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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喬恩]圓來好福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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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24:39 |倒序瀏覽
圓來好福氣 作者:夏喬恩

為穩固邦交,皇上派睿王爺去達沁國提親,
而包圓圓正是隨行丫鬟之一。
臉蛋圓潤的她,總是穿著輕暖綢衣、小紅繡鞋,
看起來福氣又討喜,可惜運氣卻不怎麼好!
明明只是奉命騎著小馬到湖泊去提水,卻被狼群追逐,
因此摔落深谷,還遇上熊襲?!
嗚嗚,人家不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
為何她包圓圓卻老是禍不單行、小劫不斷呢?
武藝超絕,靜若深海,人稱神天捕盜官的蒙烈,
為追捕毒魔,暗中設下陷阱,與毒魔纏鬥六日六夜,
殊不知這丫頭竟會從天而降,壞了他全盤計畫!
雖然知道她會是個麻煩,但這兒到處是毒蛇猛獸,
他實在無法棄她於不顧,只好帶著她一塊出穀。
本以為讓她平安回到京城,就能無事一身輕,
不料老天爺卻似乎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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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0:40
楔子

   金色陽光下,圓圓端著一方餐盤,靈巧掀開氈毯,快步進入一座氈帳裡。

   她先是輕手將餐盤擱在矮幾上,接著快步回到門邊,將氈毯鉤掛好,謹慎的不留一絲空隙讓外頭涼風竄入,才又回到矮幾邊,端起餐盤走向最裡頭的矮床。

   床上躺著的是她病著的姊姊,團團。

   三個多月前,為了替皇上到西方達沁國提親,睿王爺特地帶著夫人、少爺,和幾名隨從上了路,而她和團團正是隨行的丫鬟。

   興許連老天爺也祝福這段姻緣,這趟旅程格外的輕鬆順利,不但無風無雨,就連匪賊也沒遇上。

   一路上,王爺伴著夫人向少爺講解達沁國的土俗民情,樓西負責守衛,而他們這些下人除了幫忙做雜事,便是跟著遊山玩水,好不愜意,誰知他們才抵達達沁高原,團團卻染上風寒,一病不起。

   “團團,團團,該吃藥了。”圓圓跪坐在床邊,輕聲喚著。

   “唔……”團團睡得沈,聽見熟悉的聲音,才悠然轉醒。“圓圓?”

   “是我。”她將餐盤擱在腳邊。“怎樣?你好些了嗎?”她憂心忡忡的探手測試她額上的溫度。

   “好些了。”團團露出淡笑,臉色比昨日好上許多。

   “真的,你燒退了。”圓圓也露出笑容。“我熬了碗熱粥,你快趁熱吃,吃完後再服下湯藥,說不準明日就能下床了。”她鼓勵道。

   團團點頭,試著起身。“你怎麼來了?王爺和歡歡呢?”

   圓圓連忙伸出手臂幫忙。“王爺和歡歡去拜見達沁王了。”

   睿王爺是當今皇上的小皇叔,兩人年齡相近,感情甚篤,夫人則是四年前與她們一塊入府為婢的印歡,雖然當上了夫人,可卻始終待她們如妹妹,因而私底下她們總習慣叫她歡歡。

   她不懂國家大事,只聽夫人說過西方近年來事端不斷,幾次平叛,皆以達沁王功績最大,失去達沁一族,等同失去整個西方,因此為了穩固兩邦情誼,皇上特使王爺晉見達沁王,就是希望能夠迎娶達沁公主為妃。

   王爺精通達沁語,又睿智圓融,這樁婚事鐵定能說成。

   “那少爺呢?”

   “用過膳,正跟著夫子學習達沁語。”

   “那其它人——”

   “你別老擔心別人,還是快點吃粥喝藥吧。”將軟枕墊在姊姊身後,圓圓自餐盤上端起熱粥,舀了匙熱粥低頭吹了吹。“我喂你。”

   “又不是小孩,我自己來就行了。”團團失笑地接過熱粥,就湯匙一口一口吃著熱粥。

   見姊姊終於恢復精神,圓圓不禁又露出笑容,親昵地挨到姊姊身邊,開心地看著那與自己相同的臉蛋,總算不那麼擔憂了。

   她和團團是雙生子,臉蛋和身形都是如出一轍的圓潤,總是穿著相同的輕暖綢衣、小紅繡鞋,梳著相同的丫鬟髻,除了夫人印歡,甚少有人可以分辨她們倆。

   打小她們就沒分開過,即使進了睿王爺府當丫鬟,也是一塊吃一塊睡、一塊歡樂一塊難過;此生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跟著姊姊一塊伺候王爺、夫人和少爺,一生一世都不分離。

   她坐在床沿,噙著笑容哼哼唱唱,眼見姊姊咽下最後一口熱粥,立刻伸手接過瓷碗,端上湯藥。

   “小心燙。”她不忘叮嚀。

   團團小心喝著湯藥,忍不住問:“你心情很好?”

   “嗯!”她用力點頭,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我跟你說,這個高原好漂亮,綠油油的草原浩瀚無際,到處開滿了野花,牛馬成群奔騰,小小羊兒就像團團白雲,每天都在草原上跳躍散步,我們氈帳的北方,還有一個好大好大的水漥,裡頭的水比府裡水井裡的水還清澈,只要一低頭,就能清楚瞧見藍天和白雲呢!”

   昨日當他們抵達達沁高原時,已是傍晚,還沒來得及欣賞附近美景,姊姊就病倒了。

   雖然今日她忙得差點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卻還是忍不住想與姊姊分享外頭的美麗風光。她一個人困在氈帳裡,一定悶壞了。

   “真的?”團團雙眸一亮。

   “真的,而且從我們門前朝南方望去,還能瞧見好多好多氈帳。”圓圓指著外頭。“總管說那些氈帳裡,住的全是達沁王的妃子,可惜距離太遠了,我誰也瞧不清楚,只覺得那些氈帳就像一顆顆黑珍珠,大風一來,那些珍珠就像是在莽莽草原上滾動。”

   “哇!”

   “還有啊……”圓圓繼續敘說迥異於京城的旖旎風光。

   她說達沁高原的天空有多麼的藍,鷹隼一旦張開翅膀,甚至比小羊還大;也說著那黑茸茸的大犛牛有多麼魁梧,群體奔跑時,就連大地也為之震動。

   她說著高山白雪,說著河流水鏡,說著古老傳說,笑咪咪的看著姊姊興奮得臉都紅了。

   直到姊姊喝完湯藥,再次合眼睡去,她才替她拉妥棉被,迅速收拾東西走出氈帳。

   外頭大風依舊熱情吹送,恍若一雙無形大掌,撫弄這塊綠毯。

   遠方牧羊人詠唱陌生的歌謠,鳥兒也在歌唱,牛馬低頭吃草,羊兒嬉鬧追逐,炊煙處處,嫋嫋飄起,無處不是歡樂。

   紅菱小嘴高高彎起,她仰望湛藍蒼穹深吸口氣,心底深處不禁湧起一股強烈的預感——

   嗯,她會走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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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1:05
第一章

   她會走好運——

   嗚嗚,才怪啦!

   懸崖峭壁間掛著一抹人影,那是圓圓。

   此刻她正緊緊攀著山壁間生出的一棵小樹,動都不敢動,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就怕懷間的小樹會因此斷裂,讓自己墜入那萬丈深淵。

   她的動作就像只猴子,死命攀著唯一的依靠,只是不同的是這兒不是森林,而是斷崖絕壁,而她也不如猴子靈巧,反倒是笨拙得要命,連棵樹都攀不好。

   不過最重要的是——

   她是圓的!

   即便她連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可紮在岩石峭壁間的樹根,卻還是不斷往下傾斜,隨著碎石土壤不斷的崩落,樹根周圍的岩石裂出愈來愈多的縫隙。

   嗚嗚,若是早知道有朝一日,她的生死會是決定在自身的“分量”上,這十八年來,她就不會將自己吃得這麼圓潤。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如今只要樹幹一斷,她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就算王爺夫人找著她,也拼湊不回她了。

   眼角許多水珠不停滑落,圓圓卻已分不清楚那是冷汗還是眼淚,只覺得穀間刮過的陣陣強風,就像黃泉裡捎來的寒氣,不但刮得樹幹更加傾斜,連帶也將她吹得搖搖欲墜,彷佛迫不及待想將她拉往地獄。

   圓潤身軀不斷顫抖,討喜的小臉上早已失去血色,十隻手指頭因為過度施力,早已麻木失去知覺,唯一能運作的只有那顆小腦袋瓜。

   嗚嗚,她還不想死。

   她還要和團團伺候王爺、夫人和少爺一輩子啦!

   為什麼她會這麼的倒楣?她只是依照總管的指示,騎著小馬到南方的湖泊提水,結果卻忽然出現一批狼群,瘋狂追逐她和小馬,不但將她和小馬給逼到懸崖邊,甚至還將她和小馬給逼下懸崖。

   若不是墜崖時,她胡亂掙扎意外攀住這根樹幹,她早沒命了!

   方才她已經親眼瞧見小馬是如何的撞上陡峭山岩,然後再隨著大小石頭墜入穀底——

   如果樹幹斷了,她一定也會有同樣的下場。

   首先她會摔斷頸子,然後再被大岩石砸破腦袋,接著落地的瞬間,她會像塊豆腐腦嘩啦啦的碎成一地,從圓圓變成渣渣。

   可怕的畫面盈滿腦海,逼得圓圓再也承受不住的放聲哭泣。

   “嗚……哇……我不想死,救命啊,救命啊,誰快來救救我啊!”抱緊樹幹,她終於扯嗓大喊,再也顧不得這樣亂吼亂叫,會不會讓樹幹傾斜得更快。

   即使淚水模糊了視線,她還是鼓起勇氣,手抖腳抖的朝樹根爬去。

   只要能夠爬到樹根,說不準樹幹就不會再往下傾斜了,而且她也能設法攀住堅固的岩石,爭取更多時間。

   王爺和夫人是警覺的人,發現她一去不回,必定會派人來尋找她的下落。

   她只要動作再靈敏一些、再快一些、再勇敢一些,就能獲救——

   喀啦!

   可怕的聲音驀然響起,圓圓臉色死白的迅速抬頭,果然就瞧見樹根盤據的大岩塊崩裂了一角,緊接著更多碎石落下,樹幹也跟著迅速傾斜。

   “啊,救命啊,救命啊!誰來——”還沒來得及喊出更多的求救,岩塊已然崩碎,與小樹完全分家。

   失去支撐,她與小樹迅速下墜,以趕投胎的速度墜向深不見底的幽谷。

   風聲不斷在她耳邊呼嘯,彷佛鬼哭神號,正熱烈歡迎她的“加入”。

   啊,她要死了,她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沒想到最後她還是註定要變成渣渣。

   嗚嗚,永別了,王爺、歡歡、少爺。

   嗚嗚,訣別了,團團。

   從今以後,她就要變成孤魂野鬼了……


   凜凜刀光在幽谷間迴旋,伴著一道道星火迸射,兩抹黑影疾速在奇岩怪石間起落追逐,猶如大鵬,又似鬼魅,所到之處無不是岩裂石飛、樹倒土塌。

   鳥獸早已鼠竄而去,來不及逃的,全鑽到了土下喀嗒喀嗒地打顫。

   這座溪谷穀深萬丈,地處幽暗,百年來人煙罕至,連個名字也沒有,然而半個時辰前,一名男子卻忽然闖進溪穀,慌亂地在岩石間亂竄,不多久後,另一名男子也追到穀裡。

   兩人甫見面,便是天崩地裂的惡鬥,硬是從東方樹林一路打到西邊岩灘。

   唰!

   一抹刀光冷厲旋過,堅硬巨岩瞬間裂成兩半,被削掉的岩石尖頭沿著割面,無聲滑落,墜地之前,一隻青鱗怪爪卻驀地穿過岩身,擊向一名高大威猛、劍眉挺鼻的男人。

   此人一身皮甲黑氅,靜若深海,冷硬的臉龐恍若萬年石雕,沒有任何表情,即使面對迎面而來的突擊,也不見任何波動,只見高大身軀疾速閃避,下一瞬間,鋒銳大刀已無預警地劈向怪爪——

   喀!

   無數星火自刀鋒與青鱗怪爪間迸射而出,雖然慘遭刀劈,青鱗怪爪卻詭異的沒有斷裂,只是綻出一道深紅血口,然而刀鋒勁力霸道絕倫,雖未能劈斷怪爪,卻還是震得作苗族打扮的男子往後飛去,伴隨著一聲轟然巨響,狠狠撞上巨岩,當下口噴血霧,連連悶哼,無力再戰。

   此人身形與常人無異,然而走近一瞧,卻能發現他模樣詭異,一雙瞳仁豔紅如血,猶如蛇眼般陰邪無情;渾身肌膚龜裂如鱗,雙手勾銳如爪,膚色青白,卻又淬著一層幽亮。

   那是劇毒,一旦碰著了,便會腐蝕肌膚,迅速侵入體內,致人於死。

   “毒魔,你已身受重傷,還是束手就擒吧。”手握大刀,蒙烈靜立原地,冷聲勸降。

   他面若鐵石,身形穩若泰山,縱然兩人纏鬥許久,吐息卻始終平穩無波,甚至連一頭黑髮也一絲不苟的束在皮繩之下,不見絲毫紊亂。

   “哈哈哈!你有本事傷我,卻未必有本事捉我,我倒是想看看聞名中原內外的神天捕盜官,要如何拿下我!”大口吐去嘴裡鮮血,毒魔有恃無恐的狂笑著。

   他出身苗疆,為研究蠱毒,三年來殺人無數,終於以蠱毒練就一身毒功,他的身體便是劇毒,就連吐出來的氣息也蘊著毒,全身上下堅硬難摧,無論何方武林高手,全都不是他的對手。

   縱然蒙烈武藝超絕,內力過人,也只能謹慎的與他保持距離。

   “你只是在浪費時間。”深冷黑眸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浪費時間的應該是你。”毒魔笑得更狂妄了,他負痛起身而立,靠著岩塊大口喘氣。“有本事的話,你就快過來捉我,否則我可要繼續逃了。”

   “你逃不了的。”

   “哼,你追了我六日六夜,我也逃了六日六夜,只要你不敢靠近,我就有機會逃到天涯海角。”撐著岩石,毒魔一步一步的往後退。

   只是他每後退一步,蒙烈就往前一步,嚴密保持著距離。

   六日六夜的追逐纏鬥,讓他明白眼前的男人有多難纏,非但耐力過人,而且防守極嚴,渾身固若金湯,壓根兒找不著任何破綻。

   只是最讓他戒慎的,還是彼此相距懸殊的實力。

   歷經二十八場戰鬥,蒙烈完全不露絲毫疲憊傷痕,反倒是他屢戰屢敗,早已渾身是傷,五臟六腑也受到重挫,若不儘早療傷,遲早會讓他占去便宜。

   他一定得設法甩掉他才行,只是究竟該怎麼做呢?

   就在毒魔暗自思考的同時,天頂上卻忽然傳來一串尖叫。

   “啊啊啊啊啊——”

   女人?!

   蒙烈和毒魔幾乎是同時抬頭。

   溪穀幽暗,兩側岩壁盡是濕軟青苔和參天古木,任何一株古木皆超過百年,枝繁葉茂,延展的綠葉甚至比巨岩還大,只見暖紫身影先是瞬間穿透朦朧山嵐,緊接著便迅速墜落至幾片綠葉上。

   啪!

   綠葉發出極大聲響,卻也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衝擊,瞬間頹然垂倒,只見那暖紫色的圓潤身影咚咚咚地往葉緣滾去,下一瞬間又繼續往下墜落。

   也許是福大命大,那暖紫身影始終沒有撞上任何尖銳岩壁,只是以同樣大字形的姿態,接連撞上十數片綠葉。

   隨著綠葉連番傾倒,清脆的撞擊聲以及女子的哀叫聲,登時也在山谷間回繞不絕。

   “噢!好痛——嗚,老……老天爺,我到底要死了沒……”

   墜落的圓圓不停慘叫,早已被接連的撞擊震得七葷八素,渾身筋骨就像是要散開似的,壓根兒沒注意到這連串的撞擊,雖弄得她渾身發疼,卻也恰巧緩衝了墜落的勁勢。

   隨著最後一片綠葉傾倒,她也精疲力竭的朝兩人直墜而去。

   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一道靈光驀地自毒魔腦內竄過,強忍著內傷,他不懷好意的拔身躍起,狀似要毒害無辜的圓圓,不料蒙烈動作卻更快,快手拾起碎石擲向他的雙眼。

   咻!

   碎石破空而來,毒魔在千鈞一髮間放棄圓圓,扭身跳上一塊巨岩,以最快的速度往溪穀深處奔逃。

   蒙烈握刀舉步,本能想追,眼角餘光卻發現圓圓還在墜落,他若一走,她鐵定要摔成重傷——

   念頭才閃過,威猛身軀已疾速竄升至空中,接住圓圓,回到地面上,只是再往前遠眺,毒魔早已逃得不見蹤影。

   大戰過後,溪穀四處皆是殘破狼藉,除了潺潺水流聲,只剩一片死寂。

   他佈局這麼久,沒想到最後仍是功虧一簣,錯失這次機會,毒魔不知又要毒害多少人!

   黑眸深處掠過深濃火光,蒙烈低下頭瞪著懷裡的女人。

   以往的經驗教會他,女人全都是麻煩,而他有預感,這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女人,鐵定更麻煩!

   大難不死的圓圓,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怒氣,甚至沒有發現自己正被人橫抱在懷裡,只是不斷的痛苦呻吟,深信自己必然已抵達黃泉,因為她的身體好痛,頭也好暈,整個人就像是被拆解成一百八十多塊。

   沒想到人死之後,還得承受這樣的痛楚,接下來她會不會更痛苦?

   她曾聽說,地獄分有一十八層,人若是在世為惡,死後就會在地獄裡受到懲罰折磨,而第十八層地獄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嗚……”恐懼的嗚咽聲,立即自那紅菱小嘴逸出,她抖著身子,完全不敢想像自己會有什麼下場,甚至不敢張眼察看自己的死狀。

   她一個小小丫鬟,十八年來雖沒有什麼能力行善,可也沒做過什麼壞事,老天爺卻不但讓她早死,還將她摔成了渣渣,將她孤伶伶的扔到地獄。

   想起連串的遭遇,圓圓悲從中來,不禁哭得更大聲了。

   “嗚嗚嗚……嗚嗚嗚……”

   “閉嘴!”冷凜的叱喝聲,如刀劍無預警地射向她的耳畔。

   沒料到附近有人,圓圓嚇得一愣,果然忘了哭泣。

   啊,是誰?是誰叫她閉嘴?

   難、難難難難——難道是傳說中的牛頭馬面?!

