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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陶陶]獵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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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6:25 |倒序瀏覽
獵豔 作者:陶陶

男主角:翟玄領  vs 女主角:尹灩衣

妻子對翟玄領而言,
可有可無,對象是誰並不重要,
沒想他的「對像」不這麼認為,
竟然找人退婚,
看著跟前女子侃侃而談的模樣,
他忽然對她升起了高度的興趣……
若不是表妹苦苦哀求,
尹灩衣實在不想與翟玄領見面傳聞,
他可是個城府深、心機多的人,
與這樣的人談判,是別想撈到半點好處的,
可聽說翟府大房媳婦進門不到兩年,
就消香玉殞,
她怎能讓表妹嫁進那虎穴狼坑裡去,
只得硬著頭皮做了……
孰料,有人上門來提親,對象竟然是翟家!
尹灩衣驚得差點沒昏過去,這下,事情大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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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7:01
【第一章】

  宋真宗•大中祥符七年(西元一零一四年)

         三月揚州翟府

       「坐吧!有件事要跟你商量。」秦氏坐在榻上,指了下手邊的椅子,她穿著暗紅背
子,深紫襦衣與淺色花紋裙,髮絲綰成高髻,頭戴簪釵,臉型方正,雙眼細長,眼皮有
些浮腫,手腕上戴著玉鐲黃金,今年四十有六。

  「母親請說。」翟玄領在椅子上坐下。

  「前些日子我同你提的續絃一事,你有什麼想法?」

  「母親做主便成。」他微笑著。

  秦氏瞧了他一眼,而後望向廳外的園景。「你媳婦過去五年多了,紅笙這孩子也需
要個母親管教她,她愈大愈野,奶娘已管不住她了,昨兒個她竟把蟾蜍放到奶娘的被窩
裡,實在太無法無天了。」

  「孩兒已懲罰過她了。」一提到調皮的女兒,翟玄領難得的蹙了下眉頭。

  秦氏顰額。「她是個沒娘的孩子,大夥兒都疼著不忍苛責,可再這樣下去,實在太
刁了。」

  「是。」翟玄領順著母親的話語應著。

  「再說,你也該有個兒子了……」她頓了下,伸手撫了下額際,身後的奴婢立即拿
來藥油抹上。

  「母親不舒服?」翟玄領詢問。

  「老毛病了,沒什麼要緊的。」她沾了些藥油抹在鼻下提神。「昨兒個下了雨,天
氣涼,頭疼的毛病便犯了。」

  「孩兒去請個大夫--」

  「不用了,不是什麼大病。」她深吸口氣,閉上眼。「看來看去不就是這樣嗎?我
一會兒歇著便成,至於親事,我已要媒人多留意,她同我提了些姑娘家,鄭府的千金知
書達禮,徐府的--」

  「娘喜歡便成。」翟玄領打斷母親話語。「孩兒幫裡還有事,得趕著出門。」

  「那好吧!」秦氏歎口氣。「我就替你做主,你去忙吧!」

  翟玄領起身,行禮後,走出花廳,正巧遇上也來請安的三弟翟崇陣。

  「大哥。」翟崇陣朗聲道,自廊道一端行來,他體格健朗,虎背熊腰,今年二十有
一,穿著藍袍黑靴。「我正找你。」

  翟玄領微挑眉宇。「有事?」他大概猜到三弟所為何來了。

  他走上前。「這個……」他輕咳一聲。「方纔我經過紅笙的房外,聽她哭得厲害…
…我說大哥,你就網開一面……」

  「她要你當說客?」翟玄領微揚嘴角。

  「沒有、沒有。」他急忙撇清。「我是聽下人說的,雖然她對奶娘惡作劇的確不該
,我也知道奶娘年紀大了,禁不起嚇,可她還小,難免野些,你就原諒她。」

  見大哥沒反應,他繼續道:「你把她養的寵物全丟了,那是太過了--」

  「你不提這事,我倒沒想起,是誰買蠍子給她的?」他瞥了三弟一眼。

  翟崇陣錯愕了下。「啊……」

  「蠍子這東西能送給小孩兒嗎?」翟玄領冷聲道。

  「不是,我……」翟崇陣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那沒毒的……」

  「有沒毒的蠍子嗎?」翟玄領揚高眉。「這我倒想見識見識,我要人抓幾隻來,拿
你開刀。」

  他一陣乾笑,隨即拍了下胸脯。「好漢做事好漢當,蠍子的事是我錯了,可你丟了
她東西不夠,還把她關在房裡不給吃,咱家可沒這樣苛待人的。」

  「誰說我餓她了?」翟玄領又瞟他一眼。

  「你沒餓她?」翟崇陣再次瞪大眼。

  翟玄領搖搖頭,拍了下他的肩膀。「三弟,別光練身子,偶爾也練練腦袋,長些智
慧,別老讓紅兒兜著你轉。」他再次搖首,走了開去。

  翟崇陣的臉又是一陣青一陣白,只聽得他氣道:「小蹄子這回可太過了,大哥,關
一天算什麼,無三不成禮啊!」

  爭學多「銀子……」望著藍天上飄蕩的白雲,尹灩衣忽地露出笑。「真像銀錠。」
她甩甩手上洗好的長褲,將之晾在竹竿上。

  「大姊,你在看什麼?」尹淺舞學著姊姊仰高頭。

  「你看那雲的形狀像不像銀子?」尹灩衣笑問。

  「不像,像碗。」她笑著說。「像裝滿飯的碗。」她抬高手將衣服吊在竹竿上。

  尹灩衣淺笑著。「那也是。」她晾好最後一件長袍,正準備拿著木桶進屋時,聽得
有人喚她。

  「灩衣,灩衣……」

  尹灩衣轉過身,瞧著表妹翁芙蘭與她的貼身奴婢正小碎步地奔跑向她。

  「怎麼了?」她放下木桶。

  「灩衣,你一定要幫我。」翁芙蘭一來到她眼前,便紅了雙眼。

  「怎麼了?」她嚇了一跳。「別哭,有事進屋說。」她急忙安撫。

  翁芙蘭拿起繡帕抹抹眼,與表姊進了屋子。

  尹灩衣對也想入內的尹淺舞說道:「芙蘭有體己話要跟大姊說,你在外頭別進來。
」見表妹舉止慌張,這事態恐怕有些嚴重。

  「哦!」尹淺舞不甘心地應了一聲。

  進了屋後,翁芙蘭遣退奴婢,與表姊一同在板凳上坐下。

  「來,先喝杯茶,喘口氣,有事慢慢說。」尹灩衣為她倒杯水。

  她聽話跌喝了口水,顫顫地將茶杯放下。「這件事……你一定要幫我,」

  「你慢慢說,我在聽。」尹灩衣看著表妹急得要哭的模樣,不由得出聲安慰。

  「我……」翁芙蘭抓緊手上的絲帕。「爹……爹替我允了件婚事……」

  尹灩衣輕斂眉心,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你對這樁婚事不滿意?」

  「你能幫我的,對嗎?」她猛地抓住尹灩衣的手,仿彿那是最後一根浮木。

  「我?」尹灩衣眨了下眼。「你想我怎麼幫你?」

  「我不知道……」她慌亂地瞅著她。「我沒法違逆爹的意思……」她覺得一陣鼻酸
,淚水滑落臉頰。「你幫我勸勸爹。」

  「你先別哭。」尹灩衣拉出腰間的帕子為她拭淚,「得先讓我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
去脈,我才好幫你拿主意。」

  「嗯!」翁芙蘭吸吸鼻子。

  「姨丈為你允了誰家親事?」她倒杯熱茶給她。

  「翟府。」

  「漕幫翟府。」尹灩衣眨眨眼。

  「嗯!」她以絲帕輕按眼角。「是現在漕幫的當家翟玄領。」

  尹灩衣微笑。「原來如此。」

  「你聽過他什麼嗎?」翁芙蘭緊張地問。

  「也沒什麼。」她搖頭。「聽說他的妻子過世五年多,還有個六歲大的女兒,依常
理而言,他會續絃是人之常情。」

  「可我怕他,更不想當後娘。」翁芙蘭的指甲陷入手心。「聽說……他的女兒喜歡
蛇啊蠍的這些怪東西,你知道我最怕蛇了,只要一瞧見,我定會昏厥的,我不敢想像嫁
過去……要怎麼生活……」說著說著,她又哽咽起來。

  尹灩衣安撫道:「別說傻話。」拍拍她的手背。「她女兒喜歡蛇,不表示你就得跟
著一起喜歡--」

  「若是她拿來嚇我呢?」她急促地打斷她的話。「她喜歡拿那些東西嚇唬別人,更
何況我是她後娘,她不會喜歡我的……」

  「芙蘭。」尹灩衣握緊她的手。「你這樣哭哭啼啼的解決不了事。」

  「嗯!」她顫抖著肩,彷若驚弓之鳥。

  「我們慢慢來。你說你怕翟公子,為什麼?你見過他嗎?」尹灩衣問。

  她頷首,試著控制自己。「昨兒個他到家裡做客,我躲在門後瞧過他。」

  「他有三頭六臂?」尹灩衣笑問。「還是有張麻子臉,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

  翁芙蘭破涕為笑。「沒有。」她以帕子輕拭淚痕。「他不醜。」

  「那你怕什麼?」

  「他在廳上有說有笑的,我想著他是個溫和的人。」她歎氣。

  尹灩衣沒接腔,心底思忖著:溫和?她怎樣也不會把這兩個字套在翟玄領身上,傳
言他表面和善,可做起事來心狠手辣,絕不手軟,她不知這話是否真可信,可有這樣的
傳言出來,或多或少代表了幾分真實。

  「後來他起身告辭,說是漕幫裡還有事得先走一步。」翁芙蘭繼續說著。「我聽了
,趕緊跑下廊廡,躲到樹後頭,然後……他走出大廳,我瞧見了他的表情,跟方才在廳
上說笑的模樣完全不一樣,看起來很可怕。」一想到他的表情,讓她瑟縮了下。

  尹灩衣歎口氣,大致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芙蘭,人的面貌是天生的,不是咱們
能做主的,有些人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比較嚴肅,甚至不可親近,但這不代表他--」

  「不是這樣的。」她急切地說。「你知道沃弟養了條獵狗,見了生人便吠、便要攻
擊,那日沃弟同它玩耍時,沒拉好它,它衝了過來,我心驚著想要出來制止,怕它咬傷
人,誰知它跑到翟公子面前便停了,我就是在那時瞧見他的眼神的,像要把人撕裂一般
,他不只嚇著我,連狗兒都讓他驚嚇得往回跑。」

  「他那是想嚇走狗,不是想嚇你。」尹灩衣就事論事地說。

  「可我害怕。」她吞著口水。「只要想到……他若發起脾氣來,說不準會打死我。


  尹灩衣讓她懼怕的模樣逗笑。「你放心,我沒耳聞他打過女人。」

  「可我聽說他妻子便是讓他給嚇出病來的。」翁芙蘭愈想愈害怕。

  她笑道:「你聽誰瞎說?翟夫人是過勞,加上生產後身子一直沒能調養過來,所以
才患的病。」

  「可我現在只要想著以後得同他相處一輩子,就坐立難安,還有他女兒……」說著
說著,她又難過起來。

  「你別淨往壞處想,說不準你嫁過去,什麼問題也沒有……」尹灩衣輕咳一聲,覺
得自己說得太不實際了,連忙修正道:「我是說,問題是會有的,但哪對夫妻、哪座宅
第沒些麻煩。」

  「這道理我明白,可你知我性子,我膽小,一遇事便慌,拿不出什麼主張;可翟公
子是長孫,我嫁過去便得掌管一宅子大小事,我做不來啊!我只要想著那宅子說不定還
有好些個像翟公子那樣可怕的人,就慌得寢食難安,一整晚翻來覆去的,根本人不了眠
。」翁芙蘭稍稍透口氣後,才又接著道:「我知道我動不了父親的決心,只能來找你,
你一定要幫我。」

  「芙蘭,這事不好辦……」她歎氣。

  「我知道你有法子的。」翁芙蘭懇求地握緊表姊的手。「你見識比我多,人面也瞧
得廣,一定比我清楚翟府裡的情形,你別安撫我,對我說句知心話,我若真過去了,能
有好日子嗎?」

  尹灩衣望著表妹眼裡受驚打顫的模樣,實在無法昧著良心說話,她長喟一聲道:「
我們先說好了,我會盡力,但沒法保證一定行得通。」

  翁芙蘭急急點頭,欣喜的淚水滑落。

  她拍拍她的手,說道:「你先回去吧!這事讓我好好想想。」

  「不能拖太久,再過些日子媒人就要來下草帖了。」翁芙蘭神情緊張地道。

  「我明白。」她微笑。「可我去見翟公子前得先做些準備。」她還得多打聽些事,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不能什麼都沒準備就去見他。

  「你要直接去找翟公子?」翁芙蘭露出訝異之色,她以為表姊會去說服爹。

  「嗯!」她微笑。「這親事的成敗握在翟府手上,而姨丈只是想借老虎威勢的狐狸
,要動便要動那能做主的。」

  翁芙蘭愣了下,隨即噗哧笑出聲。

  尹灩衣卻長吁口氣,呢喃道:「可要在老虎口上拔牙,需要很大的勇氣啊!」

  自隋唐以來,南方經濟一直呈現緩緩上升之景,保持穩定發展,而北方因常處於戰
亂紛爭,因此經濟遭受到嚴重的破壞,雖說南方也有割據情形發生,可因彼此能互相依
賴,貿易與商業不斷往來,遂變得愈來愈富庶,慢慢與北方拉開了距離。

  在宋建國後,因北方有遼朝,後又有夏國、女真金朝,難得幾年和平相處後,便又
連年爭戰,經常處於不安定的狀態,這時南方就成了穩固供應宋朝糧米之地,雖說物資
也靠陸運,即各道運輸,但主要仍是水運,漕運也因之而愈趨繁榮。

  漕運可分民運、軍運、長運與支運,軍運簡而言之便是官運,負責運往京師所需糧
餉物質,而民運即是一般的商旅貨物運送。

  因揚州地便水運,所以境內有不少船幫,翟府漕幫即是其中之一。

  「這次船幫行首推舉,咱們是打定王意舉薦你,希望翟老弟就不要再推辭了。」洪
通海呵呵笑著,他穿著圓領綠袍,年約四十,頭大臉方,留著山羊鬍。

  商業貿易每行當中都設有首長,稱為行頭、行首或行老,「責任太重,晚輩怕擔當
不起。」翟玄領微笑推辭。「再者,漕幫裡德高望重的前輩,還有人才更是不缺,怕難
以服眾。」

  「誰敢不服?」另一名說客毛連復不以為然地說著,他年紀比洪通海小兩歲,可看
來卻蒼老些,留著八字鬍,身材中等,穿著緞面的暗紅袍子。「梅老也病了三個多月,
前些日子咱們去看他,怕是不行了,不是說咱們詛咒他,可人都有百年之後,不能老杵
在原地。」他喝口茶。

  「是啊!前些個月是冬季,河水枯涸,那是咱船幫休息的時日,可現下是三月,水
漲了,又到了咱生意興隆的時日,好些事咱得跟官府打交道,不能群龍無首,再說了,
漕司裡的轉運使與翟家又是姻親,這辦起事來--」

  「洪老此言差矣,咱們一事歸一事。文世伯居官位,一向依法行事,可不管你套的
是哪門子親。」他口氣雖溫和,眼神卻透著堅定。「走後門的路子,翟某可不會。」

  「老弟別見怪,洪老沒什麼意思。」毛達復忙打圓場。

  「是啊,是啊!我沒別的意思,咱們可都是規規矩矩的在經營船幫。」洪通海附和
。「就拿這陣子傳言有船幫私運官鹽、香料一事,那是拿石頭砸自個兒的腳,早晚陰溝
裡翻船,別人我不敢說,可在我洪通海手下,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做這樣的
事。」

  「那倒是。」翟玄領溫和地笑著,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碗。

  毛與洪互瞧了一眼,洪通海又道:「你的意思呢?只要你點頭,其他的事你都不用
擔心--」

  「這事容晚輩再考慮考慮。」翟玄領仍是不痛不癢地陳述著。

  「別再考慮--」

  「幫主,外頭有位姑娘求見。」一通報的運卒走了進來。

  「姑娘?」翟玄領揚起眉。「什麼姑娘?」

  「不會是翟老弟在外頭的風流債吧!人都找上門了。」洪通海呵呵地取笑著。

  「洪老說笑了。」翟玄領微笑著。「那晚輩就出去看看,二位坐會兒。」他站起身
,身後的屬下牛坤與馬沿立即跟著主子走了出去。

  一到外頭,馬沿立刻道:「主子怎麼不答應,做了行首,那可是何等威風的事。」

  翟玄領微揚嘴角。「這兩隻老狐狸覬覦這位置不知有多久了,可近日卻頻頻向我使
招,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計謀……」

  「管他什麼計謀,若主子真做了行首,他們能怎麼地?還不是得聽您的。」牛坤朗
聲道。

  「這事還得再琢磨琢磨。」他漫不經心地應著,目光移至背對著他們站在河邊的綠
衣女子。

  仿彿聽到腳步聲般,女子在他們接近時,倏地轉過身來。

  她有張小巧的臉蛋兒,皮膚白淨,身穿嫩綠窄袖襦衣,鵝黃對襟背子,布料花色有
些褪染,下身則為蔥白褶裙,髮絲以淡綠蓋頭覆之。

  見到他時,她的雙眸閃過一抹俏皮,翟玄領則確信自己沒有見過她,因此對於她來
此的目的興起幾許好奇。

  「姑娘找翟某?」他先開了口。

  「公子是翟玄領?」她眨眨眼,望著眼前高大的身影。

  據她所採,他今年二十有八,是揚州有名的船幫幫主,人稱笑面公子,有著和善面
孔,總是帶著微笑,甚少人見他動怒,可這並不代表他可欺,據傳惹怒他的人都讓他沉
到江裡,連屍首都找不著。

  雖說傳言不盡可信,可多少代表了這人的脾性,今日一見,倒讓尹灩衣詫異了下,
沒想到他真有張頗為和善的面容,笑容和煦,五官斯文,看起來頗為年輕。

  「正是在下。」

  尹灩衣露出笑。「沒想公子看起來如此斯文。」

  翟玄領身邊的牛坤與馬沿輕笑出聲,他微揚眉宇,問道:「姑娘來此是為了……」

  「希望公子能幫個忙。」她接著他的話說。

  「幫忙?」翟玄領揚眉。

  她頷首。「這是送你的。」她將竹籃提到他面前。「公子是富貴人家,可能看不上
眼,不過,我想公子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先說要我幫什麼吧!」他並未接過竹籃。

  尹灩衣微微一笑。「能否借一步說話?」

  「姑娘有話不妨直言。」

  她頓了下,順著他的話說:「就依公子之意。聽說公子近日內將上翁府提親。」

  他挑眉,沒料到她要說的是這件事,他不動聲色,只是頷首,對於她接下來的話語
開始有些興趣。

  「希望公子能改變心意。」她直接切入正題,而後毫不意外地瞧見眼前三人露出比
方才更詫異的神色。

  「為什麼?」翟玄領感興趣的微笑。

  她停頓了下。「公子屬下……」瞧了翟玄領身邊人一眼。「牢靠嗎?」

  「姑娘不需有此顧慮。」翟玄領說道。

  她微微一笑。「灩衣沒有冒犯之意。」她打開竹籃,從中拿出一本冊子。「這是要
送給公子的。」

  翟玄領瞄了眼封皮上的題字--群芳錄。

  一旁的牛坤忍不住好奇的開了口,「這是什麼?」

  「是揚州城內相貌好、人品好的姑娘。」尹灩衣微笑地說。「當然,她們的家世也
都能配得上公子。」現下與前朝一樣都盛行「財婚」,即財閥商賈互相聯姻,因此,她
為他選的也都是有家世背景的閨女。

  牛坤與馬沿愣了下,隨即笑出聲。

  「這是我特地為公子做的冊子。」她將之遞到翟玄領面前。「有些我還附了畫像。


  「姑娘為何做這些?」翟玄領沒有接過的意思,但好奇心開始被勾起。

  「聽說公子對過門的妻子沒什麼特別要求,只要個性溫和,相貌過得去,晚上在燭
火下瞧見時不至於嚇著便成--」

  牛坤與馬沿的笑聲開始壓過她的話,以致她不得不停下。

  翟玄領不悅地瞪了兩人一眼,牛坤與馬沿立即止住笑。

  「姑娘是從何得知這些玩笑話的?」翟玄領詢問。

  她垂下眼瞼,含糊道:「公子該知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他微扯嘴角。「這些話並不是秘密,不過,我很好奇姑娘是如何知曉的。」畢竟這
是他對兄弟說的玩笑話。

  她抬眼。「我們還是轉回正題吧!」她並不想回答他的問題。「翁家小姐與我是表
親,她央求我能替其傳話,希望公子能另覓婚配,為此,她定當一輩子銘感在心。」

  「可我們當家的已開了口,沒有反悔的理由。」馬沿皺下眉。「婚姻大事不就是父
母之命,媒妁之言,翁家小姐何以如此?」

  「大爺說的極是,可草帖未下,還有商量的餘地。」尹灩衣低首翻閱冊子,將之移
至翟玄領眼前。「這是藺府小姐,容貌秀麗,有文采,賢良溫儉,定能讓公子無後顧之
憂。」

  翟玄領看著冊上的人像,嘴角上揚,正欲開口,只見她又翻了一頁。「這是縣尉大
人千金,雖有嬌氣,可有沉魚落雁之貌;另一邊是令尊好友之女,公子定當不陌生,徐
姑娘雖才十五,可天性聰敏,對公子亦有傾心之情--」

  「等一下。」翟玄領皺眉。

  尹灩衣望向他。

  「她對我有傾心之情?」他揚高眉。

  她頷首。「可惜公子只當她是小妹般看待,倒辜負了徐姑娘一片情意。」

  翟玄領露出吃驚之色。

  「姑娘如何得知--」

  翟玄領舉手示意馬沿住口。「都下去。」

  馬沿與牛坤不情願地應了聲後,這才轉身離開。

  尹灩衣在心裡淺笑,她終於挑起了他的好奇心,雖然花了點時間,不過最後仍是如
她所願地讓兩人得以私下交談。

  「姑娘似乎知道不少事。」翟玄領估量著她。

  「不,都只是些聽來的隻言片語。」她再次含糊帶過。「我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
女子,聽得的也大多是市井之言。」

  「姑娘如何得知深閨女子之相,並將之畫在冊上?」他追問。

  她抬眼注視他。「公子打算上翁府提親嗎?」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的眉頭皺下。

  「是的。」她應了聲。「公子打算上翁府提親嗎?」

  他微扯嘴角。「你問過這個問題了。」

  「是的,不過小女子還沒聽見答案。」她微微一笑。

  他的眼眸再次出現興味之色。「這是交換條件?」

  「當然不是。」她垂下眼瞼。「公子怎麼可能會因為小小的好奇心而退了翁府的親
事,這不合人情。」

  「姑娘說話總是這樣步步進逼嗎?」

  尹灩衣怔了下,但即刻恢復泰然之色。他果然比她想的棘手多了。「公子說話太過
深奧,小女子聽不懂。」

  他露出一抹不可辨的笑意。「翁府千金退婚理由為何?」

  「公子能守密嗎?」她望著他。

  「我記得你才說這世上沒有永久的秘密。」他慢條斯理地說著。

  「是的。」她感覺自己陷入了泥淖中。「沒想到公子如此深明大義,能體諒小女子
無法洩密的苦衷。」

  她一句話又將他堵了回來,翟玄領露出笑。「與姑娘說話很有意思。」

  「與公子說話很累人。」這趟可能白來了,她在心裡歎口氣,打算試試最後的運氣
。「公子想聽秘密嗎?」

  「我不想聽秘密,我想聽的是理由。」他緩道。「退婚的理由。」

  「當然。」她不能再兜圈子了。她深吸口氣,準備做最後一搏。「聽說公子的夫人
五年多前過世。」

  他揚眉,沒應聲。

  「公子知道病因嗎?」她探問•「病逝。」他配合地順著她的話說,因為他想知道
她會將話題導向何處。

  「公子錯了。」

  「錯了?」他首次露出訝異之色。

  「公子知道利齒之獸天生會找獵物嗎?」她轉個話題。

  「這與我們的談話有何--」

  「獅子、惡狼、老虎是狩獵者,會追可愛的小羊、善跑的鹿,那是本能。」她打斷
他的話。

  「所以?」他捺著性子。

  「公子府上多的是豺狼虎豹。」

  他愣住。

  「翁府千金是小羊是白兔,嫁予公子難以活口。」她歎口氣。「就像您的夫人一樣
,望公子三思。」

  他的眼神轉為冷硬陰駑,尹灩衣一驚,連忙低垂下眼,他的目光讓她背後起了疙瘩
,甚至能感覺手心微微出了汗。

  他沒說話,她也沉默以對,他窒人的眼光讓她如坐針氈,但她告誡自己不能退縮,
若在這裡退縮,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你很有膽量。」他終於開口,聲音輕輕刮過她,冷冽的眼神注視她低垂露出的皓
頸。

