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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姑娘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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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2:59 |倒序瀏覽
姑娘追 作者:陳毓華

家大業大也是麻煩!
害她這未出閣的三小姐還得撥空玩算盤,
又引來一隻穿錦衣的貪色豬哥,
這會受邀上他畫舫已是百般不願,
為避免豬蹄扒污玉手,她快快抓刀一劃,
於是船上貴客將成放水流的女屍,
好冷!沒想她沒死成,卻讓男人剝光看透,
這被她罰面壁的呆子還她清白來!
哈,老天爺也和她站同邊,
落難的她再被他救一次,帶回家去供起來,
但看他呆得厲害,
她不禁為他氣急綢傘做死少錢難有閒;
擔憂灶房米缸夜見底,這餐吃了隔餐沒,
難道她識貨的眼光出了岔,
硬想把木頭漆漆當金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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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3:40


問女何所思
  陳毓華

過了二月,老牛拖著破車,眼觀四面風光,蠢蠢欲動的心老想著風光明媚的路邊草,好想在草地上打滾,一直賴著不要起來。

於是一本書拖呀拖的,終於……在最高指導元帥徐姊的威脅下,(她沒有利誘ㄟ!)我竟然乖乖的投降,認份的把書寫完,人家說一物克一物,是不是這樣?這個女主角的個性是我比較少碰觸到的,下筆的時候滿有新鮮感,寫得慢是因為我這無聊人一次開兩本稿,蠟燭兩頭燒的結果,什麼都沒做好。

一整年都在古代稿裡面攪和,猛然回頭,幾乎要忘記自己是現代人的事實,誰來拉我一把,告訴大頭華今夕是何夕,有時候下小心咬了文,別跟我計較。

換了mail之後,沒有昭告諸親朋好友,沒想到還是有神通廣大的老友尋了來,被罵得狗血淋頭,不過……嘿嘿,能見到老友,真開心!

驀然回首,阿華也在這條路上摸索了很久,掐指一算,呃,(原因太過複雜,阿華的腦袋已經記不住自己在這塊田地打滾了幾年。)讓我混過去算了,很多跟我一起成長的朋友都是專科學生,或者離開校門出社會了。

阿華常在想,本來無心插柳在這塊言情天地,許多讀者幫我長了見識,開了智慧,出版社待我極厚,這一切,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今年呢,我給自己許下的願望是快樂,我沒有忘記喔,因為從年後到現在,阿華都過得很開心,小願望,小快樂,俯拾皆是。

要隨手做環保喔。

要愛護花草樹木喔。

要節約使用身邊擁有的一切資源。

沒有大自然就沒有人類,息息相關的ㄟ。

難得說了比較嚴肅的話,大家多想想喔。

咕得掰!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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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4:05
第一章

脈脈煙雨往湖面上飄落。

穿過指縫,拂過人面,不知何處去。

輕霧斜風帶著花樹的孢子漫過蘇堤上遊人的發頂、湖裡的荷浪,忽高忽低,有的栽入水面,有的飄向更遠處。

湖水流動的聲音,一波一波,嘩啦嘩啦翻湧著。

曹瞞站在舟子的中心,聆聽船身與湖底水草的摩擦;有些吵,不大溫柔。

雨打上了她的臉,涼涼的感覺,更多的雨水沁入布料被吸收,她聽得分明。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雨勢轉瞬從山的另一邊轉移過來,罩住整座湖。

恍惚聽見船主要人入船艙躲雨的叫聲。

船,行至曲橋下。

透過船篷隱約感覺得到,橋上如織的行人因為這場驟來的雨掃了興,到處奔跑著,只求先躲過這陣雨再說。

「小姐,進船艙吧。」青杏嬌嫩的喚著,試圖把她帶進溫暖無虞的地方,那是她身為貼身侍女該有的責任心。

「我又不是紙糊的,躲什麼躲?」被稱做小姐的曹瞞一身湖水綠,與湖面的荷葉共一色,直挺的鼻樑帶著一抹剛強,精雕細琢的五宮有個性得很。

「你是千金之軀,要是著涼,老爺太太要怪罪的。」

「他們要說什麼有我擋著。」

「小姐!」青杏自討了沒趣,只好自己進船艙躲雨,可是也不敢安心縮進裡頭,半副精神仍然記掛著主子。

從這樣的角度看得見白堤上遍植的花木,五彩繽紛的海棠花辦隨風飛舞,在細雨中紛飛。

姊姊的喜宴令人歡愉,莫名其妙的細雨春天,卻令她心情低落。

「小姐,靠岸了,我扶你下船。」

船頭在曹瞞發楞的時候重重的頓了下,原來是靠了岸。

她轉過頭,瞧見方才一同搭船的各樣人魚貫的跳下舢板,然後用手邊的東西擋住頭頂,拔腿飛奔。

雨急了,大珠小珠飛潑的撒入湖。

在她前頭的是個高大的男子,厚實的背,長腿,簡單的衫子有些泛白,還有補丁,看起來是個靠勞力吃飯的人,腋下的花布包包著長短不一的竹頭。

那該是浙江的淡竹吧。

渡湖的船,搭載了各樣人,每個人的營生皆不同。

幾個跨步,那男人輕鬆的跳上空無一人的岸邊。

「小姐,雨好大,馬伕怎麼還沒來啊?」青杏拉開一片水袖遮在小姐頭頂,卻不經用,雨水浸濕薄薄的衣料,滴進了主子的髮髻。

「沒來我們自己走回去。」是被雨困住了吧。

「那怎麼行,老爺要知道會把我罵到臭頭的。」不過是越過湖探個親,去時還好好的天氣,回程老天爺就變天翻臉了。

「青杏,你是我爹的丫頭還是我的?」曹瞞不在意那突地落下的雨,對丫頭的嘮叨不斷反而比較受不了。

「我當然是小姐的丫頭。」

「那幹麼一直拿我爹來壓我?」

青杏呆了一下,看船上除了船家已沒別人,急急道:「小姐,我們先下船找地方躲雨好嗎?」她在心中哀嗚,自己早上精心上的妝恐怕都被雨洗掉了。

曹瞞依言輕巧的走下舢板,小腳觸到泥濘的泥地。

「小姐……」青杏著急的想離開這水氣瀰漫的地方。

曹瞞感覺腳底的繡鞋開始有些潮濕,泥地中的濕氣鑽進鞋襪,有些難受。

她低頭,拉了拉黏住小腿的內裙。

「你別煩。」先找個涼亭什麼的避雨吧,她邊想邊走。

一抬頭對上的是一雙黑黝如深井的眼瞳。

他皺起的眉頭想夾死蚊子很容易。

也許是因為眉毛顏色很濃的關係,眉頭緊靠的樣子像江洋大盜。

他的手上有把傘。

頭上的雨實在下得不像樣,曹瞞思考片刻走向他。

「你有傘。」

男人似乎不是很習慣兩人這麼靠近,退了一大步。

「你不用,就借我吧。」

他一臉困擾,似原本沒注意到那密密麻麻落在他肩膀上的雨花,是以這會那凝結在曹瞞眼睫上的透明水珠讓他多看了一眼。

他再遲鈍,見那一雙不懂放棄的大眼凝睇他半晌,也有了回應。

刷地,傘撐開來,一道傾斜的暗影為她隔絕飛雨的侵襲。

油紙傘遞到少女潔白的手中。

「謝謝,你住哪,回頭我會讓人把傘送回去。」輕吐出來的話帶著煙,悄悄散去。

曹瞞的手指修長潔白,指甲圓潤。

他搖頭。

曹瞞還想說什麼,一顆小小的頭顱從兩人中間冒了出來。

青杏劈頭就問:「你想對我家小姐怎樣?」

男人眼皮也沒有抬一下,挺起胸膛,更顯出他壯實的身軀,不是示威,是一種習慣。

望著他那羞辱人身高的反應,青杏抽了好大一口氣。

「你離我家小姐遠一點!」

忠心護主的青杏被當做無關緊要的風景,男人沒有理會,走了。

想不到他連指正青杏的指控都省略了,直接走開避免吵人的噪音。

「小姐跟他借傘是看得起他,他拿什麼喬!」

「青杏!你看我少了塊肉嗎?」大驚小怪,莽撞的丫頭。

「什麼東西?」不待細想,她又接說:「看他青面獠牙的樣子一定沒安好心,小姐,這把傘我們還是扔了吧。」

曹瞞把傘移到青杏頭上,為她遮去大半風雨。「這會兒,你說還要把傘扔了嗎?」

青杏掙扎了下,接過小姐手中的大傘。「我承認這把傘夠大,好吧,我就勉強用一用,算是給他面子好了。」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小姐,以後你有什麼需要說出來讓青杏做就好了,你這樣,我很沒面子耶。」她小小聲的抱怨,希望小姐能接納她的忠言。

「你太吵了,青杏!」

老天爺,雨盡量下大些吧,最好遮掩過這多嘴多舌吵人的丫頭。

放眼只見早無人跡的前方一片濛濛煙雨,鳥飛絕。

西湖多煙雨,重重複重重。

***

半年後

應天府有四大望族。

這四大家族的關係密不可分,以金家為中心,金家集六代財富,皇親國戚之類不乏金家人:康家、寶家互結為親戚,前者主事老爺官拜江南織造,主管臣民獻給皇室的衣物,織造一職是個金飯碗,後者是應天最大的米商,兩家聯姻之餘,這康家的女兒又嫁入金家為小妾,至於曹家,則排名最後。

會擠上應天四大家族之列絕對不是曹雨堂想要的。

曹雨堂的祖先以蔗糖發跡,而他對生意完全沒有興趣,好好先生的他雖說是地方士紳,做的也只是負責歲捐、地方建設的募款等等。

他對詩詞歌賦、戲劇雜要的興趣多過一切,甚至免費的支持一些有才華卻窮苦的才子發行詩集,馬戲班子來同他募款,絕少有空手而回的。

由於他的興趣廣泛,對於養育馬匹也有一股天生的狂熱,自己豢養了許多來自東北大荒、大蒙的戰馬,這恰巧合了萬歲爺的脾胃,萬歲爺五次江南行,有四次以曹家為行宮,奠定曹家的社會地位。

俗話說,要富過三代才懂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吃穿不成問題才懂生活,生活無虞才懂身段。

曹家無丁,三個都是女兒,曹雨堂卻以女兒們為傲,依照每個女兒的個性,從小教導女紅、裁衣、刺繡、烹飪、做生意的方法,甚至防身的拳腳功夫。

他用盡心力調教三個掌上明珠,當然啦,雖然都是心頭肉,但五指伸出還是有長有短,不可能一致,聰明、笨拙自是比較而出,所以,其中有那麼一個學什麼都慢人家半拍,有時候還完全跟不上。

曹瞞笨嗎?倒也不!

她心之所思與姊姊們不同。

反正一個家只要有幾個能幹的人撐著,一隻米蟲咬不壞布袋反而能襯托姊姊們的能幹。

曹府兩大美人不到及笄就有各路好漢搶著定,就連最小的曹瞞也有個名義上的未婚夫。

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就算曹瞞沒有什麼端得上檯面的豐功偉業好了,仔細想想她還是曹雨堂的閨女,嫁妝一牛車絕對少不了,即使娶回家只是供著,每天三炷香都值得,所以,前仆後繼過門來求婚的人仍然下少。

即使她明明都是人家未過門的妻子了。

其實最大的原因,是曹瞞的未婚夫婿許久以來音訊全無。一般說來,女孩過了一十五歲,男方總要有所動作,或者女方也可以催催,偏偏這曹雨堂疼女兒疼得緊,出嫁兩個女兒已經很叫他心疼了,留一個在身邊久一些有什麼不對。

男方不來提親,正中他這老爹的下懷,最好一輩子都別出現,讓他獨霸女兒最好了。

坊間人愛說閒話,也罷!佈施尋常百姓一些「怡情養性」的話題,也是功德一件。

有時靜下心想想,曹雨堂心底也不是沒疑問的,論長相,瞞兒是三個女兒裡面最美還百看不厭:論腦袋,其實她也不笨,小時候論語、孔孟一教就會,聘請來的老師還嘖嘖稱讚過她文思敏捷,是個才女,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家中一尾米蟲,人家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用在瞞兒的身上還真貼切。

於是曹瞞享受著父親專寵的待遇,她過的日子也就同一般的千金小姐有所不同。

她很愛往外跑,是那種在家中絕對坐不住的人。

可是,她的好日子似乎終結在兩個姊姊先後出嫁後。

偌大的家業本來有兩個能幹的姊姊幫忙扛著,如今一個個沒良心的投奔男人的懷抱,拋棄她這小妹不說,也把家業一併撒下。

家中就剩下她耶。

她絕對不是那種可以把自己敲在椅子上的人,她喜歡舒舒服服的過日子,自由自在的。

家大業大也是麻煩吶!

金風送爽,櫻白的海棠花迤邐的攀過水榭的太湖石,曹家的水塢連著湖,曹瞞隨便搖來一艘小船,逐水飄遙

擺脫堆積如山的公務,還有比麻雀還要煩人的青杏,人生多美好。

天上青雲如卷,薰香的風中,水草深處,小鴨子優遊穿梭,美麗的野鳥棲息在水草尖端,遠處畫舫片片,美麗的小船鋪著柔軟的長墊,一襲粉紅的佳人把赤裸的足翹在船梢上,藕白的腳指頭任意劃過碧綠的水,被風隨意翻閱的是坊問流行的綺情小說……

「上等的繡花布、美麗的帕子唷,客倌,把船靠過來瞧瞧,貨色齊全,物廉價美,來來來……」

帶著傭懶睡意的她被闖入河道的伐槳聲擾了起來,原來是村姑在叫賣生意,船上放了許多貨品,正在吆喝遊湖的客人。

曹瞞把船繩繫在對方的船尾,優閒的喝起茶,一邊欣賞起刺繡品來。

***

不好!

她最近每次出門就跟雨神相撞,比陰雨還叫人厭煩的是站畫舫上對她不懷好意的康獨夫。

他的畫舫足足有小船的好幾倍大,方才靠近時還惡意的激起巨浪,差點掀翻村姑做生意用的舟子,驚得客人紛紛逃走。

「曹小姐好興致,不過千金小姐出門不帶幾個奴才丫頭,難免要落人口實,飯好吃,閒話難聽,一旦傳出去,成了人茶餘飯後閒談,你的閨譽將掃地,還是曹老爺供不起你排場用的丫頭嗎?你若是下嫁與我,奴婢、丫頭,你要多少有多少,如何?」

富家公子、紉褲子弟,那習慣了要風有風,要雨得雨的毛病,以為天下都隨著他運轉,被他看上的女子應該感激涕零,跪下來舔他的腳趾?曹瞞暗付。

像曹瞞這類「目光如豆」,「不知好歹」的女子,康獨夫眼中閃過一絲恨意,簡直該死……可是,得不到的總是最好,求婚被拒,雖然傷了他高貴的自尊心,但是,越是要不到他越想要。

「謝謝康公子的關心,別人愛講話就當做功德嘛,隨他說去,講累了,自然停了,要不然,總下能每個都割了他的舌頭吧!」

小舟擺盪的弧度很大,平常人恐怕早早把胃裡頭的東西全部貢獻出來餵養湖底的魚蟲,幸好她尚撐得住,只是這姓康的著實欺人,恐怕不用多久,村姑的小舟就要毀在大船的碰撞之下。

「哎呀,我真是失禮,難得在這片湖上偶遇曹小姐,忘了請你上船來參觀這我專程請人造的船。」這曹府最小的女兒就那麼一身樸素的站在那兒,沒有妍姿嬌態,可是他怎麼越看越想把到手。

心癢難搔啊。

嗯,他的手下人也知趣,馬上放下軟梯等候。

曹瞞攏了攏被風吹散的長髮,上賊船一遊,看起來是免不了了。

「等一下,我找鞋子。」

她的鞋就丟在一旁,從容彎身拾起。

聽見曹瞞答應,康獨夫高興得像隻不安份的跳蚤,在船上踱來踱去,等候佳人上船。

也難怪他興奮,他曾經登門拜訪好幾次,為的就是要見曹瞞一面,想不到曹雨堂那個老頭毫不知趣,每次都用不同的藉口冷落他,或是直接驅他出門,令人懊惱,要下是看在同是金陵四大家族的份上,攸關利益,他早就硬上了。

「三小姐……」村姑擔心歸擔心,卻對這樣的情況無能為力。

「明早你把我挑上的刺繡品送來,要記得喔。」曹瞞穿上鞋,露出一抹微笑,下讓村姑擔憂。這次自動送入虎口談不上怕,只是真的不想同這樣的人打交道。

湖面上都是認識多年的小販,她從來不吝嗇交觀他們的小生意,雖然談下上深交,但連累不相關的人她也不願意。

康獨夫仗著康家老爺宮拜江南織造,供應皇家吃穿用度,眼高於天,壓根瞧不起這些為餬口討生活的小販子。

「你是千金大小姐,不應該跟這些下三等人廝混,有失身份。」見她上下船,他開口訓道。

曹瞞用眼白瞄他,逕自走開。

這是個階級身份明白的年代,對康獨夫這樣的人就算把舌頭講爛了,他也不會明白朋友無貧窮貴賤的道理,既然是對牛彈琴,她不如把力氣省下來。

「我要把誰當朋友是我的自由。」

村姑看曹瞞上了大船,無計可施的只好把小舟划走。

吃了一鼻子灰,康獨夫從後頭趕上。

「你有點任性喔,以後要入了我康家門,可要乖乖地,這樣為夫的我才會疼你。」

除了船上她哪都去不了了,他涎笑的臉露出邪惡的真面目來。

「你腦袋壞了,我可是有夫婿的人。」來提親的男人裡面就數這姓康的屢勸不退,什麼話都說盡了,他還是一相情願的黏上來,比隔夜的飯粒還黏得叫人受不了。

「其實你不用不好意思,你那沒名沒姓的未婚夫根本是個空殼,我探聽過了,到處找不到你爹說的那個男人,乾脆許了我,我會把你當心肝寶貝的寵愛。」說著,他又往她貼過來,口水眼看就要流出口。

曹瞞嫌惡的繞過固定在船上的桌椅,看見船夫絞動輪盤、收起錨,船緩緩地改道了。

走到另一側,四、五個惡僕像是料到她的下一步行動,不著痕跡的包圍住她,令她只能站在原地,接受康獨夫的口水荼毒。

「心肝寶貝,讓本公子抱抱,我可想死你了!」瘦巴巴看起來沒幾兩肉的雙手摸上曹瞞的小手不打緊,下一刻又宛如一條滑溜的大蛇企圖要攀上她白皙的胳臂。

「那你就去死吧!」

船上多得是鐵器,她隨手抓來就砍,惡向膽邊生的人萬萬沒想到色字當頭果然有一把刀,那刀在他最引以為傲的俊臉上留下一道口子,一陣慘叫登時響徹整艘船。

「我的臉,你……你這賤女人,給臉你不要臉……我我……好痛啊,我要殺了你!」這張臉是他四處通行的保證,去到哪都吃香,而她竟敢將他劃花,他一定要她付出代價!

