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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溫瑞安]逆水寒[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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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9 00:15:06
第二十章 看不見有人

    三人听到鐵手那番話,本來自度必死,一時之間,幾疑是在夢中,樓大恐豪氣盡消,呆立當堂,王命君一把拉他坐下,顫聲道︰“鐵大人,謝謝不殺之恩。”

    食館里的人客听出那獨自飲酒的人,竟然是“四大名捕”之鐵手,都又敬仰、又好奇。

    鐵手冷冷地道︰“滾”這個字一出口,腹部奇痛,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命君求之不得,哈腰鞠躬,道︰“是,是,我這就滾,就滾——”卻見彭七勒仍然坐著,凝望著鐵手。

    王命君示意道︰“走——”

    彭七勒忽湊近低聲道︰“看見沒有?”

    王命君疾道︰“看見什麼?”

    彭七勒道︰“鐵手渾身是傷,血跡斑斑,臉也給打爛了。”

    王命君急道︰“這關我們屁A我們能走就好!”

    彭七勒低聲道︰“我看不對勁。”

    樓大恐忽然會意︰“你是說——?”

    彭七勒深沉的道︰“鐵手不是放過我們,而是沒有能力動手殺我們!”

    樓大恐奮然道︰“既然他殺不了我們,我們就去殺了他!”

    王命君狐疑地道︰“對呀!我就說他沒那麼好,居然饒我們不殺——不過,四大名捕,雖死不疆。你們不記得當年他們四人,如何浴血戰十三殺手嗎?結果對方全軍覆沒,看來一早瀕死的四大名捕,人人都活了下來!”

    彭七勒道︰“你的意思是——?”

    王命君道︰“保住性命要緊,何必惹事!你沒听他說嗎,他還在等人來,來人如果是冷血……”

    樓大恐道︰“萬一鐵手真的傷重無法還擊,咱們豈不錯失良機?”

    王命君道︰“要是鐵手武功尚在,咱們豈不是在送性命!”

    樓大恐道︰“這……”

    彭七勒說道︰“看來這險還是不能冒……”

    正在這時,忽听有人興高采烈的叫道︰“二哥,我請回來了這兒最有名的大夫,給您治傷。”說著扯了一個老頭子,往鐵手那兒走去。

    鐵手嘆了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話阻止是好。唐肯道︰“二哥,你不舒服呀?”轉首向那大夫道︰“你行行好,快給鐵二哥看看。”

    那大夫姓潘,在這兒頗負盛名,有人稱他為“翻生神醫”,即是譽他醫術可以把死人翻生一般,他的醫術當然沒有那麼好,但醫人的經驗倒是十足,才一探手把脈,再一掀鐵手眼皮,端詳鐵手全身,即搖著嘆息,道︰“完了,完了,年輕人好勇斗狠,你這下子,傷得入了筋骨,至少也要躺兩三個月,才能復原一半,要不是看你骨格強健,神定氣足,恐怕不一定能活呢。”

    話未說完,樓大恐、彭七勒、王命君已三面包抄,到了唐肯背後,面向鐵手。唐肯立時警覺,沉住了臉。

    彭七勒怪笑道︰“好哇,鐵手,你倒有今!”

    樓大恐道︰“你都把我們逼苦了,看今天我不——”

    忽听樓里一個食客一拍桌子,叱道︰“三個不知好歹的小賊,鐵二爺放你一馬,還哆嗦什麼!”

    另一個食客也抓起桌上的長布包,走了過來,道︰“鐵二爺雖然受傷,但我們素來敬重二爺為人,決不容你們放肆!”

    食館里大部分食客都相繼起哄;原來這鎮上多的是武林中人,大部對“四大名捕”十分欽儀,或多或少曾間接受過他們四人的恩義,而今是鐵手身負重傷,面臨危難,會武功的都有意拔刀相助。

    王命君笑嘻嘻地道︰“哦、原來是打抱不平來的,真是不打不相識,歡迎,歡迎,幸會,幸會。”

    鐵手心里卻暗暗叫苦︰王命君這三人武功雖然跟他相去甚遠,但比起一般武林人物,卻又高出許多,這食館里的武林人,都是非常平庸的腳色,怎會是這三個惡徒之敵呢,何況王命君手上還有“三寶葫蘆”,萬一打斗起來,傷亡必眾,鐵手自度個人生死並無大礙,但決不忍這些古道熱腸的漢子送命,心中大急。

    玉命君已在解開包袱,食館里四、五名武林中人也圍了上來,人一多,膽便壯,彭七勒道︰“今日我們要報仇雪恨,不關事的爬開!”四、五名武林人互覷一眼,誰也都不走開。

    樓大恐一把推開潘大夫,面對唐肯,粗聲問道︰“你是什麼東西?”

    唐肯正待拔刀答話,鐵手忽道︰“三師弟”。

    唐肯一怔。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更是震住當堂。

    鐵手從容不迫的道︰“這三個給臉不要臉的人,你拿他們怎麼整治?”

    唐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鐵手嘆道︰“要不是咱哥兒倆還有要事在身,到真要煩三弟你一人送他們一腳,好叫他們早些兒到閻王爺那兒報到!”唐肯只答︰“是。”點了點頭。

    彭七勒、樓大恐,王命君都開始一步步往後退。彭七勒率先飛退,樓大恐和王命君也跟著沒命的跑,跑出了店門,再遠離了小鎮,彭七勒這才扶樹喘息道︰“媽呀,原來……原來……追命也也……也來……來了……”

    王命君也道︰“你看他那一雙腳,在進店里來的時候,多有勁,我就知道他決不好惹,他一進來,就……”

    突然住了口。樓大恐和彭七勒齊聲問︰“怎麼?”

    王命君喃喃自語道︰“不對啊!”

    彭七勒搔搔頭皮︰“有什麼不對了?”

    王命君道︰“他走進來的時候,叫的是‘二哥’,而不是‘二師兄’……”

    彭七勒為之氣結地道︰“那有什麼?鐵手也曾叫了他一聲”三弟’……”

    語音一變,陡然叫道︰“不對,不對,江湖上傳言,‘四大名捕’中,無情是大師兄,鐵手排二,追命行三,冷血列第四,其實是以入門先後為準,要論年紀,追命最長,鐵手次之,最年輕的是冷血。剛才那個人,粗眉大眼,滿臉胡碴子,但看去絕對還要比鐵手年輕……不可能是追命!”

    王命君沉吟道︰“便是。”

    這次到樓大恐比較懷疑,“會不會是追命外表年輕過人……”

    “怎會?追命歷盡風霜,滄桑風塵……”王命君道︰“我們都上當了!”

    樓大恐怒道,“我們折回去,殺了他——!”

    王命君望了望天色,時已近暮,他咬牙切齒的道︰“回去是回去,不過只捎住他,先別動手,這次摸清了底兒,半夜才下手,決不教他活著離開思恩鎮!”

    王命君等三人甫離“安順棧”,鐵手立即臉色慘白,撫胸搖搖欲墜,他顧得用內功發送退敵,已無法以內力壓住傷痛,一時天旋地轉,幾要跌倒,食館里的人都圍觀問候,唐肯情急地道︰“鐵二哥,都是我不好,害你……”

    鐵手苦笑道︰“我沒事,休息一會就好,”他喘了一口氣,向圍觀的人抱拳道︰“諸位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其中一名武林人收起了刀,也拱手為禮道︰“不必客氣,四大名捕聲名遠播,替天行道,我們皆欽服萬分,今日有幸得見,已感殊榮。”

    另一名武林人卻關懷地道︰“鐵二爺沒什麼事罷……敢情這位是追命三爺了?”

    唐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鐵手見這些人意誠,明知不智,但亦不忍相欺,便道︰“他是我新結義兄弟,姓唐名肯,適才因為急于退敵,不得已借用了三師弟名號,請諸位見諒。”

    眾人這才明白,見鐵手居然道出真相,不怕對頭再來侵犯,此種作為,十分誠懇信任,都很感動,那潘大夫也听過“四大名捕”的名號,已開了張藥方,趨近道︰“老夫適才不知是鐵二爺,一時多口,誤了大事,請二爺勿怪。二爺身受重傷,定必是為鋤好去惡而不借身,這一張方子,雖不能立時見效,但對療傷去瘀,特別有幫助,二爺如不嫌棄,我就獻上這一貼方子……”說著把藥方雙手遞去。

    豈料鐵手尚未接過藥方,已給一人搶去,那人道︰“單是方子又有何用?得變成藥才行!我去抓藥,馬上回來!”

    鐵手見這里的人這般熱誠,甚為感動,這幾日人身上所受的苦楚,仿佛都有了補償,鐵手哽咽地道︰“諸位,今日各位的大恩,容鐵某人他日再報,此地在下恐不能久留,就此別過那最先挺身而出的武林人忽沉聲道︰“二爺,你現在離去,恐怕有點不妥。”

    立即有人間他︰“怎麼說?二爺留在這兒,不怕那三個惡人又來尋仇麼?”

    那武林人道︰“那三個人,以為是追命三爺也來了,想必不敢回頭,我們這兒的人,吃的是江湖飯,走的是武林路,誰也不說出去,便沒有人知道,究竟追命三爺在不在這兒、鐵手二爺在不在這兒了!”

    听的人都說“是呀!”“對!”“照啊!”只有鐵手在眾人嚷了之後,問了一句︰“卻是為何不宜離開這里?”

    那人湊近鐵手耳畔,低聲道︰“剛才,鎮里來了一批官差,在大街小巷搜查,聯同本地衙差,如臨大敵按家搜索,我的是——”他把色音壓得更低︰“好像就是鐵二爺您!”

    鐵手一震。

    唐肯失聲道︰“官府的人找上來了。”

    鐵手點頭道︰“來的好快。”轉首向眾人道︰“今日的事,多謝諸位援手,諸位跟我鐵某人以前素未謀面,鐵某也不知諸位尊姓大名,恩藏于心,就此別過,諸位,請——”

    他這一番措辭,在場誰都听得出來,是不想連累今天在場救援的人,這些人雖是熱血好漢,一听跟官衙沾上了邊兒,雖不知原委,亦知鐵手肯定是冤枉的,但誰也不敢與官府為敵,紛紛道︰“二爺保重,就此別過。”

    眾人相繼離開,那人也抱拳道︰“兩位,請忍一忍,留在這兒,此時出去,必跟外面的官差撞上,願二爺命大福大,他日有緣再相見。”說罷也行了出去。

    這時眾人一一都已離去,食館里甚是冷清,唐肯扶著鐵手,四顧淒然,那老掌櫃道︰

    “鐵二爺,老夫也听說過您的俠名,您要是不嫌窄陋,就留在這兒過一宵再說,我決不說二爺在這兒,二爺也不必提我事先知情,這便兩相皆便,不知意下如何?”

    鐵手知道這老掌櫃敢冒大不違留自己在此過宿,已是十分難得,眼下這般出去,無疑自投羅網,並害了唐肯,而且自己也需運功療傷,眼下別無選擇,便道︰“老丈美意,在下銘感五中,蒙您讓我們棲身一晚,若有意外,決不牽連老丈貴號。”

    老掌櫃笑道,“如此甚好。”即囑伙計帶兩人上樓入房。

    三人走到一半樓梯,忽听豁瑯瑯、當啦啦一陣連響,十六八名衙役提著鎖鏈。鐐銬、沖了進來。

    鐵手乍聞鐵鏈踫撞之聲,已然驚心動魄。只听為首一個衙役大聲喝問︰“李知軍事、李知監事有令,抓拿朝廷欽犯鐵游夏,”向老掌櫃喝問道︰“可有見到些什麼陌生臉孔?!”

    鐵手暗忖︰嘿,李福、李慧這兩個“牆邊草”,倒是水鬼升城隍,成了知監和知軍去了,這年頭真是壞人當令。

    老掌櫃期期艾艾,唐肯當先一步,擋在鐵手身前,拔刀叱道︰“鐵大人忠肝義膽,義薄雲天,誰要拿他,先殺了我唐肯!”

    那捕頭抬頭望了望唐肯,轉頭問身旁的同伴︰“上頭下令抓的,有沒有唐肯這個人?”

    一名衙役即答︰“報大捕頭,沒有這號人物。”

    那“大捕頭”道︰“既然沒有這個字號,咱們該不該抓?”

    一名衙役答道︰“既不在名單上,咱們就少惹一事好了。”

    另一名衙役答︰“常言道︰‘小心天下去得,魯莽寸步難行’,咱們吃公門飯的,多得罪個朋友,不如少結個敵人。”

    鐵手的眼楮發了光︰最後一個說話的衙差,便是剛才那位仗義抱不平的大漢,只是換了件衣裳,敢情他是便裝來食館查探的,而今再換上官服。

    “大捕頭”撫須道︰“那麼說,這人我們就不用管他了。”又道︰“他後面是誰呀?怎麼我看不清楚。”

    二名衙差舉手在眼上張了張,道︰“報大捕頭,那人後面,我看不見有人。”

    那名漢子衙役道︰“對,我也看不到有人,你們看不看得見呀?”

    大家都哄然答道︰“看不見,沒有人。”

    大捕頭滿意地道︰“既然你們都說沒有人,我老眼昏花,自然也看不到什麼人了,那麼,這兒已經搜查過了,那班來自京城的軍爺們,就可以免搜這兒啦,回去只要咱們都說一聲‘看不見有可疑的人”省事得多了。兄弟們,咱們打道回衙吧!”

    眾人,‘哇”地吆了一聲,一行人威風凜凜的行出了食館,臨去前,在門階上,那漢子回頭一笑,還抱了拳,交了包藥材,塞到老掌櫃手里,向鐵手遙遙指了一指,掀開簾子,大步行了出去。

    唐肯本橫刀,要誓死維護鐵手而戰,現在瞧得如在五里霧中,詫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回首只見鐵手熱淚盈眶,左手緊緊抓住扶梯,更奇道︰“他們……?”

    鐵手情懷激蕩,深吸一口氣,道︰“他們……在成全我。”

    老掌櫃遙遙頭,嘆道︰“他們都听過鐵二爺的俠名,故意裝沒見到,前來查店,用意無非是他們先查過了,那些城里派來的軍爺可就不必再來查一次了……這鎮上的衙差,平時作威作福,但良心眼兒倒好的。”

    鐵手知道這些衙差為了維護自己,可能要冒上極大的罪名,心中感動,但也警惕起來,知道李福、李慧等帶兵搜查這里,自己的行藏決不能涉露,以免連累他人。

    老掌櫃道︰“您還是隨小盛子上去吧。我把這藥煎好了,再送上給您用。”

    鐵手和唐肯到了房中,掌櫃細心周到,再叫人送了飯菜上來,鐵手振起精神,吃了一些,便運功調息,唐肯打醒精神,替他護法。

    鐵手內力,十分深厚,他跟追命都是帶藝投師,他的武功,一向都是順序而習,投入諸葛門下之後,諸葛先生看出他天生異稟,也把內力悉盡相傳;內功是諸葛先生武功最高修為,是以鐵手的武功,也比無情、追命、冷血都強,只不過鐵手既專注于內功,腿功就不如追命、劍法亦不及冷血,至于暗器、輕功和聰明機敏,亦不如無情。

    鐵手輕摩七大要穴,漸次溫熱,中指按摩正。反穴各二十四圈,中丹田三開合,重復數次,再作三回噓息。右手外側勞宮穴置于百合,左掌壓于右足涌泉穴,反轉百圈,七按五吐,風息綿長,正轉反旋,氣流丹田往還,漸入佳境。

    不知不覺,已近初更,忽然屋瓦“喀”的一響,鐵手已有醒覺,但唐肯近日過勞,手按刀柄,伏在桌上瞌著了,燭火猶自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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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三寶葫蘆

    這屋頂“喀”的一響,十分輕微,但鐵手還是听到了,沉聲道︰“上面是那位朋友,何不進來敘敘?”