  「不,小女子很膽小。」她握緊手上的冊子。「非常膽小。」

  「你在暗示我妻子的病因是我家人引起的嗎?」他難得的露出厲色。

  「公子莫要誤會。」她咬住下唇。「因為你讓妾身很緊張,而妾身一緊張就容易說
錯話。」她不自覺地摸了下發涼的後頸,而後鼓起勇氣抬起眼。

  一對上他冷怒的眸子,她就覺得身子開始發寒。「聽說公子的夫人溫柔賢淑,姿色
才氣更是不在話下。」

  他沒應聲,只是瞧著她,不過臉色已稍和緩,倒不是因為聽了她對妻子的讚美之語
,而是他向來少怒,因此,在覺察自己的怒氣後,便習慣地將之藏起。

  「我的意思是,大房長媳的位子不好當。」她眨了下眼。「我無意編派府上任何人
的不是,望公子莫要見怪。」

  他沒有回應她的話語,只是問道:「我好像還沒問姑娘姓氏,家住何處?」

  「不值得一提。」她小心回答。

  「我查得出來。」他簡短地說。

  「當然。」她附和。「家姓胡,西門桂竹巷內。」她順口捏造,雙眼眨也沒眨。

  「胡姑娘似乎知道不少事。」他露出和善的笑。

  她也笑。「都是聽來的碎言,在揚州,誰不知道翟家,我道聽塗說了些事便自作聰
明的在公子面前賣弄,希望沒惹公子不快?」

  「不,你的話讓人印象深刻。」他溫和地說著。

  他的話讓她愈來愈緊張,她覺得自己的背脊又開始發涼,她急忙導回正題。「關於
翁府的親事……」

  他打斷她的話。「你來說服我,帶著幾分把握?」

  就算這問題出乎她意料,她也沒有表現出來。「五分。」

  「五分?」他微笑。

  她的手心又開始帽汗,她將視線移至他下巴上的鬍碴子。「是。」

  他沒說什麼,只是又問:「你來見我,最壞的情況是什麼?」

  「我的回答會影響公子退婚的決定嗎?」她回問。

  「多少。」他模稜兩可的說。

  她深吸口氣。「最壞的情況是公子發怒。」她頓了下又急忙補充。「不過,這不太
可能發生,畢竟公子是明理之人,就算小女子得罪了公子,公子也不會與我一般計較。


  「你很會說話。」他微笑。

  「公子過獎了。」她福身致謝。「嘴皮子功夫不足取,耍弄的是小聰明罷了,公子
才是有真才智。」

  對於她的恭維,他沒有回應,只是又轉了話題。「婚事我會重議。」

  尹灩衣難掩喜色,她以為還得再與他糾纏一會兒,沒想到他這麼爽快便改變主意了


  她欠身。「芙蘭……我是說翁府千金銘感五內,我在此替她謝過公子。」她再次福
身。

  「草帖還未下,還來得及補救。」他開始預估這件事將帶來的衝擊。

  「毀婚一事勢必引起兩府大亂,我已為公子做了些設想,應當能彌補一些事。」她
翻開竹籃,拿出另一本薄冊。

  「這是公子府上委託『四司人』辦的喜宴菜色,我將之壓下了,希望公子不要見怪
。」她打開冊子。

  「你的神通廣大讓我吃驚。」他挑起眉,開始好奇籃子裡還有什麼東西。

  「公子誤會了,我沒有這等本事,因我娘曾是四司人的『廚司』,所以我與『四司
人』還算熟絡。」她簡短地解釋。

  「原來如此。」他的表情無太大變化。

  「希望公子別怪我擅自壓下了單子。」她不想在事情難得順利時惹惱他。

  「不,這麼做也省事些。」他溫煦地笑著。

  她接著道:「我為公子選了幾位有才能理家的姑娘,其中以藺府千金最適合。」她
又伸手進竹籃內翻出一張紙。「公子記住了,若有媒婆上門說了藺姑娘的是非,千萬不
可信,這面是信得過的媒人,另一面則--」

  「你還列了張媒婆的單子。」他有趣地截斷她的話。「為什麼媒婆會說藺家小姐的
是非?」

  她垂下眼。「這件事我也得負些責任。」

  「沒想到胡姑娘在這事上也插了一腳。」

  他促狹的語氣讓她微紅雙頰。「我並非好管閒事之人,只是與藺姑娘說過幾次話,
深覺她蕙質蘭心、溫柔體人,所以,當我聽說媒婆替她選了位脾氣不甚好的夫婿後,出
言警告了她幾句,後來傳至媒人耳裡,所以惹了些麻煩,不幸的是,這次替公子說媒的
媒婆正好與藺姑娘說親的是同一人。」

  「原來如此。」他挑眉。

  「劉媒婆不是什麼惡人,只是容易見錢眼開,俗話說:拿人手軟,吃人嘴軟,公子
應當明白。」

  他頷首。「你是在暗示我翁員外塞了不少錢給劉媒婆,要她在我母親面前說好話嗎
?」

  她錯愕地瞪著他,隨即道:「不,我並非指這件事。」她在心裡歎口氣,果然言多
必失,不過,他的反應也太快了。「小女子還有事,不能久留,還請公子見諒。」再與
他說下去,她擔心會洩漏太多事情。

  「我還想聽聽姑娘的高見。」他溫和地說。

  「該注意的事我全寫在這籃內,希望多少能對公子有幫助。」她遞出竹籃。

  這次他毫不遲疑地伸手接過,微笑道:「不送了,胡姑娘。」

  她福身。「打擾公子了。」

  「後會有期。」他在她轉身時,別有深意地說著。

  尹灩衣沒回話,心裡低念著,她才不想再跟他打交道,最好是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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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爹--」翟紅笙推開門,躡手躡腳地探出頭,瞧著父親在榻上看書。

  翟玄領頭也沒抬地道:「怎麼?」

  「你還生我的氣嗎?」她遲疑地躲在門後沒敢出來。「紅兒這幾天好乖的。」

  翟玄領放下手上的冊子,轉頭往門口瞧去,只見一儺舞面具在門後晃呀晃。「這麼
晚戴著面具出來,又想嚇人?」

  「不是啊!我怕爹不想瞧見我。」翟紅笙抓著黑臉紅胡的鍾馗面具。

  她可憐兮兮的聲音讓他歎氣。「進來吧!」

  她立刻拽下面具,高興地由門後跑出來,一路跑到翟玄領的膝上坐著。

  她溫涼的身子讓他皺眉。「出來怎麼不穿著披風。」

  「我忘了。」她嘻笑著鑽在父親溫熱的懷裡。「爹不生氣了吧?」

  「你還會捉弄奶娘嗎?」他讓她坐好。

  她立刻道:「不會,紅兒有反省。」她急忙坐正身子,規矩地將面具放在膝上,懺
悔地低下頭。

  「反省什麼了?」他又問。

  「奶娘年紀大了,禁不住嚇,若是一嚇上了天,那就再也叫不回來了,所以呢……
是不能嚇的,然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奶娘這麼老,齒牙動搖,要好好尊敬她。」

  他輕咳一聲,掩住笑意。「誰教你的?」

  她抬頭笑著。「三叔,後邊兒還有一大串,可紅兒記不住了。」

  他搖搖頭,思忖著紅笙也快七歲了,或許該讓她念些書了。

  紅笙一雙眼讓幾案上攤著的冊子給吸引過去。「這是畫像?」她從沒見過爹的書有
圖過,它們通常都是她看不懂得的字。「是女人的畫像。」突地,她慌張地抬起頭。「
爹,這是後娘嗎?」

  「什麼?」他訝異地看著她。

  「奶奶跟我說了,說爹要給我找個娘。」她一臉焦慮。「我不要娘,不要。」

  「紅兒。」他皺眉。「不要使性子。」

  「我有爹就好了。」她急切地說。

  「紅兒。」他握住她的肩膀,讓她瞧著他。「你還小,有些事說了你也不懂,等你
大了--」

  「我就是不要!」她打斷他的話,生氣地將冊子丟在地上。

  「紅兒--」他嚴厲地喊了一聲。

  她瑟縮了下,隨即大聲哭了起來。「人家不要--」她撲到父親身上。「後娘好壞
的……」

  他歎口氣,將怒火壓下,不知該怎麼說她。「好了,不要哭了。」他有時真弄不懂
為什麼女孩兒家一不如意就會這樣哭鬧,不管他怎麼教,女兒只顙難過就只會使性子,
只會哭。

  她抽抽搭搭地抱著父親。「是不是我不乖,所以爹要找後娘?」

  他抱她下楊,找了條方巾讓她擦鼻水。「爹說過很多次了,不要一直哭。」

  她乖乖地點頭。「我不哭,爹不要娶後娘好不好?」她盈滿淚的雙眸不停眨著。

  「爹已經答應奶奶了。」他說道。

  話畢,她哇地一聲,又大哭起來。

  他閉上眼,覺得頭開始痛起來,這下他更確定紅兒需要有人好好教導,再這樣下去
,她長大後只會變成一個任性的千金小姐。

  「我討厭後娘……」她的鼻水流了出來。

  翟玄領皺著眉頭將布巾蓋住她的嘴鼻處。「你聽好……」他抱高她,讓她瞧著自己
的眼。「不管什麼人,總會遇上幾個自己討厭的人,或討厭做的事,可不能因為這樣就
什麼都不做……」

  「為什麼呢?」她不平地嚷著。「紅兒喜歡做的爹都不許,紅兒不喜歡的爹總要去
做,難道是爹故意要讓紅兒生氣嗎?」

  她的話讓他笑出聲。

  「紅兒惹爹生氣,爹就罰紅兒,可是爹讓紅兒生氣,紅兒都不能罰爹。」她生氣地
說。

  「你要罰爹什麼?」他笑著抱她坐回床楊上。

  「罰爹不能娶後娘。」她摟著他的脖子,將臉窩在他頸上。

  「這事爹不能依你--」

  他話還沒說完,她又大哭起來。

  翟玄領蹙下眉頭。「不許再哭了。」他拍拍她的背。

  她仍是繼續哭著,許久後才哭著睡著。搖搖頭,替她抹乾淨臉後,讓她躺在床榻上
,為她蓋了條被子。

  他自詡解人性,可他實在不瞭解女人,他可以很冷靜地算計對手可能的反應與行動
,可他卻無法預測女人可能的下一個動作,像是毫無預警地哭泣,或是懼怕,即使有過
一次婚姻,他還是覺得他對女人的認知有限。

  他彎身撿起攤在地上的冊子,腦海中浮現胡姑娘說話的神情,她看起來是個冷靜自
持的人,或許她跟別的女人有所不同。

  不可諱言的,他欣賞她說服他的方式,對於女人,他向來要求不多,娶什麼女人對
他也沒有差別,婚姻不過是人生中必經的一個階段,所以,他在二十歲那年便已娶妻。

  公予府上多的是豺狼虎豹……翁府千金是小羊是白兔,嫁予公予難以活口……就像
您的夫人一樣,望公子三思。

  這話毫無預警地浮上心頭,讓翟玄領想起亡妻,想起她懼怕的表情,他的目光移至
女兒身上,最後停在手中的冊子,紙上娟秀整齊的字體讓他沉思良久。

  「既是這樣,那就找個不是『白兔』的女人嫁進來吧!」他揚起嘴角,黑眸閃過一
絲火花。「別讓我失望了,胡姑娘。」

  尹灩衣沒料到的是,接下來的日子,事情以出乎她預料的方式進行著,而就在她與
翟玄領會面的第三天中午,一個不速之客的造訪將她原本平靜的生活攪了一團亂。

  「灩衣姑娘,灩衣姑娘,天大的喜事……」

  正在飯桌前吃飯的尹灩衣與尹淺舞放下碗筷,偏頭瞧了眼門外。

  「崔大娘。」尹灩衣起身。「您怎麼來了?」

  崔氏笑著進門,以手上的帕子抹了抹額上冒出的汗,她年紀約四十上下,身材圓潤
,黃布包發,穿著紫背子,手中拿著清涼傘兒,面容和善。

  「恭喜你了,灩衣姑娘。」崔氏笑著說,隨即瞧見桌上的飯菜。「在用膳啊!這是
小舞吧!都這麼大了,前幾年瞧著還這麼一丁點呢!幾歲了?」

  「快十歲了。」尹淺舞笑著回話。

  「你也不容易啊!」她看向尹灩衣。「這些年一個人照顧四個弟妹,真是不容易,
一個姑娘家,這麼能幹!」

  尹灩衣笑道:「大娘有什麼事直說便是,這樣繞著圈子灩衣聽不明白,您方才說天
大的喜事,喜從何來?」

  崔氏掩嘴而笑。「當然是親事。」

  尹灩衣微笑。「我不是同大娘說過,我還沒想嫁,別為我說媒了。」

  「你瞧你,都二十二了,還能說幾年任性話--」

  「小舞,去外面玩。」尹灩衣打斷她的話語,示意妹妹到外頭去。

  「大姊,你別支開我,貳哥說了,有媒婆來的話,我得聽著--」

  「小舞。」尹灩衣嚴肅地打斷妹妹的話語。

  她皺皺眉頭,這才不甘心地走出去。

  「坐吧!大娘。」尹灩衣將碗筷收到一旁,為她倒了杯茶水。

  「槊貳還是不讓你嫁人?」崔氏喝口水。「他也幾歲了?有十七了吧!」

  「十八。」尹灩衣微笑。「不關貳弟的事,是我自個兒還沒這打算。」

  她搖首。「我知道你的顧忌,你放心,這次的對象跟以前都不一樣,他不在意你帶
幾個人到夫家去。說真的,這次我還真要感謝你,若不是你,我還沒法有門路認識翟家
的人--」

  「翟家?」尹灩衣的耳朵整個豎起,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也立即收斂起來。

  「是啊……」崔氏愉快地笑著。「沒想到姑娘好本事,竟能識得翟大少爺--」

  「翟大少爺?」她的聲音尖銳起來。「翟玄領?」

  「姑娘!」崔氏笑呵呵地拍了下她的手。「怎麼直呼人家的名字?」

  尹灩衣全身繃緊,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你是說……央求你說媒……的是他,翟
大公子?」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是啊!我都不曉得你們認識--」

  「他實在是太過分了!」尹灩衣陡地站起,面白的臉上挑了幾朵紅雲。「他何以開
這樣的玩笑!」

  崔媒婆讓她嚇了一跳,詫異道:「姑娘說什麼,什麼玩笑--」

  「大娘,您上了他的當,他……」尹灩衣深吸口氣。「前些日子我……我同他見了
一面,說了些惹他不快的話語,所以他這樣捉弄我,枉我還信他是個正人君子--」

  「姑娘姑娘……」崔氏急忙打斷她的話語。「別冤枉人家,他知道你不信,還要我
送來一點薄禮。」她急忙從腰腹內掏出一小盒子。「這是他送你的定情信物。」她打開
盒子。

  尹灩衣瞪著盒內精緻的金煉子,說不出話來。

  「你瞧瞧,這手煉兒做的多細緻。」崔媒婆拿起煉子。「他還特地選了一對兒--


  「夠了!」尹灩衣轉過身。「把它收起來還給翟公子。」

  「你……這是為何?」崔媒婆一臉納悶。

  「算了,我自個兒拿去給他。」她實在無法忍下這口氣。

  「你……為什麼……總得給我個理由。」崔媒婆大惑不解。

  「我只問您,翟公子瞧上我什麼?」她問。「灩衣既無美貌亦無才德,不過是平常
人家,與翟公子可說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他穿的是錦衣華服,喝的是瓊漿玉液,我
尹灩衣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醬瓜稀飯,能人得了公子的眼嗎?他這分明是在戲弄我
!」

  「你怎麼這麼想?不管什麼原因,現下他要我來說親,便是看上了你,你嫁給他,
一家子不都跟著錦衣華服、瓊漿玉液的?別人要是得了這好親事,早燒香拜佛了,怎麼
就你老把人往壞裡想去。聽大娘一句話,這機會是天上掉下來的,是老天憐你的,你要
好好把握--」

  「這不是老天憐我,是翟公子同我開的玩笑。」尹灩衣拿過崔媒婆手上的盒子。「
我這就去退還他的東西。」

  「你這……」

  「大娘在這兒等我的好消息。」她跨出門檻。「這事就到此打住,請您別再同其他
人說起。」

  「好消息?」崔媒婆一臉錯愕。「你這不是又給說擰了,你答應了那才是好消息,
退親那是壞消息啊!怎麼想的都跟別人不一樣呢?」

  尹灩衣幾乎是一路跑著往漕幫而去,當她喘吁吁的跨進漕幫地盤時,正巧瞧見了上
回站在公子身後的屬下。

  他一見到她,立即露出笑。「來找當家嗎?」

  「是。」她試著平復急促的呼吸,握緊掌心的小木盒。

  馬沿帶著笑意。「我帶姑娘進去。」

  「有勞了。」她點頭致謝。

  「胡姑娘。」翟玄領在她入內時,自椅上站起,面帶笑容。

  尹灩衣忍下怒火。「公子為什麼要開這麼惡劣的玩笑?」

  「玩笑?什麼玩笑?」他揮了下手,示意其他人出去。

  「方纔崔媒婆跟我說她受人之托上門求親。」她深吸口氣。「公子知道這人是誰嗎
?」

  他注視著她帶怒的雙眸,微笑道:「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到你那兒了,胡姑娘推薦的
人果然值得信任。」

  「真是你!」她不可置信地搖頭。

  「是我沒錯。」他笑著。「胡姑娘,請坐。」

  她瞪視他。「你知道我不姓胡。」他都能查出她住的地方,還會不知她的姓氏嗎?

  他的眸子浮出笑意。「我以為你喜歡胡這個姓,尹姑娘。」

  「因為我撒了個小謊,所以你以此報復嗎?」她愈說愈氣,不敢相信他竟會是個心
胸狹隘之人。

  「姑娘錯了,我並無意報復什麼,就像你說的,只是個小謊,沒什麼嚴重的;雖然
多繞了些圈子,不過還不至於惹惱我。」他溫和地說著。

  他的話讓她一時無法反應,他不是在開玩笑,那表示……她因領悟而圓睜雙眸,不
,她不相信。「公子……公子是認真的?」

  他頷首。「媒婆應該都跟姑娘說了才是。」

  她搖首,忽然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不……不可能……」

  「姑娘要不要坐下來?」他好心地提議。

  她沒應聲,不過倒是伸手扶住椅背撐著身子,不然她怕自己會癱軟在地上。「我不
明白……為什麼……」

  「我很欣賞姑娘處理事情的方式。」他回答。

  她深吸口氣,現在不是發呆、手足無措的時候,她摸了下因方才奔跑而散落在頰邊
的髮絲。

  「公子過獎了,揚州城內比我好的姑娘多如過江之鯽,我送給公子的群芳錄中就有
不少姑娘的才智都在我之上。」她慢慢恢復平常的冷靜。

  「姑娘太謙虛了。」他笑著。

  她不悅地蹙額。「我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為什麼?」他語氣平常,聽不出有任何惱怒之處。

  「公子應該比我更清楚原因。」她望著他,眉心鎖得更緊。「公子是不是突然犯了
傻病?」除了這原因,她實在想不出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他輕笑一聲。「我倒覺得這是個聰明的決定。」

  「我瞧不出哪裡聰明!」她搖首。「算了,這也不重要,我已囑咐崔媒婆不要將此
事張揚出去,而我也會當此事從沒發生過--」

  「等等。」見她似乎打算告辭,翟玄領立即截住她的話語。「我想知道姑娘有什麼
顧忌?」

  「公子應該清楚--」

  「我想聽你說。」他再次打斷她的話。

  她深吸口氣。「好,公子聽清楚了!首先,公子的親友不會贊成這門親事;再者,
嫁給公子得管翟府內務,灩衣自認做不來;第三,灩衣若出嫁,弟妹也得跟著一塊兒到
夫家;第四,與公子相處著實不易,我不想自討苦吃。」

  「還有嗎?」他有禮地問。

  「暫時便是這樣。」她說道。

  他微笑地走近一步。「首先,翟府親友之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會處理妥當;再者,
管理翟府內務的是我母親,你只需從旁協助;第三,令弟妹可以隨你一起住進府中;第
四,在下很好相處,或者該說,成親後我們每天相處的時間不會太長。」

  她瞪視著他又往前一步,在她一臂之遙處停住。

  「還有問題嗎?」他的聲音一貫的溫煦。

  她微張嘴,想說話,猶疑了下後,又閉上嘴。

  「姑娘有話直說無妨。」他微笑。

  「我必須先說,我不會嫁予公子,但我很好奇為什麼相處時間不會太長?」她疑問
道。

  「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漕幫。」他指了下兩人所在之處。

  她點頭。「當然,我的意思是,公子晚上也不回翟府嗎?」

  「不,會回去。」他頓了下。「我們只會在晚上才有時間獨處。」

  她眨了眨眸子,倏地臉兒火紅一片,明白他所指為何。「原來妻子在公子的心中,
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他挑眉。

  她怒目以對。「如果公子只想要個……侍寢的妻子……我想青樓的姑娘會很樂意。


  他愣了下,忽地大笑出聲。

  尹灩衣頓時顯得困窘,難道她誤會他話中的意思了?

  「我無意批判公子……我是說這不關我的事,抱歉……」她鎮定心神,極力掩飾自
己的尷尬,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她在心裡喃念著,隨即福身打算離去。

  「等一下。」他跨步攔住她的去路。「我還沒聽見姑娘的答案。」

  她蹙眉。「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我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為什麼?」他不放鬆地繼續追問。「我以為我們方纔已解決所有的問題了。」

  「公子不可能解決所有問題。」她歎氣,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力感。「公子能讓令嬡
接受後娘嗎?」

  「她會接受的。」他簡短地說,想到女兒嚎啕大哭的模樣,讓他皺了下眉。

  他自以為是的語氣讓她不悅。「公子打算怎麼做?把令嬡叫到跟前,對她說:這是
你後娘,以後要聽她的話。」

  翟玄領微愕。

  她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公子該知道令嬡不是你的下屬,你說什麼她
便會照做,恕灩衣說句不客氣的話,公子實在不瞭解女孩兒家的心思。」

  「你瞭解便成了。」他不以為忤地說,他要瞭解女人的心思做什麼!

  她瞪他一眼,明白多說無益,於是道:「我再說一次,我不會嫁給公子,相信公子
不會強人所難,告辭。」她走了一步,突然想起東西還在手上。

  「這還給公子。」她將木盒放置一旁的茶几上。

  「聽說姑娘的雙親六年前相繼去世後,你便一個人獨自撫養四個弟妹。」他緩緩說
著,拿起几上的木盒。

  她轉頭向他。「公子想說什麼?」

  「記得姑娘說過,翟府裡多是豺狼虎豹。」他頓了下。「姑娘可有想過自己的弟妹
又是什麼?」

  她直視他的眸子,聽他接著道:「你將他們養成小羊小兔了。」

  「公子這話何意?」她不悅地蹙眉。

  他微笑。「姑娘不可能一輩子守著他們,他們躲在你懷裡太久了,該讓他們見見世
面了。」

  「公子想做什麼?」她的背脊一陣發涼,雙眸進出厲色。「公子想以他們脅迫我嗎
?如果公子對他們出手,我不會與你善罷甘休的。」

  她動怒的模樣讓他不由得升起讚賞之情,她雖稱不上美,卻很有個性,而這讓她不
起眼的面貌頓時亮眼起來。「姑娘現下像個張牙舞爪的母老虎。」他微笑。「我不會對
他們怎麼樣,姑娘真以為我會用卑劣的手段逼婚?莫非我在揚州的名聲如此惡劣?」

  尹灩衣拉回失控的情緒,他說的沒錯,據她所知,他並不是個會使陰狠手段的人,
一扯上弟妹,就讓她失去了該有的冷靜。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子莫要介懷。」她立即道歉。「公子與一般仗勢
欺人的紈挎子弟當然不同。」她因自己疾言厲色難為情,臉上染了紅暈。

  「我想與姑娘談筆生意。」他微笑。

  「生意?」她眨了下眸子。

  他把玩著手上的木盒。「一樁互利的生意。」

  她蹙下眉。「我不明白。」

  「聽說姑娘貳弟今年準備應試。」他頓了下。

  她狐疑地瞧他,不懂他為何將話題轉到這兒。

  「姑娘正在籌措他的盤纏--」

  「不勞公子費心,盤纏的事我能想出辦法。」她大概明白他想怎麼跟她談生意了。

  他微笑。「姑娘誤會了,我相信這點錢難不倒姑娘,我的意思是,姑娘可有想過令
弟不打算應試。」

  她怔住,隨即道:「公子錯了,貳弟答應過我,他會去的。」

  「是嗎?」他瞧著手上的木盒。「那我們打個賭吧!」

  「我不喜歡賭。」她回絕。

  「真可惜。」他仍舊笑著。「我還想著姑娘會上勾。」

  「我不會賭,但我想知道公子打算賭什麼。」她不能說自己不好奇。

  「賭令弟不會應考,若我說中了,姑娘便允了親事--」

  「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她不悅地截斷他的話。

  「我還不夠認真嗎?」他訝異地挑眉。「我一直想著該怎麼讓姑娘首肯。」

  她轉開頭,俏臉微紅,她至今還是很難相信他是真心誠意想與她成親。「公子不是
任何姑娘都成的嗎?」

  「原本是這樣沒錯,可你的話讓我變了心意。」他認真道。「我無意再辦第三次婚
禮,所以,我最好確定這回我的妻子能在翟府生存下來。」

  「我說了,我給公子的冊子裡還有許多姑娘有這能力。」她輕蹙眉心。

  「我沒這麼多時間一個個去驗證。」他微笑。「並非我不相信姑娘推薦的人選,可
如今就有一個站在我眼前,我何必多此一舉。」

  「我們一直在原地打圈圈。」她有些不耐煩了。「我說了,我不會答應。」

  「我聽見了。」他一貫地微笑。「我不會強人所難。」

  她鬆口氣,終於露出笑靨。「以公子的家世背景--」

  「灩衣--」

  這聲音……尹灩衣吃驚地轉身。「貳弟?」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弟弟快步走進來。

  原來這就是尹槊貳,翟玄領露出饒富興味的笑,他原就想從他下手,如今他直接找
上門,倒也省事。

  翟玄領細細觀察他與尹灩衣的五官,尹槊貳長得秀氣斯文,身材清瘦,是解試合格
的「得解舉人」,兩個月後即將參加在京城舉行的省試。

  「灩衣,你沒事吧?」尹槊貳走到她身邊,白皙的臉上因奔跑而染了層薄汗。

  「我能有什麼事?」尹灩衣顰額。「你為什麼……我明白了,是小舞對嗎?她跑去
找你?」

  尹槊貳沒應她的話,只是一臉敵意的望著眼前的人。「你就是來提親的翟玄領?」

  「正是在下。」他微笑以對。

  「貳……貳哥……等等我。」尹淺舞在這時也跑了進來。

  「當家的,沒事吧?」馬沿也出現在門外。

  「如果還有尹姑娘的弟妹,都一併讓他們進來吧,不用阻攔。」他囑咐。

  「知道。」馬沿回答,他剛若阻攔,尹家老二還能進來嗎?