   念頭才過,圓圓不由得抖得更厲害了,粉潤小臉慘無血色,就連牙關也哢哢哢的打顫,壓根兒不敢睜開眼。

   嗚嗚,怎麼辦?怎麼辦?她也聽人說過,人死後,皆是由牛頭馬面押解到閻王面前接受審判,依照鬼魂在世時的罪過,決定要在哪層地獄受罪。

   為了不讓鬼魂逃跑,牛頭馬面執法無情、手段兇殘,最可怕的是他們模樣駭人,任何孤魂野鬼一旦見著他們,全都會嚇得腿軟,想跑也跑不了。

   她從小就沒膽,若是睜開眼,鐵定會被嚇暈。

   雖然牛頭馬面才命令她閉嘴,可過多的恐懼還是讓她失去冷靜,就見豆大的淚珠,源源不絕的自那顫抖緊閉的眼角淌下。

   起先只是小小的嗚咽,緊接著她卻仰起頭,用盡全身的力量放聲大哭。

   “嗚嗚嗚……嗚嗚嗚……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團團!歡歡!你們在哪裡?我好怕,你們快來救我啊,嗚嗚嗚……嗚嗚嗚……”恐懼如浪潮似湧來,她哭得肝腸寸斷,哭得死去活來,完全不知道抱著她的蒙烈,表情愈來愈冷凜。

   該死,這女人果然是個麻煩,而且不只麻煩,還吵死人了!

   為了她,他錯失逮捕毒魔的最佳良機,她卻只曉得哭,若不是這深谷幽壑到處都是野獸毒蛇,他絕對會馬上扔下她,繼續追捕毒魔。

   眼見她哭得涕泗縱橫,一時半刻不會停歇,他索性將她安置在平坦大石上,眼不見為淨的走到遠處閉目養神。

   他和毒魔追逐纏鬥了六日六夜,彼此都耗損了不少精力,毒魔更是身受重傷,就算勉強能夠逃出這座溪穀,也逃不了太遠,近日之內恐難再出手害人。

   只是毒魔陰險狡詐,無孔不入,又擅長以蠱毒殺人於無形,絕不能大意,他最好乘機養精蓄銳,再循線追蹤毒魔往何處逃竄。

   抱著大刀,蒙烈靜思接下來的對策,卻不放過周遭的動靜,隨著淙淙流水,一刻鐘後,那煩人的哭聲總算漸微,取而代之的是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大哭一場後,圓圓雖不再慌亂,可心裡的恐懼卻沒有減少半分,只是她告訴自己,該來的總是要來,既然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該勇敢的面對。

   她沒打算要逃,只要乖乖配合,相信牛頭馬面應該不會太刁難。

   況且她都已經是個死人了,就算牛頭馬面模樣再恐怖駭人,她應該也不會再死第二遍……

   昏暗光線中,就見那沾著淚珠的濃翹長睫顫了顫,以極緩的速度上揚。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崩塌巨岩,圓圓揪緊衣裙,屏著呼吸,小心翼翼的將目光往旁略移,這次她看見的是株傾毀的古木,古木軀幹殘破不堪,上頭還有可怕的爪痕,看起來像是被惡鬼狠狠抓過——

   呼!呼!不怕不怕,地獄本來就有鬼,她也是鬼,沒什麼好怕的。

   纖白十指更加揪緊衣裙,她一邊安撫自己,一邊強撐著那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勇氣,繼續四處觀察;只是她愈觀察,臉上的表情就愈困惑,總覺得眼前的地獄不如傳聞恐怖,而且她也沒見到任何一個“同類”。

   這座地獄除了她,似乎、好像沒有其它人——呃,其它鬼了呢!

   那……适才究竟是誰和她說話啊?

   就在圓圓歪著頭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眼角餘光卻瞥見大樹下坐著一道威猛身影。

   咦,有同類?

   以為是自己看錯,圓圓不禁揉了揉雙眼,睜大水眸又瞧了一次。

   啊,不是她看錯,樹下真的坐了個男鬼呢!

   太好了!原來要被牛頭馬面拘提的不只有她,既然有同伴,她就安心多了。

   提著裙擺,她小心翼翼的起身跳下大石,熱情的朝那道身影走去,迫不及待想要與眼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同伴,好好的打聲招呼、締結情誼,只是小紅繡鞋才跨出一步,樹下的男人就驀地睜開眼,轉首緊盯著她。

   那是一雙比冰雪還凜冽、比刀劍還淩厲的黑眸,在那幽深目光中,沒有絲毫友善,只有無盡的冷漠,無言喝止她的靠近。

   圓圓再遲鈍,也察覺得出他不是尋常“鬼”,於是立刻縮回小腳,提著裙擺,轉身奔回到大石上坐好,不敢再輕舉妄動。

   蒙烈對她可笑的逃竄動作不予置評,只是冷冷地問:“哭夠了?”

   “什、什、什麼?”抱緊膝頭,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擠出聲音回應。

   剃銳濃眉微擰,蒙烈耐著性子又問了一次。

   “你哭夠了?”

   “我……我……”圓圓不懂他為何會這麼問,只覺得他的聲音好耳熟,适才命令她閉嘴的牛頭馬面,聲嗓似乎也是這般冷漠——

   等等,他該不會——該不會就是牛頭馬面吧?

   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圓潤嬌軀已咚的一聲跳下大石,火速躲到另一塊巨岩後頭,她就像遇上兇猛野獸的小動物,縮著身體直發抖,壓根兒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雖然她才下定決心要勇敢面對,可事到臨頭她還是會怕啊!況且那個牛頭馬面看起來好高大、好威猛,說不準她一個不小心惹惱他,他就會將她扔到第十八層地獄。

   許久等不到回答,又見圓圓奔逃,黑眸裡再次掠過火光。

   光是哭就花上了一刻鐘,這下她又想做什麼?她莫名其妙的從天而降,莫名其妙大哭,如今又莫名其妙的躲起來,到底還想浪費多少時間!

   沒有閒工夫陪她瞎耗,蒙烈索性主動跨步來到巨岩邊,一把拎起縮得像顆球似的圓圓。

   他的身形高大,走起路來卻是無聲無息,直到被拎到了半空,圓圓才驚覺自己被逮到了,不由得揮舞四肢,驚慌大喊。

   “啊啊啊啊——別抓我別抓我,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

   吵死人了!

   “閉嘴!”凜冽叱喝再度自薄唇間迸出,黝黑大掌將顫抖的圓圓拎到眼前,沈聲警告:“你再吵,我就把你扔掉。”

   這個警告,比任何命令都還來得有效,圓圓果然迅速用手捂住小嘴,用盡全身力量將哽咽往肚裡吞,只是小臉上,淚水還是嘩啦嘩啦的不停往下墜。

   嗚嗚嗚,他果然想把她扔進第十八層地獄,好可怕,好可怕……

   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剛硬臉龐,軟潤身軀就像是秋風中的枯葉抖個不停,淚花閃閃的水眸更是溢滿了恐懼。

   “也不准哭。”擰起眉頭,他厭惡的又命令。女人生來沒膽又愛哭,所以他才討厭女人。

   這次圓圓動作更快,幾乎他話才說完,她便七手八腳的用衣袖將臉上的淚水悉數抹淨,甚至還緊咬下唇、用力猛眨眼,硬是將懸在眼眶的淚珠擠回去,就怕會惹惱眼前的牛頭馬面,真的被扔入第十八層地獄。

   她的動作迅速又確實,活像訓練有素的小兵,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黑眸一掃,見她將下唇咬得都紅了,他才鬆手將她擱到一旁巨岩上。巨岩足足有一丈高,讓她逃都沒有地方逃。

   “叫什麼名字?”

   彼此拉開了距離,圓圓總算能夠鬆口氣,卻還是忍不住顫抖。

   “包……包圓圓。”她小聲回答,不敢有絲毫反抗,話才說完又立刻閉上小嘴屏氣,就怕自己破功,又嚇得掉眼淚。

   “哪裡人?”

   “京城睿王爺府。”她有問有答。

   冷銳黑眸微微一閃。

   “你是皇族?”

   “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個丫鬟。”以為他是在核對身分,她謹慎補充:“那個……我、我今年十八歲,入府四年,從來沒做過壞事。”深怕他不信,她還特地重複。“真的,所以……所以……可不可以別將我扔進第十八層地獄?”

   為了說出最後一句話,她幾乎用光所有的勇氣,可惜音量卻是小如蚊蚋。

   蒙烈冷冷瞟她一眼,置若罔聞的繼續問:“怎麼下來的?”

   沿著岩壁而上,是達沁高原斷崖,通常只有瘋子和找死的人,才會從上頭下來,他倒是想弄清楚,她究竟是為了什麼天大的事,壞了他的計畫。

   “呃……就、就是……總管要我騎小馬去提水,結果小馬才走到半路,遠方卻卻忽然沖出一群狼。”圓圓非常認真的敘述著自己可憐的經歷。“那些狼好凶,一見到我和小馬就齜牙咧嘴的,我明明沒招惹牠們,可牠們……”

   “說重點。”他又瞪人,可沒閒工夫聽她長篇大論。

   雖然兩人相識不久,不過透過連串的命令,圓圓多少還是明白了他的脾氣。

   他討厭人吵、討厭人哭、討厭人不聽話,更討厭人囉哩叭嗦。

   可能是丫鬟當久了,不知不覺中她也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技巧,懂得看人臉色,對人唯命是從,無論遭受何種委屈都不敢反抗。

   “被狼群攻擊。”她迅速確實的回答,將堅強奴性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簡單俐落的回答,果然讓蒙烈的臉色好上一些。

   猿臂一伸,他像拎小貓似的,總算將她自巨岩上放了下來。

   “走。”

   話才說完,他已率先邁開腳步離去。

   “呃……”圓圓沒有跟上,只是臉色慘白的僵在原地。

   所以……現在要去見閻王了嗎?

   是啊,核對完身分後,接下來就該讓閻王審判她的罪過,可是——可是——可是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動作快。”察覺圓圓還愣在原地,蒙烈不禁回頭催促。

   “牛頭大人……呃,還是馬面大人?”她不進反退,圓潤身軀瞬間又縮成一顆球。“那個我……我……我真的沒有做壞事的……”她可憐兮兮的仰望著他。

   他眯起黑眸,眼底又迸出冷光,可惜圓圓卻沒注意到,只是一徑的哀求。

   “所以……所以……”她吞了口唾液,眼裡又泛起淚光。“你可不可以幫我跟閻王說一聲,別……別把我送到第十八層地獄好不好?”

   眼前這位牛頭馬面,外貌不如傳聞恐怖駭人,說不準他的心腸可能也不壞,只要她好聲請求,或許可以免除些許皮肉之苦。

   嗯,沒錯沒錯,凡事往好處想,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握緊雙拳,就在圓圓鼓勵自己一定要樂觀思考時,眼前她認為心腸可能不壞的蒙烈,卻唰的一聲,忽然抽出大刀指向她。

   “女人。”

   “咦?咦!什、什什什什麼?”她嚇得雙眼瞪大,舌頭猛打結。

   “我只說一次,你最好給我聽清楚。”

   他要說什麼?她又要聽什麼?她嚇都快要嚇死了,怎麼可能還靜得下心聽他說話啦!

   原來傳聞不儘然都是假的,這兒的牛頭馬面真的好可怕——

   “這不是地獄,你也沒死,不過你若是再拖拖拉拉,倒是很快就能進地獄。”

   唰!

   刀光疾閃,伴隨強勁風旋,一股雄渾氣勁瞬間自她身側狂掠去。

   圓圓愣在原地,整個人呆若木雞,三魂七魄好似就要朝藍天散去,誰知身後卻忽然傳來淒厲獸鳴,緊接著一個比水盆還要大的熊掌,竟然就自她的腳邊咚咚咚地一路滾到眼前。

   大刀又揮,獸鳴更劇,她死命地瞪著那銳爪大張的熊掌,半晌回不了神,直到黝黑大掌拉著她遠離危險,她眼角餘光才瞥見那比水盆還大的熊掌究竟是來自何處。

   “吼!吼!”

   比巨岩更高聳的黑熊就立在岩石上,正負傷的猙獰嘶吼,而牠的身邊,還帶了一大票兄弟。

   興許是适才和毒魔的搏鬥意外毀了牠們的巢穴,附近一帶的黑熊全都惱怒的圍靠了過來,打算聯手抵禦外侮,共同維護地盤。

   蒙烈見多了毒蛇猛獸,對於眼前的襲擊壓根兒無動於衷,大刀隨意劈揮,三兩下就將熊群盡數驅離,只是他身後的圓圓卻無法像他一樣冷靜。

   只見她捏緊裙擺,小嘴微張,驚天動地的叫聲便再次劃過山嵐,響徹雲霄。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有熊啊——”

   這次不用蒙烈開口催促,她已提著裙擺,以最快的速度朝前狂奔,再也不敢拖拖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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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1:30
第二章

   地獄裡會有鬼,但絕不會有熊,而且還是一大群熊。

   經過一連串的驚嚇之後,圓圓總算相信蒙烈所說的,她沒死!

   大難不死雖然值得慶祝,可一想起這座溪谷幽深靜僻,除了黑熊,不知還藏了什麼更可怕的毒蛇猛獸,她便又開始提心吊膽,整顆心惶然而不安。

   只是讓她恐慌的可不只毒蛇猛獸,事實上,眼前的男人也讓她好不安啊。

   絞著小手,她惴惴不安的抬起頭,偷偷瞧著前方那高大身影。

   自從明白自己大難不死,全是仰仗他出手相助之後,她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向他道謝,只是一路上別說是開口說話了,他甚至不曾回頭多看她一眼。

   她想,他一定是在生氣。

   畢竟他好心行善卻被她當成了牛頭馬面,非但不聽話,還不斷哭鬧,甚至在他為她挺身而出抵抗群熊時,還棄他於不顧,率先逃跑。

   她這樣不知感恩、無情無義、狼心狗肺,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她也想好好的向他當面道謝,可他不說話,她也不敢吵他,因為她記得他討厭人吵、也討厭人多話。

   可是不開口道謝,她心裡又過意不去,究竟該怎麼辦呢?

   “前方的路不平坦,注意點。”就在圓圓煩惱歎氣時,蒙烈卻忽然轉過身,筆直對上她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全身僵硬,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只好尷尬點頭。

   “我、我知道了。”

   幽深黑眸盯著她緊張的神態。

   “跟緊我。”

   “我、我會的。”她心虛點頭。

   “別分心。”他又道。

   “呃!”圓圓心兒一跳,實在懷疑他背後可能也長了眼睛。

   一路上他不曾回頭,怎麼會曉得她都在胡思亂想?

   她慌亂眨眼,正想著該怎麼開口回答時,他卻迅速轉身,往前走去。

   不敢有所耽擱,她連忙提起裙擺跟上他的步伐。他往東走,她就往東,他躍上大石,她也跟著躍上大石,即使她的動作笨拙又遲緩,好幾次還險些滑倒。

   照理來說,她一介丫鬟該非常習慣勞動,可偏偏這溪穀裡盡是大石小石,地勢又崎嶇向上,完全不比京城的石板路易行,不過走了半個時辰,她就已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只是救命恩人沒停,她自然也不敢停,只能咬著牙關亦步亦趨跟著,好不容易一個時辰之後,眼前那高大的身影總算停了下來。

   抹去額上的汗水,精疲力竭的圓圓幾乎要喜極而泣。

   啊,太好了,她終於能休息了,她終於可以好好的喘口氣了。

   “待著。”蒙烈頭也不回地道,接著像是發現什麼似的,快步沖向前方巨石。

   她疲憊地點點頭,眼角餘光卻驚喜發現不遠處的大樹下,正好有好幾塊平坦的石塊可以拿來歇腿,抖著雙腿,她以龜步轉身走向大樹,誰知才走了幾步,腳下土地卻驀地一軟,接著她整個人便往下墜落——

   “該死!”

   冷沉咒駡聲才劃過耳際,圓圓便感覺到自己狠狠摔入一個黑暗大洞。

   舊事重演,她連驚嚷的機會都沒有,可憐的臀兒便率先著了地。

   咚!

   強烈的劇痛伴隨著黑霧,迅速自她的臀兒蔓延到全身。

   “待在裡頭別動!”洞口傳來蒙烈的喝令。

   咬著下唇,圓圓疼得淚水都迸出來了,雖然很想開口回應,可飄出小嘴的,卻是痛苦呻吟。

   痛……真的好痛……她的屁股一定裂開了,就算沒裂開,也一定被壓扁了。

   嗚嗚嗚,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事,為何老是遇到這種事?難道老天爺真的要她命喪這座溪穀嗎?

   就在她自怨自艾的掉淚時,蒙烈以快到無法想像的速度跳下大洞,拎著她躍回地面。

   閃著火光的黑眸瞪著懷裡的麻煩,氣得直想破口大駡,只是當他發現她不但疼得小臉發白,就連唇兒手兒都在顫抖時,到嘴的斥責硬是吐不出口。

   繃著臉,他只好將她擱到另一處軟嫩草皮上,單膝跪地,低頭檢視她的四肢。

   深冷黑眸從上而下、由左至右,仔仔細細檢查那圓潤身軀,卻怎樣也找不著絲毫傷口,粉潤柔滑的肌膚上,甚至找不著丁點擦傷。

   擰著濃眉,他無言看著那爬滿淚水的小臉,實在不知道她究竟是倒楣,還是福大命大?這道陷阱是他半個月之前所設下,一旦有人入洞便會啟動機關,接著靠近洞口四周的洞壁便會射出無數鐵條,交織成鐵網,將洞口封閉。

   那些鐵條全是由最堅韌的鋼鐵鑄造而成,普通刀劍壓根兒無法砍斷。

   他本打算將毒魔引到附近,逼他入洞逮捕,誰知她卻忽然從天而降,壞了他的全盤計畫。

   適才見她失足摔落陷阱,縱然冷靜如他,也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幸虧機關莫名失靈,沒將她困在裡頭,否則連他都沒把握是否能救得出她。

   經過一段時間,強烈的痛楚終於緩緩消退,臀兒雖然還在抽痛,可圓圓總算能夠張開水眸,看向蒙烈。

   “多謝救命恩人再次救命之恩,我……我已經好多了。”她又驚又怯的道謝,一雙小手卻是不停擦拭臉上的淚水。

   討厭,她真是沒用,不過才摔了一下怎麼又哭了呢,救命恩人明明就討厭人哭的。

   蒙烈沒有說話,只是冷聲命令。

   “動動手腳。”

   圓圓雖不解,卻還是依言照做,不敢猶豫。

   “轉頭。”

   “呃……請問是往右轉,還是往左轉?”

   黑眸微微眯起。

   “我、我、我馬上轉,馬上轉!”她緊張的向右轉,又向左轉,待兩個方向都轉齊了,才敢回頭看他。“好了。”她小聲報告。

   他看了她一眼,接著抬頭觀察天候,才低頭問道:“能起身嗎?”