    唐肯在睡夢中听到鐵手說話,摹然而醒,抓住刀柄,惺松著間︰“什麼事?”

    鐵手盤膝而坐,臉色凝重,看了看屋頂,唐肯跟著仰首看去,嘩啦啦一陣碎瓦紛落,一條人影落了下來,一個人亂發虯須,目露極凶異彩,手持一枝臂粗熟銅棍,在瓦石碎墜中落地,正是樓大恐。

    樓大恐杰杰笑道︰“怎樣?鐵二爺,咱們是老相識了!你找得咱們好苦,這次,終于叫大家給踫上了!白天人多,礙著咱們敘舊,今個兒晚上,正好給咱們痛快個夠!”

    鐵手淡淡地道︰“樓大恐,你最膽小,總不會你獨自個兒來,你的老朋友呢?”

    “蓬”地一聲,窗子被拆開,一個人雙手“拿”著窗子,跨入屋來,正是凶狠陰隙的彭七勒︰“他來了,自然]少不了我。我特地趕來替你送喪的。”

    鐵手道︰“王命君呢?”

    只听一人道︰“王命君在。”他回答的時候人還在門外,回答之後人已走了進來,但木門並沒有開——只是木板上多了個人形的大洞,他是直“穿”了進來的。

    鐵手笑道︰“王兄果然好威風,連走進來的氣派都跟人不一樣。”

    王命君好像听不懂鐵手語言中的譏刺之意,大刺刺地坐下來,唐肯一躍而起,提刀護在鐵手身前,王命君只看了他一眼,笑道,“說也奇怪,鐵二爺這身上一掛了彩,咱們幾個,連走路都神采起來。”

    鐵手笑道︰“這叫此消彼長。”眼光落到王命君腰間的葫蘆,忽道︰“我真佩服你們。”

    樓大恐猙獰地道︰“現在才來說討好的話,不嫌太遲麼!?”

    王命君卻笑著阻止道︰“盡說不妨,盡說不妨,凡是好話,我最愛听,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樣子好听的話,自鐵二爺口中說出來,人生難得幾回聞,焉能不听︰自然要听!”

    鐵手道︰“我佩服的是你的兄弟們,怎麼這般信任,把三寶葫蘆掛你腰畔,要是打不過人,你拍拍屁股先走,憑了腰間的葫蘆,也足以立于不敗之境!”

    他這麼一說,王命君、大恐、彭七勒三人一齊變了臉色。

    王命君怒道︰“住口——”

    樓大恐忽道︰“王老二,你腰間的葫蘆,說來應該交給大伙兒,每人輪著保存一天,這才像話。”

    彭七勒道︰“對!”

    王命君急道︰“哎呀,你們怎麼听這兔崽子挑拔!你們不大會使這寶貝兒,便暫由我收著,難道我會吞了麼!”

    彭七勒冷笑,道︰“就是怕你吞了!”上前一步,伸出手掌,道︰“你給是不給?”

    王命君不自覺地用手抓住腰畔的葫蘆,憤怒地道︰“你這算什麼?我是你們二哥呀!”

    樓大恐冷冷地接了一句︰“聶千愁就夠是我們的老大了!”

    王命君眼珠一轉,忽然笑道︰“好,我一定給,不過,咱們先宰了這挑拔離間的,咱們三個人,就把葫蘆的三只都分了,一人一份,豈不是好!”

    彭七勒瞪了他一眼,道︰“你說話可要算數!”

    王命君道,“我說話從沒有不算數的。”

    鐵手道︰“當日他答應冷血,向聶千愁認錯,痛改前非,結果,聶千愁就死在他手上!”

    王命君刷地拔出鐵扇,鐵尖釘地彈出一支尺來長的銀針,直刺鐵手!唐肯早有準備,掄刀一格!“叮”地一聲,銀針刺在刀上!唐肯反攻一刀,王命君退了一步,但怕背門賣給左邊的樓大恐,連忙一扭,閃至右邊,又恐彭七勒出手暗算,只好身形一閃,這下一退三挫,變得左繼右支,極為吃力,原本他以智謀好狡見長,武功並不太高,跟唐肯不相伯仲,但唐肯勝于豪勇有力,這一下直把王命君逼得狼狽不堪。

    唐肯刷刷刷一連幾刀,把王命君幾乎迫出門外。

    只听樓大恐冷冷地道︰“不管怎樣,你有意使我們窩囊反,以求自保,可惜就算我們要反,也得先殺了你才反。”

    鐵手好整以暇,道︰“這也無妨,不過,我那番話,你們的老二已起了戒心,待我死後,在陰間還不知等你們哪一位先上路呢!”

    彭七勒道︰“跟他嘮叨什麼,殺了再說!”手上的鳳翅擋一振,往鐵手“天靈蓋”打落!唐肯一心把王命君逼退,但全心全意,在留意背後鐵手之安危,彭七勒一動,他顧不得身前大敵,人未回身,已然疾退,及時一刀架住鳳翅擋!唐肯橫刀硬擋,但王命君如蛆附髓,嗖地又貼身跟了近來,一針就往唐肯後腦刺到!正在這時,唐肯左右脅下倏地伸出兩只手掌,迅疾無倫地拍中了王命君的左右脅間!與其說拍中,不如說王命君沒料到那兒陡地多了一對手掌,所以整個人撞了上去!這當然是鐵手的手掌。

    王命君捱了兩掌,心道︰“我命休矣!不料這兩掌擊在要害,只使他一陣血氣翻騰,全身酥麻,在片刻間便已復原大半,心頭一喜,叫道︰“鐵手沒有功力,他的手下不中用了!”

    同時間,唐肯左肩已吃一棍,跌跌撞撞了幾步,彭七勒持鳳翅鐺追擊,唐肯半身微側,勉力招架。

    樓大恐挺棍逼近鐵手。

    王命君雖未完全恢復,但心知己無大礙,扇針一伸,直蹁K手眉心穴!鐵手身急向後仰,閃過一刺,但全身真力難聚,砰地跌在床上,王命君獰笑上前,又一針刺下,務要把鐵手致死方才甘休!就在這時,砰地一聲,樓大恐一棍全力打在王命君的背上!王命君的背脊骨立時斷了。

    不但斷了,還碎裂成好幾截。

    他也立時飛了出去,飛出窗外。

    在他還沒在飛出去之前,樓大恐已一手摘了他腰畔的葫蘆。

    鐵手忽然喊了一聲︰“樓大恐搶了三寶葫蘆!”

    那邊的唐肯,因為負傷,手中鋼刀已被彭七勒打掉,正在千鈞一發之際,鐵手這樣一叫,彭七勒驟然放棄唐肯,掠了過來,鳳翅鐺直撅樓大恐。

    樓大恐本要一棍把鐵手打死,但彭七勒的功勢已到,他回身一架,攔住鳳翅鐺,怒道︰

    “你要替王老二報仇!?”

    彭七勒冷笑一聲,盯著他手里的葫蘆︰“你想獨吞!?”

    樓大恐忽然收棍,道︰“好,給你一只又如何?”

    他突然用右手一拍第一只棗紅雲卷著黛綠色的葫蘆!“颼”地一聲,一道白光,尖嘯急射而出!彭七勒怪叫一聲,忙用鳳翅鐺一格,但喉嚨已多了一道孔。

    對穿的孔。

    血孔。

    他明明已經擋了白光,但白光仍是射穿了他的咽喉。

    他仰天倒下,來不及半聲慘叫。

    發出慘叫的是樓大恐。

    樓大恐發出第一只葫蘆,但因不諳三寶葫蘆的施法,葫蘆拍地炸開,他的右手尾指,無名指及中指,一齊炸斷!王命君之所以不敢胡亂啟用三寶葫蘆,便是因為掌握不住施法,很可能會反傷已身,況且,他知道縱用三寶葫蘆,也未必能制得住鐵手——當鐵手負傷之後,他已不必動用到這三只他視為珍寶的葫蘆了。

    十指痛歸心,樓大恐惶怖地,看著自己被炸爛掉的手指,鐵手突然彈起,雙手扣住樓大恐左手的熟銅棍,叫了一聲︰“快!”

    唐肯已抄起地上的刀,一刀砍去!樓大恐雖然受傷,但反應仍是極快,危急中遽然放棄熟銅棍,往窗外掠去——他決定只求身退!唐肯豪勇過人,但應變不夠快,來不及攔阻。

    鐵手則有心無力,也攔不住。

    樓大恐剛飛出窗口,忽听,“嗖”地一聲,鐵手只見他平掠的身形,胸向地而背向天,倏地,一道銀芒,自腹中沒入,背脊射出,再消失于黑暗中。

    樓大恐怪叫一聲,腳落地時,看見王命君全身倚在窗下,慘笑看著他。

    王命君手中仍執著鐵扇。

    扇上的銀針,經已不見。

    樓大恐突然想起,王命君的“扇上銀針,歷盡苦辛”的傳說時,只覺腹中一陣劇痛,他想上前把王命君碎尸萬段,但已寸步難移。

    王命君慘笑道︰“你……暗算……我,我暗……算你……大……家……”

    陡然間,一陣大量的煙霧,像會走動黑色的魔手一般,全罩在王命君臉上、身上。

    王命君一陣痙攣,沒聲沒息的倒下。

    煙霧來自樓大恐腰畔第二只葫蘆。

    他已拍碎了第二只葫蘆。

    但葫蘆中的毒煙,同樣也纏住了他,這使得他迅速地失去了性命,而不必再受王命君那一記淬毒銀針的折磨。

    煙霧雖然繁密,但並不消散,過得一會,竟自王命君、樓大恐兩人鼻孔,耳孔。眼孔鑽入,全消失不見。

    窗外一輪清月。

    唐肯長噓了一口氣,道,“好險。”

    鐵手問︰“你的傷?”

    唐肯按了按左肩,苦笑道︰“不礙事的。”他勇猛好斗,負傷反而是經常的事。“這班瘟神自相殘殺,倒省了事。”

    鐵手長嘆道︰“可惜,今晚的確大多事了一些。”

    唐肯奇道︰“怎麼說?”

    鐵手道︰“因為生事的人剛剛才到。”

    “正是。”窗外有人拍手笑道︰“風好月殘,如此良辰,我們不來惹事,誰來惹事?”

    另一個聲音接道︰“我們正是要來滋事,生好大的一樁事!”

    兩人一起在窗口突然出現,竟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俊秀青年︰“鐵手,你逃不了的!”

    這兩人當然就是當年李鱷淚的兩大弟子︰“福慧雙修”——李福和李慧。

    鐵手在一路上可謂受盡了他們的折磨,而今看來又落在他們的手上。

    只听李福道︰“奇怪,你們都說搜過此處,卻怎麼放著一個大欽犯沒有瞧見?!”

    李慧道︰“幸好,我們沒跟著那三頭亂沖亂撞的瞎蒼蠅到城郊盲目搜捕,看來,這個大功我們立定了。”

    兩人說著笑著,已幌身進入屋里,完全沒把負傷的鐵手及唐肯看在眼里。

    鐵手仿佛暗暗嘆息︰——要是功力尚在,普天之下,誰敢對“四大名捕”中的鐵手如此不敬?!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水遭蝦戲,英雄落難,比常人更孤獨哀傷;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此時此境,鐵錚錚的漢子也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李福笑道︰“我們運氣可真不壞。”

    李慧揚揚手中的葫蘆,道︰“還意外得到了這只東西!”他拿的正是樓大恐手中一直未啟用的第三只葫蘆。

    這兩兄弟原屬文張的麾下,跟顧惜朝的親信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口和心不和,黃金磷下令“福慧雙修”帶三十四名精兵,但又恐攻城時人手不足不能搶功,暗下拉去的是“連雲寨”中的叛將,這些“叛將”原本就是顧惜朝的手下,自然不甘听命于李氏兄弟,“福慧雙修”偏又崖岸自高,“三亂”也沒把他們瞧在眼里,李氏兄弟自討沒趣,踫了一鼻子灰,難免在搜捕行動中就有點格格不入。

    所以當“連雲三亂”要到處搜捕鐵手,順此“打家劫舍”,搜掠點金錢財物之時,李氏兄弟堅持並不同往。

    這兩兄弟正在醉花樓鬧酒狎妓之時,忽聞“安順棧”有打斗聲,他們二人知有蹊蹺,立即率了十來名衙差趕至,正好看見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被鐵手語言間挑起隱伏于心底的惡意,互相殘殺而亡。

    李福、李慧深知鐵手功力未復,唐肯遠非他們之敵,心想這次功從天降,自是欣喜莫名。

    唐肯攔刀昂然道︰“兩位大人。”

    李福笑道︰“哦?稱呼起大人來了!”

    李慧道︰“敢是要求饒吧?”

    唐肯道︰“不錯,我求。”

    李福道︰“求?求什麼?”

    唐肯道︰“求你抓我。”

    李慧道︰“不求也抓。”

    唐肯道︰“也求你放了鐵二爺。”

    李福道︰“你是什麼東西?抓你一個啥都不是,憑什麼來換姓鐵的!”

    李慧道︰“我們高興整治姓鐵的,就一定要整治個高高興興,你還有什麼可求的?”

    唐肯道︰“有。”

    李慧道︰“說。”

    唐肯揮刀叱道︰“求你媽個頭!”一刀橫砍李福、李慧兩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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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老人家是誰?

    唐肯這一刀,凌歷非常,不過他的刀剛揮出,“嗆”地一響,福慧雙修各向左、右邁了半步,同時拔劍。

    他們拔劍的速度一致,所以只有一聲劍響,剎時間,李福左手劍自唐肯右手袖中穿入,李慧的右手劍從唐肯左手袖子穿入,可地一聲,自背脊骨頂端的衣領上會師,劍尖交加後向下一壓,壓在唐肯後頸上。

    唐肯只覺頸後一陣刺痛,只好低下頭去。

    李福笑咋道︰“低頭就算了?”

    李慧道︰“跪!”

    唐肯道︰“不跪!”