  翟玄領將視線移向尹淺舞,她有張靈秀的臉,與尹槊貳面貌相似。

  「貳弟,你為什麼沒在丘師傅那兒唸書--」

  「我擔心你讓他欺負。」尹槊貳瞪視著翟玄領。

  「翟公子不是這樣的人。」尹灩衣沉下臉。

  「知人知面不知心。」尹槊貳說道。

  「是啊!大姊。」尹淺舞也道。

  「好了,別再說了。」尹灩衣才說完話,又聽見外頭傳來熟悉的叫聲,她閉了下眼
,不敢相信他們全都跑來了。

  「大姊,沒事吧?」尹樂杉與尹壇肆也跨進了屋內。

  「你們為什麼全跑來了!」尹灩衣無法克制地怒視他們。

  「我們來給大姊壯膽。」尹壇肆朗聲道。他今年十五,有張圓臉,穿著綠袍子。

  站在他旁邊的是長他一歲的尹樂杉,高他近一個頭,與尹槊貳同是偏瘦的身材,眉
清目秀,表情較為冷淡。

  翟玄領瞧著這一家子,緩緩露出笑。「姑娘與弟妹長得不太相像。」翟玄領觀察五
人的長相。

  「這不關你的事。」尹槊貳沒好氣的回答。

  「貳弟--」

  「尹姑娘不用在意。」翟玄領打斷她的話。「聽媒婆說,灩衣姑娘的婚事都讓二公
子給攔下了。」

  「沒錯,灩衣的婚事得我點了頭才算數。」尹槊貳仰起下巴。

  「是嗎?」他嘴角帶笑。「不知什麼樣的條件才能讓你點頭?還是你只是個離不開
姊姊的小鬼?」他特意在「姊姊」二字加重語氣。

  尹槊貳漲紅臉,卻不知是氣憤,還是羞惱。

  「公子毋需使激將法。」尹灩衣慍怒道,她沒有遲鈍到不知他此話何意!

  「我只是就事論事。」他輕鬆地說,目光在三兄弟身上打轉。「讓我想想,我在你
們這年紀的時候做些什麼,我記得我離開揚州到京城--」

  「公子不要太過分。」尹灩衣打斷他的話。

  「哪裡過分?」他一臉不解。

  當著弟妹的面,尹灩衣不好說話,只是怒瞪了他一眼,說道:「回去了。」她示意
弟妹往外走。

  「慢走。」翟玄領依舊掛著笑意,直到他們離開視線,他才收起唇邊的笑。

  看來,要談成婚事,勢必得從她弟妹身上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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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8:07
【第三章】

  尹家三兄弟一前一後地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午後的陽光讓三人微微沁了汗,尹
槊貳煩躁地抹去額上的汗水,方才挨了灩衣一頓訓,心裡頭躁悶地靜不下來。

  「其實……他說的話也沒有錯。」

  「什麼?」尹槊貳回過頭,沒聽清楚方纔的話語。

  「我說翟公子沒說錯。」尹樂杉將話又重複了一遍。「咱們不能老倚著大姊。」

  走在尹樂杉身旁的老四搔了下腦際。「這咱們以前不是討論過了嗎?大姊說,咱們
只要唸書便成了,其他事不用煩心。」

  尹樂杉瞥他一眼。「我看你再過十年也不會有長進。」

  「你說什麼?」尹壇肆漲紅臉。

  「好了,不要吵。」尹槊貳停下腳步。「這事我也想過了,咱們可以擺個小攤子-
-」

  「這以前也討論過了,大姊不會答應的。」尹壇肆沒好氣地又說了句。

  「以前也討論過你是豬腦袋。」尹樂杉冷冷說了句。

  「你說什麼!」尹壇肆生氣地一把揪住他的領口。

  「好了--」尹槊貳扯開兩人。「大街上拉拉扯扯的,能看嗎?」

  尹樂杉抖了下袍子。「咱們也該替大姊找個歸宿了。」

  「什麼?」尹槊貳的怒火立即顯現。

  尹壇肆則眨了下眼皮。「如果是這事,我沒意見。」

  「我不答應。」尹槊貳惱火道。

  「再拖下去,大姊就要讓咱們耽誤了。」尹樂杉繼續道。

  「這我同意。」尹壇肆點頭。

  「沒人問你。」尹槊貳瞪他一眼。

  「我為什麼不能說!」尹壇肆火道•「大姊已經二十二了,再拖下去,那是誤了她
。」

  尹樂杉斜睨他一眼。「總算說了句人話。」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尹壇肆回嘴。

  「好了,這件事就說到這兒。」尹槊貳不想再討論下去。

  「我覺得丘師傅不錯。」尹壇肆自顧地說著。「去年師傅有提起這事,可讓貳哥給
回了。」

  「丘師傅都四十好幾,配灩衣太老了。」尹槊貳想也沒想地說。

  「可師傅人好,又有學問。」尹壇肆辯駁。

  「我覺得翟公子是至今最好的人選。」尹樂杉也道。

  「他不過是有幾個臭錢的商人。」尹槊貳怒氣沖沖地說。「你忘了街南的米行肥佬
也想娶灩衣,他是個私德敗壞的奸商。」

  「他們是不同人--」

  「好了,別再說了。」尹槊貳打斷杉弟的話語。「快走。」他自顧自地疾行而去。

  尹壇肆搔搔額頭。「為什麼每回一提到大姊的婚事,貳哥就這麼激動?我也捨不得
大姊呀!可咱們又不能把大姊綁在身邊一輩子。」

  如果有好的對象,他是絕對贊成大姊出嫁的,今天他們會趕到漕幫,不過是因為小
舞話說得不明不白的,讓他們誤以為漕幫想仗勢欺人,強娶大姊,所以他們才急忙趕來
的。

  尹樂杉沒吭聲,只是瞄了肆弟一眼,心裡突然有個想法。

  「你記不記得前幾天大姊要我幫她畫人物像?」

  尹壇肆轉向他。「記得,咱們還問大姊要做什麼?她說那是要給翟大公子--」他
戛然而止。「翟公子?不就是我們剛剛……」

  「嗯!」尹樂杉蹙起眉宇。「大姊說是要幫芙蘭表姊退親用的,原來那人就是翟玄
領……」他的腦筋飛快動了起來。

  「他現在跟大姊提婚事……」尹壇肆習慣地抓抓髮際。

  「大概是看上了大姊的能力。」尹樂杉蹙眉。「就像米行的錢老闆一樣。」

  「哦……」他恍然。「可大姊又不懂漕幫的事……」

  尹樂杉瞥他一眼。「用點腦袋行不行?翟玄領經營漕幫經營的有聲有色,不需假手
他人,再說了,他們應該不會讓女人插手生意上的事,恐怕他是想讓大姊幫他治家。」

  他點點頭。「大姊的確是滿會理家的。」

  「你覺得這親事怎麼樣?」尹樂杉探問。

  「沒怎樣,反正大姊都拒絕了。」他聳聳肩。

  尹樂杉冷瞄他一眼。「這事還沒蓋棺論定。」

  「你想做什麼?」尹壇肆從他的話語中感覺到不尋常。

  「我只問你,這門親事有什麼道理退?」他揚起嘴角。

  尹壇肆怔了下。「可貳哥……」

  他微扯嘴角。「若依他,大姊一輩子也出不了閣。」這回,他非得讓他首肯不可。

  這晚,尹家的氣氛顯得有些怪異,就連最小的尹淺舞都能感覺,她夾著豆腐入口,
一邊瞧著三位兄長自顧吃飯的模樣。

  「今天怎麼好安靜?」她伸長筷子夾了韭菜到碗裡。

  「有事嗎?」尹灩衣瞄了三位弟弟一眼。

  「沒,能有什麼事?」尹槊貳開了口。

  尹灩衣也沒追問,只是換了話題。「你進京應考需要的盤纏姊姊籌好了,再過幾天
也該上路了,杉弟,你陪--」

  「我不打算參加。」尹槊貳平靜地說尹灩衣停下碗筷,錯愕地望向他,不敢相信自
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

  「不要說傻話。」尹灩衣不悅地蹙下眉。「你已考過解試,自得去京師參加省試,
路已走了一半,哪有回頭之理。」

  「我覺得準備的還不夠。」尹槊貳盯著碗裡的米飯。

  「去試試也沒有關係。」尹灩衣放下碗筷。

  「我覺得不需要浪費那些錢--」

  「錢的事你不用費心。」她蹙眉。「你答應過我的話忘了嗎?」

  「答應什麼?」尹壇肆忍不住插嘴。

  尹樂杉瞟他一眼,示意他少開尊口。

  見貳弟悶不吭聲,尹灩衣起身說道:「你跟我來。」她拉開板凳,離開餐桌,往前
院踱去,尹槊貳直起身,跟在她後頭走。

  「為什麼答應我的事,如今又反悔了?」尹灩衣邊問邊注意屋內三人的舉動,不想
他們有機會偷聽,下午時是她太疏忽了,才會讓小舞偷聽到她與崔媒婆的談話。

  「我沒說我不去應考,我只說今年不去--」

  「不要跟我玩字面上的遊戲。」尹灩衣不悅地打斷他的話。「貢舉不是每年都有,
這樣一拖,不知又得幾年。」

  宋代科舉,承襲唐和五代之制,設有貢舉、武舉、制舉、詞科和童子舉五種。貢舉
,又叫常科,是選舉文官的制度,北宋前期,分為進士、明經和諸科等考試科目,貢舉
在初期為不定時舉辦,一直到宋英宗後才訂為三年一次。

  「再說,我與丘師傅談過,他認為你可以--」

  「可我自己覺得準備的還不夠。」他再次強調。

  尹灩衣凝視他閃爍的眼神,歎口氣道:「不要對我扯謊,你明知姊姊瞧得出來--


  「我沒扯謊。」他辯駁。

  「是因為下午的事嗎?」她問。

  他沉默了下才道:「翟公子讓我不舒服,我擔心你會受他欺負。」

  她輕笑一聲。「你想太多了,翟公於不是會強人所難之人。」

  「不是,他不一樣。」尹槊貳煩躁地說。翟玄領給他很大的威脅感,他跟以前上門
提親的人不同。

  「我答應過不會拋下你們成親去。」她說道。

  「我知道。」他長吁口氣,抬眼望向天際,今夜的月亮讓烏雲遮住大半,顯得有些
陰晦不明。「其實,他說的也沒錯,這麼多年……都是你在照顧我們……」

  「我照顧你們是應該的……」

  「不對……」他搖頭。「應該由我負起這責任的,可……我什麼也不會,不過是個
無用書生……」他低頭瞧著自己攤開的掌心,除了拿筆外,他什麼也不會。

  「貳弟。」她輕觸了下他的臂膀。「讀書人求的是進仕之路,並不是汲汲營營地為
生計煩惱--」

  「功名誰不想要?可僧多粥少,中舉的有,難道落第的就少嗎?父親一生考了幾次
,最終還不只是個不第秀才罷了,可為咱們一家子操勞的是母親,就因為這樣,娘才會
累倒,若你最終走了娘的路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他激動地握著她的肩膀。

  「貳弟,你想哪兒去了?」她安撫地拍了下他的手。「我相信以你的才學,中第並
非遙不可及,也非空談。」

  「你想我做的,我一定會去做,可遲個一、兩年也無妨不是嗎?」他頓了下。「我
想過了,我先在私塾教孩童--」

  「為什麼要這樣!」她打斷他的話,仍舊無法理解為何他不想應試。「就算準備不
夠也無妨,去試試又能有什麼害處?」驀地,她想起翟玄領的話--我賭令弟不會應考
,若我說中了,姑娘便允了親事。

  為什麼他會這麼說……而且,還偏應了他的話!尹灩衣心頭一驚。「貳弟,你與翟
公子曾見過面嗎?我是說,今天是你們第一次見面嗎?」

  尹槊貳怔了下,不明白為什麼話題會突然轉到翟玄領身上。「是第一次見面。」

  尹灩衣仔細審視他有無說謊的跡象。「你們以前沒碰過面?」

  「沒有,你為什麼突然……」

  「沒什麼。」尹灩衣微笑。「翟公子很懂人心,我擔心你受他擺佈。」

  「怎麼會?」他驚訝地揚眉。

  她思忖了下,而後說道:「他告訴我你不會去應考。」

  尹槊貳瞠目以對。「他……」

  「你覺得呢?」她頓了下,靈機一動說道:「我與他打了賭,賭你會上京應考,若
我輸了,便進他翟家門。」

  尹槊貳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不可能……為什麼?」他無法自己地嘶喊出聲。「
你不可能會答應的,你--」

  「貳弟。」她輕喊一聲。「對不起。」她不想對他撒謊,但她答應過爹,定要讓尹
家子孫入仕途,她不能在這節骨眼上讓貳弟自毀前程,他已經中了舉人,沒道理在這時
放棄。

  尹槊貳誤會她道歉之意,以為她是在為賭約向他賠禮。「你不可能跟他打賭的,不
可能……你不會跟人打賭的……」

  「貳弟。」她喊了聲,試著讓他冷靜下來。「只要你應考,我便贏了。」

  他看著她,聲音沙啞。「你騙我對不對?這是你想我上京的計謀--」

  「你想問翟公子嗎?」她冷靜以對。

  他怔住。

  「你答應我的事沒有做到,可我親口應允的事,絕不會更改,如果你不進京,就留
下來參加姊姊的婚宴吧!」她轉開頭,往屋內走。

  「灩衣--」他惶恐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能這麼做,你不會不知道我對你--」

  「貳弟!」她冷喝一聲。

  他猛地收口,黑眸閃過一絲掙扎。

  她在心底喟歎一聲,仰頭望著晦暗的星空。「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你永遠都是我
的貳弟,這點絕不會改變。」

  他的眸子黯下,不覺鬆開她衣袖上的手,她輕歎口氣,走進屋內。

  「大少爺……」

  翟玄領一踏進家門,就見管家提著燈籠匆匆迎上前來,他挑了下眉,問道:「怎麼
?」他才從漕幫回來,身後仍跟著牛坤及馬沿。

  房仕斌在他面前站定後才道:「您回來的正好……」他中等身材,穿著圓領青袍,
下巴上留著一繒山羊鬍,眉間有著一道深紋,雙眼下垂,眼皮底下有些浮腫,像是泡在
水中的魚眼。

  他使個眼色,示意一旁的門房先行退下後才道:「坤少爺讓人壓在賭坊,小的……
」他以袖子抹了抹額際。「小的不知該找誰拿主意,三百貫錢不是小數目,小的沒法找
帳房支。」

  翟玄領冷下臉。「他又欠了錢?」

  「是,三……三百貫錢。」他皺緊眉頭。「奴才沒敢告訴二姨太。」

  「這事不用告訴她。」除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外,姨娘不會做出任何有建樹的事情來


  「可總得把少爺帶出來……」房管家詢問。

  「用我的名去帳房支銀兩。」他從腰間掏出木牌交給管家。「牛坤,跟管家一塊兒
去把那渾帳給我帶回來,別驚動府裡任何人,回來後,直接將他壓來見我。」

  「是。」牛坤立即隨管家離去。

  「主子,做啥還領他出來,就讓他在賭坊裡待著。」馬沿厭惡道。

  「他若沒回來,姨娘會鬧得整個府不得安寧。」翟玄領面無表情地說。「老太爺正
病著,不能驚動他老人家。」

  「那倒是。」馬沿應著,府裡最會鬧的人除了二姨太外,不做其他人選,偏她又是
頭兒的長輩,人說女人撒起潑來,惡鬼都要讓三分,這話還真不假。

  據說二姨太是主子十五歲那年,大夫人做主讓大老爺翟治臨娶進門做偏房的,這事
至今還是個謎,沒人懂為什麼大夫人會主動為自己的丈夫納妾,夫妻兩人的感情雖不算
恩愛,可也還相敬如賓,更令人詫異的是,翟治臨竟然首肯--「好了,你去歇息吧!


  翟玄領的話語將馬沿的思緒拉回,他應了聲,往偏院而去,翟玄領則是面無表情地
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他沒有費事要門房為他掌燈照路,就著微晰的月光走過花園,穿越亭榭,往書房而
去,才推開門,他便瞧見站在窗邊的身影。

  聽見聲響,窗邊的人兒轉過頭,微笑道:「借了大哥的書房賞月,不介意吧?」

  「今晚瞧得見月嗎?」翟玄領順手點上燈。

  翟啟譽頷首。「她像害羞的姑娘家東躲西藏的,是得費些勁兒,不過我有的是時間
,也無所謂。」他往臥榻走去,閒散地靠著案幾,順手拿了瓜子嗑著。

  翟玄領在椅上坐下,問道:「找我什麼事?」

  翟啟譽勾起一抹笑,清秀的臉龐帶著稚氣。「想跟大哥討份差事做。」

  他揚起眉,微扯嘴角。「這倒新鮮,你想討什麼差事?」

  「下個月讓我押運到京師!」

  「為什麼?」翟玄領反問。

  「我跟我爹談的條件。」他坦率地說。「他念得我耳朵要長繭了。」原本還有弟弟
翟啟允能讓父親叨念,可沒想到上個月他忽然說要到湖南幫二哥翟炯儀治理縣府,這下
父親便將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讓他苦不堪言。

  翟玄領微微一笑。「二叔允了你什麼?」

  「他給我兩條路走,一是在漕運幫忙,二是娶妻生子。」他聳了下肩。「我自然選
第一條路走,不過我也提了條件,在你底下賣命一年,一年過後,他得由著我遊山玩水
去。」他吃顆瓜子後才繼續道:「至於薪俸……你幫我留著,一年後當我的盤纏。」

  「這好辦。」翟玄領暍口茶。「你若有本事,銀兩自然不會少。」

  翟啟譽伸個懶腰。「那就這麼定了,這江南一帶,我也遊歷得差不多了,是該換個
地方。」

  「你才二十就淨想著玩,難不成想玩一輩子?」

  他痛苦的拉了下耳朵。「你行行好,別跟我爹說一樣的話。」他直起身子,又伸展
了下筋骨。「年輕時不玩,等老了能玩得動嗎?」他咧嘴一笑。「這該怎麼說呢……就
說我命好吧!投在翟府,不愁吃穿,一輩子不用為生活奔波,既然如此,那就做自個兒
喜歡的事吧!」

  「所以,你們這一夥人打算累死我就是了。」翟玄領瞥他一眼,光他這一輩的翟家
子孫就有九個,可真留下來幫他的不到三個。

  翟啟譽笑了笑。「別這麼說,別這麼說,我這不也拿出良心了嗎?在你眼皮底下幹
一年,我已有脫一層皮的打算了,再者,你手裡一堆人幫你效命,不差我一個。」

  「既然這樣,我就先給你件事做。」他露出溫和的笑。

  「咱們才剛打好商量,你就丟差事過來。」翟啟譽蹙起眉頭,隨即認命道:「算了
,你說吧!」

  翟玄領正要說話,忽聽得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大少爺,有您的信。」

  「進來。」他又喝口茶。

  僕人推開門走進書房,將手上的信箋交予主人。

  翟玄領一見信封上的字,立即問道:「送信人呢?」

  「走了。」男僕說道。「那孩童將信交給門房後便走了。」

  「下去吧!」他打開封口,拿出信箋,他瞄了眼後,立即露出一抹深意的笑,精明
的眸子閃了下。

  「誰寫的?」一旁的翟啟譽好奇地問。

  「沒事。」他將紙條塞入袖口內,導回正題。「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你到各個船
幫去晃晃,探探他們的口風,瞧瞧他們在做什麼。」

  「我不明白。」翟啟譽一臉疑惑。

  「上個月官府的運糧船在淮河上翻了船,聽過這事嗎?」

  「略有耳聞。」他頷首。「怎麼,大哥懷疑有詐?」

  東京開封有近百萬人口與數十萬軍隊,人多、兵多,供應號繁,每年需靠各路轉運
使收繳,並組織漕運運往京師,因此各路上貢歲賦動輒都是百千萬石,百萬兩。

  所運物資主要有谷米、錢、絹、納、絲線、棉、茶、香料、黃臘、鹽、薪及碳……
等,因此,轉運使責任之大可見一斑。

  也因為如此龐大的物資及錢財,有些漕運吏卒便上下共同侵盜,或用水上雜糅官米
,故意毀壞舟船,使之沉沒,而後托說是風水沉沒以滅跡。

  針對這點,大宋律法有訂,若故意毀壞舟船使之沉沒,處以死刑,若是確因風水、
灘磧導致船沉,則以收救上來多少物資定罪。

  「這事還言之過早。」他微笑,「那日確有風雨,可是否真為風雨所致而沉船,那
還值得商榷,現下都轉運使已著手開始調查,真相如何也只得等查出之後再說。」

  「我還是不懂大哥要我做什麼。」翟啟譽依舊一臉茫然。

  「咱們吃的不是公家飯,領的不是朝廷的餉銀,自然不需插手調查,可那日船上運
的都是官鹽、茶及香料,這若真讓人污了……」

  「那他三輩子都不愁吃穿了。」翟啟譽接口,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出事的地點離揚州不遠,他們若要運走這一大批東西,還是得靠水路,陸路太引
人注意。」他喝口茶。

  「我明白了。」翟啟譽微笑。「你懷疑咱揚州地界上會有船幫暗中接應他們。」

  他溫和地笑著。「我沒這麼說,我只知道這批東西遲早要上揚州。」

  「這下我曉得該怎麼做了。」翟啟譽站起身。「好了,我要出去賞月了。」

  翟玄領點個頭後,他便走了出去,閉目養神了會兒後,外頭響起牛坤的聲音。「主
子?」

  「讓他進來。」他的聲音維持一貫的平和。

  門扉被推開又關上。

  「大哥。」翟亞坤笑了兩聲,笑聲中有著緊張與虛浮,他的袍子因被拉扯過而顯得
有些凌亂,除此之外,一切都還好,他面容圓潤,與翟啟譽同年,今年都是二十。

  翟玄領沒說話,只是端坐在楊上閉目養神。

  他乾笑一聲。「既然大哥要歇息了,那我就--」

  翟玄領睜開冷冽的黑眸,他猛地收了口。

  「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條,廢了你的手,讓你永遠沾不得賭;第二條,明天到漕
幫報到,從運卒開始幹起。」

  「運卒?」翟亞坤怪叫一聲。「你要我做那些個低三下四--」他話未說完,突然
一道冷光閃過他的臉頰,咚地一聲釘在他背後的柱子上。

  他感覺臉頰一陣疼,抬手摸上才發現沾了血跡,轉頭瞧見一把銳利的匕首嵌入柱內


  「不要跟我討價還價。」翟玄領進出怒意。

  「你的刀子是向著自家人的嗎--啊--」他突然痛叫一聲,第二把匕首射入他的
肩臂處。

  「看來你是要選第一條路了。」翟玄領冷笑一聲。

  見他甩出第三把匕首,翟亞坤嚇得往旁倒下,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狼狽地趴在地
上。「等一下--」在瞥見第四把匕首的冷光時,翟亞坤大喊,冷汗自他額上涔涔留下


  「我去。」他嘶喊。

  翟玄領冷聲道:「你知道我的脾氣,別再讓我抓到你賭博。」他站起身,來到他面
前蹲下。「不然的話……」他揚高匕首,在中途俐落地以手接住,刺向他的手背。

  「啊--」翟亞坤尖叫。

  「你的兩條手臂我就收了。」他冰冷的眸子恢復溫和。「還有,別讓你娘瞧見你受
了傷,她可是會擔心的。」說完這句話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翟亞坤大口喘氣,良久才抬起手抹過額上的汗,雙眼暴突地盯著插在他食指與中指
間的刀子,只要再差個一毫,他的指頭就斷了。

  「狗娘養的!」他往後癱跌在地上,瞥了眼左手臂膀的刀子,他閉上眼,握住刀柄
,咬牙拔出,登時鮮血進流,還夾雜著他咒罵的喊叫聲。

  「算你狠!」他甩出匕首,瞧著它刺入壁裡。「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如果不是騎虎難下,尹灩衣實在不想再與翟玄領打交道,與他談話總是讓她莫名的
緊張。

  可為了貳弟,她沒有別的路可走,想了一夜,她還是不知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
貳弟迷途知返,她甚至想到嫁人一途,原本她對婚姻之事並無特別想法,成不成親對她
而言並不重要,她全部的心思只在弟妹身上,可想到昨晚貳弟的態度,她不覺開始遲疑
起來,貳弟……她在心底歎口氣……早晨的涼風拂過她白淨的臉龐,抬手將飛揚的髮絲
掠至耳後,長長的睫毛顫著,她揚起臉蛋,盯著清白的天際,任思緒漫無目的的翻飛著


