩個是情侶,打卓正揚的電話,薛葵也有可能接的到,于是大大咧咧道,“叫你男朋友听電話。”

    那邊沉默了半晌,聲音又細又輕。

    “他在睡覺。”

    黃浦江上的風一陣陣地刮過來,又寒又冷。

    “原來上海和格陵有時差啊,我怎沒知道?大白天的睡什麼睡!把他給我拎起來!”

    “他昨天晚上沒睡。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嗎?”

    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他本來只是想告訴卓正揚,他並不只是游山玩水。他在上海發展了一個大客戶,那家物流公司本來已經和遠星簽了長遠合作意向,他硬生生地搶了過來,被遠星的上海銷售商罵得臭頭,也十分得意,準備今晚搭飛機回格陵。回來之後他要告訴卓正揚,他展開不是一輩子慢半拍,也有敏銳無匹,抓住重點,主動出擊的時候。就算是別人的東西,他也能搶到手,六親不認。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思考了兩個星期,幾乎調動了所有的腦細胞,想到了卓正揚和薛葵交往的另一種可能。

    海葵是被動還擊的生物。對于感情,大概也是十分身不由己。對于薛葵和卓正揚之間的互動,他想象無能。卓正揚能因為一張海報就嗅到商機,制造出擎天柱模型,從參展入手殺出血路,那麼他自然也會因為一眼合緣,就積極追求薛葵,直到勝利為止。他總有把理想變成現實的強大能量,這種威懾力,從小到大,展開領教了很多次。

    只是他忘了問一問薛葵,到底她願不願意和卓正揚在一起。但是現在一點也不重要了。

    “你和他睡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蹦出這麼下流而又的一句話,為了掩飾罪惡感,又不得不狂笑一陣,笑完了之後根本不敢听薛葵的反應,故意裝作滿不在乎地急急說完,“轉告他,我一時半會還舍不得回來,但汽車年會我一定參加。”

    “知道了。”薛葵頓一頓,“展開,你一個人出門在外,要小心。拜拜。”

    她先掛斷。展開握著電話,呆站在江邊。突然他揚起手臂,狠命地將手中的電話扔了出去,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入黃浦江的還有他那憤怒而沮喪的聲音。

    “你他媽的是卓正揚的朋友,為什麼來關心我!都別來關心我!別來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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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因為甦醫生出國公干,血液科中止了一切和藥理實驗室的合作項目。沈西西急得直跳腳,單槍匹馬跑到血液科去想要挽回。也不知道楚倩對沈西西說了什麼,氣得她回到家里,大哭一場,江東方再怎麼安慰都沒有用,只好閉嘴,讓她自己慢慢消氣。屋漏偏逢連雨,孟教授歸國,在听了所有人的工作總結之後,和已婚沈西西促膝長談了一次,勸她放棄讀博,立刻碩士畢業。但是藥理實驗室從闌培養碩士生,所以沈西西被轉到舉目無親的黴學實驗室去做論文設計。江東方很想去求情,但是許達勸他不要惹上身,須知將近年關,什麼都開始失控,孟教授主持申請的國家科學基金,初選就落了空。這意味著明年實驗室的資金將會捉襟見肘,正愁沒人拇祭天,江東方何必自撞槍口。

    其實這些都是公事,江東方從闌會和私事混為一談,所以對待沈西西還是一如既往地體貼溫柔,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件事情一樣。而他,也確實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沈西西從頭開始。但是沈西西的郁悶之情並沒有得到紓解。黴學實驗室非常嚴格,每天簽到三次,遲到就扣當月補助,扣完為止。宋玲教授又很犀利刻薄,並沒有看在她是孟教授介紹來的份上對她放松要求,反而常常冷笑著問孟文祥培養出來的學生怎麼連液相譜都不會使用。忍氣吞聲過了兩個星期,沈西西終于爆發,沖到火車站給江東方發了條短信,回娘家散心去了。

    江東方正在和黃談事情,收到老婆的告別短信,愣了一會兒,覺得把電話放到一邊。

    “蔣晴到底怎麼回事?已經兩個多星期了,病得這麼重?你叫我怎猛孟教授解釋呢?”

    自從大野料理吃飯那一次以來,蔣晴就再也沒有露過面。黃替她請了一次病假,然後就不停地續假,續假,她養的銷細胞全死光了,實驗台上厚厚一層積灰,試管,錐瓶,量筒,還都原樣擺著。

    “這個……”黃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實話,蔣晴天天在寢室玩線上游戲,除了吃飯睡覺就貓在網上,十分沉迷,“江師兄,我覺得她很反常。”

    “怎麼。”

    黃可不想落個搬弄是非的罪名。

    “我也不好說,你自己去看唄。”

    “生寢室,我怎麼方便去。你叫她今天下午無論如何要到實驗室來,否則後果自負。”

    黃回去原話轉達,蔣晴冷哼一聲,無動于衷,繼續魔獸。黃嘆了口氣,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箭周末。

    “蔣晴,你不會是不想讀了吧?你看看沈師,不好好做實驗,教授連江師兄的面子都不給,直接攆出去了,你說你這是干嘛,不是和自己過不去麼。”

    蔣晴聞言大驚,松開鼠標。

    “什麼?你說沈師被教授攆走了?去哪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去了黴學實驗室,就是咱們樓下那個。听說宋玲教授去年做了子宮切除手術之後,脾氣變得特別古怪,沈師估計受了不少氣,經常上來找江師兄訴苦,眼楮紅紅。你不在的這兩個星期,實驗室發生了可多事情呢。我看你好像沒什麼心思听,所以也沒有講。”

    蔣晴迅速關掉了游戲頁面,黃就是這樣,悶口葫蘆一個,不問她,她永遠不講。

    “不,我要听,你講給我听,快。”

    黃就一條一條地講。

    “血液科不和咱們合作了,咱們申請的973也落選了。”黃嘆了口氣,“這個年底,可真夠倒霉的。估計咱們的年終獎也要縮水啦。”

    蔣晴下巴擱在椅背上,听黃嘆息拿不到錢,不由典笑了一聲。

    “黃,這就叫現世報。現世報啊。”

    “啊?”黃不明所以地望著她,“什麼報應?”

    蔣晴沒回答,腦子里想的盡是沈西西如何被宋玲折磨,心底竟然有些暢快——那她的報應呢?也快來了吧。

    “黃,你說怪不怪,江師兄以前心多情,娶了老婆就修生養;沈師以前溫柔賢淑,嫁了老公就變得嬌氣脆弱。這婚姻,還真是詭異,有的人會變得越來越善,有的人卻變得越來越惡。”

    黃背對著蔣晴把要帶回去洗的衣服都塞進書包里——她對江東方,沈西西,蔣晴,薛葵這四個人的關系冷眼旁觀,也有些了解,只覺得學生物的人真是貼近自然原始形態,亂的要命,她得潔身自好。

    “蔣晴,那是人家兩夫的事情,你管那麼多干什麼。咱們現在首要任務,是把實驗做好。”

    蔣晴長笑三聲,把腿翹在凳子上,重新開始魔獸。

    “做實驗不如找個好課題,找個好課題不如嫁個合公。我算是看透了。黃,你也別做實驗了,灰頭土臉的拼死累活,屁踴有。”

    黃不愛听這話。她是個老實人,只知道踏踏實實地做學問,好好畢業,再找份工作養家糊口,頗有點當年薛葵的影子,只是灑脫不足,冷漠有余。

    “那你就看透去吧。話我可是傳到了。不過我好心勸你一句,還是去實驗室一趟。孟教授最近火氣大,說不定就發你頭上了。”

    “不去。”蔣晴惡狠狠道,“今天星期六,去什麼去。下個星期一再去。”

    黃看她是橫下心要墮落到底,便也不勸什麼了。本來麼,大家只是同學,誰也沒義務救贖誰。

    “那我走了,拜拜。”

    “拜拜。”

    黃這一走,蔣晴更是沒有顧忌,把音響開到最大,不時望望牆上的鐘,兩點,三點,四點,五點,倒是有人時不時走到她門口,含沙射影地罵她擾民,她反正不在乎,搖頭晃腦地唱著歌,時不時瞄一下她特意打開的手機,沒有任何來電,她打給沈西西,無人接听;她又試著打給薛葵,薛葵倒是接了,並且也記得她這個學,但是蔣晴又不知道說什,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試探著問了問近況,薛葵笑著說還行,順下去問了問實驗室各位如何,她稀里糊涂地說沈西西被孟教授攆走了,去了黴學實驗室。

    “這樣啊。”她能听見電話那頭的薛葵沉吟了一下,“宋玲教授那邊的課題比較容易上手。最難也不過操作個譜層析儀而已。她練習一下應富問題。總比呆在藥理這邊什麼都不做還給你們造成壓力的好。”

    她想薛葵真是一針見血。

    “那……”她言又止。

    “什麼?”

    “我……”她不知道怎麼開口。而薛葵就在電話那頭等她說,一片靜謐中,突然又听見有人說話,大概是卓正揚,問薛葵在和誰打電話,薛葵回答是小師,那邊就沒說話了,隔一會兒卓正揚又說了一句。

    “你再找藉口不好好吃飯我就……”

    她沒听到卓正揚要對薛葵怎麼樣。因為薛葵立刻對她說下次再聊就掛斷了。

    原來他們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這一點讓蔣晴覺得這個電話沒有白打。

    五點半,樓道里有人上上下下來回奔跑去打飯,她沒胃口。七點,八點,突然響起橋聲,想是有人終于忍受不了她制造的噪音要正面沖突了,她厲聲罵了句髒話,但橋聲並沒有停止,她正處于想找人吵架的臨界點, 地一聲拉開門。

    “干什麼……”

    在看見門口站著的是溫文爾雅但面無表情的江東方時,蔣晴傻了眼——她們這棟樓的阿姨素來鐵面無私,男生絕對沒可能上樓來。

    “江師兄。”

    “為什沒去實驗室。”

    “我最近心情不好。”她可以說病了,也可以說有事,但不知不覺中抖著嘴唇說了真話。

    “怎麼心情不好。”江東方重復了一遍她的回答,等她下文。

    “不知道怎麼說。”打了一天的游戲,整個人都成了魔獸,她暫時還不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

    “那我也想安慰你,但是不知道怎麼說。”江東方越過蔣晴的肩膀,看見屏幕上還是游戲界面,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蔣晴覺察到他在打量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狀態,不由得窘迫起來,拿了錢包,鑰匙把門一關。

    “江師兄,你吃了沒?”話一出口,蔣晴就覺得不對,哪有人八點還沒吃飯。

    幸好江東方搖搖頭。

    “沒。剛剛做完實驗。”

    “我也還沒常”蔣晴又振奮起來,她其實天生是愛熱鬧的命,“咱們一起去吃吧,這附近有個小館子還不錯。呃……沈師呢?”

    他扯扯唇角,想到她一個人去擠又髒又亂的火車,心底某處就隱隱地揪了起來。

    “在家。”

    “哦。”兩人一起下樓,蔣晴在前面領路,“就那兒,穿過一條馬路窘了。”

    “我知道。”他和沈西西以前也常常到這里吃飯。結婚前沈西西就住在蔣晴現住的這棟樓里,沒想到阿姨還認得他。任憑他走出走入也沒管。

    “怪不得阿姨這麼輕易就讓你進來了。”蔣晴眯著眼楮打量對面這認真克單的男人,兩個星期不見,突然覺得他十分陌生,那同位素室里寬闊而可靠的肩膀,現在卻因為天寒地凍而微微縮著,在她眼里,這男人仍然是十分英姿勃發的模樣,但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在一番糾葛恩仇之後,蕩然無存。

    真是個薄情寡的人啊。蔣晴心里暗暗自嘲,原來自己不過是個怕孤獨的人。而這孤獨來得快也去得快。

    “你能吃辣不?”

    “行啊,我是重慶人呢。要不,再來兩瓶啤酒吧。”

    兩個人點了手撕包菜,干鍋鴨片,酸辣湯,還有啤酒,江東方在實驗室里浸多年,還不至于一瓶啤酒就灌倒了,他本闌叫蔣晴喝,但是蔣晴堅持要給他斟酒賠罪,畢竟兩個星期沒去實驗室,一定給江師兄造成了許多麻煩,還望他多多包涵。沒了扭捏作態的小兒心思,她又變回那個豪爽的蔣晴,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江東方也不提別的,光給她講這兩個星期又有了什麼進展,蔣晴听著,時不時冒些建議出來,江東方不作聲,只是偶爾點點頭給予肯定。偶爾又給些提示讓她思索,蔣晴在生物方面的熱情回溫,已然做好了回去的準備,江東方頗感安慰,兩人漸漸地聊開了,便天南海北亂說,蔣晴仗著酒勁就問了一句。

    “江師兄,給我講講白純吧。听說她特漂亮。”

    “的確漂亮。”江東方微微地笑,他的歷任朋友當中,白純確屬第一,“我沒有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孩子。”

    “那你們為什麼分手?”

    “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沒什麼意思了。蔣晴,倒是你和我說說看,為什沒去實驗室。”

    蔣晴笑笑,放下筷子,尋思了一陣子。

    “這個說來話長。首先,江師兄,我前一陣子特迷你。炕出來吧?”

    江東方特別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蔣晴看得出,他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心生波瀾,知道自己的坦承並沒有傷到他一分一毫,哈哈大笑起來。

    “江師兄,你可別怪我冒犯你。我就是一時鬼迷心竅,並不是道德敗壞。”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一飲而盡。

    “在新視听我隨便說說薛師的八卦,只是為了拉近我和沈師的距離,結果沈師上了心,一直問我,而我又因為突然對你有點意思,覺得特別對不起沈師,拼了命的想要討好她,就開始造謠,現在想想,真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刮子。我怎麼就這麼賤呢?為什麼一個錯誤連著一個錯誤地犯呢?”

    江東方把酒杯往桌上一放。

    “行了。別說了。”

    蔣晴搖搖頭——不說不行。不說她永遠好不了。

    “可是我真沒想到,沈師會當著甦醫生的面說出來,那天,我覺得她就跟鬼上身似的,特別可怕。平時我們也就私下聊聊造個口業。”她不避諱地當著江東方的面彈去眼角的淚珠,“我能感受得到,沈師現在也一定特別難受,比我難受多了。真的。你不知道,上上個星期五,就是大野料理那事的第二天,沈師一大早在實驗室外面堵我,約我一起去血液科對甦醫生賠禮道歉,話都想好了,對甦醫生說那些都只是謠言,薛師在實驗室的時候對師弟師特別照顧,是個好姑娘,這才是事實。她一邊說一邊掉眼淚,一直絮絮叨叨薛師帶她去血液科那次,多麼幫忙,她怎麼一時糊涂就做出這種事情。我當時又氣憤又羞愧,只覺得壓根兒不關我的事情,憑什麼拉上我,就一口回絕,沈師估計是一個人去也不好意思,就一直磨我,一直磨我,我特別恨她,不想理她,掉頭就走,她在後面追我,還摔了一跤,我都沒理,心想,我惹不起你還躲不起你麼,我不去實驗室,我不開電話,我就要讓你沈西西知道,這全是你的錯,我蔣晴一點責任也沒有。就這樣,一直拖到今天中午,黃對我說,甦醫生出國了,沈師被攆走了,我們和血液科的關系全斷了,我想,這事完全壞了,完全沒法補救了。”

    “江師兄,現在認錯來得及嗎?如果我當時听了沈師的話,勇敢一點,和她一起去承認錯誤,我也不會一直鬧心到現在。真的,我還有件事情沒和你說過,我以前特別瞧不起沈師,覺得她一無是處。現在才知道,她勇于承擔錯誤所帶來的一切惡果,這一點我永遠也比不上。”

    江東方抹了一把臉,喉頭有些哽。沈西西沒有對他說這些,一點都沒有說。他記得那天晚上吵架之後沈西西和他分房睡,然後早上很早就走了,他還以為她是不願意見到他,原來是想要去道歉。

    而楚倩把沈西西罵了一頓的那一天,沈西西回荔的確哭著說了很多次“甦醫生出國了,闌及了,闌及了”,但是他當時以為她只是為了保不住血液科的人脈關系而傷心,原來是為了她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而痛苦。

    原來沈西西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可是他視而不見。

    “不必了。薛師根本不會計較這些。”他抖著聲音回答,“你們不了解她。你們就是把她說得再壞,再墮落,也傷不了她分毫。無論幸福還是不幸,她都自給自足。”

    雖然說了絕不原諒的話,但是他了解薛葵的為人處世,很快她就會忘記這件事情,甚至會以同化自己和沈西西的方式來原諒沈西西,她可以卑微到極點,但是她的生活,誰也不可左右。

    “那麼,就這樣嗎?你原諒沈師了?也原諒我了?”