「你活該!」曹瞞看似柔弱的表面下有著火樣的個性,誰招惹了她,她也不會讓對方好過的。

「把她給我綁起來,泡到水中,本公子倒要看是你狠還是我的手段毒辣!」

「你敢!」康、曹兩家可是有生意上的往來,他竟敢狂妄到使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

「本公子得不到的東西就要毀了它,你也是一樣!」捂著受創的臉,康獨夫本來還算文質彬彬的臉變了,突起的眼睛泛著血紅,比惡鬼還駭人。

幾個惡僕在主子的吩咐下拿來粗大的繩索,將曹瞞的雙手反綁在身後。

「再問你一次,從不從我!」

「啐!」從檀口吐出來的口沫是她的回答。

「給我掌嘴!」康獨夫惱羞成怒:從來沒有女人敢這麼無禮,他非要她吃點苦頭不可。

一男僕搶功的站向前,巨靈大手啪啪啪的甩往曹瞞的臉蛋,指痕明顯,她白皙的臉蛋頓時由紅變腫,打破的嘴角也流下一道殷紅的血漬。

打落銀牙和血吞,雖然臉頰痛得讓她想喊叫出聲,可是她更想衝上前去殺了欺人太甚的康獨夫。

「你擺出這麼凶狠的眼神幹麼,想吞了我?先看看你有沒有剩下那條命吧!」因曹瞞眼中的恨意震了下心頭,被慣壞的康獨夫硬是壓下心頭突生的寒意,決定要讓她無聲無息的消失。

本來想和其結為親家,為家門增財產、添風光,這女人卻怎麼也不肯從他,但今天發生的事一旦傳出,曹家又怎麼可能放過他,一塊好好的肉沒吃到嘴,自然也別惹來一身腥。

曹瞞依舊憤恨的瞪著他,大眼燒著熊熊怒火。

「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少爺就不相信你一個弱女子能在寒冷的水裡撐多久,來人,請曹小姐下水!」長袖一揮,他威風的轉過身,不料張大口牽動了傷口,架子端不起來不說,只能痛得齜牙咧嘴,捧著臉咒罵下停。

死命掙扎的曹瞞怎麼拚得過男人的力氣,一腔狂怒只落得逼體鱗傷。

「推下去!」挾持她的男僕全然不知憐香惜玉的架起她來,丟進寒冷的湖底。

「你會惡有惡報的!」曹瞞氣得小臉通紅,又怨自己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要這樣受辱,在臨被推下水前,大聲咒道。

耳邊才聽見水花四濺聲,身體陡潛,巨大的水壓使得她耳朵立刻失去了聽力,她扭腰、回身掙扎,自由的兩腳往下奮力蹬踢,她是懂些水性的,要不然她也不敢貿然的踏上賊船。

曹瞞沒有算計到的,是康獨夫不只想置她於死地,還要她在死前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他要人把繩索加長,綁在船尾,讓船加速向前航行,意欲拖著她行走,直到她無力掙扎,終歸離恨天。

她屏住氣息的鼻嘴因為急劇灌入七竅湖的水而玉容慘白,一頭烏絲化成水藻,隨著大船急速激濺而起的波瀾四散。

她試著咬斷繩子,卻是不能撼動它分毫。

體內五臟禁不起這樣的折磨幾乎要脹破,一口氣眼看就接不上。

即使曹瞞靠著堅強的毅力要讓神智保持清楚,但這樣的折磨,就算一個強壯大漢也挺不住,她很快的便因承受不住昏厥了過去。

她像失去行動能力的魚兒,被船拖著往前,水草纏捲住她質料高貴的衣衫,她完全無所覺。

她就要變做水中幽魂了嗎?

魂魄縹緲意欲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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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4:28
第二章

巴藏馬市的悠久歷史可以追溯到唐朝,它是定期集聚的四季馬市,馬匹除了出自領有官府證照的馬場,也少不了私人牧場培養出來的優良品種,身價一樣不差。

此刻市內買賣熱絡,交易頻繁。

大抵有眼光的人看上的馬匹幾乎都相同,喊價聲此起彼落,也有興匆匆擠在馬堆裡用手在袖子裡比價的,熱鬧得很。

賜天官跟別人很不一樣,他在狀況外。

他不跟人爭搶,逕自看著一匹被旁人冷落的馬匹。

「這樣吧,就五兩銀子又五十文,這些可是我帶出來的全部財產了。」他對著一匹不起眼的母馬說,母馬脾氣暴躁,蹄子不停的刨著泥,怒眼相向,要不就對著空氣噴氣。

一看就知道是匹劣馬。

由於它經常踢傷人,販子轉了幾手,又被以更賤的價錢賣回,只好把它帶來這裡碰運氣,看有沒有賣出的希望,但怕它一下使性子傷人,只得把它綁在最邊遠的角落。

「嫌少?你的身價不只這樣?不能商量一下嗎,我原來是想用這五兩銀子買別的東西,你有點老了,呀,你別生氣,我只是說實話,不是看不起你。」他一本正經的對著被拴在一旁,乏人問津的母馬討價還價起來。

說也奇怪,那匹母馬好像聽得懂賜天官的話,居然咧開大嘴不說,腳下也安靜了。

「雖然你有點年紀了,但我就是看見你有一副好牙,身材又好,你就跟了我吧,要不然,讓其他人把你帶走,你只有淪落到馬肉場的份啵」湊著馬兒的耳朵,他的話越說越離奇,非要說服母馬心甘情願跟他走。

母馬把頭昂得高高地,即使像是完全聽懂賜天官的話,已經被說服了,也要表現一下自己的矜持,造作一下。

偏了偏頭,母馬看似認真的考慮著。

「真的不肯?那就算了,君子不強人所難。」賜天官居然把馬當做了人。

「嘶!」母馬的身體僵了下。

不會吧!

打發前頭的客人,馬販子眼看生意也做得差不多,馬市快要敲鑼收攤了,要是能做成這呆子的生意也不錯,因而轉身走來。

「老兄,看你是個大外行,又在我這耗了不少時間,我呢,就指點你這麼一下好了,眼前拴著的母馬性子烈、脾氣壞,你非要一匹馬不可的話,喏,榆樹下那匹黃馬我便宜賣給你了,只要四兩銀子,耐操耐磨,載貨、長途旅行都行。」馬販子說得口沫橫飛。

「不,它好。」遇上人,賜天官的話倏然變少。

「要不,看看別的,我這裡多得是比這母馬要好的種馬,你多比較比較。」即使不是很有把握做成生意,馬販子還是極力遊說。

賜天官搖頭,才要走,卻發現有什麼咬住他的衣領,回頭,是那匹母馬。

它把一團黃泥踢到他鞋上,意思好像說,你敢要別的馬匹我就跟你把命拚!

「你回心轉意了?」他就知道,呵呵。

就這樣,這筆買賣成交,馬販子心裡驚詫下已。

哇勒,真是奇人怪事,這母馬每回知道自己被賣出,總是要發一頓脾氣,讓買主帶定時大費周章,讓人巴不得槌昏它了事,這次竟然自動的讓買主把一堆雜物堆上馬背,好奇怪吶!

「客倌,你也來看看我的馬,萬中選一……」其他的馬販子見他挑了匹下駟,心想他是個呆子,欺他不懂,極力要推銷存貨給他。

「客倌,來看看,我的馬便宜!」

不管其他人的叫囂,付了銀子,離開馬市,賜天官也不催促馬兒的腳步,就著沒有馬鞍的背跨上去,隨興閒逛。

馬兒撒著蹄,精神抖擻的一掃之前的委靡頹廢,腰桿挺直,就連眼神也變得明亮無比。

「你乖,想往哪去,就往哪走。」

「嘶!」

賜天官用指梳理馬鬃,他就知道它是匹好馬。

千里馬也要遇到對的主人。

絡繹不絕的船隻在湖上往來,馬兒載著他走上蘇堤岸,跨過拱橋,秋風微拂,四周景色美不勝收。

他對美景沒有特別的感覺,放縱思緒天地神遊,直到馬兒離開堤道,馬蹄涉入水中。

「你看到什麼……」不會天氣炎熱,它想泡水吧?

淺淺的水岸邊,有抹浮動。

賜天官跳下馬背,猿臂一撈,水草下的物件比他想像中的要重,可是他天生神力,也不覺得什麼,一撈上岸才發現是個人。

濕淋淋,是個女人。

她的手腳多處瘀傷、破皮,鞋子也沒了,一雙光滑潔白的小腳此刻都沾著淤泥。

她身上的衣料頗好,是好人家的女兒吧,可怎麼落水了?這湖一向平靜啊。

他單純的腦筋一時也想不了太多,救人重要!

救人這事他常做,難不倒他。

把女子口鼻中的污泥清乾淨,他雙手交疊在她的胸口處,輕輕一壓,激出女子腹部的積水。

一連串的急救做完,女子還是昏迷不醒。

對呵,他忘了測看看她還有沒有呼吸。

把臉湊近,感覺不到什麼,退而求其次,他把掌心放在她柔軟的胸部,怦怦……心音微弱,人還有救。

毫不遲疑的,賜天官把大嘴對準女子的小口,專心渡起氣來。

也虧得賜天官是個練家子,綿長的氣息毫不間斷,片刻過去,仰躺的女子咳出肺部的水,噴得賜天官一臉一頭。

一心只想到救人的他放眼四望,一座破廟在不遠處,遂抱起她往那走去。一進破廟,他把女子身上的濕衣裳都脫了下來,然後披上自己的粗布衣,又把她身上的傷口細細照料過一回,這才起身去起火。

直線式思考的他壓根沒想到自己把一個閨女的身體都看遍了,後面該要怎麼辦。

生了火,他從油紙包裡面拿出一粒饅頭,先給了馬兒。

馬兒把饅頭踢到一邊,不屑的啡啡叫。

「對不起啦,五十文錢本來可以買隻油雞,可是買了藥材,剩下的錢只夠買兩個饅頭,你吃一個,另一個等那姑娘醒過來給她吃,回去後我再割山坡最新鮮的草料補償你,你說好不好?」他認真的同馬兒打起商量來,生怕馬兒翻臉不認人。

聽聞身後有細微聲響轉回頭,突地「啪」一聲,只感到臉頰上火辣辣的,居然挨了一巴掌。

「你這個登徒子,竟敢對我無禮!」才清醒的曹瞞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剝光,怒從中來,激動的賞了賜天官一記大鍋貼。她恨透這些只想染指她身體的男人!

「你……打人。」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打了你算客氣,我還沒有用腳踹你!」

啊?這麼凶!

「你打我是可以啦,可是要弄傷自己的手就不好了。」剛剛不是還很安靜地閉著眼,怎麼眼睛睜開就開打?好在他皮粗,不要緊。

「你是誰,把我弄到這裡來,說,企圖是什麼?」這人擔心的竟然是她的手,不是自己的皮肉。

哼,油嘴滑舌!

企圖?拙於言詞一向是賜天官的致命傷,對人,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說話,剛剛得到那個巴掌,他還在納悶是自己哪裡講錯話?反對馬兒的親切體貼,面對活色生香的姑娘他竟說不出完整的話。

「你跟那個姓康的是不是同夥?」拉緊身上好幾個補丁的單衣,眼前這男人看起來像做苦力的,還好,衣服沒有什麼污穢的味道。

半晌,大個子還是不吭半聲,只筆挺的站直,像棵千年來以昂然之姿矗立於此的大樹。

「你啞了嗎?」

他搖頭。

她一下問這麼多,叫他先從哪一個回答起?

「那回答我!」曹瞞皺眉。

「你的衣服破得不能穿了,要是沒換上我的,會生病。」他的出發點很純粹。

他看著曹瞞沒有妝扮的清秀臉蛋,由裡而外的透著好看的色澤,簡單的腦袋想不出什麼有關美麗的形容詞,雖然很凶,但是,就覺得她像壁畫裡面走出來的仙子,叫人百看不厭。

「我的衣服是你換的?」

他老實的點頭。

「你知道看過我的身體要付出什麼代價嗎?」

賜天官很快被新冒出來的問題打倒。

他單純煩惱的樣子像小狗。

「不許你看我,把你的狗眼睛移開!」

他什麼時候變成了狗?狗會舔人,他又不會!

為難了,不然,他看牆壁好了。

「說,你在哪裡發現我的?」這破廟又髒又亂,不過她發現自己方才躺著的那片地倒是清理得很乾淨。

「我沒看著你沒法回答,我娘說,跟人講話要對著眼睛,這樣才夠坦誠。」他腦筋轉得慢,怎麼也跟不上曹瞞的思路。

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種容易讓人吃死死的呆子,她這樣欺凌他,連吭一聲也不會,木頭!

她越發逼近,賜天官的眼睛卻撇了開來,彷彿在逃避什麼。

「你……不要一直靠過來。」

幹麼!她身上長麻瘋嗎……眼睛順著他方才停留過的方向瞄去……

「啊--」曹瞞花容失色的看見自己胸前的蓓蕾正因為涼薄的空氣微微的頂著單薄的衣料。

賜天官不知道要怎麼表示他的意見,他也不敢有意見,乾脆轉開眼不見。

「你說!你剛剛看到了什麼?」淒慘的叫聲結束,接著響起的是河東獅吼,風去為之變色。

一發不可收拾的熱氣直往曹瞞耳根子燒,這二楞子要敢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她非要把他切八塊丟下西湖喂王八!

還是不懂看人臉色的呆子對著牆壁,微斂眉頭想了下,很認真的想,這才搖搖頭。

「有還是沒有?」真是氣死人了!

和馬相處的機會多過女孩子,賜天官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才算得體,不會再惹得她跳腳。

「好像有,也好像沒有!」他據實以告。

曹瞞欲哭無淚,「你這拙蛋!」

要是這樣能消她的氣也沒什麼不好,賜天官樂天的想。

曹瞞忿然坐下,溫暖的火堆慢慢消去了她一肚子的火。

「這饅頭是你的。」隔著火,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他把手中的饅頭遞給看起來還是面色不善的她。

「你就面壁不許過來!」拿著半著火的樹枝朝他晃了晃,她警告意味濃厚。

他豈會怕那一根小樹枝,而且他的手夠長,也用不著繞過火堆,再加上他面壁著,莫非她以為他有三隻眼?

「你姓什麼,叫什麼,哪兒人氏?」曹瞞顯然對救命恩人沒什麼尊重,肚子餓了,一點也不客氣的接過饅頭來啃。

填飽肚子後她還是趕緊回家,爹娘找不著她,一定急瘋了。

看在他救了她一命的份上,還是要弄清楚他的來歷,給予回報,免得別人說她忘恩負義。

饅頭有點硬,曹瞞瞧向那堅定面對牆壁的背影。

這人,耿直忠厚得過份,叫他不能動還當真,一點也不敢偷混。

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冷靜下來,想到剛才自己不分青紅皂白的亂扣人家罪名,又劈頭給他一巴掌,俏白的臉蛋悄悄泛上一大片的紅暈,越想,越深覺無地自容了。



曹家的氣氛同屋外的淒風苦雨有得比……

「康府的勢力我們惹不起啊。」

哼,是不想惹吧!

「可是我們也不能賣女兒。」

這還差不多。

從缸子拿出水果來吃的曹瞞丟了果核,再挖一串葡萄。

曹府宅子不用薰香,用香果子代替,五、六個缸散放各處,裡面置著時鮮新果,自然香味四溢,既可聞香,又可養饞,一舉數得。

「康、曹兩府聯姻,勢力無遠弗屆,可是我曹雨堂有得是志節,我不會把女兒送進虎口,只求自己平安。」一臉正氣的曹雨堂堅毅不屈。

說得好,爹爹!

「這康家獨子上樹能掏鳥,下水會摸魚,放鷹走馬,玩鳥斗鵪鶉,學的都是吃喝玩樂的玩意,我聽說他結交的也都是一些愛玩樂的公子哥,敗光家產大概為他人生最大目標。」曹夫人跟丈夫同一鼻孔出氣,越說越生氣。

最叫人詬病的是這康獨夫好女色,只要是看上眼的女子一定要弄到手,什麼下三襤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一般的尋常人家也就罷了,吃了悶虧只能怨恨命不好,但這會真是玩得過火,連他們曹府這同是應天四大家的人也敢招惹,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就是知道他風評差,他怎麼也不肯把女兒的終身托付於他,屢次求親不遂,誰知道他惱羞成怒,居然趁她單獨出門的時候出手,太可恥了!

罵歸罵,就是把那廝康獨夫給罵臭,問題還是橫著沒解決。

不過這次的悶虧就算他們願意吃下,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再來糾纏。

「你呀,」曹雨堂總算想到要向掌上明珠發幾句牢騷。「要是肯多花些時間在家,別到處亂跑,就沒今天的事情。」

「你怎麼不說她該拴在家中,腳鐐手銬伺候,就不會出亂子?」曹夫人雖說平常絕對跟相公站同一線,可是心肝寶貝的女兒被他人欺凌,回到家中就是要尋求安慰,她當然要站在女兒這邊。

嗄,她又不是牛,還嘴巴乾脆套個牛絡頭……嗯……這北地的葡萄還挺甜的……曹瞞對於娘親的貼心感動萬分。

相對家中長輩們的苦臉,她也實在太過事不關己了。

「爹,是你教育女兒要落落大方,不要柔弱沒肩膀,徒惹人家笑話,再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天有不測風雲,家中安坐也不見得就能一路平安到老死啊。」

對於自己失蹤的大半天,她大約的做了報告,卻惹來兩個老人家的擔憂,而且情況有些無力且麻煩。

似乎家中能幹的人都跑光了,剩下他們這些老弱殘兵。

老弱殘兵除了心煩,難以對抗惡人,早知道她就不要說。

唉,千金難買早知道!

就算這樣,也不能任人欺凌。

只靠爹娘的話顯然不通,兩個姊姊都已嫁出,她也不能把自己的煩惱帶給她們,家裡面沒有一個可以幫忙拿主意的人……傷腦筋啊!

他們家需要一個可以幫她撐起一片天的男人,不過,優秀的夫婿要去哪找?

設擂台招親?拋繡球?夫!還發武林帖呢。

這年頭優秀的人才不好找。

「爹、娘,您兩位老人家不用太擔心,這事女兒自己會解決的。」

她不會冀望自己的「未婚夫」,因為,她知道自己那個神秘的夫婿本來就是個幌子。

***

她誇下海口,辦法還孵在蛋殼哩,麻煩就上門了。

曹瞞完好無缺回到家的消息不知道從哪傳了出去,翌日,康獨夫率領一群惡僕就到曹府來要人。

他吃定曹府,反正他橫著走習慣,王法他壓根不看在眼裡,要是出事,他有個勢力龐大的爹撐腰,這麼堅強的家底,他不多做點壞事,怎麼彰顯他家的權高位重?!