   “這個……”可疑的紅雲飄上小臉,她悄悄伸出小手,往後摸向還痛痛麻麻的小臀兒,尷尬得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個小動作沒逃過蒙烈的眼。

   縱然早明白她是個麻煩,可她的問題還真是出乎意料的多。

   雖然他大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背她出穀,將她仍給馬隊,可偏偏出穀之前,他得先收集線索,確定毒魔的去向,才不得已將她帶在身邊——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推測果然沒錯,毒魔果真逃往了南方,前方岩石邊的血跡就是最好的證明,雖然毒魔企圖用黃泥覆蓋,血腥味卻還是引來了蟲子。

   只是毒魔詭計多端,那些血跡也有可能是他的聲東擊西之計,總之在收集到更多線索之前,今日是出不了這座溪穀了。

   “救命恩人,如果你急著趕路,那我、我……”握緊拳頭,圓圓忍著疼痛,試著自草地上撐起身體。

   “蒙烈。”他忽然在她面前坐下,大刀就擱在腳邊,一雙黑眸卻警戒的看向四周,隨時注意著周遭動靜。

   “呃?”她怔楞的眨著水眸,頓時間不知該繼續忍著痛起身,還是該坐下?

   救命恩人一路馬不停蹄的四處奔走,她還以為他是在趕路呢,怎麼這會卻不動了呢?

   難道——難道——難道他早已發現,她的臀兒痛的無法行動?

   困窘羞潮湧來,她只能紅著小臉坐回草地上,心裡卻不禁感激起他的體貼。

   雖然他總是冷著一張臉,冷漠又寡言,卻沒有見死不救,即使笨拙如她,好幾次不小心惹惱他,他還是願意將她帶在身邊,甚至體貼她的“特殊狀況”,陪她坐下來休息。

   她受他的恩情實在太多太多了,趁著這個機會,一定得好好道謝才行。

   “救命恩人,那個……”

   “蒙烈。”深冷黑眸再次看向那張小臉。

   “呃……”她困惑眨眼,想了會兒,才明白他是不喜歡她喊他救命恩人。“蒙大俠……”她改了口。“承蒙你多次救命之恩,我實在感激不盡,待回到京城之後,我一定會設法報答你的大恩大德的。”素白小手交疊於腰側,她垂斂著長睫,輕輕朝他福身致意。

   “不用了。”他冷漠拒絕。

   “可、可是受人點滴,知恩圖報是做人的基本道理,雖然我只是個丫鬟,能力有限,可是我——”

   “你只要別再出狀況,就是最好的報答。”黑眸斜睨,毫不客氣的說出實話。

   圓圓聞言,羞愧得滿臉通紅,幾乎不敢抬起頭。

   其實她也明白自己是個麻煩,否則依照蒙大俠的能耐,早已走出這座溪穀了。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可是能一刀斬斷熊掌,顯見他絕不是泛泛之輩,更遑論一路走來,他非但沒喘半口氣,還能縱身躍入洞裡,輕鬆抱著她回到地面,便足以證明他的武功修為有多高深。

   都怪她笨手笨腳又狀況連連,才會拖累他。

   少了那軟嫩的嗓音,蒙烈也不再開口說話,維持一貫的沉默,令人透不過氣的沉重氛圍彌漫在彼此之間,讓圓圓更加的不知所措,只能絞著十指,看著草地上的小花小草發呆。

   直到遠方一陣風吹來,帶來刺骨寒意,她才縮起身子,仰頭上看,卻發現穀頂不知何時佈滿了濃厚的山風,完全將日光阻隔於外。

   啊,不好了!這座溪谷原就幽暗難行,這下子少了日光的照拂,鐵定連路都看不清楚了。

   “蒙、蒙大俠……”她緊張兮兮的轉頭看向蒙烈,努力鼓起勇氣,打破彌漫在彼此間的沉默。“那個……我已經好多了,可以繼續趕路了。”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她還特地起身走了幾步。

   誰知蒙烈只瞥了她一眼,依舊沒有開口說上半句話。

   緊接著威猛身影握刀拔地而起,卻不是為了趕路,而是在四周收集了些乾柴和枯葉,拿出打火石,就地起火。

   她一路跟在他的身後,起先還不明白他的用意,直到他撿起更多的乾柴之後,才恍然大悟。

   “今晚,我們要在這兒過夜嗎?”她忐忑的開口問,一雙小手卻沒閑下,學著他主動將乾柴送到火堆裡,好旺盛火勢。

   深冷黑眸沒有看向她,只是盯著那團紅色火焰。

   “對。”

   雖然早猜到答案,可聽到他的回答後,她還是自責極了。

   若不是她跌入了洞裡,摔傷了臀兒,他也不用浪費時間陪她困在這裡。

   她果然是個麻煩……

   強烈的愧疚,讓她覺得該做些什麼彌補自己的過錯,因此她指著不遠處,小聲道:“那、那我再去撿更多的木柴。”

   “不用了。”威猛身軀動作更快,眨眼間已越過她,走向一旁樹林。“我去找食物,順道撿回來。”

   “呃……喔……”半點忙都幫不上的圓圓,只能無助轉身,看向那寬闊的背影。“那我……”可以做什麼呢?

   水眸黯然,她無措地揪緊裙擺,再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誰知前方的蒙烈卻忽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道。

   “待在原地,想辦法將火弄得更旺,這裡有火,野獸不會靠近。”

   突然被委以“任務”,圓圓一掃沮喪,總算不那麼難過了。

   “是!”長久以來的丫鬟習慣,讓她習慣性的福了福身,接著才開心的轉身執行任務去。


   蒙烈身手矯捷,不一會兒工夫,便帶著兩隻野兔、一隻野雁和一堆乾柴回來,他甚至還盛了一袋水。

   在野兔和野雁落地之前,她便注意到它們身上的皮毛已被除去,傷口也不見淋漓血水,可見蒙烈已在溪邊先處理過。

   撫著胸口,她不禁暗松了口氣。

   雖然她曾在廚房待過一年,可由於天性膽小,怎樣都不敢殺雞斬鴨,因此在架好烤架之後,她便一直擔心該怎麼料理“晚餐”,幸好他早已看穿她的“無能”,率先將獵物處理過。

   趁著蒙烈卸下乾柴的時候,她迅速撿起晚餐,幫忙串上木條。

   “這些……”指著木條上的食物,她怯生生地問:“可以讓我來處理嗎?”

   高大身影微側,他無言的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評估著——或是在懷疑著她的能耐。

   “我會做飯。”她握緊木條,急聲強調:“我爹是獵人,小的時候,我就經常幫著我娘料理晚餐,進睿王爺府後,也曾在廚房待了一年,廚娘們都誇我手藝好,所以……”靜謐的溪穀裡,只有她自個兒的聲音在回蕩,她愈說愈窘,聲音也愈來愈小。

   就在她考慮該不該將食物乖乖交出去時,蒙烈總是開口說話了。

   “烤吧。”

   水眸一亮,粉潤紅唇立即綻開一朵美麗的笑花。

   “我會努力的!”拿著食物,她大受鼓舞的來到火堆邊,謹慎的將食物擱到烤架上,緊接著解下系在腰間的小荷囊,小心翼翼的自裡頭拿出一小包鹽。

   身為丫鬟,要做的事可多了,因此她總習慣將隨時用的著的東西,全放在這個小荷囊裡,這裡頭有鹽、有茶葉、有針線、有傷藥,還有一把小摺扇。

   幸虧墜崖時,小荷囊沒被樹枝勾掉,否則食物若是少了鹽,那味道可就要大打折扣了;雖然以美味而言,這些野味還少了太多太多的佐料,但野外求生也只能將就將就了。

   握著木條,她小心的注意著火候,小臉上沒有平時的惶惶不安,反倒多了股專注和自信。

   瞧她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始終漠然無言的蒙烈才收回目光,抽出背上的大刀仔細擦拭。

   隨著食物香氣越發濃郁,沉暗黑幕也迅速籠罩大地。

   黑夜,無疑是夜行動物覓食的最佳時機,很快的,溪穀深處便回蕩起各式各樣的嘶吼聲、哀嚎聲、狂嘯聲,聽得圓圓是頭皮發麻,手腳發顫。

   尤其那一聲高過一聲的狼嚎,更是令她心驚膽顫。

   好不容易終於烤好了食物,她再也按耐不了心中的恐懼,咚咚咚的跑到蒙烈身邊。

   “蒙、蒙大俠,食物好了,請、請用膳。”她臉色微白的遞出食物,一雙水眸卻始終緊張兮兮的盯著四周,就怕繼兇猛黑熊之後,會再殺來一群饑渴餓狼。

   她實在害怕極了,不知不覺間竟整個人縮到了蒙烈身側,小手甚至還緊緊揪著他的衣擺不放。

   這不自覺的親昵立刻讓蒙烈皺起了眉頭,只是當他瞧見她眼底的恐懼後,他只好故作不知的抽出匕首,將食物分成兩等份。

   “吃。”他遞出屬於她的那一份。

   “呃……喔,謝謝。”她接過食物,卻是食不下嚥,只能隨著那一聲聲可怕的獸嗚,一次次的縮頸顫抖。

   蒙烈完全不受那些聲音影響,卻沒料到食物才入口,一股難以言喻的美味便在舌尖化了開來。

   烤的香酥金黃的兔肉和雁肉並非只是虛有其表,唯有一口咬下後才能發現,裡頭的肉質有多鮮嫩多汁。

   僅僅以鹽入味,就能料理出如此美味的食物,看來她果然有身好手藝。

   不一會兒工夫,他已將手邊的食物吃得一乾二淨,回頭一看,卻發現圓圓抖得更厲害,手邊的食物也沒少去多少。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就見幽暗的樹林閃爍著好幾對狼眸,那群餓狼瞬也不瞬地緊盯著這裡,眼底寫滿無盡的饑渴與殺意。

   “我說過,這裡有火,野獸不敢靠近。”縱然狼群靠得這般近,他還是一臉的雲淡風輕。

   “真的嗎?”圓圓卻沒這麼樂觀,雖然她信任他,可在她看來,那一隻只的眼睛全都不懷好意極了,她能感受到那些狼群的饑渴,也能感受到他們正在不斷尋找攻擊的機會,只要讓它們逮著機會,它們就會群體撲擁而上,將她撕裂啃盡。

   雖然在達沁高原上的夜晚,也有無數狼群在暗處伺機而動,可那時她的身邊有王爺夫人、有樓西、有無數武功高強的侍衛,還有十數隻大型獒犬在外頭巡守,狼群壓根兒無法靠近。

   這可是她頭一遭如此接近狼群,才會如此害怕。

   “如果它們能靠近,早已撲了過來。”他淡淡說道,同時將匕首擦拭乾淨,放回靴側的暗袋裡。

   圓圓雖然害怕,卻還能思索著他的話。

   也對,如果那些狼能夠攻擊,早已鋪天蓋地的飛撲而來,犯不著一直躲在樹林裡,何況她的身邊還有蒙烈呢,他武功蓋世又善良,絕對不會棄她於不顧的。

   想起蒙烈,圓圓的心情總算豁然開朗了起來,雖然心底多少還是有些膽怯,但總算能夠安心用膳。

   半晌之後,她也填飽了肚子,吃不完的部分則交由他幫忙解決。

   興許是吃飽喝足,抑或是火光照映的關係,她總感覺他似乎不再那麼冷漠。

   適才,他其實大可不必理會她,可他卻難得的開口說了話,雖然一開始她沒聽出他話間的意思,可事後想了想,她才發現他其實是在安撫她呢!

   想起兩人相處以來的點點滴滴,她更加確定他是個好人。

   有了他的陪伴,不知不覺間她竟忘了狼群的存在,反倒更在意起他的事,雖然知道他不愛囉嗦,可她就是好想再和他多說幾句話。

   舔著粉唇,她捏著裙擺,猶豫了好久才敢開口出聲。

   “蒙大俠,請問……你怎麼會來這座溪穀呢?”

   蒙烈正坐在火堆邊添柴,聽見她的聲音,才扭頭看了她一眼。

   “打獵。”他言簡意賅的回答,沒有解釋太多。

   “喔。”

   這麼說他和爹爹一樣,也是個獵人嘍?

   也對,他功夫那麼好,一定是到這兒獵些稀奇珍貴的動物,拿到城裡販賣。

   沒料到蒙烈竟然願意開口回答,圓圓開心極了,捏著裙擺,她鼓起勇氣又繼續往下問:“那獵物呢?”

   “跑了。”

   依舊是簡短的回答,不過她卻已經相當滿足了。她似乎愈來愈曉得,該怎麼和他相處了。

   只是話說回來,他功夫那麼好,怎麼會讓獵物跑了呢?

   她本想開口再問,可小腦袋瓜一轉,卻驀然想起溪邊被毀壞的大樹岩石——難不成她墜谷時,他就是在打獵?所以他是為了救她,才讓獵物跑走的?

   念頭一閃,她不禁更加心虛了。原來她造成的麻煩遠比她所知道的還要多,難怪他會這麼不高興。

   獵人若是收穫不好,就無法養家活口,當初爹爹就是在打獵時意外摔斷了腿,沒法再養家,才會將她和團團賣到京城當奴婢……

   怎麼辦?好不容易他願意開口和她說話,她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個笨蛋!

   抱著膝頭,她自責的不敢再多話,眼角餘光卻偏偏又瞥見遠處的大洞。

   原來那個大洞是用來捕捉獵物的,誰知道捉到的卻是她這個大笨蛋。

   不行不行,從明日起,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再給蒙大俠添麻煩了,就算接下來的路有多崎嶇難行,她都要努力走完。

   她一定要走出這座溪穀,回到團團和夫人身邊。

   想起摯愛的親友們,隱忍許久的淚水就像是有自主意識般,再度湧出眼眶,可因害怕蒙烈生氣,她立刻轉過身,偷偷用袖子擦掉。

   此時此刻,她們應該已經發現她失蹤了吧?她們是不是正擔心的四處尋她呢?

   團團生了病,她不希望她為了找她又受了涼,也不希望夫人為她擔心,更不希望麻煩王爺和少爺。

   她真的好想他們。

   她想回去,她想回到他們身邊……

   更多淚水淌落,圓圓捂著小嘴,始終不敢哭出聲音,為了不讓蒙烈察覺她在偷哭,她索性背著他側身躺下,佯裝入睡,卻不曉得那顫抖的臂膀,早已將她的悲傷洩露殆盡。

   火光漫漫,蒙烈將最後一根乾柴放入火裡,接著起身解下身上的黑氅。

   踏著無聲無息的步伐,他將黑氅覆在那傷心的嬌軀上,接著無視圓圓的震動,在附近找了塊岩石背石而坐。

   揪著身上溫暖的黑氅,圓圓雖然詫異,淚水卻還是落個不停,只是她卻能感覺到,心中有塊地方逐漸溫暖了起來,一點一滴地融化那份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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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1:51
第三章

   雖然圓圓才下定決心,無論遇上何種困難,都要克服接下來的山路,不過可惜的是,她的豪情壯志並沒有派上用場。

   因為在確定毒魔的逃亡路線後,蒙烈便背著她,輕而易舉的躍出了溪穀。

   只是他們雖然出了溪穀,可離最近的城鎮卻還有一段路,溪穀之外又是廣大的森林,因此為了不讓她再出問題,他堅持維持“原來”,背著她繼續趕路。

   縱然不需要出半點力氣,可是趴在他厚實的寬背上,圓圓還是覺得自己快羞死了。

   自一大早他面無表情的“命令”她,像只烏龜似地趴到他的背上時,她臉上的紅潮就沒退過。

   雖然非常時刻總有非常做法,他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可這輩子她從來沒有親近過哪個男人,更遑論是將整個身子貼在男人的背上——

   她又不是什麼纖細的姑娘,難道蒙大俠都不會累嗎?

   還是說……他就這樣迫不及待的想甩開她?

   咬著下唇,她難過的瞧著那剛毅的肩膀,心裡不禁連歎好幾口氣,縱然蒙大俠沒有明說,可她曉得他一直當她是個麻煩,是個累贅。

   雖然她也曾想過,做些什麼來彌補對蒙大俠的虧欠,可她一不懂武、二不靈巧,三又黴運纏身,為了不再給蒙大俠添麻煩,她只好繼續當只沒用的烏龜,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

   “待在原地。”

   沉穩的腳步驟然停下,蒙烈像是發現什麼似的,忽然將她卸下,獨自走向一棵大樹。

   “呃……是。”雖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丟下她,她卻還真的乖乖待在原地。

   有了昨日慘痛的經歷,這次她可學乖了,不敢再隨意的輕舉妄動,免得又出什麼狀況,只是話說回來,蒙大俠究竟在找什麼呢?

   一路上他雖沒停下腳步,可她能夠察覺得到,他似乎在尋找某些東西,昨日在她摔入陷進前,他似乎也是在岩石邊觀察著什麼。

   難道他是在尋找獵物的蹤跡?

   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應該不會介意,她順道辦點“其他事”吧?

   其實出穀之後,她就忽然好想……好想解手,可蒙大俠一直背著她趕路,她才不敢說出口。

   如今她身邊的不遠處就有片茂密的矮樹叢,只要她勇敢的和蒙大俠說一聲,就可以解放這難以啟齒的“衝動”,可問題是……

   她開不開口啊!

   雖然人在野外,許多事情是身不由己,可她一個黃花大姑娘,突然間要她向男人當面說出——說出——說出那麼羞恥的事,她還是沒勇氣

   更何況這男人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兩人相識不到兩日,一路上她又給他添了那麼多的麻煩,如今她竟然還想要——想要——

   拿著大刀,蒙烈一轉過身,就察覺圓圓神情不對,她似乎有話想說,可卻欲言又止,紅菱小嘴幾次張合,始終沒吐出半句話,反倒是那張粉嫩小臉愈脹愈紅,愈垂愈低。

   猜不透她的想法,他索性將羊皮水囊拿到她面前。

   “喝水。”他記得,她一上午都沒喝過半口水。

   “呃……”瞧他回到身邊,圓圓不禁臉更紅了。“不、不用了……”

   見她不打算喝水,他逕自旋開囊口仰頭喝了口水。

   她揉緊衣裙,總算勇敢的抬起頭。“蒙大俠,那個我……我……”

   收起水囊,他波瀾不興的看著她,難得有耐性的等著她把話說完。

   “就是我想……嗯,你可能很忙著趕路,那可我實在是……所以我想了想……然後我覺得只能……蒙大俠你可不可以……”

   她還在欲語還休,一段話說了老半天,始終沒有有任何重點。

   濃眉緊緊擰起,大掌抽出靴側匕首,不耐煩地朝她身側疾速一射——

   咻!