    “原來寵壞沈西西的不止我,還有你。”江東方喃喃自語,又突然揚聲道,“蔣晴,星期一準時到實驗室。否則孟教授下一個要談話的人就是你了。”

    “行,我知道了。”蔣晴哭過的臉在日光燈下微微地笑著,“不就兩個星期麼,我能把實驗都趕回來,你看著吧。”

    黃說得對,她們這種什麼都沒有的人,就只剩實驗了。

    兩個人吃完飯,江東方付了帳,然後在飯館門口分道揚鑣,蔣晴才剛要過馬路,一輛的士急剎車在她面前,司機探出個腦袋來大罵,蔣晴心里一片空無,但依然回罵了兩聲,再看江東方,已經走遠了。

    她只是一時行差踏錯而已。她和沈西西一樣,不摔到谷底,死過一次,不能火重生。

    江東方有些醉意,但思維並沒有受到影響,和沈西西談戀愛的那幾個月,他們一直走這條路,從寢室到實驗室,那個時候特別傻,還勾著手指頭說以後誰也不許單獨走這條路,要走就要挽著手一起走。

    現在沒有沈西西,只有他和他的影子,寂寞而漫長。

    不能帶蔣晴了,要告訴許達,另外找個人帶她。她是個虹子,但是在他手底下,只會變成藤蘿,不會長成大樹。

    他從未如此思念著沈西西。現在還在火車上吧。從格陵到她的家鄉,有整整十個小時的路程。他們回去看岳父岳母那一次,沈西西窩在他的懷里睡著,窗外的月亮又大又亮,和今一樣,那個睡著了還會撓撓耳背的小姑娘,原來也沒有變過。

    為安全起見,最好還是別開車,很好,慢慢地走回去,酒也醒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許達要他寫出一個青年教師基金申請,趕著一月份送審,明天要拿出初稿。還有實驗室新來的層析系統,他要把說明書翻譯出來,趕快上手。

    薛葵,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夢了。而他活在現實里,每一下心跳都是如此殘酷,而又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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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22:47:25
第十八章

    今年的全國汽車峰會在格陵舉行。十二月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地址是月輪湖畔的天驕俱樂部。

    前一個星期照例由精算協會在格陵晚報上頒布出這一年來汽車行業的各項榜單,重卡銷售仍是遠星第一,佔市場份額的百分之七十九,但潛力榜上,殺出一匹黑馬,乃是卓開,拉開眾人,遙遙領先,對于一家還沒有上市的公司來說,實在是不小激勵。隨榜附贈的還有金融學家和資深人士的專業分析,薛葵向來只看新聞同娛樂八卦,財經專欄她實在沒興趣,趴在沙發上找了找,發現沒有姬水玉龍,有點失望。卓正揚听她直嘆氣,知道是虛榮心作祟,就解釋給她听。

    “玉龍是遠星的子企業,沒有上榜資格。”

    薛葵疊起報紙。第一輛開上川藏公路的大卡,是姬水二汽出品。現在卻淪落到靠別人賞飯吃,她直起身來,兩只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九十年代初,姬水二汽有一支廣告,大卡車隊如同長蛇陣一般,轟隆隆開過川藏公路,穿山越嶺,十分威風。”

    卓正揚咦了一聲,自辦公桌前起身,過來挨她坐下。

    “我看過。不過做生意就是這樣,優勝劣汰,成王敗寇。”

    他能感覺到薛葵有些不高興。

    “對,你最能干,行了吧?卓總。”

    姬水二汽最鼎盛的時候薛海光只是副手。改革伊始廠長調往機械局,薛海光轉正,才知道留下來的是一堆爛攤子,風光不由他,不風光全賴他,實在很倒霉。可是在卓正揚看來,薛海光空有一腔熱血,技術和生產方面都十分缺乏,當然要被淘汰——即使他是薛葵的父親,也不能文過飾非。

    “我的確很能干,而且百折不撓,永不放棄,你不能否認這一點。”

    他意有所指;薛葵飛紅雙頰站起來,把他湊過來的臉推到一邊去。

    “我爸比你好多了!他又高又帥,又清廉又正直,而且對我媽特別好,你連他一個小手指頭也比不上。”

    她還故意把小手指頭伸到卓正揚眼前示威般地晃了晃,卓正揚眼疾手快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指一把勾住,把她拉進懷里,深深地凝望她那雙剪水秋瞳。

    “我對你不好麼。我……”

    “什麼?”她追問。卓正揚很少有訥而不言的時候。

    他笑著搖搖頭︰“悶聲發大財。不告訴你。你先回答我,我對你不好麼?”

    他的計較讓她心底有個地方莫名地揪成一團。薛葵認真地想了想,在他面頰上香了一下。

    “你對我很好。好的不得了。”她並不矯揉造作,對她好,她便有感恩的心,“簡直今生今世無以為報啊,卓大人。”

    “不行,別避重就輕。”他自喃,捧著她的面頰輕吮唇瓣,“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對你有多好。你有時候真是薄情得令人生恨。”

    “哪有……”

    想要掙脫,但畢竟還是被他欺負了。窗戶外面飄著雪,室內卻一片旖旎,他箍住她的背脊,越來越緊,但畢竟還是松開了。她悻悻地摸著自己又紅又腫的嘴唇,哪有這樣的,大白天在辦公室里他也敢。

    “讓我休息一下,”他倒是心滿意足,就勢在沙發上躺下,伸直兩條長腿,又把腦袋枕在她腿上,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角度,手指捏捏鼻梁,“翻資料翻得我眼楮痛。等展開回來了,非要教訓他一頓不可。”

    展開。薛葵想起那天打電話回來,心想果然不應該讓小孩子知道大人親熱,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傷害。

    “你教訓他干嘛,他是個好孩子。”

    卓正揚捏著鼻梁,忍俊不禁。這還真是和甦儀的想法對上了。

    “只有你把他當孩子看。卓開的客戶,他是男女通吃,大受歡迎。”

    “英文里的baby都是用it做主語,小孩無性別喔。”這才是他受歡迎的原因吧。

    卓正揚想得比較深遠——展開被自己的女朋友喜愛,想來婚後不至于限制他與老友來往,十分高興。

    “你的好友除了盤雪,還有誰。”

    “我有兩個死黨,一個叫張寒,一個叫葉瀾瀾。不過都出國啦,她們常常喊悶,叫我也過去呢。”

    提到老友,她聲音一下子歡快起來。但卓正揚一想到薛葵還有兩個閨蜜遠在大洋彼岸,拼命想要把她也騙過去,立刻把話題岔開。

    “喔。聊聊伯父伯母吧。”

    他很有興趣學習一下這一對薛葵心目中模範夫妻如何相處。

    她一雙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就輕輕地拍著他的手臂,一下一下。她聲音低沉柔和,如同冬日暖陽映在面上,賞心悅耳。

    “我爸我媽……我爸是個非常大男子主義的人。平時特別喜歡對我媽呼來喝去,又是個甩手掌櫃,家里的事情從來不管,都是我媽一個人張羅。說出來你都不信,我爸連家里的電飯煲怎麼用都不知道。可是兩年前,我媽住院了,我爸一個人家里,廠里,醫院里三頭跑,從頭學做飯,學洗衣,學打掃房間,我媽出院的時候,家里和平時一樣干淨整潔,而且我爸還做了一桌子的菜等她。厲害吧?所以啊,對一個人好不好,不在平時,而在患難。俗話也說,患難見真情嘛。”

    “你喜歡這種相處方式?”他閉著眼楮,今天是周末,本來應該出去玩,但是為了迎接下個星期的峰會演講,他不得不周末還留在辦公室準備資料,原本是展開該做的事情,他做起來並不十分得心應手。好在有美人作陪,看報紙看文獻,嬌小的身影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給他莫大支持,“那我以後也什麼都不做。等你伺候我。”

    她飛來一記溫柔刀。

    “行啊。我把你砍斷四肢養起來。”

    她倒是喜歡對他語言施暴。仿佛天性中無拘無束的那一面正在復甦。

    “你舍不得。”

    他是有多少愛都會表現出來的人。在薛葵宿舍過夜已經是上上個星期的事情,不知是不是因為兩人和好更勝當初,所以睡得特別香甜,醒來的時候薛葵已經梳洗完畢,俯下身子笑嘻嘻地對他說早安,那一刻他立即下定決心要摒除一切干擾和她結婚,一直到兩個人七老八十都黏在一起,早上醒來看見彼此,便是莫大幸福。

    只是他的身份仍然隸屬于北京軍區的特種大隊,軍婚要政審,可能會困擾她。所以他正在想辦法讓卓紅安點頭把戶口臨時調出來。但這件事情還沒有辦好之前,他不想讓薛葵知道。

    “你看我舍不舍得。”她溫暖的手心貼著他的臉頰,“對了,剛才游賽兒對我抱怨,說水箱壁上長了很多青苔,要買兩條清道夫放進去替公子小丑做衛生。公子小丑最近精神不太好呢。”

    “什麼?”卓正揚對于海洋生物認知甚少,但對展開留下的水族箱很有愛心,游賽兒就是瞅準了這一點,頻頻向他伸手添置裝備,“告訴她,上次買蛋白質分離器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藉口,換一個。”

    渾然不知自己被游賽兒利用來做外交的薛葵耐心解釋︰“清道夫就是吸盤魚。它會貼在缸壁上吃魚食殘渣和水藻,我也覺得蛋白質分離器不夠好用,還是生物除污最科學。”

    她突然打了個激靈,手指從卓正揚的臉上縮回來。卓正揚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略轉了一轉,她又輕輕地按著他的肩膀。他清奇的肩骨線條藏在薄薄的肌肉下面,摸起來很舒服。

    卓正揚,你知道嗎。野生的吸盤魚是吸附在大型魚類身上,在對方捕食時嘗一點殘羹冷炙而生存的小角色。如果大鯊哪一天覺得自己身上的吸盤魚不听話,不乖了,就立刻把它甩掉。除非海域里有其他鯊魚願意收留它,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姬水玉龍,就是遠星身上的一條吸盤魚。

    她的一語雙關畢竟只是心里話,不可對卓正揚說。而卓正揚躺在薛葵的腿上,又被她輕輕撫摸著,存在感如此踏實,抵消掉他的一切不安。

    “行。只要你喜歡。”他語氣中頗有點老婆寵溺孩子,他就寵溺老婆的意味,“十分鐘後叫醒我。”

    可是她舍不得叫醒他。他的手交叉放在腹部,腕表的秒針,電腦的風扇,空調的暖風,細微的聲音,她豎著耳朵一一鑒別,滿意于一切都靜謐得恰到好處。

    兩個星期前卓正揚留在她的宿舍過夜那一次,她睡得其實並不好。隔天早上,她先起來也是免得叫他看見自己蓬頭垢面的模樣。卓正揚側著身子,偏著腦袋,樣子十分木訥,如同discovery里見過的那頭小獅子,趴在一塊大岩石上,表情嚴肅地睡死過去。他的下巴輪廓刀割一般堅毅,一夜之間冒出了無數青髭,更有男人味道,蠢蠢欲動想摸一下,又不敢。

    卓正揚醒過來的毫無征兆。幾乎是一睜開眼楮,薛葵還在出神地望著他。四目相對,她心都嚇停了,結結巴巴地說早安,其實看得出他也是有些尷尬,手撐在床上,支起上半身,揉著眼楮,唇角一抹溫柔笑意。

    “早。”

    聲音里面的睡意還沒有完全消去,他看看腕表,喔了一聲,便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她拿了新牙刷新毛巾給他用,自己收拾床鋪,他在洗手間里做什麼,她不去看,也不去听。等他清清爽爽地出來,一把抓住她,無賴般地拼命往她臉上蹭,不是親,只是拿胡茬扎,生痛生痛,可是又很快樂。

    “我媽擔心得真多余。”後來在車上,薛葵從未見過卓正揚這般的快活,“對了,提醒我拿一只剃須刀放在你那里。”

    終因她強硬反對而計劃擱淺——這將置她的同居密友盤雪于何地。她的反對都不能減弱卓正揚一絲一毫的快樂,路上接到個電話,說是某財經雜志約他做訪問,她正在喝牛奶,他這麼怕交際的人居然在望了她一眼之後,一口答應。她有些不解,過了一會兒他也才反應過來。

    “咦?我怎麼會答應?真是色迷心竅。”

    豈有此理,居然賴她頭上。她不滿地翻了個白眼,他一笑置之。那個笑容,包羅萬象,又得意又安和,一剎那她眼前風景飛逝,暈眩中听見卓雪在後座上大吵大鬧。

    “下次我要坐在爸爸身邊!我要坐在爸爸身邊!”

    她猛地回頭,那個穿白色洋裙的小囡囡 地消失了。

    這種心理暗示太危險,需保持頭腦清醒,免得動搖軍心。偏偏盤雪也來湊熱鬧,神秘兮兮地說卓正揚和她有夫妻相,尤其是嘴唇部分,說的時候那個眼角眉梢掩不住地曖昧流動,就差直截了當地問她是不是已經和卓正揚生米煮成熟飯?那什麼時候舉行婚禮?這紅包包多少才合適?有無造人計劃?……她哭笑不得,想要岔開話題,盤雪還自顧自地在那里羨慕兼哀嘆。

    “我要是能找到一個男人像卓正揚對你那樣對我就好了。我們所美女也不少吧?卓正揚每次來接你的時候,好幾個都在偷偷打量他。可是卓正揚的眼里,只有你這個每天做完實驗一臉疲憊愛理不理的薛葵。說到這,我都要替卓正揚抱不平,哪個男人不是到手了就不珍惜了,你看看他,每次你上車系好安全帶他還要親自檢查一遍,我都看著呢,薛葵!薛葵!你真是好命。”

    好命什麼。

    她已經打定主意,既然何祺華這麼逼人,那她就立刻出國。生物這種基礎學科,美國人永遠需要廉價勞動力。早在一個月前,還未和卓正揚交往,她已經拿到國外幾家學校的offer,因為排名差,薪水低,所以一直想要回絕,但是和母親溝通之後,沈玉芳勸她不應將事情想的太美好,只要先出去了,一切都可以慢慢適應。于是deadline未到,她就一拖再拖。何祺華對她下最後通牒的那一晚,她攥緊了拳頭,決定遠走高飛,就不相信他有通天本事,還能追殺她到美國某個不知名的小鎮去。

    如果說他對付姬水玉龍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那麼簡單,那姬水玉龍這只吸盤魚,除了作為要挾她的籌碼,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不值得她付出代價。

    至于甦醫生的一番話,更是堅定了她離開格陵的決心。從小到大,只有薛海光和卓正揚對她的寵愛,不讓她為難而又貪圖更多。可是理智告訴她,她得斬斷羈絆,遠走高飛。等到了太平洋的彼端,讓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脫,才是最好的結局。

    卓正揚睡得極香,腦袋沉沉地壓著她的腿。這個男人是她心頭摯愛,可惜不能長久。

    她最近常常想不起卓正揚的模樣,只記得他某句話,某個動作,手臂的力量,嘴唇的溫度。于是也悄悄動手拍了幾張他的照片,可總覺得失真,不是卓正揚。待見了真人,又會驚嘆,原來他的眉毛是這樣的,眼楮是這樣的,鼻子是這樣的,嘴巴是這樣的,一切都鮮明在她的眼底,轉瞬又全部忘記。周而復始,她只好放棄。

    多看兩眼吧,薛葵對自己說,免得以後連個念想都沒有。

    盤雪沒想到薛葵能言而有信到了願變尾生抱柱而死的地步——薛葵早先答應了耶誕夜和她一起買衣服,居然過了兩個多星期還記得,那衣服也應了薛葵的話,耶誕夜買兩百送一百,著實劃算。盤雪實在需要一個人幫她殺開血路,得到dream戰衣。

    感激涕零的盤雪由最初的惴惴不安變成了“反正薛葵和卓正揚還有一輩子的耶誕夜可以一起度過,我佔一個應該沒關系”的坦然。金碧輝的規矩是當天座位當天訂,于是她一大早就開始撥電話,口口聲聲要訂雙人情侶座,那邊負責訂座的男士詳細地記下了盤雪的姓名和單位,突然咦了一聲。

    “你又相親?這可是耶誕夜……”

    嗯?盤雪一怔,但那邊似乎知道自己失言,立刻掛斷。等下了班,兩人在耶誕頌歌中沖到金碧輝,排隊的人已經成了長龍,盤雪自得于有先見之明,大剌剌報上名號,那戴著小紅帽的領餐員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對住手中的對講機說“盤小姐到了,兩位,都是美女”,然後把盤雪和薛葵領到窗邊的無煙區,這個位子盤雪最喜歡,可以看見街上的車水馬龍,霓虹閃爍,伸手可及的書架上又擺著許多最新雜志可供翻閱。

    “這是我相親寶座啊,薛小姐,今天可算和你來了一次。”

    “嗯,盤小姐,今天能和你共進晚餐真是三生有幸。”

    兩人坐定,一高大帥哥來招待,盤雪遮住臉,把菜單推給薛葵。那銘牌上寫著顧行知三個字的大堂經理不推薦她們點耶誕夜情侶套餐,非常坦誠地說只是形式主義,況且兩位並不是情侶——盤雪怒了,一拍桌子。

    “我們不像情侶?就點這個。”

    薛葵攤攤手。

    “就算我們像情侶,也不像冤大頭啊。我吃比目魚飯,你吃什麼?”

    “好吧,和你一樣。還要兩客鮮果冰淇淋。多放冰渣,不要草莓。”

    顧行知頓了一下,看了盤雪一眼,倒也沒說什麼,寫單,復單,下單,一氣呵成,末了還沒忘記彬彬有禮地說一句希望兩位能在金碧輝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金碧輝什麼都好,就是這個人最討厭,”盤雪對著顧行知挺直的背影指指點點,他都拐彎了,她還伸長手臂繼續戳戳戳,“我每次都填意見卡投訴他,怎麼還不走人呢?”

    “什麼深仇大恨值得盤雪同志如此斤斤計較。”

    “就是我相親那次,鼻子里噴意粉,他正在幫我續水!我窘得掉眼淚,他裝作看不見多好,還把紙巾盒放到我面前,借由收拾桌面幫我擋了擋,讓我好擦干臉——你說過分不過分!”這種事情,真是一輩子的恥辱,最好寫入盤家大事記,讓後人都牢牢記住,有這麼個姓顧的家伙,見過她最難堪的一面,“後來每次相親,撞邪似的總能遇到他,一看到他我就想起自己噴意粉,那才叫心理陰影!所以次次成不了都是他害的!都是他!”

    原來是這樣。

    “他這明明是幫你。”薛葵把半年前相親時看見顧行知幫小朋友換衫的事情講給盤雪听,“能夠把小姑娘也當作淑女看待的男人太少啦。雖然這些都是他的分內事,但是能夠做得如此體貼入微,確實難得。”

    “他的分內事讓我覺得很尷尬!”盤雪嗤之以鼻,伸手去拿書架上的最新雜志,“對了,薛葵,我再確定一下,你今天陪我,卓正揚不會生氣吧?”

    “會。不僅會生氣,還會和我分手。”

    盤雪嚇得一本雜志掉在地上,早有服務生幫她撿起來,端端正正放回桌面。

    “啊,薛葵,你不要嚇我!”

    “唉,我只是覺得每次你這樣問,我回答‘不會,他有會要開’太沒新意。”薛葵翻著一本時尚周刊,找到了自己最喜歡的填字游戲,拿了筆開始做,“我都不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仿佛我們兩個在偷情。你再擔心,我就要懷疑你的確想撬卓正揚牆角了。”

    “怎麼可能嘛!我撬你的牆角才差不多……等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開個玩笑……”

    “好啦。你就這樣想,是你好心陪我過耶誕夜,好不好?”