    李福、李慧相視一笑,道︰“我們平日最喜歡就是倔強家伙!”

    李福道︰“來人呀!”

    後面的衙差吆喝了一聲。

    李慧道︰“先漵m鐵的綁起來,看我好好玩玩這硬骨頭的小子!”

    衙差們又應了一聲。

    李福向李慧使了一個眼色,兩人腕上微一用力,唐肯的後頭便割開了道口子,血涌如泉,李福笑道︰“怎樣?好漢名頭好听,但卻不好當罷……”突厲聲問︰“怎麼還不過去動手!”

    後面的衙差只是相應,卻沒有動手捉拿鐵手,其中一名衙差趨前恭聲道︰“大人一定要拿?”

    李慧登時氣歪了鼻子,向來只有他對屬下發號施令,從沒有屬下對他反言相詰,他怔得一怔,怒道︰“叫你抓就抓,還問什麼!”

    那衙差大聲道︰“好!”一揮手,登時有七、八柄刀,五、六把劍,三、四根木棍,一、二條鐵鏈,一齊向李氏兄弟攻到!李福、李慧猝然受襲,百忙中不及抽劍,飛身而退,所有的武器都打了個空。

    唐肯怪吼一聲,反手抓住兩劍,頓時變成右手大刀,左手雙劍,叫道︰“別讓他們奪劍,別讓他們奪劍!”

    李氏兄弟一身武功,主要都在劍術的修為上,現在大意失劍,膽氣先萎了半截,只道︰

    “大膽!你們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那首先招呼大家出手的衙差,正是今日酒樓上的僅子,道︰“也沒有什麼意思,鐵二爺是我們這行的祖宗爺,他光明磊落,決不會知法犯法,你們要捉他,我們只好得罪一次了。”

    李福怒道︰“喜來錦,你們這樣以下犯上,可知道是什麼罪行?!”

    那漢子橫眉橫刀道︰“得罪了!”

    李慧道︰“鐵手確是犯了法,不信,你們自己問他去!”

    眾人望向鐵手,鐵手沉重地點了點頭,澀聲道︰“諸位仗義援手,仁至義盡,不過,在下確曾觸犯了王法,請諸位帶同這位不干事的唐兄弟離開,在下就心感莫已。”在他落難之時,這一班素昧平生的六扇門中朋友如此拼著丟官舍命維護他,他心里當然感動,但估量情勢,知道這些人只怕非福慧雙修之敵,且生恐這些忠肝義膽之士受累,所以力保他們不要插手此事。

    鐵手這麼一說,那喜來錦臉色下沉,道︰“鐵二爺,您真的犯事了?”

    鐵手道︰“是。”

    喜來錦一揮刀道︰“那麼咱們也犯事了,跟你一樣!”

    他後面的衙差七嘴八舌的說︰“對!咱們干上了!”

    “反正現在要收手也來不及了,不如宰掉這兩個小子!”

    “我們思恩鎮吃公門飯的,全是講義氣的,就容不得這兩個狐假虎威的折磨好漢!”

    鐵手長嘆一聲,必中感激莫名,正要相勸,但想起這下子大家已插上了手,如果給福慧雙修活命,只怕這些人誰都不會有好日子過,心里大急。

    李福冷笑道︰“好,你們不識好歹,我們就先殺掉你們,再殺鐵手!”

    李慧道︰“一個個的殺,一條狗命都不留!”

    喜來錦冷笑道︰“看誰不留誰的狗命!”眾人又揮舞刀劍,圍殺過去。

    這一干人的武功,應付一些尋常武林人士或地痞流氓,自然綽綽有余,但李福、李慧的武功都非同等閑之輩,這些人要不是仗著人多,而且李氏兄弟又大意失劍,早就給“福慧雙修”殺得一個不剩了。

    李氏兄弟赤手空拳,苦戰一會,身上受了幾道傷痕,但已打倒了四、五名差役,李福更抖摟神威,奪得一把鱗角刀,轉眼間又傷二人,唐肯已匆促地用破衣包扎住頸後的傷,加入戰團,跟喜來錦等五人,力敵李福,其他八人,則纏戰李慧。

    李慧久攻不下,心煩意躁,乍然抓起那一口紫藍色的葫蘆,獰笑道︰“好,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三寶葫蘆——”

    鐵手勉力喝了一聲︰“快退!”

    那八人中有的正要疾退,有的不知何事,李慧已拔開了葫蘆的活塞!葫蘆塞子打開,卻什麼都沒有。

    李慧一怔,原本他在“骷髏畫”一案中就已經听說過,“白發狂人”聶千愁施用“三寶葫蘆”時最後一只“夢幻天羅”的威力。

    可是這葫蘆打開連一滴酒都沒有,更休說其他的事物了。

    李慧一怔,正要邊退守邊還擊那八人的攻勢,忽然發覺,那八人全部呆立當堂,連手中的動作,臉部的表情,全都給人用重手法制住了似的,整個人就“定”在那里,連眼堣]不多眨一下。

    李慧心中一喜,沒想到手中這口葫蘆竟有這種無形的威力,正要出手將那八人殺害,忽覺自己手腳似給無形的纏絲綁著,絲毫動彈不得!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運力掙扎,但不掙扎還好,越掙扎越像被因在繭里,外面的絲越纏越密,然而這些絲網又是完全無形的,剪不斷,理還亂,李慧才不過掙扎幾下,便全身發麻,不過總比那八人好一點,勉強還能一些許的移動,眼楮還能眨,嘴巴還可以說話。

    不過他此時除了驚恐,也沒有甚麼話可以說的了。

    鐵手見到這種情形,知道李慧因為不懂“三寶葫蘆”的用法,胡亂拔開塞子,結果天下聞名的“夢幻天羅,六戊潛形絲”同樣也把他罩住,不能自拔。

    可是那邊李福和唐肯、喜來錦的戰團,正旗鼓相當,難分難舍,忽听此起彼落的一陣胡哨,三個人閃入了房屋。

    這三人落地無聲,但是神情都十分剽悍。

    冷靜穩重的剽悍。

    浮躁威猛的剽悍。

    豪勇機智的剽悍。

    鐵手一見他們三人,心里就幾乎要發出一聲浩嘆︰天亡我也!這三人正是顧惜朝的三名親信︰剽悍中極有定力的霍亂步,剽悍中膽氣過人的宋亂水,剽悍中反應奇快的馮亂虎!這三人一到,唐肯、喜來錦等人就決不是他們的敵手。

    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一到,三人打了眼色,不去解李慧之困,不去相幫李福、反而向鐵手逼了過去。

    李福邊戰邊怒道︰“喂,你們快過來——”下面的話給喜來錦的刀風逼了回去。

    霍亂步佯作問道︰“你說甚麼啊?”

    李福刷刷刷一連幾刀,逼開喜來錦,但因運刀不趁手,唐肯全力一刀砍下,李福用刀一格,刀被震飛,急得他大叫道︰“快來收拾掉這些王八!”

    霍亂步卻道︰“李家二兄弟,今日可立大功呀,差些沒給我們撇後頭去了。”

    馮亂虎道︰“幸好我們回轉得快。”

    宋亂水氣呼呼地道︰“幫你,不如去抓這天字第一號欽犯!”上前要拿鐵手,唐肯怪叫一聲,提刀趕了過來,李福少去唐肯這號拼死不要命的敵手,登時又可以勉強支持。

    霍亂步向宋亂水道︰“這人你打發掉吧。”宋亂水金瓜錘一提,攔住唐肯,斗了起來。

    馮亂虎上前一步,欲抓鐵手,霍亂步道︰“夜長夢多,不如殺了省事!”

    馮亂虎想了一想,道︰“正合我意。”正要動手,忽然房門伊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其實那片“房門”,早已不能算是甚麼房門,實在是因為早已被王命君撞爛,任何人隨時都可以一步跨了進來,但那人依然用手推開房門,這才走進來,好似生恐用力太大,會使房門受損一般。

    這人對這一片爛房門,就像在撫慰自己豢養的一只寵物一樣。

    這人竟是那名老掌櫃。

    他提著一盞油燈,老眼昏花似的照了照,道︰“都不要打了。”他這句話說的有氣無力。可是,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場中局勢大變。

    床底下、屋頂上、窗口外,樓板底,一時間,至少涌現了三十來人,這些人的身手武功,只怕每人都不在唐肯之下,而且動作迅速,配合無間。

    這些人陡然涌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夾擊,那不過片刻間,喜來錦和那五名衙差,全給制住。

    李福大喜過望,以為幫手到來,詎料這三十多人中有一半一擁而上,擒住了他,余下十來人,團團圍住馮亂虎、宋亂水和霍亂步。

    “三亂”此驚非同小可,馮亂虎迎空連擊三掌,老掌櫃悠然道︰“沒有用的,我外面還有十幾人,你們帶來的官兵,全給制住了。”忽揚聲叫道︰“小盛子!”

    外面閃進一人,正是那名小伙計“小盛子”,只見他向老掌櫃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師父,三十四人,不多不少,全解決了。”

    老掌櫃銀眉一蹙,似頗有隱憂︰“沒我下令之前,可不得殺傷人命。”

    小盛子恭聲道︰“是。”

    霍亂步眼見情形不妙,想向床上的鐵手潛去,但老掌櫃已點著煙桿,悠然立在鐵手的床前。

    霍亂步又驚又怒,實在想不出這兒個米斗大的小地方,竟會出來這號人物,歷聲道︰

    “閣下何人?!”

    老掌櫃沒去應他,問小盛子道︰“他老人家真的要來了?”

    小盛子答︰“馬上就到了。”

    老掌櫃道︰“這地方……?”

    小盛子道︰“馬上要用。”小盛子只有在回答這兩個問題時,跟先前恭謹的神態全然不同,反而有點像他在主持大局一般。

    老掌櫃用手指捏了捏花灰灰的胡梢,下了重大決心似的︰“一並擒了!”

    小盛子道︰“是!”左拳右掌,急攻馮亂虎與霍亂步。

    霍亂步和馮亂虎兩人一個出拳,一個出掌,硬接小盛子這一拳一掌,其實是兩人都不約而同,要試出這批人的門派來歷。

    霍亂步接的是拳,他是以拳對拳,兩拳一撞,突然間,只覺右腳一麻;同時間,馮亂虎以掌接掌,只覺得掌心像給一只手指戳了一下似的,兩人大吃一驚,同時想起江湖上一個極難纏的人——“韋鴨毛?!”

    兩人才叫出聲,那三千余名武林高手,一齊出手,二十招後,寡不敵眾,兩人一齊被擒。

    而宋亂水早已給老掌櫃手上的煙桿封住了穴道。

    霍亂步驚惶莫已,問;“你……韋鴨毛……?”

    小盛子笑道︰“我叫禹全盛,外號只有兩個字,叫做‘沖鋒’,我剛才那一套在武學上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武功︰打敵人之手而傷敵人之腿,擊敵人的掌實傷敵人以指的武功,全是我師父教的。”

    他向老掌櫃一引,道︰“我的師父當然就是他。”

    老掌櫃又吸一口煙,道︰“我就是韋鴨毛。”對禹全盛道︰“還不快收拾,老人家就要來了!”這人說完,轉身對鐵手道︰“對不起,鐵二爺,連你也要委屈一下。”說著出手點了鐵手的穴道。

    鐵手沒有避開,也不想閃躲。

    他非常清楚他此際的體力,要躲開普通人一擊都不容易,何況這人是韋鴨毛。

    韋鴨毛在三十年前就很有名,是出了名的義盜,不獨做賊,這人七十二行行行都做過,從拾糞作肥料到街市賣花,他都沾過,到最後還當過官,據說給十七名著名的貪官一齊告他“貪贓在法”,他便棄官不做,當賊去了,近四、五年來,原本已銷聲匿跡,但他那一手“指東打西、出手打腳,打自己傷別人”的怪招,倒是稱絕江湖,傳誦一時。

    而這三十幾名武林人物,看他們的出手服裝,有的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有的是綠林道上的好漢,有的是邪魔外道里的好手,沒有幾個是好惹的,然而都聚在這里,像正要而且正在合作完成一件重大的任務︰——

    等老人家來。

    老人家是誰?鐵手從未見過,一個已經攪得一塌糊涂的場面,競在三十幾人的同心協力之下,全收拾得如此之快,在片刻間便把破洞鋪上,地上掃干淨。壞了的地方全修好了,一間房間回到原來的模樣。

    “不可以有破綻,”韋鴨毛這樣吩咐道︰“一點漏洞都不可以有。”

    鐵手不明白韋鴨毛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為什麼既要制住“三亂”及李氏兄弟,同樣也制住自己、唐肯和喜來錦等人?不過鐵手知道韋鴨毛對自己應無惡意︰至少,落在他手里,肯定會比落在“福慧雙修”

    那一干人好多了,至少,韋鴨毛在點他穴道的時候,下手非常之輕,落穴十分次要,讓他可以在穴道受制後,依然可以把握時間,運氣調息。

    最後這些武林豪客把他們一一搬走,搬到房間底層的一個地窖去——他們最遲扶走的是鐵手。韋鴨毛還這樣地問鐵手︰“我們要移走這幾個人,可是又不想被“夢幻天羅”纏著,鐵二爺是明眼人,也是明理人,可以告訴我個方法嗎?”

    鐵手想也不想,即道︰“只要拿著葫蘆本身,人就會被扯動,跟著走。”

    韋鴨毛笑了︰“你有什麼要求?”

    鐵手道︰“不管這兒將發生什麼事,我想留在這里。”

    韋鴨毛雙眉一皺,隨後一揚,笑道︰“不介意我先封了你的啞穴?”

    鐵手點點頭。

    韋鴨毛出手,就在這時,外面一聲低呼︰“老人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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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破城

    進來的是一名藍衫胖子。

    韋鴨毛一見到他,神態變得十分恭謹,長揖道︰“師兄。”

    那胖子看來要比韋鴨毛年輕得多了,一張臉白得出奇,兩道眉毛雖然疏淡,但高揚于額,只听他道︰“都準備好了沒有?”

    韋鴨毛道︰“準備好了。師兄知道他們一定會投宿這里?”

    藍衫胖子道︰“他們投宿這里,原就是我安排的。”

    韋鴨毛有點擔憂地道︰“卻不知他們在倉促逃走之間,認不認得來這里的路?”

    藍衣胖子干笑一聲道︰“你知道他們是誰帶的路?”

    韋鴨毛道︰“請教師兄。”

    藍衣胖子用他那又細又長的紅舌尖迅速地舐了舐鼻尖上的細汗,道︰“那渾身沾油的家伙!”

    韋n毛一震,道︰“尤知味?”

    藍袍胖子道︰“這油泡的兔崽子跟咱們作對了十幾年,這次倒是為了同一件事,聯手在一起。”

    韋鴨毛道︰“尤知味也是維護威少商的麼?息大娘可真有面子!”