硬要曹雨堂交出曹瞞來算是客氣的了,看在這軟弱無能的老頭將是他未來的岳父,多少做些面子予他。

大廳裡,男人們斡旋著。

後院--

「孩子,包袱拿好,你趕快從後門離開,能走多遠就定多遠,免得那個惡人發現!」濛濛的雨下了一夜仍沒有停歇的跡象,曹夫人順手再塞給女兒一把油傘,心中充滿不捨。

她怕文人出身的丈夫擋不住惡人,等等她還要回去,跟丈夫一同抗敵。

「娘,我不走!」被推著往前走,曹瞞不停的回頭。

她不想像喪家犬一樣的離家,要走,也是那個康獨夫,再不然……大家一起離開。

「這時有理說不清,你先避避風頭去,牧場裡都是娘娘家的人,他們會照顧你的。」

「我不能把麻煩留給爹娘,自己逃走。」

「傻丫頭,你爹爹或多或少有些社會地位,那惡人再放肆也不敢太過撒野,你不用擔心我們的安危,到了牧場也不用捎信回來,免得多生枝節。」為母則強,雖然離別在即,曹夫人展現了不常見的果決堅毅。

「娘。」曹瞞哽咽了。

「只是暫時避一下風頭,等那惡人找不到你,日子平靜了,我跟你爹自會去接你回來的。」

見到女兒不捨的神情,曹夫人欲言又止。

「娘,你跟爹要保重身體。」

「不用你叮嚀,我跟你爹最大的資產就是身體強健,八匹馬都拉不動。」虧她還有心情說笑,為的是博女兒一抹粲笑。

「娘……」

「快走!」

拉開後門門閂,她把小女兒推了出去。

多說無益,徒增悲傷。

門,無聲的闔上。

曹瞞握緊的拳頭距離門板半寸。

明明只是相隔著一扇門,為什麼她卻覺得心如刀割?

擦掉眼眶的濕意,爹娘為她暫時阻擋了狼豺虎豹,那麼她也要堅強,眼前的路只有她自己走了。

迎著風雨,她邁開了腳步。



今日的曹家牧場是曹夫人當初的嫁妝,當然,牧場本來不叫曹家牧場,是她覺得嫁雞隨雞,女子嫁夫從夫姓,自然牧場也隨著姓了曹。

溽暑寒冬季節,曹瞞常隨著娘親到牧場小住一段時間,如今單身出遠門,可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遭。

以往,都是歡歡喜喜的出門,而今日,天空落個不停的雨,是不是因知道她低落的心情?牧場在好幾個鎮外,就算坐馬車也要兩天的路程。

為了避開不必要的麻煩,她叫了輛板車代步,但才幾里路,板車的顛簸叫她粉臀疼痛,叫苦天,只好認了命,用腳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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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4:53
第三章

野外茶肆的茶水自是比不上家中的好茶,但也解了她的渴。

這會曹瞞算徹底體會「在家千日好,出外條條難」這句話。

「小二哥,麻煩你包幾個花卷,一壺茶水,幾塊肉乾條,動作要快,我要上路了。」不敢多做逗留,這裡還不夠遠,不夠讓她放寬心。

「姑娘,你一個人出遠門要處處小心,雖說天下太平,你一個獨身女子總是不方便。」小二拿來曹瞞需要的食物,好心的再三囑咐。

「謝謝小二哥,我曉得。」這一提醒,她慎重考慮是不是應該買套男裝來穿,以防萬一。

晚上借了民宿,給了好心的婆婆幾兩銀子,有吃有住,還洗了澡,雖然沒有家裡頭的舒適,起碼還不壞。第二天,婆婆還在她包袱裡塞了許多乾糧才放她離開。

這天,她捨了官道,挑小路走。

小路的好處是可能是捷徑,但也可能迷路。

走了大半天她沒有迷路,卻在離牧場幾里路的山坡處被攔截了。

「小娘子,你的腳程不輸男人呢,害我追了老半天。」康獨夫擦著汗,沉重的錦袍在大熱天裡一點都不吸汗,束髮的冠重得要命。老天,這女人長了雙筷子腳啊,叫他差點去了半條小命。

真倒楣,去到哪都碰見這咬人的瘋狗。

被堵個正著的曹瞞自歎時運不濟,瞪了一眼康獨夫的坐騎,馬的四條腿還是跑得比人快。

「要不是有人瞧見你從曹府後門離開,我又白白失了一次機會,你知道嗎?對那天在西湖上的激動我懊悔極了,竟要我那粗魯的手下把國色天香的你給丟下湖叫魚啃了。」

這叫什麼咧……姻緣天注定……沒辦法,注定要落入他手裡的女人就算是逃到天邊也跑不掉……!人有錢,連老天爺都幫忙礙…呵呵……

原來他腦袋還有在用。

「你想做什麼?」

「你知道我想做的是什麼啊。」他嘿嘿賊笑,其中的猥瑣意味叫人噁心不已。

「無恥!」曹瞞實在不相信自己這麼背,她已經夠忍氣吞聲了,卻還要遭受這種糟蹋,這些天所受的委屈壓在心頭,幾乎要衝破她的胸口!

「人家說打是情、罵是愛,小娘子,來吧,來到我懷抱,讓本公子好好的疼惜你。」荒郊野外,他就不相信這個倔嗆的丫頭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別作白日夢!」

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人?無恥早不足以形容他。

「你真不聽話,我告訴你,本公子是給你面子才好言相勸,再不知趣,我才不管你是什麼名門千金,嘿嘿……待會把你『就地正法』了看你還能拿我怎麼辦!」康獨夫步步逼近,他身後的壯丁也跟著縮小了包圍的圈子。

曹瞞被逼著上了坡,倒退走看下見後面的感覺很糟糕,沒多久,她清楚的聽到身後石子紛紛滾落的聲音。

她不敢冒險往後看,要是康獨夫趁機欺上來,她就虧大了。

可是這麼耗著,她一點勝算也沒有,額上的汗珠滾落,模糊了視線。

她還不想死,她年輕的生命還有許多事物沒有體驗到,真糊塗的死了,她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想跳下去?那可不行,上次的事已經夠我傷腦筋的了,不能再來一次,來人!把她給我拉下來,就算扯斷手也不許放!」他作威作福習慣,從來沒有要不到的東西。

他也不是不明白曹家的勢力,一再的糾纏著曹瞞,一來是因為她絕美的容貌:二來,區區一個女人他都無法征服,往後,他失了威風不說,還有誰對他言出必從啊!

為了面子,說什麼也要得到她。

「你想得美,本姑娘不會讓你得逞的!」曹瞞看似冷涼的外表其實包裹著烈火,她氣自己沒有辦法教訓康獨夫,現下要受他欺凌,這筆帳她勢必要討回來!

「你這嘴不可愛,本少爺不想再同你浪費口水,你就留幾分力氣,等下本公子疼愛你的時候好好叫吧!」

「叫你的死人頭啦!」實在不想跟這種齷齪的人多相處一刻,曹瞞把手中的油紙傘打開。

康獨夫也瞧見了她怪異的舉動。

一眨眼,曹瞞緊緊抓住撐開的大傘,轉身往下跳。

不會吧!這樣也能跳?「你們還發呆喔,快給我下去找人,就算斷手斷腳也要給我抓回來!」又突槌,可惡的曹瞞,他一次次在她手下吃癟,可惡至極!

賭一口氣往下跳,曹瞞也不敢奢望手上的傘能幫她什麼忙,身子迅速的墜落,就在她以為要摔個粉身碎骨的同時,一道凌空飛來的藏青影子將她由半空中攫住,宛如大鷹展翅,蹬著巖壁借力使力,幾個頓挫,以「之」字形從底部款款飛上至平坦的地方。

康家的壯丁不費一分力氣,眼看那才掉下去的曹瞞又回來,不禁因為平白撿到便宜暗爽不已。

「你救我……」有點頭昏眼花,但是救她的人很好認,他們居然又見面了。

「我看見我的傘。」

他巨大的外表看起來笨拙,動作卻不可思議的輕盈,被他抱在懷裡,曹瞞感覺好像走在平地一樣。

「傘?」她手中的油紙傘已經開花,想不出來這把傘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傘是我的,我做的。」對於自己親手做的傘,賜天官一眼就知道。

「先別管什麼傘,你會功夫?」曹瞞急著想站直身,順手丟了已經壞掉的傘。

他輕功這麼了得,其他功夫不知道行不行?

「一點點。」

「打架行嗎?」

「成。」可沒事做啥要他打人?

「好!幫我把這些人打跑。」

「不好吧,我的拳頭很重,不小心會打死人的。」學武是用來防身,不是用來強出頭的。

「是個蠢蛋哩。」不需要曹瞞多解釋,包圍上來的惡人也看出賜天官頭腦簡單,雖然大手大腳,卻只是紙老虎一隻而已。

幾個迫切想邀功的壯丁伸來魔掌就往曹瞞身上抓,她張嘴,雖然咬傷一隻豬腳,但天生身材上的差距,還是敵不過眾人粗魯的拉扯,衣服被扯破,露出潔白的肌膚來。

她咬牙奮力抵抗,痛苦又忍耐的模樣讓賜天官義憤填膺了,說什麼也不叫別人欺負了她。

掌風所到之處逼退那些渾人的爪子,就見他隨意抬手,三兩下把意圖欺凌曹瞞的人都打趴到地上,連康獨夫也沒放過。

「你知道我爹是誰嗎?」挨了揍的康獨夫還想說大聲話,儘管一排好牙掉了好幾顆。

曹瞞給他難看的往他屁股踹了一腳,「別老是把你爹的名號抬出來丟人現眼,不要臉!」

「你……潑婦!」

「客氣了,不把你打成豬頭還囂張!」她往腳下施了點力。

賜天官看著趴在地上的男人多吃了好幾口泥,對於曹瞞的凶悍有了深刻的體會。

他從來沒看過這麼強悍的女子。是他寡聞嗎?或者……他救的應該是躺在地上的這些人,而不是她……



長屋外頭曬著支支大開的綢傘,各式各樣精緻的傘面,仕女、龍鳳、奔馬、素面,在薄如蟬翼的綢布上,更顯色彩瑰麗,像天上祥雲落人人間。

地上有些微濕,是早上一陣雨留下的痕跡。

曹瞞坐在起起伏伏的馬背上,看賜天官跑進跑出卸下馬身上的物品,卻對她視而不見。

他想叫她在馬背上坐多久啊?

「欸!」她歎了口氣。

埋著頭小心穿過那些傘堆的人抬起了頭,眼神茫然。

「扶我下馬。」這麼基本的事情也要勞動她來說。君子的風度到哪去了?為她服務是他的榮幸ㄟ。

他有些猶豫,加上他的手上都是東西,要怎麼騰出手抱她下馬。

賜天官保持身體不動,無言。

「是我重要還是那些拉里拉雜的東西重要?」曹瞞認真不過的問他。

「你有腳,可以自己下來。」

說的沒錯,可是,他就不能表示一下他的男人風度?

「男女授受不親,你自己想法子下來吧。」

「你敢說你沒碰過我?一根指頭都不曾?」他要是敢有個遲疑的眼神還是搖頭,她保證自己會親自下馬好好「指教」他一番,不槌他個滿頭包她……就跟他姓。

看他就有氣!

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擦擦手,他是有碰過她啦,仔細一想,碰觸的範圍還非常的廣泛,幾乎把女兒家的身子都看光了。

不想不覺得不對勁,腦海一浮現之前的情境,賜天官一下手腳就慌了。

竹籬笆外傳來參差不齊的抽氣聲。

不否認就代表承認,好幾顆靠在桂花樹下的黑色頭顱互相瞧瞧點點頭,露出狡猾的笑容,接著,動作快速的摀住對方的嘴,怕露出馬腳來,要是阿官知道被人偷窺,他的拳頭打人是很痛的。

對上曹瞞那堅定的眸子,賜天官的信心一點一點的消失當中。

「好吧,來!」抱就抱……應該沒關係的。他放下手上的東西走過去。

「不用你了!」曹瞞吃軟不吃硬,看著賜天官打開的胳臂,像老鷹的翅膀,只要她願意,應該是安全無虞的,可是她不希罕!

她又羞又惱。

這木頭居然還考慮,她又不是瘟疫,扶她一下會怎樣?說時遲,那時快,她一躍,跳下馬背。

明明,她可以用很美妙的姿勢下地的,可是,想法同事實實在有所差距……距離還滿大的。

眼看她就要跟地面做一次全面的「三貼」,突然感覺腰肢一緊,下一刻人已經穩穩站著。

賜天官的手沒有放開,他注意到她的腳有些無力,無法站穩。

被那麼大的手握住腰肢其實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魁梧的他身旁,她倏然覺得自己小了好幾號,雖然說本來差距就滿大的,但不可思議的是在他身側竟然有種寧靜、安全的感覺。

她滿臉驚愕,白皙的小臉以驚人的速度泛出如番茄般的嫣紅,到底……前前後後他幫過她幾次了?

她剛才又以那種不知道感恩圖報的口氣給他一頓好罵,現在,她希望地上能夠馬上裂開一條大縫,把她吞了算。

渾身壓人的氣勢一下掉進無底深坑,一落千丈了。

「你可以站好了?」

「嗯。」

他的手緩緩放開,確定她沒問題以後才轉身再去搬東西進屋。

不過,進屋之前,他別過身體揚聲道:「大家回去自己家吧,別嚇壞我的客人。」

躲在籬笆外的眾人面面相覷,被他看見了喔。

看見一顆顆人頭慢慢散去,賜天官這才領頭進屋。

房子不舊不新,紅磚宅子,基本上看起來挺堅固的,屋樑上懸著各式各樣的綢傘,花色多樣,傘面薄如蟬翼,由下往上看,織造的細密令人驚訝,美麗非凡。

長途跋涉對女子而言本來就是體力挑戰,又遭色狼攔路,驚嚇之餘,又在馬上顛簸走上好一段路才到這地方,她已沒有精神多研究那些傘,只覺得倦累層層的從心裡頭湧了上來。

「我肚子餓。」如果可以她不要動了,屁股一沾上椅子,曹瞞的肚子不爭氣的唱起空城計,還真會挑時間!

食物要是可以自動送進嘴巴是更好了。

「我不餓。」賜天官坦白的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她欲哭無淚,氣呼呼的嚷道:「我餓了,我說我肚子餓,誰管你……我餓了,你知道嗎,餓死了!」哪知道一嚷完,更覺得虛脫無力。

而且不只肚子餓一項,她身上又髒又黑,衣服破得不能見人,腳底的水泡經過剛才的跺腳,顯然是破了。

她沒力氣查看。

這輩子不曾經歷過的遭遇一下都碰上了,大部份還都是衰事。

他看了她好一下。

「浴間在左側的小屋。」

難怪她發脾氣,一身髒怎清爽得起來。

「我娘的衣裳可能不適合你穿,我又沒有姊妹,我的……你將就著吧。」賜天官不知道從哪拿來一套衣裳。

「謝謝。」曹瞞啞著聲音,十分感動,她的包袱在跳崖時弄丟了。

賜天官搔頭,木訥的目送她慢步踱去洗澡,眼光不小心看到她略略瘸著的腳。



曹瞞拖著繡鞋,一身舒爽的出來,雖然難看,也唯有這樣,腳底的水泡才不會痛,也還好衣擺夠長可以遮醜,不怕丟人。

是她隨性習慣,一般的女子可不敢隨便穿男人的衣服,這要傳出去,可不是難聽兩字而已,爹娘教導她的不外乎是隨心所欲,雍容大度,這些女兒家規矩反而忽略了,所以,她貪得清爽舒坦,便不去多想。

回到廳上。

賜天官正在整理從外面收進來的綢傘。

他抱在懷中的竹骨綢傘收攏,傘面不露,外觀如一段淡雅的圖竹。

收完後,又看他修理起一把已經不成形的破傘,仔細一看,是她的。

要不是親眼目睹,很難相信一個熊腰虎背,大手大腳的大老粗居然有本事篾出細緻的竹枝來。

竹編得要手巧心細才能編出好作品。

竹子在他手上經過擦竹、劈長骨、編挑、整形、劈青篾、銑槽、鑽孔等十多道工,一氣呵成。

見他拆掉原來的骨架換上新的,一把原本瀕臨被丟棄命運的傘又復活了。

曹瞞從包袱裡面找出牙梳整理起自己的長髮,梳得蓬鬆了,再紮成烏油油的大辮子,辮根系兩寸長絨繩,留一寸辮穗,看起來俐索又清麗。

「你以什麼維生啊?」不會就靠扎綢傘吧?

賜天官頭也不抬,他投入工作的時候是非常專心的,有時候就算他奶奶叫他,他也不見得能立刻從工作裡面醒過來。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顯然沒有。

「這孩子就是這樣,大家叫他馬癡,要不就是工作癡,天打雷劈下來他都沒聽見。」老人家特有遲緩的聲音從門簾處傳出來。

馬癡?有什麼飛快閃過曹瞞的腦海。

「奶奶好。」來這的路上他有提過自己和奶奶同住。

「好、好,小姑娘好。」

黃氏身體強健,穿著打扮不像莊稼人倒像個俠女,滿頭銀絲白髮卻是童顏粉面,精神矍鑠。

「我說我們家哪來的姑娘家聲,原來是客人啊,真不容易。」

「奶奶,你別把我當客人,曹瞞可能要打擾你好幾天呢。」

「哦,我喜歡你的直接。」這麼爽朗的姑娘家還真少見,有話直說,嗯,滿合她的脾胃。

「是你不嫌我莽撞無禮。」像他爹那麼開通的老人不多見,這位老奶奶可能也屬於同種的稀有老人。

「我們家人口簡單,你就安心住下,有什麼事,老奶奶給你靠。」老人家瞅了眼依舊埋頭工作的孫兒,哈哈的笑。

想不到她這個木頭似的孫子還會帶姑娘回家,真的嚇壞一夥人呢。

她可要好好的把小姑娘的祖宗八代通通套出來,呵呵。

老奶奶眉開眼笑,恨不得立刻把曹瞞拉到一旁細細盤問。

適時,曹瞞的肚子咕嚕的起了騷動。

「肚子餓啦,餓得好,年輕人肚子餓應該多吃點。」說著,她走去搖搖賜天官的肩膀。「官兒,你去隨便張羅幾樣菜出來吧,不好餓了客人的肚子。」

賜天官依依不捨的放下手邊的工作。

「別忙,你給我幾樣水果就成了。」離家幾日,她唯一想念的是家裡頭缸中的水果。

她總是把水果當飯吃,吃到飽為止。

賜天官臉上沒有表情,轉身進去。

「官兒,你等等到默娘家借幾件合適的衫子給這位姑娘穿,你的衣服穿在姑娘家身上,總是不合宜。」她沒見過自己的呆孫子把衣衫借給人穿,在家中尚無妨,可穿出門容易招非議,還是謹慎著點。

賜天官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你應該嘗嘗官兒的手藝,別看他像個二楞子似,他煮的飯菜可香了,要不然怎麼能把我老太婆養得白胖可愛哩。」

「我沒見過男人下廚。」就曹瞞所知道的男人,像她爹爹也是抱持遠庖廚的「君子」,更別說煮飯菜給女人吃了。

圍著方桌,一老一少一見如故,片刻時間曹瞞已經把自己家中的狀況鉅細靡遺的做了交代,黃氏只差對她家的小狗小貓沒興趣,要不然幾天前才出生的一窩小貓又夠說上好一陣。

而她也自此知道,她那救命恩人叫賜天官。

「你是牧場的小姐礙…」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呢。

「奶奶!你不要告訴我你有門戶之見喔,我好不容易碰見你這麼談得來的人,你不可以用那種理由拒絕我。」

「你是個好孩子,難得沒有世俗八股的想法。」黃氏沉鬱的面孔一下恢復爽朗的模樣。

「奶奶,我看你也不像尋常彆扭的老人家喔。」她閃閃如烏木生輝的眸子直盯著黃氏,惹得許久不曾這麼開懷的老人大笑。

「你有眼光,單就這點就很討我的歡喜了。」她閱人多矣。

「因為奶奶人老心不老,好相處啊。」可愛的老人家,就算晚輩偶爾口沒遮攔也不會生氣。

這麼開通的老人,簡直是寶貝了。

「你的嘴這麼甜,講得我心花怒放。」

她們的友誼就這麼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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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菜一湯,全都出自賜天官之手,男人下廚,見他也沒什麼不自在的樣子,可見這事對他來講,跟其他的活兒沒有分別。

雖然不是什麼精緻的菜餚,野菜、山豬肉,卻是清爽可口,對肚子已經餓了大半天的她來說什麼都美味,她大啖了一碗白飯。

「官兒啊,過幾日天氣要是放晴,你上山鄉獵些野味回來,怕小姑娘不習慣我們這鄉下的口味,怠慢了客人總是不好。」

「要我做飯菜不行,對吃的,不管天上飛的、地上定的絕對沒問題,我都捧場。」聽黃氏這麼說,曹瞞終於知道牆壁上掛著的獸皮約莫都是賜天官的傑作了。

他真能幹!