   鋒銳匕首瞬間化為絢爛流光,筆直越過她的身側,精准穿透一隻大紅蜘蛛的身軀。

   圓圓狠狠抽氣,嚇得轉身側跳,這才發現他將一隻大蜘蛛給釘到樹上。那是只比她雙掌還要大的蜘蛛,豔紅斑斕、八爪勾銳,一看就知道毒性不淺。

   老天!雖然她很感激,他總是在她危急的時候出手相助,可有些時候人真的禁不起任何驚嚇,尤其在“衝動”的時候,更是容易將“衝動”給逼出來的——

   揉緊裙擺,圓圓只覺得一陣尿急澎湃襲來,讓她不禁焦躁的原地踏步。

   “蒙大俠,我、我想去——”

   “說重點。”這次他可不打算再讓她囉唆下去了,她不僅反應慢,就連說話也愛浪費時間。

   “我想去那邊一下!”羞愧地捂著小臉,她轉身就往矮樹叢沖。

   “做什麼?”誰知黝黑大掌速度更快,硬是捉著她不放,似乎不是很滿意她的回答。

   “我、我、我……”圓圓忍得都快哭了。

   “說重點。”眉頭皺得更緊。

   “可是……”

   “說。”

   不行,忍不住了!

   羞極的淚水溢出眼眶,她夾緊雙腿,再也顧不得矜持的張嘴大喊。

   “唔……討厭啦,我要去解手啦!”

   冷硬臉龐難得一愣,果然立刻鬆手。

   重獲自由,她幾乎是火燒屁股的轉身沖進樹林裡,迫不及待的想將裙子底下的綢褲給脫下。

   眼看她的身影飛快消失,他卻忽然覺得不對勁,這座森冷幽暗深廣,肯定藏著不少危險。

   “別走太遠。”抽出匕首,他沉聲提醒。

   圓圓沒有回答,只是跑得更快了。

   快快快,她得再跑遠些,聽說武力高深之人,耳力也很好,她若不跑遠些,要是讓蒙大俠聽見——聽見——聽見那羞人的聲音,她就再也沒臉見他了!

   眼看那暖紫身影不聽警告,愈跑愈遠,蒙烈不禁有些火大了。

   “站住!”

   這次她較聽話,往前跑來幾步就停了下來。

   她回過頭,確定彼此再也看不到對方,距離也夠遠後,便迅速拎起裙擺脫下綢褲,就地解放。

   嗚嗚,好丟人,好丟人,沒想到最後她還是說出口了,而且還是對著蒙大俠當面大吼,噢!他一定很生氣,待會兒她得好好道歉,只是在道歉之前,她得先有勇氣面對他才行。

   舒爽之後,圓圓上上下下確定儀容都整理好了,才躊躇不安的循著原路走向蒙烈,卻沒注意到前方的矮樹上,有條小蛇因她的靠近咧開了嘴,吐出蛇信警告。

   一路上,她只是不斷低頭想著,等會兒見面後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以及該怎麼開口道歉,誰知手臂卻忽然傳來劇疼。

   “啊!”痛呼聲迸出紅菱小嘴,她扭頭就見到一條綠蛇咬著她的手臂。

   她嚇得全身僵硬,連聲音都發不出,只能眼睜睜的看綠蛇抽回身子,呲牙咧嘴的再度發動第二波攻擊——

   說時遲,那時快,一張黝黑大掌凌厲探來,捏著綠蛇頸顎,瞬間將它扔到十萬八千里遠,再也無法害人。

   只是禍害雖然消失,圓圓卻還是因為驚嚇過度,好半晌無法回神,只能傻傻看著蒙烈,臉色蒼白得就像張白紙。

   “你被咬了?”深邃黑眸緊盯著她。

   她說不出話,只能顫抖點頭。

   剛毅的下巴瞬間繃緊。“被咬到哪兒了?”

   小手顫抖指著左手手臂,她咬緊下唇,企圖阻止自己哭泣,可淚水卻還是不受控制的滾出眼眶。

   雖然,她很慶倖他又出手救了她一次,可她卻更自責自己沒聽他的話,跑得太遠,才會被蛇攻擊。

   她就是個麻煩,就是個包袱,連她都好討厭自己,他一定更討厭她了……

   見她心有餘悸,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蒙烈倒是沒開口責駡,只是迅速挽起她的衣袖,察看她的傷勢。

   那條蛇雖小,毒性卻非常強大,如今滲著鮮血的傷口已經開始紅腫,過不了多久,毒性就會蔓延開來。

   黝深黑眸一暗,他立即伸手封住她周身幾個大穴,然後扯下束髮的牛皮黑繩,牢牢綁住傷口上方,接著迅速俯首吸出毒液。

   “啊!”椎心刺骨的劇痛無預警襲來,疼的圓圓本能的就想抽回手。

   他吐出一大口黑血。

   “別動!”大掌箝緊雪腕,隨即又低頭吸出一口黑血。

   受到斥喝,自作自受的圓圓嚇得淚水落得更凶了,果然不敢再輕舉妄動,只是他製造出的疼痛實在太折磨人,她雖克制著不再抽手,可整條手臂卻不由自主的不斷抽搐。

   “不要了……不要了……”當疼痛超過一個範圍之後,她開始無法控制的呻吟喊叫,整個人暈眩難喻,仿佛置身在風暴裡,又像是在卷在漩渦裡。

   可蒙烈卻置若罔聞,依舊霸道的吸吮傷口。

   她從沒被蛇咬過,因此從來不曉得,治療的方法竟是如此的折騰人。

   這樣的疼痛,遠比被毒蛇啃咬還要來得難熬,幾乎讓她暈厥,為了不讓自己太失態,她只好握緊拳頭,咬緊下唇,用力之深,把小嘴都咬破了,卻還是敵不過那份折磨。

   在無盡痛楚之中,時間就像是凝結一般,她仿佛再也走不出這片像是地獄的境地。

   “撐著。”蒙烈抽出匕首,皺眉看著那腫脹的手臂。

   她的傷口太小,毒液無法完全吸出,為今之計只能用匕首割開傷口,將毒液清理乾淨。

   “我……”耳邊傳來蒙烈的聲音,她聽不真切,小嘴幾度微張,卻始終無力詢問。她甚至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不斷抽氣喘氣,虛弱的與不斷奔騰而來的劇疼對抗,小臉上痛淚和冷汗全摻在一塊兒,昭告著她的狼狽。

   可即使如此,她卻還是拼命忍耐著。

   她得忍,一定得忍!她已經給蒙大俠添了太多的麻煩,她不能再……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就在圓圓命令自己,一定得要努力咬牙撐過這一關時,沒料到一股更強大、更尖銳的痛楚無預警刺入她的知覺,接著劃開、爆炸。

   “啊啊啊啊啊——”

   淒厲悲鳴驀地在耳邊響起,瞧她痛得全身抽搐,臉色死白,向來平靜無波的黑眸瞬間掠過一抹擔憂以及更複雜的眸光,可健壯雙臂卻還是選擇將她扣入懷裡,狠心將傷口裡的毒液用力擠壓出來。

   更多疼痛襲來,無盡黑幕也驀地鋪天蓋地卷來,這次小嘴連悲鳴都發不出,小腦袋一歪,便瞬間失去所有知覺。


   “汪!汪!”

   “噓,別叫,當心吵著了姑娘。”

   “嗚……”

   “對了,外頭的那個男人是客人,你別對人家凶,知道嗎?”

   “汪!”

   狗叫聲?

   床榻上,半夢半醒的圓圓昏沉皺眉,以為是自己聽錯。

   不管在那座溪穀裡,還是那片森林裡,全都是些可怕的凶禽猛獸,若真的有狗,不用半天就會被那些凶禽猛獸給吃了,就算沒被吃掉,也會像她一樣,不小心被毒蛇咬傷——

   可怕的畫面,忽然在記憶深處一閃而過,同時間,撕心裂肺的痛楚也瞬間鮮活了起來,睡夢中的圓圓仿佛又墜入無盡的痛楚裡。

   “不……不要……不要……”

   恐懼的低喊不斷的自粉唇逸出,她揪緊棉被,不斷的顫抖,小臉因為惡夢而滲出一顆顆的冷汗。

   “姑娘?你快醒醒,你只是在作夢。”似乎是聽見她的呻吟,屋外的老人立刻推門走入室內,出聲想喚醒她。

   只是圓圓深陷惡夢之中,怎樣都喚不醒,眼看主人出馬無效,調皮的大黃狗索性趴到床沿,吐舌舔起她粉嫩的臉蛋。

   這一招出乎意外的有效,臉色蒼白的圓圓果然不再恐懼呻吟,甚至緩緩睜開了眼。

   “姑娘,你終於醒了。”白髮蒼蒼的老人站在床畔,總算松了口氣。

   長時間的睡眠,讓圓圓還不太能適應屋內的光線,眨了好幾次眼,才能夠瞧清楚老人和大黃狗,以及四周的環境。

   咦?森林裡何時多了棟小屋子?她竟然躺在床上?蒙大俠呢?怎麼不見了?

   恐慌湧上了心頭,圓圓慌亂地自床上坐起,誰知腦門忽然竄起一股暈眩,就連手臂也好痛!

   “姑娘小心,你身中蛇毒,可不能隨便亂動啊。”老人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了一跳,連忙扶著她躺下。

   蛇毒?

   對了,她被毒蛇咬傷了,雖然蒙大俠好心替她將蛇毒吸出,可她實在太痛,只能不斷的哭泣,接著……接著她就沒記憶了……

   “老爺爺,請問你有沒有瞧見一個男人,姓蒙,身形高大,不怎麼愛說話。”

   她不關心自己的傷勢,反倒急著想知道蒙烈的下落。

   “呵呵呵,當然有瞧見,他人就在外頭替老夫修籬笆呢。”老人指著門外。

   “真的?”圓圓立刻松了口氣。

   太好了,蒙大俠還在,他沒有丟下她。

   “我……我想出去見他。”話還沒說完,她又想掀開被子。

   “姑娘莫慌。”老人連忙阻止她的動作。“雖然你夫婿將蛇毒處理得相當乾淨,可你失了不少血,還是躺著再歇息會兒吧。”

   “呃?”圓圓困惑的眨眨眼,不是很明白他說的是誰。

   夫婿?她哪來的夫婿?她明明就還沒嫁人哪。

   沒發現圓圓臉色的困惑,老人伸手摸了摸大黃狗,要它乖乖坐下,才又繼續往下道:“姑娘好福氣,嫁了個體恤又睿智的夫婿,你中的那種蛇毒雖不會馬上置人於死,可若不處理乾淨,仍舊有生命危險。你運氣不好,是被較小的蛇咬傷,傷口太小,手臂又腫得太快,毒液無法盡數吸淨,幸虧你夫婿果斷英明,曉得用匕首劃開傷口,將殘毒擠出,否則你這條小命可就是難保嘍!”

   啊,原來他老人家口中所說的夫婿,就是指蒙大俠。

   小臉瞬間羞紅,圓圓急著想解釋,可偏偏老人又開口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林子廣大無邊,裡頭就住了老夫這麼一戶,也真虧你夫婿眼力夠好,能背著你找到這兒,你才能好好休息,老夫也才有這等福分,讓你夫婿幫忙修籬笆呢。”老人似乎對蒙烈印象極好,開口閉口全是讚美的話。

   “不是的,老爺爺你誤會了,我和蒙大俠其實並不是——”

   “呵呵呵,喊什麼蒙大俠,姑娘家嫁了人,就該好好的喊聲夫婿,否則也該喊他的名啊,我家老伴沒過世之前,最愛喊我……”

   興許是獨居太久的關係,難得有說話的對象,老人話匣子一開,停都停不住,他說著愛妻,說著年少,說著所有的陳年往事,臉上盡是懷念。

   大黃狗聽得呵欠連連,眼皮都快合上了,圓圓幾番想解釋,卻又不好意思打斷老人的回憶,因此只好擠出微笑,等著老人把話說完。

   好不容易過了一刻鐘後,老人總算願意停止回憶,將話題拉回。

   “總之,老夫家雖然簡陋,不過還能遮風避雨,你就安心在這兒養傷吧。”雙手負後,老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呃……老爺爺,請你聽我說,那個——”

   “對了!”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老人連忙又道:“你夫婿心腸好,幫老夫獵來好多的野味,老夫熬了鍋雞湯,這下子應該是好了,老夫這就去替你端來,給你補補身子。”話才說完,人已轉身要走。

   “老爺爺請你等等,我真的有話——”

   圓圓總算明白什麼叫做有口難言,這位老爺爺人雖然好,就是不給人說話的機會,只是這誤會可大了,若不馬上解釋清楚,要是讓蒙大俠聽見了,鐵定會很不高興。

   就在她打算一鼓作氣將事情解釋清楚時,不料老人忽然嚷嚷了起來。

   “啊,瞧我真是老糊塗了,只顧著說話,差點又忘了另一樁正事。”

   拍著額頭,他連忙走到桌邊,捧起一疊衣裳,興高采烈的回到床邊。

   “來來來,這全是我老伴留下的衣裳,雖然以姑娘的年紀而言,是老舊了些,不過聽你夫婿說,你身上沒帶任何衣裳,唯一的衣裳又沾了血,姑娘若是不嫌棄,就挑一套還可以的換上吧。”

   “呃……”看著擱在枕畔的衣裳,圓圓即使急著解釋,卻也只能先開口道謝。

   “老爺爺,多謝您了。”

   “甭客氣,你夫婿幫老夫修籬笆、補屋頂,又幫老夫獵來好多的食物,老夫才更該感激你們呢。”老人撫著灰白長須,笑咪咪地道:“像這樣體恤睿智又熱心助人的男人,這世上可不多了,姑娘可要想個辦法,好好的‘感謝’你夫婿啊。”

   老人左一句夫婿,右一句感謝,臉色盡是曖昧與暗示,圓圓羞得面紅耳赤,差點就想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

   眼看她一臉尷尬,老人哈哈大笑,好心的不再捉弄,帶著大黃狗轉身就離開了小屋。

   想當然耳,直到老人離開之前,圓圓還是沒有機會將誤會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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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2:13
第四章

   圓圓在小屋裡休息了整整三日,也許真是失血過多的關係,這三日她感覺特別的虛弱,雖然能夠下床走路,但總是睡著的時間多些。

   趁著這段時間,蒙烈不只替老人修好了籬笆和屋頂,還到鄰近幾個村落打探了許多事,甚至還買了匹馬回來。

   靜養三日,圓圓總算恢復元氣,雖然手臂上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但已經能夠遠行,因此一大清早,兩人便拜別老人,騎馬前往鄰近的城鎮。

   她身體虛弱,為避免意外,蒙烈特地安排她側坐在身前,自己則是策馬慢行。

   一路上他一如往常的沉默,她自然不敢吵他,只是每當她瞥見自己的左手臂時,小臉就會掠過一抹辣紅。

   當時被毒蛇咬傷後,她只顧著驚恐,壓根兒無暇思考他的治療方式是否合乎禮教規範,直到事後她回憶一切,才注意到自己不但讓人看光了手臂,甚至還極有可能被毀掉了清白。

   雖然她出身卑微,不識幾個大字,可也曉得女人家的手臂是不能夠輕易外露的,但事發當時,蒙大俠不僅挽起了她的衣袖,甚至還張口替她吸出了毒血——

   即使是為了救她一命,可不能看的他全都看了,不能摸的他也全都摸了,她的清白等同於是沒了,但她絕不怪他。

   她早已打定主意一輩子不嫁人,就留在王府裡伺候王爺、夫人和少爺,因此清白被毀,她一點也不介意,反倒是覺得對不起他。

   扳開指頭數一數,他救了她五次,她卻沒有半點回報,反倒還惹出了一連串的麻煩,說她是倒楣鬼,掃把星,一點也不為過。

   絞著手指,她仰頭瞧著那張剛硬臉龐,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氣開口。

   “蒙大俠,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沒有看她,卻也沒有不理她。

   “我不該不聽你的話,跑得太遠。”她低頭懺悔。

   他沒有罵她,只淡淡地道:“沒事就好。”

   “可我真的很抱歉。”雖然沒有被責駡,她卻覺得更難過了,她寧願他大聲斥責她,也不希望他如此冷漠。“下次我會更加注意的。”

   下次?

   不,不會再有下次了,因為從今以後,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待會兒到城鎮後,我會替你買些東西,你跟著商隊一塊兒回京城吧。”這三日除了四處追查毒魔的下落,他也替她做好了安排。

   她不適合野外的生活,正好附近城鎮有支商隊要進京買賣,只要跟著商隊,她就能回到京城。

   “什麼?”圓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商隊?京城?

   他們……他們要分開了?

   “我也會給你一些錢,只要不出意外,三個月之內商隊就能抵達京城。”他又道。

   粉唇幾次張合,卻始終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幾日她總會不時想起府裡的一切,她想念所有的人,也想回家,可真聽見他這麼說時,她卻一點也不開心,她甚至覺得……覺得……覺得好惆悵……

   仰起小臉,她凝望著那始終不願意多瞧她一眼的冷硬面龐,忽然之間竟然好想哭,難道這幾日他早出晚歸,就是為了打探有沒有商隊要上京城?