    那藍衫胖子自然便是高雞血,只听他道︰“息大娘就是有辦法,听說連赫連小妖也請動了。”

    韋鴨毛搔搔後腦勺子,道︰“赫連小妖跟威少商份屬情敵,而今勇小妖救戚寨主,實是武林一大奇事。”

    高雞血道,“這都是息大娘穿的針,引的線。”

    韋鴨毛道︰“卻不知官府方面是誰釘著息大娘和戚少商?”

    高雞血長嘆道︰“怕的就是——?”

    忽听遠處一陣犬鳴,高嗥低回,令人寒怖,韋鴨毛失聲道︰“來了。”

    高雞血小眼楮異常銳利,橫掃了鐵手一眼,道︰“這人是……?”

    韋鴨毛道︰“他是鐵手。”

    高雞血吃了一驚,道︰“四大名捕中的鐵二爺?!”

    韋鴨毛道︰“正是,不過他受了重傷,全身無法運勁,剛才來了一批人殺他拿他,六扇門的好漢看不過去,便出手護著他,現在全給我擒住了。”

    高雞血跌足道︰“怎麼惹了這麼一樁煩事!”

    韋鴨毛道︰“也沒法子,他們老在這里動手,我也一直壓著不動,但怕誤了大事,才出手放倒了他們。”

    高雞血有些疑慮的道︰“鐵手真的受傷如此之重?”

    韋鴨毛道︰“要是鐵二爺能夠出手,憑我又哪里能點得上他身上穴道?”

    高雞血皺眉道︰“來抓他的是些什麼人?”

    韋鴨毛道︰“鐵爺闖的禍子似也不小,文張文大人的手下‘神慧雙修’,顧惜朝顧大當家的親信‘連雲三亂”全到了,也全拿下了。”

    高雞血一怔道︰“怎麼跟抓拿戚少商的倒似一伙?”

    “這倒奇了。”韋鴨毛道︰“按照道理,應該是鐵手追捕戚少商才是,怎麼鐵手反被這些人緝捕呢?”

    “不管了,”高雞血道︰“這人,他……”

    韋鴨毛道︰“他說要留在這里。”

    高雞血道︰“什麼意思?”

    這時,犬鳴聲越發淒歷,也更近了。

    韋鴨毛道︰“師兄,該怎麼辦?”

    高雞血道︰“不管了,且照他的意思,先藏在壁櫃里再說,總之,不要引威少商進入這間房便是了。”

    韋鴨毛道︰“好。”

    正在這時,樓下已傳來  的敲門聲,有人連聲喊︰“店家,店家!”

    鐵手听得出來,那正是戚少商的聲音。

    戚少商等人不是被困在碎雲淵嗎,怎麼會在這里出現?這個問題對于戚少商來說,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這像一個連場的惡夢,接踵而來,他剛自一場惡夢甦醒,卻又跌入另一大場更淒慘可怖的惡夢里。

    惡夢似永不完結。

    他一直無法醒來。

    唯一使他感到慶幸的是,這些惡夢里,都有息大娘在他身邊。

    就算在這些夢靨的至大驚恐里,只要他想起這一點,就充滿了信心和勇氣,去承受及反抗這些無常的惡運。

    只是更使他遺恨的是︰他曾立誓要一生一世保護的人,而今卻要陪著他,歷經一切流離苦難。

    這苦難從她一見到他,便又重新開始。

    那當然是在毀諾城里……

    鮮于仇與冷呼兒率眾攻打“毀諾城”,秦晚晴據地固守,全力反擊,靠著機關和地利,鮮于仇和冷呼兒可以說是等于一頭撞在牆上,頭破血流,然而城牆屹然不倒。

    顧惜朝並沒有配合攻勢。

    他知道劉獨峰怫然不悅。

    不過劉獨峰的樣子也不像在生氣,他只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仿佛料定鮮于仇等踫一鼻子灰撤退回來。

    真正懊惱的是尷鷕魽C

    黃金鱗是官。

    官最講權。

    冷呼兒和鮮于仇這下出擊,等于不把他放在眼內。

    若論官職,在這些人當中,黃金鱗的官階最高。如論名望,尤其武林中和江湖上的聲威,加上負責調訓禁軍保衛皇城的威望,自然是劉獨峰最強。顧惜朝是傅丞相的義子,撇開他文官的調度,這兩名將軍此舉攻城,最掛不住臉皮的反而是黃金鱗。

    所以鮮于仇與冷呼兒攻城失敗,無功而退,黃金鱗打從私心里最是高興,所以他故意問︰“兩位將軍真是神勇過人,不知道攻城攻得怎樣了?”

    鮮于仇黃眼一翻,重重哼了一聲,他肩胛中了一箭,心中恚怒已極。

    黃金鱗故意“哦”了一聲,大驚小怪似的道︰“鮮于將軍傷得可不輕呀?為國盡忠,攻城殺敵,真教人欽佩!”

    冷呼兒氣呼呼地道︰“他奶奶的,這些婆娘,可真狠辣得緊!”

    黃金鱗道︰“想兩位驍勇善戰,而今居然攻不下一個女人把守的毀諾城,實在是,實在是教人……”

    鮮于仇一手把嵌在肉里的箭拔了出來,他身邊的副將忙替他敷藥,他也真是臉不改容,只是一張崩緊的黃臉,更加崩得發黃,像一張老樹皮一般︰“好,我們攻不下這座城,難道你黃大人就攻得下?”

    黃金鱗笑嘻嘻的道︰“我如果攻不下,就不去攻。”

    鮮于仇听出他語氣中的譏刺之意,冷笑道︰“咱們受的是國家俸祿,怎麼?有賊不抓,只待在這兒喝西北風就算!”

    黃金鱗滑溜溜似的一笑。就像是做京戲時一個滑稽的表情︰“我這是自量,攻不來的,就不攻,至于這座城,遲早得破。”

    鮮于仇干笑一聲,道︰“怎麼破,吹牛皮吹破?吹西北風吹破?還是黃大入請孟姜女來,用眼淚哭破毀諾城?”

    黃金鱗搖手笑道︰“不必,不必,有劉捕神在,再堅固的城牆,再復雜的機關,也一樣守不住陣腳。

    劉獨峰微微笑著,此時他仍坐在滑竿上,一前一後留下的是廖六、藍三兩人。

    鮮于仇橫了劉獨峰一眼,抑不住有些敵意流露︰“只不過,劉捕神一直端坐在他的寶座上,似乎並未想舒動筋骨,這城又如何不攻自破。

    劉獨峰忽道︰“這城已經破了。”

    鮮于仇以為自己听錯︰“破了?”

    劉獨峰笑道︰“周四已經把城中的機關要樞破壞無遺,李二已把這城里一切利用天然動力的機器不能運作,你想,這城還能守得住嗎?忽听轟隆連聲,毀諾城綿延不絕的爆炸起來,雨石紛飛,牆崩垣倒,夾雜著不少女子的尖呼與哀號,鮮于仇與冷呼兒一時為之口定目呆。

    劉獨峰笑道︰“對了,我忘了相告,雲大已經在城里各處要塞,安裝好了炸藥,一旦引爆,就這樣——”又听轟的一聲,連城門也塌倒了下來,地為之動。

    顧惜朝忽道︰“不行。”

    黃金鱗奇道︰“莫非顧公子憐香惜玉起來了?”

    顧惜朝道︰“那後山的地道!”

    劉獨峰臉上稍現欣賞之色,道;“你忘了,我還有個張五。”

    廖六接道︰“有張五哥在,那地道現在想必已不是地道。”

    藍三笑道︰“不如稱作墳墓適恰一些。”

    劉獨峰道︰“二位將軍,現在正是你們報效國家,攻城掠地之時,何以還不動手?劉獨峰的話令人有一種無可拒抗的力量,鮮于仇和冷呼兒心里不甘,但卻不得不服,這下子,顧惜朝、黃金鱗各率部下攻入城池,鮮于仇與冷呼兒自然也調集殘兵,驅軍人城。劉獨峰始終沒有離開他的座位。

    他眼看這些官兵們如強盜一般的奸淫殺戮,長嘆一聲,道︰“看來,我又錯了一次。”

    藍三道︰“爺,這樣一來,我們跟這些人的梁子定必結深了。”

    廖六道︰“這也沒辦法,她們堅守城池,咱們又如何抓得到戚少商?永樂御史、甘大人、萬大爺全被扣在天牢,看傅丞相給爺的暗示,若拿不著戚少商,這些爺的好友兄弟,只怕就此永生難見天日了……”

    劉獨峰苦笑一聲道︰“傅宗書怕我勾結武林中人,他這種做法,是要我失義于江湖,不見容于天下……可是,甘搏侯、萬鑄英、永樂不永他們的性命,我又不能不顧……唉!”忽毅然道︰“藍三!”

    藍三應道︰“爺!”

    劉獨峰雙眉一豎,道︰“傳我的命令下去,遇頑抗者方可傷人,盡可能不濫殺無辜,誰敢奸污一人,我劉獨峰親自送他法辦!”

    藍三大聲應說道︰“得命!”疾掠而去。

    廖六道︰“這些入如狼似虎,這次屠城,本就意欲大事該虐一番,爺這個命令,他們自然不敢造次,只怕他們……”

    劉獨峰道︰“只怕他們心里不服,是不是?”目中神光暴長。

    廖六垂首道︰“爺。”

    劉獨峰歷聲道︰“廖六,咱們在江湖上,朝廷中,都是一樣,既要憑著良知作事,管他人怎麼個看法?男兒在世,得有所不為方能有所為,你要切記。”

    廖六躬身道︰“是。”

    劉獨峰望了望喊殺連天的毀諾城,忍不住又長嘆道︰“不過,我總是覺得,這一回,我又是做錯了事情。”

    他撫須嘆道︰“要是李玄衣在世就好了,至少我可以問問他,我該如何是好……”李玄衣身為“捕王”,但一生清寒,听說連一匹馬都買不起,奉公守法,公正廉明,從不在殺一人,從不妄縱一人,劉獨峰跟李玄衣是知交也是至交,當他念及李玄衣時,也想到他已經去世了,心中感喟更深。

    毀諾城的血腥味更重了。

    城已被攻破。

    敵人窮凶極惡,像潮水一般涌殺進來。

    應戰中的毀諾城女子弟們全看息大娘的決定。息大娘如果要她們拼,她們就寧死不退。

    但息大娘要她們走了。

    打從她知道劉獨峰到了之後,她便已經預感到這座城守不住了。

    “馬上易容,扮成男子,沖出去!無論如何,想盡辦法沖出去!他日如果有緣,咱們在江湖上會聚,再建立一座毀諾城!”由于來攻城的人以為城里都是女子,一旦化妝成男子便不好認了,或許可以趁亂逃逸。

    女弟子們咬牙下了決心。

    戚少商忽然站了出來,激聲道︰“誰也不必走,我走!”

    他堅定地道︰“他們要的是我,我走出去,是我一個人的事,你們就不必走!”

    “你以為到此時此境,他們還會放過我們?”息大娘冷笑道,“我們已騙過他們,也殺過他們的人,他們就算今天不攻城,明天也必定屠城,你以為你出去就有用?”

    “你以為你出去就可以解決事情?”息大娘的語音要比戚少商更堅定,使人完全不能想象她那麼嬌小的人可以用那麼嬌柔的語音來表達鋼刀一般的決心。“現在沒有別的路,也不可能有別的選擇,唯一的方法是︰咱們四散而逃,逃得掉一個,便是一個!”

    穆鳩平站出來大聲道︰“你們走,我來斷後!”

    秦晚晴譏誚地道︰“你斷後,你能撐多久?!”

    穆鳩平道,“你們都是因為我們才落到這般田地……我們!我們不做一點事還算是人?!”穆鳩平說得真誠無比,秦晚晴本待諷刺幾句,但也說不下去。

    沈邊兒也站出來,平靜地道︰“我和穆兄一起斷後。”他和穆鳩平一剛一柔,一動一靜,但同是堅定無比。

    息大娘忽道︰“好,你們都恐後人而死,那麼,你們作先鋒,我們一起來斷後吧。她移了半步,和戚少商並肩站在一起。

    秦晚晴一向跟隨息大娘,她馬上就明白息大娘的意思︰攻城的人志在戚少商,雷卷、息大娘、穆鳩平。沈邊兒等幾人,只要他們留著作戰,或另走他向,攻城的主要高手,就會集中追拿他們,而放棄追殺其他的姐妹們。

    一旦這些武功一流的敵手不在,其他的姐妹逃生的機會就大了數倍——憑那些官兵軍士的武功,要對付毀諾城的女弟子們,不一定能討得了好。

    于是秦晚晴也道︰“好,就這麼辦,誰敢跟我第一陣沖出去?”——

    她這個“第一陣沖出去”,其實主要不是為了逃生,而是使敵人轉移目標,以使其他姐妹們得以逃生。

    沈邊兒善于運籌帷幄,馬上了解秦晚晴的意思︰道︰“我跟你一道去。”

    穆鳩平本來也想要去,但念及跟一個“女流之輩”沖鋒陷陣,總是礙手礙腳,不大方便,一時沒有作聲。

    息大娘向戚少商道;“我們先留在這里壓陣。”

    戚少商也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只要他倆留在城里,外面的主要強敵就定必集中精力,來對付他們,而忽略逃命的女弟子們。

    這對戚少商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他總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全部在這兒的人。于是他即道︰“謝謝你,大娘。”

    息大娘噗嗤一笑,道︰“別把我叫成什麼‘李’大娘了。”她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笑,還有心情開玩笑,頓時把整個氣氛都輕松下來。

    就在這時,忽然“轟”地一響,西北面一角被炸踏了下來,碎石飛濺,沈邊兒大叫了一聲︰“卷哥?”原來那兒正是唐晚詞扶雷卷入內室醫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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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風箏

    沈邊兒不理壁石仍不斷塌落,沖入內室,戚少商也掠了進去,叫道︰“卷哥!”息大娘紅唇吸動一下,無聲地叫了一句︰“晚詞。”這時,敵人已經沖殺進來。

    還不是有劉獨峰的命令,毀諾城的女弟子死亡數字,肯定會在一倍以上,而被奸淫的女子,更不可勝算。

    但誰都不敢公開違反劉獨峰的意旨。

    在息大娘下令“逃”之後,毀諾城的女弟子們全力沖出重圍,但至少有四分之一戰死,四分之一被捕,四分之一人靠著魚目混珠的女扮男妝逃出生天,另外四分之一是硬闖出去的——

    逃出生天怎樣?本來在一個溫馨快樂和諧的“大家庭”里,現刻成了亡命之徒,流落天涯,還被官府追捕,想必心喪若死。

    在敵人蜂擁而入之際,戚少商與沈邊兒還在拼命挖塌倒的石堆,希望能救得出雷卷和唐晚詞。

    戚少茈u有一只手,他挖得比沈邊兒慢。

    沈邊兒挖得十只手指頭都是血。

    沈邊兒一邊咬牙切齒地道︰“是誰埋的炸藥?!”