  翟玄領緩緩自另一頭走來,穿著一身白袍,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這時,一陣風
揚起,捲起地上的落葉,搖動樹枝,清脆的鳥鳴聲在林間迴盪,翟玄領在瞥見幾尺外的
樹幹後露出一截灰衣後變得銳利起來。

  「公子。」尹灩衣朝他福身。

  「灩衣姑娘。」他有禮地頷首。

  「又要請公子幫忙了。」她垂下眼眸。

  「關於令弟的事?」他直言。

  「是。」她抬眼看他。「公子如何知曉貳弟不會進京應考?」

  「我只是查了一些事,然後下判斷。」他不經心地瞄了眼她身後幾尺處,微笑道:
「邊走邊說好嗎?」

  她點頭,與他一起在竹林間漫步,聽著鳥兒清脆的樂音。「公子查了什麼?以哪一
點做的判斷?」

  「姑娘知道令弟不應考的原因嗎?」他反問。

  她轉向他。「公子知道?」

  「姑娘不知道嗎?」他依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她望著他興味的眼神,眨了下眸子說道:「灩衣只是一介愚婦,還望公子賜教。」
她垂下眼。

  他□地笑出聲。「姑娘絕不是愚婦。」

  她盯著地上的石子,嘴角牽動了下。「小女子當然是。」

  他微微一笑,轉了話題。「敢問姑娘幾歲來到揚州的?」

  聞言,尹灩衣抬首向他,心思轉了下後才道:「公子探聽的本事讓人佩服。」

  「我會把這恭維轉告給柳青的。」他停下腳步。「姑娘打算終生不嫁嗎?」

  對於他突然提及婚事,她怔了下,而後小心答道:「公子為何提及此事?」

  「姑娘不是希望我配合演出戲嗎?我若多知道些姑娘的想法,演起來也就更稱職。


  他雖答得合情合理,可總讓她覺得不踏實。「貳弟若真找公子采虛實,公子只要回
答真有賭約之事便成,毋需扯到別的事上頭……」察覺自己的語氣過於強烈,她急忙改
口道:「我的意思是說……以公子的才智,自然能應付得當。」

  他淺笑道:「你在防著我嗎?」她今天說話似乎小心翼翼的。

  「公子多心了。」她含混過去。「欠公子的這份情,灩衣會記在心底。」

  「舉手之勞罷了。」他盯著她。「在下只是好奇姑娘是否真心為令弟好?」

  「公子此話何意?」她蹙起眉心。

  「姑娘要翟某幫的忙,只是治標不知本……」他緩緩說著。「能否斗膽問姑娘一句
?」

  她眨了下眸子。「公子請說。」

  「姑娘與令弟之間除姊弟之情,可還有其他?」

  她詫異地看著他。「公子何出此言?」她不悅地斂起眉。

  「難道姑娘從沒深思過為何令弟不願你下嫁他人--」

  「這是我自己的意思。」她打斷他的話。

  他繼續道:「如果姑娘真想令弟將來有所作為,出任仕途,就該斷了他對你的私情
,別給他任何希望。」

  她定定地瞧著他,雙眸隱著怒火。

  他微微一笑,不識相地說著:「人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他心繫於你,放不下你
,時時刻刻擔心你會在他進京趕考時下嫁於人,如何能專心應考,姑娘若真為他想,便
一刀斷了他的後路,痛雖痛,可卻是一勞永逸之法。」

  「公子果然工於心計。」她豈會不明白他言下之意。轉開臉,她往前走去,他根本
在暗示她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她嫁人,徹底斷了貳弟的妄念。

  她不能否認他說的話有幾分道理,昨夜她也想了很多,貳弟的情形讓她很憂心……
她歎口氣,不明白事情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我欣賞姑娘,所以不願與姑娘玩陰招。」他隨意一跨步便跟上她。「姑娘若嫁至
翟府,對我們兩人都有好處。」

  「揚州城內還有許多比我能幹的姑娘,公子為何……」她整理下思緒後,才又接著
道:「公子明明不在意所娶何人,為何如今又非我……」才到舌邊的話猛地頓住,頰邊
湧超不自然的紅暈,她差點便脫口而出「非我不娶」四字,這話兒若真說出,實在彆扭


  「我說過,我無意再辦第三次婚禮。」他不厭其煩地重複說過的話。

  她垂下眼瞼。「是的,公子說過。」她眨了眨雙眼,忽然道:「公子聽過一個故事
嗎?」

  「故事?」他挑高層。

  「有一隻兔子在森林裡散步,不巧遇上狐狸,眼看狐狸就要吃掉兔子,兔子急忙開
口說道:狐狸大人,我知道難逃一死,可你能不能饒我一時半刻?這些日子,我正在寫
一本書,眼下就要完成了,您能不能讓我把它完成?狐狸聽了,好奇道:寫書?兔子會
寫什麼書?兔子立刻道:我正在寫狐狸怕兔子的書。狐狸一聽,哈哈笑道:狐狸怎麼會
怕兔子!兔子附和道:是啊!我這書寫錯了,希望狐狸您能幫我改改,書就在洞裡,您
幫我瞧瞧吧!」

  尹灩衣收口,瞧了眼翟玄領。「公子有興趣繼續聽嗎?」

  他嘴角帶笑。「當然,姑娘請接著說。」他至今還未聽出她這故事底下的含義,但
好奇心已被挑起。

  翟府一輩,向來男丁興旺,所以他自小除了母親外,沒與什麼女人交談過,因而自
認對女人的心思並不熟悉。

  雖說他在弱冠之年便成了親,可他的前妻口才並不俐落,且非常謹守禮教,所以兩
人話說得並不多,不像尹灩衣總有許多奇怪的想法,與她談話總讓他耳目一新。

  他聽著尹灩衣接續道:「狐狸昂首闊步地跟著兔子進洞,可卻沒再出來過;隔了幾
天,兔子又在林裡遇上了一頭狼,它依樣畫葫蘆地將狼帶進洞裡,而後也沒再見過狼走
出來,公子知道為什麼嗎?」

  他瞧著她,依舊不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麼,不過仍配合道:「洞裡有陷阱?」

  她微笑。「如果公子是兔子,定是只狡猾的兔子。」

  聞言,他笑了起來。兔子?除了她,想必沒人會將他比做兔子吧!

  「不,不是這樣的。」她頓了下繼續道:「經過這兩件事,兔子的名聲在族裡傳了
開來;有一天,一隻粉兔子好奇地問他是怎麼逃出狐狸與狼的爪下。兔子微笑說:我帶
你進洞看看吧!於是粉兔子就跟他進了洞。一入洞,粉兔子瞧見裡頭都是骸骨,堆得像
一座小山,而在白骨堆中,就坐著一隻酒足飯飽的獅子。」

  翟玄領停下腳步,而後忽地大笑出聲。

  尹灩衣淺笑著。「很高興公子欣賞,只要公子願做那獅子,娶什麼人對公子而言都
沒有差別。」

  他止住笑,黑眸掃過她,她說服人總是採取步步進逼的方式。

  她避過他犀利的眼神,繼續道:「即使公子娶了像白兔般的妻子也無妨,只要您願
當洞裡的獅子,兔子便永遠安全,誰都傷不了。」

  「姑娘錯了。」他糾正道。「兔子雖多,可聰明的少,有膽識的更少。」

  尹灩衣在心裡歎口氣,要說服他真不容易。

  「我很欣賞姑娘,但不會強人所難,姑娘能再考慮考慮。」他溫和地說。「嫁給在
下能解決你我各自的問題,再者,翟府能讓姑娘的弟妹謀得更好的機會,恕翟某說句無
禮之言,除了老二,其他人並不是讀書的料。」

  尹灩衣瞅他一眼,而後低下眼,瞧著腳邊的石子。「公子說得愈有道理,愈讓人不
安。」

  他微微一笑,說道:「還有件事,不知會不會讓你更不安?」

  「什麼?」她抬起眼。

  「我聽見後頭有聲音,有人跟著咱們。」他嘴角噙笑。「不,別回頭。」他觸碰她
的臉頰。

  她怔了下,感覺一股熱氣冒上臉蛋兒,紅霞沁出,她慌張地退開半步。

  「抱歉。」他有禮地說著,可黑眸裡的笑意映照出他根本無任何悔意。

  「公子--」

  他舉了下手,示意她不要出聲。「姑娘想知道躲在樹後的人是誰嗎?」

  她沒出聲,只是點了下頭。

  「他是跟著姑娘一塊兒來的。」他說道。

  尹灩衣眨了下眼。「我明白了。」

  「姑娘的髮簪……」他頓了下,抬手輕觸她的頭頂。

  尹灩衣嚇了一大跳,正打算退開,卻聽見一聲叫喊。

  「灩衣--」

  她轉回頭,就見貳弟站在幾尺外的樹旁。

  一旁的翟玄領露出一抹不可辨的笑意,思付著:終於現身了。

  尹槊貳的臉色極其難看,他本來下想現身的,可翟玄領一再動手動腳,對灩衣不敬
,他實在沒法再忍下去。

  「貳弟你為什麼……」

  「我瞧你一早不知去哪兒,所以就跟著來了。」尹槊貳走向他們。

  「難道我以後去哪兒,你都要跟著嗎?」尹灩衣本不想當著外人的面說這些,可一
想到貳弟竟然跟蹤她,她心中便起不快。

  尹槊貳尷尬地紅了臉。「我只是想……昨晚你同我說的賭約之事未必是真的……」
他瞥向翟玄領。「你是著了人家的道。」會跟著灩衣是好奇心驅使,當他瞧見來人是翟
玄領時不由得起了疑心,說不準……灩衣只是與他串通,根本沒賭約之事。

  「你覺得我能用什麼法子控制灩衣姑娘,符水嗎?」翟玄領哂笑道。

  尹槊貳的臉又是一陣青一陣紅。「我只是想跟你把話說清楚,賭約之事不能做數,
我不會任你這樣控制潑衣……」

  「貳弟!沒有人能控制我,你……」尹灩衣打斷他的話。「算了,我們回去再說。
」她不想當著翟公子的面起爭執。

  「二公子對灩衣姑娘的婚事似乎很緊張。」翟玄領說道。

  「這是我們自家的事,用不著你來管。」尹槊貳不客氣地回答。

  「貳弟--」尹灩衣不高興地喊了聲。「夠了。」

  「沒關係,我很想聽聽令弟的說法。」翟玄領微笑以對。「你……真的不打算赴考
嗎?若真這麼做,可枉費了令姊這麼多年來的栽培。」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費心--」

  「這恐怕已不是你個人的事,你忘了令姊與我的賭約嗎?」翟玄領從容以對。

  「那不是賭約,是你脅迫灩衣的伎倆。」尹槊貳怒聲道。「告你,我已經想明白了
,我會進京赴考,可我也會帶著灩衣一塊兒去。」他絕不讓他有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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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8:23
【第四章】

  尹灩衣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語,直到這時,她才正視到貳弟對她陷了多
深,事後回想起來,這句話也該算是她後來決定嫁給翟玄領的原因之一。

  她搖搖頭,喃道:「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拋下杉弟、肆弟還有--」

  「我們可以一起去。」尹槊貳又道。

  「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沒有這麼多銀--」她忽然收了口,猛地想起翟玄領還在這
兒。「我們回去再談,你先走,我隨後就跟上。」

  「要走一起走。」尹槊貳堅持道。他不想讓他們兩人獨處,誰曉得翟玄領又會做出
什麼冒犯灩衣的舉動。

  翟玄領促狹道:「這樣吧!你要不要再躲回樹幹後,我會假裝你已經離開了。」

  尹槊貳的表情立刻顯得很難堪,尹灩衣則是又氣又惱,卻不知是對翟玄領,或是對
貳弟較為惱火。

  她知道貳弟的性子,他是不可能丟下她一個人回去的,於是只得道:「改日再拜訪
公子。」

  他微笑,站在原地目送兩人離去,隱約聽見尹灩衣壓低嗓門,但疾言厲色的語調;
他緩緩收斂笑意,思付著差不多該是行動的時候了。

  接下來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捱,先是表姨丈知道了遊說翟公子退親的人是她後,來
家裡數落了她一頓,身邊跟著的依舊是一臉惶恐的表妹;表姨丈撂下話,說要讓地日子
難過,還罵她忘恩負義。

  表妹則托婢女送了一包首飾給她,她不能要,於是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這日,尹淺舞在板凳上坐定,一邊磨墨,一邊說道:「大姊,你是不是要嫁人了?


  「怎麼這麼問?」她提起筆,開始在紙上列出婚禮所需用品,隔壁街的王嬤只有百
二貫錢,能籌措的東西實在有限。

  「昨晚你上王嬤家去的時候,哥哥們差點吵起來。」她撫了撫紙,拿筆沾墨。

  尹灩衣停下筆。「吵什麼?」

  「說大姊要嫁人了,可貳哥不讓嫁,是貳哥自私,貳哥不對。」她提起筆,將一根
脫了序的筆毛拉掉。「大姊,貳哥這樣是自私嗎?」

  「不是,是大姊自個兒不願意的,不關你貳哥的事。他們還說了什麼?」尹灩衣擰
起眉心,她沒想他們會背著她吵這些事。

  「還說翟公子是大戶人家,姊姊嫁過去不會吃虧,是去享福的,做少奶奶。」尹淺
舞頓了下。「貳哥好凶呢!差點要打人。」

  「沒打起來吧!」她不放心地問。

  「沒有。」尹淺舞眨了眨眸於。「可我躲在房裡好害怕呢!哥哥們最近都好奇怪。


  她蹙下翠黛,面露憂色。最近這個家的氣氛是挺讓人不安的,或許她真該下定決心
斷了貳弟的念頭,可一想到自己可能對他造成的傷害,她就不忍。

  她不是不明白貳弟對她的心思,但……她只把他當親人對待,如何……能接受他呢


  她煩躁地歎口氣,省試一天天逼近,貳弟卻沒將心思放在上頭,再這樣下去,真要
誤了前程。

  「大姊。」

  尹灩衣回過神。「怎麼?」

  「翟公子叫什麼?」她在「翟」的最後一筆收勢。

  尹灩衣微微一笑。「玄領,《千字文》開頭的第一句是什麼?」

  「天地玄黃,宇宙洪流。」她反射性地背誦著。

  「正是那個玄,也可說玄武的玄,領袖的領。」

  尹淺舞瞧了眼自己寫的翟字,不高興地蹙眉。「歪歪的。」她開始寫第二個字,一
邊念著。「玄武的玄,玄武不是烏龜嗎?」她記得姊姊告訴她的故事。

  她笑意更深。「是啊!也有一說是指龜蛇,為北方之神,也說水神,主風雨。」

  尹淺舞想了-下,倏地笑開懷。「所以他是烏龜的領袖。」

  她盈笑出聲。「是啊!」

  「哈……」尹淺舞大笑著。「烏龜……烏龜……」

  尹灩衣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在背後取笑別人的名宇不是她的作風,「其實烏龜
……」她提高聲音好蓋住妹妹的笑聲。「烏龜是長壽的象徵,再者,玄一字指的是玄妙
、深奧的意思,也指黑色,帶著赤色的黑。」

  尹淺舞偏頭想了下。「我還是喜歡烏龜,他是烏龜的領袖。」她低頭開始練習「烏
龜」二字,表情認真。

  尹灩衣好笑地搖搖首,而後回到自己的單子上。稍晚,她拿著估算單到「樂天食肆
」與市廚尤二娘商量菜色。

  尤二娘與母親以前是一起合作替人辦吉慶、凶喪的紅白喜宴或各式酒宴,負責採購
、做菜食的「廚司」,除了廚司外,替人包辦筵席的還有「帳設司」、「茶酒司」、「
台盤司」、「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及「排辦
局」,他們被比喻為官方的四司六局,總稱為「四司人」。

  彼此之間分工細密周全,且行業之間有固定的地盤,也有一定的行規與營業程序,
費用還算公道,不致濫收,因此生意頗好,僱主也樂意委託他們辦理各式請。

  自十二歲起,她便跟著母親學習廚司的工作,只是她的廚藝遠不及母親,所以現在
掌廚的部分由二娘負責,她負責採辦及構思菜色。

  「群仙羹、二色腰子、決明兜子、胡餅,召白藕、造韭……」尤二娘一項項念著。
「嗯……都是些便宜的菜色。」她有張尖削的下巴,鳳眼媚人,雖以年屆四十,但仍風
韻十足。

  「王嬤的錢不多,我想能幫她省些就省些。」她喝口二娘泡的茶後才又道:「我順
道幫她打理了搭席、端菜、茶湯、設簾幕、灑掃、擦拭工作的帳設司跟台盤司,至於六
局,我就替王嬤省了。」

  「那也是。」尤二娘喝口茶。「這場婚事下來,真要把這幾年賺得的銀兩全拋進海
裡去了。」

  她微微一笑。「是啊!王嬤他們沒錢,我又不想他們去找錢莊借,那是無底深淵,
光利息錢就會把他們壓垮,王嬤的兒子只是個挽舟卒,每個月賺不了幾文錢,這百二貫
錢銀還是他們東湊西湊來的,好歹我也得幫他們留些底。」

  「對了,有件事我可要好好審你。」她放下單子。「怎麼你沒跟我提過翟家大公子
來跟你提親?」她拿顆瓜子進嘴裡,響亮地嗑開瓜子殼。

  尹灩衣瞪大眼,聽她繼續道:「我怎麼知道的是不?崔媒婆跟我說的,她來問我你
眼睛是不是長在頭頂上?」她塗著蔻丹的手指推了下她的額頭。

  尹灩衣尷尬道:「二娘,你別糗我了。」她垂眼注視桌面的木頭紋路。「你知道我
現下的顧忌……」

  她搖搖頭,要嗑口瓜子。「我知道你的顧忌,可我覺得實在沒理。」她瞅她一眼。
「你老想著周全每一件事,可最後一件也周全不了,都幾年過去了,槊貳對你死心了嗎
--」

  「二娘。」尹灩衣不悅地打斷她的話。

  「我知道,你想著他能專心在書本上,所以你能順他的都順他,他不要你嫁,你就
不嫁。」她揮了下手。「他對你死心眼,偏你對他只有姊弟情--」

  「別再說這些了。」尹灩衣蹙下眉。

  「不說就不說了。」她又搖首。「我只想給你提個醒,你若真要他對你死心,就嫁
人吧!這話我也不只對你說過一次,可你有你自個兒的想法,我改變不了,也沒你會說
話,怎樣都說不過你,你聽二娘一句……」她輕拍了下她的手背。「要嘛!好好跟槊貳
談談;要嘛!一刀子下去,斷了他的念,你能一輩子不嫁,可萬一他也一輩子不娶呢?


  尹灩衣瞪大眸子,顯然被這說法給嚇了一跳。「不可能。」她直覺地反駁。「貳弟
只是一時迷惑,再過些年他便會……」

  「便會忘了你?」尤二娘接過她的話。「我沒你這麼樂觀,他喜歡你是從小一滴一
點積上來的……」

  「就因為是一滴一點積上來的,所以才怕他已入了心,我這一砍,擔心他受不住。
」她喟歎一聲。「若他有個差錯,我沒臉見九泉下的爹娘,他們對我恩重如山,我絕不
能辜負他們。」

  尤二娘也歎氣。「算了,算了,不說了,你自己斟酌吧!我要說的你都明白,我只
擔心再這樣下去,只會讓他陷更深。」

  「我知道。」尹灩衣蹙緊眉頭,又待了片刻後,這才起身離去。

  望了眼天色,她呢喃道:「也該回去做飯了。」走了幾步後,她卻突然停下腳步,
而後轉個方向往另一條市街而去,思忖著買些弟妹喜歡吃的東回去,雖然得多出些無謂
的開銷,可這幾天家裡的氣氛怪怪的,若能讓大家都開心些倒也值得。

  當她來到熱鬧的西大街時,卻不巧遇上了為表妹與翟家說親的劉媒婆。

  「這不是尹家小娘子嗎?」劉媒婆斜睨她一眼,語氣中帶著尖酸的上揚。

  尹灩衣微微點個頭,有些不好的預感。既然表姨丈都知道是她去勸退翟公子,那恐
怕劉媒婆也知情了……唉!怎麼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來,根本沒讓她有喘息的機會。

  「上哪兒去呀?」劉媒婆笑笑地問。「不會又是去破壞哪一家的親事吧!」

  尹灩衣沒應聲,打算離去,卻沒想在經過她身邊時,讓她抓住了手,手臂還被她的
指甲掐著。

  「別自個兒嫁不出去,還想阻人的姻緣路,這樣是不會有好報的,小心死了到閻王
那兒讓人丟進刀山油鍋裡去,連舌頭也給拔了。」

  這幾日來的烏煙瘴氣讓尹灩衣頓失耐性,她甩開她的手說道:「該割舌的是你,別
人不明白你做了什麼事,卻瞞不過我,別說在你手上壞了多少姻緣事,就說你在男女兩
家貪污的銀兩,我就能讓你吃不完兜著走,要撒野到別處去,別在我跟前討沒趣。」

  「你……好個尖牙利嘴的小娘子。」劉媒婆的胸口急速起伏,嘴角微微抽搐著。

  「我無意與你結仇,退親之事我只當是幫表妹的忙,你若賴我存心找你碴,那我也
無話可說。」她蹙緊眉心。

  「我找碴?是誰先找誰的碴?咱們各行有各行的規矩,井水不犯河水,你在我頭上
撒尿,我還得感激你嗎?」劉媒婆恨聲道。想到這一來一往間,她損失的銀子不知有多
少,讓她更加不能按住心中的怒火。「不要臉的小蹄子,活該嫁不出去--」

  「我的事不勞您費心。」她冷聲打斷劉媒婆的話,邁開腳步離去,誰知劉媒婆以傘
擋住她的去路。

  「我要你跟我去翟老夫人面前說清楚,這樁婚事說不准還有轉圜的餘地。」她抓住
她的手。

  「你真要有本事就去找翟公子,讓他改變心意。」尹灩衣生氣地拉開她鉗制的手,
感覺向她們投以注視的目光愈來愈多。

  「你這尖酸刻薄的臭丫頭,真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劉媒婆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翟公子那是……給你騙了,你說,你到底在他面前嚼了什麼--」

  「這不是劉媒婆嗎?怎麼了?在大街上吵吵鬧鬧的?」一中年婦女走上前來。

  「林家嫂子,你來得正好,我才想著要人給我評評理。」一遇上熟識的人兒,劉媒
婆的嗓門拉拔得更大。

  尹灩衣在心裡歎口氣,這下麻煩了,看來她是想把事情鬧大。

  這時,一茶居二樓雅座的賓客因聽到嘈雜聲而往下望,隨即訝異地睜大眼。「大姊
?」

  「怎麼?」坐在對面的翟玄領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瞧。

  「是劉媒婆。」尹樂杉蹙下眉,看起來不太妙,上回大姊阻了藺家小姐親事後,劉
媒婆曾上門來鬧過一次,這回大姊又壞了翟家與翁府親事,舊仇加新恨,劉媒婆這次恐
怕沒這簡單就善罷甘休。「我得下去--」

  「我來吧!」翟玄領站起身。「事情由哪兒起的頭,就由哪兒結束。」他示意尹樂
杉留在原地,一人走下茶居。

  「我說尹家小娘子,我話都沒說完你就想走,莫非是心虛了?」劉媒婆冷笑著。「
就說你怎麼能守著一個家這麼多年不嫁,原來是別有居心。」

  「什麼別有居心?」林嫂子疑惑地問。

  「這你就不知道了,她是巴望著她貳弟中進上,她好等著做官夫人。姊弟?我看他
們私底下說不准早--」

  「你嘴巴放乾淨點!」尹灩衣怒目而視,厲聲道:「媒人之口無量斗,怎當你無的
翻作有,若再碎嘴胡亂謅,莫怪情面全不留;誰不知你信開河,亂點鴛鴦瞎湊合,竟將
姑娘許老頭,莫非良心餵了狗?見女便說郎錢多,男前又誇女色優,進了洞房掀蓋頭,
麻子臉配乞丐頭,嚇得兩人吐白沫,您老兒還有臉皮滿街走。」

  「你……」這會兒劉媒婆也只差沒吐白沫了,整張臉青一陣、紅一陣。

  圍在一旁的人嘻嘻哈哈的笑著。「姑娘好利的嘴。」

  「啪啪啪……」拍掌的聲音讓尹灩衣嚇了一跳,一瞧見來人,讓她羞得想鑽地洞,
臉蛋兒頓時燒紅似火。

  「姑娘的口才若稱第二,恐也無人敢居第一。」翟玄領嘴角上揚,雙眸滿是笑意。
「翟某今天算開了眼界。」他對她真是愈來愈有興趣了。

  「公子莫要讓她給騙了。」劉媒婆急忙道。「她這是在誣賴我,您莫要信她,她這
張嘴能把白的都說成黑的,您就是聽了她的讒言才取消了跟翁府的婚約。」

  「她說的是讒言?」他仍舊帶著笑。「那我是什麼,信她的傻子?」

  「不不不,您當然不是……」劉媒婆拉高聲音,以蓋過大夥兒的訕笑聲。「在這揚
州地界上,誰不知您翟大爺精明幹練……」

  劉媒婆接下來的歌功頌德翟玄領全沒入耳,卻瞧見尹灩衣不動聲色地想隱在人群裡
離開,他微微一笑,說道:「尹姑娘要走了嗎?」

  眾人的目光將尹灩衣尷尬地定在原地,她垂下眼,還未開口,只聽得他接著道:「
一塊兒走吧!」

  她驚訝地望向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說!