   雖然她早知道自己是個麻煩,也知道他們遲早得分離,可她從沒想過這一天竟會來得這麼早。

   “蒙大俠,那以後……我們還會再見面嗎?”她揉緊衣擺,泫然欲泣的問著,好希望他可以低頭看她一眼。

   仿佛感應到她的希冀,抑或是老天應驗了她的祈求,蒙烈總算低頭對上她濕潤的眸。

   四眸交接的瞬間,懸在眼眶的淚水差點就要落下,只是想起他的性子,她只好拼命隱忍。

   “會再見面嗎?”她充滿期盼的又問了一次。

   見她難過得眼眶都紅了,黑眸深處瞬間似乎閃過些什麼,但隨即卻又消失不見。

   “不會。”他冷漠地回答。

   嘩啦!圓圓終究還是哭了。

   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揉著衣擺,哭的好不傷心。“可我還沒好好地報答你……”

   淚水滴滴答答的掉,很快就沾濕了那張小臉。

   他討厭女人,更討厭女人哭,若是平常,一定會馬上命令她閉嘴,然而此時此刻,他卻無法對她凶,他甚至無法將目光自那小臉上移開。

   察覺到這份異常,蒙烈皺緊眉頭,硬是強迫自己抬起頭。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報答。”他直視前方,同時也強迫自己忽略她的哭聲。

   “那……那至少請你告訴我,你住在哪裡,改日……改日我好登門致謝。”她抽抽噎噎的懇求。

   “我居無定所。”

   “那……那……”

   “我不打算與任何人產生瓜葛,你也不例外。”他冷聲截斷她的話,故意將心裡想法說得明白清楚,無非就是為了斬斷她所有希望。

   在金鉉王朝,捕盜官並非正官,卻身負重任,專門緝捕大罪大惡、極凶極狠之重刑要犯,他締結的仇家沒有上千,也有上百。

   為緝捕要犯,他長年居無定所,隨時都有生命危險,與他扯上關係,對她只有百害而無一益,況且當初她意外被毒蛇咬傷,迫使他不得不放棄追緝毒魔,先替她療傷。

   三日過去,即使毒魔有留下什麼線索,要追上他也不是件易事,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並追上他,自然無法將她再帶在身邊。

   為今之計,只能送她走。

   圓圓縮起脖子,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他話說得很清楚,清楚的讓她覺得自己若是再多說一句,就是死纏爛打。

   她一直都能感覺到,他在他們之間設下了一條界線,他不會跨過那條線,也不允許她越界;她和他就像天和地,一輩子都不會有靠近的一天。

   希望之火瞬間熄滅,她黯然低頭,卻始終抹不幹臉上的淚水。

   一滴又一滴的淚水落在衣裳上,立即暈開一片濕潤,同時也在她的心底暈開了一片傷心。

   淚水會消失,但是這份傷心,卻似乎永遠不會消失。

   他們很快就抵達了城鎮。


   這城鎮不大,卻因為緊鄰西方高山,皮毛生意旺盛,因此每年的這個時候,各地商人總會來這兒選購皮毛,再運至四處加工販賣。

   商人們來自四面八方,聚結成一個商隊,純粹是為了防止盜匪洗劫,不過一旦抵達目的地,商人們就一個接著一個散去。

   直到進入城鎮,聽見熟悉的漢語,圓圓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正踏在中原的土地上。

   在老爺爺的屋裡療傷時,她還沒注意到,如今城鎮裡的人穿的是漢服、住的是木造小屋、吃的是麵條豬肉,她才意識到自己這一墜穀,竟然從達沁國給墜到了金鉉王朝。

   原來那座溪穀竟串連著兩方國境,她意外從北邊掉了下去,卻被蒙大俠從南方背了上來,幸運回到中原,然而單憑她一己之力,壓根兒無法再回到達沁國與其他人會合,只能聽從蒙大俠的安排,跟著商隊回到京城。

   所謂團結力量大,從今天起,她再也不用擔心會被毒蛇猛獸攻擊,也不必害怕會有狼群襲擊,然而她的身邊,卻少了一個人——

   一個她捨不得離開的人。

   想起蒙烈,坐在臺階上的圓圓不禁又掉下了眼淚,可她卻馬上喝令自己不准哭。

   蒙大俠已經幫了她太多太多了,至少在離別之前,她不希望又惹他不高興。

   抹去滴落的淚水,她迅速仰起頭,試著在人群裡尋找蒙烈的身影。

   如今,他就在前方的市集裡替她張羅遠行的東西,市集裡人多擁擠,加上她有傷在身,因此才會獨自坐在石階上,等著蒙大俠回來。

   離別在即,她希冀能夠再多看他幾眼,只是市集裡人潮實在太多,她怎麼瞧,就是瞧不見那高大威猛的身影,反倒瞧見一名婦人笑咪咪的朝她走來。

   “姑娘,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呢?該不是迷路了吧?”

   看著婦人一臉笑意,圓圓忍不住也靦腆地回以一笑。

   “不是的,我是在等人。”

   “是嗎?”婦人一愣。“唉,看來真是我雞婆了,還以為你是迷路了,才會過來關心,既然你不是迷路,那我就……”婦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轉身就想要走。

   圓圓看婦人熱情和善,又是為了關心自己而來,不禁開口喊了句。

   “呃……大嬸請等等。”

   “怎麼了?”婦人瞬間止步。

   圓圓提著裙擺,快步自石階上走下。

   “我聽您的口音,您……似乎是京城人?”她不好意思的問著。

   “是啊,我就是京城人,跟我家漢子一塊兒來這兒批皮毛的,今兒個就要跟著商隊一塊兒走了。”婦人指著不遠處的兩輛馬車。

   “真的嗎?”圓圓雙眸一亮。

   婦人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難不成姑娘也是京城人?”

   “是啊,我也是要跟著商隊回京城的,可我瞧這商隊大多都是男人,我一個姑娘家總是不太方便,所以我想……”

   “可你不是在等人嗎?”婦人小心問著。

   “他只送我到這兒,不跟我一塊兒走的……”圓圓落寞的垂下眼睫。“大嬸,我曉得這麼說或許有些唐突,可既然咱們都要到京城,那這一路上……可不可以讓我和你們一塊兒呢?”

   都已經要分開了,她不想什麼事都麻煩蒙大俠,既然他忙著買東西,她就自己打點商隊的事吧。一路上有人作伴,總比自己一個人形單影隻來得好。

   婦人眸光一閃。

   “傻丫頭,咱們既然是同鄉,當然就得走在一塊兒,難道你還想跟著其他人走到別處去不成?”拍著圓圓的肩膀,她仰頭髮出笑聲。

   雖是調侃,但圓圓聽得出婦人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於是驚喜地福身道謝。

   “大嬸,謝謝您。”

   “甭謝甭謝。”婦人擺擺手。“不過你打算就這樣上路?不帶東西?”她上上下下打量圓圓的裝扮和行頭。

   “呃……蒙大俠說會幫我張羅些東西,待會兒他應該就會——”說曹操,曹操就到,圓圓一轉頭,正巧就瞧見蒙烈的身影。“啊,他來了!”她露出燦爛的笑容。

   “哪兒?”婦人伸長了脖子,卻只看到黑壓壓的一堆人,壓根兒不曉得她指的是誰。

   “就是那位。”圓圓指著人群裡那最高大、最威猛的身影。“咦?他買了馬?”

   這會兒,婦人總算明白她指的是誰了。

   那男人……不簡單!眼如鷹隼,神情冷冽,一身氣息深沉難測,身後還背了把大刀,一看就曉得不是個普通人。

   婦人額上滲汗,卻還是冷靜的站在圓圓身邊,看著蒙烈牽馬走來。

   “蒙大俠!”等不及他走近,圓圓率先跑了過去。“我跟你說,那位大嬸是商隊的人,正巧和我一樣都是京城人,適才她答應我,願意和我一路結伴同行呢!”她指著杵在原地的婦人,開心說道。

   深冷黑眸瞬間朝婦人望去。

   懾於那凜冽的目光,婦人幾乎窒息得說不出話,只能勉強點頭回應,幸虧蒙烈並沒有注視她太久,很快就抽回視線看向圓圓。

   他端詳著她的神情,注意到她的眼眶有些濕紅,像是又偷偷地哭了會兒。

   黑眸一閃,冷硬的臉龐瞬間出現一絲絲裂痕,似乎像是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選擇默默無聲。

   她知道他討厭人哭,所以難過時總是拼命隱忍,若真是忍不住,就會偷偷躲起來哭,脆弱如她,沒想到卻已經替自己鋪好了未來的路。

   “你高興就好。”他將韁繩交到她手裡。

   圓圓早已習慣他的冷漠,卻還是為了他的冷漠感到惆悵,看來果然只有她捨不得分離呢。

   為了掩飾心情,她只好順著手中的韁繩,看向那匹毛髮豐潤的小黃馬,小黃馬體態健碩,眼神卻相當溫順,一看就知道受過良好的訓練。

   “蒙大俠,請問這匹馬是……”

   “有需要就騎著。”他淡道。

   她錯愕眨眼,想不到他竟然為她買了一匹馬,雖然不懂馬價,可她也曉得普通的人是絕對買不起馬兒的,他只不過是個獵人,哪來這麼多錢?

   “不,這太貴重了,我不能——”小手連忙就想交回韁繩,誰知他卻又塞給她一個大包袱。

   包袱大又沉甸,像是裝了不少東西。

   “拿好。”他沉聲叮囑。“裡頭全是用得著的東西,別弄丟了。”

   “咦?呃……是!”雖然不知所措,她還是聽話的福身,將包袱抱得死緊。“可這匹馬——”

   她還想說馬兒的事,誰知遠處的商隊卻忽然有了動作。

   在領隊的吆喝之下,商隊的人全將東西扔上馬車,開始聚集成一塊兒。

   “哎呀,差不多要出發了。”婦人匆促回頭瞥了眼。“我得趕回去幫我家漢子駕馬才行,姑娘你說完話,就快點來找我吧!”

   語畢,和蒙烈微微點頭後,婦人便匆匆離去了。

   眼看商隊的人全都迅速的聚成一塊兒,圓圓抱著包袱,牽著馬兒,眼眶頓時間不禁又有些紅了。

   “蒙大俠,我……”

   “走吧。”他接過她手中韁繩,替她將馬兒牽往商隊。

   看著他高大寬闊的背影,她抱著包袱,縱然心裡有千言萬語,卻也只能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一路上,她抬頭凝望著他的身影,好期盼時光能夠就這麼停止,可惜路再遠,也終有走盡的時候,很快的,他們便來到商隊的後方。

   穿過重重人潮,蒙烈很快就發現到婦人和其夫婿的身影。

   夫妻倆各自駕著一輛馬車,車裡堆滿皮毛與貨物,沒有什麼可疑之處,與他們結伴同行,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確定夫妻倆的確是尋常商人後,他才將韁繩重新交到圓圓手上。

   “就到這兒吧。”

   “好……”她哽咽點頭。“蒙大俠,這幾日多謝您了,您的大恩大德圓圓這輩子銘記在心,絕對不會遺忘,若是有來生,定當銜環以報。”

   她恭敬福身,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可觸及他那冷凜的目光,粉唇終究還是顫然合上,接著她又福了福身,才牽著小馬轉身,走進人潮。

   瞧著她強忍悲傷,路上不斷抬手拭淚,蒙烈握緊拳頭,倏地往後退去一步,接著在人潮淹沒她的瞬間,毅然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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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弦月高掛,蒙烈隻身走入青城一條暗巷。

   暗巷髒亂幽深,氣氛詭譎,人煙稀少,此時兩名醉漢忽然從一道破門後方走出,兩人勾肩搭背,跌跌撞撞朝他迎面走來,誰知卻在錯身的瞬間,抽出匕首直攻他的上下盤。

   冷硬臉龐波瀾不興,猿臂如雷電般一閃便劈斷一人手臂,將人一掌擊飛,緊接著長腿旋風後踢,將另一人踢到六丈之外。

   僅僅一瞬間,兩人全像是被大山撞飛的小石子,重傷狼狽倒地,聯手中匕首都被震飛,而兩人卻連他的動作都看不清楚。

   “他、他、他……他媽的,你究竟是哪兒來的混帳,竟敢在本大爺的地盤上撒野?有種就報上名來!”

   “沒、沒錯,待會兒就讓你好看!”

   兩人虛張聲勢的咆哮著,手腳卻不斷顫抖的往後退。

   蒙烈沒有回答,甚至沒有多看兩人一眼,始終筆直前進。

   “該死的,你快回話啊!”

   兩人還在咆哮,蒙烈卻早已遠去,高大身影拐了幾個彎,筆直走到一間矮屋前,接著伸手推門。

   門扇一開,濃郁藥草香隨即撲鼻而來,黑眸微微地一瞬,蒙烈隨即屏住氣息跨過門檻走入室內。

   矮小木屋裡,到處掛著乾枯的藥草,桌上堆放著藥盒,牆邊立著藥櫃,就連角落都曬著一堆堆的藥草。

   一名美婦自櫃檯後方步出,瞧見蒙烈,立刻綻出美豔的笑容。

   “哎呀,這不是咱們名聞中原內外的神天捕盜官嗎?真是稀客、稀客啊!”

   窈窕身影踩著蓮花碎步,款款走向那高大的身影,正想伸手搭上那健壯手臂,一把銀晃晃的大刀卻冷不防地貼上她的雙腕,只消刀鋒一轉,就能讓她斷手斷臂。

   美豔笑容瞬間僵凝,美婦這才悻悻然的收回雙手。

   “捕盜官,你這是怎麼著?一見面就亮刀亮劍,可真嚇壞奴家了。”話是這麼說,美婦卻冷哼一聲,抽出腰間的水煙袋,輕輕的吸了幾口。

   “他在哪裡?”蒙烈開門見山地問,渾身散發出凌厲氣勢,讓人一望生懼。

   “捕盜官說的是誰?”美婦故意裝傻。

   “毒魔。”

   “誰?不認識。”美婦抬手撫了撫髮髻,裝模作樣的繞回到櫃檯後方。

   他沒有追上,高大身軀靜立原地,將矮小的木屋壓迫得更擁擠,手腳謹慎的不觸碰到任何物品,只是冷聲提醒道:“你以前的相好。”

   “什麼相好?”美婦猛地抬頭,像是不敢相信他會說出如此誣衊她的話。

   就在這一刹那,一抹身影猝不及防地沖向蒙烈後方,意圖對他不利,誰知前一瞬間還橫在胸前的大刀,下一瞬間卻無聲無息的旋劃到腰後下方。

   在油燈的照映下,刀鋒寒光閃閃,只差那麼一根頭髮的距離,就能劃破一名小女孩的喉嚨,讓她魂恨歸西。

   “啊!”

   小女孩發出驚叫,面無血色的跌坐在地,手裡毒針頓時散落一地。

   “你做什麼?”美婦臉色大變,一個移形換影,竟自櫃檯後方瞬間來到女孩身後,將人護到懷裡。“欺負我這個寡婦還不夠,你連小孩也不放過?”

   蒙烈收回大刀,面無表情的轉過身。

   “他在哪裡?”他又問了一次,不管語氣還是眼神,都和上一次一樣讓人想出手揍人。

   美婦臉上瞬間換了好幾個顏色,最後氣結的將小女孩拽到身後,將手中的水煙袋重重敲到桌上。

   “你娘的,那殺千刀的在哪裡幹我屁事!我和他早在八百年前就斷絕了關係,你捉不到人,卻跑到我的地盤來找碴,有沒有搞錯!”

   “他受了內傷。”他冷聲道。

   “是喔,那你怎麼不乘機一鼓作氣,一刀把他給殺了?”美婦不以為然的輕哼。

   “他往南一路逃竄,稍早我在城外的林子裡發現他的蹤跡。”

   “他到青城了?”美婦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慘白,就連她身後的小女孩也跟著顫抖。

   “他內傷頗重,外傷多處,需要地方療傷。”深冷黑眸瞬也不瞬地盯著美婦。“我要知道,他想去哪裡?”

   “他……”美婦喘了口氣,強迫自己靜下心。“毒魔犯盡我族禁忌,以蠱毒逼練邪功,以人血助進內力,雖然全身是毒,卻也非毒不可,一般藥材對他毫無療效,只能到瘴氣重的南方沼澤,以各式毒藥放入酸性溫泉,以毒療傷。”

   “瘴氣重的南方沼澤……”蒙烈若有所思的重複,接著大刀一收,倏地轉身走回大門。“別再用迷香害人,否則別怪我讓下面的人剿了你這間藥鋪。”跨過門檻之前,他頭也不回的冷聲警告。

   “是、是、是。”美婦翻了個白眼,迅速伸手罩住桌上一盒薰香。

   直到那高大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小女孩才敢開口說話。

   “姥姥,毒魔來了,咱們要不要逃?”

   “當然要逃,而且今天就逃。”美婦斬釘截鐵地說道,可下一瞬間,卻像是發現什麼似的,狠狠賞了小女孩一個爆栗子。“臭丫頭,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叫什麼姥姥?叫美姨!”

   “美姨?”小女孩揚聲咕噥,“你都五十好幾了,好意思——”

   “閉嘴!”

   “可你原本就是我外婆——”

   美婦露出極美的笑容,卻以極為兇猛的口吻說道:“你信不信,你要是敢開口再喊我聲姥姥,我就讓你那張小嘴變香腸,嗯?”


   冷涼夜風襲來,吹散天間暗雲,月娘悄悄探出頭來,複還大地朦朧月華。

   蒙烈單腳屈膝坐在河邊圓石上,卻無心觀月,一雙深冷黑眸盯著前方篝火,臉上始終是若有所思。

   知曉毒魔南逃的目的後,與其盲目在後追蹤,倒不如改變作戰計畫前後包夾,讓毒魔再也無路可退。

   昨日他已飛鴿傳書,捎信給南城縣的官府,要求加強巡防,並派兵潛伏在各處沼澤林地,只要發現任何線索,便立刻通知他,在他抵達之前絕不可輕舉妄動。

   毒魔傷勢不輕,勢必急於療傷,此外還得防止暴露行蹤,就算發現有官兵重重把守,也必定不敢貿然傷人,只能迂回前進。

   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一來可以讓他有足夠的時間縮短彼此的距離,二來也能確切掌握毒魔行蹤,只消趁著毒魔傷重時再給他致命的一擊,一切就能夠結束。

   毒魔一旦伏法,千百冤屈就能獲得公理正義,可為何他的心卻始終如此沉重?

   夜風再起,一張粉潤小臉忽然自腦間掠過。

   那日,他實在不該走得如此匆促。

   雖然商隊裡人多,要幹壞事並不容易,可他至少也該打探清楚那對夫妻的底細後再讓她離去。她太過單純,總是容易對他人的話信以為真,若是不幸遇上壞人,那——

   “該死!”

   握緊拳頭,他仰頭低咒,完全不敢置信自己又想起那膽怯愛哭的小女人。

   這幾日,他總不時想到她。

   早在他成為捕盜官的那一刻起,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從未害怕過什麼,也從未擔憂過什麼,更從未在乎過什麼,然而那日離別之前,她那哭紅的雙眼卻在他的腦中烙下了印,再也揮之不去。

   尤其是這幾日,他的心中更是莫名升起一股不祥。

   他不信鬼神,然而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及長久磨練出的洞察力,總讓他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具體。

   只是無論如何,就算他再急著緝捕毒魔,也該交代幾個可信的人,一路上注意看顧著她,然而他卻只是任由她無助的垂淚離去,甚至連她是否上了馬車,都無法確定。

   雖然事後他曾折返城頭,然而商隊早已離去,連同那圓潤討喜的身影全都消失在曾經熱鬧的市集前。

   是他太過大意,沒有思慮周詳就推開了她,是否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心生不祥,始終放不下那張泫然欲泣的小臉?

   夜風不斷,暗雲飄移,大地再次暗下,隨著篝火高低明滅,一抹幾不可聞的微弱哭聲,讓低垂的黑眸倏地朝上方的樹林裡張望而去。

   “嗚嗚嗚……嗚嗚嗚……”

   有聲音,而且是女人的哭聲。

   那哭聲溫馴軟綿,溢滿恐懼和驚嚇,仿佛正受人欺凌,仔細聆聽,那哭聲竟然就和那小女人的哭聲如出一轍。

   念頭才閃,蒙烈便瞬間擰起濃眉。

   該死,他到底是在犯什麼病,竟然連個女人的哭聲都能想到她?這幾日氣候不差,算算日子,她隨著商隊一路北上,早已過了黔州。

   “嗚嗚嗚……嗚嗚嗚……”

   擾人的哭聲持續著,蒙烈忍無可忍,索性滅了篝火,一路循聲而去。

   這年頭殺人搶劫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扮弱演戲引君入甕的把戲更是司空見慣,只是遇上他,就不知究竟是好運還是壞運了。

   高大身影無聲無息迅速沒入漆黑的樹木裡,隨著哭聲逐漸清晰,樹木裡也傳來清楚的對話聲,他一路聽著,沉默判別該怎麼處置這個狀況。

   “婆子,還是你聰明,這一趟可拐到了不少好東西啊。”

   “少貧嘴,你又想打什麼鬼主意了?”