    戚少商恨聲道︰“劉獨峰的手下,至少有兩人是引地雷裝火器的高手!”

    沈邊兒臉色煞青,一字一句地道︰“劉獨峰?!”

    戚少商和秦晚晴對望一眼,他們知道,要是雷卷和唐晚詞是被埋在這一堆瓦礫里,縱挖出來也沒有用了。

    息大娘和秦晚晴跟唐晚詞的交情,恐怕不比沈邊兒和戚少商對雷卷的淺,可是女人在這重要關頭時刻,有時反而要比男人冷靜。

    息大娘忽道︰“不必挖了!”

    沈邊兒不想听下去,大叫道︰“卷哥未死!卷哥未死!”手上更瘋狂了似的挖磚撬石。

    息大娘冷靜地道︰“雷卷是還沒有死。”

    沈邊兒和戚少商立時回顧,一個道︰“什麼?”另一個道︰“你說真的?”

    息大娘道︰“是我的意思,要唐晚詞先帶雷卷走。我請了幾位幫手,來去自如,就是靠那條地下通道,不過,現在地道的出口已被塞堵了。”

    沈邊兒喜道︰“那就好了。”

    息大娘道︰“現在是大敵當前,對敵要緊,假使我們都沒有死,我們中秋月圓就在南燕縣郊七十里的易水畔再見!”

    沈邊兒道︰“好!”疾掠而出,秦晚晴跟息大娘一點頭,兩人雙手搭在一起,相視片刻,忽然間,秦晚晴松手,跟著沈邊兒的去向掠去。

    她是負責和沈邊兒打前鋒,吸住敵人的注意力,好讓姐妹們脫逃。

    息大娘長嘆一聲,轉身要走,戚少商一把拉住她,沉聲問道︰“卷哥並沒有及時逃得出去,是不是?”

    息大娘點點頭道︰“這石室里本是有通道,現在已給劉獨峰炸毀了,那是死路一條。”

    一面說著,一面拔出劍來,在石地上疾畫了幾個形狀古怪的字。

    戚少商痛苦地道︰“那麼,你為何要這樣說……”

    “不這樣說又怎樣?”息大娘收劍反問,“難道就眼睜睜的看你們不思報仇,只在痛哭流涕?!”

    戚少商握著拳頭,道︰“大娘……”

    這時敵人已經像潮水般殺了進來。

    沈邊兒和秦晚晴都自度必死。

    沈邊兒才沖出去,肋部便著了一記飛刀。

    他們殺了一批敵人,又殺入一批敵人,直到他們手是血,臉是血,衣是血,全身都是血,然後又遇了顧惜朝和鮮于仇、冷呼兒的包圍。

    在沖殺之中,沈邊兒的肋部,中了顧惜朝的飛刀,他是用肋骨硬生生把刀夾住,每一個動作,傷口都痛得死去活來。

    以照武功論,他遜于戚少商,戚少商的武功本來略高于顧惜朝,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遠非顧惜朝之敵。

    秦晚晴的武功也非鮮于仇和冷呼兒二人聯手之敵。

    但是沈邊兒和秦晚晴卻沒有死。

    沒有死的原因是︰忽然間來了四個蒙面人,這四個人,武功都不高,然而卻發揮了一定的效用,有的用暗器,有的放煙霧,有的撒釘子,甚至有一個用上了胡椒粉,使得顧惜朝忙于應付,無法把沈邊兒一舉格殺。

    沈邊兒和秦晚晴被護出碎雲淵,渾身披血地到了往南燕鎮的路上,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麼死里逃生的。

    那四個蒙面人卻趁亂逃了出去,卸下了臉布,由于局面混亂,他們又是男子,一旦混雜其中,便無法追捕。

    這四人分四個方向直掠出毀諾城,重新聚合,往同一個方向,疾馳入樹林子里。

    樹林里,劉獨峰和李二座鎮在那里。

    這四人當然便是雲大,藍三、張五、廖六。

    他們卻看見劉獨峰在放紙鳶。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那紙鳶至少離開有三里外,但紙鳶的體積約有一個犄牛般大小。

    那想必是一只很大的紙鳶。

    他們都沒有問劉獨峰為何要在此地放紙鳶,他們知道主人做任何事都必然有理由,只是一般人不易察覺那真正理由所在而已。

    雲大道︰“爺,已經解決了。”

    劉獨峰道︰“救的是誰?”

    藍三道︰“是沈邊兒和秦晚晴。”

    劉獨峰“哦”了一聲道︰“雷卷呢?”

    張五道︰“他和唐二娘可能已經殉難了。”

    劉獨峰臉色不變,但一向穩定的手背,手背上的貪露的青筋突地動了一下,只說了兩個字︰“可惜。”

    這次輪到廖六問了︰“周四呢?”

    李二答道︰“他在三里開外,引導風箏的方向。”

    劉獨峰為什麼要放風箏?他這麼多地方不選、偏選這地方。此時此境來放風箏?沈邊兒和秦晚晴倒在稻田的水渠里,疲乏得像死了一般。

    然而金色的夕陽極力燦麗,照在阡陌連疇的金黃稻田上,那金色的夕照在水彩畫般的雲層里篩出來,美得像圖畫一般。

    兩人忽然發覺這地方美得令人如置身仙境。

    兩個人都愣了好一陣子。

    在這時候,兩人才感覺到自己是逃出來了。

    兩個人發襟凌亂,披著泥草,忽然相擁在一起,渾忘了一切。

    他們一起共歷過血戰,走過生,走過死,現在相擁一起,只是一種親近,一種親切,甚至不知是喜悅還是痛苦︰他們終于活了下來了!這時的相擁相依,都是發自至情至性的。

    但是過度的疲乏,戰斗過後的空虛,很快的侵佔了他們,他們相擁在一起,听著彼此的心跳,風徐吹過,金黃的麥穗就在他們身後沙沙作響,兩人覺得這像是沒有了一切,沒有了一切的恬靜。

    這恬靜像風,像麥穗的沙沙。

    像靜時的光陰。

    秦晚晴只覺得眼皮很倦,像風在呵護,依偎男人溫暖的臂膀里安眠……

    其實不僅秦晚晴睡了,連沈邊兒也睡了。

    他有生以來,像一柄高手鑄冶給鎮邊大將軍的劍,是利的,硬的,快的,一出爐就作戰,從沒有止息的時刻。

    然而這一次在戰亂後的短眠,卻是他畢生至今,睡得最安祥的一次。

    甚至連夢也沒有,只有麥穗在沙沙,沙沙……夢里的世界也是恬靜,金黃的。

    他終于被惡夢驚醒。

    他夢見雷卷。

    雷卷滿身浴血,掙扎把手遞向他,可是他卻似給點了穴道、渾身動彈不得,雷卷把手越伸越近,竟執了一條羽毛,在拂撩他的臉!他一驚而醒。

    他雖驚醒,但長年的訓練使他全身肌肉完全不動,只把眼楮略略睜開。

    臉上很癢。

    原來是發絲。

    秦晚晴的發絲亂了,隨著晚風,吹掠過他的鼻尖。

    月半圓,風把稻麥揚起一種寂寞的熱鬧,秦晚晴睡得很甜,臉側向月亮那邊,紅唇微翹,像一張小孩子的臉。

    沈邊兒看著、看著,不覺出了神。

    風一緊一緩的吹著,整個稻田就像一座洶涌的海,時而潮漲,時而潮落,沈邊兒有坐在船上、放掉出海的感覺。

    由于風吹得稻麥搖晃,他倆擁在一起的軀體也有些搖蕩,沙沙,沙沙,沈邊兒忽然感覺到,那身體與身體接觸之間,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秦晚晴的身裁,該突的地方突,該凹的地方凹,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該消瘦的地方消瘦,她的皮膚雖然稍粗一些,可是有一種特有的少婦的韻味,尤其在她細長的頸子表露無遺。

    月亮照在她的脖子上,她的發腳蓬蓬松松的都亂了,紅唇微微張開,露出兩只白而大得可愛的門牙,有一種少婦的甜香。

    仿佛那是溫的、香的、令人貼近去會狂熱的、會融化的。

    然而她那是那麼恬靜,在月光下,細長的脖子里的血脈、寧謐地躍動著素淡的生命,她還是微微露著齒,仿佛正有一個好夢。

    一個少婦,此時,卻像一個嬰孩。

    貼在沈邊兒身上的,卻是一個溫熱的肉體,沈邊兒忽然心生愛憐,以至無法自抑。

    心生愛憐的發乎情,然而無法自抑那是不能止于禮了。

    其實在人類原始的本能,嗜了血之後,筋疲力倦,卻便會興起更原始的欲望。

    沈邊兒原本是一個很能自制人的男人。雷卷在他入門三年後就下斷語︰“邊兒比我能忍,他能忍人之所以不能忍。一個能做大事的人,必順先要能忍,沈邊兒會把握時機,夠聰明,加上他能忍,如果夠運氣,必定能成大事。

    戚少商也在觀察了他兩年後作出了評語︰“沈邊兒很冷靜,自制力極強,一個冷靜的人可以準確地判斷事情,而自制力強的人可以壓制不必要的沖動,不沖動而善于判斷是一個領袖必須具備的本領。”

    可是沈邊兒現在失去了抑制,他沖動。

    他想強忍這股沖動,可是秦晚晴著實太過嫵媚,而他又一向自抑,絕少親近過什麼女子,他在女子身上獲得的,往往不是滿足和快樂,而是痛苦與煎熬。

    所以當一個這樣香甜的婦入挨著他睡,他愈想抑制,就越沖動。

    沈邊兒本來就雙手擁住秦晚晴,但在凝神她的時候,已松開了手,現在反而不敢刻意的摟過去。

    但他還是忍不住在秦晚晴的唇上,印了一印。

    秦晚晴的紅唇,微微吸動了一下,星眸半睜,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沈邊兒情不自禁,輕吻了一下之後,忍不住又熱烈地吻下去。

    秦晚晴仰著著脖子,媚眼如絲,“櫻嚀”一聲,雙手也搭在沈邊兒肩上。

    沈邊兒深狂的吻下去。

    忽然間,秦晚晴猛地推開了他。

    沈邊兒像被判了死刑似的,全身僵住。

    秦晚晴迅疾無倫地摑了沈邊兒一記清脆的耳光,身子像游魚一般閃出丈外。

    然後她站在一片稻海月河下,在整理亂發,宛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

    可是沈邊兒卻知道發生過什麼。

    懊悔、恥辱、自責、慚悔……交織齒咬著他,他站在原地,比打了敗仗還要沮喪。

    月色如乳,稻風送爽。

    良久。

    沈邊兒道︰“秦姑娘……”

    秦晚晴道︰“叫我秦三娘。”

    沈邊兒道︰“秦三娘,我……”

    秦晚晴道︰“叫我三娘。”

    沈邊兒只恨不得急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下去︰“三娘,我剛才……”

    秦晚晴仿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剛才什麼了?”

    沈邊兒脹紅了臉,看著腳尖,發了狠地道︰“剛才我不是人!”

    “我連禽獸都不如!”他越說越激昂︰“我該死!我該死!”說著捶打自己,彭彭有聲,連鼻孔都嗆出血來。

    秦晚晴著實嚇一了驚,連忙一掠上前,抓住他的雙手。“你干什麼?!”

    沈邊兒沮喪地跪了下去,用一種比哭還難听的聲音道︰“剛才我……我什麼不好干!可是我對你……我對你……我竟冒犯了你!”

    秦晚晴笑了。

    笑聲很清脆。

    那麼清快的笑聲,可是一點也不讓入覺得純真,反而更增嫵媚。

    “我給你冒犯,你才有得冒犯。”秦晚晴淡淡地道︰“你又何必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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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夕留情

    秦晚晴以手撂發,像一個小母親在看她的小兒子一般的眼神,學著他的口吻道︰

    “我……為什麼要生氣?”

    沈邊兒喃喃地道︰“可是,我……”

    秦晚晴怪有趣地問他︰“你說,我該生誰的氣?”

    沈邊兒期期艾艾地道︰“剛才是我……侵犯了你……你應該生……生我的氣呀……”

    秦晚晴以一只手挽後束著後發,湊近臉來,問︰“我為什麼該生你的氣?”

    沈邊兒只覺得月光下,這容顏觸手可觸,但又遠不可及,幾疑不是在人間,怔了一怔,說︰“生氣?”

    秦晚晴笑了,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告訴你,我不生氣,我一點也不生氣。”

    “你吻了我一下,我打了你一記耳光,彼此兩不欠;”她笑著說︰“我怓O江湖兒女,我們這樣抱在一起,你是男的,你有沖動,理所當然,不然,除非是我長得丑,或者你不喜歡我,我長得丑嗎?”

    又湊過臉去,讓他看清楚,沈邊兒迷迷蒙蒙中吃了一驚,退了半步,忙道︰“不丑,不丑。”

    秦晚晴笑道︰“那你喜歡我嗎?”

    沈邊兒更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一時答不出來。

    秦晚晴追問道︰“你喜不喜歡我?”

    沈邊兒茫茫地道︰“你……秦姑娘你要我——”

    秦晚晴截斷道︰“叫我三娘。”

    沈邊兒道︰“三娘我——我真的喜歡你。”沈邊兒說這句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對這個眼前的女于有一種深藏心底里洶涌得無對無匹的感情,在這一句話吐露出來的時候舒暢非常,所以語氣也誠懇無比。

    秦晚晴听了,眼眸里剛有一絲感動之色,忽然間臉色一沉。

    “你……為什麼要喜歡我?”

    “我……”沈邊兒實在答不出,說因為她美,又太因色動心,說因為她人好,卻又未曾真個了解她的為人,一時不知怎麼作答是好。

    “你並不是真的喜歡我的。”秦晚晴冷然一曬道︰“你只喜歡我的身體。”

    沈邊兒一听這句話,只覺一股熱血上沖,自己的人格也被侮辱了一般,大聲道︰“不!你以為你自己很漂亮是不是?!嘿,我才不稀罕你的美色,比你美的人,有很多,但我連踫都不踫,你是我第一個親近的女人,你……”

    秦晚晴望著他,眼眸忽然朦朧了起來,喃喃自語道︰“稀罕的,你們男人都稀罕的……”忽然問︰“你說喜歡我,究竟喜歡我什麼?”

    沈邊兒道︰“我就喜歡……和你在一起。跟你一起,我很快樂。”

    秦晚晴眼眶有些潮濕,她很久沒听過這些話了︰“你說的是……”

    沈邊兒斬釘截鐵的道︰“是真的!”任誰都可以看出他的眼神誠摯無比。

    忽然“錚”地一聲,秦晚晴的袖口掣出短劍,指著沈邊兒的咽喉。

    沈邊兒嚇了一跳。

    秦晚晴一雙亮而細的眼楮,顯得冷利無比︰“不許你喜歡我。”

    沈邊兒憤然道︰“這算什麼?”