再來呢,他還有什麼她還未發覺出來的才能?

忽然覺得他不像初見面時的平凡樸實,仔細看他,方方的臉輪廓很深,雖是單眼皮,眼睛卻黝黑有神,碗筷在他蒲扇大的手上簡直就是辦家家酒的玩具,有些好笑,他像一棵大樹,站在樹邊的人應該都會感受到安全跟幸福吧!

似乎感覺得曹瞞毫不忌諱的眼光,賜天官把頭低得更低。

「你再低下去,頭髮要泡湯了。」

他連忙抬頭,眼前哪有什麼湯。

「我騙你的!」她咯咯的笑,一點也不遮掩。

什麼笑不露齒,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賜家人口簡單,吃飯除了碗筷的碰撞聲音,不曾有過其他聲響,黃氏浮起罕見的笑容。

她知道她的孫兒很優秀,可惜就是性子木訥了點,男人再優秀,秉性不浪漫就乏人問津,少有姑娘受得了他悶騷不愛說話,加上他又以工作為重心,常常幾次下來就打了退堂鼓。

眼看,他都要二十六歲了,已經是個「同齡老頭」,叫她這做長輩的還要記掛著他的終身大事進棺材嗎?黃氏用肘子拐了孫子一下,示意木頭人多開金口,看看能不能讓這美麗的小姑娘多生幾分好印象。

其實啊,就算他們家的木頭人肯多給人幾分注意,也還要看看眼前這飄逸秀麗的姑娘肯不肯屈就呢!

撮合這條路似乎還很漫長。

「祖母,有事嗎?」就連對待自己的親人,賜天官仍是一絲不苟。

「你是主人,幫曹姑娘夾點菜。」燈不點不亮,她這傻孫子怕是把事情挑明了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祖母,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姑娘的清譽不能毀在他手上,他繼續扒飯。

「哪種關係?」老人裝傻。

賜天官一陣尷尬,端著碗,思索著要怎麼回答才得體。

「就像這白飯,不黏不膩的關係,奶奶,我同你說過,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救過我多少次了,我們吶,就這層關係。」

曹瞞解了賜天官的窘境。

她不端架子、不擺譜,一張色澤艷麗的俏臉總是帶著笑意,讓人一見酥心透骨的覺得舒坦。

黃氏越看越中意。

「以身相許,讓關係更進一步更好哇。」

「祖母!」賜天官夾了一筷子菜進她碗裡,要黃氏別搗蛋。

「奶奶說笑了。」曹瞞看賜天官沉了臉,心中頗不是滋味的打圓場。

一頓飯就這樣沉寂了下來。

扒著飯粒,匆聞有人在前廳大喊:「這些、這些,還有這些通通包起來,二麻子,你到裡頭看看還有沒有成品,一併打包帶走!」

賜天官抹了下嘴,往外走去。

「怎麼啦?」曹瞞瞧著他頭一低跨過門檻,一個影從外頭映進來,是個矮胖男人。

「收綢傘的溫駝子來了。」黃氏漱了口,放下碗箸。

制傘是他們家的收入來源之一。

隱約聽到碎碎的嘀咕聲,挑三揀四。

「數量太少,你為什麼就不肯多作一點呢,我跑一趟的工夫都不值,共十把,就三兩銀子,給不給隨你。」

「公定價格十把五兩一錢。」賜天官溫厚了亮的聲音不大不小,恰恰好。

「你也不打聽打聽,想做這門手工的人已經排到錢塘江口,你不做,我讓別人接手!」

也罷!賜天官從來就不是那種愛斤斤計較的人,三兩銀就三兩錢,他往後多做些就是了。

「三兩銀子是我給你的極限,你去打聽打聽我溫駝子從不坑人的!」穿金戴銀的溫駝於,一臉盛氣凌人的吃人下吐骨頭。

「你說了就算吧。」銀子的事從來都是可有可無。

「慢著!什麼叫他說了算!你辛辛苦苦才賺那麼點銀子,他還只給一半,你做心酸的啊?!」曹瞞本來不想插手這樣的事,畢竟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她吃了人家一頓好的,更看不過去溫駝子的咄咄逼人,推開賜天官山一樣的身體,出來主持公道了。

「你訛人啊!做生意貴在誠實,該給多少銀子就給多少,少一文錢都不行。」

「你這丫頭是誰,沒大沒小的嚷嚷,大人講話,小孩子閃邊去。」哇,天仙美人,雖說年紀有點青嫩,可嫩才好入口。

想不到這荒郊野地居然生出這麼誘人可口的雛兒。

「說我沒大沒小,你自己摸摸良心,看是被狗咬了還是忘記帶出門!」對這些喜歡佔人便宜,吃軟不吃硬的,她就是看不順眼。

「我不跟你逞口舌之能,姓賜的,你說呢?」溫駝子轉向賜天官,一副你愛要不要,不要拉倒的踐樣。

「少廢話,不要、不要……」居然得了便宜還賣乖!曹瞞最看不順眼這種欺善怕惡,剝削他人的人。

「你這死丫頭,公定價格你懂不懂,不懂閃遠點去,別來攪和……」意圖以惡人臉孔恐嚇人的溫駝子吼得左鄰右舍全跑出來看個究竟。

好!是他不要臉,可不是她曹瞞不給他面子。

曹瞞溫潤嬌嫩的臉蛋充滿了慍怒。

「整個杭州城專門製造綢傘的地方沒有半家,多是零售販賣,你用低價收取綢傘無可厚非,做生意嘛,一切全憑你的能耐,但是,姑娘我不爽,不賣,請便!」

她性不溫、手不巧,但是,識貨的眼光還有,而且獨具,賜天官院子擺的綢傘絕對不只這價錢,只要有通路,銷售到別處絕不難,將來錢滾錢,利轉利,賺的還要更多、更可觀。

他的綢傘採用淡竹編製,看溫駝子貨箱裡收購的大部份都是粗糙的竹料,綢場剩餘的綢布料車邊拼湊而成,畫工潦草,遠遠望去,一坨烏漆抹黑不知道畫的是狗還是貓,比不上賜天官一筆一畫的靈動活現,栩栩如生。

「你別蠻幹!」賜天官看著她熊熊冒火的明眸,這麼倔,這麼強,這麼傲,他緊張的不是自己的活兒會斷路,是另外一種無法明確說明,很不一樣的……感覺。

「本姑娘是在給他上課,叫他知道殺雞取卵是不道德的!」這傢伙胳臂往外彎啊,她可是在替他出氣呢。

「對對對……這位姑娘說的好哇!」看熱鬧的鄰居紛紛點頭,他們也都是受害者,可是為了家計沒辦法。

「你自己衡量吧,誠實的把錢拿出來最好,不給的話,這麼漂亮的綢傘以後你就要不到了,反正,幫你做傘的應該到處都是,也不差我們這家。」曹瞞威脅的瞪著溫駝子。

「……我給就是了!」溫駝子面色不善的從腰包掏出銀兩,塞入賜天官手中。的確,這姓賜的所做出來的綢傘形狀就是特別優美,三兩下就賣個精光,放眼這附近再也沒有比他巧手藝的人了。

「這還差不多,你把銀子數一數,夠不夠!」曹瞞拍拍手,跛著腳,進屋去了。

溫駝子收了傘,垂頭喪氣離開。

好奇的鄰居一擁而來。「天官,那位姑娘好氣魄,你從哪裡找來的?」

「她身上穿的……好像是你的衣服……」

「不會是你的媳婦吧?」

「天官就需要這樣一個女人,把他吃得死死的。」

「你這沒良心的,別欺負天官忠厚老實。」

「我要有這麼漂亮的娘子就是天天掃地板也甘願!」

「去你的!不要臉的老傢伙,我看你充其量也只能睡地板!」

哄堂大笑讓賜天官無奈極了。

這是個小地方,一個陌生的人就能讓大家談論很久,何況,曹瞞據理力爭的模樣,還有她的美貌已經深深刻在大家的心底。

「你還發呆?我告訴你,你是要養家活口的人,一味的退讓,像溫駝子那種人只會吃定你,而你一讓再讓,以後就永遠翻不了身,知道嗎?」看他一坐下就又發呆,為了他好,曹瞞覺得不提點他,他一輩子都只能扮演弱勢的角色。

人要不懼怕被欺凌,才能堅韌坦蕩的活在天地間。

你退讓一步,他人欺你一步,要不動不搖,不退讓。

「人生在世,不要斤斤計較。」他的處世哲學跟她不同。

「有錢人才有資格說這種話,行善要自己行有餘力才去做,你看你家徒四壁,也沒給老奶奶無憂的晚年,你憑什麼不計較?」這個木頭人,腦筋只有一條線嗎?

賜天官愀然色變。

「你有完沒完?」她這麼直接尖銳的個性,溫駝子那種心眼比螞蟻洞還窄的人肯定在心上記上一筆,往後趁隙會來找麻煩的。

他不是心疼賺錢的機會沒了,是心中懷疑,她之前被欺負吃虧也都因為這樣的個性造成的。

「完了。」她咬著牙。

他還是沒生氣,到底,他是沒個性,少脾氣,還是根本是個軟柿子,隨便人家捏圓掐扁?

「祖母,我去做事了。」他鞠躬,起身離開,一眼都沒多看曹瞞。

曹瞞覺得大受污辱,臉色難看的變了又變,她真的很想一腳把他踹到天邊去!

「他是個實心眼的孩子,你別同他一般計較。」黃氏過來安慰她。她看得出來她是有心要幫助自己的憨孫子。

「奶奶,我想揍他!」很用力的那一種。

黃氏先是驚愕的張大嘴,繼而莞爾一笑。

她說一是一,說二也不肯少一橫的這脾性,官兒真是棋逢對手啦,這麼剽悍,真真太叫人欣賞了!

有她年少時候俠女的風範。

「祖母,這個你拿給她,要她少走動,照三餐擦才痊癒得快。」已經離開的賜天官又轉回來,手中拿著一小瓶葫蘆罐。

他對著黃氏說話,硬把一旁的曹瞞當隱形人。

「她就在你身後,男子漢大丈夫,有話自己說,別賴我這老婆子!」呵呵,這二楞子居然捨得把她那死老頭留下來的黑玉清涼膏拿來給瞞兒用,呵呵呵,有譜喔。

「祖母!」賜天官可沒想到祖母會出賣他。

「老太婆吃飽飯,眼皮子鬆了,睡覺去……先說好啊,你們年輕人哪一個都不許來吵我!」嘻嘻。

不是要給她嗎?老奶奶都走了好久,他還站著發楞,天啊,她快受不了了!

「藥膏拿來!」

她的口氣真兇,老是生氣,雖然不知道自己又哪裡得罪她,不過,賜天官覺得自己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接過藥,曹瞞摸了摸冰涼的瓶子,口氣軟了,「告訴我這藥膏該怎麼用。」


不懂劈柴,不會挑水,裁縫做菜,手一攤,更沒轍。

曹瞞成天只能悶悶的看著賜天官「賢慧」的忙進忙出,有時探頭往外看,附近好像沒有一個閒人。

愧疚感?她天生沒長這玩意,又不能吃、不能用,人說,天生我才必有用。誰說女人非要懂家事不可。就讓他們各忙各的。

等會兒她多吃兩碗飯就是了。

幫助他銷光家中糧食,也算盡力幫忙了不是!

此時,寧靜的農村傳來一陣騷動,人還沒反應,雞鴨已經駭然的聒噪了起來,就連散步的貓兒女竄上茅草屋頂;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曹瞞拉長頸子看去。

一名披頭散髮的女人正從殺豬鋪子跑出來,後面追著她的是個中年的壯漢,一嘴粗話,一邊辱罵著女人,一邊動手追打。

女人手中抱著一個年紀幼小的孩童,為了顧及孩子,只能邊跑邊躲,不讓拳頭打到孩子細嫩的臉蛋,最後因被扯住頭髮而放聲尖叫。

怕事的鄰居紛紛關上大門,或冷眼旁觀,沒有一個人肯上前援助。

女人跪倒在地上後,粗漢更變本加厲的用腳朝她身上招呼。

啊!真是氣死閒人!曹瞞怒火中燒,想不到竟然有人公然打女人,她毫不猶豫,飛奔出門。

「住手!你怎麼打人!」

「干!老子教訓女人,臭三八,你滾遠點,免得拳頭招呼到你身上。」說完,他惡狠狠的當著曹瞞的面又踹了女人一腿。

女人當場躺倒在地上,孩童也無辜的摔落一旁。

別看那孩童小小年紀,他跌跌撞撞的爬起來,也不哭,趕緊瞧瞧自己娘親傷到哪。

「孩子,你不要緊吧?有哪裡跌傷了?讓娘瞧瞧。」

孩童搖頭,偎入娘親懷中。

「死婆娘!別光在這裡唱哭調給人看……」粗魯的漢子打人打上了癮,拳頭掄起來又要往可憐的母子打下……

眼看柔弱的女子又要挨打,曹瞞隨手撿起路旁的石頭對著漢子就扔。

「你打女人豬狗不如!」

粗漢用牛眼狠瞪曹瞞,「臭三八,這方圓幾十里沒人敢管我王二虎的閒事,再囉唆,我連你一起打!」

「你要是能碰得著姑娘我一根寒毛再說!」曹瞞臉上全無懼色。

不是天下的女人都這麼好欺負的。

旁觀的群眾不禁發出抽氣聲,一個姑娘家怎麼敵得過高大粗壯的漢子?混亂中,只見王二虎逼近曹瞞,粗暴的拳腳就要打上她細嫩的臉頰,可是,下一刻哀嚎聲竟不斷的從他嘴巴吐出來。

沒辦法,曹瞞對準他的胯下用力一頂的結果……呵呵呵,罩門絕招!痛啊!

「礙…阿娘欸……」王二虎痛得哀哀叫,呼天搶地中。

真是太快人心吶!

群眾發出驚歎。

曹瞞看了下腳底,討厭!壞了她一雙好鞋。

瞥眼看向依然低聲啜泣的女子,她拍拍手上的泥,蹲下去軟言安慰哭泣的女人,「不要哭了,你這樣哭會嚇壞孩子的。」

靠在女人身邊的孩子睜著茫然的大眼,比做母親的還堅強呢。

「我……」話未出口,接著的仍是止不住的眼淚。

「姑娘!小心!」有人發出警告叫聲。

她的打抱不平,替他們出了長年積鬱的一口鳥氣。

背後騰騰的殺氣來到,只見個大巴掌對她揚了過來,曹瞞閃避不及仆倒在地,腳跟腰同時扭到了。

她想撐起身子,卻使不上力,纖細的背部狠狠的吃了王二虎一腳。

這實在太過份了!

「臭三八!」他狂笑一陣,留下沒有口德的話,轉頭抓起地上妻子的頭髮又是一頓好打。

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一定要讓這麼打女人的臭男人嘗嘗什麼叫做女人的憤怒!扶著腿站起,曹瞞氣得想殺人了。

王八蛋、王八蛋!她飛撲過去,先用兩手抓牢對方的脖子,兩腳張開,以無尾熊的姿態死命的攀緊,然後空出十指纖纖的母老虎爪,認真的在那男人臉上「畫地圖」,管他長江黃河,百匯千湖,刷--可惡的臭男人!

「啊啊啊…」又是慘叫連連,想到自己的大臉被一個瘋女人抓花,王二虎怒不可當,企圖逆轉情勢的用盡全身力氣,把背上的「背後靈」給摔下地!

看熱鬧的眾人鴉雀無聲,現場一片死寂。

這下,要摔死人了,還是個如花似玉的俏姑娘。

血腥畫面在每個人腦海閃過,卻還是沒有人有勇氣站出來救人。

誰叫王二虎是有名惡霸,少惹少麻煩。

「啊--」曹瞞放聲大叫。這下她不變成女的鐵拐李是不可能的。

「我一沒把你看牢,你就闖禍。」歎息聲很輕,輕得讓曹瞞以為只是風刮過耳朵的錯覺。

然而,她沒有變成破布娃娃被甩下地,耳邊聽到的哀叫聲是那個打老婆的男人。

順著一隻強壯的胳臂看去,大掌正抓著男人的頭。

「XXX,你有種放我下來,哎唷喂啊,痛死人啦……我的頭皮,饒命啦、饒命……」

曹瞞清楚的看見王二虎掉下眼淚,兩隻手還到處亂揮,只差沒有跪地求饒。

其實他想跪地求饒也做不到,頭髮扯在人家手上,要不,可得請問一下樹幹上的金蟬是怎麼脫殼的。

賜天官剛正不阿的臉有些緊繃,單眼皮下的細長眼只有在看著曹瞞的時候才變得深沉些。

他上上下下梭巡著曹瞞身上有無外傷。

看起來似乎還好,雖然發散了,衣服亂了,狼狽了些,也就止於這樣。

「凡事要量力而為。」他用一種堅定,不容人置喙的語氣跟她說話。哇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他沒有慰問,沒有好言好語,只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教訓她,氣氣氣。

「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老弱婦孺受欺負,等等,我見義勇為的時候,你這個可以出力的巨人在哪裡?」

「你有理說不清。」她這次幫默娘出頭了,可是下回默娘又挨打的時候她會在哪裡?今天要不是他出面,她恐怕也會在王二虎的拳頭下受了傷。

一想到她會受傷,他對王二虎的欺弱行徑突然心生厭惡了起來。

「我不跟你說。」曹瞞轉向楚楚可憐的默娘。

有理說不清的人是他才對!這世間要是人人都像他這樣非把理字說清楚,飽受丈夫老拳的女人恐怕要下到閻羅殿才有辦法申冤了。

「小嫂子,你還好吧?」撩開她的髮,曹瞞不禁抽了口氣,壓下的火氣又翻湧而上。

那個混蛋居然把她打得傷痕累累,放眼能見青一塊,紫一塊。

默娘搖頭,抱緊懷中的小孩,試著站起來。

她不敢去看丈夫的臉色,只能渾身顫抖。

曹瞞扶著她站直身子,透過衣袖感覺到婦人瘦削的手臂,可見她的日子十分不好過。

「謝謝姑娘。」她喃喃道謝,語不可辨,轉身住家的方向走去。

曹瞞呆住了。

人群這時也跟著散去。

「我們也回去。」

賜天官的聲音叫曹瞞抬起茫然的眼。

「不明白嗎?」他向來不管鄰里的事情,不是他寡情,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予置評。

她繃緊如花的臉蛋,她真的不明白,好多事。

是她想法太簡單,還是世人本來就複雜?