    這樣一來,盤雪還真舒心了許多。她是個很容易說錯話做錯事的人,但是和薛葵做朋友就有這點好處,她的任何唐突作為,薛葵都不生氣。

    薛葵專心致志地玩填字,盤雪無聊地翻著雜志,顧行知一直在她視線範圍內,她就惡狠狠地盯著這個人,要從他的一舉一動里找出破綻好填投訴單。他在做品酒示範,他在協調布菜送單,他在听無線對講里傳來的指示,又同一個貌美如花的服務生低聲交談,那女孩子莞爾……她扭過頭不看,突然瞪大眼楮,以違反人體力學的姿勢開始偷窺隔壁那一桌,還拿著叉子在薛葵面前揮來揮去,差點就戳到她的額頭。

    “薛葵,薛葵,那人在看的財經雜志,封面好像是……”盤雪使勁伸長脖子,“你男朋友卓正揚!還有一個人,不知道是誰……那人把書擱桌上了……看不見……不知道還有沒有一本。”

    她們兩個都甚少關心財經,這種雜志擺在報亭里她們看都不會看,就算有個卓正揚在上面。盤雪在書架上翻來翻去,也找不到第二本,薛葵讓她別找了。

    “他的確做了個采訪。反正是談重卡,很無聊的。”

    “怎麼沒意思,一定很有意思,卓正揚今天不能陪你,就讓這本書陪你@!  壬 壬 剎豢梢院湍憬換輝又荊俊br />
    那人顯然關注經濟局勢多于盤雪手中的八卦新聞,所以沒睬她。沒一會兒,有個服務員小跑著過來,體貼地放了一本同樣的財經雜志在桌上。

    “盤小姐,您是要看這本雜志麼?”

    盤雪一把抓起來。

    “對對,就是這本!”

    “這是我們顧經理的私人藏書,希望您看完了……”

    服務員的悄聲細語淹沒在盤雪興奮的大叫里,薛葵望了那服務員一眼,微笑著點點頭表示明白。服務員看起來好像有點無奈又想笑,好脾氣地退下。

    “你看,真的是你男友!”

    封面用藍天下的重卡車頭做背景。左邊是端坐在車門踏板上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穿一身休閑西裝,得體大方,左腿蹺于右腿上,單手支顎,嘴角微微下耷,儀容莊嚴,若有所思;而卓正揚站于右側,靠住前燈,雙手插袋,身形慵懶同時又從眼中射出凌厲氣勢,相比較那中年男人的正襟危坐,他的粉紅色手織毛衣配灰色圍巾顯得有些隨意而輕佻,不過現如今的年輕企業家,都是這種調調。

    “一師一徒,亦敵亦友——大力神同破冰者,重卡市場各領風騷……”盤雪念了一遍標題,開始口無遮攔,“怎麼平面照的卓正揚看起來像電視劇里的大反派。”

    薛葵心想卓正揚也確實不上相,他那深邃五官壓扁了之後,顯得有些陰沉。

    “相由心生唄。”而且,他的確壞極了。想到她昨天說不陪他參加耶誕夜的舞會,一方面是早和盤雪有約在先,一方面是因為不想去面對他的同行——她想他也應該知道一多半人都是她曾經在沈玉龍手底下應酬過的——卓正揚用一種令她印象深刻的方式來抱怨,想起來臉上就直發燒。

    她有點不自在地並攏雙腿,把圍巾拉高到連下巴都遮住。

    在盤雪看來薛葵是因為她的話而尷尬,吐吐舌頭恨不得把剛才說的話都嚼嚼吞回去。

    “呵呵,呵呵,你看卓正揚旁邊的這個人,年紀大了些,不夠帥,可是很有味道。”

    她淡淡看了一眼,轉著手中的圓珠筆,重又專注到填字游戲當中。

    “那是遠星何祺華。”

    在听薛葵解釋遠星是重卡行內龍頭老大之後,盤雪有了新的奮斗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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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22:51:48
“呵呵,呵呵,你看卓正揚旁邊的這個人,年紀大了些,不夠帥,可是很有味道。”

    她淡淡看了一眼,轉著手中的圓珠筆,重又專注到填字游戲當中。

    “那是遠星何祺華。”

    在听薛葵解釋遠星是重卡行內龍頭老大之後,盤雪有了新的奮斗目標。

    “哇!做汽車這一行的男人都好有型。我要向我媽申請,下次和這種男人相親。或者,你看卓正揚能不能給我介紹……”

    她還沒說完,噴噴的比目魚腸飯上來了,熱情的服務員問她要不要續水,冰淇淋是現在上還是待會上,岔了兩三次,盤雪就忘了要卓正揚介紹男友的事情。一邊吃飯一邊翻看雜志。

    “正文在這里,”她翻到五十六頁,“全是卡車的照片……一大堆數據……都什麼喔,也不問問情感生活。我還以為會看見你的名字。”

    薛葵噗哧一聲笑出來。

    “這不是八卦周刊。他們賣車不賣身。”

    “沒意思,”盤雪嘟噥了一句,把雜志遞給薛葵,專心吃飯。薛葵放下勺子,悄悄拿起來看封面。

    她本來對自己的毛線活並無自信,但這樣一看,似乎也中規中矩,並不丟人。卓正揚還是側面最好看。頭發太長,應當剪一剪。

    她壓根沒有注意何祺華。只當他不存在。正文里用表格對比遠星大力神和卓開破冰者的各項數據,又有三四張插圖細細剖析兩種重卡的內外構造,破冰者同大力神相比,采用了更為先進的液氣趕懸掛系統,車橋可經受時速120里的考驗,主減速器是國家第二機械局自主研發,車廂采用人化格局——不是行內人士,絕無可能看得懂。

    不知為何,編者唐虹的後記倒是寫了洋洋灑灑一大篇。盤雪是沒看到,絕不亞于八卦小報。

    本次采訪中,何祺華坦承大力神亦是卓正揚作品,現如今國內重卡市場價比最高的兩種車型,皆是出自這個不到三十五歲男人所領導的研發團隊。是剽竊或者饋贈,兩人並未達成一致,雖不至于到立案調查的地步,但也確實影響了兩人接受采訪的氣氛。

    原本將師徒約在一起是要給個驚喜,但顯然驚嚇更多。從始至終,兩人對話,不超過十句。

    ……據信卓開有意收購遠星麾下姬水某生產基地,條件優渥,何祺華本是來格陵散心,然得不應付各種突發狀況。

    “他令我招架不及。就快沒時間結婚。”

    這顯然是玩笑話,因為卓正揚淡淡回擊。

    “你哪來的新娘。”

    果然是缺少幽默感的男人,說笑話的時候眼楮亦不會彎。相比較何祺華的杰尼亞,現如今肯穿手織毛線的男子,太難得。一條樸素的圍巾,竟然也能坦然圍在脖上——昭告天下,業內第一黃金單身漢,已是名草有主。

    也對,兩人實在不同。何祺華說是身不由己,他原是第二機械局的公務員,八十年代後期辭職,是第一批下海經商的弄潮兒,正好有個機會做海外某知名重卡的在華行政顧問,而卓正揚卻是因為見過一支重卡廣告,在川藏公路上飛馳如電,極其威風,于是立定決心入這一行——似乎隨意了一點,但卻一心一意,風生水起。

    “不知為何,在很多事情上,我們都是殊途同歸。”

    看來重卡界執牛耳者這個位置,卓正揚是勢在必得。

    “不錯。你我眼光驚人相似。幸也不幸。”

    何祺華是知天命年紀,相比較卓正揚而言,顯然更加勘得破,無意中提到自己同未婚十年坎坷,終于要修成正果。言語間滿是自在寫意——實難想象五十歲的人還有步入婚姻殿堂的浪漫情懷。或者說婚姻賦予他重煥青的魔力,可謂是大愛晚成。

    對于卓開爭取重卡自主研發權,是否與未來軍方裝備換血計劃有關,卓正揚依然諱莫如深。

    “若是把握不住現在,怎麼談將來。”

    小編愚鈍,很難領會,一師一徒,亦敵亦友的關系底下有多少角力斗智的暗涌。

    業界流傳,說何祺華一手調教出來的得意弟子,現在卻挑明了針鋒相叮甚至說何祺華的退休,大概也是因為受到了卓正揚的威脅,要急流勇退。

    ……這次峰會意義非凡,因何祺華榮休,要另選接班人出來,遠星其他股東都虎視眈眈,何祺華孤佳人一個,到底從哪里挖出來個人材,若是卓正揚回遠星主持大局,便是皆大歡喜。但他只一句沒興趣就打發掉。

    “我喜歡格陵。以及這里的一切。”

    看來實干派的卓正揚是個特立獨行的人。而何祺華,更多地羈絆于世俗真情。采訪結束後,兩人匆匆離開——加長賓利同奧迪R8這次是否又殊途同歸?

    吃完又坐了一會兒,盤雪想把封面和正文撕下來,薛葵哭笑不得地阻止了她,兩人結賬。

    服務生收了盤雪的vip卡,並不急著走,而是俯身看她填意見表。

    “請問您對我們有什麼意見和建議?”

    “我對你們的大堂經理有意見沒建議。”盤雪嘟噥了一句,“別看我寫什麼啊,麻煩你去把發票拿過來,謝謝。”

    結果發票里刮出十塊錢,盤雪高興得要命,一時也不想投訴顧行知了,把意見卡放進口袋帶走,兩人走出金碧輝,街上風聲歌聲皆清冷,門口有個穿皮夾克的男子,看來也是剛剛到,站在那里似有所待。

    “盤。”

    竟是顧行知。不穿制服的他真是難以辨認——原來也是個和她們一樣的真人,不止會說客套話。

    “哦,顧經理。”盤雪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你怎麼認得我”六個字。

    顧行知心想,你次次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投訴我,想不記得也難。

    “耶誕快樂。”

    “嗯嗯,你也是。”盤雪含糊了兩句,又應酬一句,“你下班了?”

    “我和同事調了班。”顧行知雙手插袋,看看薛葵,又看看盤雪,“你們去哪兒?”

    “我們去逛街。”但是為何要讓他知道自己至今相親不成,只能和孩子一起逛街,“晶頤那邊。”

    “喔,我也往那邊走。街上人太多,你們兩個孩子不安全,我送你們。”

    街上人很多才安全吧?盤雪覺得這個理由著實牽強,她甚至異想天開——顧行知是不是看上薛葵了,薛葵這麼漂亮。

    薛葵還未結婚,當有自由選擇的權利,顧行知這人……其實挺不錯。

    可是她怎麼又走在顧行知和薛葵的中間了!她酸溜溜地換到另外一邊去,裝著聚精會神看櫥窗,給他們兩個獨處機會,直到櫥窗上映出顧行知的臉。

    “盤,前面有一家茶店,檸檬汁很清爽,要不要試一下。”

    盤雪十分警惕,嘻嘻哈哈說才吃過飯,不渴,你們喝你們喝,不用管我。薛葵看了她一眼,停下腳步,無奈地一笑。

    “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顧先生,你陪盤雪行不行。她啊,特別粗心。被人了也不知道。了別人的東西,也沒知覺。”她一語雙關。

    盤雪有點泄氣。

    “薛葵,我什麼時候過別人的東西?你不要走嘛,喂,喂……”

    可是薛葵揮了揮手,很快地消失在人群中了。剩下盤雪一個孤立無援。她想顧行知應當很快走開,然後兩人分道揚鑣。

    但是事與願違,她明明因為想甩開顧行知所以加快步伐,可是無論走多快,顧行知都能跟著上,兩個人比賽似的越走越急,最後顧行知受不了了,按住她的手臂。

    “盤,我沒見過孩子走路這麼快。”

    呃?盤雪想,那你可以不用走這麼快嘛。薛葵都走了。這樣想的時候,薛葵的短信到了。

    她查看短信,顧行知就站在她身邊等她,看她的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

    “怎麼?”

    盤雪傻傻地舉起手里的電話,聲音有點變調。

    “薛葵罵我蠢。說你想追我。還說整個晚上,金碧輝的全體員工都在幫忙。”

    顧行知毫不尷尬地展顏一笑,那不是他工作時的模式化笑容,而是自然的,不加任何修飾的高興。

    “盤。”盤雪每個周末到金碧輝相親,都可以坐最喜歡的位子,為她服務的都是他,難道她覺得只是偶然,“對你,我從闌只是做分內事。”

    盤雪 地一聲就炸了,腦袋里一直機械地重復junglebell,junglebell的旋律,突如其來的好耶誕,她有點負荷不了。

    “等等,等等,顧行知,我在你眼皮底下相過三十二次親!”

    “所以?”

    “這太奇怪。”

    “我不覺得。”

    “我覺得我最終應該是和一個相親內一起……”

    “我覺得應當愛郵差。”

    “什麼?”

    他想,不急。可以慢慢講給她听。

    顧行知勾勾手指示意盤雪把意見卡拿出來,盤雪不知道他一直在關注,不好意思地把卡片給他。

    “……你投訴我和服務生打情罵俏?!”

    “難道沒有!”

    “……走吧。”

    “去哪里?”

    “你說呢?”

    兩人淹沒在耶誕的滾滾人潮中。穿皮夾克和羽絨服的情侶那麼多,幸福多有相似,當好好把握。

    總有人踢到鐵板也不放棄。展開是舞林高手大受歡迎是正常,卓正揚這專職壁草,賴不住軟磨硬泡,被前一陣子為他做訪問的唐大記者拉去跳舞,他把行動電話放在風衣口袋里,擱在椅背上,展開跳得太累,便坐下來休息,喝點紅酒。

    他挺惡毒地想,薛葵不來,是不是因為不會跳怕出丑?有可能。看她那細胳膊細腿的,協調肯定很差。說不定就摔一個四腳朝天,哈哈,哈哈!

    所以說不要背後講人壞話,卓正揚的電話突然響了。他咬著煙頭,把電話拿出來,屏幕上顯示“我的葵來電,是否接听?”

    展開並不知道她在卓正揚的電話里,叫做我的葵。他按下了接听鍵,故意不說話——明明知道這樣不太好,卻賭氣地想,你也接過她打給我的電話,你也什麼都不說。

    “你猜我在哪里?”薛葵十分溫柔的聲音響起,“我被盤雪拋棄了。”

    他匆匆了電話,這曲華爾茲還沒有結束,他暫時炕見卓正揚的身影,于是自己出去接薛葵。

    私人會所的正門對著明鏡般皎潔的月輪湖,薛葵在湖邊上等著,看見有人從燈火通明的大廳出來,竟是好久不見的展開。

    可是緊隨其後的還有何祺華。她趕緊躲到一邊的臘梅樹下,臘梅開的正盛,她拉了一把展開,後者真是善解人意,立刻抱住她,免得她被發現,她越過展開的手臂,課祺華同工作人員握手,他們似乎在說什麼,但是听不清。終于一番寒暄之後,何祺華上車,揚長而去。

    她松了一口氣。展開趕緊放開手,然後倒打一耙。

    “你干嘛?喔!吃我豆腐!”

    “少來。展開,好久不見!上海好玩嗎?”

    “就那樣唄。”展開咳嗽了兩聲,“這什麼,得讓人頭昏。”

    薛葵替他掃盲。

    “這是臘梅。卓正揚呢?”

    她喚卓正揚的名字,有一種不同的味道。她喚自己的名字,便沒有這種感情——展開愣了愣。

    “在里面。”

    她便要進去,展開跟在她身後,心里有種沖動在醞釀,突然里面傳來歌聲,有人唱黃舒駿的《單純的孩子》,五音不全地哼著,偏偏每一個字又咬得十分清楚。其中有一句是別讓你的無知驚動了他的心事,展開嚷起來。

    “他唱錯了吧!應該是別讓你的心事驚動了他的無知。”

    “是嗎?”薛葵停住腳步,“我沒听過這首歌。”

    “他唱錯了。”展開十分嚴肅地點點頭,“就是別讓你的心事驚動了她的無知。這樣才叮”

    “……好好好,錯了錯了。”薛葵心想,真是小孩子,為一點小事斤斤計較,“我們進去吧。”

    “等一下。”他從自己的外套里拿出邀請卡,掛在薛葵脖上,“沒有這個,他們不會讓你去正廳。說是為了防止商業間諜。”

    他扯扯那邀請卡。

    “真不知道有什防範的,做我們這一行的人,哪懂禮義廉恥。這玩意兒,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那你呢?”

    “太受歡迎了不是什事,”他伸個懶腰,“我去湖邊轉轉,散散身上的水味——燻得我鼻子痛。”

    他直直走下台階,頭也不回。踩著草地,看見對岸有煙火綻放,便坐下來,出神地望著,奼紫嫣紅,忽而不見。

    很快心情就平靜下來。他想,他遲早會和沒認識她的時候一樣好。

    “慢慢來,不著急。”

    他對自己說,摸出一支煙,想起卓正揚似乎很久不抽了,嘴角扯出一個微笑,點燃。

    圓形大廳有一間間闢出來的小室,可以私下談話。舞池里燈光很暗,不時有人開門,關門,強烈的燈光瀉出來,映出兩個人的身影,其中一個明顯是卓正揚。

    他們只是虛掩著門。那人對卓正揚說了什麼,大概是發出邀請。而卓正揚婉言拒絕。

    “我有朋友。”

    “我也有男朋友。”唐虹聳聳肩,“而且他也不陪錫耶誕。”

    她並不掩飾自己對卓正揚的好感。對她而言,都市男來一場情感快餐,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不過也許卓正揚是個拘謹的男人,不太容易突破心防。

    卓正揚只和唐虹在做采訪時有接觸,完全沒料到她今天會這樣,而且完全不懂得知難而退。他懶得再說,面無表情地轉身,就看見薛葵站在門口,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真遺憾。”唐虹倒是無所謂,從薛葵身邊走出去,“卓先生,再見。”

    他坦蕩,並不怕薛葵誤會。看唐虹出去了,便將門反鎖,叫其他人不能來打擾他們。薛葵頭一次見卓正揚穿西裝打領帶,和她一樣戴識別卡,不知為何竟然覺得滑稽,輕輕地笑了一聲。

    卓正揚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但也沒有追問,拉著她在書架前的沙發坐下。

    “怎麼,想我了?”他手臂放在沙發靠背上,看她穿了一條絨呢長裙配白毛線衫,突然掀開她的圍巾,手指按住那塊粉紅淤痕。薛葵白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打開。

    “我們坐著說說話好不好。別動手動腳。”

    “行。你冷不冷。”

    薛葵點點頭。他過去把壁爐的火升起來。

    “卓正揚。你真是看了姬水二汽的廣告所以入這行?”