    秦晚晴貼時平舉短劍,又跨近一步,劍尖已在沈邊兒頭上刺出了一點鮮紅的血。

    “不許你喜歡我。”

    “你可以不喜歡我;”沈邊兒冷笑道,“卻不可以下準別人喜歡你。”

    “可是你不可以喜歡我。”秦晚晴劍尖在擅抖,竟掉下淚來。

    沈邊兒看得心頭不忍,想了一想,終于恍悟似地道︰“哦,原來你早有了意中人,我不知道,那我就……”

    秦晚晴哭了起來,捂著臉嗚咽跺足道;“不是,才不是哩沈邊兒慌了手腳,上前一步,想勸慰秦晚楮,一不小心,給劍尖劃中,頸旁涌出血行,沈邊兒不禁“哎”了一聲。

    秦晚晴哭著,本來以手掩目,但從指縫里看見沈邊兒頸旁受了傷,心疼起來,用手指去觸了一觸,沈邊兒縮了一縮,秦晚晴問︰“痛嗎?痛嗎?”

    沈邊兒有些迷茫的看著秦晚晴,道︰“不痛,不痛。”

    秦晚晴突然柔靜的湊過臉去,輕吻沈邊兒頸部的傷處。

    沈邊兒靜看秦晚晴俯下來那渾圓微賁的額,以及在額上的幾絡亂發。

    他心中生起強烈疼惜的感覺,想用手去撫平那幾絡發絲。

    秦晚晴停止了吮吸,悠悠地抬起了臉。

    月光下,一對溫柔似水多情的眼。

    微露的皓齒,尖巧的額。

    微微的倦色,些許的草屑,更添楚楚可憐。

    沈邊兒忍不住用手扶起她的秀額。

    “你能不能只要我,而不要喜歡我?”秦晚晴用一種令人听了都不忍心的哀求,這樣地問。

    她的唇上還閃著血漬。

    是沈邊兒身上的血。

    沈邊兒搖首,發出一聲嘆息;“不能。”隨即大力的吻在她的唇上。

    略帶腥咸的血味,還有濕需柔滑的唇……令沈近兒忽然用力的擁緊了她。

    他們第二度親吻在一起。

    月色下,風和稻穗的世界。

    他們緊緊的貼著,仿佛已化成月色,化成聲音,化成兩根互相廝磨的稻穗……

    直至秦晚晴微弱地推開他,微弱地問︰“你……要不要我?”

    沈邊兒一面憐惜地太息,一面溫柔有力地道︰“我要你,也要喜歡你,就算你殺了我,也不能阻止我要你,喜歡你。”

    秦晚晴顫聲道︰“這又何苦?”淒弱得就像一支無助的麥穗。

    沈邊兒怕失去她似的摟緊了她︰“為什麼不可以?”

    秦晚晴幽幽一嘆,雙手攪住他的腰;忽然間睜開了星眸,感覺到他的強烈的沖動。

    像灸熱鐵棒一般的熱烈和沖動。

    秦晚晴又閉起了眼楮,像夢幻一樣的聲音,在沈邊兒耳畔響起︰“我不是黃花閨女,如果你要我,你可以……”

    沈邊兒反而放開了她,滿臉通紅。

    秦晚晴幽怨的白了他一眼,在月光下,雙眸盈著淚光,她用手解開了衣衫。

    沈邊兒是人。

    他是男人。

    而且是十分強壯、年輕的男人。

    秦晚晴微弱的喘息,在稻穗廝磨聲里,柔弱得令人心折。

    淒清得足以融化沈邊兒的熱情。

    陽光普照。

    一遍稻穗如金。

    秦晚晴正過去把一件一件的衣衫拾起,穿上,她幽怨的看著仍在恬睡的沈邊兒,嘴邊含了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然後她挽起了發,露出細長的頸,迎著朝陽伸了個懶腰,她細秀的頸,還有些毛發,柔順的朝下坐著,經旭日一照,成了金色的柔絲,使她格外的明媚,像略鍍了一層輕金似的。

    然後沈邊兒也醒來了。

    他伸手一攬,發現不見了身旁的人。

    他身旁的人,在他心目中,已是一生幸福之所寄。

    他立即緊張了起來,幸好,秦晚晴就在他眼前,用一種像看淘氣孩子的眼神捎住他。

    “看你。”秦晚晴嗔著說他,“像只髒豬。”

    沈邊兒笑了,一個挺身就起來,笑道︰“髒?昨晚你又不嫌……”

    秦晚晴劈手給他一巴掌,沈邊兒嘻笑閃過,秦晚晴佯作生氣地道︰“再說,你這懶豬,我就把你殺了煮來吃!”

    沈邊兒一伸舌頭,道︰“謀殺親夫啊,這可不得了。”

    秦晚晴忽又臉色一寒,半晌,才央告他說道︰“不要這樣說,真的,不要這樣說。”

    沈邊兒再也忍不住,過去擁著秦晚晴,道︰“為什麼我不可以這樣叫你,我們已經……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我的老婆。”

    秦晚晴冷靜地道︰“就當我們是昨晚的緣份,今兒把它忘掉,好不好?”她的眼楮微微上抬,平靜的望著沈邊兒。

    沈邊兒突然覺得愛煞了她的神情,也恨煞了她的話語︰“你……你,你!你跟多少人有這種霧水煙緣,一夕留情?!你,你做的好事!”

    秦晚晴輕咬住嘴唇,冷冷地道︰“你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要怎麼罵,便怎麼罵。”

    沈邊兒抓住她柔弱的雙肩一陣猛搖︰“告訴我,為什麼?!至少讓我知道,是為了什麼?”

    秦晚晴忍著痛,掙開他,背過臉︰“就當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罷。”

    沈邊兒用力地踏著地上的軟泥,狠狠地道︰“水性楊花的女人!女性楊花的女人!”

    秦晚晴噙著淚,回身道,“我們已逃出來,從現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沈邊兒跺足道︰“好!你這種女人,我也不想再見——”狠狠排開稻草,走入人高的稻穗里去。

    沈邊兒一旦消失在稻海里,秦晚晴張日欲呼,招手欲喚,但卻喊不出聲音來,眼淚籟籟而下。

    沈邊兒只覺得四周的稻穗,都發出颼颼的聲響,腳下也是這令人煩躁的聲響,全不似昨夜如催眠般柔和的沙沙。

    他恨不得用一把刀,砍盡這一大片稻草。

    也不知是風送來,還是怎麼,他突然听到一句話︰“慢著,好像有人走過來了——”

    沈邊兒一愣,本來正在分開稻草的手,乍然止住。

    本來要往前踏的腳步,也陡然頓住。

    他整個人像遽然定住了一般。

    那聲音也突然終止。

    再也沒有人聲。

    只有其他的雜音。

    風拂稻穗聲,水蛙鳴音,泥塘冒泡的微響……

    良久。

    沈邊兒終于听見有人在說話。

    說話的人也在壓低語音。

    “誰說有人聲?”

    “剛才明明听見好像……”

    “啪”地一下耳光清脆的響,原先那人罵道︰“別杯弓蛇影了,那兩人還沒來,你就怕成這樣!待會見大當家把他們趕入這里,我們在此伏擊,你要是縮在一旁,看我不宰了你七塊九塊喂王八!”

    “是,是……”另一人顫聲道。

    沈邊兒心中飛快轉念︰這些人,看來便是攻打毀諾城那一伙的,他們說的兩個人……秦三娘有險!沈邊兒一念及此,再也鎮定不下來,颼地掠了出去。

    他要在這些人沒有發現秦晚晴之前找到她!就這輕微的響,那一干人似已發覺。

    可是沈邊兒不管了。

    他一定要先找到秦晚晴——

    可是秦晚晴在哪里?!突然,他听見西南角上有短刃交擊之聲。

    他毫不猶疑就竄了過去。

    待他掠到那兒時,兵器聲已靜止,稻穗倒了大片,顯然有經過一聲激烈的打斗。

    地上倒了三個人,血染金黃色的稻草。

    沈邊兒的心突的一跳,看清楚才知道秦晚晴不在其中。

    那三名伏尸的人都是連雲寨黨徒的裝扮。

    沈邊兒正要舒一口氣,忽听四面八方有人叱道︰“在這里下?”

    “咄!還想逃!”

    “別讓他跑了!”

    沈邊兒迅速游目一掃,知道在稻草堆里現身的共有十一人,其中一個手持金槍,跟金黃的稻穗,金烈的陽光照映,特別威風。

    只听其中一個人道︰“咦?不是他——”

    另一個說︰“誰說不是!”

    先前的說︰“當然不是,昨晚那個,給顧大當家打得不住吐血,這人傷得不怎麼重——”

    那持金槍的揚聲喝問︰“喂,還有一個女的,躲在哪里?!”

    沈邊兒一听,更放了心,冷冷地道︰“什麼男的女的,人在這兒,命在這里,有種上來取去。”

    持金槍的怪笑道︰“你是什麼東西?!可知本大爺是誰?”

    他旁邊的人立即已結地跟他接了下去︰“他便是我們連雲寨的二當家“金蛇槍”孟有威孟大俠!”

    沈邊兒有意拖延時間,好讓秦晚晴聞風逃脫,便道︰“哦?孟有威麼?我听說他只是連雲寨的小腳色,排到第六,怎麼一下子升得那麼快?是討了新主的好,拍了新任寨主的馬屁,還是自己封自己個頭餃?”

    孟有威氣得咬著牙齒,金槍“呼”地劃了三、四道花槍,正要說話,忽然間,草業里傳來幾聲慘呼。

    孟有威臉色一變,沈邊兒長空掠起,一拳將一名連雲寨弟子的臉門打裂,人已趁這剎那的變亂間,竄入稻海之中。

    他認準了最後一人慘呼之所在,潛越而去。

    他潛至發出呼叫聲的地方,與發出最後一聲慘呼,不過相差幾個眨眼的功夫,可是那兒已經沒有人。

    只有死人。

    死的是一個名連雲寨弟子,手里有一張七發火彈駑——

    是誰殺死他的?就在這時,沈邊兒也已驚覺四處有人潛擁過來的聲響。

    沈邊兒再也不理一切,站了起來,大聲呼道︰“三娘。”他在“霹靂堂”雷門,一向沉著練達,平日在雷卷面前扮演沖動剛烈的角色,但雷卷和戚少商都深知他穩重冷靜的一面,可是他現在因為擔心秦晚晴的安危,已經失卻了他平時的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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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金黃稻穗鮮紅血

    沈邊兒才叫出聲,稻叢里立即冒出了七八個人頭,此起彼落。

    這些人正迅速在向他包抄過來。

    就在此時,又一聲慘呼。

    慘呼聲離沈邊兒左邊不及八尺之遙。

    沈邊立時向那里掠去。

    突然,他原先站立的所在,噗噗噗連響,至少有十四、五件暗器,打在稻桿上!沈邊兒長空掠起,有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半空夾擊。

    三道人影一分,沈邊兒落在慘呼之處,那兒多了一名死人,伏在地上。

    沈邊兒左腰多了一道血口。

    那兩道人影,一人落下,額骨爆裂,永不能起。

    另一個驚魂未定,孟有威已經趕到,一槍往稻叢中沈邊兒的背門扎去。

    沈邊兒倏地往稻叢里一伏,消失不見!孟有威氣虎虎地下令︰“搜!都給我搜出來,我要他死一百九十二次!”

    他這一聲叱,沈邊兒自然也是听到。

    可是他已無心戀戰,心里亂成一片。

    就在這時,自己後面的稻叢,微微移動了一下。

    沈邊兒知道孟有威的人搜到來了,他身子不帶一絲聲息的疾閃過去,分開稻草,果見人影一閃。

    “錚”!那人出劍!劍好快,眼前一亮,劍已至!沈邊兒目為之眩,閉起雙眼,雙手認準部位,一抓一扣。

    劍已及咽喉,但發劍的手已被沈邊兒抓住!劍頓住,但那人“錚”地又拔一劍!沈邊兒的時錘也立即撞了出去!突然間,他覺得手里所扣的臂腕,柔若無骨,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他不禁頓了一頓。

    那人的第二劍也陡然停住。

    兩人一看,不禁一齊失聲叫道︰“是你!”

    “三娘!”

    兩人才一出聲,稻草絲絲作響,又有敵人逼近。

    秦晚晴眼珠子往稻叢里一轉,疾道︰“走!”兩人一齊翻滾過去,原先立足之處,已剎然多了幾人。

    秦晚晴與沈邊兒卻已不見。

    又一聲慘呼。

    秦晚晴拔出了劍,沈邊兒收回了拳頭。

    一名連雲寨叛徒倒地而歿。

    沈邊兒握著秦晚晴的手,激動地壓低聲音,啞然道︰“三娘,我找得你好苦……”一時間千言萬語,但又無從說起。

    秦晚晴的眼眸濕潤,出現了感動的神色,用手掌把沈邊兒的手背輕輕覆蓋,道︰

    “我……我也在找你。”

    沈邊兒只覺心頭一熱,道︰“三娘……你,你也是喜歡我的,何苦……”

    秦晚晴拍拍他的手背,嗔笑道︰“快別說這些了,我算過來,他們一共有十九個,十一人向你明打著包圍,另外八人匍伏前來狙擊,剛才,我放倒四人,你殺了兩名,還有一個,給我們合力干掉,總共七人,也就是說,他們還剩下十二人。”

    沈邊兒覺得只要秦晚晴在他身邊,世間一切都變得沒有難事了,“那十二人不是什麼腳色,不是我們的對手。”

    “可是,”秦晚晴狠狠地道︰“打退他們並不難,我們卻不能讓他們離開,不能活回去一個!”

    沈邊兒見到秦晚晴狠辣的神情,初時也怔了一怔,往後立即明白,道︰“對!”——

    只要有一人活回去,便會率眾回來這里,這地方變成不是藏匿之處了!——黃金鱗、顧惜朝等若知道他倆未死,一定會派重兵來搜捕,追殺他們的,那時就永無寧日了。

    沈邊兒忽又想起了一點︰“他們本來是來伏擊兩個人的……”

    秦晚晴道︰“所以更不能讓他們回去通風報訊。”

    沈邊兒突然起身,揮拳,一拳擊碎了一名潛近欲揮刀的敵人之喉核,對方連叫都來不及,便已咽了氣。

    沈邊兒又伏了下來,兩人靜悄悄地潛離了原地,秦晚晴道︰“剩下十一人。”

    沈邊兒道︰“要殺他們不難,但要殺死他們全部則不易。他們一旦驚懼,大可四散而逃。”

    秦晚晴道︰“除非讓他們不感覺到畏懼,還以為他們贏定了,才有機會逐個擊破後,一舉搏殺。”

    “好,”沈邊兒道︰“但要留下一人,我要問個清楚。”

    秦晚晴點點頭,然後用手抓住稻桿,搖了幾搖,霍然,一柄槍尖,迎面刺到!秦晚晴一個跟斗翻了出去,哀呼一聲。

    沈邊兒一手抓住金槍。

    孟有威心里一凜,對手出手之快,令他完全不及變招,但他也是應變奇速,把槍一折,槍竟分為二截,孟有威一手抄住另一截槍,急刺沈邊兒。

    沈邊兒悶哼一聲,掩臉而退。

    孟有威還來得及看見對方手背上指縫間都是鮮紅的血!這時一名連雲寨叛徒已抄至沈邊兒身後,但慘叫一聲,背後著了一劍,撲倒于地。

    孟有威急搶過去,但沈邊兒已潛入稻草叢中不見。

    孟有威發出一陣特別的胡哨。

    那是他們的暗號。

    一下子,便來了十個人。

    孟有威持著槍,威風地道︰“其他的人呢?”