「別看了,回去。」賜天官走到家門口,理所當然的以為她早跟上來,但回頭一看卻發現她落後一大截,而且,走路的樣子奇怪。

這樣看著她,她那髒兮兮的模樣,又瘸腳、又扶腰,哪有半點美感,他卻移不開眼睛……像有根朝天椒吞入腹內,一時燒灼了起來。

他向來清心寡慾,對任何事物不曾積極的追求過,跟她偶遇幾次,西湖借傘一次,水岸救她又一次,前天,她差點落入壞人的手中再一次,這樣的糾纏像是注定好的,這次,她義憤填膺的跳出來為陌生人求公平,她……一直都是這麼火辣辣的性子嗎?想探究的慾望一旦生成,就像植了根芽種,要拔除就不容易了。

只是他不會知道愛情的開端也是這麼開始的。

「你受傷為什麼不說?」女子不同男人,萬一要留下傷痕,會嫁不出去的。

「不要你管!」她還在氣頭上,氣的是這個大木頭胳臂往外彎,沒替她說話也就算了,還教訓她的不是。

「……」賜天官以沉默回應,轉過身去。

發怒中的母老虎,他好像怎麼說都不對。

「賜天官!」他不會真的不管她吧?

「來!我背你。」他倒退走至她身前,用哄小孩的口氣堅定溫柔的道。

他彎下腰,那寬闊的背一下映進她如秋水的眸子底。

從來沒有誰這樣待過她。

「你說男女有別的。」她突然彆扭起來。

她分明想撲上去的。

「你傷了腰。」他扼要的一句話,解了她的彆扭。

「我傷了腰、斷了骨頭也不關你的事!」

他靜靜化成等待的雕像。

她嘟起了嘴,暗暗在氣自己矜持個什麼勁。

半晌後,「上來。」他說。

聽得見那沉沉的聲音從他的胸腔發出來,曹瞞眼眶濕了。

貼上他溫暖洋溢的厚背,攀住他的肩膀,一雙細臂有著它自己生成的意識,來到他的脖子,感覺到男性的喉結,一切都是那麼地陌生又叫人安心。

她突然覺得腰痛不那麼劇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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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個王二虎我怎麼看就不順眼,別的本事沒有,屠夫嘛,做生意偷斤減兩不說,仗著會幾下切肉功夫,眠花宿柳,為了要納妾的事,天天跟默娘過不去!默娘也死心眼,要納妾就讓他納,何必自討皮肉苦吃呢……」黃氏掩了後面的話,說到底,她也算是個長輩,背後議論人家的是非總是有欠公允,女人油麻菜籽命,撒到哪都要堅韌的活下來。

「唉唷奎…那種丈夫休了他算……」不是很清楚的聲音嗯嗯啊啊的仍要據理力爭。

「傻孩子,各人有各的命。」老人閱歷多,把凡事都歸諸宿命。

「唉唷奎…奶奶,那些男人都是你縱容出來的……」哀叫之餘,還是要表示意見。

「咦,我也有錯啊,呵呵……」布簾裡頭,對於扭筋傷骨黃氏自有一套祖傳秘方,但才幾下推拿,便使得曹瞞發出驚喘尖叫。

骨頭要分家了啦!

「瞧你細皮嫩肉的,奶奶我都還沒開始下手呢。」

還沒開始?曹瞞咬著棉被,含糊不清的求道:「祖奶奶,我不疼了,您就放過我吧。」

「是嗎?那你起來翻兩個觔斗給我瞧瞧!」

「礙…」誰來救救我?痛痛痛痛痛……

憋著氣,房間外的賜天官偶爾抬起頭,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拉個筋,有那麼痛嗎?

「祖奶奶,你真厲害!」

好半晌,吁口氣的聲音嬌憨的從布幔內滑入他的耳。

聽她中氣十足的聲音,應該是沒事了。

停下手邊的工作,本來想問什麼的,但是,那一老一少講得興高采烈哪有他插嘴的餘地,他決定埋頭工作,這樣比較實際。

念頭打定,他不再傾聽房內的動靜,專心做起傘面來。

縫角、繃面、上架、剪繃面、穿花線、刷花、摺森…沉入工作的樂趣中。

他完全沒有察覺從房間出來的曹瞞靜靜的在他身邊蹲下,看著他專注工作的模樣。

「我看你每天這樣努力,兩個工作天才能做好一把傘,能過日子嗎?」她真的懷疑ㄟ。

這幾天她合計過,這個家一家老少雖然說吃穿方面沒問題,因為他是個高手,上山打獵,或溪底放個竹簍捕魚,加上屋子外頭有幾畦黃氏為了打發時間種的青菜,但是,沒有隔夜糧,多餘的銀子更別提了。

誇張的是,這傢伙幫人接生小馬別說沒拿錢回來,還倒貼弄髒了一件衣服。

幫人犁田,忙了好幾天,報酬一把青菜。

賣傘隨人殺價,幾乎是半賣半送,他做心酸的啊!

想不通他是怎麼安於這樣的生活?怎麼看他都不像會是一直困在淺灘的龍。

「喂,我問你話哩。」她用手指頭戳他的臉,終於得到他的注意。

「什麼?」賜天官閃躲著她的指頭,只是,那圓潤的觸感依舊留著,滑入他的心裡激起一圈漣漪。

知道他專心工作的時候誰也吵不了他,她認命的重複一遍。

「我說,你這麼拚命工作,一個月可以賺多少銀子?」注視著他的輪廓,曹瞞發現他是那種越看越順眼的男人,耐人尋味的眼眉成峰,唇形厚薄適中,略微粗亮的黑髮編成辮,散在肩膀上,他不像江南男子多束冠或是戴帽以求好看。

她發現自己的心兒怦怦的跳。

或許,他不是人人眼中標準的金龜婿,可是誰天生就是金龜?

她可以自己創造完美的金龜來啊!

「不少。」難得有問有答。

「說說看。」

「……反正不少就是了。」微微的攬起眉頭,真要他說?誰還記得銀子換回來是多少,反正家中的吃穿用度一直沒少過,但是,也沒多餘的就是了。

「生財要有道,單單靠勞力攬不了銀子的。」她可是生意人的女兒,不能眼睜睜看他清貧度日。

再說,她剛剛看過米缸,裡頭剩下沒多少米粒。

一個家庭,需要每天張羅才有飯菜吃,簡直浪費體力跟老天給的智慧。

「你想說什麼?」她的問題好多,但是每個問題他都銜接不上,為什麼她不肯放過他,讓他安靜專心的工作呢?

「來!」曹瞞試圖拉動他高大的身軀。「帶我出去走走。」

「我……要工作。」他轉過頭,以背對她,鴕鳥的表示他的不肯順從。

「一天不做又不會死,賜天官,把你的頭轉過來,我不想對著後腦勺說話!」曹瞞擦腰,顧不得男女之嫌握起拳頭猛槌他結實的背。

嗚,石頭啊,這麼的硬。

「你的腳不適合出門。」

憶起她凶巴巴修理王二虎的模樣,再瞧她現在的活蹦亂跳,真是想不通,她哪來的精神氣力,永遠用不完似的。

賜天官臉上表情沒什麼改變,卻不知道有陣春風吹上他的嘴角,微微彎了平直的唇線。

「帶我出去啦,我想出去!」她還在耍賴。

不是真的想出門,只是撾著他很好玩。

「你別想去管人家的家務事,默娘有她的人生,你要插手,會使事情變得很複雜的。」

ㄏㄡ!他怎麼知道她放心不下默娘?

曹瞞撇嘴。

「你就眼睜睜的看她那個可惡的丈夫假借夫君之名,行虐待之實,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這事,她管定了!

原來,是大家默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真是過份!

「反正,我說了,別自找麻煩。」

她的心眼特多,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樣!

本來很少轉動的腦筋只要一碰上有關她的事,就會不自主的衍生出許多想法……雪球似的越滾越大。

他乍然喊停!

賜天官猛然站起來,二話不說的走了出去。

「你給我站住!」她還有話沒說呢。

他的步伐停滯了下,繼續又往前走,留下呆呆的曹瞞。

他……好傷人吶,居然用不屑一顧表示他的不堪騷擾。

但是,她騷擾他嗎?

要是一般女子肯定為此覺得受辱掩面逃走,要不然也會躲藏個十天、半個月,把自己包成木乃伊藏鏡人不敢出來見人,可曹瞞不是,她吸了口氣,追出門去。

「賜天官,你現在叫我不要管,那剛才我海扁王二虎的時候你幹麼不阻止我,這就表示你是默許的,你說,為人處世可以半調子,虎頭蛇尾嗎?不行!對不對?為了讓事情能夠圓滿落幕,你要幫我。」

賜天官頭皮一麻,他似乎沒有她拒絕的能力,就算現在不答應,眼前這小女巫也會拚命的想盡辦法把他拖下水。

「這件事,等我有空再說!」

「等你有空,太陽都打西邊出來了!」想敷衍她,不成!

其實,曹瞞也知道,夫妻間的事情外人誰都幫不上忙的,除非,默娘自己想走出來。

但是,不拉她一把,默娘又怎麼有勇氣離開那樣的丈夫,開創新生活?什麼勸合不勸離?這也是要看情況的。

賜天官又語拙了。

他明明有一堆大道理可以說服人的,在她美到不可思議的眼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樣,好像很沒志氣的被吃定,容許她胡作非為。

好吧!他無奈的想,或者,只要他多花些時間盯牢她,就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的。

「我去打獵,你來嗎?」她依舊跟著他。

「不去,我還有別的重要事要做!」打獵?太血腥,雖然聽起來很刺激,不過……改日吧。

他以為她會說要跟。

慢著,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又,他是怎麼了,對她越來越掛懷?

「你早去早回。」她揮揮手要他趕快出發,就像尋常人等在家中的妻子一樣。

曹瞞沒有發現賜天官遲疑的神色,她的心思這一刻都在別處。

追金龜,不見得非要黏在他身邊才叫追,偶爾改變一下追逐的方式,她要讓這隻金龜離不開她。追金龜一事,開始變成曹瞞最主要的生活動力。

***

本來想出門的曹瞞差點撞到羞怯的默娘。

素色的衣裳,蒼白的臉蛋,缺乏自信的眼神,頭髮因為甚少曬到太陽的緣故帶著枯黃。

「前幾天我聽賜大哥說你需要幾件換洗的衣物,姑娘要是不嫌棄,就將就我的衣衫,雖然不是嶄新的,但我重新漿洗過,很乾淨的。」因為羞怯,她吶吶的一再解釋。

「來,進來裡面說話。」曹瞞拉起她枯瘦的手,像兩人是早認識的好友。

見她和氣,默娘大大的眼睛閃過一絲放心。

「我不能待太久。」

「進來說幾句話又能花多少時間?來嘛!」把她拉進屋子,曹瞞也跟著坐下。

曹瞞看見她頰邊有塊很大的瘀青,手腕也多處擦傷,不禁有氣,想來,一定是她那個「仗夫」的傑作。

「曹姑娘,你要不要試穿看看,要有不合身的地方,我拿回去改。」自卑的垂著頭,雙手收在裙兜中,她就連說話也不敢多放大點聲量,怕得罪了誰。

「啊,別管那些,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姑娘姑娘的叫,挺生疏的。」

默娘點頭,算是默許。

「那我也不客氣直接叫你閨名喔。」她向來討厭那一套哥哥、姊姊的叫法,就算在家中,她也是直接叫她兩個姊姊的名字。

她的活潑開朗很快感染了默娘,少有歡愉的表情有了些微的改變,人也自在許多。

她這才敢抬起頭悄悄打量美得令她震撼的曹瞞。

「聽你的口音不像這兒的人。」

「我住在江畔。」

「西湖啊!」默娘的聲音拉得長長,臉上流露出一種渴慕。

「人說南方女子溫柔多情,他們說的是別人,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喔。」曹瞞自嘲。

默娘被她的幽默以及活潑的表情給逗得卸掉心防。這,她一輩子都學不來……

「你一個人來到這麼遠的地方,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

默娘的境遇不稀奇,這樣的社會下,有很多女人窮其一生都沒有去過別的城鎮。

「我要上曹家牧場。」她不想騙默娘。

這幾天雖然她住在這兒,但並沒有忘記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狼狽的逃離家門的原因。

「就你一個人嗎?」

「就一個人咩。」曹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默娘被她的大膽給炫惑了。

她本是來答謝曹瞞的,她挨王二虎的打不是一天兩天,卻只有曹瞞對她伸出援手,見義勇為。

可是,氣在她懦弱的個性,連個謝字都說不出口,她要是有曹瞞的勇氣就好。

她想要曹瞞這個朋友,好想、好想……



「她哪來的?」談不上是朋友的來人問。

這些人不是來找他的嗎?把他叫出來,卻把目標鎖定在她身上,被質問的賜天官有些不悅了。

「才幾日不見,你家怎麼蹦出個大姑娘,別告訴我那個美人兒是你娶的老婆。」另一人想跨進屋子把美人看個清楚,不知怎地門檻沒跨過去絆了下,整個人跌個狗吃屎貼在地上。

「怎麼可能,他窮光蛋一個,人又拙,嘴巴也笨,我倆這麼優秀的青年到現在都還是羅漢腳,隨便一個站出來也比他稱頭,這年頭的姑娘比精明的,哪個眼睛放在褲袋,忘了帶出門的會看上他,夫。」那人不客氣的當著賜天官的面數落他,不是吃定他就是壓根不拿他當回事。

他妄想跨過朋友的身邊前進,蠢蠢欲動的也想進去瞧個究竟。

「有什麼事在這裡說清楚。」巨大的胳臂阻擋著想要冒險一窺美人真面目的小人。

屋裡頭的曹瞞看得明明白白,那個木頭人不算太呆,還知道要捍衛「國土」沒讓敵人越界。

美人就在屋內的一處,知道突圍無望,身負「重任」的兩人總算沒有被美色沖昏頭強行闖關,決定先解決當下的障礙物再推進。

「你知道牧場一年一度的賽馬要開始了,下個月初,監事說要你回去,而且只要你願意,他既往不咎,過去的事,呃……就一筆勾消,他會考慮讓你回牧場幹活的。」他態度倨傲,可惜人矮,氣勢怎麼也營造不出來,徒落個脖子酸疼。

「你現在多了個美人兒要養,再說賽馬只要贏了,有不少獎金。」另一人也一個鼻孔出氣。

「肅王爺提供了一匹舉世少見的天血名馬,聽說流下的汗都是血紅色的,還能賣錢呢,還有三國關公那匹赤兔的後裔,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反正名堂多得很,你這馬癡不去,會後悔一輩子的。」他知道賜天官對銀兩沒有多大興趣,唯一能吸引他的只有馬。

儘管他講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差點沒把馬兒的祖宗三代都搬出來,賜天官依然絲毫不為所動。

賽馬通常是開放自由報名參賽的,光明磊落的莊家不是沒有,曹家牧場的主辦人卻擺明黑吃黑,他怕參賽者太強把銀子贏走了,顏面無光,只好事先收買能力強的騎士要他暗中放水,這樣既不吃虧,又保了牧場的名氣。

這手段行使已久。

「不關我的事。」賜天官乾脆蹲下專注做他的「手工」。

來當說客的兩人急了。

「你別架子擺太高,叫你回來是看得起你,別給臉不要臉!」一人見他軟硬不吃,露出真面目了。

耳朵豎得高高的曹瞞越聽越火大。好脾氣也該有個限度吧!那個呆子淨叫人消遺不知道要生氣嗎?!

「你是哪個牧場的人,講話這麼囂張?」她蓮步輕移的跨出門檻,嘴邊動人心弦的微笑勾得兩個人心癢難搔,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美人姑娘,我們在曹家牧場當差,我叫張三,他是李四。」兩個大男人突然都變成溫馴的哈巴狗,巴不得能求得美人以柔荑摸摸他們。

「曹家牧場啊…」她自言自語,笑顏燦燦。

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什麼樣的人養什麼的鳥,牧場現在的主事者是誰啊…她得想想。

「這一趟幫忙不知道我們可以拿多少銀兩?」

「二十兩銀子。」美人開口問,當然要把知道的全部吐出來。

「好少喔。」

兩個男人看得都楞住。

美人兒笑起來就是不一樣,天空中飄提著美妙的音樂,野花野草也突然變得無比順眼,喔,天啊,地啊,媽媽咪呀!

賜天官的雙手很是忙碌,一向緊閉的耳朵卻沒辦法如同往常什麼都不搭理,隨著曹瞞嬌俏的笑聲,他的心情開始非常的……惡劣。

「我想他的作用不只是騎士吧,你們欺他老實木訥好商量,搞不好牧場的馬匹全部丟給他照料,這麼好用的人,守夜、防盜也讓他兼了,一個人當十個人用,好划算啊。」

呃,這美人怎這麼清楚?就跟親眼見到沒兩樣。

之前,賜天官還在牧場牧馬的時候,他們就是這麼「照顧」他的,少了他,他們的日子難過許多……好吧,根本是過不下去了。

這會就算要跪下來叫他一聲祖爺爺,也要把這麼實用又耐操的人給跪回去。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一百兩,安家費八十兩,行,再來談,要不然,另謀高人嘍。」她心中的算盤飛快的撥動,喀啦、喀啦,二二得四,四三一十二,二一添作五……嗯,輕輕鬆鬆,搞定。

賜天官把眼睛睜得老大。

哪……哪有這樣牟利的,還有,她憑什麼幫他拿主意?一個客人越俎代庖,已經超過客人的極限了。她把自己當什麼人呢?