    他點點頭。

    “你看了?我還以為你對財經雜志沒興趣。”他停了停,“那你為什麼讀生物?”

    “因為有人騙我說,二十一世紀是生物的世紀。我是不是太容易上當了?”

    卓正揚大笑。

    “他沒騙你。孩子學生物頂好不過。最好還要讀到博士,如李彥宏,李安,古林,佩奇,都娶了生物博士,事業又如日中天。所以說我找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他半真半假的調侃著,可薛葵的語氣十分為難。

    “卓正揚。難道你想和我長久下去。”

    這話說得真傷人。

    “難道你只是想和我玩玩?”卓正揚有點惱火,“負心多是讀書人。這話果然不假。”

    薛葵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誰比較吃虧,他反而成了被玩弄的一方?

    他坐在壁爐前的矮凳上,背對著薛葵,不說話,薛葵以為他生氣了,過去靠住他的背,他也不理,她扳過他的腦袋來——他哪有生氣!眨著眼楮,狡黠地看著她。

    “你不是叫我別動手動腳麼。”

    她親親他的嘴。

    “對不起。”

    “你沒可能離開我。”他松開火鉗,抱住她,“我想我畢竟還是一眼就看中了你。你跑不掉。”

    “說真的。其實你沒必要對姬水玉龍……”

    “那我也說真的。我並沒有收購它的意向,只是用了一些方法來對付何祺華。讓他在格陵的這段期間,不能來打擾你。”

    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你不會去他的婚禮,對不叮”他埋在她柔滑的發絲里,含糊地問。

    “當然不會。我都不知道他從哪里來的自信,以為我會屈服。”

    “那你願不願意讓外面的那些人知道,你是我卓正揚的朋友,未來的子。”他的話有種強大的震懾力,“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現在也沒有人可以傷害我。”她輕聲細語,“我不要形式主義。”

    “呵,我始終只能做你的地下情人。”他輕輕蹭著她的鼻尖,“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比較刺激?”

    “得了吧,你總在動搖我。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得出來……”

    “什麼事情?”他故意追問,“說來听听。”

    “你少煩!”

    “說來听听。”

    “少煩!卓正揚……不要動手動腳……”

    耶誕後的星期五晚上,薛葵說要去買點日用品,卓正揚非要同去。

    她是想買點東西帶到國外去用,不想叫卓正揚跟著,但是後者根本不听,薛葵根本拗不過他,于是兩個人一起去超市,雖說是薛葵要用的東西,卻完全在听卓正揚的意見。買什麼系也都要听他的。

    “喂,我不喜歡這個顏。”她把購物車里面的毛巾放回貨架,“也不喜歡這個牌子,你有沒有看它家的牙刷有多貴?”

    “可我用的這個顏,這個牌子。”

    “所以呢?”薛葵都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我本來就說不要買,你真是……”

    卓正揚想了想。

    “你說得叮都買新的。我來付錢。”

    “喂喂喂,”薛葵眼睜睜地看卓正揚把貨架上的東西一樣樣地丟進購物車里,毛巾,牙刷,漱口杯,巾,沐露,洗發水,完全脫離了她的本意,“你買這麼多有的沒的……”

    她突然噤聲,遠遠地看著卓紅莉推著一車紙尿布過來,她身邊還跟著謝家敏,抱著小小謝。

    “這種透氣不好……我和你說,千萬不能叫小保姆來做……又不是她的孩子,她肯定不上心……”

    “媽,你看,正揚。”謝家敏一眼看見卓正揚,撞撞卓紅莉的手肘,“呵,好一陣子沒見,談朋友啦。”

    卓紅莉有點目瞪口呆。面前這個神采飛揚的小姑娘真的是薛葵?為什猛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孩子完全不一樣。

    薛葵想站遠一點,卓正揚卻摟住了她。

    “姑媽。”

    “卓主任。”

    “正揚……小薛?”卓紅莉結結巴巴,“真巧,你們來買東西?”

    薛葵想撲到卓正揚剛剛買的這一堆東西上去——買日用品,完全一副在的模樣。卓紅莉的目光在上面掃了一圈,又落到卓正揚的身上。

    “嗯。”

    小小謝只有四個月大,抱在謝家敏的懷里,咿咿呀呀地流著口水,伸手來抓薛葵的頭發。薛葵完全被他一雙大大的綠眼楮吸引住。

    “好可愛,他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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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22:55:39
“謝朝旭。”謝家敏笑眯眯地回答,“呵,他很喜歡你,喔,喔,他想你抱抱。”

    “不要不要,”薛葵趕緊搖頭,“我這個人毛手毛腳的——阿姨握握你的手,好不好?”

    謝家敏喜歡她這樣謹慎,薛葵伸出手輕輕地捏著謝朝旭的小指頭,卓正揚不等卓紅莉發問,先談起另外一件事情。

    “姑媽,方叔說文件袋放您那里了。”

    老方是卓紅安的警衛員,前些天來格陵,給卓紅莉帶了點東西,還有個文件袋,說是卓正揚要的材料,他走的比較急,又一時找不到卓正揚,就把東西放在了卓紅莉家里。

    “對,你看你什麼時候方便過來拿。是什麼東西?你爸封了口,我也不方便看。”

    “我明天過去拿。”

    謝朝旭哦哦聲地把薛葵的頭發都扯亂了,她也不生氣,撓著他的下巴,學他咿咿呀呀地叫,逗得他咯咯直笑。

    “這麼小,可以出門哦?”

    “那怕什麼。希臘那邊的小孩子都在地上亂爬。”

    “看起儡靈光的樣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好可愛!”

    “真奇怪了,他平時不太喜歡陌生人呢。”

    “喔,大概因為我身上有小被子的味道。”

    又聊了間,卓正揚說還要去買點食物,于是和卓紅莉謝家敏說再見,卓紅莉一邊走一邊感嘆。

    “怎麼兜兜轉轉,兜兜轉轉,還是和她在一起了?”

    “那小姑娘您認識?”

    “藥理所的技術員,叫薛葵。我以前介紹給正揚來著——這小姑娘真不簡單。還是把正揚套牢了。”

    “媽,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您是沒看見,那薛葵逗旭旭的時候,正揚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謝家敏微微地笑著,“甜蜜得不得了。”

    “唉,我也是管不著@T勖僑蚍 壓尥罰 儐邸!br />
    “好。”

    這邊薛葵還在贊嘆謝朝旭如此可愛。

    “你沒看見他的眼楮,忽閃忽閃的,長大了肯定很聰明。”

    他心里一動。

    “要不,我們生一個?”

    薛葵很認真地想了想。

    “要不,等展開再長大一點?”

    兩個人笑作一團。又去選了些吃的,在收銀台,薛葵拿出錢包準備付賬,卓正揚說等等,就近從貨架上拿了一盒durex,放到薛葵面前。

    “那些我付,你付這個。”

    薛葵羞得臉都紅了,一個勁兒地對收銀解釋。

    “他喜歡開玩笑。呵呵,呵呵。”

    “哪有,我從闌開玩笑。”

    薛葵瞪著他,躲得遠遠,他提著購物袋過勞她會合,一起回家去,她幫卓正揚把買來的水果和食物分門別類地放進冰箱里,卓正揚站在她的身後,房間里暖氣很足,他只穿一件白帶銀條紋的襯衫,億門口看她。

    他這種眼神,明白得讓人一覽無余。她早就做好了這個準備。她站在流理台邊,手抖抖地想要拿個杯子倒點水喝,可是他已經過來了。

    又是長長的接吻,彼此的嘴唇仿佛黏住了一般舍不得放開,卓正揚抱住她,沒怎麼使勁地讓她坐在流理台上,薛葵暈頭暈腦地想起媽媽說過孩子坐著的時候一定要雙膝並攏才有規矩。她想夾緊膝蓋,因為這個姿勢實在太難看。

    但是卓正揚已經欺身貼住,這下子變成了她的小腿纏住他的腰了。她膝蓋發著抖,拼命朝後縮,踫到了水杯,幸猴面沒有水,骨碌骨碌轉了幾圈,險些掉下去,卓正揚好像手上長了眼楮似的,反應敏捷地接住了,推到一邊去。她還想抓住些什麼,偏偏無所依靠。

    “別害怕。”他喑啞著聲音,“抱緊我。”

    她遲遲疑疑地用手環住他的脖子。他的頭發摩擦著她的臉頰,酥酥麻麻的感覺。

    他的手恣意起來。伸進毛衣內,解她的扣子,又狠狠地扯著襯衫下擺。輕車熟路地松開腰帶,手心貼住她平坦的小腹,目的很明確地慢慢朝下滑。

    如同千百只蝴蝶一起鑽進她的胸口,她又脹又痛,又羞又惱,上次的記憶一下子全浮現在腦海里。蜷住的腳趾,難抑的嗚咽,還有他正炙的情火。

    “你又來!……”

    他自她胸前抬起頭,看她的皮膚慢慢變成緋紅,輕輕咬了一下。無意外地引起她的一陣顫栗。

    “你不喜歡?”

    她咬住嘴唇不說話,把頭偏到一邊去,卓正揚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

    “嗯?”

    促狹的反問,他拱著她的身體,非要她回答,她捶一下他的胸口,聲音同動作都十分虛弱。

    “你去把燈關掉嘛。”

    “好。”

    她想把內衣肩帶拉回去,但是闌及,啪地一聲室內全暗,等他回來的時候,她有點不確定,摸著他的肩膀,發現他已經把襯衫脫掉了,這樣一來,她穿著毛衣反而顯得不倫不類。

    她摸著他光滑的胸膛——哪有胸毛——氣惱地拍了他一下。

    “你又騙我!”

    “誰叫你相信我。”

    他說話的時候,她覺得他嘴里含著什麼似的。

    “你在吃什麼?”

    “糖。我怕嘴不夠甜,哄不住你。”

    他頂頂甜蜜地說了一句。對呵,他們買了一包奶糖,放在飯桌上了。

    他示意她也嘗嘗糖的味道,渡到她嘴里,又要來搶,她處于喪失意識的狀態,哪里爭得過他,結果糖掉到地上去了,他輕笑著,手然停。

    “別管它。”他輕輕咬了一口她的鼻尖,又含住她的舌頭。

    她不知道是他技巧嫻熟還是她太敏感,卓正揚說這樣不會痛,果然兩次都不痛,就是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他那只罪魁手的動作讓她無處可藏,羞恥並亢奮著。她做實驗不能留指甲,捏著他的肩膀又使不上勁,恨他恨得要死,總想叫他也嘗嘗這種苦楚。

    她發出一聲悲鳴,身體仿佛在風暴中顛簸,抖個不停。

    “葵。”

    “嗯?”

    “葵。”

    “嗯。”

    “葵!”

    “正揚……”

    他一疊聲地喊著她的名字。有種渴望。她的手掛在他的胸膛上,又隨著他的牽引慢慢地摸下去,摸下去——恍然大悟,他為什麼一個勁地喊她名字又什麼都不說。

    她面熱心跳地握住,對于能否取悅他毫無把握。偏偏他又靠過來,咬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悄悄話,她一下子全身都燒得通紅。

    “你!……你……”薛葵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他的惡劣,說輕了不解恨,說重了又舍不得,“你……居然……你……怎麼能……想著我……做……做……”

    “你是我朋友,我不想你想誰。”她的拘謹反而讓他情緒高漲,“我是情不篆…”

    他真是越來越敢講。她氣急敗壞地想要放手,但是他纏著不許她松開,有點無賴的意思,她恨得咬了他的舌尖又拼命搖著腦袋。他緊追不舍,就有辦法吻她吻到暈頭轉向。

    “葵……”

    她的心都化了。

    原來電視上,小說里的描寫都是紙上談兵。她是頭一回用手幫他愛撫,無比笨拙地做了一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興奮之余又好像特別難以滿足。沒多久又來了一次,她手有點酸,靠著卓正揚休息,後者貼著她的胸口,用力吻她頸窩,她想告誡他別這樣,不然她又得一天到晚拉高衣領,可是沒力氣出聲。

    算了,隨他吧。只要他高興。

    她把恿手的紙巾揉成一團扔掉,然後回抱他。有一種暴風雨過後很平靜很安謐的感覺。上身裎的兩人都舍不得把衣服穿上,但一層層的汗發出來,濕涔涔地,她身上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止不住地發抖,卓正揚伸手去摸索剛才扯下來的衣服,只摸到自己的襯衫,于是給薛葵披上。

    她心滿意足地嘆了一口氣,手從空蕩蕩的袖口伸出去,地摸著扣子。他去開燈,她手有點發軟,哆嗦著手指,怎麼也扣不上,他只好過來幫她穿,她的小腿貼著他的腰際,慢慢地磨蹭著。

    “把這件衣服送給我好不好?我一直都好想有一件你的襯衣。”

    “全送你。”听了她的話,他又饑渴難呢伸進襯衣捻揉挑逗起來。“……所有都給你。”

    “都送給我,你穿什麼。”她吹氣如蘭,輕輕地喘息,“……別……別踫那里了……”

    “不穿。”

    伶牙俐齒如她,在他說了這種露骨輕佻的話之後,除了打他兩下,又沒有別的辦法。

    “你打的一點都不痛。”

    他甚至有點喜歡被她輕輕地拍打——歌里不也是這樣唱的麼。

    我願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願她拿著細細的皮鞭,

    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他全身緊繃,纏住她的舌頭,把她的興奮吟哦全吞下去——他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想提前履行丈夫義務。

    “你今天留下爛不好。”

    他眼簾半閉,睫毛顫抖,薛葵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心狂跳著。

    “我……我沒有小被子睡不著。”

    “那我們就不睡。”他語氣里的邪惡明明白白地在說別懷疑我的能力,“反正明天是周末。”

    “……”她腦中突然閃過剛才在超市的畫面,“你真買了……”

    “叮”

    “你……”她吹氣如蘭,不明白如此激烈後卓正揚怎麼還可以鎮定地站著,“唉!我……”

    他想她不願意。

    可以理解。他溫柔地幫她重新扣上扣子,薛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要是把我留下來,我可就不走了。”

    “當然。”他反手去摟她的腰肢,“當然。”

    “我說真的。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這對他來說真是求之不得。

    “永遠留下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葵,如果哪一天我們又鬧別扭,你也一定不要走。”

    “也許哪一天你會趕我走。”

    “怎麼可能。”

    “我說如果。”

    “如果我做這種傻事,你就一耳光扇醒我。千萬不要留情。”

    “你明明知道我不舍得打你……”

    她腳軟到走不了路,卓正揚把她抱進臥室去。

    “上次也是我抱你進來。”

    “然後呢?”她突然有點亢奮,吃吃地笑,“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老實交代。”

    “能做什麼?你在生病。”他語氣中有些氣惱,“我真希望你沒空生病。”

    她覺得有點累。卓正揚壓在她身上,讓她有點吃力,才不安地嚶嚀了一聲,他已經抱著她翻了個身,她趴在他的胸膛上,躲避著他的嘴唇,繼續吃吃地傻笑。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連喘息都有點困難。

    “等一下!……等一下!最後一句話,最後一句——我是不是很?”

    “一般吧。就是比較耐看。越看越好看的那種。”他可不是在這種情況下什麼假話都說得出來的男人,他喜歡實事求是,“不過,我最近總是記不得你的模樣。大概是我老了?”

    “我也老了……我們都老了……正揚,原來真話才是最動听。”

    展開拼命打卓正揚的電話。通了沒人接,再打家里的座機,沒人接,看看牆上的鐘,十點差一刻,想了想,又打薛葵的電話。

    終于有人接了。是卓正揚,聲音很含糊,隱隱有怒火。

    “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

    展開沒空細想自己攪亂了什麼。

    “我們的破冰者在川藏路上翻了。”

    “什麼?”卓正揚提高了聲音,但立刻平靜下來,“有沒有人員傷亡?”

    “沒有。”

    “安全員呢?保險公司呢?地方交通呢?展開,這種事情不必讓我知道。該怎樣處理,我們有流程……”

    “正揚,和我們追尾的是沈陽軍區的重卡。廢了一門裝甲炮。押送是羅非。他要見你,我去也沒用,涉軍沖突地方上不能管。張鯤生說,不是我們的責任,也不是錢的問題。”

    卓正揚明白了。這個昔日的好同窗,真是陰魂不散。

    他掛上電話,轉身發現薛葵不見蹤影,他啼笑皆非地把被子掀開,她露了一對眼楮出來。

    “誰?”

    “還能是誰。”

    這個展開,總在關鍵的時候打電話。相親那次,還有這次。可是次次又的確十分重要。

    薛葵縮了縮身體,很明顯已經失了興趣;卓正揚想了想,又不得不翻身下。

    “你要走?”

    她聲音里有點遺憾。

    卓正揚摸摸她的頭發,順著摸到她脖頸,她哎喲了一聲,更深地躲進被子里,他有點好笑又有點氣餒。

    “你就不會要我留下來?”

    “工作要緊。”

    他親親她的額頭,起身去室,沖完涼回來,薛葵正裹著被子,要下。

    “我的衣服……在廚房……”

    “你躺著,不要管。”

    他從地上撿起襯衣,想起已經送給薛葵了,笑笑扔給她,又去衣櫥里拿衣服,很快穿好,薛葵看他拿出旅行包,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準備一切,又打了幾個電話,最後,他把她的衣服和一把大門鑰匙一起交給薛葵。

    “我要去雅江,得馬上走。這幾天,你就住這里。我會叫展開送你上下班。你不要單獨行動。對了,我和姑媽約了明天見面,你幫我去拿個文件袋回來。”

    她嗯了一聲,又追問了一句。

    “你要去多久?”

    “三到四天。”他看她好像有點失望,于是改口道,“三天。三天我一定回來。”

    三天,那窘了星期一。她的飛機是星期二上午。

    “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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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22:59:43
第十九章

    卓正揚連飛往成都,一落地有人來接,借了輛普通牌照的牧馬人,一路飆行至雅江,正午時分經過康定,他給薛葵打了個電話。

    “喂。”

    他听見那邊是展開的車載音響震耳聾,以及游賽兒的大嗓門。

    “安靜!安靜!電話!電話!”

    “這誰聲音比你大了?”展開一邊調小音量一邊吼回去,“剛才吃那麼多,你怎沒米醉!”

    “卓阿姨的糖醋魚真味。”游賽兒嗜好食,一說到吃就雙眼發光,“棒極了。我們下次還能去嗎?”