    其中一人恐懼地道︰“就這麼多了,能到的,都到齊了。”——

    不能到的,已經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

    一名連雲寨叛徒懷著懼意的道︰“孟寨主,我們,我看,不如……”

    孟有威神威凜凜似的道︰“怕什麼?!那女的已受了傷,男的也被我刺中,準活不了!快去搜!”

    “是!”連雲寨的叛徒又各自兩三人成一小組,鑽入稻叢里去,孟有威不曾留意,原先集合的九個人,現在已成了八個人。

    孟有威自己也在搜索。

    他知道這一男一女是大官黃金鱗、大當家顧惜朝眼中釘、大對頭,如果能抓住甚或殺了這兩人,必定能使黃金鱗和顧惜朝高興,不管大官還是大當家高興,對他而言,可是件大大的好事——

    先搜殺這一男一女,再伏殺跟著要來的那對男女,這功可立得不小哇!——老九游天龍只顧著去抓穆鳩平,可給自己獨佔了這個大功!想到這里,他就比拾到個大元寶還興奮。

    也在這時,稻叢里又傳來兩聲低嚎。

    叫聲方起,便似給割斷了咽喉,再也呼嚷不出了。

    孟有威立即挺槍趕了過去。

    兩個死人。

    連雲寨的人。

    金黃的稻穗沾染了血跡。

    孟有威忽然感覺到一絲不祥的念頭︰他畢竟在連雲寨里出生入死,大小百數十戰,情形對不對路,一向拿捏得甚為準確。

    他這個念頭剛起,稻叢中又傳來撲地的聲音。

    孟有威立即掠了過去,剛好來得及看見兩名弟子倒地,另一名帶著莫大的驚惶恐懼,全身發著抖。

    那名弟子一見孟有威,一如見救星,舌頭打著結︰“他們……他們……殺了……殺了……”

    孟有威馬上決定了一件事。

    情形看來並不如他所想象的︰

    走!總共是四個人。

    兩個是連雲寨的叛徒弟子。

    兩個是一男一女。

    沈邊兒和秦晚晴。

    沈邊兒和秦晚晴一點也不像是受過重傷的樣子。

    沒有趕來的連雲寨子弟,自然都遭了毒手。孟有威這兒只剩下了他自己,和三名弟子。

    孟有威立即知道自己上了當。

    他本來還有勇氣一拼,但當他發現沈邊兒和秦晚晴根本沒有被他所傷時,便有一種跌入陷阱的感覺,這感覺使他失去了全部的勇氣。

    他大吼一聲,“上!”當先一槍搠去!他一槍發出,也不管是否命中,拖槍就走。

    那兩名連雲寨弟子見主帥先上,他們也揮手撲上,沈邊兒揮拳,一拳打在刀尖上。

    刀節節斷裂。

    沈邊兒第二拳打在他的手背上。

    那人的手臂立時發出拍拍如干柴爆裂的聲響,他的指骨撞拳骨,拳骨撞腕骨,腕骨撞臂骨,臂骨撞時骨,一剎那間,手臂骨節全碎。

    沈邊兒並不想使他太痛苦,第三拳便殺了他。

    另一名連雲寨的叛徒的刀給秦晚晴雙劍架住,交叉一剪,刀折為二。

    然後雙劍到了他的頸上,交叉一剪,脖子落了下來。

    孟有威發狂地奔逃,另一名連雲寨弟子,原早已嚇破了膽,也亡命地逃。

    換作平時,沈邊兒和秦晚晴也不想趕盡殺絕;可是現在他們沒有辦法。

    留一個活口,無疑等于把自己推入死路。

    沈邊兒疾道︰“我抓姓孟的!”

    他說完這五個字時己攔住孟有威。

    同時間秦晚晴已殺了那連雲寨剩下的唯一弟子。

    那名弟子慘呼倒地,秦晚晴的心里卻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一劍,就毀了一條生命,不分什麼忠好敵我,不論什麼正邪好壞,倒下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尸體——

    為什麼武林中的生命,竟如此輕賤,非要血來洗滌個人的恩怨不可?——這些人本來互不相識,但為了立功受命,他便殺她,結果是她殺了他,他死了,彼此還是互不相識——

    為了自己活命,已在片刻間殺了一十八條人命,這樣子換來自己的生存,值得嗎?可是秦晚晴沒有再想下去。

    因為她想起了碎雲淵、毀諾城。

    那一眾姐妹,為了保護幾個朋支,結果被人殘殺殆盡。

    秦晚晴的眼神融在劍芒里。

    劍尖遙指孟有威。

    沈邊兒攔住孟有威,還未出手,孟有威掉頭就走。

    沈邊兒立即緊追,但孟有威只回頭,沒有走,他的槍自後遽然刺出!金槍閃電般刺到沈邊兒的腰間,沈邊兒突然一時往地上沉擊,竟把金槍壓在地上。

    孟有威立時棄槍,騰身而上,撲打點踢,連攻沈邊兒七招。

    沈邊兒連忙封開七招,孟有威又騰出金槍,呼呼呼一連三槍,疾攻了過去。

    沈邊兒退了三步,架開三槍,反攻一招,把孟有威逼退三步,孟有威怒吼一聲,連轉三道槍花,突然之間,槍上紅纓,全如鋼針,向沈邊兒激射過去!沈邊兒倒嚇了一大驚,危急間疾脫下了袍子,一兜一套,已把紅纓針盡數收在其中。

    孟有威才射出槍上針,立即返身就逃。

    可是秦晚晴已攔在他面前。

    他一槍就刺過去。

    秦晚晴雙劍一交,挾住槍首,運力一剪,孟有威這一柄金槍,居然剪拗不斷,同時間啪的一響,槍尖離柄射出,眼看便要刺入秦晚晴腹中!孟有威手上這一支槍,有這許多機關變化,秦晚晴也意料不到,百忙中,力注劍上,劍籍槍力一沉,秦晚晴躍起,腳急出!腳尖踢在槍尖上!槍尖倒飛,“嗤”地射入孟有威右臂中!孟有威大叫一聲,手一痛,指一松,秦晚晴雙劍一回,手中槍便給奪了過去。

    孟有威反應忒也快速,立時回身向稻叢中竄去。

    但沈邊兒在那兒抱著臂盯住他。

    孟有威忽然跪了下來︰“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很多人都會為了生存,做他可能平時很不願意做的事。

    孟有威正是這種人。

    他正是那種寧可沒有原則,也要立功,寧可不是人,也要活著的人。

    所以沈邊兒問他的話他都據實的答︰

    “毀諾城怎樣了?”

    “毀了。”

    “你們是在等什麼人來?”

    “雷卷和唐二娘。”

    “什麼?”

    “是雷卷和唐晚詞!”

    對沈邊兒和秦晚晴而言,這句回答,無疑是意外之喜!孟有威也看得出來,所以他馬上抓緊機會哀求︰“只要你們答應不殺我,我都告訴你們。”

    “好,我不殺你。”沈邊兒道,“但只要你說一句謊,我決不讓你多活片刻。”

    孟有威當然不敢撤謊。

    “毀諾城破了之後,黃大人和大當家就下令我們仔細搜索,雞犬不留……然後劉捕神去追捕戚少商及息大娘,‘連雲三亂’和李氏兄弟去抓鐵手,游老七及冷將軍去追拿穆鳩平,我便和鮮干將軍在碎雲淵的殘垣碎礫中搜查……”孟有威當然不敢仔細詳述自己如何對一些毀諾城的傷殘者殺戮和奸淫,馬上便轉入正題︰

    “我們搜到一處潰倒的石室,忽然听到里面有一些異聲,便叫人把石塊掘開……”

    秦晚晴忽道︰“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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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私情與私心

    孟有威愕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秦晚晴卻問︰“你說那堆巨石堵滿的石室,是不是前面倒著七根紅色柱子的地方?”

    孟有威道︰“紅色柱子……是有幾根,可是,可是我沒看清楚,總共幾根……”他正後悔自己當時為何不數個清楚。

    秦晚晴轉首對沈邊兒道︰“確是二娘和雷卷的石室。”然後歷聲問孟有威︰“之後怎麼了?!說!”

    孟有威立即就說下去,比一頭乖順的狗遇到凶惡的主人還要听話︰

    “我們听到里面有些奇怪的聲響,像有人在里面推移堵塞的石塊,我們以為是毀諾城的餘孽……不,以為是貴城子弟,便著手掘開來,豈知——”

    “原來是雷卷和唐二娘,他們倆大概見有人挖掘,便伏著不動,等我們把洞掘大了,他們就突然的撲了出來,傷了我們十六、七個人,琠M鮮于將軍不是他們之敵;眼看他們要闖了出去,卻在這時,那唐二娘卻頓了一頓,直瞪著地上,那雷卷便問她‘什麼事?’唐二娘沒有答腔,只對雷卷說了兩個字;‘原來——’便沒說下去了——”

    秦晚晴道︰“她在看大娘的刻字。”

    沈邊兒不明白︰“刻字?”

    秦晚晴湊過去在沈邊兒的耳邊悄聲道︰“大娘用劍在地上刻了幾個字,是我們毀諾城的暗號,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是約定二娘在中秋時易水江畔相見,共謀復仇大計。”

    沈邊兒也壓低聲音道︰“那麼說,大娘確知二娘只是困在里面,並沒有死了。”

    秦晚晴幽幽一嘆,小聲說︰“老實說,我和大娘都以為二娘和雷卷只怕難有僥幸了,如果有幾分把握他們仍活著,必囑大家先撬開堵石救了他們再走。”

    沈邊兒憬然道︰“那麼,大娘說他們自有通道逃出去,是騙我的了?”

    秦晚晴笑道︰“通道倒是有的,但出口已被毀去,不這樣說,你怎麼肯走?現在倒好,雷卷和二娘吉人天相……想必在爆炸時,二娘他們已躲在通道中,通道前路已毀,但卻能避過炸力,可是出路封鎖,退路亦被堵塞,也當真是險。……”話音一止,向孟有威叱道︰

    “快說,後來他們怎樣了?!”

    孟有威卻是心中高興,因為秦晚晴既要對沈邊兒悄聲說話,便無意要殺自己滅口,故不想給自己听到,只要自己後面的敘述不出錯,大概還能保住性命,于是道︰“後來……後來……這阻得一阻,黃大人和大當家便趕到了——”

    秦晚晴恨聲的道︰“不好,這兩個王八——”

    孟有威趁風轉舵,也說︰“對,這兩個王八,一上來,就傷了兩位大俠,我便收手不打,兩位大俠負傷闖出重圍——”他除了把激斗中部分重要情形表略過不提外,更把自己背後一槍刺傷唐晚詞後踝的事略去不說。

    沈邊兒吁了一口氣︰“總算也沖出去了。”

    孟有威一副是站在沈邊兒這一邊的樣子︰“可是那兩個王八狼子野心,趕盡殺絕,一路把兩位大俠逼來此地。”

    秦晚晴道︰“他們四面兜截,把二娘他們趕來這里,你們則在這里預先埋伏,施加暗算,以立大功?”

    孟有威叩首道︰“三娘女俠,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罷,我這不過是奉命行事,縱心有不甘,也身不由己呀!”

    沈邊兒冷笑一聲道︰“怕的是你不甘受辱,而且還不甘後人哩。”

    孟有威忙不迭地哀告道︰“小的一向當戚寨主馬首是瞻,唯命是從,奈何受顧惜朝那王八的挾制,只好虛與委蛇,攻打碎雲淵一事,我本就極不贊同的,但小的武功不濟,又如何有抗命之能?除了任其擺布,又能如何?請兩位高抬貴手,饒了小的這條狗命罷!”

    沈邊兒道︰“可是適才你追殺我們,趾高氣揚,不是挺威風十足的麼?”

    孟有威一听沈邊兒的語氣,看來情形不妙,很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嚇得變了臉色,指天發誓道︰“小的真無加害兩位之心,只要兩位放了小的,小的今後修心養性,決不作惡,奉二位上檀堂祭拜,如有違言,願血濺五步,死無葬身之地。”

    沈邊兒笑道︰“你也無須如此毒誓,我們說過不殺你,便不殺你。”孟有威才放下了心,沈邊兒臉色一沉又道︰“可是再給我瞧見你怙惡不俊,則要你真個死無全尸!”

    孟有威忙道︰“不會了,不敢了。”

    沈邊兒道︰“卷哥和二娘大概幾時會到?”

    孟有威看看天色,答︰“他們四面包圍,正往內進逼,大概再過一會,兩位大俠便會退到此處來了。”

    沈邊兒一字一句地道︰“你老老實實地答我,追殺他們的有多少人?是什麼人率領的?”

    孟有威道︰“大概有一百多人,是黃大人、文大人、大當家和鮮于將軍領的隊。”

    沈邊兒與秦晚晴相顧一眼,伸手點了孟有威的“睡穴”,孟有威整個人就似暈死了一般。沈邊兒道︰“這幾個人,都不好惹。”

    秦晚晴在預算敵我雙方的形勢︰“顧惜朝的武功在你之上,黃金鱗的武功也在我之上,文張高深莫測,加上鮮于仇和眾官兵叛賊,是難有勝機的,除非,雷卷和二娘受傷不重,我們合四人之能對抗,或許還能一戰。”

    沈邊兒道︰“那麼,我們是不是也要在這兒布置一下,以便作戰,還是離開這片稻田,去找卷哥他們?”

    秦晚晴道︰“你知不知道這兒離碎雲淵有多遠。”

    沈邊兒是幾經浴血才殺出重圍逃來這兒的。混亂中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繞了多少圈,于是搖頭。

    秦晚晴道︰“這兒離開碎雲淵大約十六里,你知不知道這兒叫什麼地方?”