「我不會去的!」他才是那個苦主好不好。

「嗯?」

只可惜,大勢已去。

不瞧她,她的容貌卻很自然的在心底浮現。

彎彎的眉毛,有著黑亮的自然光澤,光潔的額,微翹的鼻樑,花瓣似的菱唇,即使不是刻意的接觸,她秀致雅麗的臉蛋就是會自動的出現騷擾著他……

他根本沒把她弄清楚,譬如說來歷啊什麼的,人就已經乖乖的陣亡……完全不自知的。

「沒事。」

「那就接。」這年頭有誰會跟銀子過不去?除了傻子。

「你擅自幫我作決定不太好。」

但是抗議未能上達天庭。

「聽我的話準沒錯,這是一次增加收入的好機會!」

什麼時候輪到她來管帳的,她明明只是家中的客人。

「與其胡思亂想,不如帶你買來的那匹馬磨磨腳力去,每天吃好、睡好,也該它替我們賺點錢,克盡它做人家家畜的功用了。一匹馬買來就供在馬廄裡,每天吃的是人家酒坊釀酒剩下的米麥渣,喝的是山泉水,刷毛、按摩,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它要是敢偷懶,就等著進屠宰場。」

這宅子就這麼四方大,她的聲音穩穩送到隔著牆壁的馬廄,她就不相信那匹懶馬聽不到。

果然,本來優閒吃著糧秣的肥馬身上泛起可疑的疙瘩,胃口盡失了。

他乍看溫吞,沒什麼才能,但是世上沒有絕對的事,只要稍加鍛煉,呵呵,說不定能成材,嗯……

相公、相公--天天工(公)作的相公嘛。

***

她知道賜天官氣得不輕。

不管她說什麼,他的反應就是沒反應。

「俗話說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沒有銀子去到哪都講不通的,而且啊,有銀子不賺白不賺……」

賜天官調整了姿勢,對曹瞞的長篇大論充耳不聞。

一把綢傘有十六道工序,道道工序都必須全神貫注,不得馬虎,他穿錯了孔,等發覺,第二個孔也錯了。

「你都不聽我說話!」素來知道他少言,對著雕像說話也強過他,不會懊惱,像這樣沒有回應的對話有什麼意義?

她,是不是太一相情願了?說不定人家早已經心有所屬,也對,他好像根本沒有表示過什麼,就連住在他家也沒有經過他的同意,是她厚著臉皮待下來的。

她該去的地方是曹家牧場。

爹、娘,不期然的想到她居然連托人帶封信給牧場都沒有,她的遲遲沒有到達,萬一娘聯絡上牧場的人,那肯定鬧得人仰馬翻了。

驀然,她的肚子發出咕嚕的大響聲,然後像大合唱,一聲接著一聲停不下來了。

她摸摸肚皮,難怪肚子餓,一整天她別說吃東西,連水好像也沒想到要喝,奶奶出門去訪友,他就趁機虐待她。曹瞞無趣的走開,去找些吃的吧。

賜天官感覺到她從自己的身邊走開,周圍的空氣不再凝滯,但是,有什麼也跟著消失。

近來,他動腦筋的時間越發頻繁,都是因為她嗎?

「你要去哪?」等他發現,問題已經出口。

曹瞞還以為他連自己走開都不會有所感覺,有誰知道她並不是一直這麼堅強的?

「我餓了,想找些吃的。」

「我去煮飯。」他很認命的擔起煮飯公的工作。

「不用了,我去外面吃。」

「你嫌我煮的飯菜不能吃?」這麼情緒化的字眼怎麼會出自他的口?賜天官懷疑的自問。

「你比我能幹多了,我一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哪有資格說你煮的東西不好吃,是你不理我……」她語帶嬌嗔的指控。

「來,」他招手,「這裡是鄉下,沒有飯館,你想吃就要自己動手。」

見他拋下工作曹瞞心中充滿激動,安靜地跟著他走進廚房。

「坐,一下就有得吃了。」他生火、洗米,動作俐落。

這男人,好像沒有一件事難得倒他。

她越來越想要他ㄟ。

這麼優質的男人,進得廚房,出得廳堂,也許還是個會下金蛋的公雞,不想辦法趕緊把他拴在身邊,會被搶走的。

她想得出神,不禁咬起手指頭來。

世上最古老、最快能征服男人的方法是……女色。可是,她有嗎?看看自己前凸後翹的身材,嗯,還算可以吧。

問題是要怎麼把他拐上床,造就既定的事實,然後手到擒來?

她本來靠著長條椅子坐,後來不自覺的走到忙碌的他身後。「我要怎樣才能誘惑你?」打倒他嗎?

他剛健的線條幾乎填滿她所有的視覺空間,壯碩的骨架,強而有力的肌肉,比她高上好幾個頭顱的高度,像天地間的巨柱。

視線緩緩上移,迎上他深不可測的黑眸,回頭他面無表情,眼光嚴肅而帶著苛責。

曹瞞悄悄吞了口唾液。

他的五官在不笑的時候,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起眼,其實他也很少笑,可是那專注工作的神情,卻散發著無比吸引人的神采。

她的視線走了一遭,喉嚨裡的唾液不知怎地分泌得老快。

呃,他正惡狠狠地瞪著她看哩。

猛然回過神來,擠出一個笑,曹瞞不動聲色往後退去。

他一把拉住她。

真是無語問蒼天,她小小的腦子裡面正在想什麼?再往後退,撞上的可就是熱燙的鍋灶了。

「到旁邊去,危險,這裡。」他簡單扼要。

「我剛剛說的話你聽見了嗎?」厚著臉皮,她問。

瞄她一眼,賜天官把木柴疊入灶口,什麼都沒說。

沒反應就是好的反應,以經驗判斷,她的心情登時太好。

她的運氣一向就好。

托著腮,她笑咪咪。

安靜的風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吹來,白亮的金光在他身上篩了點點銀光燦,一切就要夢想成真,曹瞞笑得收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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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6:08
第六章

看看天空,月牙已經隱到烏雲裡一大半。清涼的秋夜,她卻覺得渾身悶熱。當偷兒,不容易,起碼需要清涼無汗的體質。用口水沾濕的手指在窗上戳了個洞,微微的燭光下,他,在看書!書ㄟ,她還以為他是個文盲。吸口氣用力推,虛掩的房門大開。賜天官迎向她的目光。

她終於是進來了,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響都是她弄出來的。

曹瞞火速低下頭,想想不對,又抬頭,被他注視的感覺無比強烈。

這麼彆扭都不像她自己了,但是,要她說什麼?說自己來替他溫床嗎?還是叫他把自己夾起來配?

天阿地啊,真是羞死人了。

她往後退,傻笑的編了個謊。

「我……走錯房門了。」

這是第一次。

隔著房門,賜天官清晰的聽到她自言自語的為自己打氣。

接著,她又開了門。

這次欲言又止,她的嘴像抽搐了。

第三次。

他歎了口氣,究竟她有什麼事?看她一扇門開開關關、走進走出,一張嬌美的臉快要擠出紅汁來了。

看他起身殺過來,曹瞞不禁有些心慌,她趕快先聲奪人。

「我……又錯了。」

賜天官好氣又好笑,這屋子就這麼大,真的迷路也太扯了,她分明有事找他。

左手掌貼著門,他彎下腰,這麼一來,鼻間嗅到了微微的芬芳。

那味道,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對女子,他從來沒有多餘的想法,他一直把自己的心收得妥當。

可是她跟他之間的緣份已經不能說是偶然了,一而再,再而三,而她,就這麼住進他的家,如同他的親人一般。

是親人才住一個屋簷下不是?

曹瞞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偏偏不是很成功。

「你找我做什麼?」

找人的人是她ㄟ。「這話應該是我問的。」夜都深了,女子單身在外走動,不安全。

「噢。」

「進來。」外面風大。

「做什麼?」她吃驚的問。

「要先問你來做什麼?」「做什麼」才是他要說的吧,怎麼反倒反了?

「我來求婚的!」或許是黑夜,他強壯的體魄帶著溫暖,讓人想依偎,不經大腦的,她把心底最迫切的事情送出了嘴。

他傻了眼。

也難怪,天下哪有女子同男人求婚的道理,還特地選在沉靜朦朧的晚上,他沒有為此呼不了下一口氣,真是不可思議。

「呵呵。」她頓時成了他眼中的「瘋女」。

賜天官提心吊膽的看著她編貝的牙,提到喉嚨口的心起伏不定……她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

「你看哪一類的書?」家中最愛看書的是大姊,無時無刻不看,要不是沐浴需要用到兩隻手,怕是她也會把書本帶進去的。

他沒回答。

第一次走進男人的房間,裡面出乎意外的乾淨,桌椅床鋪一塵不染,架上的書籍分門別類排放著。

他的生活跟工作態度一樣,力求盡善盡美,除了讓人讚歎,怎麼都插不上腳。

書桌上攤著精裝的繪圖本,裡頭全是馬匹的養成還有圖片資料介紹。一旁有壺酒,杯中還有三分滿的琥珀色汁液。

有酒哦…呵呵,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麼晚,還不睡?」看她的樣子像是專程來參觀房間的。

「睡不著。」

淡淡的香氣自她走進房間就困擾他的鼻子,無掛礙的心浮躁了起來,在夜的助長下,壓抑不下去。

「睡不著也不應該到男人的房間來。」他不應該讓她進來的。

「我沒地方去。」這是實話。

她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

「想家嗎?你出來這麼久,家人不會擔心嗎?」他們之間從來沒碰觸過這話題。

是他疏忽,應該要她捎個信回家報平安的。

「我是為逃開上回你救我時,教訓的那群人的老大。」

她那樣的個性、容貌,最是容易招事。雖然已經過去好些天,現在才來討論她為什麼離家是有點遲,她不想說,他也只能順其自然。

聊天下是賜天官擅長的,但是因為關心,話不自覺的多了。

「沒有人保護你。」這是不對的。

「要是有人能保護我,我就不會落難讓你救我還收留我了。」其實她還有牧場可以去的,只是私心讓她想留在這裡。

就算要一直一直的留下來她也願意。

「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將兩個姊姊陸續出嫁,惡人趁機上門強要親的事情,以及爹娘貪玩樂,不愛掌家業……等等,曹瞞簡單的說了一遍。

「你有了未婚夫?」心底有些隱晦不明的東西在發酵,無法訴諸言詞的。

「那是我爺爺指著我娘的肚皮指出來的婚,我才不承認。」

就算世間兒女的婚姻都由父母做主好了,爺爺墳墓上的草也已經長得比人還高,而她那個「未婚夫」還不知道在天涯海角的哪裡,莫非要她守活寡嗎?況且在她的認知裡面根本沒這號人物存在。

「可有媒妁之言?」

「不知道ㄟ。」她從來不關心這個,一直當它是曹家歷年來最好笑的笑話。

「需要我幫你探聽嗎?」

「我們家要是需要男人,我已經有兩個姊夫,哪輪得到我來煩惱?」

他以為她出遠門是要千里追夫嗎?她那兩個姊夫可都是家道豐厚殷實的人家,誰也不輸誰,只因為不爭名奪利,不似應天四大家這麼的有名氣而已。

「你一個女兒家在外面走動太危險了!」

「我現在有你啊,你比一輛大車還安全呢。」她玩著手指,沒有哪個地方比這裡還讓她心安。

這塊木頭要是知道她以前非要天天出門不歡,在這裡才安份守己的好幾天,不嚇歪嘴才怪。

雖然她的讚美實在有些值得商榷,賜天官卻是覺得自己非常的樂意接受。

她的確是需要一個人,那個人可以是他。

「那你是贊成我的求婚嘍?」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坦白的說著她是再認真不過。

「我沒有任何優點,你嫁我,只會委屈你而已。」這下換他尷尬了。

「真要說委屈,我這樣的性子是沒幾個男人受得了,你要不肯,直說,我,」她豁然站起來。「我告訴你,你非答應不可,我的身子可都被你看光了,你說,娶是不娶?」

嗚,她的顏面何在?

原來想說用酒給他灌個爛醉,然後這樣、這樣再這樣……成就事實,哪知道話兒轉來轉去,居然變成她一個黃花閨女要求男人娶她。

也罷!良人難得,這兩字上下顛倒合起來不就成個「食」字,呵呵,看在他無所不能的份上,反正她本來就打算要這個相公。

姑娘追,追來個好相公,手到擒來的是一隻優等的金龜,誰追誰,不重要啦!

「我很平凡,配不上你。」他還在推托。

「我不介意,你有一雙巧手。」

「我很木訥。」這是他最大的致命傷吧?

「我很吵,這樣就互補過來了。」

「對我來說,你的一切我都不清楚,如何娶個來路不明的妻子?」他還沒從一連串意外中清醒過來。

他是看過她的身子,也……上上下下都摸遍了,她的肌膚如柔絲滑嫩,偶爾會讓他在午夜夢迴間回味再三……

太過震撼了!

「你擔心別人的眼光?」世俗都是這樣。

「不是,我不在乎那個。」他要是在乎,很早以前就跟所有的人一樣,以賺錢為人生最大的目標,不會安心的以過平淡安怡的生活為樂。

「好,那你想知道什麼?」只要他問,曹瞞決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算必須把祖宗八代都供出來,呃,當然是必須要她知道的那部份,要不然,總不能叫她回去查祖譜。

「你……到底住哪兒?」

「我沒告訴你嗎?」

他搖頭。

「曹家牧場跟你有關係嗎?」

還不錯,有猜到那麼一點。

拿起酒壺,她倒了杯酒,「這說來話長。」

「慢慢說。」夜正長,風正涼,好酒正醇。

規矩的坐姿終究不適合曹瞞,幾杯酒下腹,她改臥上床鋪,慵懶的雙足半懸空,踢呀踢地,裙擺在小腿處蕩起暖暖的春風。

賜天官的眼變為深邃。

他是正常的男人,有著七情六慾。

曹瞞調皮的把他拉過來坐下,整個人轉而坐到他身上,一點也不避諱。

夜給了她不顧一切的勇氣。

「為什麼你會看上我?」他誠心的問。

「我喜歡你有一雙巧手,不過,你還是一條不解風情的木頭牛,這點最需要改進了。」這樣的男人百萬中只有一個,至於小缺點,瑕不掩瑜。

他的眼光變柔,難得的笑了起來。

她講起話來真是直接,也難怪會得到祖母那樣爽朗老人的歡喜。

抬眼看,她粉紅色的唇就在他眼前,他靠近,讓宛如星光乍現的熱情席捲兩人……



酒會亂性,沒錯,不過,曹瞞實在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亂了性,做出人神共忿……不是,是後悔一生……也不是,算了,反正就是那回事。

至於有沒有逼婚成功?她呻吟了下,老天,她昨晚哪來那樣瘋狂的思想?她應該、不會、還好沒做出什麼丟人的事情來吧?腳下虛浮的走出房門,炎熱的太陽射在半掩的眼皮上,仍然能感覺到眼瞳的收縮,這一刺激她,本來就腫脹的頭隱隱的痛了起來。

屋外,賜天官忙碌的身影依舊在。

他專注的樣子就是能夠吸引曹瞞。

「喂。」

他轉過身,臂彎抱著成堆的傘,眼中因為她的出現有一抹奇異的溫柔產生。

她正要當什麼事也沒的開口,猛然對上他黑亮的眸子,登時,好不容易平復的心又亂七八糟的跳個沒停。

「我要出門。」

「出門?」

「這些傘都做好了,放著,可惜。」如他預期,溫駝子沒有再來收貨。

「你這樣零售又能得多少錢?」不是她看錢忒重,在她以為做事要有方法,一味的靠勞力,不如以最少的力量得到最大的收穫。

「何必計較那麼多。」

他那種與世無爭的觀念,恐怕是到死下地獄時都不會有太大的長進,曹瞞知道多說無益。

「我陪你。」心中有那麼點愧疚,是她害的。

「嗯,就一起來吧。」他背起竹簍,對她微微一笑。

一刻鐘後,曹瞞第一次來到最近的鎮上。

兩條十字街,這就是個大概了。

可是這個才上百人居住的小鎮並不蕭條,因為它算是周圍大城的中繼站,所以車舟馬人,熱鬧得很。

生意還沒開張,趁著賜天官忙碌擺攤的時候,曹瞞看見對街圍了一群人,熱鬧人人愛看,而她當然去湊一腳嘍。

只見男人身上披掛著白布條,上面用硃砂寫著「賣水某」。

一旁有個女子看不清面孔,只披散著頭髮,衣著髒污,看樣子好像經過一番掙扎,顯然就是那個「水某」。

光天化日下販賣人口啊。

賣妻的男人有那麼一丁點的眼熟……

「是你!」她撥開重重人群,一把勒住人家的衣領。

「痛……痛痛痛,是誰勒我的脖子?!」五官扭曲的王二虎一看清楚眼前放大的臉蛋,本來就稍嫌橫肉的臉一下變得鐵青。

不是冤家不聚首,他……簡直是沒道理的倒楣,倒到姥姥家啦。

「是我。」曹瞞猛然把手放開,臭死人了,這王二虎到底幾天沒洗澡?嗯!

他一跌,撞倒了沒有表情沒有反應的默娘。

她在人群中瞧見了曹瞞,死寂的眼睛霎時溢滿淚水。

「噢,你這個婆娘又來壞事!」爬起來的王二虎還是忌憚著曹瞞,跌個正著的屁股雖然痛得要命,也不敢嚷痛。

「你這良心被狗吃掉的混蛋,居然賣妻子?」

「你管得著嗎?她是我的,就算賣到妓院去接客也是她的命!」王二虎氣急敗壞的吼。

曹瞞冷冷的笑看他,她兩手交叉環在前胸,「你有種,你要賣她是嗎?好!把默娘的賣身契拿出來我瞧瞧。」

「你休想,我不會上當!」這女人又凶又恰又狡猾,難保他把賣身契拿出來,她不會當場撕了了事。

「說你笨你不相信,這麼多見證人,叫你拿你就拿,哪來那麼多囉哩巴唆的廢話!」

一旁的觀眾點頭稱是。

「你要買那娘們?」他離開曹瞞約三尺,免得又要遭殃。

曹瞞美目一橫。

「你要的無非就是銀子,誰買她不都一樣。」男人的無情無義在他身上是淋漓盡致的表現了。

「一百兩銀子,你有嗎?」

揚高眉毛,她火冒三丈的駁斥他,「當然!這是正聚莊,應天最大一家錢莊的銀票,面額一百兩!」這是離家前,娘親塞給她的。

王二虎探頭過來瞧了瞧,那上頭的硃砂印是像回事,但是……

「我不要票子,應天那麼遠,我哪知道這是真是假,我要的是白花花的銀子,你拿不出來,就滾一邊去,別妨礙大爺我!」重新拾回大聲說話的感覺,爽到了極點。

抽回銀票,曹瞞暗自怒罵王二虎的沒眼光。

默娘由死而生,又由生而死,哀戚的眼光瞅得曹瞞又跨步上前,指著王二虎的鼻子說:「你等我,我去換了銀子來贖人。」

「我不賣你總可以吧!」哪有這樣強迫人家的!