    “能啊,你又不是不認識路,自己走去唄。”展開薄唇一抿,“最好你自己打兩條魚送過去,哦,不對,兩條哪里夠,你一個人就能吃五只魚頭,三碗白飯——這樣,游賽兒,你干脆扛一袋米去入伙得了。”

    游賽兒知道展開這是拿她開涮,但和他針鋒相對是最沒創意的事情。非要順著他說,讓他有力沒處使,有氣沒處發。

    “蕩漾賣的都是觀賞魚,不能常而且你不覺得卓阿姨家的米飯也很好吃嗎?听說是才送來的東北大米,格陵這邊沒得賣。一粒一粒珍珠似的,軟中帶硬,很有嚼勁。”

    卓正揚在那邊听得真真切切,只當展開和游賽兒在打情罵俏,便同薛葵講話。

    “文件拿到了沒。”

    “拿到了。”

    “姑媽留你吃飯了?”

    “嗯。”

    “怎麼?精神不太好?”他听得她聲音中有一絲虛弱,“不舒服?”

    薛葵以手撫額,悄聲道︰

    “唉。這對小冤家從早上一直吵到現在,從天文一直吵到人文,從地理一直吵到倫理,吵得我頭痛。”

    卓正揚這次去雅江處理事故,把薛葵交托給展開照顧,展開自己不是很有信心,幸好有個死皮賴臉的游賽兒自告奮勇在旁邊插科打諢,三人行總比兩個人在一起要安全一些。

    但是這賣魚的也太反客為主了點,到謝伊夫家里去拿文件,人家客氣地說多待一會兒,一起吃飯,游賽兒就拼命點頭說好啊好啊,然後就從十一點硬生生等到十二點開飯——雖然謝伊夫和卓紅莉喜歡她天真爛漫,心地純淨,但哪有大學生這樣不懂事,真是令人難以忍受到了想要替她老爹老媽代為管教的地步。

    所以展開就極盡惡毒之能事,盡量挖苦諷刺毒舌刻薄,或明或暗,或重或輕,或急或緩,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若說薛葵對付展開的方法是見招拆招,那游賽兒就是大音希聲,大象希形,無招勝有招,展開的伶牙俐齒,舌燦蓮,到了大智若愚的游賽兒面前,統統敗下陣來。

    “你頸演習。”

    什麼?薛葵一時沒听明白,那邊傳來一句“信號不好,到了再打給你”就收線了。她還闌及說注意安全——她曾听父親說川藏線的路面狀況很差,雖然卓正揚開車謹慎,但仍甚為擔心。

    展開和游賽兒還在如火如荼地斗嘴。

    “……謝朝旭多喜歡你呀,笑得咯咯聲,你去給他做童養媳。一日三餐有保障。”

    “那你怎麼辦。”游賽兒問道,“我還要幫你養公主海葵呢。”

    “我?……什麼我怎麼辦?游賽兒!你管我怎麼辦!薛葵!我們把她扔下去行不行?啊?把她扔下去吧!”

    雅江是個小縣城,一眼望得到底,漢藏混雜,頗具民族風情,照展開的說法,肇事的司機被羅非扣住,揚言他卓正揚不出現就絕不放人。

    卓正揚非常厭煩羅非的處事風格。他們兩個是大學同學,睡上下鋪的兄弟照道理說交情應該很好,但羅非太過爭強好勝,處處都要和卓正揚分個高低,從越野長跑到實彈射擊,從軍事理論到諜報偵查,糾纏不休,卓正揚的退學,對于羅非來說簡直就是千古遺憾——他一直對程燕飛表示,他並不是不如卓正揚,只是卓正揚太早退出歷史舞台。

    這次有了機會,他一定要和卓正揚來一場決斗,叫程燕飛看看,他羅非並不是千年老二——如果一個人已經偏執到這種地步,那你就不要想他會做出什麼理智的事情。

    可卓正揚不想被羅非要挾。一旦纏上,這家伙就沒完沒了。他沒耐心,要同羅非斗快。來的路上他已經看見一輛已D開頭的越野吉普停在雅江兵站外面,他沒有稍作停留,直接到了縣城。

    羅非畢業後在沈陽軍區總裝工作,常跑這條線,混得極熟,隨便在街上一打听,都知道那個瘦瘦高高一張方臉的羅少校,而康巴漢子大多對外族人還有戒心,何況卓正揚還是個生面孔,並不太願意交流,卓正揚到了縣武裝部,那負責人又十分為難。

    “卓公子,您就饒了我吧,羅少校早就打了招呼。我這兩頭都不好得罪,難啊!唉!您看這樣行不,我豁出去這張老臉,請兩位一起吃個飯……”

    卓正揚最不喜歡听見別人叫他卓公子,掉頭就走。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縱使他再有手腕,搭不通天地線也沒用。

    他不想做無用功,加之開了一天車,有點累,所以他決定早點休息,明天再想辦法。

    薛葵接到卓正揚的電話時,正在網上準備退飛機票。

    “怎麼樣?路上順利嗎?”

    “還行。”

    “有沒有高原反應?”

    他輕笑。

    “這里海拔不足四千。我還不至于虛弱到這地步。”

    “我看網上說成都最近氣溫略有回升,但未來四十八小時仍有降雪可能。”

    “還好。往年這個時候都封路了,現在川藏線上還有車來車往,非常熱鬧。你要充分相信武警的能力,他們的路段養護做的非常好。”

    他這是安慰她,其實一路上過來,他只見到軍車和幾輛遠星的大力神,本來冬天就是汽車業的淡季,加上整個川藏線冰厚坡陡,雪山矗立,十分危險,誰也不會冒險此時進藏。

    “喔。”薛葵想起父親也在這條線上,那卓正揚說的應該是真的,于是吁了一口氣,“卓正揚,今天星期六,明天星期天。”

    “我知道。”他想她是在暗示,故意停了一下,逗她,“事情有點棘手。可能無法按時趕回格陵了。怎麼辦?”

    “不行!”薛葵脫口而出,有點著急,“你一定要按時回來!否則……否則我就打你了。”

    他知道她不會打人。可是又不想起她的小手輕輕拍在他身上的感覺。

    “我很想你。想抱著你。”

    “我也是。”她低語,“可是,事情真的很棘手麼?你告訴我,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他不太相信她能幫上忙,但是既然她問了,他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因為他並不覺得程燕飛在他和羅非的恩恩怨怨里面是個重要角,所以就略去了。

    “現在的問題是,我在雅江這里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比較困難。不過沒關系,我會想辦法。大不了和他打一架。反正以前也經常這樣。”

    她驚呼一聲。他想,文化人果然多不能忍受流血事件。

    “你不用擔心,他打不過我。把他揍一頓,他能消停個大半年。”

    “你這又是何必……卓正揚,如果有認識的人是不是會好一點?”

    “至少多個幫手。羅非不讓我帶上展開,就是這個道理。”

    “你在雅江哪個招待所?告訴我。”

    “你要來看我麼?那不行。”他促狹地笑。

    “為什麼。”薛葵倒不是真想過去看他,她另有打算,但是卓正揚這語氣太奇怪了,“我為什沒能去看你?”

    “以你的體力,在這里接吻會窒息。”

    薛葵就知道自己不應該多問這麼一句。

    “……我真想把手伸過話筒去打你!告訴我你的地址。”

    為了讓她安心,他告訴了薛葵自己住在雅江縣康巴賓館201室。

    “那你好好休息。”

    他還想再聊一會兒,可是薛葵隨便應付了間就掛了電話。他躺在上,考慮著明天如何行動,羅非應該還想不到他會如此迅捷窘了雅江,估計還在等他自投羅網。羅非哪里像個軍人,簡直就是土匪。對待土匪就不能客氣,直接打死最好。迷迷糊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陣砰砰砰的橋聲把他驚醒,卓正揚去開門。

    薛海光抓了個氧氣袋吸氧,蔫了吧唧,灰頭土臉地站在門口。

    “伯父?”

    薛海光正難受著呢,眼楮澀澀地抬起頭來。

    他送遠星的大力神去內蒙,一接到兒的電話,就立刻折返,趕在間管制前回到了雅江,高原反應讓他頭昏腦脹,也沒深究卓正揚這稱謂的微妙之處。

    “嗯。卓總,你好。我還聯系了一個老朋友,過一會兒窘。”

    卓正揚立刻想到了薛葵說的“也許我能幫得上忙”。

    原來說的是薛海光。而他今天早上所看到的遠星大力神,也正好就是薛海光親自押四車隊。幸好隔得不是很遠,所以薛葵一打電話,薛海光就能立刻趕到。

    “您叫我小卓或者正揚就行。請進來坐。”

    薛海光大步走進房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氧氣,把氧氣袋放到桌上。

    “這里挺簡陋的。不過川藏線上都這個標準。”

    卓正揚想了一下,覺得應該要拿水給未來老丈人,薛海光擺擺手表示不用,從大衣口袋里拿出個保溫杯來,旋開蓋子,喝了一口。

    “您怎麼來了?”

    “說起來也巧,我押車去內蒙。過新都橋的時候,咱們是不是遇到過?你,開個牧馬人?”

    卓正揚點點頭。薛海光覺得和他交掏是有說不出的別扭,于是切入正題。

    “葵葵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藥理所搬家的時候卓總幫了大忙,欠你個人情,又說你現在在雅江這兒遇到點困難,叫錫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她原話怎麼說的?”卓正揚皺起眉頭,“她說是還人情?”

    薛海光心想,這人真是奇了怪了,剛才說話沒听明白?

    “嗯嗯。到底是啥事?您只管開聲,看我能不能幫上點忙。”

    卓正揚不回應,只是面陰沉地拿出電話;薛海光奇怪地看著他——他好像是要打電話,又好像不是很確定,斟酌了一會兒,還是把電話放回去了。

    兩個人都有心事,一時無話,薛海光咳了一聲,拿出煙。

    “抽一根?”

    “戒了。”

    “有毅力。”

    “朋友不喜歡。”

    “哈哈,我老婆也不喜歡。戒不掉,沒辦法。對了,你們的車發哪里?這麼惡劣的天氣也敢上路。”

    年底是汽車銷售淡季,薛海光以為只佣星有車發,沒想到卓開也有,更沒想到他們也敢走這條線。

    “格里拉。我們招的司機都是退伍的汽車兵。”

    正在這時,又傳來橋聲,一個四十多歲,頭纏紅穗,眼聚精光的康巴漢子出現在門口。

    “薛哥!”他一進來就和薛海光大力擁抱。薛海光使勁兒拍了拍他的肩膀。

    “巴措!好久不見!來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巴措,來自杰珠村,西俄洛的鄉長。巴措,這是卓正揚,和我一樣,做汽改的,格陵人。人齊了,卓總,你講一下大概的情況吧。”

    三個人打過招呼之後,卓正揚就把羅非扣押司機的事情告訴了薛海光。薛海光一听居然是涉軍事件,就有點為難。

    “卓總,坦白說,以前姬水二汽還在的時候,我在這條線上多少也有點人脈,如果是個普通角,我現在就能幫你把事情解決了。但是這羅少校,坦白講,我薛海光沒打過交道,也不願意去打這個交道。巴措,你怎麼看?”

    “他為啥針對您?”巴措問,“川藏線上的人都知道羅少校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您看起來也是個人物,為啥不能和平共處。在我們西俄洛,男人和男人較勁,要麼為了人,要麼為了好馬。”

    卓正揚非常尷尬,只好避而不談。

    “我和羅非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我也希望借由這次的事件能夠有個了斷。兩位並不應該被牽扯進來,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薛海光心想,一定是為了人。媽的,我連趕來解決卓正揚的鳥事,這算啥。得,趕快把這個人情還上,兩清。

    “卓總,話不能這樣說。俗話說的好,一個好漢三個幫,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巴措抵得上三個幫手,我抵得上三個臭皮匠。咱們現在不把羅非當少校看,咱們頸他是個土匪,綁了咱們的人,咱們怎麼把人給弄出來。咱們是不能和土匪講道理的,對不?要不這樣,巴措,你想辦法混進兵站里,把司機給弄出來,咱們來個瞞天過海。”薛海光又轉向卓正揚,“只要司機安全了,你和羅非怎麼談都有了底氣,對不對?”

    巴措點點頭,一副完全不把這個當回事的模樣。

    “太簡單了。我有個兄弟每天清晨都往兵站送補給,弄個人出來,不難。”

    卓正揚想了想。

    “見機行事吧。多謝您的幫忙。”

    “嗨,客氣啥!”薛海光大手一揮,隨口來了一句,“以後葵葵還要您多照顧。”

    卓正揚立刻答應。

    “一定。”

    仗義每多屠狗輩。

    巴措果然神通廣大,卓正揚和薛海光還在吃早飯,那司機就跟著巴措後面進來了,見到卓正揚跟見到親人似的,大罵羅非不是個東西。原來這個司機未復員的時候在羅非手下做汽車兵,這次出了事故,當場已經認定責任是一半一半,羅非以敘舊為名,把他軟在兵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成了羅非和卓正揚談判的籌碼,直到巴措出現要帶他離開,兩人一溝通,他才知道羅非有這麼一肚子壞水。

    “敗類!我呸!我一定要寫信揭發他公器私用,媽的,真給我們軍人丟臉。”

    卓正揚心想,再不和羅非徹底把這事解決了,他非走向邪門歪道不可。雖說他們廢了一門裝甲炮,可破冰者也被他們吞了兩輛,剩下的事情應該交給保險公司處理,他羅非濫用私刑,就是置自己的前途于不顧。

    他和羅非約了時間見面。羅非同意了他的提議。

    卓正揚,薛海光,巴措。三個人開著牧馬人出城,薛海光還特意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看是否需要幫忙。

    “伯父,您不要進去。”

    “對,薛哥,您在車上等著。”巴措跟著卓正揚一起跳下車,兵站門口拴著兩只藏獒,薛海光也不太敢靠近。于是就在車上吸氧,還是覺得不舒服。不僅僅是缺氧,更重要的是心里難受。

    星期二肯定趕不回去送葵葵。他是故意的,他不想看兒上飛機。

    葵葵長這麼大,還沒坐過飛機呢。頭一次坐飛機,就要飛那麼遠,沈玉給她準備的行李,恨不得有兩個葵葵重,她怎麼拎得動。

    他抹了一把臉。終于哄得葵葵肯出國。一個月前她開始申請,現在已經拿到offer,她是在格陵出生,有兩百多個國家的免簽證護照,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他們的苦日子終于到了頭。何祺華,還有沈玉龍,兩個殺千刀的王八蛋,葵葵一定要離他們遠遠的,遠遠的。

    他把一包氧氣吸得干干淨淨,遠遠地看見卓正揚和巴措踏出兵站的大門,朝他走過來。

    “程燕飛一定是個漂亮姑娘。”巴措說,“能讓兩個男人為她決斗,了不起。”

    卓正揚立刻解釋清楚。

    “那和我沒關系。我的人在格陵等我回去。”

    薛海光待他們到了跟前,問了句︰“辦完了?”

    卓正揚點點頭。

    “辦完了。”

    “順利不?”

    “還行。”

    他的手放在車門上,思忖了一下。

    “伯父,你來開車吧。我不太方便。”

    薛海光不明就里,看了看巴措。

    巴措揚了揚下巴,薛海光才注意到卓正揚的右手袖底露出半截繃帶。

    “行,我來開。”

    “兩人都掛了彩,隨便包扎了一下,還是得去縣衛生所看看。”巴措道,“很精彩的搏擊。我做仲裁。卓總,我佩服你。男人就應該用這種方法解決問題。我想羅少校以後都不會再擾你和你的人。”

    “謝謝。”

    薛海光嗤鼻。為了個人,搞成這樣,有什麼意思呢。

    周日,也就是卓正揚和羅非打架的那天,同樣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發生了另外一件重大的事情。

    沈玉沒有任何預兆地到了格陵。

    薛葵剛剛開始在藥理所工作時,她來過一次,所以還記得路線,下了長途汽車坐出租車,一路顛簸到了宿舍樓下。盤雪睡眼惺忪,下開門,見是一位伯母,大包小包仿佛投奔親戚一般,當場愣住。

    沈玉一挑眉毛,熱絡地同她打招呼。

    “你就是盤雪吧!葵葵呢?”

    盤雪蓬松著頭發,點點頭,又搖搖頭,明顯不在狀態;沈玉暗忖現在的小姑娘也太散漫,就算周末也不應該睡到日上三竿,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沈玉還沉得住氣,盤雪啊了一聲。

    “我是我是。您是……”

    “我是葵葵的媽媽。她不在?”

    因為薛海光臨時有出差任務,而沈玉的腿不方便,所以薛葵早在兩個星期前已經和她講好,自己一個人走。張寒和葉瀾瀾一直通過電郵虹話提醒薛葵要帶些什麼,就差親自飛回來幫她準備,薛葵大力謝絕,她們遂決定留在洛杉磯接她,抵埠立刻打電話報平安,絕對萬無一失。

    但沈玉依然不放心。在她看來,薛葵還是襁褓中咿呀嬉鬧的小丫頭,哪里懂得自己準備行李,還有格陵這邊的工作人事,如何交接清楚,思來想去,就是不保險,又絮絮地準備了很多東西給她帶去那個啥都沒有的番邦,所以就不作聲地自己來了。

    盤雪心里明鏡似的——這薛葵自從星期五停電去了卓正揚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兩個人還不知道有甜蜜地在度周末呢。她無法控制自己不邪惡地幻想薛葵和卓正揚在一起的畫面,就好像看電視劇里的男主人公沖破萬難,情濃繾綣時的快樂——這戲份可沒預著薛葵的媽媽啊!