  劉媒婆立即道:「翟公子……」

  「還有事嗎?」翟玄領瞥她一眼。

  「沒……沒……」她訕笑一聲。

  他朝尹灩衣走去,微笑道:「走吧!」

  她急忙遠離人群,恨不得生了翅膀往家裡飛去,想到她方才口無遮攔的話語讓翟公
子聽見,她就覺得羞愧,在其他人面前出糗都無妨,可偏偏讓他撞見,唉~~真想挖個
洞把自己給埋了……「姑娘與令弟還好吧!」

  聽見他的問話,她立即心生疑竇。「公子為何這麼問?」

  仿彿猜透她的心思般,他含笑道:「姑娘不用如此多疑,只是上回在林子裡一別後
沒再見過姑娘,不知你與令弟回去後是否起了爭執?畢竟你當時對他鬼祟的行為甚為不
悅。」

  一提起貳弟,尹灩衣頓時心情沉重起來,再憶及媒婆方才不幹不淨的影射,她的心
情更是如墜入五里深淵,最近怎麼什麼事都不對勁呢?

  「姑娘沒事吧?」他溫和地問。

  她回過神。「沒事,公子怎麼會在這兒?」她隨口問。

  「約了人在這兒談生意,正要走,就瞧見姑娘遇上了些麻煩。」他順口說。

  一想到方纔的事,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暈又染了雙頰。「讓公子見笑了。」剛剛實在
是太衝動了,才會這樣口不擇言。

  「不,該說是開了眼界。」他低頭瞧她,雙眸醞笑。「沒想到姑娘生氣的時候,罵
人也講究。」

  熱氣街上臉,她尷尬地低下頭。「公子莫再提了。」

  他輕聲笑著,她急忙轉個話題。「我得回去了。」

  「我送姑娘一程。」

  「不用了。」她急忙道。「不好耽誤公子的時間。」

  「沒什麼可耽誤的,除非姑娘擔心讓令弟撞見,又惹得他不快。」

  「公子多心了。」她瞧他一眼。

  「是嗎?」他微笑與之相對。

  「公子總是要懷疑我說的每一句話嗎?」她反問。

  「當然不是。」他的笑意加深,與她談話總是令人心情愉快。「因為知道姑娘顧忌
令弟,所以難免有這樣的疑問。」

  尹灩衣蹙眉顰額,臉上是淡淡的愁緒。

  見她低頭不語,他便換了個話題。「聽聞翁老爺子將姑娘數落了一頓,沒為姑娘帶
來麻煩吧!」

  「麻煩總是有的,也不差這一項了。」她歎氣。

  「姑娘沒想過若真嫁給在下,很多問題都能迎刀而解。」他說著。

  「前有惡狼,後有猛虎。」尹灩衣喃喃自語,才躲過一個劉媒婆,又來一個更棘手
的。

  翟玄領朗聲而笑,尹灩衣吃了一驚,這才發現自己不經意地將心裡的話給說出口了
,她尷尬地嫣紅雙頰,連忙低下頭,盯著自個兒的腳,她眨著眼瞼,忽然道:「我會考
慮的。」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什麼?」

  她長歎一聲。「我會考慮的。」

  她的考慮並沒有拖太久,當晚,貳弟與杉弟為了她的婚事再度起爭執,兩人竟在她
面前大打出手,著實讓她痛心不已,也嚇壞了壇肆與淺舞,他們兩人都已不是黃毛孩兒
,可竟為了她的婚事失去理智,兄弟反目。

  當晚,她一宿未眠,想著爹娘對她的托付,而後終於痛下決心,應了翟家的親事。
於是半個月後--剛開始她並不敢讓貳弟知道,只得偷偷進行著。她告訴翟玄領,她並
不需要一個鋪張奢華的婚禮,唯一在意的只有兩個,一是弟妹要跟她一塊兒進翟府,二
是她希望能解開貳弟的心結,繼而專心應考。翟玄領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於是半個月後,尹灩衣坐上大紅花轎,進了翟家門。

  如今坐在這貼滿「囍」字的新房內,聽著外頭隱約傳來的喧鬧聲,尹灩衣覺得自己
仿彿置身夢境中,雖然他們已「牽巾」拜了祖宗排位,也「撒帳」、「合髻」,且飲了
「交杯酒」,但還是有種虛幻之感。

  「小姐,這是新房,您不能進去。」

  「我就要進去。」

  「小姐--」

  「走開!」

  外頭的騷動打斷了尹灩衣的思緒,她付度這童稚的女聲該是翟玄領的女兒。

  「如果讓少爺知道,他會責罰小的。」

  「讓她進來吧!」她開口對屋裡的丫鬟說道。

  「可是夫人--」

  「沒關係,去吧!別讓她在外頭吵,一會兒把其他人也引來了。」

  「是,夫人。」

  尹灩衣聽著奴婢往門口走,稍稍放鬆了下緊繃的情緒,要她一直呆坐著,只會讓她
更緊繃,不如讓她有點事做。

  門開了又關,她聽見噠噠的腳步聲朝內室而來,她微微一笑,挺直身子。

  「你……我有話跟你說。」

  尹灩衣自紅巾下瞧見亮眼的粉色繡鞋與大紅褲管,她的嘴彎成一抹笑。「你是紅兒
?」

  「你要叫我小姐。」翟紅笙聲音高揚。

  「為什麼?」她忍住笑。

  「紅兒是爹才能喊的,你只能叫我小姐。」

  她高傲的語氣讓尹灩衣幾要笑出聲。「小姐找我有什麼事?」

  才說完話,她突然聽見丫頭們的尖叫聲,還未弄清出了什麼事,就見粉紅繡鞋走向
她,霎時,她的膝蓋上多了幾條小蛇。

  尹灩衣驚嚇得起身,伴隨一聲尖叫,她揮開身上的蛇,驚魂未定的她在聽見紅笙的
笑聲時,急忙壓下自己害怕的情緒,對著滿室亂竄的奴婢說:「好了,別叫了。」雖然
知道紅笙喜歡這些個可怕的東西,可真遇上了,還是沒法鎮靜以對。

  她抬手掀開紅巾,還來不及瞧上女娃兒的臉,就見她一溜煙地往外跑去,她好笑地
搖了搖頭,對避得遠遠地奴僕說道:「去找個不怕蛇的奴婢進來,別驚動其他人。」

  「是,夫人。」其中一人急忙往外而去。

  瞧著在地上蠕動的小蛇,尹灩衣再次搖搖首。她才剛進門,就有人對她下馬威,看
來以後的日子有得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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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8:48
【第五章】

  處理完房裡的長蟲後,尹灩衣才得以再坐回床榻,還趁此問了婢女幾個問題,不過
她們在回答問題時,多少有些保留,態度也有些不安,尹灩衣便識相地沒再多問。看來
,翟老夫人治家甚嚴,該是有囑咐過她們不得亂嚼舌根,為免為難她們,她也就不再多
問了。

  想到未來的婆婆,多少讓她緊張起來,聽聞翟老夫人秦氏是個一板一眼的人,雖稱
不上嚴厲,可也算不上和善可親。她在心底歎口氣,不知每個新嫁娘是否都同她一樣有
著忐忑的心情;對未來的不確定,耗費掉她很大的心神。

  她漫想著以後可能會發生的種種狀況,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當她聽到奴婢恭敬
地喊了聲:大公子後,才回過神。

  她聽見他遣退奴婢,急忙端坐好。

  翟玄領拿起機杼掀開紅巾,露出底下羅敷胭脂的嬌顏,她眨眨眼瞼,抬首望向他。
翟玄領沒忽略她眸中隱約的不安與侷促,她雖稱不上美人,可卻有著令人動容的氣質。

  尹灩衣垂眼望著自己塗著丹紅的指甲,先開了口。「賓客……都走了……」

  他在她身邊坐下,讓寬大的床頓時顯得狹窄。「還有些在外頭,你很緊張?」他揚
起眉。

  「有一點。」他的體溫穿透衣裳傳來,讓她有些困窘,她想移開一寸,卻不得不壓
下這樣的想法,如今他已是她的夫婿,這樣的接觸並無任何不當,儘管如此,她還是無
法掩飾羞赧之情,只得盡量不去瞧他。

  「你想吃些東西嗎?」他換個話題。

  原想拒絕的尹灩衣,臨時改變了主意應道:「也好。」雖然她沒什麼胃口,可吃些
東西至少能引開她的注意力,這樣一來,她或許就不會這麼緊張了。

  她摘下禮冠後,這才與他移至另一處臥榻,兩人相對而坐,中間隔了一方茶几,她
隨手拿了一塊糕點說道:「公子……夫君……」她及時改了口,可聲音有些許的不自在
。「貳弟還好嗎?」

  「他沒在喜宴上。」聽她喚他夫君,翟玄領心中泛起一股異樣的感受。

  她立即抬起眼。「他在哪兒?」

  他瞧著她關心的神情,輕描淡寫地說:「有牛坤看著他,不會有事。」

  她沒說話,眉頭斂下。

  他瞅她一眼,忽地有些不悅。「你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了。」

  她抬起眼。「我只是擔心……」

  「你不可能一輩子照顧他。」雖然明白她對尹槊貳只有姊弟情,但她過度的關心卻
讓他不快。

  「我知道。」她輕歎口氣,而後轉開話題。「方纔我見到了紅笙。」

  「她來過?」他難掩訝異之色。

  「還帶著她的寵物。」她微笑。

  他蹙下眉。「誰又給她買那些東西……我會要她來跟你道歉--」

  「沒關係。」她吃口糕點,眉眼帶笑。「請別強迫她任何事。」

  「不管她能不能接受你,禮貌還是要有。」他堅持。

  她瞧著他,眨了下眼,「紅笙的事請相公不要插手。」

  她命令的語氣讓他揚高眉,一驚覺到自己霸道的語氣,尹灩衣急忙緩道:「我是說
,就像貳弟的事,我交予相公,所以我也希望紅笙的事相公--」

  「這是不同的兩件事。」他搖頭。「我不想她以為犯了錯能逃脫責任。」

  她微笑。「夫君將事情看得太嚴重了,紅笙只是害怕。」她又吃口糕點,而後拿起
酒瓶為夫君斟酒。

  「害怕?」

  她頷首。「她擔心多了後母后,父親會減少對她的關心跟喜愛。」

  他微攏眉宇,沒應聲,只是拿起酒杯淺嘗一口。

  「她自小失了娘,最親的便是公子,這心理不難理解。」她拿起酒杯,淺啄一口,
感覺自己慢慢放鬆下來。「公子是不是覺得女孩兒家的心思難以理解?」

  他微揚嘴角。「我的專長不在那兒。」

  他帶諷的語氣讓她淺笑出聲。「公子--」

  「相公。」他糾正她的稱謂,她似乎一直沒發現她喚了他好幾聲公子。

  紅霞浮上尹灩衣的臉蛋,她半垂眸,說道:「我一時間……很難改過。」至今她仍
覺得嫁給他是件很不真實的事,即使兩人已拜過堂,而今是洞房花燭夜,可她卻還是有
種置身夢境之感。

  「我明白。」他微笑。「只是還是得習慣著。」

  「當然,相……相公。」她附和,神色依然有著不自在,還摻著幾絲靦腆。「不知
紅笙可識字了?」

  「才走了一位先生。」一提到此事,他的眉頭不由得皺下。

  「以後就由我教她吧!」她開始覺得胃口好些,於是拿起几上的葡萄就口。「讓她
與淺舞一同上課。」

  「嗯!」他頷首,瞧著她又吃顆葡萄。

  她一邊想著要怎麼教導紅笙,順手拿了棗子咬上一口。「嗯!真甜。」她朝他綻出
笑。「在這兒每天都有果子糕點吃吧!」

  她的問題讓他發笑。「你想吃什麼,吩咐廚房就成了。」

  她眨眨眼。「富貴人家真好,要吃什麼有什麼,不像我每天都得計算著買些什麼比
較便宜。」她瞧著棗子有感而發道:「夫君從小到大,一定沒餓過肚子吧!」

  他沒回答她的話,只是反問:「你餓過?」

  她微笑。「以前家鄉鬧饑荒,那滋味是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剛開始還能有些粥吃,
後來連粥也沒了,就是餓著,起初肚子叫得響,後來也不叫了,再後來卻不知是肚子餓
,還是牙齒癢,只想有個什麼東西咬著,瞧人吃樹皮,也跟著啃著,雖然嘴裡咬著,卻
不知是什麼味道……」她忽然難為情地止住話語。「今天應該說些快樂的事才對。」

  「我不忌諱。」他瞧著她。

  她搖首。「是不該說這些的。」真不知為什麼會說到這兒來,她急忙換個話題。「
相公累了嗎?」他在外頭招呼賓客,折騰了好些時候,想必有些倦了。

  他瞧著她,微揚嘴角。「是該歇息了。」

  她急忙放下棗核。「公子……我是說相公……應該寬衣。」驚覺自己又開始緊張,
她連忙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放鬆下來,隨即下了床榻,撫了下衣料上的皺褶。「我是說
,我該為相公寬衣……」

  忽地想起什麼事,她又退後一步,坐回榻上。「但是在這之前,我想先跟相公說件
事。」她垂眼凝視著放在膝上的雙手。

  她手足無措的模樣讓他咧嘴而笑。「我在聽。」

  「關於『歇息』的事……我問了一些人……」她的臉蛋升起一股熱意。「我不喜歡
事情不清不楚,所以問了……嗯……一些人的意見。」

  他挑高眉,好奇地揚高嘴角。「原來如此。」

  「因為娘臨走前,沒告訴我這些事……所以我必須自己去找答案……」她的頭垂得
更低。

  「我明白。」笑意開始出現在他的眼眸。「你也寫了一本冊子嗎?」

  她震驚地抬頭看著他。「當然沒有……」她頓了下,小聲道:「你知道……這是私
密的事情……不過我看了些圖冊,你知道……就是……」她說得結結巴巴。

  「我知道。」他好心地接續她的話。

  她鬆口氣。「是的,你當然知道。」她抓了下膝上的衣料。「我問了之後發現……
這可能不是太愉快的事,不過,我想我可以忍耐,你知道,我們必須這麼做才能有……
有……孩子……」

  「我知道。」她的語氣像是在指導他,讓他的笑愈來愈難藏住。

  「當然。」她再次安心地放鬆下來。「她們給了我不少建議,有些很荒唐--」

  「等一下。」他打斷她的話。「荒唐?」她不會胡聽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吧!

  「公子……我是說,相公請放心,我並不打算做那些荒唐的事。」她安撫地說著。

  「比如?」他們的對話雖然荒誕,卻有趣地讓他想繼續探究下去。

  她又開始盯著自己的手。「比如……趁你分心的時候打昏你。」

  他開始發笑。「分心的時候?」

  她的臉蛋垂得更低。「我們還是不要說下去了。」她絞緊雙手。

  「我聽得正有趣。」他咧嘴而笑。

  她偷瞄著他,發現他似乎以她的困窘而樂。

  他輕咳一聲,掩飾笑意。「你會緊張是很自然……」

  「我並不緊張。」她打斷他的話。「只是有點憂心。」

  他微笑,溫和地道:「當然。」

  「她們告訴我……新婚夜……不……嗯……怎麼愉快……」她垂下眼。「公子知道
我在說什麼嗎?」她不放心地問了句。

  「我還跟得上。」他以手壓了下眉,深怕自己笑出來。

  「是。」她挺直背脊。

  「你又叫我公子了。」他溫和地提醒。

  「相公。」她急忙改口。「相公有為什麼緊張過嗎?」

  「沒有。」他微笑。

  「我想也是。」她低喃,頭仍是低垂著,停頓好一會兒後,彷彿下定決心似的又接
著說:「讓我們開始吧!」她站起身,眉頭緊蹙。

  她一副準備從容就義的模樣讓他發笑。「過來。」

  「好……」她有點舉步維艱,不過總算來到他面前。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著,尹灩衣漲紅臉,身子僵硬。

  「她們還告訴你哪些事?」他問道,意圖讓她放鬆下來。

  她努力回想著。「只要忍一下,男人很快就累了,他們會呼呼大睡。」

  他笑出聲,手掌輕撫她的手臂。「還有呢?」他低首親吻她的額際。

  「還有……」她的心急促地跳著。

  他輕觸她柔軟的雙唇,她顫抖地閉上眼。「還……還有件事……」

  「什麼?」他挑開她的單衣,手掌滑入她腰側。

  「還有……」她眨了眨眼。「我忘了……」

  他輕笑。「那就等你想起來時再說吧!」他橫抱起她,將她放置新床上,放下帳幔


  當他覆上她的唇瓣時,她力持鎮定,想著自己該替相公寬衣;她扯著他的大紅外袍
,在感覺到他親匿地游移在她唇齒間時,緊張地揪緊他的外衣,而後她似乎能感覺他隱
隱的笑意。

  他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輕輕將她拉離。「你快擰掉我的肉了。」

  她的臉蛋嫣紅似火。「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解開外袍,拉起她的柔荑探入他的單衣內,讓她的手指平貼在他的
胸膛上。

  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地便要縮手,可因他壓著她的,令她動彈不得;她望著他,發
現他仍是笑著。她慢慢放鬆自己,對他嬌羞一笑,主動抬起另一手鑽入他的衣內,他身
上的熱度讓她覺得暖烘烘的。

  他緩緩低下頭輕吻著她,他不疾不徐的態度讓她愈來愈放鬆,雙手不自覺地在他胸
前栘動,感受與她截然不同的結實及力量。

  翟玄領加深他的吻,鑽入她檀口內與她糾纏,感覺她的指甲劃過他的背,兩人粗喘
的呼吸在紗帳內應和著,他的手探入她如凝脂般的腰腹,隨即栘至她滑嫩的背脊,解下
她的褻衣,覆上她的渾圓。

  尹灩衣不安地騷動著,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全身好像都打起結似的,當他的吻
開始往下移落在她的頸項時,她本能地拱起身,雙眸微張,眼波流轉,床頂上的大紅囍
字映入眼簾,像極了兩個穿著大紅禮衣的娃娃。

  落在她胸前的吻像火焰一般燒燙她的身軀與理智,眼前的囍字開始模糊起來,只剩
一抹大紅在她眼前暈開。

  「相公……」她動情地喊。

  眼前的嫣紅忽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將與她共度一生的夫君,他的臉孔橫亙在她眼
前、在她上方,遮住了燒紅的囍字。

  她抬手拉下丈夫的頸項,他的黑眸不再有笑意,卻是她不熟悉的情慾。她漾出笑,
在他深似古井的閻眸中瞧見自己的笑意;她拱起身親吻他,丈夫的氣息再次盈滿她鼻間


  朦朧之間,她彷彿依稀瞧見那抹大紅囍字,在她眼前緩緩疊成了一個「喜」……

  「做翟家的媳婦,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是那麼容易。」

  「是。」尹灩衣站在婆婆面前,恭敬地回答,自五更天起,新婦拜堂後,她便依次
拜候翟家的尊長及親戚,而後向公婆問安,緊接著就是開始認翟家一大票子人,至今已
過了一個時辰有餘,她卻還站在這兒聽訓。

  「難的是大房長媳這個位置,其他的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秦氏喝口茶後,才又
接著道:「我們不是書香世家,也不是官宦人家,沒這許多雜雜碎碎的規矩,可咱也不
是小家小戶,做什麼都能由著自己的意思來,家法還是有的。」

  「媳婦明白。」她的頭垂得更低。

  「第一條,就是不許插手爺兒們在外邊的事兒。」秦氏動了下肩膀,身邊的人立即
上前為她捶揉。「祖上立了規矩,漕幫的事,女人家是不得多嘴的,再來,爺兒們在外
頭做了什麼,也不要多嘴多問,只管侍奉好便行了,他們治外事,咱管的是內事,所以
也別拿家裡邊細碎的事去叨擾爺兒們。」

  「是。」尹灩衣雖應著,可心底卻升起一股疑惑,外邊的事不能提,家裡的事也不
能說,那夫妻間還能講什麼?

  「第二條,各房管各房的事,咱是不越線的。」她閉上眼,示意身邊的人揉捏的勁
道再重些。「不過,每個月各房的月銀是大房管的,要支銀子也得從大房這兒拿,帳房
的鑰匙只有一支,在我身上,以後自然是傳給你的。」

  「是。」她應著。

  「聽玄兒說,你有理家之才。」

  「沒的事,只是記記帳,多的也不會。」

  「嗯!」她沉下聲音。「在府裡,做事要機靈,進退應對都不能含糊,這些……我
以後會給你提個醒;既然你會記帳,那我也就不多說了。」她睜開眼,又喝口水。「可
我得提醒你,帳目上能做的手腳雖多,可什麼都瞞不過我的眼睛。」

  「媳婦明白。」尹灩衣眨了下眼。這是什麼意思?懷疑她會做假帳嗎?

  秦氏揮了下手,示意身邊的奴婢出去,一等她們離開房間,她才道:「你也別多心
。」彷若看穿她心思般,秦氏補充道:「給你提這個醒,是因為妗嫻……也就是紅兒的
母親犯過這個錯。」

  尹灩衣自進房後,首次抬起臉。

  秦氏伸手撫了下膝上的衣料皺褶。「她心腸軟,只要家裡人央她支些錢,她能幫的
就幫,結果這洞愈來愈大,她只得在帳目上做手腳。」她頓了下。「其實……人都過去
了,也沒什麼好說的。」

  「是。」尹灩衣依舊應著,也不好多說什麼,雖然她很想再多問些事,卻也只能忍
下。

  「你目前最要緊的便是管教好紅兒,前些日子為她請了個先生,讓她識些字,可她
坐不住,老想著往外跑,性於又淘氣,後來把先生給氣跑了,這事……你琢磨著辦吧!


  「是。」她應允。

  接下來的時間,尹灩衣仍只有聽應的份,等她走出去時,雙腳已有些僵硬,加上昨
夜的折騰,只覺全身酸痛。

  一憶及昨夜,她的臉蛋便燒紅一片,急忙將此遐思拋開。這時,一名僕役慌忙來報
,說是紅笙小姐與淺舞打了起來,她嚇了一跳,急忙趕回房中。

  「怎麼回事?」她一進房就瞧見兩人讓奴婢擋著,淺舞不停喊著:烏龜烏龜;紅笙
則是叫著:醜八怪醜八怪。兩人頭髮凌亂,看來方才定是拉扯了一番。

  「夫人。」兩名奴婢一見著她都鬆了口氣。

  「出了什麼事?」尹灩衣走到兩人中間,這才終於瞧見紅笙的臉,她長得可愛,只
是現今大眼露著凶光,她頭梳雙髻,身穿紅衣,衣上織著銅錢紋,看得出是上好的綢緞


  「大姊。」尹淺舞掙開奴僕。「是她先打人的。」

  「放開我。」紅笙扭開鉗制,生氣道:「你們兩個是醜八怪。」

  「你爹是烏龜。」尹淺舞朝她做鬼臉。

  這句話一出口,紅笙就像失控的陀螺一樣跑過來打人,她的拳頭狠狠打上尹灩衣的
肚子;尹灩衣吃痛一聲,急忙抓住她的手,一旁的奴婢也忙上前幫忙。

  「你再說,我要爹把你們趕出去。」紅笙怒叫。

  「你幹嘛打我大姊!」尹淺舞就要衝過去跟她扭打。

  「快攔著!」尹灩衣叫了一聲,一手還捂著肚子,幸好奴婢還算伶俐,將妹妹給拉
住。

  「你爹就是烏龜--」

  「小舞,不要再說了!」尹灩衣喝止妹妹的挑釁行為。「冬黎,麻煩你先帶小舞出
去。」

  「是,夫人。」冬黎應和著。

  「可是大姊……」

  「咱們一會兒再說,好不好?」尹灩衣摸了下妹妹的頭。「等會兒姊姊再找你。」

  「好吧!」尹淺舞朝紅笙又做了個鬼臉後才離開。

  「夏曦,你先到門外候著。」尹灩衣遣退另一名婢女後,在榻上坐了下來,瞧著紅
笙怒瞪的眼神,讓她微揚嘴角。

  「你若是想暗地裡打我,我會告訴爹的。」紅筆桀驚地揚起下巴。

  尹灩衣笑出聲。「誰說我要打你的。」她撫了下讓她打了一拳,現在仍隱隱作疼的
肚子。「你來這兒是想找你爹嗎?」她順手拿起棗子咬了一口。

  紅笙說話,仍是惡狠狠地瞪著她。

  「漕幫裡有點事,所以你爹趕去處理了。」她頓了下。「昨兒個我同你爹商量了,
從今天起,你跟著我習字。」

  「我不要。」她不高興地蹙著眉頭。

  見她要離開,尹灩衣立即道:「你知道你爹為什麼要娶我嗎?」

  「爹沒要娶你,是奶奶的意思。」她不服氣地反駁。

  「那是。」她點頭。「難怪你爹誇你聰明。」

  自進房後,紅笙第一次露了笑。

  尹灩衣將她的反應瞧在眼裡,繼續道:「你爹說,雖然你是女孩兒,可比男孩兒聰
明多了,就是性子頑皮,把先生氣走了,他本想你學會識字後,再教你記帳、查帳,當
他的左右手,你也知道你爹在漕幫工作辛苦,他多想你能幫幫他。」

  紅笙狐疑地瞧著她。「你騙人,爹說漕幫是男人兒的工作,女孩兒家不能去。」

  尹灩衣微笑著。「我不是說去漕幫做粗活兒,我是說你能幫你爹記帳管帳,這樣一
來,你就能跟在你爹身邊了,也不用一天到晚悶在府裡,同我大眼瞪小眼,你爹會娶我
,也是因為我能幫他的忙。」

  紅笙沒說話,可瞧著她的眼神沒那麼凶了,但仍帶著敵意。「我不要你教。」

  「那我幫你找個先生,只是,找先生得花些時間,這幾天你就先委屈一下,將就我
吧!」她放下棗核。「第一天我們就學你父親的名字可好?他見你學會寫他的名字,不
知會有多高興。」