「不行!你是曉得我的手段的,一炷香的時間,你要是敢隨便把默娘賣了,我一定讓你嘗嘗斷手斷腳,生不如死的滋味!」

王二虎掉了下巴。

曹瞞掉頭就走,她沒有看到默娘眼中的感激,更無視旁人豎起的大拇指。

幾個大步,她回到臨時的生意場所。

賜天官忙得不可開交,生意出乎他想像中的好。

一手交錢,一手交傘,晴朗的天空下突然多了許多賞心悅目的圖案花枝招展著。

「賜天官,把東西收一收,你帶我去找溫駝子。」曹瞞非但沒有幫忙,反而從中間一站,霸氣的說。

找溫駝子?

「你去不去?」曹瞞的火氣有逐漸上升的趨向。

想到默娘那雙跟小狗沒兩樣的眼睛,她就沉不住氣。

「客人……這些傘?」

「當然是收了。」這麼簡單的事情還要她說喔。

「好,我收。」她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沒有二話,傻大個彎下腰把所剩不多的傘一口氣收拾了。

聽某嘴,大富貴,雖然,他們還沒拜堂,但聽她的話,應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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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4 00:46:32
第七章

也不知道曹瞞怎麼跟溫駝子說的,小氣吝嗇的他竟然大方的給了五百兩銀子,另外還同意在鎮上設家制傘坊,所有的資金、人手都由他發落,賜天官只負責研發。

老實的他不知道自己被設計在內,生怕她吃虧。

雖然說制傘坊要是能夠成立運作,澤被的將是筷子山的這些鄉民們,大家有了固定的收入,改善家庭生活沒問題,還能讓地方發展繁榮,他也高舉兩隻手贊成。

「你怎麼……」

「我用曹家牧場作抵押。」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只要他想知道的,她絕對沒有不說的道理,畢竟他是她未來的枕邊人。

「賠錢的生意沒人做,自然是有甜頭吃,他才願意插一腳咩。」一聽說她將來有意要把綢傘外銷到海外,那個溫駝子兩眼幾乎要把她瞪穿,咬著牙,不知道是興奮還是豁出去的答應她的條件。

她負責的部份就這些,剩下的,她有兩個姊夫,麻煩的事情丟給他們就是了。

「你說什麼他都信?」

「他就算被我騙一次會怎樣,除非他願意這樣不上不下的一輩子。」她說得輕鬆。

賜天官除了佩服,還是只有佩服!

但是此刻,比陀螺還忙的溫駝子卻停下活來低聲詛咒著。見鬼了!誰在說他是非?害他耳朵癢得要命!

贖了默娘,她無處可去,也不肯走遠,牽掛著仍然還在王二虎手裡的孩子,曹瞞做了主,把人留下來。

家中多了默娘這個好幫手,除了家務一手攬上,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沒有一件事難得倒她,在某些地方曹瞞覺得她比自己還有用處。

於是,她這個對家務一竅不通的人只能掛在賜天官這好用的人肉樹上,努力的做嘴皮子運動,免得連最後的功能都退化,到時候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曹瞞小手忙著戳他結實的肌理,與他鼻眼相對。

「讓我摸一下又不會怎樣。」

對她的熱情賜天官有些不大能適應,可是又捨不得分開,只好「痛苦」的忍受著被她上下其手,但太過份時是會小小阻止一下。

「別動!」嬌喝聲獲得絕對的勝利!

清艷的笑靨在賜天官眼前就像綻放的花,也許有些火辣,有些暴躁,偶爾還會以欺負他為樂,但是,她真切的包容著他的癡呆笨傻,她的八面玲瓏、晶瑩剔透更顯示了他的拙劣。

她為什麼會愛上他?揮去這個大問題,「我不動,你在生氣嗎?」

曹瞞去咬他的鼻子。「叫我的名字。」

都要成親了,他還未曾喊過她的閨名,太不像話了。

「曹……瞞。」

她想吃宵夜了嗎?怎麼對著他又咬又舔?

曹瞞狠咬下去。「再給你一次機會。」

「瞞……」

她尚可接受的點頭,反身將丁香小舌滑入他的嘴。

「嗚……」

可惡,這是男人該有的反應嗎?

片刻後,曹瞞的衫子落地,腰際的裙子也一樣。

孺子還算可教……

小手被古銅色的十指握住,抬高,放到了枕畔,男人用他健壯的胸膛覆住她小巧的豐盈,以不見得溫柔卻虔誠的方式烙下他的印記……

巫山雲雨過去,強烈的釋然使她只能癱軟在他懷中,把滿佈紅暈的臉蛋埋在他的髮中,接收屬於他身上獨特的味道。

雖然激情過去使她疲累不堪,她卻沒有睡意。

難得的靜默。

「瞞?」賜天官感覺得到她不尋常的緘默。

「嗯。」她慵懶的用虛詞回答。

「你太安靜,我不習慣!」他摸摸鼻子。

曹瞞槌了他一記。難不成要她高聲歡呼,嚷得左右鄰居都知道他們幹了什麼啊?

半晌過後,「我想家。」她細語喃喃。

賜天官挪動自己的身軀,好讓眼睛可以看見曹瞞的表情,一看之下,情緒大受波動。

她向來帶著笑的臉蛋漾著清淚。「爹跟娘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從離家後就斷了消息。」為了她,兩個不懂人情險惡的老人家是否受了委屈?

「你爹娘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算那個康獨夫要下手,也有幾分忌憚。」

「那個王八蛋,你不知道他手段之卑鄙!」幾番調戲不成後,又屢屢要置她於死地,只要一想起來,還是叫人氣憤難平!

「別氣,別氣,氣壞了身子不划算!」抹去曹瞞俏臉上的陰鷙,「我保護你不會再受欺負了!」

「也許我應該回牧場一趟,他們消息要靈通許多。」壓下心中的苦澀,她也不多說。

賜天官疼惜的撫了撫她的面頰。「我們明天就去。」

「回牧場嗎?」

「回你家。」既然讓他娘子不開心的源頭在那裡,自然要陪她回家去一趟徹底療傷。

曹瞞抱緊他的身軀,讓臉平貼著他涼涼的肌肉,也不管眼淚一併沾上,「你是塊好木頭……」

被誇獎的木頭呵呵直笑,「我要娶你當妻子,總是要讓你的爹娘看看我這女婿是不是夠格。」

曹瞞驚詫他的倫理觀念這般濃厚,尊敬她的爹爹娘親等同寵愛她一樣,她拉下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紅唇。

「我爹娘一定會喜歡你的!」她知道。

這對賜天官來說已經是最大的讚美了。

呵呵……呵呵……



「憨孫子ㄟ,見到親家公、親家母,記得要把婚期敲定,可別把到手的肉……哦哦,語誤,娘子給搞丟了,我們家的幸福全都要靠她你知道嗎?」

得知好事已成的黃氏,自返家後,天天笑得樂開懷。

希望他能表現得人見人愛,才不會煮熟的鴨子又飛走,他要敢這麼不濟事,就等著回來被槌吧!

賜天官不敢回嘴,他娘子是他的幸福吧,跟祖母有什麼關係?

「……要是婚姻大事確定,記得先捎個信來報,之後小倆口要玩多久都沒問題,這個家堅固得很,沒有問題。」

再碎碎念下去,天要黑了。「我有默娘做伴,你別婆婆媽媽的擔心我。」

賜天官皺著臉,他哪婆媽了,話,都是祖奶奶一個人包辦了呀。

默娘略帶消瘦的臉上淚痕斑斑。

「默娘,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我只是回一趟娘家。」曹瞞拍拍暗自垂淚的默娘,想下出來有什麼好哭的。

「我捨不得……你要早去早回,免得我和婆婆牽掛。」默娘淚眼朦朧。

「你安心在這住著,王二虎那廝不敢再來騷擾你的,我吩咐過溫駝子定時過來看看你跟奶奶,也會送銀子過來,你要有任何需要儘管跟他開口就沒錯。」好像交代「後事」就花去不少時間,他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來了。

早知道偷偷的溜走還比較省事。

大事底定,曹瞞索性拿了馬鞭輕抽馬兒一記,馬車動了。

看著馬車遠去,黃氏笑嘻嘻的對著默娘道:「家裡沒什麼大事,小事你做主就好,不用來問我,我串門子去。」又重施故技把家務推得一乾二淨,呵呵,她是聰明伶俐的老太婆。

嘿嘿,自從瞞兒來了以後,她越發好命,現在更多了默娘,如虎添翼,她享清福嘍……

把官兒這「燙手山芋」丟出去,果然是對的!



話說馬車這邊。

離開筷子山,馬車徐徐的行進著。

賜天官的駕車技術一流,車速雖然飛快卻一點也無損欣賞沿途秀麗風光景致的興趣。

曹瞞跟著他並排坐在駕車位子上,沒多久粉臀自動找到舒適的姿勢,腮幫子直接貼著他的大腿。

「賜天官,我們來聊天吧。」風景雖然不賴,看多了叫人昏昏欲睡,還是這個大個子叫人比較看不厭。

「……」娘子又給他出難題了。

自從認識她以後,幾乎把二十幾年來庫存的話都拿來用光了,人家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有答案不就很好了,還聊天?到底什麼叫做「聊天」呢?

要是問他娘子,她會不會又拿白眼瞪他,順便踹他下車?

他的靜默,曹瞞當默許。

「想不到這匹老馬還跑得挺帶勁的,總算還有這丁點用,我以為它只會吃飽睡,睡飽了吃,浪費糧草而已。」幸好派上用途了,要不然真的要拿它來燉三杯馬肉解饞。

「不會啦,它是匹好馬。」帶母馬回來的賜天官不忘為它美言幾句。

「從哪裡看得出來?」她很懷疑,這匹馬要身材沒身材,要肌肉沒肌肉,從頭到腳看不出來一絲可取的優點。

這一問,問到賜天官的心底。

「你看它的耳肌柔軟,腳線弧度有勁,下腹肌肉特別結實,眼神銳利,牙長如刀,長相清甜可愛,是好馬。」

哇勒,清甜可愛,他說的是這匹馬,不是人ㄟ。

她捧醋狂飲,酸溜溜的怒視「情敵」的屁股,難怪筷子山的人都喊他馬癡,「我看,你是白癡!」

認識他至今,他勤做手工,做得如癡如醉,那也算了,一根腸子通到底,也算了,叫人委屈的是他可從來沒有誇過她一句好,一句都沒有ㄟ,卻對一隻畜生讚賞有加!

「你坐好,摔下去,可是不得了。」見她突然怒嗔,他不禁納悶自己說了什麼觸怒她的言詞嗎?

好像沒有ㄟ。

「我摔下去也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她已經氣到口不擇言了。

當下,他又成了沒嘴葫蘆。

習慣他的口拙,曹瞞不會笨到嘔壞自己。

看見娘子氣得不輕,賜天官搔搔頭,搔了又搔,就差沒把頭皮摳個洞,他沒話找話,把自己心裡頭的一點舊事挖出來與君共享。

「我是在曹家牧場長大的,從小喜歡的就只有馬匹,覺得跟它們一起生活最幸福了,要不是發生那件事,也許我現在還是牧場裡的馬伕呢。」他說著表情不勝嚮往,好奸像能夠一輩子同那些畜生廝混一起就是他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曹瞞忍不住捏了他腋下一把。

「你跟我在一起不痛快,不幸福,不美滿嗎?」要是他敢說個不字,還是遲疑那麼一下,看她怎麼整治他!

被掐一下,不痛不癢,不過未來娘子好像氣消了ㄟ。

「當然,當然!」

當你的大頭啦當,所謂的「當然」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總要說個明白,想摸魚混過去,門都沒有!

「當然好。」賜天官總算沒有拙得太徹底,知道要追加說明,以示清白。

這還差不多!「牧場的飯碗是怎麼被你搞砸的,發生了什麼事?」

「這不用說吧,只是一樁小事。」

「說!」

軍令如山,焉敢不從!

「我不小心發現牧場的監事把本來要燒燬的病牛、病馬以低價賣到屠宰場,牧場素來跟屠宰商人們有著良好的往來,他這麼做,會大大壞了牧場的聲譽,後來,他想收買我,我不從,就藉著其他的理由把我解雇了。」所有的人都以為他癡呆傻笨,他只是不想與誰爭鋒。

「小心眼,這樣就把你革職!」為他抱不平似乎變成很理所當然的事。

「我不會說話,和人的關係不佳。」換句話說,不懂諂媚阿諛的人一不小心就會死得難看。

她終於懂了,懂得這男人存錢買一匹沒有用的馬回來供著的原因,呵呵,他也會有情結呢,果然很符合馬癡這名字。

「你真沒出息,這樣就打退堂鼓!」

「我有自己的想法。」

「試著說給我聽,怎樣?」

又要說?「反正,我不會讓你吃苦的!」

逼出這話,賜天官便鎖住比蚌殼還要緊的嘴,專心趕路了。

***

來到溪邊,賜天官隨手削了根竹子。

中午時分,人馬都需要休息,五臟廟也要祭一祭。

就著乾淨的溪水,曹瞞徹底的洗了把臉,把沾上身的灰塵拍掉,整個人頓時覺得舒暢不少。

溪邊有得是現成的蝦魚可以烤來吃,野菜橫生、野果子也不少,如此膳食比預料中更為豐富。

賜天官低頭剔去魚刺呈給曹瞞,忽而聽見草叢中有著奇怪的聲音,母馬也抬起頭,不安的嘶鳴了下。

飛鳥急急從樹林中竄飛,往晴朗的天破空而去。

有雙屬於野獸的眼睛在草叢中覬覦著;賜天官感覺到了。

食物的味道引來了不知名的危險。

「娘子,上馬!」他不動聲色。

一聽見賜天官不尋常的命令,曹瞞也不含糊,拉起裙子翻身就要上馬背。

她抓著韁繩還沒蹬上腳踏,一道腥風席捲過來,尖銳的利爪撕去她一片棉裙。

是隻花色斑斕的大老虎。

她驚得摔下地,尖叫聲響徹山谷,幸好馬兒通靈,千鈞一髮之際咬住她的胳臂,這才免於遭難。

賜天官趕到她身旁,還來不及問她有沒有受傷,哪知道老虎轉身又來,森森的白牙氣魄駭人的撲倒賜天官,曹瞞連帶被它巨大的力量甩了起來,在半空劃個弧度,掉在野獸的身上。

如溺水的人死命抓住浮木,她抱著老虎的頸脖,只求自己不被摔下去。

老虎蹬來蹬去,試圖把背上的人甩下來。

她受不住顛簸,手懸了空,這下運氣沒有剛才好,人直直往小溪飛去,賜天官撲過去要接她,緊急關頭,曹瞞不知怎地抓著了老虎的尾巴。

老虎吃痛咆叫,吼聲震落山谷的碎石。

「瞞兒,你要抓牢!千萬抓牢!」

「我知道……呸,」連泥沙也跟她作對,吃了一嘴。「你趕快想辦法來救我礙…」她真的要吐了。

「馬兒!接住她!」賜天官縱身加入戰局。

母馬雖然也嚇得快軟腳,卻不能不聽主子的話,高豎起耳朵,搶救對它沒啥好感的女主人。

削長的竹箭射入老虎的身體,一下鮮血如泉湧,負傷的野獸更是獸性大發,猛然一甩,把曹瞞狠狠的摔了下來。

母馬動作俐落,四蹄如生雲,穩穩的把女主人馱上背部,然後疾力撒開四蹄逃亡。

抓著鬃毛,曹瞞只聽見耳朵呼呼吹過的風聲,雖然心臟都快停止了,她仍難掩關心那力戰猛獸的未來良人。「停!別……跑,我們不能丟下那塊木頭……」

母馬聽話的放慢腳步,她馬上跳下地,往來的方向飛奔而回。

最驚心動魄的過程完結了,看到流了一地血紅的龐大野獸無力的趴在黃上地上,她軟了腳,跪下。她這時候才感覺到全身發軟,手腳發抖,不能動了。

血人似的賜天官直接把她拉進懷裡。

驚魂未定,直到聽見他狂亂的心跳,這才知道,他比她還要緊張。

肝膽俱裂啊。

「你……」

「你……」兩人異口同聲,不約而同的摸上對方。

「你的樣子好可怕。」曹瞞吸口氣。他渾身浴血,那頭老虎的血八成都流乾了,最後力竭而亡。

他的身手竟好得打死一頭老虎。

「嚇著你了?」他提心吊膽的就怕她有什麼閃失。呼,似乎沒有,不然他真會發瘋了,他緊緊環她在胸口,不肯放。

她起先想掙扎,畢竟一鼻子的腥臭味實在不好受,但推不動他的霎時,猝然感覺到他的情深意重,她安靜了。

屏住呼吸,憋篆…啊,憋不住了!漲得滿臉通紅的曹瞞往旁邊眺開,她的衣服,她的臉,全毀了。

「你去把身體弄乾淨再來。」幸好這裡是荒郊野外,不然要是有人經過看到,肯定以為遇到鬼,要去收驚吃符水。

「噗通咚……」聽某嘴的他二話不說馬上跳入溪底刷洗。

「接下來怎麼辦?」她站得遠遠,把嘴圈著喊。

老天,他的身材真好,養眼ㄟ,頭一遭看到猛男出浴圖,一雙蓮足輕移了好幾步。

腰是腰,胸肌是胸肌,晶瑩的水珠順著肌理滑過結實的腹部、長腿,沒入水中,露兩點……哇,三點全露。

她直了美眸。

「咕嚕。」

咦,那種奇怪曖昧的聲音從哪來的?曹瞞捂著肚子,不會吧,不才吃過午膳,這會一陣口水氾濫……她好想吃……吃他喔。

「你怎麼蹲著發呆?」一身清爽的男人渾然不覺自己剛剛差點被女魔頭拆卸入腹,狠狠吞食。

「哦,是嗎?」好可惜,沒得看了。

賜天官綁好腰帶,皺了下眉頭,轉回溪邊,將布塊擰濕,又折回。

清涼的觸感貼上她的臉蛋,曹瞞沒有說話,輕輕的閉上眼瞼,享受他難得的體貼。

「好了。」臉擦乾淨,又恢復一張如花似玉的容貌,他看得滿意,露出憨憨的笑意。

接著,他用老樹籐簡單捆住老虎的四肢,丟上馬車。

「我記得附近有人家,我們到那裡再說。」天要黑了,他總不能讓自己的娘子露宿野外。

駕!