    “她出去了,出去了,阿姨,我來打電話給她,我來打,我來打。”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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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23:02:42
王母娘娘駕到,盤雪哪敢怠慢,趕緊堆上笑容,自告奮勇打電話叫薛葵回來。薛葵十分吃驚——沈玉自從安裝假肢之後,從來沒有單獨一個人離開過姬水。

    若是下定決心不去國,原來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已經站在起跑線上,發令槍都舉起,你突然說退出,方方面面總要有個交代。先是寫信對那邊錄取她的教授道歉,然後又打給張寒取消約定,被盤問了半天,國方面正是聖誕假期,張寒一時興起,竟要約葉瀾瀾飛回來看看是何等人居然能讓薛葵不要江山,薛葵這種情況下就只有被調戲的份兒,好說歹說打消了她們兩個的念頭,又計劃退機票,結果打折機票不能退轉改簽,四千五百八打了水漂——這一系列的瑣事弄得薛葵是身心俱疲,但想到卓正揚有星期一一定回來的承諾,便沉下心來,只等對他坦白清楚自己這些天來的猶疑不安,再告訴父母自己已經下定決心,要留在卓正揚身邊——須知這才是最難解決的環節,薛海光和沈玉對于她的前程有著超出常人的執念,沒有卓正揚在身邊支持,她覺得自己根本無法開這個口。

    但母親的突然出現,打亂了她所有計劃。

    “媽媽,你怎麼來了?”她急沖沖地進門,跑得全身都是汗,一邊扯圍巾一邊問,“你的腿……”

    “啊呀,沒事沒事,我就是來看看你。”沈玉拉著兒在邊坐下,笑眯眯地摸著她的臉龐,“我的寶寶,兩個月沒見,怎麼臉長圓了?”

    盤雪越看這一對母眉眼越像,又都是溫柔親切的格,于是自來熟地插了一句。

    “阿姨,我覺得薛葵這樣就挺好看,瘦了反而顯得憔悴。”

    她笑嘻嘻地還想補充戀愛讓薛葵越來越漂亮了,薛葵看了她一眼,幾乎不能察覺到地搖了搖頭。盤雪就硬生生地把話吞回去了。

    沈玉端詳著兒︰衣服,新的;褲子,新的;手袋,新的;抓在手里的圍巾,新的;的確,新天地新氣象,應該都換成新的;還有靴子,她怔了一下——二級軍需品,未在市面上流通︰“靴子新買的?”

    薛葵縮了縮腳。

    “嗯。”

    沈玉便不再說什麼,把帶來的東西放在桌上,一一打開。

    “我就是給你帶了點東西。你看,生,杏仁,核桃,榛子,松仁,開心果,都是你愛吃的……盤雪,你也拿一點。”

    說著沈玉極熱情地騰出個紙口袋,每一樣都均一半給盤雪,盤雪連連推辭,但那堅果不知如何炮制,和市場里賣的完全不同,聞起來特別人,她剛剛起來又是腹中空空,一邊說不要一邊連吞了幾口口水,薛葵笑了。

    “盤雪,你不要客氣,拿著吃吧,我奶奶自己炒的,可好吃了。”

    “那就謝謝啦。”盤雪不客氣地拿走,佔據了半張桌子,大吃起來,“太棒了,杏仁炸成金黃好好吃,還有核桃仁,甜甜的,又不膩人,生咸咸……”

    她大快朵頤,又硬生生剎住——薛葵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盤雪拿出個袋子,又每樣勻一部分放好,薛葵這才了解到她是準備留給顧行知這個老饕嘗嘗,不由莞爾。

    “媽媽,這里面還有什麼東西?”

    “對了,不是說飛機上不讓帶液體麼,可你又愛喝蜂蜜,奶奶就弄了些野蜂蜜來,”沈玉從袋底掏出一大塊包得嚴嚴實實的固體蜂蜜,打開,一股濃郁的蜜飄出,琥珀上面析出一層淡黃的糖霜,“你帶到國去,每天敲一點下來泡在溫水里,可以化一大杯,你每天喝一點,喝完了我再給你寄。唉,我的寶寶,就這樣走了,媽媽真舍不得。”

    盤雪一下子就咬了舌頭。

    “薛……薛葵……你去哪里?你要去國?什麼時候?”

    “是啊。”沈玉抬眼看盤雪,一臉燦爛,想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也不用再隱瞞,“馬上就走啦,星期二的飛機。”

    薛葵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臉凝重地轉向盤雪。

    “盤雪。我想單獨和我媽媽談一下。”

    “好,好。”盤雪手忙腳亂地抓了一把榛子,想想又特難受,放下,拍拍手上的灰,踩著拖鞋就往外面走,關門的時候,夾住了沈玉的一句話。

    “葵葵,你保密工作做的真不錯……”

    盤雪站在門口,才發現自己沒穿外褲,一條滑稽的紫毛線褲讓她沒法動彈,只好傻愣愣地佇著,不知道去哪里——薛葵為什麼說走就走?這是在做夢吧?她和薛葵難道不是好朋友嗎?至少,至少應該對她說一聲,而不是突然就這樣走掉吧?

    她喜歡薛葵。她以為自己和薛葵已經很親密,但突然又變得很遙遠。

    而宿舍里,沈玉才剛剛開始盤問薛葵。

    “葵葵,你不會還沒辭職吧?”

    薛葵搖搖頭。

    沈玉有點生氣,但並沒羽備兒。

    “葵葵,你這樣做就不對了,我早就說過,雖然辭不辭職不影響你出國,但是你要給單位一點緩沖時間,不提早告訴所里你的決定,一時半會讓他們去哪里再找個人接手你的工作呢?”

    薛葵不敢听下去,抱住沈玉的胳膊,撒嬌道︰“媽,你剛才說我走,你舍不得,這樣,我不走了,好不好?我把機票退掉,我不走了。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你啊,每次都這樣,讀博的時候還三天兩頭打電話回來說不想讀,遇到一點困難就喜歡嘴上叫叫,不就是個辭職的事情嘛,明天去說一聲,趕緊把手續辦了,畢竟是你理虧,客氣一點,委婉一點,他們不會為難你。要不然,媽媽陪你去?反正你也不回來了,就是撕破臉,也沒關系。你啊,以後千萬不要遇到一點難事就瞎嚷嚷,我又不在你身邊,看你怎麼辦。”

    薛葵一身溫柔刀的本事都傳自沈玉。現在師父出手,小徒弟哪有招架之力?

    “不,媽媽,我不辭職,”薛葵背脊上直冒冷汗,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母親,語無倫次起來,“我不出國。張寒和葉瀾瀾都知道。約瑟夫教授那邊我也寫信道歉了,就是機票沒退成,四千多,我會賺回來,真的。”

    沈玉張口結舌,晴天一個霹靂打下來,她也慌了神,不明白怎麼兒又變了兀

    “為什麼?葵葵,你總要告訴媽媽為什麼。”

    薛葵緊緊地攥著拳頭,拼命回憶卓正揚的模樣,可是面孔模糊,不能給她一點支持。

    “……我喜歡上一個人。我答應他要留下來。”

    “誰?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是你同事?還是以前的同學?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盤雪在門口站了一會,覺典,百無聊賴決定去原來的宿舍呆呆,就听見里面傳來一聲暴喝。

    “是他?!你們兩個怎麼走到一起了?”

    薛葵想到沈玉會有所反彈,但沒想到如此激烈,不知所措地抬眼望著她。沈玉強抑心中怒氣,柔言道︰“葵葵,你听媽媽說,門當戶對的說法自有它的道理,相同家庭背景下成長起來的人才會有共同話題,才能融入彼此的生活,卓正揚是誰,他家里是個什麼狀況,我也听你爸爸提到過一些,我們這樣的小老百姓,沒必要去高攀他們,知道嗎?”

    “媽媽。我喜歡他。他……他也喜歡我。我們兩個在一起,和家庭背景什麼的都沒關系……”

    “好,好,”沈玉不耐煩道,“如果你真的覺得他喜歡你,為什麼一個月前還答應我要出國去?”

    薛葵不知如何回答。

    “……那個時候我不確定。”

    “現在你就確定了?”沈玉恨不得一這醒兒,“傻丫頭,你才和他交往多久?確定什麼確定!他說了要你留下來?還是許諾了要和你結婚?”

    “……沒有。但我就是想留下來。”薛葵的倔勁也上來了,“我確定我現在走,一定會後悔。”

    “你這是什麼話?早幾年前我們就說好了要走,只是個時間問題。現在每樣事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又反悔!”

    “出國有什?去做二等公民,累死累活,錢又只有那麼一點!”

    薛葵無心的返,听在沈玉耳中卻是驚心動魄——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錢!錢!錢!

    “葵葵,你听媽媽說。你和卓正揚沒結果。”

    “媽媽!我留下闌是一定要和他有結果!”

    沈玉又急又氣︰“傻丫頭,我是怕你上當!和這種人交往,有什處呢!他們哪有真心真意,不過是想玩一玩……”

    沈玉緊盯著薛葵,急急地說著,恨不得立刻讓她改變主意,薛葵不敢看母親的眼楮,扭過頭去,沈玉目光一掃,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葵葵。”

    她翻開薛葵的衣領,脖子上有兩處曖昧的瘀傷。沈玉不發一言,開始解薛葵的外套,薛葵想要掙扎,但又怕傷著母親,兩人的手臂攪在一起,薛葵被掐了好幾下,終于沈玉把她的衣服全部解開,難以置信地看見兒的前胸上吻痕星星點點——她白著一張臉,重重一把將薛葵推開,眼中滿是厭惡唾棄。

    這樣的眼神讓薛葵十分難受。她機械地把衣服穿好,木然地垂著頭,什麼也不想說。但沈玉爆發了,她開始脫薛葵的靴子。

    “媽媽!”

    “這是他四,對不對?對不對!”

    沈玉把靴子從窗口扔了下去。她不需要薛葵的回答,開始動手翻抄薛葵的東西,新的手袋,新的手機,新的皮夾,新的內衣,她不再發問,自動默認為全是卓正揚的禮物——他用這些包裝薛葵,然後再從她身上一樣樣地脫下來。

    薛葵眼睜睜地看著沈玉把衣服手袋皮夾全部扔出去︰“媽媽,求你了,不要扔!不要扔!”

    歷史終于重演。一剎那沈玉覺得薛葵都是新的。她頹然坐下,看著這個她從始至終完全無法控制的兒。

    “薛葵。走過路,你怎麼就不怕鬼呢。”

    “……媽媽,你說什麼?”

    沈玉嘶聲尖叫︰“我說,有過一個何祺華,你怎麼就不知丑!”

    沈玉的聲音忽大忽小地從房間里透出來,盤雪癱坐在地上,止不住地瑟瑟發抖,她不是有意听,但這門板真的太薄,擋不住卓正揚的甜言蜜語,也擋不住沈玉的風刀霜劍。

    “你是不是和卓正揚住一起?他對你不規矩,你倒挺享受!薛葵!你不自愛!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和十年前被何祺華養著的你有什沒同!”

    薛葵的聲音很細微,盤雪听不見。只有沈玉,像母獅般爆發著,雷霆之聲上達碧落,窮盡黃泉,也不停歇。

    “你有什麼事情我們不知道?別忘了,你是我生的!你大學頭兩年,一分錢也沒向家里要過,不讓我們去探望,但是我們去了理工大好幾次,看見你穿名牌,坐名車,不住寢室,不上課,和何祺華那個王八蛋搞在一起!”

    盤雪听見薛葵也提高了聲音。

    “你們都知道!那為什沒救我!”

    “薛葵,你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你那時對我們什麼態度?嫌我們窮,嫌我們沒用,你心態失衡,我們說的話會听嗎?何祺華貪你什麼?貪你年輕貌!你貪他什麼?貪他有錢有勢!我們呢?我們那時候能有什麼選擇?我們也不要臉了,心想如果何祺華能給你奢華的生活,我們頸沒生過你這個兒!結果呢,你得了暴食癥,不漂亮了,他不要你,我們要,十年,十年的時間,你定定心心地開始節食,開始學習,開始上進,我們以為你改了,但沒有!你一變回原來的模樣,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拜金主義者!”

    走廊上不時有人出沒,看見盤雪坐在地上,宿舍里又傳來叫罵聲,好奇地探頭探模沈玉的音量始終沒有降的意思,出離憤怒。

    “這樣就傷你的心了?這樣你就難受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傷心?我們有多難受!你看看你自己,愛錢是嗎?那怎沒知道自己賺!讀了個博士出來,只當一個小小的技術員,一個月拿兩千塊,你讓我們怎麼想?即使這樣,我們可曾對你說過半句狠話!”

    薛葵的聲音里面帶了哭腔。

    “我當時只是想盡快安定下來!因為你需要人照顧!難道我不想像許達那樣留校,難道我不想繼續做藥用 ?我的課題做到一半不要了,為什麼?因為我想畢業,趕快找到工作,每周有休假,可以回去照顧你!”

    沈玉的返又快又狠,直指要害。

    “你照顧我了嗎?一直是你爸爸,你奶奶他們在照顧我!你每次回姬水,都做了什麼?連吃帶拿,伸手要錢,全是我們寵出來!你遇到問題的時候只會叫苦,只會逃避,你根本就是不敢走入社會,才一直讀書,一直讀!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你一直貪圖最舒服的那條路,卓正揚也不過是你的一個避風港而已!如果他只是個不名一文的臭小子,如果再出現一個比他更有錢的男人,你還會喜歡他嗎?不會!薛葵,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個投機分子!誰能讓你獲得最大的利益,你就緊緊地抓住他,以前是何祺華,現在是卓正揚——我怎麼養了你這樣愛慕虛榮,反復無常的兒出來!”

    她深植心底的瘡疤由自己最親密的人一手揭開。那種殘酷,簡直要把她的心血淋淋地撕成兩半。

    “媽媽!既然你對我有要求,為什麼從闌說?你總是說,隨便我做什麼,只要開心就行……”

    “是,我對你要求低,沒想到你對自己要求更低!畢業這兩年,你都做了什麼?你自己都說過,就是只猴子,訓練一下,也可以做你的工作!薛葵,這就是你的未來?你看看媽媽,你看看爸爸,爸爸的頭發,這幾年都白了一半!為什麼?還不是為了多賺點錢把你送出國去!可是你連一點點也不願意報答我們!”

    薛葵的聲音痛苦得變了調。

    “媽媽!你要我怎樣報答!你說!你說!”

    所有的聲音都沉寂下來。盤雪木然發現,今天太陽很好,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灑進來——門突然洞開,沈玉一臉肅殺地揚長而去,薛葵跟在後面,拼命地拉住母親。

    “不行。媽媽。不行。媽媽,我愛他,我也愛你和爸爸,我們能不能找個兩全其的方法?行不行?啊?行不行?”

    沈玉拼命甩開她的手。

    “薛葵,如果你真要留在格陵,我希望你是為自己,而不是為別人。指望著別人給你幸福,沒用!沒用!你還怪我們不救你,我們為了讓你回來,做了什麼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因為你就是個白眼狼!白眼狼!”

    她雖然不討長輩喜歡,但也不至于會傷了父母,從小到大,沈玉一句重話都沒有對薛葵說過,無論她做錯了什麼,都以激勵為主,批評為輔,長期壓抑的情緒今天終于全部爆發,熊熊燃燒的怒火簡直可以將方圓三百里燒得寸草不生,更何況多年母情分。

    薛葵整個人都傻了,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拖著腿僵硬地下樓去,盤雪站在樓梯口,靠住欄桿,覺得自己是多余的,但又不由自主地多余了一句。

    “薛葵,薛葵,何祺華……是和卓正揚一起上封面的那個人?”

    薛葵置若罔聞,她動作緩慢地扶著牆,艱難地下了一級台階,又下一級台階,腳底一滑,險些滾下去,盤雪抓住她的胳膊。

    “薛葵!”

    “我去送我媽媽。她腿不好。”薛葵啞著嗓子,喉嚨里發出嘶嘶聲,“我去送我媽媽。”

    星期一上午九點,遠星的車隊重新出發,薛海光來同卓正揚告別,發現他正在打點行李。

    “卓總?你也準備上路?”

    他知道卓正揚的傷口頗深,川藏線的路面又太險惡,開車的時候分分鐘有傷口爆裂的可能。

    卓正揚嗯了一聲︰“我答應了朋友,今天之內一定趕回去。”

    恰巧這時候巴措進門來,已經換了漢人的服裝。

    “沒關系,我來開車。不過成都正在下大雪,雙流機場可能會關閉。”

    薛海光皺眉。

    “我看你還是過兩天再走——現在的孩子也太不體諒。”

    “我不覺得。”卓正揚拎著旅行包準備出門,“對了,您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給薛葵?我回去會遇到她。”

    薛海光想了想,從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串很俗很劣質的綠松石手鏈。

    “我在新都橋買的。你要是踫到她,就給她。”

    “好。”

    薛海光能從卓正揚的目光中看出自己的禮物有多掉價,他無奈地笑笑。

    “太俗氣?”

    “不是。”卓正揚把手鏈收進口袋,“我不知道她喜歡這個。”

    “她不是喜歡這個。她只是喜歡收禮物。”

    “是嗎?”卓正揚放下行李,認真地看著薛海光,“原來她喜歡。”

    薛海光拿出一包煙來——不知為何,他此刻特別有傾訴的。

    “她小的時候我和她媽媽經常出差,每次都叫隔壁的阿姨代為照看。那時候工作忙,哪里想得到買禮物哄她開心,有一次我們半里回來,去隔壁接她,她一個人躺在上,早睡著了。我們一掀被子,看見她兩條小胳膊里還緊緊地抱著我和她媽媽的結婚照,她媽媽當時就哭了。她一醒,也跟著哭,一大一小抱頭痛哭,我沒有辦法,想起還有半包水泡餅沒吃完放在兜里,就拿出厘她說是買給葵葵的禮物,她破涕為笑,大半的,把餅干吃的干干淨淨。後來每次出差,要是有空,我就去商店里給她好好地買個娃娃,要是沒空,我就在地攤上隨便挑個啥送給她,哪怕再不值錢,她都喜歡的不得了。久而久之,這每次出差不給她買上點什麼,心里還真不舒服。”

    卓正揚默默地听著薛海光說薛葵小時候的事情,並不發一言;薛海光彈一彈煙灰,又狠命地吸了一口。

    “這次她去國,我再買禮物,就沒那個情調了。”

    卓正揚本來心中漾滿柔情,嘴角微微上揚,听了這句話之後,臉上的笑容不知所措地凝固起來︰“她去國干什麼……出差?旅游?我怎麼……沒有听她說過。”

    “做博後。”薛海光漠然道,“過兩年穩定下來,我就和她媽媽移民過去。”

    說到這里,他有些激動,半截沒抽完的煙狠狠捺在窗台上,慘灰的煙跡,他想他說的有點多,卓正揚的臉似乎不太好看。也是,誰願意站在這里听個老人家發牢呢。他撢撢褲子上的灰,抖抖肩膀。

    “走了!卓總,後會有期。”

    卓正揚回到家是星期一晚上十點。他的鑰匙剛剛在鎖孔里一轉,就听見客廳里有桌椅拉動的聲音,緊接著有人劈哩啪啦地踩著地板跑過來,他打開門,一副溫軟的身軀撲進他的懷里,一雙手臂纏住了他的脖子。

    是薛葵。她一直呆在這里。

    她緊緊地抱著卓正揚,臉貼在他冰冷的外套上,心中又驚又喜︰“我一直看天氣預報。成都下雪,機場關閉,我真擔心你回不來。”

    卓正揚松開手指,旅行包啪地一聲落在地板上。他回抱她,激吻她,將她抵在玄關的牆壁上纏綿索吻,好像是一對小別的新婚夫一般渴望著對方的溫暖懷抱,風雪兼程地趕回來,他全身都是冰涼的,包括舌頭,包括傷口里溢出的血——呵,哪一個傷口更痛一些?手臂上的,還是心口的?