  紅笙沒說話,只是瞅著她。

  「我第一次聽見你的名字,就知道你父親有多喜歡你了。」她微笑地撥開橘子。

  紅笙絞著衣角,唇角上勾,有些得意,聽她繼續說著:「紅色是喜事,是太陽,這
就表示你在你爹心裡像太陽一樣,你爹的玄字呢……」

  她以手沾茶水,在暗色的茶几上書寫,她能察覺紅笙慢慢靠近茶几,想瞧她寫些什
麼。她不動聲色地繼續道:「玄這個字是天要亮未亮之時,天空還暗著的顏色,也就是
黑色,黑色漸開後,太陽就出來了,天空染著赤紅,那便是你的顏色……」

  光說個「玄」字便耗去尹灩衣不少時間解釋,瞧紅笙有興致聽,她便順口說了個故
事。

  接近晌午後,肆弟來找她,這才中斷課程,她示意紅笙先至書房練字,晚點她爹回
來,再拿去讓她爹看。

  「大姊……」尹壇肆欲言又止。

  「怎麼?」

  「那個……」他頓了下。「貳哥一宿沒回來,我有些擔心。」

  「沒回來?」她詫異地揚起眉。

  「我擔心會不會出了事?」他不安地說。

  「不會的。」她立即道。「相公說他派了人在貳弟身邊看著,不會讓他有事的。」
話雖如此,但她的心卻開始七上八下起來。

  「那就好。」尹壇肆安心了點。

  與肆弟說沒幾句話,僕人又來傳話,說是二姨太找她,要她過去,她攬眉思索著該
怎麼同二姨太應對,雖然只在早膳時見過一面,可她聽過二姨太不少事,她就像水蛭一
股,看來無害,可真讓她纏上了,卻非得吸出血來不可,就像……劉媒婆一般。

  正當她思索之際,二房小姐翟沐文來瞧她,她微微一笑,喃道:「救星到了。」

  「大嫂。」翟沐文今年十七,臉蛋嬌俏,性子活潑。「我閒得發慌,所以來瞧瞧你
。」

  「你來得正好,我方纔還在發愁呢……」她裝出憂心的表情。

  「怎麼了?」翟沐文緊跟著問。

  「二娘要見我……」她低下眼,歎口氣。「我知道我這樣不該,可早膳時,二娘跟
我說了些話,我有些怕她……」

  「她跟你說了什麼?」翟沐文立刻顯得義憤填膺。「她就是喜歡張牙舞爪的,可不
過是只紙老虎,你毋需怕她。」

  見自己演得有些太過了,連忙道:「她沒對我怎麼樣,只是她讓我想起某個人,難
纏的人,像麥芽糖一樣,黏了嘴,還引了牙疼。」

  她的比喻讓翟沐文笑出聲。「衝著你這句話,我就陪你一塊兒去,瞧她想做什麼。


  尹灩衣露出笑容。「難怪有人說你是翟府裡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

  翟沐文笑得更開心。「是嗎?」

  「當然。」她真心道。「你是我在翟府裡第一個覺得性子磊落、率直、沒心機的人
。」

  「不不,我也是有心機的,可我不會對你用心機。」習沐文眨眨眼。「對自家人我
是不用的,若是自家人都不能坦然,那也太累了。」

  「你說的對。」她心有所戚地說。「可姑娘家嫁了人,就得到夫家過著,還有一家
子的人等著適應……」她兀地止住話語。「我怎麼發起牢騷了,走吧!去晚了二娘恐怕
會不高興。」

  翟沐文瞧她一言,原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停住。「好,走吧!」兩人相視一笑,走
出房。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9:10
【第六章】

  坐在二娘房中,尹灩衣觀察著她說話時的語氣、態度及表情,二娘喬氏年近四十,
體態圓潤,臉蛋有稜有角,柳眉橫掃,鼻樑挺直,嘴唇豐厚,姿色雖構不上美艷,可卻
也別具風情。

  她塗著大紅胭脂,唇上有顆痣,當她眨著眸子,微噘起嘴時,也有著媚人姿態,聽
沐文說:二娘的父親原是做小買賣的,在街上賣豆腐腦跟糕點,二娘自小就跟著父親在
街上招呼客人,自然能言善道,可氣質也就是這樣,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面。

  「真要說上氣質,可是沒人比得上三嬸,三嬸那才叫做大家閨秀,千金之軀,一舉
手、一頭足都像要讓人醉了,更別說容貌了,跟三嬸比起來,二娘就像村婦,那還是稱
讚了她。」

  聽著這話,尹灩衣露出了笑,說不準與三嬸比起來,她也是個村婦。「怎麼今天早
膳時我沒見到三嬸?」

  「三嬸通常都在自個兒的院落裡用膳,不同咱們一起的。」

  「為什麼?」

  翟沐文皺皺鼻子。「這事我也不清楚,反正久了你就知道,三嬸是不同的,她……
我也不會說。」

  尹灩衣點點頭,沒再追問,她只知道三嬸年紀輕輕便守了寡,雖有個十二歲的兒子
,可據說外貌美艷絕倫。

  「我這兒隨時都歡迎你來走動走動,要不我一個人也找不到對像說說話,都要把我
悶慌了。」喬氏熱絡地說著。「還有大小姐也是,有空的話常來看看我嘛!」

  尹灩衣虛應地笑著,客套地說了幾句話,而後又聽喬氏叨叨絮絮地說些瑣碎事。

  大約過了一刻鐘,翟沐文坐不住了,便道:「我還得帶大嫂四處逛逛,她才剛進門
,什麼也不清楚,得帶她認路。」

  「是嗎?」喬氏語帶惋惜。「這樣吧!我也同你們一塊兒去。」

  「不用了、不用了。」翟沐文搖手。「二娘是長輩,我們姑嫂要說體己話,怕不方
便。」

  「要不這樣吧!也快晌午了,留下用完膳再走。」喬氏慰留道。

  「實在不巧,我答應紅笙要跟她一塊兒用餐,還請二娘見諒。」尹灩衣露出為難的
表情。

  「是嗎?」她訕笑兩聲。「好吧!我若再堅持,倒顯得我強人所難了。」

  「二娘千萬別這麼說。」尹灩衣立即道。「改明兒個定來叨擾,只怕到時二娘還嫌
我煩呢!」

  「怎麼會、怎麼會。」喬氏愉悅地笑著,□地道:「對了,有件事……」

  尹灩衣瞧著她難以啟口的模樣,心想,這大概就是二娘今天找她來的主因吧!

  「這……我是個婦道人家,不懂爺兒們在想什麼,可有些事我還是清楚的,雖然我
是個妾室,但好歹坤兒也是翟家的子孫,怎麼讓他去做那些個低三下四的工作……」

  「這事二娘不是鬧……說過了嗎?」翟沐文在中途急忙改口。「大哥說是讓五哥磨
練磨練,五哥自己不也贊成嗎?」

  「這你不懂……」她忽地拿出帕子抹抹眼。「他是有苦說不出,每次他回來,心裡
頭就不開朗,我這做娘的會不清楚嗎?」

  「二娘的意思是?」尹灩衣假裝不懂地問著。

  「也沒什麼意思。」她長歎口氣。「就是希望少奶奶可憐可憐坤兒,在大少爺那兒
替他說些好話。」

  尹灩衣露出為難之色。「這……」

  「我沒敢妄想大少爺能給坤兒什麼了不起的位子坐,我知道……他只是庶出的,不
是正主兒,可也不能這樣糟蹋人是不……」她嚶嚶地哭了起來。

  「二娘這是說哪兒去了!」尹灩衣安撫道。「庶不庶出能有什麼差別?」

  一旁的翟沐文像沒事人般地啃著瓜子,還朝她偷眨眼,想必這話是聽了不少次,早
麻木了。

  「差別可大了,少奶奶剛進門,自是什麼都不懂,可……」

  「二娘,大嫂才剛進門,你別同她說這些。」翟沐文提醒。

  「有什麼關係,都是自家人了。」

  尹灩衣瞧著兩人神色,就這樣,喬氏又叨念了一刻鐘後,她們才得以脫身,一到外
頭,翟沐文立即做鬼臉伸懶腰。

  「二娘的牢騷一大缸,真會把人淹死。」她動動肩膀,真不知在裡頭坐了多久,連
筋骨都酸了。

  尹灩衣只是笑著,走了幾步,迎面遇上翟亞坤。「喲,真是稀客,這不是沐文妹子
嗎?」

  「五哥。」翟沐文不甘願地回了聲。

  「這是嫂子吧!」翟亞坤轉向一旁的尹灩衣。「今兒一早本想親自跟嫂子打聲招呼
的,可翟府人多,怕您記不住,還想著特地去跟你請安呢!」他彎下腰,朝她鞠個躬。

  「五弟多禮了。」尹灩衣連忙道。

  「五哥這時不是應該在船幫嗎?」翟沐文問著。

  「快晌乍了,我回來陪我娘用膳。」他扯出笑。「這人可不是銅牆鐵壁,總得吃東
西吧!吃完了才有力氣幹活。」

  「倒不知五哥什麼時候改做孝子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說著。

  「喲~~你這話可酸了,怎麼,是我惹了你嗎?」他也訕笑著。「我說你到這年紀
……也有十七了吧!還沒人上門提親,怕是找不到婆家了。」

  「不勞五哥費心。」翟沐文不高興地回嘴。「我們還有事,要走了。」她拉著嫂子
就要離開。

  「慢走,大嫂。」他朗聲道•一等走出翟亞坤的視線,霍沐文立即道:「大嫂,你
別理他,最好離他愈遠愈好。」

  「為什麼?」尹灩衣微笑。

  「五哥這人沒個正經,除了賭博,他什麼也不關心,老是要人借錢給他,麻煩死了
。」她不耐煩地說。「如果他不是我五哥,我早一腳踢扁他,讓他能滾多遠有多遠。」

  「我明白了。」她頷首,嘴角帶笑。「多謝妹子提醒。」

  「小事一樁。」翟沐文拍了下胸脯•兩人互看一眼,相視而笑。

  午後,尹灩衣幾乎將大半的時間花在紅笙與淺舞身上,為免她們兩人再起爭執,她
暫時錯開兩人上課的時間,各自陪她們練了半個時辰的字。

  趁著兩人午睡,她得閒地將今兒個遇上的翟家人全做了記錄,寫在冊子上,而後管
家來找她,說是老太爺下個月壽辰,大夫人要她過去商量著籌辦;可進了笠園,奴婢說
老夫人剛午寐,要她晚些再來,她只得又走回房;正想也睡個午覺,□地想起還有件事
沒解決。

  「不知貳弟現下回去了嗎?」她擔憂地在房裡走來走去,最後決定與其在這兒胡思
亂想,不如回去一趟。

  卻沒想到,她這個決定讓她與夫婿在新婚第一天就起了口角。

  聲聲學「他喝醉了,爛醉如泥。」牛坤將尹槊貳放在地上,只聽見他呻吟一聲,翻
過身去。

  翟玄領瞄他一眼,對屬下道:「把他潑醒。」

  須臾,一運卒提了兩桶水進來,在翟玄領的指示下,將渾濁冰涼的河水倒在尹槊貳
頭上。

  他的反應是立即的,雙眼猛地睜開,眼裡藏著驚駭,伴隨著不停的咳嗽聲,可下一
刻,他卻抱著頭痛苦地呻吟一聲。

  「宿醉的滋味難受吧!」翟玄領語調輕鬆,一派的悠閒。

  尹槊貳捧著頭,以充滿血絲的眼眸瞪視他。「你……」

  「需要另一桶水讓你更清醒嗎?」他溫和地詢問。

  「你……」尹槊貳踉蹌著就要站起,卻搖晃地又跌在地,捂著頭呻吟。

  「這正好教你一課。」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瞧著他鐵青的臉色。「酒是
穿腸毒藥,尹二公子是讀書人,不會沒聽過吧!」

  「你想怎麼樣--」尹槊貳以最大的力氣說出這句話。「如果你想羞辱我……」他
停了口,因為每說一句話就讓他頭痛欲裂。

  「羞辱你?」他站起身,來到他腳邊。「我對可憐蟲沒興趣,更談不上羞辱。」他
微偏頭,運卒立即將另一桶水自尹槊貳頭上倒下。

  尹槊貳錯愕地打個哆嗦,隨即怒火滿腔,正欲與他拚命,一個聲音卻搶在他之前-
-「貳弟?」

  他轉過頭,正好瞧見尹灩衣驚愕地立在堂外。

  「這下麻煩了。」牛坤在一旁喃喃自語。

  尹灩衣自堂外衝進來。「貳弟……」

  她話還沒說完,就讓朝她而來的翟玄領抓住手。「別過去。」

  她怒目而視。「我為什麼不能過去?你為什麼拿水潑他?」她怒聲喊,想掙開他的
手卻力不從心。

  她回家後沒瞧見貳弟的蹤影,一顆心七上八下,安不下心,於是繞到這兒來想問夫
婿關於弟弟的下落,沒想卻讓她瞧見這令人憤怒的一幕。

  「因為我說不能。」他沉聲道。

  「我不需要聽你的!」她惱火道。

  當他的眸子冷下時,她立刻明白自己把他惹火了,若是以往,她定會假裝懺悔地低
下頭,顯出後悔莫及的模樣,可這次不會,她雖然害怕,但她不能丟下貳弟不管。

  「我的意思是,你答應我會照顧他,可……」

  「你也答應過我不會插手。」他沉下臉。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會好好照顧貳弟……」

  「灩衣……」尹槊貳抱著頭呻吟一聲。

  「貳弟。」尹灩衣想過去他身邊,卻撼動不了翟玄領的鉗制。

  「過來。」他冷著臉將她拉往後頭堂室走。

  「你放開灩衣……」尹槊貳拿出最大的意志力站起身,才踏出一步,卻踉艙地軟跪
在地上。

  「貳弟?」尹灩衣心急地喊聲,在翟玄領將她拉到後堂的瞬間,她立即道:「你先
讓貳弟換套衣服,現在才三月,澆了冷水會著涼--」

  他以拇指按住她的上唇,讓她噤聲,因為他不知道她若再說下去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能把他逼得失去理智的人不多,可都是男人,而他也都要他們付出了代價,從來沒女
人能讓他這麼憤怒,但他卻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你現在就回府,以後沒我的命令,不許來這兒。」

  她訝異地看著他。「你不能限制我的行動。」

  「我是你的丈夫。」他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丈夫的意思指的是獄卒嗎?所以妻子是什麼,牢犯嗎?」她反駁。

  他瞪視她,忽然有種荒謬的感覺。「你打算跟我打擂台嗎?」

  他的話讓她滿溢的怒火瞬間熄滅。「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歎口氣,垂下
眼。「我只是不習慣別人命令我做什麼事,一向都是我自己拿主意……官人先讓貳弟換
上乾淨的衣裳後我們再談好嗎?」她盡量放軟聲音。

  「他不會有事的。」見她念著尹槊貳他就不悅。

  尹灩衣絞緊衣裳,決定換個方式。「如果我現在回去,你會在我轉身時把他丟到河
裡嗎?」

  笑意浮上他的嘴角。「我考慮看看。」他撫上她低垂的臉蛋。

  她抬起螓首,在瞧見他的表情溫和許多時鬆了口氣,只要他不動氣,她就能說服他
。「貳弟不諳水性,你別讓他在水裡太久。」

  「我記住了。」他微笑。

  「我再也不能過問貳弟的事嗎?」她輕聲問。

  他皺眉。「現在不能。」

  「我不喜歡這樣。」她低首。

  「灩衣……咳……嗯……」

  尹槊貳的叫喊聲讓尹灩衣想出去。「他不舒服……」

  「他死不了。」他抓住她,將她拉近懷裡,原本溫和的表情又轉為不悅。

  「要他振作有很多方式,為什……」

  「你既然交給我,就必須信任我。」他截斷她的話•她不語,額頭輕靠在他胸口上


  「你不信任我?」

  她聽見他緊繃的語氣,明白她又惹他生氣了。「我們才成親一天……」

  「妻子應該信任丈夫。」他的語氣絕對且不容置疑。

  「或許我不適合做一個妻子。」她小聲道。

  「你後悔嫁給我?」他抬起她的下顎,表情嚴肅而憤怒。

  「不是。」她無意識地抬手撫摸他的手臂安撫他。「我的意思是,不如……我做丈
夫你做妻子吧!」

  他一愣,而後急忙輕咳掩飾自己的笑聲。

  「我幫你坐鎮漕幫,你回家管孩子跟二娘聊天,聽娘訓話……」

  「夠了。」他笑著輕撫她的唇。

  「你讓他換件衣服,我就回去了,好不好?」她的眼神帶著懇求。「我答應過你不
插手貳弟的事,可既讓我瞧見了,我怎能撇下他,等我走了,你要潑他水,還能再潑的
。」

  他瞧著她,長歎一聲,朗聲道:「牛坤,帶二公子下去換件干衣裳。」

  「是。」

  「你做什麼……嗯……」

  聽見貳弟身子不適,尹灩衣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制止自己衝出去瞧瞧他怎麼了?

  「以後不許再為他說話,也不許求情。」翟玄領扣著她的下巴,眼神犀利。

  「我知道。」她頓了下。「但他還是我的責任……」

  「不,他不是。」他加重語氣。「他已經夠大到為自己負責了。」

  「你不能要我一夕之間就將他拋下。」他根本在強人所難。

  「在他還沒準備好之前,你不能見他--」

  「這太過分了。」她不可置信地扭著身體想掙開他。

  他縮緊手臂,將她困在懷中。「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他壓著怒火。

  「我--」

  他覆上她的唇,阻斷她欲出口的話語,她再說下去,他真會失去控制掐死她,尹灩
衣能感覺他體內的怒火,雙唇更因他的粗暴而泛疼,她喘口氣,不再試著掙開他,反而
柔順地靠在他懷中。

  她知道他不會真傷害她,畢竟他昨晚是那樣溫柔……感覺到她不再掙扎,理智在下
一刻回到他腦中,他抬起頭,瞧見她也正瞅著他,他濃眉攏聚,盯著她紅腫的嘴唇,從
沒一個女人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

  「這件事不許再提了。」

  他的語氣還算溫和,可是表情看起來不怎麼愉快,尹灩衣無意識地抿了下紅腫的雙
唇,想著該怎麼說不會再惹火他。

  他的手指輕滑過她的嘴唇。「我傷了你?」他撫過她柔軟的雙唇,向下移至她的皓
頸。

  她微紅雙頰,搖了搖頭,瞧見他的眉宇疏朗開來。

  他再次低下頭吻她,她緊張地輕顫了下,他凝視她,黑眸深奧難懂。「你怕我嗎?


  她搖首。「不怕,只是有些擔心。」

  「擔心我會傷了你?」他盯著她。

  「不是。」她仍是搖首。「擔心你對我失去耐性,你知道我不是唯唯諾諾的女人。


  「你的確不是。」他說這句話時,黑眸出現笑意。

  她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見他並無氣惱的模樣,這才繼續道:「我既做了相公的妻子
,自然會盡最大的能力做好賢內助,可我擔心我並不能符合翟家媳婦的標準。」

  「什麼標準?」他揚眉。

  她正打算繼續說下去時,外頭傳來叫喚的聲音。

  「幫主,司馬大人來了。」

  「知道了。」翟玄領只得放開妻子。「你先回去,我們晚點再談。」

  「司馬大人?」尹潑衣訝異地圓睜雙眸。「是漕司裡的司馬偃大人嗎?出了什麼事
嗎?」

  「你聽過他?」他揚起眉,他的妻子還真是見多識廣。

  「我幫大人的母親做過壽辰。」她簡短地解釋,她當然沒見過司馬偃大人,只是為
之安排過席宴菜色。

  他沒再追問,只是道:「回去吧!」他凝睇著她,若有所思。

  她頷首,正欲離去,他卻忽然低下頭親吻她,溫柔地像是怕碰壞她,尹灩衣臉兒紅
透,感覺他的氣息鑽入她齒間,她的心兒狂跳,在她未來得及反應前,他已抽身而退。

  她錯愕的模樣讓他微笑,他撫過她嫣紅的臉蛋,說道:「你由後門走。」

  她點頭,在他走出去後,胸中的一口氣才吐出來,撫了下依舊狂跳的心口,鎮定心
神後,才由後頭走出去;一到外頭,她立即快步繞到前面,詢問牛坤帶著人往哪兒去。

  「他們在倉庫那兒,夫人。」運卒為她指了方向。

  道謝後,尹灩衣腳步不敢稍歇,急急往倉庫而去,那兒有許多運卒正將卸下的貨物
往倉庫裡扛,終於,她瞧見了牛坤壯碩的身影,他蹲在樹旁,不知拿了一碗什麼東西讓
貳弟喝。

  她走近後發現貳弟的濕袍子已卸下,上衣換成了運卒的短袖衣裳,他的臉色青白,
雙眸緊閉,面容憔悴,看到他這樣,尹灩衣幾要落下淚來。

  「貳弟?」她走到他面前,輕聲喚著。

  「夫人?」牛坤轉過頭,顯得很訝異。

  「他怎麼樣?」尹灩衣蹲下身,拿出帕子擦拭弟弟的臉。

  「只是喝醉酒,沒什麼要緊。」他回答。

  「灩衣?」尹槊貳因聽見熟悉的聲音而睜開眼。

  「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尹灩衣眨著眸子,不讓自己掉淚。

  「我……」他只是癡癡地瞧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夫……夫人……」牛坤有些緊張地東張西望。「主子知道……你……」

  「你放心,沒相公的允許,我怎麼能來看貳弟。」她扯謊。「你也知道他生氣起來
很可怕,我怎麼敢惹他生氣。」

  一聽到此,牛坤安了些心。「那是,主子發火可不得了。」

  「這是?」她瞧向他手上的碗。

  「是茶水,他剛吐過,喝了會舒服些。」

  「我來。」她接過碗,喂弟弟喝了些。「好點嗎?」

  他點點頭,稍稍推開碗。「你看起來很好。」她綰起發,看起來有些陌生。

  尹灩衣扯出笑。「你糟透了。」她示意他再喝一口茶。

  他搖頭。「我很好。」他望向江面,呢喃道:「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意志消沉的模樣讓她自責不已,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她低下頭,輕輕拭去淚水


  「夫人,您還是先回府,我會看著二公子的。」牛坤說道。

  尹灩衣站起身,說道:「能跟你說句話嗎?牛爺。」

  牛坤嚇了一大跳,立即道:「夫人叫小的渾名就成了,這『爺』字不適當。」

  她微微一笑,走了幾步才道:「貳弟就拜託你了……」她誠心地望著他。「我雖想
親自照顧他,可我知這對他只是更殘忍,但我又放心不下他……」她歎口氣,回頭瞧著
弟弟已有些昏昏欲睡。

  「夫人放心。」牛坤拍了拍胸膛。「二公子不會有事的。」

  「別讓他再喝酒了。」她蹙眉。

  「主子說了,只能讓他醉到今天,從今兒個起,屬下不會再讓二公子飲進一滴酒。


  「那就好。」她安下心。「那就麻煩你了。」

  「這是屬下該做的,夫人不用如此客氣。」牛坤急忙道。

  她點點頭,又瞧了貳弟一眼後,這才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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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9:36
【第七章】

  「爹,你回來啦!」

  翟玄領才進家門,就見女兒自門房裡跑出來撲上他的大腿。

  他微笑著抱起她。「什麼時候你也當起門房了?」他抹去女兒嘴邊的糕屑。

  「小姐說要等您回來,所以在小的這兒待了會兒。」門房阿忠解釋著。

  「我等爹回來要給爹看……我的紙……」她心急地喊。

  「小姐別急,奴才給拿出來了。」阿忠笑著遞上她忘在桌上的紙張。

  「我今天寫了很多字。」紅笙獻寶似的說著。

  「這可難得,」翟玄領抱著她往屋裡走去。

  她笑嘻嘻地摟著他的脖子。「紅兒剛剛在後院裡抓了幾隻蟋蟀,它們叫得好大聲呢
!」

  翟玄領聽著女兒嘰嘰喳喳地說著她做了哪些事,當他聽到她與尹淺舞打起來時,訝
異地挑起眉。

  「她很壞的,爹,她罵你是烏龜。」她憤恨不平地說著。「紅兒已經跟三叔說好了
,三叔要教紅兒打敗她。」雖然尹淺舞比她大四歲,又比她高一個頭,可她才不怕她!