   “嘿嘿,我是想到南方還要一段路,不如今晚讓我——”

   “不成!這丫頭我驗過了,還是個處子,鐵定能賣得好價錢,在賣人之前你要是敢亂碰,信不信我斬了你的手?”

   “那至少讓我摸個幾把吧?”

   “哼,前日她逃跑時,你揍也揍了,摸也摸了,還想再摸哪裡?”

   “你驗下方,我自然就得驗驗其他地方哪,這輩子我還沒瞧過哪個女人有這樣雪白粉嫩的好肌膚,只是摸個幾把,應該不礙事吧?”

   “不要!不要!放了我……我求你們放了我……嗚嗚……”

   這聲音!

   高大身影幾乎凍結,蒙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即使她哭得啞了,喊得嘶了,他還是認得出那哭得可憐兮兮的小女人,就是圓圓。

   他們說了什麼?

   他們綁了她、打了她,如今還想——

   “不要過來!”

   恐懼的尖嚷恍若一把尖刀,無預警狠狠刺入他的胸口。

   冷硬臉龐倏地抬起,無盡寒光自黑眸深處迸射而出,高大身影瞬間化為一道鬼魅,朝著林間那明亮的火光疾飛而去。

   “小美人,不要怕,我可是來替你上藥的,嘿嘿嘿。”

   “不要!不要!”

   黑暗退去,火光乍現,蒙烈一眼就瞧見圓圓被綁在一棵大樹下。

   她一身單薄,脆弱的不斷後縮顫抖,盈滿恐懼的小臉上全是數不盡的淚痕,小臉左側甚至還有一道清晰的巴掌印,而那該死的女人竟然就坐在篝火邊,視而不見的任由男人欺近圓圓?!

   殺意自黑眸深處倏然湧現,大掌抽出匕首,凌厲射向男人。

   咻!

   匕首挾著驚人氣勁,瞬間沒入男人掌心,連掌帶人拖釘到後方的樹幹上。

   “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哀嚎登時響徹雲霄,驚得林鳥振翅飛散。

   沒料到林間竟然會有人突然暗算,婦人連忙抄起腳邊的長劍想要回擊,卻還是晚了一步。

   僅僅是一瞬間,她的脖子上便多了把鋒銳大刀,而前一刻還離她十步遠的蒙烈,早已平空出現在她眼前,高大身影恍如鬼魅,臉上神情更似地獄修羅。

   老天,她看過這男人,他是——

   婦人雙眼瞪大,驚駭得連聲音都發不出。

   “你該死。”

   刀光冷冷一閃,如暴風雷電由天擊下,瞬間斬斷了婦人持刀的手臂。

   同樣淒厲的哀嚎、同樣鮮血淋漓的下場,婦人失去手臂,仰頭哭嚎了幾聲,便因承受不了劇痛而暈厥倒地。

   眼看蒙烈持刀朝自己走來,被釘在樹幹上的男人嚇得連哀嚎都發不出,只能恐懼的睜大眼,急促喘氣,眼睜睜看著大刀一劃,瞬間也削斷他的手臂。

   錐心刺骨的劇痛襲來,男人才發出慘叫,腦袋便很快的一歪,跟著暈死過去。

   “依據金鉉王朝律法,逼良為娼者、意圖姦淫無辜者,必以斷臂嚴懲,無一例外。”

   蒙烈抽出樹幹上的匕首,扔下腰牌,接著抽出煙花,朝天空發出訊號。

   這是官衙間聯絡的暗號,鄰近官衙馬上就會派人趕至,一旦瞧見他的腰牌,便會明白這兩人是他拿下的犯人。

   看著蒙烈連續斬斷兩人的手臂,圓圓不禁更害怕了,然而她的一雙眼卻始終無法自他身上抽離。

   淚水串串落下,模糊她的視線,她縮在樹下不斷顫抖,絕望得幾乎心痛。

   眼前的人一定只是幻影,他不可能會是蒙大俠,不可能會是的。

   他走了,早已走得好遠好遠,不可能會再理她這個大麻煩。

   而且他也親口說過,他們不會再見面,所以當她發覺自己受騙上當,發現那對夫妻其實是以合法掩蓋非法,私下拐賣人口的人口販子時,她也就死心相信,這輩子是不可能會再見到他了。

   那對夫妻不但搶走了他送給她的包袱,還賣掉了他送給她的小馬,她什麼都沒有了,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出現幻覺?

   更多淚水落下,將那張小臉刻劃得更加哀傷,蒙烈注意到她恐懼得不斷顫抖,不敢貿然靠近,只能就著火光,靜立端詳她的傷勢。

   她不只臉上有傷,就連腕上、頸上都有傷痕。

   而且她還瘦了!

   不過短短幾天,她竟然瘦了整整一大圈,整個人羸弱得幾乎一折就斷——

   握緊拳頭,他氣憤得幾乎想仰天狂嘯,甚至拿刀再砍人!但他想砍的對象卻不是那對夫妻,而是他自己。

   是他,一切都是他,若不是他太過粗心大意,她也不會受盡欺凌。

   倘若他能夠多注意一些,倘若他能提早察覺那對夫妻不是好人,他絕不會放手讓她走。

   蒼白小嘴還吐著哭聲,隨著一陣陣的抽噎顫抖,她身上的粗繩也不斷折磨著她的肌膚,蒙烈再也無法冷靜等待,跨步朝她走去。

   “圓圓。”

   他輕聲喊著她的名,試圖喚起她的信任。

   哭聲驟然停止,淚痕交織的小臉緩緩抬起,愣愣的看向他,眼淚雖然還是不斷淌落,顫抖卻緩了些。

   “蒙……”蒼白小嘴微微張起,沙啞的吐出一個字。

   “是我。”

   他在她的身前單膝跪下,用匕首割斷她身上的粗繩。

   得到自由,那雙顫抖小手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撫向眼前的臉龐。

   溫熱的體溫、熟悉的輪廓、冷硬的神情——

   是他,真的是他!

   驚喜在濕潤的眼底一閃而過,可下一瞬間,圓圓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害怕的收回小手。

   不行,她是個麻煩,她只會帶給蒙大俠數不清的麻煩,這次再見面,他一定會很困擾的。

   眼看小手驟然抽離,還手腳並用的爬離自己,蒙烈說不出那自胸口竄出的空虛和憤怒是為了什麼,只能伸手將她捉住。

   “不要……”她破碎的喊出拒絕,接著竟開始掙扎。

   以為是自己嚇著她,他立即放鬆力道,不料她卻一口氣甩開他,縮到樹下低頭道起歉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要麻煩你的……我……我會自己想辦法,真的……”

   看著她自責的猛落淚,才鬆開的大掌瞬間又緊握成拳。

   直到這個時候,他終於領悟一件事,追捕毒魔壓根只是一個藉口,事實上,他是在害怕她的淚。

   她的淚水雖然讓人心煩,卻也在不知不覺中滴進了他的心坎,每回她一哭泣,便會動搖他的心弦、撼動他的冷靜,讓他愈來愈捨不得……放開她。

   黑眸深濃,始終望著那顫抖道歉的小女人,他發現她雖在哭泣,卻不再如他們初見面時,哭得那樣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她似乎已經開始懂得隱藏悲傷,隱藏恐懼,拼命的壓抑許多不敢讓他知道的情緒。

   大手瞬間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終還是忍不住將她一把擁入懷裡。

   “別這樣哭。”他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發出來的聲嗓卻還是類似嘶吼,“你沒有麻煩我,沒有。”

   圓圓無力反抗,只能僵硬的貼躺在他的懷裡,落下更多的淚。

   無聲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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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2:57
第六章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再醒來時,已躺在一間陌生的小屋裡。

   坐在床榻上,圓圓抱緊暖被四處張望,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昨晚蒙大俠策馬帶她來到這兒時,已是深夜;她驚魂未定、身心俱疲,壓根兒不曉得該開口說什麼好,只能任由蒙大俠將她放在床榻上,看著他點燃油燈,背對著她坐在冰冷的床腳下,無言守護著她。

   自從明白那對夫妻打算將她賣到妓院,甚至意圖對她不軌後,她就不曾合過眼,她甚至不敢吃下他們所給的東西。

   她又餓又累,卻怎樣也睡不著,然而蒙大俠不過才到床腳下,她的不安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網住了似的,開始緩緩沉澱。

   她終於不用再害怕、不用再提心吊膽,不用再絕望恐懼。

   看著那寬闊雄偉的背影,她的心終於停止了顫抖。

   她記不得自己是何時入睡,只曉得入睡之前,隱約感覺到有雙大掌沾著濃濃藥香,輕輕抹去她身上所有疼痛,那股藥香清涼沁脾,讓她不禁睡得更深沉了。

   撫著臉頰,圓圓半信半疑的抬起手腕嗅了嗅,果然嗅到記憶中的藥香,她怔楞的眨眨眼,不禁又伸手摸了摸頸子,翻起衣袖察看雙肘的擦傷,以及左手臂上始終沒有痊癒的舊傷,果然發現所有傷口全被抹上了藥。

   小臉微紅,她坐在床上呆了呆,接著才像想到什麼似的,迅速拉著棉被罩上頭頂,低頭撩起裙擺,卷起綢褲,看向自己的雙腿。

   棉被下,小小的身影忽然震了下,接著當棉被拉下時,不再圓潤的小臉蛋已染滿紅霞,紅得像是熟透的小番茄。

   不敢多想,她連忙七手八腳的整理好衣著,自床榻上跳下。

   只是小腳才落地,她就發現自己身上好髒,不僅衣裳上有多處泥印,就連她的手腳也沾滿了黃土。

   啊,她這麼髒,昨晚竟然還睡在床上,一定將床榻給弄髒了!

   丫鬟的本能,讓她迅速捧起了暖被,正想拿到屋外清理,不料門扇卻忽然被人自外頭推開。

   蒙烈拎著一堆食物以及一個布包袱自屋外現身,高大身軀在通過門檻時,幾乎將整個門框給填滿,她捧著棉被呆呆佇立在原地,愣了好半響,才想起自己應該出聲招呼。

   小臉先是掠過一抹羞紅,然而當昨晚的一切自腦海浮現後,小臉上卻只剩下一片不安。

   望著那雄偉高大的身影,她咬著下唇,猶豫了半響,才能福身出聲。

   “蒙大俠,昨晚多謝您了。”

   察覺到她的局促不安,冷硬臉龐有細微的變化,他大步走到方桌邊,將所有食物和布包一塊兒擱在桌上。

   “怎麼醒了?”他故意不提昨晚的事。

   “我睡飽了。”

   “你應該再多休息一會兒。”他轉身盯著她。

   “呃……”她抱緊棉被,不自覺的低下頭,無法迎視他的目光。“可我不累。”她囁嚅說道。

   盯著那顆低垂的小頭顱,蒙烈站在桌邊,不再開口說話。

   氣氛頓時一陣沉默。

   她早知道他是個沉默的人,也知道這次相遇,一定又讓他不高興了。

   試問,好不容易才脫手的燙手山芋,兜了一圈,又不幸回到自己手上,任誰都不會舒服吧?

   蒙大俠只是修養太好,又不忍給她難堪,才會什麼話都不說的保持沉默,可她曉得,自己一定又給他帶來麻煩了。

   她總是……只會帶給他麻煩……

   就在圓圓不曉得該怎麼打破這冷凝的氣氛時,懷裡的棉被卻忽然往上一飛。

   “啊!”她錯愕抬頭,才發現是蒙烈抽走了棉被。

   他單手拎著棉被,幾個大步便走到了屋外,振臂抖掉上頭的灰塵。

   沒料到他會搶走自己的工作,她連忙也走出屋外,手足無措的開口請求:“蒙大俠,請、請讓我來。”

   “不用。”他的回答總是簡潔而有力。

   “可是……”

   “去吃飯。”他低頭看著她,雙手還抖著棉被。

   圓圓愣了愣,想起桌上他帶回來的那些食物。

   若是以往,她一定不敢輕易回應,畢竟他是主人她是客,怎麼好意思厚著臉皮先用飯?只是在她惹出那麼多麻煩,她再也不敢多話,只能順從的回到屋內,看著桌上的食物發呆。

   大概是昨晚的事耗費掉他太多的精力,他竟然買了好多好多的食物回來。

   桌上不只有燒餅油條,還有饅頭小籠包,甚至連餡餅、甜糕、羊肉卷都有,她躊躇了好久,才挑了顆白饅頭,坐下來小口小口的啃著。

   明明餓了好多日,她卻沒什麼胃口,甚至連饅頭的滋味都嘗不出來,才吃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

   眼看桌上食物還有一大堆,她捧著吃不完的饅頭,不自覺的又發起呆來。

   “為什麼不吃?”一抹黑影無聲無息的來到她身邊,將她完全籠罩。

   她猛然抬頭,這才發現蒙烈早已清理好棉被,回到屋內。

   “我吃飽了。”她手足無措的站起身。

   她的不安是如此的明顯,黑眸深處掠過一抹幽暗,他拿起還熱著的小籠包,擱到她的面前。“再吃一些。”

   她盯著那小籠包,又看了眼手中的饅頭。

   “可我真的吃飽了。”

   他自櫥櫃拿出兩雙竹筷,將其中一雙竹筷塞到她手裡。

   “你必須再多吃一些。”他看著她瘦削的小臉,以及不再圓潤的身軀,濃眉緊緊蹙起。“兩顆也好。”

   圓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駁,雖然她是真的沒胃口,不過既然他希望她多吃一些,那她……

   拿著竹筷,她只好乖乖坐下,夾起一顆小籠包小口咬下。

   見她終於肯再多吃一點,他才拉開板凳,一塊兒入座用食。

   雖然她一如往昔的乖巧聽話,卻太過安靜,不過短短幾天,她就像失去靈魂的娃娃,顯得沉寂而無神,不再有多變的表情,也不再有豐富的情緒。

   她憔悴了。

   經歷那麼多事後,他本以為她會睡晚一些,才會到官衙處理那對人口販子,不料她卻醒得太早,又吃得太少——

   這並非是件好事,這樣下去,她會累垮的。

   他刻意買來這麼多的食物,難道就沒有一樣能勾起她的食欲?

   心頭一抽,他只能拿起腰間的羊皮水囊,遞到她的面前。“喝水。”

   她看著水囊,始終乖巧而聽話。

   “謝謝。”擱下竹筷,她接過水囊,小口啜著水,絲毫沒注意到蒙烈瞬間繃緊了下巴。

   他看著她吃完兩顆小籠包後,便規矩的坐在桌邊低頭不語,一股強烈的憤怒讓他擱下竹筷,起身走到屋外。

   見他走的匆促,仿佛在對她生氣,包圓圓一顫,不禁瞬間僵硬了起來。

   她就像突然被遺棄的孩子,只能無助的看著他消失在門邊,卻不曉得自己哪裡做錯,也不曉得該如何解決眼前這個狀況。

   她知道蒙大俠一直嫌她是個累贅,也知道這次相遇鐵定又帶給他不少麻煩,如果她能夠識相,就該主動離去。

   但是那對夫妻早在商隊出發的第一天,就搶了她的包袱和馬兒,帶著她脫離商隊往不一樣的方向離去,如今她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曉得,又身無分文,壓根兒無法遠行。

   她不想麻煩蒙大俠,卻又無能為力,連她都覺得自己好沒用。

   十指冰冷的絞緊裙擺,她看著滿桌子的食物,腦間不知空白了多久,才想起自己應該幫忙收拾,只是她才剛有動作,蒙烈卻又忽然走進屋內。

   他扛著一個大大的木桶子筆直走到一扇窗邊,桶子裡不斷飄散出熱煙,仿佛裝滿了熱水,她僵硬得不敢出聲,只能靜靜地看著他將木桶子自肩上卸下,動作穩練的沒有濺出任何一滴水。

   “過來。”

   黑眸無預警的掃來。

   她一驚,連忙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揉緊裙擺,低著頭朝他走去。

   日光自窗外斜斜灑進,適巧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光束,她小心翼翼地停在光束之外,沒敢跨越那條界線,不料他卻忽然圈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進那道光束之中,並且跨步將彼此的距離縮到最近。

   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寬闊胸膛,她慌亂且不知所措,本能就想後退,誰知他的手臂更快的圈住她的身軀,禁止她逃離。

   “看著我。”他用另一隻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垂覆的長睫驚慌顫動。

   “看著我。”他又命令。

   她心慌意亂,偏又無計可施,最終只能聽話的掀起長睫,膽怯地望向他。

   四目交接的瞬間,她仿佛聽見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撞了一下。

   那是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在她的印象中,他的目光總是冰冷而銳利,無言透露出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眼底深處卻透著一抹柔軟、一抹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眼底深處卻透著一抹柔軟、一抹憐惜、一抹清清淡淡的……溫柔?

   以為是自己看錯,她不禁睜大雙眼想要看清楚,不料佈滿刀繭的掌心卻忽然撫過她臉頰上的紅腫,沉默地摩挲出一股陌生的酥麻感,他全身震顫,不禁匆匆別過小臉,想要避開那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不料他又忽然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審察頸子上的淤痕。

   他靠得好近好近,近得她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氣息是多麼的熾熱。

   她不自覺屏住呼吸,小臉逐漸發燙,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他拉開距離,他卻又伸手挽起她的衣袖,檢視起她手肘上的擦傷。

   她羞怯難當,卻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任由他逐一檢查她身上的傷痕,然而當那粗糙大掌一路向下,似乎打算連她小腿上的傷也一併檢查時,過多的困窘讓她再也無法保持沉默。

   “已經不痛了!”她連忙將雙手護在那沾滿塵土的裙擺上,小臉上盡是慌亂與羞窘。“真的。”深怕他不信,她還特地額外補充。

   看著她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的模樣,黑眸微微一閃,冷薄嘴唇似乎有瞬間的上揚,他才如他所願的收回手,放她自由。

   “衣櫃裡有乾淨的布,桌上的布包裡有你的新衣裳,洗完後告訴我,我就在門外。”

   低聲交待完後,他立刻替她合上窗扇,並大步走出屋外。

   直到門板被人緊緊關上,圓圓才恍然大悟身邊的這桶熱水,是他特地燒給她沐浴用的。

   為了從那對夫妻的手中逃脫,她曾籍口尿急試圖逃跑,不料卻被發現,不但摔了一身髒汙,還因此被狠狠教訓了一頓,直到現在,她都還清楚記得被人毒打的劇痛和恐慌,當時無論她怎麼哭喊祈求,都沒有人出現。

   團團、歡歡、王爺、少爺,所有人都不在她的身邊了。

   就連他,也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除了教訓她,那男人還趁亂摸了她好幾處地方,那令人作嘔的感覺,她想忘都忘不了。

   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幫她燒來這桶熱水讓她沐浴?