    薛葵完全沒有意識到卓正揚有何異樣,他一向都是這樣情炙如火,也不管剛才兩人糾纏時門都被撞成了敞開狀態。萬一有人——算了,她也不管了,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捂暖面前這快失去溫度的愛人,她溫暖的手心,貼著他的面頰,他真是冷得要命!

    對面的住戶出來倒垃圾,看見這一幕活生,極大地wow了一聲,薛葵听得真切,不好意思地彈開,用手背擦擦嘴;卓正揚抵住她的額頭,微微地喘息著,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將門重重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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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23:10:30
第二十章-二十一章

    門撞擊時發出極大的聲響,玄關里的燈沒開,隱隱地從客廳透過白熾燈的光亮來,這是他的家,在格陵住了三年的家;卓正揚僵了一下,薛葵搓著他的手指;他又俯下臉來找她的嘴;薛葵嘻一聲躲開,啄一下他的唇瓣。

    “冰冰涼。外面是不是很冷?我一天沒出門。”

    “不知道。”

    他突然就對她寫滿熱切的臉失卻了興致;終于忍住惑,松開她。脫下外套,換了拖鞋,走進客廳,把旅行包往桌上一放,他看見桌上鋪著紙筆,她在他回來之前,似乎在寫信——薛葵趕緊過來一邊收拾一邊問他。

    “你吃了沒?都這麼晚了,應該吃了吧?”

    他盯著她手里的信紙,她又彎下腰去撿剛才因為太快起身而掉下去的鋼筆,有幾點墨水濺在地板上,她懊惱地唉了一聲,直接用手指捺掉。

    “我不餓。那是什麼?”

    薛葵把沒寫完的信稼一本大部頭的《分子克隆》里,她隔著桌子沖他笑,但這笑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地飄在她光潔如皎月的臉龐上,虛無縹緲,飄忽不定。

    “哦,我寫信呢。”

    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卓正揚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怪怪的。她想他是累了,又或者事情沒有處理好。

    “對了,我媽媽拿了一些干果過來,很好吃,我放在茶幾上的果盒里了。還有一包蜂蜜,我泡一杯給你嘗嘗。”

    她急沖沖走進廚房,抽了一根筷子來敲蜂蜜,拈了一小塊在溫水里,看它慢慢化開,變成琥珀︰“極了,卓正揚,你……”

    卓正揚跟在她身後進來,從冰箱里取了一瓶蒸餾水。一邊擰著蓋子一邊走回客廳。

    “文件袋呢。”

    她想他真是有些不妥。若是平常,以她的冰雪聰明一定能估到不是工作的事情——他向來公私分明——而是薛海光說了些什麼,但是沈玉才跟她鬧了一場,磨鈍了她的靈氣。她將蜂蜜水放回流理台,怔怔地看著他在茶幾邊坐下,喝著涼水。他又問了一遍,她才哦了一聲。

    “我放在頭櫃了。”

    她便去拿;卓正揚低頭喝水,一股寒氣侵入四肢百骸,他劇烈地咳了起來;他听見她走進臥室,又走出來,一個棕的牛皮袋被輕輕地放在了茶幾上,她坐在了他的身邊,許是看出了他的不高興,便也不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手又伸過來,環住他的腰,他轉過臉去看她,恰巧對上她一雙盈滿愛意的眼楮。

    兩人的嘴唇近在咫尺,卻沒有接吻的沖動。他錯開目光,又喝了一口水。薛葵曉得不該問。問一個情緒低落的人你怎麼了,無疑是雪上加霜的舉動。

    “我去寫信,你一個人待會兒?”她柔聲道,“我剛剛洗完澡。如果你……”

    她沒說完,立刻發覺自己也太露骨了一些,羞紅著臉想要站起來;他的確是聞到她身上有股檸檬的清,是新液的味道。

    甫一離開,他就牽住了她的手,她的食指指尖上還有一塊墨跡;她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他只是更緊地纏繞住她的手指,隱隱用著力。

    那意思明明白白地寫在他的臉上——不要走,陪我坐一會。

    她攏了攏半干的濕發。她的頭發生得極快,自他們交往以來就沒有鉸過,現在已經披肩,掃得她脖子冰涼地發癢。

    她溫順地坐回他身邊,蜷著腿,盡量地靠近他,什麼也不說,就坐著,抱著,發出心滿意足的嘆息。

    你我都有仰望愛人的時候,愛到極致原是這樣卑微。為了他可以飛蛾撲火,萬死不辭。沈玉罵了她,傷的她體無完膚,幾乎就要相信自己是母親口中那個亂的兒。沈玉又叫她分手,她曉得母親因了她生出極重的自卑感和無力感,正因為這樣,才口不擇血—她都知道,也能明白。

    只是和何祺華,和卓正揚,那是完全不同的,旁人不了解,她一個人明白也夠了!全天下只有一個人可以讓她放棄這段感情,那就是卓正揚本人。

    她依偎著愛人坐在這極寒的里,心便一點也不痛了。但在卓正揚這邊,卻是一陣緊似一陣地發冷——她從不吝嗇這溫柔的肢體觸摸,可是心卻離得太遠。他想起小時候玩磁石,不小心掰斷了,斷裂的兩頭之間便產生極大的斥力,追著拼上去,它只會逃,只會逃,怎麼也無法還原。

    他摸著她的頭發,薛葵有些不舒服,說了一句“濕的,別摸,冷。”他的手滑下來,落在她的腰側,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明天元旦。想去哪里玩?”

    “沒安排。”她搖搖頭,“我不過元旦,街上總是人擠人。”

    “就呆在家里?”他咨詢她的意見,“自己做飯吃?”

    “好呀。”她低語,“我會煮泡面,你會蒸雞蛋,至少餓不死。”

    “那二號呢?”

    “二號要上班啦。還有一大堆事情呢。”

    “你答應過我留下來,不走了。”

    “總不能把膜片鉗搬到你家吧?”她吃吃地笑,“笨笨。”

    她莫名地興奮起來,叫了他幾聲笨笨,仿佛終于給他找到了個愛稱;他想她是不預備走了;也許正是因為他的那句話而留下來。薛海光的消息至少落後了一個月,他不知道已經換了天地。

    誠然,听到她要出國的那一剎那,他是覺得整個天地都坍了;仿佛回到十二年前,興致勃勃地趕回家去過元旦,結果迎接他的是父母離婚,母親拖著旅行箱遠走天涯的殘酷;十二年來,任何突發事件都不能再傷害他,直到這一次。

    她居然要離開。

    他腦袋里只盤旋著一個念頭︰不講清楚不許走。不,講清楚了也不許走!

    巴措載他到了成都,雙流機場因為跑道積雪太厚而關閉,他一定要回到格陵,于是弄了架UH60先往北京中轉,可是沒有人敢飛。飛行中隊的大隊長是他父親的發小,命令自己的兒子舍命陪君子,雪一停就升空,氣壓驟降導致卓正揚傷口爆裂,血灑得到處都是,那飛斜嘆一句。

    “見過不要命的,沒見我們倆這樣的。”

    那一刻他真是誰也顧不上,真要是墜毀一了百了反而輕松,他沒法理思考她為什麼要走,恨不得一回到格陵就掐死她,又想大概是他太寵著她,慣著她,從始至終都以她的意志為先,忍著不踫她,她九鼻子上臉了——干脆二話不說把她關起來瘋狂,看她還跑到哪里去。她是不是太天真,真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不成?浸商界這麼多年,他什麼下流招數沒見過?她不過是逼著他做一回小人。

    可是一回到格陵,她撲進他的懷里,他的全部恨意立刻冰消雪融,她畢竟是沒有走,听話地留在家里等他,他怎麼忘了她曾經說過,他們的事情不要听別人來說。

    可是她絕對動過離開的念頭,回想每一次情意綿綿,她的靈魂總是游移不定,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瀟灑抽身離去;這個遲來的認知讓卓正揚無法當作沒事發生。他想他們應該開誠布公地談一談,而不是在這里旁敲側擊地刺探心意。可是抱著她的時候又沒法說,他試圖自她的手臂里抽出身子,薛葵嚶嚀一聲,緊緊地抱著他,不肯撒手,他拍拍她的後背。

    “薛葵,坐好,我有話要和你說。”

    “不。”

    “快坐好。”

    “不。”

    他又好氣又好笑——苦苦追她那段期間,何曾想過有一天她會這樣纏著他,實在是神跡——十二個小時來的積郁一掃而空,將她抱到自己腿上,面對著自己坐下,順勢一記,她窩在他的頸側,摸摸他的下巴。

    “胡渣。扎人。……你怎麼還是冰涼的?”

    他清了清嗓子。他想在今年之內把這件事情解決。她不出國的話,薛家那邊一定會炸鍋,他也會落一個“拐帶良家”的惡名,這事兒就麻煩了,就他看來,薛葵單槍匹馬肯定處理不好。

    “誰叫你這只暖水袋不盡責。”他故意地把手伸進她的衣服,貼住她的後背;她凍得一跳,又眨著眼楮看他。

    “你要和我說什麼啊,卓大人?”

    “幸虧有你爸幫忙,事情解決了。”

    她的小手也地伸進他的衣領里,貼著他的胸口,想叫他暖和起來,他有些興奮,眼楮黑亮亮地望著她。

    “你小時候有沒有玩過百獸棋?”薛葵低語,“大象吃獅子,獅子吃老虎,……貓吃老鼠,老鼠又吃大象,所以呀,還是我爸爸最厲害。”

    “你是不是有戀父情結?”他想起薛海光送給薛葵的綠松石手鏈還在外套口袋里,外加一條他在路上買的犛牛骨鑰匙扣,正好喲拴住他送給她的鑰匙,“我吃醋。”

    “好極啦,我正愁沒有追求者讓你緊張一下,”薛葵吃吃地笑,刮一下他的鼻子,“笨笨,連我爸的醋你也要常”

    “不許這樣叫我。”

    他想,從小到大誰敢說他笨,只有這人不怕死,一再挑釁他的情緒底線,于是狠狠吻上去,一時間房內只有唇舌碾吸的聲音,他想,不對啊,本來是要和她談正經事,怎麼談著談著就變味了?

    “你沒和我爸說我們兩個的事情吧?”薛葵躲著他的嘴,想起一個問題,“他肯定要傷心死。”

    “闌及。你爸對我說,你要出國,傷心得不得了。”

    他懷中溫熱的可人兒突然就僵住了。咬著嘴唇,薛葵稍稍直起身子,整了整衣服,離開他的大腿,坐到一邊去。

    她想他從進門到現在,情緒變了幾番,對她忽冷忽熱,可最後還是抱著她求歡——他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她要走?看,他的手又摸了過來,纏住她的手指,想要把她拉回去。

    他到底想怎樣?是不是想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親熱了再說?

    原本以為自己看得開,所以獻身也沒關系,但是已經被沈玉罵過不自愛——有什麼比親人的辱罵更能讓人難過的?薛葵突然覺得一股怨氣沖上心頭,甩開了他的手。

    “上個月我的確答應了媽媽出國,那時何祺華威脅我和他結婚,我沒有辦法,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永遠離開格陵。”

    雖然能想到薛葵離開的理由絕對不會中听,但猛然听她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來,卓正揚還是感到了一股怒氣漲滿整個胸腔——上個月?上個月他們不是在熱戀嗎?她怎麼能一邊和他卿卿我我,一邊想著遠走天涯?

    他殺氣騰騰地插嘴。

    “這就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嗯?那我呢?”

    薛葵噤聲。整件事情里,她的確摒除了卓正揚的存在。本來就是,那個時候也沒預著要和卓正揚有個什麼結果。

    “不然?爸爸媽媽一直很希望我出國,這樣是皆大歡喜。”

    卓正揚眼底峻一斂,騰地站起來,帶倒了茶幾上的蒸餾水,水汩汩地冒出來,灑在地毯上,又濺上薛葵的小腿,她躲,他伸手一撈,把瓶子扶起來——他想他是太寵著她了。寵得她連皆大歡喜的布局里都沒嬰備他一份。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他在她心里到底是個什麼位置?可有可無的玩伴,游伴,伴?他必須得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哪里,再想辦法求得薛父薛母的原諒。

    他走到落地窗附近,開始思索應該怎樣說教一番才能不讓她太傷心——沒想到自己大學肆業,還得負起教育博士友的責任。

    “薛葵,離開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你這樣做,不過是把問題全部丟給留下來的人。”

    手機響了,沈玉打來,薛葵沒有接,張了張嘴,不明白卓正揚怎麼突然數落起她,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不就是在罵她自私懦弱嗎。

    何苦來!她留低,負盡所有親人,卓正揚還要教訓她,以彰顯自己一身浩然正氣?

    “我知道我自私……”听她這樣說卓正揚皺眉道“我不是說你自私”,薛葵很快地接下去,“抱歉,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遇到問題只會叫苦,只會逃避,你現在明白了吧?”

    她反彈的太厲害,卓正揚有點招架不住。他覺得自己只是說了一句很普通的話,怎麼就鬧得她咄咄逼人起來。

    “薛葵,不要借題發揮。你現在不僅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對我也沒有信心。就算你留下來,依然沒辦法解決問題……”

    她自詡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沒有擺不平的人事,可現在卻成了走也不對,不走也不對,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里外不是人,還無計可施,于是脫口而出。

    “我為什麼要對你有信心?”

    這話一說出口,她的心就痛得難以忍受,她不知自己是拿著一把雙刃劍,將彼此都刺傷,覆水難收,卓正揚怒火沖天的同時想起自己在直升機上的種種設定,暗忖本來就不應該還試圖和她講道理,她完全沒有身為朋友的自知,什麼傷人就講什麼。

    卓正揚大步走到薛葵跟前,一把攥住她的衣領,想著怎麼樣給她點顏看看,是就在沙發上還是把她抱到臥室里去;薛葵也感覺到了他周身熊熊燃燒著的怒火——對,她對卓正揚沒信心,為什麼還留在這里?她和媽媽鬧翻了,然後像個乞丐似的蹲在他家門口,乞求著他的一點恩惠來活命,她還有沒有一點自尊了?

    他看來是準備把她從沙發上拖起來……他現在是不是打算把她扔出去?薛葵扭打著卓正揚的手臂︰

    “我自己會走!放開!放開!”

    她有手有腳,能走會跳,不需要他下逐客令,她還想著給甦阿姨寫信,坦白一切,簡直就是荒唐到了極點!

    她現在還想著走。卓正揚一言不發,一把將她推倒在沙發上,用膝蓋頂住她,開始撕扯她的衣服。他的手一直都是冰涼的,摸著她光滑柔膩的肌膚,莫名其妙的亢奮附來越高漲,他把她翻過來,伸手去摸她內衣的搭扣。

    他沒對她用過強;他總是從愛撫開始,從不會這樣直接魯莽;薛葵只當是他終于忍受不了自己要開始清算;他脾氣本來就不好,沒必要到了這個時候還對她陪小心;她咬著嘴唇,拼命地躲著他的手,恨自己沒有尊嚴——這些衣物被沈玉扔掉,她還巴柏撿回來!卓正揚,就算這些衣服都是你買的,你也沒必要這時候都拿回去吧?難道你想把我脫光了丟大街上?媽媽說禱有錯,她不應該接受他的禮物,因他隨時隨地可以收回,而她卻必須遭受這樣的侮辱。

    她的臉埋在沙發里,嘶聲大叫︰“無恥!無恥!”

    這就叫無恥了?她應該把力氣留著待會喊。卓正揚毫不留情地把她的臉扳過來正對著自己,驚見她淚痕斑駁,一張小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駭然地松了手;手機仍然不屈不饒地響著,事態已經脫離原來設想的軌跡,卓正揚心想,趁著自己還有點理智的時候,讓彼此都冷靜一下。他起身,薛葵渾身無力地滑下去,癱坐在地毯上,頭發遮住了臉龐,炕清表情。

    “接電話。”

    她手址攣了一下,去拿手機,手機在沙發的另外一邊,卓正揚替她拿過來,踫著了她的手指,她抖調害,他厭煩地將手機扔下,本來還想幫她披上外套,但已全無興致;她摸索著拿起電話。他坐到一邊去,又喝了一大口冰水,感覺平復了一些。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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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23:15:23
“媽媽。”

    “薛葵。”沈玉的聲音里含著冰,“你在哪里。”

    薛葵的心砰砰直跳,難道母親又到了格陵?她不敢騙沈玉,只好含糊答道。

    “外面。”

    “現在幾點鐘。你在外面。”沈玉慢慢地,冷冷地,一字一句,“薛葵,我本來覺得昨天對你說的話太重了,想著不該對你發火,想安慰你兩句,但是我剛才接到你爸的電話。”

    “嗯?”薛葵不明就里,“爸爸怎麼了?”

    “你讓他幫忙處理卓正揚的事情對不對?你為了一個卓正揚,非叫你爸在理塘掉頭,趕回雅江,川藏線上啊!薛葵!大冬天,路都凍實了,天又黑的早,你爸每次走這條線都要吸氧,身體差成這樣了,還是你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你想害死你爸爸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薛葵嚇得眼淚都縮回去了,她完全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局面。

    “爸爸……爸爸沒事吧?媽媽,你別嚇我!”

    “這次是運氣好,沒出事,但是下一次呢?你爸有義務幫你討好卓正揚嗎?沒有!還有,你知不知道卓正揚趕去雅江處理什麼事情?為了個叫程燕飛的人決斗!這是你爸親口對我說的——你叫你爸去幫卓正揚處理桃糾紛,薛葵,你還有沒有點人?”