一盞茶後,馬車來到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小村子,只有零落的幾間茅屋。

「啊,那個是上回借我住宿的老婆婆!」曹瞞像發現親人的扯著賜天官要他把馬車停下。

「老婆婆,你還認得我嗎?」跳下馬車的她三步並成兩步,拉住佝僂的老人家不放。

老婆婆瞧了半天,「是你,小姑娘。」

「老婆婆,你要去哪啊?」一個人孤零零的,都沒人陪伴。

「說起來不好意思,家裡頭的米缸空了,想去跟鄰居賒點米回家煮粥喝。」老婆婆滄桑的眼看不出悲喜,這是她的人生,她無力改變也無怨。

「婆婆,我這有點碎銀子,你拿去用。」賜天官賣綢散打獵賣得的銀子都歸她管,給點銀子,是不忍。

「這……」

「要是你不介意,我跟我家相公晚上還要去叨擾,就當你幫我夫妻準備糧食的錢吧。」

「你找到良人了哇。」

「嗯。」

「那我就收下。」

翌日,臨走前,他們留下過夜的渡資,還有老虎。

完整的老虎皮可以賣下少銀子,吃不完的肉醃漬起來,可以過上好幾個冬天。

無意間他們為這裡的村民除了害,兩人繼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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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庭院深深的銅門裡面,一樣不缺,設計講究的曹家宅子雖然有點凌亂,大體上花團錦簇,典雅沉靜依舊。

澆花的肥丫頭看到曹瞞忍不住尖叫的往裡面傳報。

「小小姐回來了!」一路上不忘帶倒幾個盆栽擺飾。

「丫頭。」攔不住性急丫頭,曹瞞好笑的也直奔大廳,掀了簾子,清新的水果香氣撲面而來,熟悉的傢俱一樣不少。

滿屋子的人看著她娉婷的走進來,足足安靜了好一會兒。

兩個面容婉約秀致的少婦儀態萬千的端著瓷杯喝茶,守在她們身邊的男人也不約而同的對著她彎唇微笑。

那情景,簡直是幅畫。

金童玉女,神仙眷侶。

「姊姊,姊夫。」曹瞞走了兩步,忘形的撲進許久不見的二姊曹凝的懷抱。

「你怎麼也回來了?」

「嗯,你們幾時回來的?」

「早你片刻鐘。」

「我們果然是姊妹,心有靈犀,不簡單ㄟ。」

「你這丫頭,家裡發生那麼大的事情居然不來知會我跟大姊,害我們蒙在鼓裡,該打!」拉開一些距離,曹凝端詳著很久不見的妹妹,見她氣色安詳甜美,這才略略放心。

「對啊,你不會同爹娘一個樣,跟姊姊、姊夫見外吧?」大姊曹芬叩了下小妹的額頭當做小小懲戒。「怎是一個樣,我出嫁至今,她才渡湖去看過我一遍。」

「我親愛的姊姊,我是怕打擾了你們甜蜜蜜的生活,做那侵擾鴛鴦的無趣人,我才不要!」

「說到底,都是你有理。」

曹瞞吐了吐舌頭,咧嘴嬌笑。「大姊夫,姊姊們欺負我呢。」

「這丫頭就會告狀!」曹芬推了曹瞞一把,把她送到嚴禹融身邊。

「你這丫頭,過來大姊夫瞧瞧!」嚴禹融把大掌擱在她頭上,揉亂她的髮,這些動作看在賜天官眼中,眼神變得有些嚴厲了。

「還好,沒有變瘦。」

「有人照顧我,我還胖了嘍。」

「那我以後可要抱不動你了,小胖妹。」嚴禹融非常疼愛這個小姨子。因為嚴家有著嚴重的陽盛陰衰,所以嫁過門的曹芬很受寵,愛屋及烏之下,曹瞞更是整個嚴家的「糖生丸」,人見人愛,自然曹瞞也跟嚴家人親近得多。

「我才不敢呢,免得大姊吃醋。」

「別扯到我這兒來。」曹芬但笑不語,眼光往賜天官溜了去。

二姊夫段奇親眉眼沉著,只是靜靜的坐著,並不多話。

這兩對夫妻截長補短,一個安靜一個活潑,一個深沉一個細膩,是非常完美的天作之合。

「家中發生大事,爹爹也是糊塗,隻字不提,要不是我心神不寧,拖著你姊夫回來,還不知道爹娘已把我們姊妹都當外人。」

這一拖,被一併牽連攜家帶眷奔波的,可不只一家幾口人而已。

曹凝對於家中發生的紛紛擾擾頗有微詞,事關自己娘家的安危,事發多天才從娘家婢女、長工的嘴巴得知,如何不覺得嘔。

嫁出去的人莫非真是潑出去的水?

「二姊,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娘天真有餘,精明不足的個性,他們以為讓我出去避避風頭,災禍自然就會遠離家門,家中又可以廣納平安福。」曹瞞出言安慰,四兩撥千斤。

文人可以無錢少田,卻不能沒有風骨,她爹那樣有文人硬骨頭的人,是不可能彎下腰來向自己的女婿、女兒求助的,要是傳聞出去,自家對付一個色胚都沒辦法,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求人不如求己。

即使求己的後果不是他能預料的。

於是,不堪其擾的夫妻以遊山玩水為名,相偕棄守老家,秉持眼不見為淨。

標準的鴕鳥心態。

當他們的女兒又不是三天兩天,這是她爹娘會做的事,她料得七七八八。

「你一個女孩子出遠門,身邊無人照顧,爹娘也真是放得下心。」爭相數落著那對不夠負責任的爹娘,三個女孩家搖頭相視一笑。

「我自立自強的能力不輸兩位姊姊的。」她還順道拐來一個替她賣命的好男人,這趟門出得可是是福不是禍呢。

「你啊,一點也不懂女子恰到好處的溫柔。」曹芬又是歎息又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終究,妹妹是平安的。

「姊,你當著姊夫的面傳授我馭夫術唷,莫非姊夫就是這樣乖乖入籠的?」

「你這丫頭,撕了你的嘴!」

「哎呀,不要不要……姊夫,救命啊!」曹家姊妹們嬉鬧著,沒有看見賜天官的臉色陰沉如雨天。

她情急時喊的人竟是她的姊夫,而不是他。

要是曹瞞知道她的二楞子正在捧醋猛喝自虐,怕不笑得腸子打結,畢竟這是她測試多次卻沒有答案的問題。

她也想知道他究竟是打鴨子上架才愛她的,還是出自真心?

只是不管她用盡呵癢、威脅的招數,都沒能從他嘴巴逼出什麼來。

「那棵都不說話的大樹是誰?」悄悄話暫時停止,連曹凝都注意到不發一語的賜天官。

他那巨大無比的身軀實在也叫人無法忽略,要不是姊妹情深,太過關心曹瞞近來的狀況,先把她抓來拷問,哪肯讓他在一旁晾曬那麼久。

賜天官站在大廳中央,怎麼都覺得不襯。

像一頭狸貓不小心鑽進金絲雀的窩,雖然屋子裡的人並不咄咄逼人,看起來也很好相處。

一隻柔荑牽住他,「來見見我姊夫、姊姊們吧。」

他被曹瞞拖著來到兩個美女跟前,胡亂的點頭算是打招呼。

他目光注視的是他手腕上的那隻小手。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感動萬分,就因為她自動來親近他。

兩個美女捂著嘴笑,好個呆子啊!

曹瞞一點也不受姊姊們的影響,偎入未來的夫婿懷中。

「這樣不好,姊姊們會說話的。」尷尬不自在的人反倒是賜天官,矛盾的是他又不想要她走。

「我覺得這樣很好。」曹瞞環住她男人的腰以茲證明他倆的關係匪淺。

「還是不妥。」得到一個白眼,他卻不改初衷。

「哈哈,妹妹,我真懷疑有哪個男人受得了你。」

她的妹妹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可這會都自動送上嫩豆腐了,居然有人不賞臉。

曹凝對眼前身份成謎的賜天官更加有興趣了。

「不好意思,他就是我的男人!」

瞧她具強烈的佔有慾聲明,還有那男人靦腆的模樣,曹芬捂嘴笑著,她這妹子怕是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害臊啊。

「那是他沒見過世面才被你釣到!」

「姊姊,你們妒忌還是羨慕?說清楚喔,要不然……呵呵,回家姊夫們可是會用家法懲治你們見異思遷。」想離間賜天官對她的忠誠度,靠邊站吧!

真想不到她們姊妹平常的對話這麼辛辣,這是一般大家閨秀的對話嗎?還是他們這家女兒特別的與眾不同?賜天官揚眉,馬上接收到兩個同樣慼慼焉同志的眼神。

聽某嘴,大富貴,是古人傳下來的話,違逆不得啊!

這曹家女子一個個都不簡單,得罪不起。

眼神這麼一傳遞,三個男人的心連成了一條線,以後要互通有無可是很重要的。

三個男人站在一起,賜天官以高大取勝,他的五官雖然不夠突出搶眼,也沒有富家子弟眉目間來得凌雲驕氣,可是那不卑不亢的態度,平穩樸實的沉著卻不是尋常人能學得出來的。

乍看之下不起眼,兩個家業豐厚的男人跟他懇談以後,才警惕的收起了最後一絲絲的辱慢。

不是他們以貌取人,這是世間人的所有標準。

雖然說他們仍然有著富貴人家的優越感,卻也盡力和平民平起平坐,而不眼高於頂的拿鼻孔看人。

「我肚子餓了,大家換個地方聊吧。」喊餓的不是曹瞞,是曹芬。

「吩咐廚房弄幾樣酒菜我們好好聊一聊。」聊興一來,不如秉燭夜談,大家聊通宵。

四下探望,看不到應該在外頭等著伺候的僕人。

「青杏、春嬌、蓮花、阿福、長青、丁財?」曹瞞往裡頭叫。

一片鴉雀無聲。

「家裡的人手呢?」

「都散了。」曹凝一回來便四處探望過家中的情況,比她原來想像中還要不好,方纔那沒人要僱請的胖丫鬟,哪還找得到人。

真是樹倒猢孫散。

「去酒樓吧。」嚴禹融提議。

「館子。」曹凝也同步道。

「隨便叫個人拿了銀子到菜館叫一桌好菜回來吧。」曹芬餓得走不動,這是最簡單快速的方法。

肚子一餓,脾氣就來,似乎是曹家女兒的通病。

「我來煮比較快。」一貫溫和的人開口總是有壓倒群眾的力量。算算時間,他的未來妻子也快餓了。

煮給她吃也是要煮,就他來吧!

「你……煮菜?下廚?」曹家兩個美如天仙的姊姊不敢相信。

身為人夫婿的嚴禹融還有段奇親心頭怦怦跳,兩人心中同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辦家家酒那種嗎?還是真槍實彈?」曹芬明媚的眼睛幾乎要跳出心形來。

「那就沒什麼稀奇了。」曹凝作結,語氣不掩失望。

曹瞞才不管兩個姊姊的失常,她轉過身去同賜天官說:「你要原諒他們,習慣了朱門酒肉臭的人,對節儉沒有什麼概念的。」

在筷子山住了一段時間的她看見了不同於豪門的生活型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沒有日進斗金的驚喜,也買不來動輒幾萬銀子的衣飾古董,可是那種知足常樂漸漸地滲進她的骨子裡。

一桌酒菜他們幾個人吃不完的,下場只有倒進餿水桶。

這對賜天官來說是不可能犯的浪費,也不允許。

浪費是要天打雷劈的。

***

「都是你害的,我看姊夫們的耳根子要好多天不得安寧了。」五菜一湯,吃得大家腰圍多了一圈,大喊饜足。

「是啊,托你的福,我現在才知道我家相公的訓練不夠完整。」到底,自己這妹妹還是與眾不同。

「姊夫每天外頭忙著,要是真的逼他掌廚,會落人口實不說,你這嚴家夫人的寶座馬上岌岌可危,姊,你還是好命的等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別計較這些枝微末節。」

凡事不能一概而論,她選擇的男人也許不是世間人既定的標準,也不是最頂尖,外表最優秀的,卻很適合她,這樣就夠了。

吃過晚膳,一群人分為兩邊,男人一派,女人一窩,各嚼各的舌根。

姊妹三人畢竟許久不見,有體己話要說,瓜子、清茶、水果搬來几子擺上,搖搖蒲團扇,涼夜快事一件。

「我只是開玩笑。」男人啊,要是同一個樣就不好玩了。

「我就知道姊姊冰雪聰明,不會在這些小事上面鑽牛角尖。」

「還灌我迷湯呢,丫頭!」

姊妹聊啊聊的,直到月上梢頭,大家都有了睡意。

「小妹,今晚你回自己原來的房間睡。」曹芬慎重分配。

「不公平!」曹瞞可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招。

「至於你家那棵大樹我另外安排了客房,你不用擔心我會殺人滅口還是就地掩屍。」曹芬不為所動。

「呵呵,你這種身材,恐怕給他當墊背他還覺得不夠舒服呢,我才不信你勒得死他。」曹瞞笑得好大聲,那棵大樹幹要是有人想鋸,恐怕還要先衡量一下有沒有那個斤兩,免得吃上一鼻子灰。

她對賜天官可是信心十足。

「你們還沒有實際的名份,由不得你胡來。」曹凝跟大姊狼狽為奸,攜手合作。

「姊姊們,胡亂拆散鴛鴦,會遭天打雷劈的。」

「好哇,我等雷來劈,順便拉你做伴!」曹芬一旦打定主意,八匹騾子也拉不動她。

誰叫爹娘不管事,他們家從來都是老大拿主意,拿著拿著,好不容易出嫁,可是,她……嗚……還是她大姊啊。

好吧,你上有計策,我下有對策,誰怕誰,烏龜早已精練出一身好本事,才不怕天外飛來的鐵鎚,嘿嘿。

「睡就睡,不過,姊姊們,我一個人獨守空閨,你們基於愛護妹妹的道理不會忍心不來陪我對不對?那好!今晚我們姊妹三人聊通宵,我想姊夫們一定會很感激我放他們一天假,俗話說小別勝新婚,明天見面保證你們更甜蜜,更恩愛,感謝我吧……」曹瞞不由分說,一手挽起一人,把兩個不情願的女人往房間方向拉。

既然不給她見親親大木頭,她們也休想睡雙人枕頭。

她是很有愛心的,姊妹嘛,總是要互相……互相陷害求進步嘍。

嘿嘿嘿……

怎麼這樣?兩個作姊姊的互換一個眼神,被突生神力的妹妹一路拖往房間,失策啊!

***

失眠。

輾轉反側,好似枕頭上面長滿了刺,這對平常沾了枕頭就可以安穩入睡的賜天官來說實在痛苦。

怎麼會這樣?是認床還是換了新環境才導致心緒下寧?不可能,他不是沒有離開過家的雛鳥,出門這檔子事就跟吃飯撒尿睡覺一樣的平常。

可是--睡不著是事實。

他乾脆下床走出裝設典雅的客房。

外頭,迤灑一地的月光。

看見其他廂房的燈光,似乎兩個姊夫也睡不著的樣子。

「咦,你也沒睡?」也……犯了語病的嚴禹融趕緊扮笑臉。「我不是睡不著喔,我是覺得熱,出來乘涼。」

急急撇清,有掩耳盜鈴的嫌疑。

「哦。」他什麼都沒說啊。

「你們都在這?」段奇親也不小心的暴露形蹤,把正想爬牆的手縮回袖子底下。

呼,還好,一世英明差點就付諸水流。

賜天官憨厚的點頭。

「連襟兄也想出來散散步看看月色嗎?」嚴禹融為了避免別人過於聯想,指著天上的月娘怪為幫兇。

「我沒有嚴兄風雅,我只是突然想去茅房,經過這裡,沒想到巧遇兩位,哈哈……好巧。」

「是啊,是啊,好巧。」兩個言不由衷的男人拍著彼此肩膀,嘻嘻哈哈後,轉身,回房。

單獨留下賜天官。

奇怪,他們三人分明各住不同的院落,怎麼可能在這裡碰頭?

欸,不想了。

曹瞞輪廓美麗的臉蛋霎時又浮現在他安定不下的心。

習慣了身邊有她的存在,弧枕難眠!

「啊!原來是這樣!」他擊掌!

原來就是少了她如珠的笑語,缺了她在耳邊嘰嘰喳喳,難怪他會覺得全身不對勁。

少了她在身邊,週遭安靜得近乎恐怖。

剛開始,或許覺得她有點吵,像麻雀似的,老在他耳朵旁邊嘰喳不停,後來,被迫著習慣她不是那麼嬌脆的聲音,竟也不覺得吵了。

每天她都在身邊,總覺得自然,來到這裡被分開,才知道她已經深耕進他的生命,發芽,成長,無法分開彼此了。

他要見他的未來娘子!

他已經到缺她不可的境地了。

既然沒有她睡不著,那麼,最快解決的方法就是去把讓他無法安眠的兇手逮回來,安置在身邊,這樣就不怕失眠後有黑眼圈了。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片刻後他來到三姊妹同居的院落。

他渾然沒有察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找曹瞞,主動出擊去尋覓他想要的女人。

「娘子……」他不懂拐彎抹角那套,直接敲門。

門開了,探頭出來的正是曹瞞。

賜天官一把抱住她,樣子像許久不見主人的動物,「娘子,我睡不著,你回來好嗎?」

哇勒,裡面還沒睡著的兩妹聞言不小心互撞了下頭,低聲呼痛。

曹瞞看清楚來人,看著他有些亂的頭髮,還有因愛困略顯惺忪的眼睛,柔情頓生,「噓,姊姊們還沒睡呢。」

「我不管!」

「不然,我陪你說說話兒?」女人之所以愛上某個男人,除了愛戀以外,還有許多理不清的。

而男人,也是複雜的。

緊緊牽著曹瞞的手,在她可人柔美的微笑下,誰還有餘力抗拒,雖然不滿意,但尚可忍受。

而房間裡頭兩個「暫時單身」的女人,兩顆頭髮披散著的頭互相緊靠,半掀著簾子趴在窗戶偷看。

「看起來是真心愛小妹的。」

「好甜蜜喔。」

「看了叫人羨妒,我家那口子要是有他的一半就好。」分不清哪個是老大、老二,那黑色的剪影就看見兩張嘰哩呱啦的嘴巴像青蛙似一開一闔。

「你少不知足,你家相公對你的好出了名,人太貪心會被蛇吞喔。」

「這樣我們也好放心了。」

「終於放心。」

看起來小妹要出嫁的日子也不遠了,爹啊,娘啊,你們兩位老人家要學著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啦,女兒們都各自覓到了好歸宿,你們也別玩瘋了,要趁早回家,免得離家太久回來時做女兒的我們認不得。

窗內簾子放下。

「你不想趁機會去找你的那一半啊?」濃厚的睡意一掃而空。

「嗚,我……是好想我相公。」

「身邊少個可以跨腳的人真不習慣。」

一下子,房內傳出窸窣的穿衣服聲音,而且有越忙越亂的趨勢。

「多謝你提醒!」

「彼此、彼此!」

「別忘記走後門吶。」前門已經被另外一對鴛鴦霸佔。

咿呀--聽得見開門的聲音,兩個跫音遠去。

這一夜,曹家庭院各處都有愛情鳥喁喁私語,好不忙碌。

翌日,兩個姊夫把各自的娘子緊抱在懷,為免慘遭惡妹挾持。他們沒有搞清楚,所謂的「惡人」是他們自己的親親娘子,不是別人。

「我們一個月後見了!」經過討論,大家取得了共識。

「娘子,我們也回筷子山了。」

「嗯。」

三路人馬在曹家大院前分手,回返家園。

開啟的大門復又掩上,只隱約聽見裡頭擾人的蟬聲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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