  「女孩兒家不可以動粗。」他訓道。

  「是她先的。」她為自己辯駁。「後娘也壞,護著她。」

  「是嗎?」他瞧了女兒一眼。

  她猛力點頭。「後娘很壞的,她要打女兒,女兒很快的跑走了。」

  「她要打你?」他抱著女兒走上亭子,在石凳上坐下,低頭盯著她眸子。「是這樣
嗎?」

  瞧著父親銳利的黑眸,紅笙不自覺地吞了下口水。「她……她……」

  「爹會去問你娘--」

  「她不是我娘!」她反應激烈。

  「這咱們等會兒再說,打人的事爹會去問個仔細,若是真的,爹自會處理,可若是
你撒了謊……」

  「她……她也沒真要打……」紅笙急忙補充,小臉縮了下。「紅兒……是……是想
的……」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心虛的神色,沉聲道:「你知道爹不喜歡人家撒謊。」

  「我沒說謊……我……」她眼眶立即紅了。「爹好凶……」她開始抽噎。「人家寫
了好多字,爹都沒有誇獎紅兒……」她吸吸鼻子,捏緊手上的紙。

  他歎口氣,接過讓她捏皺的紙,認真的看著紙上那些歪歪斜斜的數字,打算晚些再
跟她討論關於撒謊與否的事。

  「這很容易,一下子就寫好了。」紅笙又恢復高興的表情。「我還寫了爹的名字。
」她獻寶地拿出最下面一張寫著幾個大大的玄字。

  他沒說話,只是摸摸她的頭。

  她又開始得意地說著字的意思,翟玄領耐心地聽著她開始轉述尹灩衣告訴她的故事
,直到僕人來通知他們晚膳已經備好了。

  用膳時,他注意到妻子的雙眼有些浮腫,他蹙下眉,知道她必是哭過了,而這讓他
不快;他隱忍著直到用過餐,正打算與她好好談談時,卻又讓一些雜事耽擱,稍晚,他
才得以回到自己房中。

  一進屋,便瞧見妻子專心地坐在榻上縫補衣裳,這景象讓他的胸臆閃過一絲滿足,
直到他看清她手上的衣物,一絲怒氣毫無預警地浮上。

  「你在做什麼?」

  尹灩衣讓他嚇了一跳,雙眸閃過一絲驚惶。「你……怎麼……我是說我沒聽見你進
屋的聲音。」她放下手上的衣物。

  「這是誰的衣物?」他瞥了眼疊好在一旁的幾件衣裳。

  「杉弟與肆弟的。」她挪開衣物。「有些線散了,我幫他們補好。」她拿剪子剪掉
線頭,將銀針插回軟墊上。

  「沒有你貳弟的嗎?」他壓下莫名的怒火。

  她垂下眼。「他與小舞的,下午已經補好了。」

  他盯著她,在她面前的凳子坐下。「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不需要再為他們做這些
事。」他盡量溫和地說。

  她抬眼瞧著他,溫順地說:「只是補補衣裳,花不了多少時間。」

  「自有下人為他們做這些事。」他的語氣還算和煦,但表情依舊冷冷的。

  她瞧著他,像是突然不認識他了一般。「相公……在生氣嗎?」她順手將膝上的袍
子折好。

  他沒應聲,因為他弄不懂自己在氣什麼,於是轉了話題。「你哭過?」

  「夫君觀察得真仔細。」她假裝專心地輕拍膝上的長袍,彷彿上頭沾了一大塊泥巴


  「為什麼哭?」他耐心地問。

  「只是些瑣碎的事。」她含糊帶過。「娘說了,不能拿這些個細碎的事在夫君耳邊
叨念。」

  他突然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我要知道。」

  她回視著他,表情顯示出她不喜歡他的語氣。「我發現我沒辦法做好一個好妻子。


  「你為這個哭?」他有些訝異,他原以為她是為了尹槊貳……「不是。」她的眸子
閃著火花。「夫君沒有注意到我一直表現得很溫馴嗎?」

  「我注意到了。」她的怒火讓他莫名的展現笑意。

  「那你為什麼還要一直問個不停?」她就是不想跟他爭吵,所以才一直閃爍其詞,
可他卻一直逼她。

  「所以你這麼溫順是想做個好妻子?」他微笑。

  「我只是不想與你爭執。」自下午見過貳弟後,她的心上彷若壓了千斤石般,沉得
她難受。

  「你想我與爭什麼?你貳弟嗎?」他語氣雖平淡,可目光如炙,怒火在心底蟄伏,
像水中不可見的暗流。

  雖然明白她不可能在短期內就拋下對尹槊貳的關懷,但他仍是覺得不悅,她已經是
他的妻子了,自然該將他擺在第一位,而不是在尹槊貳的後頭。

  「在我回答問題前,我想相公聽我先說件事。」

  「我不會讓你說服我該怎麼對他。」他明白她又打算用迂迴戰術,而後步步進逼。

  「我不是要說服你,只是想你瞭解。」她蹙眉。「相公可知道貳弟原本不叫槊貳,
杉弟也不叫樂杉。」

  「什麼意思?」

  「他們是為了我而改的。」她長歎一聲。「相公……記得我說過饑荒的事嗎?」

  見他頷首後,她才又接著道:「八歲那年,家鄉鬧旱災,爹娘帶著我隨其他饑民一
塊兒往鄰近的城鎮去,想著能同人討口飯吃……那時真的好苦,鞋兒走破了,衣服髒了
,連身上都有了跳蚤,可討到的東西始終不夠我們一家三口吃……」

  她歎口氣,想著那時的苦日子。『後來娘不支病倒……緊接著爹也病下,我心裡頭
慌,不知該怎麼辦,只能到處求好心的大爺大嬸替我爹娘找大夫,不然賞頓吃的也行。
我自小說話便伶俐,加上一路上瞧著大夥兒討吃的,所以多少知道哪些人能賞你東西吃
,哪些人只會踢開你;我討了一天,倒還不錯……是那些個月要的最多的。』她揚著嘴
角。『有雞蛋,有菜,還有發硬的餅,甚至得了些米,我高興得都要哭了,急忙趕回爹
娘身邊替他們煮頓吃的。

  『爹娘本來很虛弱,可聞到吃的,多少也振作了精神,還誇我能幹,我心裡不知有
多高興;爹娘還叮嚀我別一回都吃光了,得留著些明兒個吃,我記下了,小心地留了些
菜跟米,想著明兒一早再吃,那晚,爹娘吃得很開心,是他們生病後,胃口最好的……
』她虛弱一笑。『第二天,我早早便起來了,把昨天剩下的食物都給煮了,可……等我
去叫他們時,才發現……他們已經死了……』

  『我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煮好的粥,卻一點兒都不餓……』她低下頭,吸著鼻子
。『自家鄉鬧饑荒以來,我總是肚子餓,總是吃不飽,可那天……我肚子叫得響,卻什
麼也吃不下。』

  翟玄領末發一語,在察覺自己的動作前,他已起身將妻子抱入懷中,讓她安棲在他
腿上,她的淚滑下他的頸項,讓他的心莫名抽了下。

  在丈夫溫暖的懷中,讓尹灩衣覺得備受呵護,她深吸口氣,穩住情緒後才道:『我
躺在他們身邊,想著黑白無常怎麼忘了把我一塊兒帶走,定是我睡得太遠了,所以他們
沒瞧見;我把爹娘拉得近些,窩在他們兩人中間,想著待會兒就能一家團員了。雖然一
路上瞧見不少死人,可我一直不知道人死了會冰冰涼涼的,從小到大,爹娘的懷抱總是
暖的,可那天卻覺得冷……』

  他抱緊她,眉頭緊蹙。

  「我耐心地等到晚上,後來聽到有腳步聲走近,心裡很緊張,可也很高興,想著黑
白無常終於來了,我聽他們說著:真可憐,死了,做個好事埋了吧!接著,他們就拖走
娘,輪到我時,卻說:還有呼吸,還活著;我急忙睜開眼喊:不是啊!我死了。他們讓
我嚇了一跳,緊接著卻笑了……」

  她哽咽地拿著帕子擦淚。「他們就是我後來的爹娘。」

  「他們救了你,所以你便要報恩?」他以指腹拭過她濕潤的雙頰,眉頭皺得像要打
結。

  「不是。」她深吸口氣。「我才不想他們救呢!」

  她倔強的語氣讓他揚起嘴角。「那時我一心想跟著爹娘去,可他們卻把我帶回家,
我很傷心,什麼東西都吃不下。我後來的娘很會哄小孩,總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問
她:怎麼黑白無常忘了我?她就答:因為我的手腕太細了,煉子鎖不住,得吃胖點才行
。我一臉懷疑,沒想她晚上真扮了白無常,還拿了條煉子來鎖我的手。」

  想起這件事終於讓她露出一絲笑意。「從那天起,我開始吃東西,拚命想把自己養
胖,等我發現上當時,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喜歡上貳弟跟杉弟了,為了讓我能更
把他們當一家人,爹為我改了名字,取衣(壹)的同音,貳弟跟杉(參)弟也因此重起
了名,娘說,我以後就是他們的姊姊了……」

  她又喟歎一聲。「我記在心裡,把他們當我最親的人看。到了十六歲那年,爹娘相
繼過世,我傷心欲絕,可這回我沒有半點輕生的念頭,因為弟妹還小,我答應娘要將他
們撫養成人。」

  「除了檀肆與淺舞,其他兩個都夠大了。」他直言道。「你已經盡到你的責任……


  「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她試著讓他瞭解。「如果我真的做的好,就不會讓他這
麼痛苦了。」一憶及此,她難受地低下頭。

  「他會熬過來的。」翟玄領簡單地說。

  「我知道,可我希望你能對他仁慈點。」她輕語。

  「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他扣起她的下巴。

  她沉默不語,感覺他的身體開始緊繃,她知道她又惹他生氣了。

  「我自然相信夫君。」她緩緩開口。

  「那你為什麼還見他?」他瞇起眼,對於妻子始終放不下尹槊貳,他已漸漸失去耐
性。

  尹灩衣歎口氣,明白必是牛坤同他說了。「如果鳥兒沒了翅膀,還是鳥兒嗎?夫君
。」

  她的怪問題讓他揚高眉宇,心想,這句話定有陷阱,可偏偏他又想知道她打算說什
麼。「那是斷了翅的鳥。」他籠統的回答。

  她微微一笑。「夫君喜歡斷了翅的鳥嗎?」

  他沒應聲,感覺自己快踏入她設的陷阱裡。「這跟我們說的話有什麼關係!」

  「夫君曾說過妾身有膽識,對嗎?」

  他頷首。

  「如果妾身沒有了膽識,就像那斷了翅的鳥兒一樣,哪兒也去不了,什麼也做不了
。」她望著他,又道:「未出嫁前,我想飛哪兒就飛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嫁了
相公後,就像鳥兒進了籠,什麼都得顧忌著。」

  「做妻子的本就是要以夫為尊。」他理所當然地道。

  她垂下眼。「若是丈夫無理呢?」

  「你認為我無理?」

  「官人誤會了。」她急忙安撫他。「我沒這意思。」她垂下眼。

  他撫過她腫脹的眼皮。「以後不許再落淚了。」

  她點點頭,將臉藏在他胸前,而後輕輕歎口氣,做人妻子,真是好難啊……「相公
?」她遲疑了下而後才繼續道:「妗嫻姊姊一定不會像我這樣惹相公生氣吧!」

  她長歎一聲,將臉蛋埋在他的肩窩。「相公應該娶名門閨秀的。」

  「為什麼說這些?」他輕撫她的腰背,感覺她偎得更緊。

  「她們會擇詞而言,適時而止,不道惡語,也會曲從,逆來順受。」她頓了下又道
:「而且行不回頭、語不掀唇、坐不動膝、立不搖裙、喜不大笑、怒不高聲……我一樣
也做不到。」

  「我知道。」他又不是今日才認識她。

  「相公惱嗎?」她輕聲問。

  他微笑。「你又想拐著彎說服我聽你的意見?」

  「夫君真多心。」

  他輕笑著親吻的額頭。「你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我已經有過這樣一個妻子了。」

  她眨著水亮眸子。「你們都聊些什麼呢?娘說你在外頭的事不宜過問,府內的事又
不能同你說,所以我很疑惑,以前你與姊姊都說些什麼?」

  「我們沒說什麼。」他與亡妻結婚兩年,可真要說起來,相處時間並不長。「那時
我很少在家,幾乎都在京城跟江南兩地來回。」祖父為了讓他熟悉漕幫大小事務,所以
讓他押運,因為實際參與是知悉運作過程最深入的方式。

  「那你在家時,都同她聊什麼?」她又問。

  「沒聊什麼。」他回答。「她是個很嫻靜的人,而且順從。」她不像灩衣,有說不
完的話題,再者,他也不知如何與女人聊天,所以他們彼此很少交談。

  他對妻子的印象很模糊,只依稀記得她是個溫婉嫻靜的人。

  一聽到順從,尹灩衣便噤了聲。

  妻子突然的沉默讓他有些不適應,他撫上她的臉。「怎麼?」

  「沒有。」她不想與丈夫討論「順從」二字,不然恐又會再起爭執。

  尹灩衣望著丈夫溫和的臉孔,抬手輕觸他的五官,喜歡他在自己指尖下的感覺。「
相公。」她軟軟喚了聲,望著他黑眸中的熠光。

  他沒說話,只是凝視著她,不知為什麼,每見她一回,便愈覺她美。

  當丈夫欺近她時,她臉兒酡紅,雙眸閃動醉人之色,她勾上他的頸項,沉浸在他熨
熱的誘人深吻中……

  甚少人知道翟家藏了一位絕美的三奶奶,因她深居簡出,只是恬適地窩在怡園中,
對府上的一切事務向來不多過問,而尹灩衣在嫁進翟府三日後,才終於得以進入怡園一
探究竟。

  當她第一眼瞧見溫絲縈時,確實為她的美麗而驚歎,可精確來說,她的美麗並不全
因她的外表,而是一種特殊的韻味,一舉手一投足都有種醉人的酥軟。

  「三嬸非常美麗。」尹灩衣由衷地說。

  她的嘴角微微牽扯,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色不過皮相,再過十年,便要凋萎,
再者美貌有時……」她頓了下。「不過是種詛咒。」

  尹灩衣詫異地注視她,溫絲縈微笑。「嚇著你了?」

  「這說法有點嚇人。」她也笑。「但也未必不是事實。」

  「女人只有美貌那是空殼,加上才慧,便是絕色,可若無好運相襯,都只算悲哀。
」溫絲縈雖是笑著,可語氣卻帶著苦澀。

  「三嬸覺得悲嗎?」她輕聲問。

  她為她斟滿茶,美眸輕掩。「悲嗎?」她輕語。「不,只是有點兒瑟索。」

  尹灩衣正欲追問,她卻轉了話題。「嫁來翟府還習慣嗎?」

  「還好。」她目不轉睛地瞅著她,雖已年過三十,可她看起來仍像少女般,卻又比
少不更事的閨女多了份成熟的韻味。

  溫絲縈盈笑著。「你比妗嫻強韌多了,應該能適應得很好。」

  她訝異地睜大眼。

  「主子,大爺來了。」溫絲縈的身邊人汐朝突然出現在門口。

  尹灩衣轉過身,瞧見翁舅翟治臨走了進來,她急忙自椅上站起。「爹。」她福身行
禮。

  翟治臨有些訝異見到她,不過立即恢復鎮定,他點個頭。「不用多禮。」他身材修
長挺拔,今年四十七,面容溫善,留著美須。

  「汐朝,為大爺泡壺茶。」溫絲縈說道。

  「是。」汐朝微笑離開。

  翟治臨將手上的印著福字的紅色紙盒放在桌上。「這是從京城運回來的核桃、甘棠
梨跟李子旋櫻桃,還有些芭蕉干與人面子,都是軫懷愛吃的。」

  「大哥會寵壞他的。」溫絲縈搖首。

  「哪兒的話,不過是些吃的東西。」他露齒而笑,在椅上坐下。

  「灩衣,一塊兒坐。」溫絲縈望向站在一旁的尹灩衣。

  她立即道:「不了,我還得教紅笙寫字,改日再來叨擾三嬸。」她朝公公行禮後,
便獨自離開怡園。

  溫絲縈望著她遠去,眉心輕斂。

  「怎麼?」翟治臨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沒什麼。」她溫婉地笑著。

  「再過幾天就是三弟的忌日。」他望著她。

  她沒說話,只是捧起茶杯小啜一口。

  他環望一眼她清幽的屋子,除了一排排的書冊外,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你想回
杭州一趟嗎?」

  她放下茶杯,聽他繼續道:「這些年你足不出戶,我擔心你會悶出病來。」

  「我很好,大哥毋需擔心。」

  他開口,原想再說什麼,最後卻改變了話題。「陪我下盤棋吧!」

  她淺淺一笑,起身去拿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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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09:57
【第八章】

  「大嫂。」翟亞坤朝她點個頭。

  尹灩衣在走出怡園後即碰上翟雅坤,她在心底歎口氣,感覺麻煩來了。「五弟,怎
麼今天沒去船幫。」

  他指了下自己的臂膀。「昨兒個壓到,舊疾復發,所以在家休息幾天。」

  「嚴重嗎?」她詢問。

  「沒事,修養一下便成了。」他轉個話題。「大嫂還適應翟府的生活嗎?這一大家
子的人……」

  「還好,有娘理著家,我這做媳婦的也沒能幫上什麼忙。」她虛應著。

  「那是,這家多年來都是大娘掌著。」他頓了下,往恰園的方向看去。「說句不中
聽的話,嫂於還是少到怡園走動的好。」

  「為什麼?」她疑惑地問。

  「也沒什麼。」他微笑。「大娘不喜歡咱們往怡園那兒去,說是會打攪到三嬸,以
前妗嫻嫂子不知情,去了幾次後,惹得大娘不高興,從此沒敢再去。」

  「灩衣記下了,多謝五弟提醒。」

  「哪兒的話,都是自家人了,不用這麼客氣。」他靠近她,在她身前停下。「嫂子
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她不解地瞧著他。

  「你還沒進門前,翟府上上下下便耳聞大名,大哥說有了中意的姑娘,把媒婆提的
幾個千金都給回絕了,這可是大哥第一回對親事如此堅持,連大娘的話都不聽。」

  尹灩衣白淨的臉上浮著兩朵紅雲,雖懷疑他說話的確實性,可聽見相公如此重視她
,讓她心兒跳得厲害。

  「現下有件事想請嫂子幫忙,還望大嫂成全。」

  她眨了下眼。「什麼事?」

  「你瞧我手無縛雞之力,當了半月的運卒,手臂都要廢了,還想大嫂替我美言幾句
……」

  「娘說了,女人家不能管漕幫的事。」尹灩衣打岔。

  「這哪是漕幫的事,我只想能輕鬆些,不做運卒了。」他眼帶懇求之色。

  「我……」

  「你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兩人轉過頭,望向假山的大石後。

  「你才鬼鬼祟祟。」紅笙挺起胸膛。

  「你躲在這兒偷看。」尹淺舞指著她。

  「我在捉蟋蟀。」她理直氣壯地說。

  「騙人--」

  「小舞。」尹灩衣走過來,中斷兩人的爭執。

  「大姊,她躲在這兒偷瞧你們。」

  「我才沒有,我在捉蟋蟀。」

  「蟋蟀呢?」

  「被你嚇跑了。」

  「你胡說--」

  「好了。」尹灩衣趕緊喝阻。

  「紅兒,你真調皮,竟然躲在這兒。」翟亞坤說道。

  紅笙氣嘟嘟地瞪著他們•「我要告訴爹你們欺負我。」

  「惡人先告狀。」尹淺舞不屑地說。

  「好了。」尹灩衣打斷妹妹的話。「怎麼沒跟夫子在書房?」她詢問紅笙。

  紅笙氣紅臉,哼地一聲就跑走了。

  尹灩衣搖搖頭,看來她還是直接去問先生比較快。「你呢?怎麼也沒練字?」她望
向妹妹。

  「我很久沒瞧見二哥了,想去看看他。」尹淺舞扭著手。

  「這事我們待會兒再說,你先回房,大姊一會兒就去找你。」她摸了下她的頭。

  尹淺舞沉默半晌,這才離開。

  尹灩衣望向翟亞坤。「五弟提的事我會轉告相公,可至於成不成,不是我能做主的
。」

  「小弟明白。」他微微彎下腰。「有勞大嫂費心了。」

  聲學學「來,翟幫主、六公子,再喝一杯。」毛達復示意身邊的歌伎為其倒酒。

  巧巧慇勤地為其斟酒,另一邊,宋兒也斟滿翟啟譽的酒杯。

  「再喝便要醉了。」翟啟譽笑著搖頭。

  「公子。」宋兒巧笑倩兮地將酒杯遞到他唇前。

  「不過,美人在懷,今天一醉方休。」他笑攬著她,一飲而盡。

  「那是那是。」毛達復大笑。「在這兒一邊看著江上風光,一邊擁著美人,真是快
哉快哉。」

  「公子,巧巧敬您。」她眉眼問儘是盈盈笑意。

  翟玄領溫和地說:「翟某不勝酒力,還望姑娘海涵。」

  「您別這麼說。」巧巧靠將過去,柔弱無骨地貼著他。

  翟玄領微笑。「這樣吧!就請姑娘彈首小曲兒,或許在下還能多喝幾杯。」

  「是,公子。」巧巧端正坐好,伸手取了琵琶,試彈幾音後,便如行雲流水般地奏
出樂音。

  他拿起酒杯飲上一口,黑眸閃了下,翟啟譽立即乾嘔一聲。

  「公子?」宋兒連忙撫著他的背。

  「喝多了、喝多了。」翟啟譽笑著,隨即又嘔了一聲。「毛爺,我……」他話未說
完,便掩著口跑到船沿邊嘔吐。

  「六弟?沒事吧?」翟玄領蹙下眉。

  「宋兒,去拿些茶水讓六公子漱漱口。」毛達復立即道。

  「好的。」宋兒連忙走下船艙。

  「讓毛爺見笑了。」翟玄領說道。

  「哪兒的話,是我無禮了,老灌他酒。」毛達復歉笑著。

  兩人專心地聽著樂音,一會兒後毛達復才又道:「聽說昨晚兒梅老一度斷了氣,而
後又給救了回來,我看也拖不了幾日了,這……行首的事……不知翟老弟考慮得怎麼樣
了?」

  「這事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愧不敢當,怎麼說我都夠不上格,真要說的話,毛爺
還比我適任。」他說道。

  「老弟就不要再謙虛了。」他笑著撫了下唇上的鬍鬚,接下來的話語便不免歌功頌
德一番。

  翟玄領又推托了幾次後,才道:「既然毛爺如此看重在下,那翟某就恭敬不如從命
。」

  「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毛達復呵呵笑著。

  巧巧見狀,連忙為兩人倒酒。

  「來,我先乾為敬。」毛達復爽快地飲下一杯•翟玄領也一仰而盡。

  片刻後,翟玄領攙著喝醉的翟啟譽下了船舫。

  「沒想裝吐還比真吐難受。」翟啟譽一眼睜、一眼閉的做著鬼臉。

  「如何?」翟玄領問道。

  「應該不在船舫上,我下船艙瞄了一眼,沒見到任何不對勁。」一等離開船舫的視
線,他立即站直身子,動了動肩。

  翟玄領頷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讓人看不清他是否失望。

  「不急,若他們有所求,總會露出馬腳的。」他微笑地說。

  「那倒是。」翟啟譽甩開手上的扇子。「喝了一肚子水酒,胃都要穿了,要不咱們
上『雅音』喝茶,順道瞧瞧別人斗茶。」

  「這些附庸風雅的事,還是你自個兒去吧!」他不感興趣地說。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翟啟譽笑著離開。

  「大姊,有紙鳶,買紙鳶好不好?」尹淺舞高興地拉著姊姊的手。

  「好,你要買什麼?」尹灩衣微笑,見到妹妹開心,她的心情也輕鬆許多,方才淺
舞直嚷著要回家看貳哥,還說她不喜歡住在翟府,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只好帶她
出來街上走走。

  為免將紅笙一個人留在府內,她只得央求沐文幫忙,因為有沐文在,紅笙才會想一
起出來,所幸沐文性子活潑,一提及要上街,她立刻就答應了。

  「我要蝴蝶的。」

  尹灩衣轉向紅笙。「你要嗎?紅兒。」

  「不要。」紅笙轉開臉。「而且你要叫我小姐。」

  「人小鬼大,什麼小姐。」翟沐文推了下她的腦袋。「真不要?姑姑可以買給你,
你瞧上邊有娛蚣的,看起來很可怕。」

  紅笙偷瞄一眼,又別開頭,尹灩衣笑著向翟沐文點個頭,她立刻道:「那就買了,
如果你不要,姑姑自己玩。」

  付過錢後,四人才又前行,中途還去吃了冰雪冷丸子跟荔枝膏,順道買了些香橙丸
當點心。

  「對了,這兒離表姊夫開的繡冠坊很近,咱們去挑些布料,我正想做些新衣裳。」
翟沐文說道。

  於是一行人又往絲行而去,進了店,看著上好的綾羅綢緞與絲絹,尹灩衣突然有感
而發,若是以前,她絕買不起這樣上好的布料,可現在她嫁的夫婿卻能把整家店舖都買
下,這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楊老闆要預定四疋鄢陵的絹、三疋川錦、吳羅跟湖綾,還有……」

  這人的聲音好熟悉,尹灩衣蹙下眉頭,不自覺地走到布簾前,聽著裡頭的人繼續低
聲著:「娶州紅邊貢羅、東陽花羅,都記下了嗎?」

  「夫人,怎麼了?」一名夥計見她想掀開布簾,立即上前攔著。「客人不能進裡邊
去。」

  「杉弟,你在裡頭嗎?」尹灩衣開口。

  布簾後突然寂靜一片,尹灩衣清聲道:「是你在裡頭嗎?出來。」

  「大姊?」尹淺舞跑到姊姊身邊。「怎麼了?」因她離布簾稍遠,而且正專心地摸
著她從沒見過的上好布料,所以沒聽見裡頭傳出的聲音。

  「為什麼不出來!」尹灩衣隱忍著怒火。

  只聽得裡頭一聲極輕的歎息,布簾讓人拉開,尹樂杉走了出來。

  「杉哥,你怎麼在這兒?」尹淺舞先出了聲。

  尹灩衣注視弟弟閃避的眼神,她深吸口氣,控制自己。「跟我出來。」她轉向翟沐
文。「麻煩你顧著小舞跟紅兒。」

  「哦!好。」翟沐文來回地看著大嫂跟尹樂杉,在他們走出去後,才喃道:「看來
不太妙。」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這兒工作的?」