    薛葵哭得肝腸寸斷︰“媽,我錯了……嗚嗚……我錯了。你別罵我了,我也不好受。”

    沈玉的心跟著揪了起來。她是一路哭著回姬水的,也扇了自己幾巴掌,不該對兒那麼惡毒地指責,可是薛葵和卓正揚戀愛以來的種種舉動實在太令人失望。

    “我沒有告訴你爸你和卓正揚的事情。也沒告訴他你不打算出國。我不想影響他開車。你等他回來自己和他談!”

    沈玉重重地掛上電話。薛葵蜷縮著靠住沙發,抱著膝蓋大哭起來。她突然覺得爸爸媽媽變得很陌生。她一直引以為豪的就是一家三口的關系好像朋友一般親密隨和,但原來真相是如此殘酷,他們不過是用彼此隱瞞來粉飾太平。

    爸爸媽媽已經變了,卓正揚也是,整個世界都這樣陌生,為什麼只有她還是過去的薛葵?

    她逼迫薛海光,又逼迫卓正揚,逼迫他們一定要按照她的旨意來行動,全然沒有想過會給他們造成怎樣的影響。

    “別哭了。”卓正揚心想沈玉一定是說了什沒好的話,過來想要抱住她,“怎麼了?葵,告訴我。”

    她抽噎著使勁推他,他吸取了教訓,沒有硬來,坐在她跟前,握著她的手,她哭了很久,掙扎著伸出個指頭來探他鼻息,他不明白,她指頭抖著,試了半天,不知道他有沒有呼吸,又嚇得直掉眼淚。

    “你怎麼回來的?機場都關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傻丫頭,虧你還是生物學博士,這世上哪里的鬼?我好好的,沒事。”他吻了吻她的手指,又把她的腦袋靠近自己的胸口,叫她听自己的心跳,“我坐直升機在北京中轉。”

    至少她沒有因為一時任毀了這兩個人。

    以後,也不會了。

    “程燕飛是誰?”她哭得精疲力竭,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又突然打住,“算了,你沒必要回答我。”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他壓抑著的怒氣又開始探頭。雖然他和燕子沒什麼,但她就不能表現的在乎一點?

    “她是我發小。”他想她未必懂得北京話里“發小”的意思,“對門鄰居,大學同學……”

    薛葵馬上就想起了沈玉說的話,惡狠狠地接過他的話尾。

    “門當戶叮”

    卓正揚怒不可遏。這個人把他推給辛媛,又把他推給程燕飛,他還把她當個寶,想要和她結婚——他抓起茶幾上的文件袋砸進她懷里。

    “打開看看。薛葵,打開看看。薛葵,像你這種人上戰場,準保第一個做逃兵!”

    他給她點時間反省自己的錯誤,氣沖沖地走進室,砰地一聲把門關上;殊不知這句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洗了澡,又拿過醫藥箱換藥,盡量不讓自己去想薛葵在外面干什麼,她總該有點覺悟了吧?他換好衣服,看見梳子上有兩根長發,是她的,他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軟了。

    怎麼辦呢,別的人他都不放在眼里,只有薛葵,一再輕易地惹怒他,而他又總是想要以眼還眼地報復回去,叫大家都別好受。彼此折磨,如死循環。

    他打開室的門,心想得這次,無論如何得好好和她談一談,還有她媽媽。

    “薛葵,我們明天回姬水。”

    沒人理他。他一眼看見茶幾上的果盤翻著,空空如也;文件袋已經打開了,全部文件都被扯得粉碎,大門鑰匙放在桌上,所有他送給她的東西都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一邊,包括那雙軍靴——她已經收拾收拾走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先更這麼多吧,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寫起來有點澀,大概是太冷了。盤雪照例是回箭元旦,2號早上直接去藥理所,看見薛葵正上樓,道了聲元旦快樂。時間社,沒有什麼學生,薛葵拿著豆漿一路走一路喝,盤雪站在膜片鉗門口,隨口一句。

    “元旦去哪里玩啦?”

    其實她惴惴不安,只恨自己為何頭殼壞掉,還去問薛葵何祺華是誰。她一向唐突慣了,薛葵又縱容著,所以愈發驕縱起來,直到這一次,問完就後悔,後悔完了又想知道真相,想的抓心撓肺,寢食難安。

    平靜無波,單調枯燥的一滴水,遇到了曾經電閃雷鳴,波濤翻滾的一片海,一直覺得生活乏善可陳的盤雪想融入到薛葵精彩絕倫的生命當中去。也對,薛葵這樣沉靜而無爭的氣質,當是千錘百煉,為什麼她以前就沒有看出來過。她翻來覆去地回憶沈玉的只言片語,字里行間可以肯定的是年輕時候的薛葵曾經被那個她覺得很有味道的何祺華包養,並且和家里鬧得很僵,現在沈媽媽要求兒和卓正揚分手,而薛葵拒不答應。

    如果是其他她所不認識,不了解的人做出這種事情,她一定會認為是道德敗壞,唾棄到底;但薛葵,是薛葵,她最好的朋友,她甚至是在薛葵的幫助下才和顧行知走到一起,不,就算薛葵沒于其中穿針引線,她沒有和顧行知戀愛,她依然是要無條件地支持薛葵。因為她了解現在的薛葵,也堅信,沒有人可以逼迫到薛葵做什麼,她任何決定,都是自己對自己負責,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已經少之又少。她柔到極致,又無堅不摧;自由率,又果敢有加,那個何祺華太老了,還是年輕而優秀的卓正揚才襯得起她。

    不可否認這是有一種獵奇心理作祟。盤雪這輩子一直遵從于父母家長的意願,讀書升學戀愛,全由長輩一手策劃,一個被束縛太久的孩子,看見身邊有同齡人行使自由意志,便覺得是替自己活了一場,心有戚戚,絲毫不怕又有任何矯枉過正的嫌疑。她甚至有種感覺——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她那枯燥單調的生活,因為認識了薛葵,而豐富生動起來。

    “在宿舍孵著唄。”

    “沒和卓正揚出去玩?不過外面人是多,打折都打瘋掉了,”盤雪看薛葵這模樣,大概是已經把那些事情拋諸腦後——她也的確是這種拿得起放得下的格——便講起31號晚上血拼的盛況,有些可惜自己衣服買早了,“比耶誕還便宜一百多呢!”

    “可是你提前穿在了身上。”薛葵笑著說,“光這一點,值。”

    又閑談了間,都是盤雪不停嘴地講顧行知,顧行知這樣,顧行知那樣,仿佛個寶被停炫耀,薛葵知道她只需要听眾,便不作聲地抿著嘴笑,有學生拿了樣品來做實驗,薛葵轉身去開機器,一雙運動鞋踩在地板上,悄無聲息,那學生笑嘻嘻︰“薛老師今天沒穿軍靴?以前每天都听您的靴子踩在地板上咚咚聲,覺得特別有分量,特別踏實。”

    盤需也去瞄薛葵的腳,一雙半舊網面運動鞋,從夏天穿到冬天。薛葵開了機器,一邊調整機械臂一邊回應︰“好的,等天暖和了,我穿雙木屐,鞋底釘上鐵片,那聲音一定更踏實。”

    “薛老師就會拿我開心。”那學生看來心情也不錯,一邊同薛葵笑著,一邊拿樣棲,冷不防十幾支裝在透明塑膠管的樣品翻落在地,“啊呀,糟糕!”

    藥理所用的是黃藍綠三種顏的小碎格水磨石地板,市面上最便宜的貨,塑膠管跌落下去,可以同地板混為一體,根本炕清楚。

    薛葵陪著學生蹲下去一支支地找,感慨道︰“這地板不僅可以逾盲,還可以訓練視覺神經網的分辨極限,盤雪,你去拿個掃帚過來掃掃這塊,撥動一下說不定就看得見了——向青蛙學習。”

    盤雪只覺得她那個盲測試圖的比喻真是贊絕。新所的地板不如舊所好,綠綠不說,顏總是霧蒙蒙,半新不舊,看來看去果然像體檢時候逾盲的圖案,她拿了掃帚來慢慢地掃。

    “說到這個,我和顧行知昨天在錦繡吃了道湖北菜,叫辣的跳。”

    “什麼是辣的跳?”那學生好奇地問。

    “喔,”盤雪一邊撿樣品一邊解釋,“鹵牛蛙。牛蛙灌了辣椒水,表面上肉質鮮嫩,一口咬下去,辣得顧行知跳起來啦。好了,還差一個。”

    薛葵沒說話,秘站起來,有點頭暈目眩,便站起來扶著實驗台定了一會兒,盤雪同那個學生繼續找,實在是找不到了,學生一跺腳。

    “得,我現在回去再制一份過來,薛老師,你等我十五分鐘!”

    “行。”

    她慢慢地坐下。盤雪也走了,空蕩蕩的實驗室里只有機器自檢的  聲。

    十二月底的時候,薛葵曾和卓正揚一起去專做湖北菜的錦繡吃飯,同行的還有展開和游賽兒,湖北菜並非以辣出名,況且她自認為格陵大的牛腩粉已經很辣,于是對這道毫不起眼的牛蛙掉以輕心,一口下去,頓時辣得她心髒麻痹,雙眼發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摸索著去拿桌上的茶杯,一杯接一杯地牛飲還沒辦法緩過氣,幸好游賽兒點了果蔬冷盤,她接下來的時間就只能吃那個冰冰舌頭,否則一定自燃;偏偏卓正揚和展開吃得興致勃勃,等結完帳出停車場,卓正揚看她嘴唇都腫了,便問她到底有多辣。

    “讓我試試看。”

    他故意挑逗,俯身過來,她想,真是一切皆為接吻的理由,搖著頭無奈道︰“我覺得快要噴火了——你說有多辣?不行,回去要喝點牛奶。”

    “何必那麼麻煩。”那時他們已經到了宿舍樓下,站在樹旁的陰影里,卓正揚扳著她的肩膀,俯下臉來吻她,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火熱的,“其實我也很難受,幫我解一解。”

    她才發現上了當。他的口水辣的要命,刺激得她的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溢出來,流進鬢發里,又沾濕了他的大拇指,整個人好像在燃燒,燒得魂魄不齊,他溫柔而又激烈地吸吮著她的舌頭,不放過齒頰的角角落落,一開始她口腔里沒有任何感覺,麻木得無法回應,後來慢慢地恢復,就促狹地開始挑逗,他大吃一驚,擠壓著她,抵在樹干上,又護著她的腦袋,長吻之後,他把印著樹干紋路的手背給她摸摸,兩個人貼著額頭傻笑——那是他們最的一次接吻經歷。

    “好一點沒有?”他戀戀不舍地蹭著她的鼻尖,“下次在家里做來常”

    “不。”想都不要想,這種對健康有害的東西她再也不會踫,“你也不許常”

    “為什麼。”

    “不許就是不許!”免得你找別人接吻去火,但是她沒有說出來,“卓正揚,沒有本姑娘陪同監督,不許你再吃這道菜,明白否?”

    卓正揚看著薛葵,心想,這可是有點管著我的意思了,薛葵,你可知道這對男人來說是什矛義?

    他十分受用。看著她宛如秋水一般清澈的眼楮,他說出了醞釀已久的話。

    “搬勞我一起住。”

    不出所料,她的臉唰一下就紅了,開始趕他走。

    “走啦走啦,明天還要上班呢。”

    現在回想起來,那才是他們一起去采購的真正原因。他買了足夠兩個人用的東西,是準備要開始生活——還有文件袋里的結婚資料,他為什麼想要和她長久下去?尤其是在她變得如此糟糕的時候!

    “薛老師?”學生拿著樣品過來了,卻看見薛葵在走神,“薛老師?”

    “喔,抱歉抱歉,”她拍拍兩頰,“我這是假期綜合癥。開始吧。”

    沒有卓正揚了,薛葵。至少現在沒有。是你主動割斷一切。不變回原來的自己,怎找得到來時的路。

    元旦過後,節之前,藥理所各實驗室都開始瘋了似的補實驗應付考核,就連平日里最清閑的盤雪也忙了個腳不沾地,精疲力竭,連帶著神經都變得遲鈍起來,直到連續兩個中午她都在食堂和薛葵踫到,才驚覺不叮

    “薛葵,你怎麼在這里。”

    “吃飯。”薛葵揚揚手中飯盒,“不然?”

    “你不用陪卓正揚麼?”盤雪的腦袋里還都是紛雜的數據在亂飛,自問自答,“不過也是,年底,大家都忙。顧行知兩個星期沒調休了……”

    薛葵沒有接話,只是看著窗口的飯菜,亂炒亂炖,她有點犯惡心。

    其實卓正揚從闌忙。即使是設計破冰者的那段期間,基本上朝九晚五,大把時間同她戀愛,只是薛葵不得閑,她處于社會食物鏈的底層,蠅營狗苟的小人物,忙的不可開交。

    “展開說你以前在遠星的時候常常加班,現在倒很清閑。”

    卓正揚的個十分專一。沒有遇到薛葵,他專注于工作,所以干的昏天黑地;遇到她之後,卓正揚野心勃勃,江山人都要攬入懷中,互不干擾。

    “工作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就背離了我的初鄭”

    他這豈不是在指責她的工作擾亂了進食,她無奈地攤攤手。

    “卓大人,我也想睡了吃,吃了睡,每日只擔心衣服襯不襯指甲和唇蜜的顏。我是法國三大空想主義者轉世投胎,烏托邦的生活最適合我。”

    他坐在一邊看報紙,對她的心思十分明了。

    “那是因為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等合同期到了趕緊換一個。你喜歡做什麼?”

    她喜歡什麼?她做了五年的藥用 ,說沒感情是假的。即使現在還常常看文獻追蹤國際上的報道,老是擔心自己跟不上這個領域的發展。實驗講究的是個手感,兩年不踫,很多技能只怕早已退化。

    盤雪還在喋喋不休︰“……況且老黏著很容易厭倦。顧行知說……”

    呵,盤雪現如今是言必稱顧行知,熱戀中的人總是這樣。她有沒有過失態地在盤雪面前一直提到卓正揚?有沒有?也許有,也許沒有,全無印象。

    “今天的西蘭很好,薛葵,吃一點。對了,還有腸,我媽媽自己做的,顧行知都說好常”

    盤雪打開保鮮盒的蓋子,極力推薦,薛葵看了一眼碼得整整齊齊的腸片,全精瘦肉,裝在保鮮盒里,油光汪汪,有些反胃,婉拒。

    “現在自己監腸準備年貨的真少。如果加點肥肉就更棒。我媽媽也做了一些,下次帶來給你嘗嘗。還有蛋餃和年糕,吃火鍋最好。”

    盤雪心想,母果然是沒有隔仇。看來是已經和好。本來盤雪和媽媽也是這樣的相處之道,氣頭上什麼難听的話都說得出來,發泄一通反而有利于打開心結,天底下的母大概都是這樣,非要互相傷害才能證明愛有多深。她想,薛葵不會走了,要和卓正揚相親相愛地過下去了,沈媽媽也一定會被卓正揚對薛葵的愛打動,由反對變成支持——新的一年,就把過去的不開心統統拋諸腦後吧。

    “好啊好啊,薛葵,那邊有空位,我們一起常”

    同事看她的眼光有些奇怪;薛葵心想,母親在宿舍這麼一吵一鬧,也不知道旁人听到了幾分,盤雪是她的朋友,自然挺她,但其他人呢?也許正等著和她“閑話家常”吧。

    薛葵有些躊躇︰“我想回去喝點熱水。你們吃,我先走。”

    她打了一份西蘭和菜薹,加二兩飯,回到實驗室去,吃了沒有兩口,果然又全部吐返出來,她連喝了兩杯熱水也壓不住,胃部一抽一抽地痛,對她的敷衍十分生氣;她把飯盒推到一邊,趴在實驗台上等這陣痛感過去。

    節食的時候,她也曾躍躍試地想要試試扣喉,考慮到對身體傷害太大而沒有付諸行動,現在倒好,前天,昨天也是神經反射般地全吐出來,若不是喝牛奶同豆漿,她可能無法堅持到現在——開什麼玩笑,難道沒有卓正揚她就吃不下飯麼?這算什麼心理暗示?

    一想到卓正揚,她更是反胃調害;沖到洗手間里干嘔起來。

    她下手太重。那天晚上她看到信封里的結婚文件,頓覺來了個大逆轉,不但不能接受,反而激得她強烈反彈,站起來宛如困獸一般直打轉,覺得吸進胸腔里的每一口空氣都在逼迫她尖叫出來——不能結婚。不能結婚。現在的她連自己都討厭,哪里配得上卓正揚的愛。她撕掉所有文件,獨獨留下卓紅安寫給卓正揚的便箋,貼身放著,心里想著要去趕末班車回宿舍,好好思量清楚,卓正揚追出來,要捉她回去,她又慌又怕——他總有辦法動搖她,她又要跟著他回那個自己完全做不得主的世界,貪圖一晌歡愛,全然不顧後果——于是仿佛參孫附身,沒頭沒腦地拿手袋大力打他,里面裝著分子克隆,裝著蜂蜜干果,至少也有十幾斤重,打得手袋上兩個金屬扣子飛脫,打得他整條手臂都被血浸濕,她才惶惶然地住手。他就那麼鮮血淋灕地抓著她的手,血一直流到她的手指上,他才松開。

    他說了句什麼?哦,他說,薛葵,別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悲。

    他們大概就是從那一刻開始,默契地達成了分手的共識。若有時間考慮,她本來可以做的更漂亮一些,更委婉一些,留些余地給彼此——可是那個時候,她什麼也想不到,恨不得割袍斷義,以表自己的決心。

    她擦擦嘴角的酸水,突然有些心悸︰莫非懷孕了?她幫卓正揚用手撫慰的時候兩人靠得太近,似乎有幾滴濺到大腿內側——不可能!才幾天的時間而已!她已經把所有他的東西都還給他了,況且哪有這麼快的妊娠反應——她暗笑自己還是個學生物的,這點常識都沒有。

    怎麼會笑得比哭還難看?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想想看,薛葵,想想看,在大富貴那一次,你看著鏡子,說了些什麼?你說要辭職,兩個月過去了,為什麼現在還在這里。

    她放在盥洗台上的手微微使力,又攥成拳頭,大步走出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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