   看著那冉冉白煙,素白指尖不禁緩緩探入那熱燙的水裡。

   透過水溫,她清楚的感覺到,有股強烈的熱度滲入了她的體內,將她的恐懼團團包圍,心底深處那塊她不敢面對的晦暗冰冷,仿佛在瞬間產生無數裂痕,瓦解、崩裂。

   熱度持續傳來,她撫著大掌摸過的臉頰,忽然之間竟無法抑制的落下眼淚。

   最初只是幾滴淚,然而當她想起埋在黑眸深處的那縷溫柔時,淚水就像小雨似地潸然落下。

   她放聲哭著、嗚咽著、哽咽著,企圖將心裡的悲傷和委屈悉數宣洩。

   隔著一扇門,蒙烈只是沉默的聽著她的哭聲,靜立在門外。

   守護。


   他們並沒有在小屋待上太久,翌日一早,蒙烈便帶著她離開小屋。

   原先她還以為他是打算延續“舊習”,將她帶到鄰近城鎮,將她再交給商隊,送走她這個大麻煩,可出乎意料的,策馬趕了兩日的路後,他卻是帶著她來到另一處小屋。

   這次的小屋位於一大片廣大竹林的外緣,看起來似乎無人居住,卻很堅固,裡頭傢俱陳列得井然有序,日常生活用品也有幾項,西側有間灶房可以炊煮,屋外的空地上甚至還有口水井,只消清理乾淨,補上柴米油鹽醬醋茶,便能夠住人。

   眼看蒙烈拎著買來的一些東西,理所當然的就往桌上放,圓圓不禁也好奇的跟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的跨過門檻。

   奇怪,他怎麼知道這個地方有間小屋?難道他曾來過這兒?

   適才他在城鎮裡張羅東西時,分明就曾經過一間客棧,他不到客棧過夜,卻來到這間小屋,究竟打算做什麼呢?

   這棟小屋雖然看起來像是無人居住,可他們這樣貿然入內,似乎並不太好,要是給人知曉告到了官衙,不曉得是會惹上什麼麻煩?

   放好東西後,蒙烈接著又推開了四面窗扇,掀開木櫃自裡頭拿出幾根蠟燭、幾塊破布,然後走出屋外,迅速自井裡打了幾桶水,提到西側灶房裡,儼然要在此住下的感覺。

   圓圓困惑極了,卻不敢開口多問。

   不過事實上,她想問的問題可多了。

   這兩天,她就一直好想問那對夫妻的下場;雖然他們是壞人,可無論對錯都該由官府來審判,他卻當場砍斷了他們的手臂,帶著她一走了之。

   她親眼瞧見他們是如何的血流滿地,若是因此喪命,那他等同是犯了殺人重罪,一旦讓官府的人查到了,那他——

   她好愧疚,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擔心會有官府的人突然出現,將他捉走,有好幾次,她差點就開口勸他別再逃了,然而每當她想起自己就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她就自責的說不出話來。

   他是不是就是擔心會被官府的人捉到,才會連日趕路,甚至視客棧而不見,闖進這間小屋。

   看著桌上買來的食材衣裳,圓圓不禁更愧疚了。

   捏緊裙擺,她偷偷探頭往外一瞧,正好就瞧見蒙烈不知打哪兒抱來一堆木柴和一把斧頭,大力劈起柴來,他的動作迅速又俐落,不一會兒所有的木柴全都整齊劃一的被劈成兩半。

   雖然說殺人償命乃是天經地義,然而這一刻,她卻由衷的祈求老天爺能夠保佑他,別讓他被官府的人找到。

   一切的過錯都是因她而起,他只是為了救她,什麼過錯都沒有。

   追根究底她才是該償命的那個人,等哪天他跑得夠遠,又決定“扔掉”她後,她就會乖乖去投案,絕不會讓他受到牽連。

   下定決心之後,她立刻拿起桌上的破布,走出屋外。

   此時蒙烈正好抱著劈好的木柴走進灶房,她悄步來到水井邊,學著他將木桶扔進井裡打水,不料同樣的動作他做起來輕鬆又迅速,她卻倍感吃力,尤其這幾日她胃口不佳,左手臂上的舊傷尚未痊癒,無法太過出力,一不小心手中的粗繩竟滑了開來。

   “啊!”

   小嘴逸出輕呼,她想也不想,彎腰就想撈回粗繩,不料重心忽然一個不穩,眼看就要跌進水井裡——

   “你在做什麼?”一雙健臂疾如閃電的環住她,帶著她迅速離開井邊。

   瞪著懷裡的小女人,蒙烈懷疑自己的心跳會因此停止,而死裡逃生的圓圓卻是嚇得臉色蒼白,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你到外邊來做什麼?”他立即沉聲質問。

   “我……”見他臉色沉凝,她嚇得縮起脖子。“對不起,我、我只是想打些水清理桌椅。”

   “那些事你不用做。”他皺緊眉頭。

   “可是——”

   “回屋裡坐好。”不給她機會將話說完,他立即拾起她遺落的破布,迅速打了桶水,回到屋裡將所有的傢俱擦拭乾淨。

   眼看他動作俐落的將所有事都包辦了,圓圓站在原地,除了難過還是難過。

   她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莫怪老是惹他不高興……

   就在她揪著裙擺,邁開小腳,打算乖乖聽話回到屋內時,蒙烈卻忽然步出屋外,來到她身前,將先前購來的斗篷批到她肩上。

   她身體還很虛弱,這幾日奔波在外,若不隨時保暖必定會染上風寒,然而她卻總是不曉得照顧自己。

   “要起風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她忐忑的猛眨眼,不是很明白他話間的意思,只好自行解釋他是在催促她快點進屋。

   “好,我馬上就進屋。”她匆匆忙忙的又邁開小腳,正想越過他,不料他卻忽然圈住她的小手。

   “你手臂上的傷還沒好。”他又道。

   “呃……”她低頭瞄了眼自己的左手臂,糟糕,難道他是懷疑她沒有搽藥嗎?“我、我有按時搽藥……我也不曉得它為什麼好得這麼慢,可、可我想再過幾天,它應該就會痊癒了……”

   看著她囁嚅不安的拼命解釋,冷硬臉龐瞬間閃過一絲複雜。

   他沉默了會兒,接著竟伸出大掌,輕輕撫起她消瘦的輪廓。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試著放緩語氣。

   沒料到他會突然有這個舉動,圓圓先是一愣,小臉接著瞬間染紅。

   她又驚又羞,完全不曉得是否該閃躲這親昵的舉動,還是該冷靜的將他的話聽完,所幸她的煩惱並沒有持續太久,他很快就將手抽回,只是掌心留下的熱度和酥麻感,還是嚴重擾亂了她的心。

   她滿臉通紅,早已忘了要難過,整個小腦袋瓜想的全是他為什麼要摸他?難道她的臉上有髒汙?

   念頭才起,她立刻抬手摸著他適才撫摸的地方。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他又開口道。

   她眨眨眼,不禁停下動作。

   “只要好好的休息。”

   休息?

   可她已經休息好幾天了,她總是在麻煩他,怎麼好意思什麼事都不做?何況除了左手臂那為了治療蛇毒留下的刀傷,其他外傷幾乎都已經痊癒,所以適才她才會想要幫忙。

   張開小嘴,她鼓起勇氣,正想將心裡的想法告訴他,只是話才到舌尖,一道想法卻忽然竄過她的腦海——

   咦?等等,難道適才他不讓她做事,全是因為擔心她?

   他並不是在斥責她,只是希望她好好的養傷?

   想起他總是默默的將所有事先做好,她的心跳竟不由自主的逐漸加快。

   在他沉默的注視下,她甚至感覺到有股像蜜似的熱漿,自她的心底迅速湧出化開,讓她的心房盛滿了濃濃的馨甜。

   小臉更紅,忽然之間她竟不敢再迎視他的目光,只能羞怯的低下頭。

   “我……知道了。”她輕輕點頭。

   遠方一陣風來,吹得竹葉婆娑作響,也輕輕撩起她耳邊的長髮。

   眼見她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小女人的嬌態一覽無遺,黑眸掠過一抹幽光,蒙烈不禁又探出手,撫上她那看起來軟軟嫩嫩、粉潤又誘人的小耳朵。

   “往後你想去哪裡,想做什麼,都得先告訴我。”粗糙指腹沿著她的耳廓,享受似的來回撫摸。

   這下子圓圓可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縮著脖子,早已被他第二波的親昵舉動弄得腦中亂哄哄,壓根兒無法思考,只能胡亂點頭答應。

   “飯也要再多吃一些。”

   她又點頭。

   “等事情辦完,我就帶你回家。”事情總要有個了結,無論是他和毒魔,抑或是他和她。

   那日當他將她拉進懷裡,他便決心再也不放開她,一輩子都不會再放開她。

   她還是點頭。

   看著她羞得連脖子都紅了,薄唇似乎有瞬間上揚,他才終於收回手,轉身繼續砍柴。

   而無緣無故被人摸了耳朵的圓圓,卻連聲抗議的話都不敢說,只能揉緊裙擺,一溜煙的沖進屋子,再也不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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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3:18
第七章

   雖然有些良心不安,但圓圓還是跟著蒙烈在小屋住了下來,只是用完晚飯、沐浴完後,她卻發現一個大問題。

   那就是屋裡只有一張床!

   站在屋裡那唯一的床榻前,她不禁低下頭,小臉又再次發燙。

   這兩日為了趕路,他們接連夜宿荒野,倒也沒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尷尬,可如今夜就要深了,若是再不把“地盤”分清楚,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睡哪兒?

   抬起眼睫,她偷偷瞧著那坐在桌邊的高大身影,不禁有些猶豫該不該開口。

   每日這個時候,他總會拿出大刀和匕首專注的上下擦拭,不過她看得出在擦拭刀子的同時,他也正思考著其他事;每當他心裡有事時,眼神總是特別的專注,就連神情也有細微的不同。

   她實在是不想吵他,但是——

   “什麼事?”

   就在圓圓躊躇不已的時候,不料蒙烈倒先開口了。

   他敏銳的側過頭看向她,冷硬五官在燭光的照映下,顯得更加深邃孤傲,眸光遠比手中的大刀還要銳利,讓人無所遁形。

   小臉微紅,她指著另一張椅子,小聲問道:“今晚我睡椅子上好嗎?”

   “你睡床上。”他不容置喙地說道,顯得早已將地盤規劃好。

   “那你呢?”

   “我睡哪裡都行。”

   她看著他高大的身軀,不禁轉頭看了看屋內四周,除了椅子,實在找不出有哪個地方適合他睡覺。

   這幾日他們夜宿郊外,他總是隨時保持著警戒,不但比她晚睡、比她早起,還得處理大小瑣事,她一直很擔心他沒睡好。

   “可是……”她試著開口。

   他靜靜的看著她,耐心的等著她將話說出口。

   “可是我當丫鬟時,也經常睡椅子,所以……”她有些無措得絞著指頭。“所以今晚我還是睡椅子就好了。”

   話才剛說完,她便立刻捧著他買給她的小斗篷,快步走向另一張椅子,正打算坐下時,他卻放下大刀霍然起身,一雙黑眸直瞪著她,眼底蘊滿威嚴。

   她心兒一跳,當下要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小屁股就這麼懸在椅子上方。

   “我叫你睡床上,你就睡床上。”他動作迅速的拉起她。

   “啊!”不敵他的力道,她竟咚的一聲撞上他厚實的胸膛。“哇……對不起!”她連忙道歉,素白小手慌亂地抵在他的胸膛上,試著站直身子。

   不料他卻等不及她站穩,猿臂一伸,竟將她攔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蒙、蒙……蒙大俠?”她滿臉羞紅。

   他沒理她,只是輕輕的將她放到床榻上。

   “睡覺。”他低聲命令。

   “可是——”

   “蒙上被子。”他又命令。

   “請你聽我說,其實我的想法是——”

   她急忙起身,可是大掌不過朝她的臂膀輕輕按下,她就又倒了回去。

   高大身軀無聲在床邊坐下,如同一座磅礴大山壓境,更遑論他還像監視罪犯似的,緊迫盯著她每一個動作。

   雖然她還想開口發表意見,可懾於他的氣勢,最終她還是只能抽過被子,動作迅速的蓋到身上;表面上她雖是屈服了,可水眸卻始終可憐兮兮地瞅著他,仿佛他不肯聽她說話,是多麼罪大惡極的過錯一般。

   望著她控訴的表情,冷硬臉龐松了松,蒙烈差點就想仰頭歎氣。

   “合眼。”他很是無奈的又道。

   不料她竟沒有馬上動作,反倒頑固的搖了搖頭。

   這是她第一次反抗他,也是她第一次這麼勇敢地堅持一件事。

   “別讓我說第三遍,合眼。”

   圓圓很想繼續反抗,然而他手心傳來的溫度,卻讓她的心跳亂了序。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反抗他的一天,以往他只要冷眼一瞪,她就會嚇得半死,可自從那日他圈住她的手臂,拉著她踏入那道光束裡後,他們之間仿佛也有什麼東西悄悄的產生了變化。

   她能感覺到,他不再劃出界限,雖然依舊不愛說話,卻不再冷漠疏遠,他甚至會用沉默的行動不著痕跡地體貼著她。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敢這麼放肆。

   雖然滿臉通紅,也無法瞧見他的表情,她還是勇敢的張開紅唇,將想法說了出來——

   “蒙大俠,我覺得我還是去睡椅子好了。”

   蒙烈第一次知道,女人一旦固執起來竟然比重犯還要難纏。

   不過就是一張床,她也能囉嗦那麼久,為什麼她就是不肯乖乖睡覺?

   “別跟我爭論這種小事。”他終於忍不住歎氣。

   “這才不是小事!”素白小手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竟用力扳開臉上的大掌,她起身看向他,頑固又堅持地說:“這幾天你都不曾好好的睡覺,這樣你的身體會挨不住的,我真的好擔心你,要是官——”

   “你擔心我?”他截斷她的話。

   看著那雙盈滿擔憂的水眸,黑眸瞬間變得銳利又黝暗,仿佛像是發現獵物,又像是捉到什麼破綻。

   “呃……我當然擔心你啊……”察覺到他的變化,她立刻氣勢大落的反問:“這樣不好嗎?”

   “為什麼?”他不答反問,眼神更加銳利。

   她眨眨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他有恩於她,又這麼照顧她她理所當然會擔心他,還是因她總是太過笨手笨腳,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所以他認為她關心他很多餘?

   她撫著胸口,圓圓忽然覺得心好痛好悶。

   先前他送她到商隊的途中。親口說出不想與任何人有瓜葛的時候,她的胸口也曾出現過相同的疼痛,只是為什麼呢?

   見她臉上表情千變萬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蒙烈沒有繼續逼問,只是再次將她按回到床榻上。

   “睡吧,我還有事要做。”語畢,他立刻起身走向木桌。

   看著他的背影,圓圓雖然沒有達成目的,卻也不敢打擾他,只好拉著被子偷偷的瞧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好喜歡看著他,儘管無法對談,可只要看著他,她就會覺得好快樂、好滿足、好安心,這幾天她就經常發現,自己老是會在不知不覺間追逐他的身影,

   即使入睡,夢裡也都是他。

   這或許不是個好習慣,但神奇的是,這樣看著他,她的心果然就不在疼了。

   隨著蠟淚滴滴落下,圓圓噙著甜笑,終於放鬆心神,緩緩入睡。

   桌邊一道黑影無聲無息走來,蒙烈站在床邊,沉默凝視著她甜美的睡顏,目光不禁也逐漸放柔。

   如今他們已來到南方,毒魔隨時都可能再現身,在這危險重重的時刻,他若是夠理智,就不該將她帶在身邊,只是每當他想起她傷痕累累的模樣,他便無法鬆手再讓她走。

   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可能,他都無法忍受她再遭受到危險。

   這棟小屋是他在南方落腳地中最隱蔽的一個處所,除了官府的人,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屋的確切位置,讓她待在這兒,他可以安心。

   毒魔一事刻不容緩,為避免夜長夢多,他得儘早結束一切才行。

   吹熄燭火,高大身影立刻無聲無息的走出屋外,在朦朧的月色下,如鬼魅般疾速前進,在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內,便來到附近南城縣官府。

   官府大門緊閉,戒備森嚴,門前守衛察覺有人接近,立刻亮出刀劍。

   “來者何人?”

   蒙烈沉定亮出腰牌。“我有事找縣太爺。”

   聽見蒙烈之名,兩人先是一愣,確認腰牌無偽造後,兩人立刻收回刀劍,並畢恭畢敬的鞠躬道歉。

   “捕盜官,是咱們失禮了,咱們這就馬上幫您通報,請稍等。”語畢,其中一人立刻轉身入內。

   夜色沉寂,路上已無行人,蒙烈卻還是隨時注意著周遭動靜,直到一名魁梧壯碩的男人走出官府大門。

   “捕盜官,您果然來了。”來者是雷耀,他一見蒙烈,便立刻咧嘴露出笑容。

   “雷捕頭,打擾了。”蒙烈點頭示意。

   “談什麼打擾,自從接到您的信後,咱們就一直恭候著您,快、快請進。”雷耀恭恭敬敬地領著蒙烈迅速來到官府內的議事廳內。“捕盜官,您請坐,要不要喝點或是吃點什麼,我馬上差人準備,順道讓人去喚醒縣太爺。”

   “不麻煩,我來這裡,只想問問我在信中交代的事可都準備好了?”蒙烈在窗邊站定。

   “當然,這幾日我和弟兄們全都依您在信中的指示,沒間斷的四處巡邏,也派了人在沼澤林地附近潛伏搜查,可惜截至目前為止,尚未尋獲毒魔的蹤跡,不過四周的溝渠倒是盡數挖好,燈油也藏妥了……捕盜官是打算火攻?”

   “毒魔全身是毒,火攻最宜。”蒙烈淡道:“另外,一旦發現毒魔,絕不可輕舉妄動,若是毒魔現身,所有人最好盡速離開。”

   “捕盜官果然是希望打算單打獨鬥啊。”雷耀搔著腦袋,似乎話中有話。

   “此戰危險難估,輕忽不得,我不希望有所犧牲。”黑眸敏銳看向他。“還是縣太爺有其他打算?”