  尹灩衣瞧著一向心高氣傲的杉弟首次露出侷促不安的神情,甚至迴避她的眼神。

  「半個月前。」尹樂杉躊躇了下,最後還是老實回答,反正已東窗事發,也毋需再
瞞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追問,她一直以為他跟壇肆都在丘師傅那兒唸書。

  「擔心大姊不會答應。」他盯著地面。

  她瞅著他,深吸口氣,控制自己的脾氣。「肆弟呢?也跟你一塊兒嗎?」

  「沒有,他在丘師傅那兒。」他不放心地加了句。「我只是不想你擔憂……」

  她沒聽見他話似的低語著:「半個月前……半個月前……」她抬眼望著他。「這工
作是相公替你安排的。」

  他遲疑地點了下頭。

  「他私底下找過你?」

  「大姊……」

  「回答我的問題!」她難得嚴厲起來。

  「是。」

  她閉上眼,再次吸口氣,指甲嵌入掌心。「為什麼找你?」她睜開眼,直視著他。

  「他知道我對從商有興趣。」他誠實道,可黑眸愈來愈不安。

  「所以他好心的幫你在這兒找了份差事。」她又附帶一句。「無條件的?」

  他別開臉,沒有回答,尹灩衣的淚當場滑落,她低首,抹去淚水,顫聲問道:「條
件是什麼?」她已能猜出杉弟應了什麼,可她還是想親口聽他說,她希望她的猜測是錯
的……「大姊,這已經不重要了……」尹樂杉焦躁地說。

  「告訴我!」她又問一次。

  「大姊……」

  「你答應幫他讓我允下婚事。」她替他說。

  他無言地垂下頭。

  「你故意與貳弟衝突,甚至打架,就是想讓我下定決心?」她顫聲問。

  他沉默以對。

  她背過身,淚水潸然而下。

  「大嫂?」翟沐文不知所措地瞧著她淚如雨下。「出了什麼事?你要不要說出來,
我可以幫你出王意。」

  自她與尹樂杉說過話後,就一直悶不吭聲,而且連布料都沒買就走了,她看情況不
對,只得帶著紅兒與淺舞跟著。

  中途尹灩衣突然說要回家一趟,要她帶紅兒與淺舞先回翟府,見她失魂落魄,她如
何能拋下她一個人,更何況淺舞也不答應,於是只得一路跟著回到她們以前住的木屋。

  「大嫂,你別哭了,淺舞跟紅兒都讓你嚇壞了。」翟沐文坐在床邊,只能一直說些
不著邊際的話。

  尹灩衣以帕子拭淚,勉強控制自己。「我沒事,麻煩你出去看著她們,我想一個人
靜一靜。」

  「可是……」

  「我真的想一個人冷靜一下。」她又說一次。

  「好吧!」翟沐文只得起身走出房間。

  「大姊呢?」尹淺舞一見她出來,立刻奔上前。

  「她要一個人靜一靜,咱們別吵她。」翟沐文在板凳上坐下。

  「我去問杉哥。」尹淺舞就要跑出去。

  「別亂跑。」翟沐文捉住她。「好好在這兒待著,我一個人沒法顧你們兩個小娃兒
。」

  「我才不是小娃兒,」紅笙反駁,她坐在板凳上晃動雙腳,好奇地東張西望。

  「你們不是買了紙鳶嗎?到外頭玩兒啊!」翟沐文說。

  「我不想玩。」尹淺舞蹙眉。

  紅笙倒是躍躍欲試,她央著姑姑與她一起放風箏,片刻後,翟沐文正想著進屋去瞧
瞧嫂子好些沒時,卻驚訝地看見大哥往這兒而來。

  「爹--」紅笙大叫著撲到他腿上。

  翟玄領摸摸她的頭,對翟沐文說:「灩衣呢?」

  他冷怒的神情讓她嚇了一跳。「在裡頭。」她指了下屋子。

  翟玄領放開女兒,往屋裡走。

  「爹--」

  翟沐文拉住紅笙。「你別去添亂。」她從沒見過大哥臉色這麼可怕過,看來事情真
是愈來愈麻煩了。

  「我要去。」紅笙使性子。

  「紅兒。」翟沐文蹲下身,與她平視。「你爹生氣了,你要再去添亂,說不準罰你
三天不許出房,到時你可別哭。」

  她不高興地扁嘴。「爹只關心後娘,都不睬我。」她的眼眶泛紅。

  見她要嚎啕大哭,翟沐文趕緊道:「你這小妮子說話真沒良心,方纔你後娘哭得這
麼傷心你沒瞧見嗎?」

  「可是……」

  「我先問你,你是不是討厭後娘?」

  「她點點頭。」

  「可她有沒有對你不好?」她又問。

  紅笙只是嘟著嘴,沒說話。

  「萬一你後娘讓你氣走了,奶奶說不准又叫你爹娶第二個後娘,你想這樣嗎?」她
故意嚇她。

  紅笙瞪大眼,顯然有第二個後娘的可能性讓她呆愕而且始料未及。

  翟沐文在心裡偷笑。「雖然你不喜歡這個後娘,可姑姑瞧她對你挺好的,萬一她走
了,又來個後娘,說不準一天打你三頓。」

  「我才不會讓她打,我會告訴爹,然後拿蠍子螫她,用毒蛇咬她--」

  「姑姑是打比方,不用這麼激動。」翟沐文在心裡暗笑。

  紅笙悶悶地轉開臉,不再說話。

  這頭,翟玄領一進屋就往房裡走。「灩衣。」當他瞧見妻子端坐在床榻邊時,懸著
的一顆心這才放下。

  而後他立刻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她身上穿著以前的粗布衣裳,新衣則疊在床榻邊。

  尹灩衣低聲與妹妹說了幾句話,尹淺舞點點頭,走出房間,可在經過翟玄領身邊時
,雙眸帶著怒意。

  「你為什麼不在府裡?」他一接道尹樂杉的通知便急忙趕回府,誰知門房卻說她沒
回來,害他差點就拆掉大門。

  為了她,他拋下一堆的工作趕回來,連他自己都不知為了什麼……他在心裡歎口氣
,他當然知道為什麼,只是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變得如此在意一個女人。

  她沒答話,只是背對他,吸了吸鼻子,肩膀抽動著。

  他走向她,在她身旁坐下。「為什麼穿以前的衣裳?」他轉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
他。

  她紅腫的雙眼,猶濕的臉頰讓他攏緊雙眉,溫和的臉孔頓時嚴厲起來。

  「杉弟通知你的?」她的聲音有著明顯的鼻音。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道:「你已經嫁給我了,至於過程,一點都不重要--」

  「對我很重要。」她打斷他的話。「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讓他背叛我,傷害貳弟
--」

  「夠了!」一聽她又提起尹槊貳,他的溫善立即消失無蹤。「他遲早都要面對你不
屬於他的事實。」

  「可這劊子手不該由他弟弟來做!」她厲聲道。「他若知道會有多痛心。」

  「他不需要知道。」

  她吸吸鼻子。「你有這麼多的兄弟,難道不能體會被兄弟背叛的痛苦嗎?為什麼要
這樣……」她生氣地抹去淚水。「我告訴過你,如果你對他們出手,我不會與你善罷甘
休,你明知我最在意的是他們,卻用了這樣卑鄙的手段。」

  她的用語讓他不悅。「如果我真的卑鄙,我會用更歹毒的方式。」

  「所以我該為此感謝你,感謝你高抬貴手嗎?」她揚高聲音。「要我謝謝你雖然有
權有勢,可沒有仗勢欺人嗎?」

  「你說到哪兒去了!」他的怒火讓她激起。

  她轉開臉,以帕子拭淚,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並不想與他這樣叫囂,眼下還有一堆
事要解決。

  「我需要好好想想。」她吸吸鼻子。「現下我沒有辦法跟你好好說話,我要在這兒
住幾天,至於杉弟與肆弟……他們想待哪兒就待哪兒吧!」她突然站起身,示意他離開


  「你是我的妻子,只能待在翟府。」

  她聽出他的火氣,可這次她不會退縮,也不會顧左右而言他,甚至安撫他,因為她
連自己都安慰不了了,更別說有多餘的力氣去顧慮他的感受。

  「我說了,我現在沒法跟你相處一室……哦……」

  她驚呼一聲,因為她突然被拉進他的懷裡,她一個不穩,跌坐在他身上。「你已經
是我的妻子了,不管你高不高興,都必須跟我待在同一個地方。」

  她瞧見他一向溫和的眸子冒出了火,可她並沒有因此就退縮,他有火難道她就沒有
嗎?

  「不管你高不高興,我都要--」

  她沒有說完最後一句話,因為他以拇指按住她的上唇。「我再說一次,你得待在翟
府。」他的聲音緊繃,黑眸透著燃燒的火焰。

  尹灩衣能感覺他正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怒氣,她拉下他的手。「若我不呢?」

  「我會扛你回去。」他的語氣雖輕,可卻透漏著無比的堅持,證明他說到做到。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太無理了……」

  「你是我的妻子,就得跟我在一起。」他語氣強硬。

  「你可以休了--」

  他扣住她的下顎,力道之大讓她無法接續未完的話。「不要讓我再說一次,你是我
的妻子,就得跟我在一起,我絕對不會休了你,也不許你再提。」他的聲音冷冽,像銳
利的刀鋒刮過硬鐵。

  他溫和的表情已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冷酷與怒火。

  她吸吸鼻子,明白再說下去也沒有用,於是一刻鐘後,她跟他回到翟府,思考著接
下來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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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00:10:18
【第九章】

  一回府,他立刻要下人看住妻子,不許她踏出府外一步,若是妻子不見,他絕不輕
饒。

  交代完後,他隨即出府,回到漕幫,他需要時間冷靜一下,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如此
惹怒他,他甚至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痛,而他卻對之莫可奈何。

  在回船幫的路上,他已慢慢恢復理智,不過還是不明白妻子為什麼會難過到不想回
去,甚至要他休了她,一憶及她剛才堅決的態度,他的心情再度轉壞,他並不奢求她能
做到絕對的服從或敬重,可剛剛也實在太過了,她竟然想與他抗爭。

  一進漕幫,他就看見尹樂杉坐在堂上,一見到他,他立刻問道:「大姊……還好嗎
?」他原本冷淡驕傲的神情現在卻只剩沮喪。

  「她會好的。」翟玄領簡潔地說。

  尹樂杉輕蹙眉頭,聽出他話中之意。「我之前就應該找機會告訴她的。」

  「事情發生便發生了,想辦法解決比懊悔有用。」他在椅上坐下。

  尹樂杉頓了下,平淡地說:「我想把差事辭了。」

  「為什麼?」翟玄領揚眉。「因為灩衣的不諒解?」

  「其實,我剛剛只要告訴大姊,你是前兩天才介紹我到絲行領差的,她根本不會猜
到發生了什麼事。」他攏緊眉宇。「可我一見到大姊,什麼謊也扯不出來……對別人都
行,就是大姊不行。」

  「她並沒有生你的氣,她氣的是我。」翟玄領自嘲地揚起嘴角。

  「我瞧見她眼中的失望。」他的語氣蕭索乾澀。

  翟玄領明白他現在正沮喪,說什麼可能都沒有幫助,於是道:「我會替你留著絲行
的差事,如果你改變心意,只要告訴我一聲就行了。」翟玄領說道。

  尹樂杉點個頭後便走了出去。

  翟玄領撫了下眉際,思索著該怎麼處理這一團亂,他實在弄不懂他怎麼會讓她如此
影響他!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

  剛開始他只是純粹站在欣賞一個人「才能」的角度上去觀看她,覺得她很適合做翟
府的少奶奶,所以便一心想得到她,可到底在這環節中出了什麼錯,為什麼最後會得這
麼難以收拾?

  這天,因為漕幫事多,所以翟玄領並末回府用膳,一直到初更過後他才得以回府,
當他走進房內,卻沒見到妻子身影時,恐慌一下攫住他,她走了?

  「灩衣--」他大喊一聲往外走。

  才出房門口他已冷靜下來,她不可能走出府的,這想法讓他恢復鎮定,他走下廊廡
,在花園內尋找,不到一會兒工夫,他已瞧見妻子坐在涼亭裡望著月亮,她依舊穿著未
嫁前的衣裳,身邊還跟著兩名提著燈籠的侍女。

  她們在見到他時,欠身行禮,他揮手示意她們下去。

  尹灩衣在感覺到週遭的光線突然暗下時,疑惑地轉過頭,正好對上丈夫的目光,她
沒開口,只是將視線移回皎潔的明月。

  「你打算這樣嘔氣下去?」翟玄領挑眉。

  她仍是沉默著。

  他在她身旁的石椅坐下。「樂杉很沮喪,他把差事辭了。」見她沒反應,他繼續道
:「如果你不想見到他,十天後我會要他跟著六弟一起押運到京城。」

  她立即轉向他,眉心緊鎖。「我沒有不想見他。」

  見她終於開口,他的心鬆了下。「他說你對他很失望。」

  「我怎樣也沒有想過杉弟會幫著外人……來傷我的心……」而且這外人後來還成為
她的夫婿,她深吸口氣,不想再哭泣,今天下午流的淚已經夠多了。

  「你錯了,他除了為自己,也為你。」他在她抬眼看著他時才又繼續道:「除了槊
貳外,他也知道你與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她的雙眸閃過一絲訝異。

  「他是很好的觀察者,當然,槊貳的行為也過於明顯,他在兩、三年前就懷疑了。
」翟玄領以手指輕點石桌。「他不想你因這個家而誤了一生。」

  「可我不在意。」她的聲音哽咽。

  「他在答應幫我前,要我允下一件事。」他傾身向她,拇指滑過她的淚珠。「我必
須真心待你,讓你有所依靠。」

  她的淚欲抹愈多,沾濕了他的手。

  「你把他們都教得很好,他並沒有背叛你,他希望你過得好:當然,這中間難免有
摻雜他自個兒的私心,可他並不只是因為想得到一份差事而出賣你;你把他帶到這麼大
,對他該很瞭解,不要因為今天這件事就否定他。」

  「我沒有……」她搖首,梗聲道:「我只是生氣他選擇站在你那邊……」

  「他沒有,不然他不會把差事辭了。」見她哭出聲,他輕歎口氣,將她攬入懷中,
她掙扎著不願他碰,他的雙臂如鉗,緊緊將她環住。

  「雖然我使的手段在你心中並不光明磊落,可我並無傷你之意,只是想把你娶進門
。」

  「但我覺得自己被欺騙,被背叛,而且愚蠢地踏入你設的陷阱--」

  「你並不愚蠢。」他皺眉。

  「如果你被人這樣愚弄,心裡會好受嗎?」她又開始在他懷中扭動。「當我答應跟
你成親時,你一定在背後笑我--」

  「我沒有笑你。」他嚴厲起來。「看著我!」

  她瞪視著他,胸口急促起伏。

  「你有瞧見我在笑嗎?」他問。

  她沒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瞪著他,他的臉兒一半藏在黑暗中,一半因月光的照射
而有著溫暖的昏黃,他現在這樣倒很符合他的本性,表面上雖有著溫和脾氣,可其實隱
藏其下的另一面是蠻橫冷酷又無情。

  「你打算氣一輩子?」他又問。

  「我不知道,可我現在就是生你的氣。」她吸吸鼻子。「我覺得自己像是被擺佈的
棋子,玩弄的對象--」

  「我沒有玩弄你,我娶了你,我的目的就是要娶你。」他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聽不
懂他的話!

  尹灩衣沒出聲,不過身子倒是放軟了些。

  見狀,他安心了些,將她擁緊。「你打算一直穿著以前的衣服?」

  她想了一會兒才道:「今天我在絲行瞧著那些昂貴的綢緞,突然覺得很不真實,有
些布光一尺就能花掉我一個月存下的銀子,然後我覺得有一絲惶恐,就像有一天……如
果相公突然一無所有……」

  「但你不是一無所有,你是得到更多,你現在能買你任何想要的東西。」他無法理
解她的想法。

  她喟歎一聲,曉得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小時候我倚著爹娘,可他們撇下我先走了
,我頓時沒了依靠,所幸上天憐我,又給我一對爹娘,但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一次,我心
裡不知有多難過,可我還有弟妹,他們支撐著我,讓我能一步步走下去,養著一家子雖
然辛苦,可我心裡踏實,因為那是我一點一滴賺來的,但突然之間……事情都不對了,
為了貳弟,我嫁給相公,卻帶給他這麼大的痛苦……」

  她深吸口氣。「以前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說什麼便說什麼,都是別人聽我的,
可我嫁了相公,便得聽相公的……我曉得自己任性,出嫁從夫這是一定的,可我心裡就
是不舒服;我也知道相公已經對我很容忍,若換了別人,是不會容許妻子頂撞自己的。


  「這些天我想著相公的好,想著相公對我的縱容,然後我發現我是這麼喜歡相公,
想跟你好好過一輩子……可你卻在這時傷了我的心……」

  聽她說著對他的情意,翟玄領的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但她的最後一句卻讓他
憂心忡忡。

  「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不可能會答應休了你或讓你離開。」他的語氣雖溫和
卻很堅決。

  「我知道。」她的聲音在他頸邊柔柔響起。「我想過了,我想穿著自己以前的衣服
幾天,這會讓我覺得我還是以前的自己。」

  她的要求讓他訝異。

  「你答應嗎?相公?」她拾眼瞧他。

  望著她紅腫的眼,拒絕的話就是無法說出口,他點了點頭。「隨便你。」當她露出
笑時,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舒坦了。

  這感覺雖陌生,但卻也還不至於令人難以忍受,只是有些訝異她能如此影響他。「
我今天嚇著你了?」

  「一點點。」他生氣的模樣的確很可怕。「你看起來好像要殺了我。」

  他皺眉,盡量平和地說:「但我不會--」

  「我知道。」她點頭。「只是瞧見的時候會有些膽怯。」

  「我不希望你怕我。」他凝視她的雙眼,他的前妻曾無意中看見他對五弟發火,自
此後就對他戰戰兢兢,不管他多平和地告訴她他不會傷害她,她卻仍是在他每次接近時
,眼神流露出驚慌。

  「我不怕你。」她搖頭。

  她清澈的眸子應著她的想法,沒有懼怕,只是憂心,他輕撫過她的臉龐,低頭在她
的額上親了下,而後沿著她的鼻樑向下。

  當她瞧見丈夫隱藏在眼底的慾望時,臉頰頓時羞紅一片,他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她害羞地勾住他的脖子,他立即抱起她往屋裡走。

  這夜,她偎在丈夫身邊,聽著他的心跳,感覺他的呼吸,目光在紅囍字上游栘,她
勾起嘴角,漾著一抹淺笑,而後緩緩閉上雙眼,感覺丈夫環在她腰際上的手臂重量,他
的體溫暖著她,伴著她一塊兒進入夢中。

  翌日。

  「聽說你們昨兒個鬧了一架?」秦氏瞧著兒子與媳婦。

  「沒什麼。」翟玄領回答。

  「才新婚就起口角……」她看向尹灩衣。「你是怎麼了?為什麼穿成這樣?」她不
悅地瞧著她身上的舊衣裳。

  「昨兒個媳婦回家一趟,相公不高興,所以罰媳婦穿幾天以前的衣裳。」她軟聲說
著。

  翟玄領訝異地看著她,隨即揚起嘴角露出笑。

  「你這又是為什麼?」秦氏望向兒子,不解地皺著眉。

  「孩兒……」他微笑,瞧見妻子偷偷瞥他一眼。「孩兒是說笑的,沒想到她當了真
。」

  對這說法,秦氏有些狐疑,來回瞧著兩人。「你們是怎麼回事,才成親便鬧成這樣
,還有沒有規矩!你們是要給下頭的人做榜樣,結果自己卻先沒了體……」

  秦氏滔滔不絕地往下接著說,一刻鐘後,才讓兩人離開,還不忘叮嚀,「一會兒回
房就把衣服給換了,穿成這樣有失體面。」

  「是,娘。」尹灩衣恭敬地應了聲。

  一到外頭,尹灩衣立即道:「相公生氣嗎?」

  「你是說剛剛小小的誣賴嗎?」他溫和地笑。

  她也笑,「嗯!」

  「不。」他微笑地與妻子一起走下廊廡,他正欲再言時,卻瞧見翟亞坤朝這兒走來


  「大哥,大嫂,早。」翟亞坤走近。

  見到他,尹灩衣猛地想起昨兒個他提起的事。「早。」

  「你的手能上工了嗎?」翟玄領瞥向他的肩膀。

  「昨天休息一天,舒服多了,可還是沒法使力。」

  翟玄領沒說話,似乎在揣度著他說真說假。

  「那……我去跟大娘請安了。」翟亞坤拾階而上。

  尹灩衣跟著丈夫往花園走,想了一會兒後說道:「五弟的身子看來不怎麼適合做粗
重的工作……」

  「你想替他說情?」他截斷她的話。

  尹灩衣愣了下。「相公為什麼這麼說?」

  「他昨天找了你吧!」翟玄領停下腳步。

  「紅兒告訴你的?」尹灩衣蹙眉。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道:「離他遠一點。」

  「為什麼?他是自家人--」

  「他是個見縫就鑽的人。」

  「你怎麼這麼說,他可是你兄弟。」她驚訝地說。

  他低首看著她。「就因為他是我兄弟,所以我知道他的本性。」

  「難道你要他一輩子都做個運丁嗎?」她問。

  「他的事我自有打算。」他言盡於此,表示不想再談。

  「大哥--」

  尹灩衣瞧著翟啟譽匆匆朝他們走來。

  「大哥。」翟啟譽走近。「早,大嫂。」他微笑以對。

  「早,六弟。」尹灩衣漾著笑。

  「大嫂怎麼……」他疑惑地瞧著她身上的衣裳。

  「沒什麼,我怕弄髒新衣裳,所以在外頭罩著我以前的衣服,你大哥還嫌我像村婦
一樣。」她含笑道:「瞧你這麼急著見你大哥,必是有要緊的事,我就不打擾了。」她
自己也還有事得去處理。

  翟啟譽一臉茫然地看著嫂子離去,困惑道:「大嫂為什麼要穿兩套衣裳?髒了再換
不就好了嗎?」

  翟玄領笑道:「她沒穿兩套衣裳,她只穿了一套。」

  他更加不解。「那她為什麼……」

  「她說想穿著以前的衣裳幾天。」他轉個話題。「有事?」

  翟啟譽還是無法理解他的意思,不過也沒再追問。「我忘了跟你說件事,昨天我上
茶館看人斗茶,當然也不忘探聽一下你交代的事,終於有了點眉目。」

  「如何?」

  「一人說他前些日子跟個漢子買了一些茶葉,上乘的建州茶,起初他瞧那人是個老
粗,還不信他能賣什麼好茶葉,可沒想一聞之下,果真不得了,他說好笑的是,那人雖
賣茶葉可卻不知自己賣的是什麼茶,而且收了銀子後就匆匆走了,他因好奇跟蹤了下,
發現那人上了舟船划定了。」

  翟玄領眉頭緊皺,這與他所想稍有出入,不過是個有利的線索,應該有一試的價值


  「杉弟。」

  「大姊?」他面露詫異之色,似乎沒預期到她的到來,而且不明白她為什麼穿著舊
家的衣裳。

  她微笑。「你要去丘師傅那兒?」她瞧著他手上的書。

  「嗯!」他抖了下書本。

  「不去絲行了?」

  「不去了。」他聳肩。

  「為什麼?你有興趣不是嗎?」她望著高她半個頭的弟弟,他自小就比別人傲,有
時也不大愛搭理人,而且老喜歡嘲笑肆弟,總覺得比別人高一等。

  他聳聳肩,沒說話。

  「陪大姊在園子走走好嗎?」她揚笑。

  他聳聳肩,跟著她一塊兒在花園走動。

  兩人靜靜地走了一會兒,尹灩衣忽然道:「別顧忌大姊了,去做你真正喜歡做的事
吧!」

  他停下腳步,訝異地看著她。

  「咱們家風水沒好到能中三個進士。」她揚起笑。

  「可是……你不高興……」

  「我只是難過你欺騙了姊姊,並不是反對你從商。」她輕蹙眉宇。

  他轉開頭,困難地道:「對不起……」

  她瞧著他彆扭的神情,說道:「你還記得我十四歲生辰那年娘給了你們一人十文錢
,要你們三兄弟上街各挑一份禮物送我。」

  他望向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提起往事。「記得。」

  「肆弟送我一串糖葫蘆,他自個兒吃了兩串,貳弟送我一條繡著蘭花的帕子,你沒
送我,因為你買吃的東西花掉了。」她勾著嘴角。「結果讓爹娘數落了一頓,對嗎?」

  他頷首,還是不懂她要說什麼。

  她自袖口內拿出帕子。「這是貳弟送我的,我一直留在身邊。」她微微一笑。「你
送我的,我也留在身邊。」

  他一臉愕然。

  「那晚我無意中在紙桶裡發現一條帕子。」她從另一袖口抽出巾帕,而後將之攤開
。「與貳弟一模一樣的帕子。」

  他頓時啞口無言,瞠目結舌地瞧著她。

  「是大姊該跟你道歉,因為我一下便定了你的罪,卻忘了你個性彆扭,不善表達。
」她望著他。「你肯原諒大姊嗎?」

  「你沒有錯。」他的聲音瘩□。「我明知會讓你傷心,但我還是做了--」

  「別說了。」她笑著搖頭。「既然我們都有錯,那就互相扯平了。」

  他微微一笑,點點頭。

  她偏頭瞧他,調侃道:「你這個性最好改改,不然以後會很吃虧,沒有姑娘會喜歡
的。」

  「我不用她們喜歡。」他嗤之以鼻,又恢復心高氣傲的模樣。

  她的笑聲如銀鈴般傾洩而出,讓他也露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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