   “呃……”雷耀張口欲言,最後還是避重就輕道:“沒的事,雖然我和弟兄們也想立功風光風光,不過此事攸關性命,實在是無法鬧著玩,所以咱們一定會遵從捕盜官的指示,只要發現毒魔蹤跡,便馬上通知您。”

   看著雷耀臉上一閃而過的躊躇,深冷黑眸掠過一抹深思,蒙烈卻沒有多問。

   “那就麻煩了。”

   “哪裡,捕盜官客氣了。”


   同樣的夜晚,遠方某處精緻別院裡,團團卻輾轉難眠。

   她抱膝坐在窗邊,舉頭遙望遠方明月,思念的淚水不禁一顆接著一顆的自眼眶間滑落,此時一抹身影卻忽然推開房門,悄悄來到她的身邊。

   “團團,別哭了。”

   “歡歡……”看著情同姐妹的印歡,團團不禁哭得更傷心了。“我好想圓圓,我好想好想她……”

   “我也很想圓圓,不過我相信她一定平安歸來的。”印歡柔聲安撫。“我師父卜卦向來靈驗,有他的指點迷津,又有樓西快馬加鞭一路南下,我相信這一、兩天一定就能找到她了。”

   “可是……可是圓圓失蹤了好久,她膽子小,又容易相信別人,這幾天流落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團團哽咽說道,眼淚始終沒停過。

   “人生沒有一路順遂的,只要能夠平安歸來,就是最大的福氣,所以你也別想太多,嗯?”

   “……嗯。”

   “安心的去睡吧。”印歡帶著她來到床邊坐下。“我師父也說過,圓圓福星高照,身旁總有貴人相助,無論遇到都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這次意外還能因禍得福呢。”

   “因禍得福?得什麼福?”

   “這個嘛……我也不曉得,不過一定是件好事。”印歡微微笑,笑容絕美。“所以你也別再哭了,安心先睡吧,圓圓一定能平安歸來的。”

   “我知道了。”


   蒙烈出門買東西去了。

   雖說出門之前,他曾交代她要好好的休息,別隨便跑到屋外,但丫鬟的習性卻讓她怎樣都閒不住,於是便跑到灶房自水缸裡舀了盆水,仔仔細細的又將屋裡擦拭過一遍。

   不過她還是覺得不滿足。

   眼看屋外日頭正暖,她猶豫了好久好久,才能鼓起勇氣走到屋內一角,捧起昨晚蒙烈沐浴前換下的髒衣裳,紅著臉快步走到屋外。

   她的衣裳是新買的,又不曾勞動,就算重複換上也不成問題,可昨日他又是提水清潔、又是砍柴燒水的,流了一身汗,若不趁著日頭暖將衣裳清洗曬妥,恐怕會有不便,畢竟這幾天她就注意到他雖然替她買了好幾套新衣裳,自己卻只有三套衣裳。

   唉,獵人收入本來就不穩定,先前他替她買了小馬和乾糧,又給了她不少錢當作盤纏,如今又為她犯了殺人重罪,不得不帶著她逃亡,別說沒工夫打獵,路上還花了不少錢替她買新衣買糧食,她真擔心自己會拖垮他。

   他什麼都不說,她也什麼都不敢問,可她明白日子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她遲早都得去投案。

   總有一天,他們還是得分離的……

   “咦?哪兒來的女人?”

   就在圓圓傷感的時候,竹林裡卻忽然竄出一個男人,嚇了圓圓一跳。

   男人身形魁梧,滿嘴胡渣,音沉渾厚,腰間還掛了對駭人的戰戟,只是最讓她害怕的並非那對戰戟,而是男人的裝扮。

   慘了,這男人是官府的人。

   怎麼辦?她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官府的人果然追來了。

   圓圓臉色慘白,嚇得魂魄都要飛了,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見到鬼。

   雷耀尷尬的搔著腦袋,實在是不難看出她心裡的想法,脫口就想安撫。

   “姑娘你別怕,呃……雖然我的模樣不太好看,可是我是人——”

   來不及了,圓圓早已轉過身,朝著小屋拔足狂奔。

   “啊,姑娘你別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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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33:39
第八章

   呼呼!怎麼辦?怎麼辦?官府的人追來了,她一定得馬上通知蒙大俠才行。

   對,現在可不是逃跑的時候,她得馬上找到蒙大俠,叫他趕緊逃命!

   抱著衣裳,圓圓才沖到門邊又急忙轉身,妄想殺出重圍去通風報信,只是她才剛跨出腳步,前一會兒還待在竹林邊的男人,卻驀地出現在她面前。

   “姑娘,請你冷靜——”

   圓圓瞪大眼,不禁放聲尖叫。“啊啊啊啊啊——”

   “這……唉……我真的是人哪,你別叫啊。”雷耀也瞪大了眼,卻是沒好氣的吹鬍子瞪眼睛。

   嘖,他只不過是比一般人魁梧了些,又醜了些,這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有必要嚇成這樣嗎?

   就在他捂著耳朵,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圓圓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極其細微的聲響,雷耀快如閃電的在瞬間抽出戰戟轉身,揮開那破空而來的竹葉,不料一把大刀卻趁著這個空隙,無聲無息地架到他脖子上。

   “你對她做了什麼?”

   雷耀臉色驟變,以為自己死期已到,然而待他看清持刀之人竟是蒙烈之後,表情瞬間鬆懈。

   “原來是捕盜官,老天,真是嚇死我了。”大掌立刻想推開那刀口,不料蒙烈卻不肯鬆手。

   “你對她做了什麼?”他面無表情的重複同樣的話,執意得到答案。

   “我沒做什麼啊,我不過就說了幾句話——”

   雷耀一臉冤枉,正想一吐怨氣,圓圓卻忽然拋下衣裳,跑到蒙烈身邊,心急如焚的拉著他的手臂。

   “蒙大俠,他是官府的人,你快跑!”

   “跑?”雷耀一頭霧水。

   蒙烈也低頭看她。

   “蒙大俠你快跑啊!”拉不動蒙烈,圓圓都快急哭了。“這裡我會幫你擋住,你別再耽擱了,快跑啊!”

   “姑娘,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可是此地的捕頭,不是什麼壞人哪。”雷耀雖然不明所以,卻也咧嘴微笑,試著釋出善意。

   唔,適才他沒注意太多,如今就近一瞧,這個小女人不但生得粉嫩,長相還相當的甜美討喜,尤其那泫然欲泣的模樣,還真有股誘人風情。

   挑著濃眉,他本能就想探頭將圓圓瞧得更加仔細,不料蒙烈卻陡地握緊大刀,阻止他靠近,並將人密密實實的護到身後,不願讓他再多瞧一眼。

   如此強烈的獨佔欲讓人難以忽視,他先是一愣,接著恍然大悟。

   “蒙大俠,你為什麼還不逃呢?”圓圓壓根兒沒注意到兩人間的一來一往,只是一逕地拉著蒙烈的衣袖。“要是再不跑,恐怕就要來不及了。”

   除了眼前的男人,或許官府還派了其他人來到附近,如果蒙大俠真的被捉,那她——那她——

   晶瑩淚水迅速湧上眼眶,她害怕得全身顫抖,卻始終不願放開掌心裡的手臂。

   “沒事的,這人我認識。”感受到她的害怕,蒙烈立刻卸下大刀,轉身安撫她。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可是——可是他是官府的人。”她壓低嗓音,就怕被雷耀聽見。

   “是官府的人又怎麼了?”可惜他還是繞了過來,迫不及待的想加入話題。

   見他走近,圓圓渾身一顫,表情瞬間變得更加驚恐,可她卻忽然張開雙臂,擋到蒙烈身前,一副急欲阻止他接近蒙烈的模樣。

   看著她即使害怕得全身顫抖,卻還是奮不顧身的想保護他,忽然間,蒙烈有些明白她的小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黑眸泛柔,薄唇不禁輕輕勾起。

   “怪了,我真有那麼可怕嗎?”但雷耀的心情可就不好了,瞧著圓圓三番兩次將他當作怪物般躲避,他沮喪得差點想端盆水,好好照照自己的模樣,只是事有輕重緩急,他還是先報告要事要緊。

   “這人不是來捉我的。”蒙烈指出要點。

   圓圓卻還是不放心。

   “那他是來——”

   “我是來通知捕盜官,咱們終於發現毒魔——”雷耀連忙接話,急著想報告毒魔現蹤一事,不料蒙烈卻忽然瞪向他。

   心弦一震,他看著那凌厲且充滿警告的黑眸,又瞧了眼一臉擔憂的圓圓,瞬間領悟的閉上嘴,自動退到不遠處的水井邊。

   只是他的暫時退場,卻沒讓圓圓松下戒心,她依舊張著手臂,緊張兮兮地盯著對方瞧,直到蒙烈拾起衣裳,握住她顫抖的小手。

   “進屋。”他低聲道。

   圓圓有些猶豫,然而當她發現對方似乎不打算再靠近蒙烈,也沒有逮捕蒙烈的舉動時,她才迅速邁開腳步,跟著蒙烈進屋。

   只是才進門,她就立刻將大門關上。

   “蒙大俠,你真的不逃嗎?”她緊張兮兮地用身體抵著大門,抬頭忙問。

   “沒什麼好逃的。”他將衣裳擱到桌上。

   “可是那晚在樹林裡,你砍了那兩人的手臂,官府一定是知道了這件事,才會——”

   “那兩人罪有應得,我只是依法行事。”他轉身看她。

   “依法行事?”

   “我是官府的人。”他又道,語氣雲淡風輕。

   “官府的人?”圓圓完全愣住了。

   蒙大俠是官府的人,當初為何要到那座溪穀打獵?難道是興趣?可話說回來,她從沒見過他到官府辦事啊。

   圓圓腦中一團混亂,壓根兒理不出個頭緒,可她卻一點也不懷疑他,只要是他說的話,她統統都願意相信,她只想確定一件事——

   “那外面的官爺真的不是來捉你的?”她無比慎重的問著。

   “不是。”

   小臉先是浮現一抹釋然,接著立刻綻開燦爛的笑容。“太好了!”

   看著她美麗的笑靨,蒙烈再也無法克制,伸出手臂將她圈進懷裡。

   “官府有些事,我得去幫忙。”

   沒料到他會有這種舉動,圓圓就像是只煮熟的蝦子,全身通紅,卻沒有絲毫反抗。“我……我知道了。”

   “馬上就得出發。”低沉的嗓音,輕輕的在她的耳邊回蕩。

   小臉更紅,她咬著小嘴,差點就想伸手捂住胸口。

   怎麼辦?她的心跳聲太大了,他會聽見的,無計可施之下,她只好手忙腳亂的將小手竄入彼此之間,試著用說話掩蓋自己的心跳聲。

   “會很危險嗎?”她急忙又問。

   他神情不變。“不是什麼危險的事。”

   “那——那——”在他的注視之下,她愈來愈羞澀,腦袋瓜裡一片亂烘烘,最後竟然連話都說不好。

   “或許要到明日才能回來,你不必等我,先睡。”

   圓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輕輕點頭。

   瞅著她羞怯的模樣,黑眸黝暗,他不禁又將她圈緊了一些。

   “我買了些食物回來,你吃完後就乖乖休息,別到屋外去。”他側頭瞥了眼桌上的衣裳。“也不准去打水。”

   圓圓紅著臉,還是輕輕點頭。

   “等我回來。”

   離去之前,蒙烈終於忍不住伸手撫上她那誘人的紅唇。

   看著他熾熱深濃的眼神,感受他那令人心顫的撫摸,雖然心跳幾乎就要蹦出胸口,她還是強迫自己鼓起勇氣,啟唇回應。

   “好。”

   話語才出,薄唇也隨之印下,熱燙的氣息包圍著她,瞬間迷眩她的心神。


   離開小屋後,兩人便以最快的速度趕往目的地,雷耀策馬在前領路,一路上不時回頭向蒙烈說明附近的地形分佈。

   “捕盜官,通過前方樹林,再往前約莫一裡路,便是大片的沼澤林地,毒魔鐵定就是躲在那裡頭。”

   “你如何確定?”蒙烈低聲詢問,同時不著痕跡注意著周遭動靜。

   “那片沼澤林地瘴氣重,起風時,瘴氣會隨風飄進樹林裡,尋常百姓從來不敢靠近,結果今兒個一早弟兄們卻在樹林裡發現人的足跡,還有一堆毒蛇和蝙蝠的屍體,那些毒蛇全被開膛剖肚挖走了蛇膽,蝙蝠也被吸光了血,您說除了毒魔還有誰會幹這種事?我見情況不對,便馬上讓人回報縣太爺,並快馬加鞭趕到竹林小屋去通知您。”

   “其他人呢?”蒙烈臉上波瀾不興。

   “自然是依您的指示,讓他們躲在暗處按兵不動。”雷耀有問有答,態度恭敬。

   雖說他與蒙烈僅有數面之緣,不過關於他的輝煌戰績,他可是耳聞許久。

   在金鉉王朝捕盜官並非正官,薪俸自然也就不高,若是想要過好日子,就得賣命多捉點重犯,討討那巨額賞金,可惜愛財的人多,有命賺那賞金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多數捕盜官不是英年早逝,就是過怕了心驚膽顫的生活,轉而投身軍旅。

   雖然同樣是賣命,可有能力的,幾年之內就能高升為四品校尉,怎樣說也比當個捕盜官來得威風快活。

   依蒙烈的能耐,想當上將軍更是不成問題,可偏偏他卻無心功名,每回立功總是拿了錢就走,當今皇上愛才惜才,幾次想將他留在京城,他卻不領情。

   這輩子他可還沒聽說過有人敢如此忤逆聖上,更沒見過比蒙烈還要鐵錚錚的漢子,他立下的功勞無人能比,神天捕盜官之名,他名副其實!

   就在雷耀竊喜能為蒙烈盡一分心力時,後方的馬蹄聲卻驟然停止。

   “捕盜官?”他迅速轉頭。

   蒙烈沒出聲,反倒眯緊黑眸望向遠方。

   豔陽高照,原該是蟬鳴爽朗、萬獸躍動的清晨,可遙遠樹林的另一頭卻忽然起了騷動,上百林禽不知什麼原因,竟忽然振翅竄上天際,慌亂的仰頭高鳴。

   “情況不對。”

   聽見騷動,雷耀也迅速將頭轉回。

   隨著林禽振翅亂飛,樹林那一頭竟忽然升起了大量的黑煙。

   濃濃黑煙迅速在湛藍的天空中飄散彌漫,緊接著熊熊火焰也隨之竄上天際。

   “該死的,怎麼起火了?那地方可是沼澤林地啊!”不好,他的弟兄們全待在那兒埋伏,照理來說不應該起火,莫非——

   莫非發生意外了?!

   “走!”

   蒙烈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拉緊韁繩,電掣風馳的就往前奔馳而去。

   雷耀心頭掠過一抹不安,隨即也策馬跟上。

   兩人不讓馬兒有片刻喘息的空間,一前一後以流星追月般的速度掠過無數樹木大石,好不容易終於穿越樹林抵達沼澤林地的週邊,不料沼澤林地卻已陷入一片火海,而熾熱的火舌不斷自週邊的溝渠內竄出,一路往林地內蔓延燃燒。

   “他奶奶的,我明明吩咐過不能放火,究竟是誰幹的好事?”雷耀瞪大眼,扯喉就罵,一雙眼卻是焦急的四處尋找弟兄們的下落,可惜卻一無所獲。

   就在雷耀心急如焚的當下,蒙烈倏地抽出大刀躍下馬背,循著一縷血腥味直沖西邊一座陡坡坡頂。

   雷耀抽出雙戟,也隨之趕上。

   “捕盜官小心啊,這坡下有泥漿——”低沉嗓音瞬間凍結在風中。

   映入眼簾的全都是腥紅的鮮血。

   原該是灰黑的泥漿池,如今卻覆上了一層怵目驚心的鮮血,一具具殘破不堪的斷肢殘幹,恍如被狂風翻攪過似的,橫七豎八的倒臥在泥漿池邊,那些人不是斷了頭就是斷了腳,要不就是被人開膛剖肚、肚破腸流,全沒一個完好。

   鮮血如淚,緩緩滑過那些他熟悉的面孔,一滴接著一滴落了地,緩緩流淌至泥漿池裡。

   “不——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雷耀無法置信的扯喉哮吼,握緊戰戟就想往坡下沖,不料卻被蒙烈伸手攔住。

   “別攔我!”他嘶吼著。

   “那些屍身全染上毒魔的毒,碰不得。”蒙烈不動如山,任憑他怎麼推扯都撼動不了。

   “放開我!放開我!”

   雷耀早已失去理智,赤紅鮮血映入他的眼簾,早已染紅了他的意識,如今他只想帶著自己的弟兄們回家,然後替他們報仇!

   就在他舉起戰戟,想要撞開蒙烈的當下,一隻大掌卻猝不及防地點住他的穴道,制止他有所動作。

   “你若還想替他們報仇,就別輕易尋死。”蒙烈冰冷說道,同時揮刀斬斷腳邊的兩條毒蛇。

   “你!”

   “除了屍身有毒,毒魔還動了些手腳,暗中引來毒物,此地不宜久留。”

   “不,我不能拋下我的弟兄!”

   “抱歉,我無能為力。”

   話才說完,蒙烈便扛起雷耀,縱身躍下陡坡。

   幾乎就在蒙烈落地的瞬間,不遠處的馬兒也忽然昂首嘶鳴,全身戒備的盯緊一處草叢,蒙烈握緊大刀,立刻將人放下,並伸手解開穴道。

   “你這沒良心的,我真是看錯——”

   “噤聲。”蒙烈盯緊草叢,全身蓄勢待發。

   “你——”

   雷耀一臉悲憤,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草叢裡卻忽然傳出聲音。

   隨著枝葉婆娑搖晃,一名斷了胳臂的男子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忽然自草叢後方爬了出來。

   “頭兒……”

   雷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季!”魁梧的身軀如飛箭似地疾射而去,將男子抱起。

   這次蒙烈沒有制止他,而是一同來到男子的身邊。

   “頭兒,對不住,咱們……咱們違背了你的命令……沒有……沒有……”男子氣若遊絲的懺悔,一雙黑眸空洞而無神,仿佛失去了靈魂。

   “不要說了,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雷耀二話不說,立刻就將人抱起,誰知對方卻忽然捉緊他的衣裳,全身抽搐的急道:“是縣太爺……縣太爺強逼咱們放火……逼出毒魔,他想要邀功……兄弟們不得已……全枉死了……”

   “不要再說了,活下來,我命令你活下來!”男兒有淚不輕撣,只是未到傷心處,雷耀忍著落淚的衝動,用最快的速度撕下衣裳的下擺,綁在那鮮血淋漓的手臂斷口上,試圖替同袍止血,然而腥紅的鮮血卻還是不斷淌下,將他的衣袍迅速染出大片濕潤。

   “小……小心毒魔……縣太爺臨死……之前,供出了……供出了……”男人用盡全身力氣,不放棄的擠出更多聲音。

   “供出什麼?”蒙烈警覺急問。

   “捕……捕盜官……住……住……”隨著話語破碎稀微,男人的意識也迅速流逝。

   “小季!”雷耀大喊。

   “住……所……毒魔……暗殺……”話還沒說完,男人便氣力用盡的鬆開了手,歪頭陷入長眠。

   親眼看著多年同袍死在自己的懷裡,雷耀再也壓抑不住滿腔悲憤,仰天發出狂嘯,而蒙烈卻是迅速回頭看向來時路,心神欲裂的躍上馬背,策馬奔騰。

   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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