    沈邊兒也不知道。

    秦晚晴道︰“這兒叫做五重溪,這一片稻田,其實也是我們的地方。”

    “毀諾城”的人也要吃飯進餐,這一大片稻田,便是毀諾城的女弟子耕作的。

    所以秦晚晴很熟悉這個地方。

    她也曾經帶一班姐妹在此播種過。

    沈邊兒知道秦晚晴還有話說。他在等她說下去。

    秦晚晴用手遙指道︰“那兒三座茅屋,也就是我們耕作後歇息之地。”

    沈邊兒順著她尖細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三所茅屋,其中一間已塌倒大半,另一間也破舊不堪,只有中間的那茅屋還算完整。

    秦晚晴道︰“我們在茅屋的地底,挖了一深長的隧道,原本是拿來貯存米谷的,留有氣孔往外通風,大約有半里許長,不過,這地道只供貯量用,所以並沒有出口。

    沈邊兒眼楮發了亮︰“至少,必要時,可以在那兒先躲一躲。”

    秦晚晴道︰“不過,要是敵人找不到我們,一定會到處搜尋,那地道人口並不算太隱蔽,很容易便會被發現。”

    沈邊兒道︰“你的意思……?”

    秦晚晴很認真的凝望沈邊兒,說︰“我往下說的話,也許你听了會很不喜歡我。”

    沈邊兒道︰“你說。”

    秦晚晴忽然婉約的笑了一下,道︰“還是不說了,我太自私了。”

    沈邊兒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道︰“我的手既粗魯又染滿了鮮血,你不嫌棄?”

    秦晚晴道︰“我的手也染沾了鮮血,你也可以嫌棄我啊。”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十分美麗,風韻曼妙得連好像稻田都嫵媚起來。

    沈邊兒笑道︰“我現在不是握住你的手嗎?”

    秦晚晴姑嫵媚一笑︰“這麼會說話!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不說出來,我可听不懂。”

    沈邊兒誠懇地道,“你說你自私,但我也是人,我也自私,你的話,擺在心里,不說出來,教我怎麼明白?”

    秦晚晴笑道︰“行了,拐那麼大個圈子,目的是要把我的話逗出來。”

    沈邊兒執著她的手,深深地望著她。

    秦晚晴低聲道,“我怕我說出來後,你會不喜歡我的。”

    沈邊兒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說別的。秦晚晴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我在想我們既然己逃出生天了,為何還要跑出去送命呢?”

    沈邊兒皺了皺眉頭。

    秦晚晴馬上道︰“我就知道你會不高興。可是,我們挺出去,是不是顧惜朝他們的對手?與其大家抱住一齊送命,不如——”忽然停聲,冷冷的說了一句︰

    “你罵吧。”

    沈邊兒的眼神冷了。

    本來熱誠的雙目,現在如同冰封。

    所以秦晚晴也不擬再說下去。

    武林于弟的江湖義氣,本就不容許婦道人家干涉——只是女人有女人的“義氣”,說出剛才的話,秦晚晴對自己也無法忍受。

    誰料沈邊兒冷冷地道︰“你剛才所說的,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秦晚晴吃了一驚。

    沈邊兒緩緩地道︰“以前我從沒有這種想法,我願為雷門而活,肯為卷哥而死——可是,我現在已不只是我,我有了你。”

    秦晚晴望定了他。

    沈邊兒痛苦地把臉埋在雙手問︰“我該怎麼辦?”他大力搓揉自己的頭發,道︰“我該怎麼辦?”

    秦晚晴把他的頭挽過來,伏在自己的胸前,道︰“只要我們不出來,顧惜朝他們不知道我們在這里,我們是安全的。”

    沈邊兒道︰“如果我們不出來,卷哥和二娘就會在這里……”

    秦晚晴哀呼了一聲︰“為什麼上天要安排我們逃到這兒?”

    沈邊兒忽然緊握秦晚晴的手,道,“既然上天把我們安排在這里,我們就要面對現實,不能辜負上天的安排。”

    他要秦晚晴看著他,“你知道卷哥和我的關系?”

    秦晚晴忍著淚,點了點頭︰“沒有他,就不會有沈邊兒,沈邊兒就餓死在街頭,或成為一頭無用的狗,可是我是沈邊兒,現在的沈邊兒,全是卷哥一手裁培我起來的。”

    他吻著秦晚晴的手︰“你明白嗎?”他用盡氣力道,“我不能背棄他。”

    秦晚晴撫著他的發︰“你知道我和大娘、二娘的關系?”

    “大娘年紀最輕,二娘年紀最大;”秦晚晴道︰“她由小把我照顧到大,在童年時,別家男孩子打我,她就跟他們打,結果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是她,有段時候,我們還不會武功,被賣入青樓,鴇母打我,她就護著,結果,她捱了打,臉青鼻腫,那一晚,有個老頭子吃醉了酒,想要我,她也替了我,我一生的苦,都由她來代受,我為什麼不能代她受一次?”

    她撫著沈邊兒的鬢發︰“我只是舍不得你。”

    沈邊兒道︰“三娘。”

    秦晚晴道︰“嗯?”

    沈邊兒道︰“我們不能躲躲藏藏一輩子,見不得光,作出下半輩子都會後悔的事。”

    秦晚晴道︰“嗯。”

    沈邊兒毅然道︰“所以,這件事,我們一定要挺身而出。”

    沈邊兒忽然感覺到手背潮濕。

    秦晚晴在落淚。

    “可是……”秦晚晴道︰“我感到好害怕……”

    “為什麼?”沈邊兒眼中又充滿了狂熱︰“我們四人一起聯手,說不定,可以把敵人都殺掉。”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許你喜歡我嗎?”

    “我以前喜歡過的男人,而他又喜歡我的話,那麼,很快的,他們都會因意外喪生;”

    秦晚晴顫抖著道︰“相師也是這麼說,他說我克夫,所以喜歡我的男人,都活不長,所以我寧願躲到碎雲淵來。”

    “不然,我會一直克我所愛的人,直至我遇上一個煞氣比我還大的人,也同時克制回我,那麼,我們便會一起死去;”秦晚晴泣道︰“我真的好害怕。所以我才推拒你。我真的好害怕。”

    沈邊兒擁住她,嘴里也覺干澀一片,只重復地道︰“不要怕。不要伯……”

    秦晚晴的身子仍在抖著︰“我怎能不怕,我怎能不怕?”

    “這些只是迷信而已;”沈邊兒安慰她,“上天既然使我們逃了出來,就不會讓我們隨隨便便死去的。知道嗎?”

    “可是,相師的話,在我過去,都應驗了……”秦晚晴道︰“現在,我們面臨到的,便是——”

    沈邊兒忽然哈哈笑道︰“如果真的靈驗,遲早都要發生的,又何懼之有?何必要躲,人生自古準無死,能在死前得一紅粉知己,此生足矣。”沈邊兒豪情萬丈的道︰“橫豎是一死,何不從容就義?救了卷哥二娘,他們日後自會替我們報仇!”

    “說不定,”沈邊兒道︰“我們不死,死的是那一干狗賊呢!”

    秦晚晴也被沈邊兒的豪氣激起了斗志,喃喃地道︰“說不定,卷哥,二娘、你。我,確能跟那干逼人太甚的兔崽子決一死戰呢!”

    “便是!”

    秦晚晴道︰“好,那麼,我們先把這些尸首埋掉,別讓顧惜朝他們發現有入來過。”

    沈邊兒疾道︰“好!”忽看見暈死過去的孟有威︰“這人……”

    秦晚晴低聲道︰“為了滅口,只好殺了!”

    沈邊兒阻止道︰“無論怎麼說,咱們不能不守信。”他沉吟了一下,道︰“制他重穴,保教他三天內不醒不過來,把他埋在田中土里,只剩下鼻孔,用稻草覆掩……三天後就算他出得來,大局已定,想來不致有害。”秦晚晴笑道︰“只是,這樣卻是費事多了……”

    沈邊兒道︰“我們埋掉這些人,再退回茅屋里,接應卷哥和二娘。”

    秦晚晴滿懷希望地道︰“但願他倆傷得不重……”

    沈邊兒和秦晚晴很快便明了他們有多大失望,當他們第一眼看見雷卷和唐晚詞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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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9 06:23:40
第二十八章 石室中的男女

    唐晚詞扶雷卷入內室,替他掀開長衫,治療傷口。雷卷身上的傷,一在胸,一在腰,胸上是刀傷,刀傷及肺;腰間是斧傷,肉綻皮掀。

    這兩處都傷得很不輕,兩度傷口都是顧惜朝下的毒手。

    要是換了別人,早就已經倒了下去,唐晚詞很驚訝雷卷能一直支持著。

    看不出這個身體單薄,神色蒼白的人,卻有這麼堅忍的耐力。

    這個人看去像個威嚴的領袖,連沈邊兒,戚少商仿佛對他都十分尊敬,但在唐晚詞的眼中看來,卻像個受人遺棄的倔強孩子,正需要人照顧——

    真的有些像初見……

    她想到這點,心里便生起了疼借之情,越發覺得這瘦削蒼白的人,緊抿的唇,亮黑的眉,就像當年與她恩情並重的納蘭初見。

    故此唐晚詞@意為雷卷親自醫治。

    雷卷的傷,她一直冷眼旁觀留意著。她的醫術,在毀諾城中可以算是最好的,因為她的醫術,不是在碎雲淵中學得的,而是少女的時候,在青樓中跟納蘭初見學的。

    納蘭初見的醫學跟他的詩詞一樣著名,譽滿京師,當時人們常把他的醫術與詩才並論,人稱“神針才子”,“神針”便是一匣子的金計,他金針度穴,沾脈斷癥的能耐,只伯連皇上身邊的御醫也得向他請教。

    納蘭初見卻不願做官,皇上要封他個大官,專替官里權貴看病,他就躲到深山里,只替野外鄉民治病。

    皇帝以為納蘭初見嫌官位小,不重用他的詩才,接納了宰相傅宗書的意見,封了他個主持科舉的官位,傅宗書便派心腹文張去把他從深山里請出來。

    文張軟硬兼施,把納蘭初見“請”了出來,納蘭初見虛與委蛇,到了京城,便躲到妓院里,不肯出來,天天詐醉佯狂,寫詩給青樓女子,鬧得聲名狼藉,不成體統,皇帝一怒之下,便打消了重用的念頭。

    宰相傅宗書覺得納蘭初見此舉無疑是敬酒不吃,沒給他面子,然後又發現納蘭初見在妓院里寫了多首譏刺他的詩,于是記恨在心。

    文張這次有負傅宗書之托,更感臉上無光,心里亦欲除納蘭初見而後快。

    納蘭初見也無所謂,千金散盡,十分潦倒,常替路邊窮人治病,卻不屑跟有錢人家看病,人或問均A他便說︰“富貴人家已享福夠了,給病折磨一下又何妨?就算病死了也不在。”

    他常翻起醉眼道︰“窮苦人家就不一樣,他們熬了一世窮,病不起的,我不醫他們醫誰去?”

    又有人問他現在這般窮困,想起當日有官不做會不會後悔,“後悔?”他叫起來道︰

    “我是聰明!要是在官里,像我這種人,還能活到現在?我是作了個明智的選擇!”

    直到納蘭初見在青樓遇見唐晚詞。

    唐晚詞的名字便是納蘭初見第一次見到她之後便脫口而取的,他認為這女子就像一卷晚唐的詞卷,一般醉人。

    唐晚詞那時正在跟息大娘學武。

    納蘭初見見著她以後,再不去別家妓院,再不找別的女子,也再不寫詩給別的女人,只是見她,只為她寫詩,只陪著她。

    納蘭初見的才華,以及他的個性、脾氣,唐晚同都極為欣賞,納蘭初見固執倔強的程度,有時候比一塊岩石還強硬,但有些時候卻脆弱得像一個無依的孩子,摟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胸脯間低訴。

    因為愛屋及烏的原故,納蘭初見也替南四娘和秦三娘取名字,“南晚楚”和“秦晚晴”

    的名字便是這樣得來的。

    南晚楚和秦晚晴都很為唐晚詞感到高興。

    納蘭初見跟唐晚詞雙宿雙棲,只羨鴛鴦不羨仙。唐晚詞喜歡納蘭初見替她畫眉時候的多情,見到窮苦人家病困時候失聲痛位的多愁,和撫琴作詩精通易數醫學的多才,而納蘭初見也把唐晚詞當作是妻子,同時也是可以依傍的母親,以及悉心照料的女兒。

    可惜這一段快活似神仙的戀情大過短暫。文張把一首納蘭初見親筆寫的詩呈上給傅宗書並告他一狀,說他詩內有辱皇上,加上傅宗書在旁煽風撥火,皇帝可真是龍顏大怒,要治納蘭初見的罪。

    納蘭初見被抓入牢里,三天之內,身上沒有一塊肌肉是完整的,喉龍被爐火腌啞,雙腳十趾被一根根的切去,一只眼楮被灸棒刺瞎,只剩下一雙手還算完好。

    納蘭初見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

    要留下他一雙手,來畫押招供。

    納蘭初見的倔強傲氣是誓不低頭,他知道自己已難幸免,便以頭撞牆鐵——撞得頭破血流,可是偏又給文張叫人救活過來,向他逼供。納蘭初見死不肯認罪,文張卻不讓他死,慢慢折磨他。

    納蘭初見知道這些人的意圖,趁他們一個不妨,把雙手伸入灸炭中,將十指的焦,如此便無法畫押。

    文張見心願不能遂,更是懊惱,又怕唐晚詞等劫獄——事實上息大娘,唐晚詞和秦晚晴已劫獄三次,不過面對銅牆壁的大牢,都無功而退——便下令用極刑處死納蘭初見。

    所謂“極刑”是剁人三百二十六刀,還要留人一口氣不死來受苦。

    不過當剁到第八十三刀,納蘭初見已咬舌自盡。

    只是招認罪狀還是簽了押,那是文張請來一位專訪人筆跡的文人,擬摹納蘭初見的字畫的押——那位“文人”從來沒想到這臨摹名家的字體,有一日居然還教他發了一筆小財;只要有錢,這些人沒有什麼不肯干的。

    納蘭初見招了供,天下皆聞,傅宗書等決不讓納蘭初見的冤情為人所悉,成為烈士。

    根據這張罪狀,凡是納蘭初見的親友,莫不治罪。唐晚詞也在搜捕之列,但她逃了出來,憑她的武功,一般捕快也抓不著她。

    這件事,除了息紅淚、唐晚詞、秦晚晴在盡力謀救之外,還有一人也設法拯救納蘭初見,便是諸葛先生。

    諸葛先生不識得納蘭初見,他純粹是重材憐才,可惜納蘭初見的罪是︰“譏刺皇帝”,非同小可,諸葛先生好不容易才把詩意解釋清楚,平息了皇帝的憤怒,然而納蘭初見已經“認了罪”,並被“處決”了。

    諸葛先生唯有跌足長嘆。

    諸葛先生企圖營救納蘭初見的事,唐晚詞也有所聞。

    事實上,當時很多有名的文人,都曾上書希望赦免納蘭初見之罪——納蘭初見為人雖然狂放不羈一些,但確有才華,而且醫術高明,再加上當時一些有風骨的文入都不願見這一類平白無辜的“文字獄”。

    諸葛先生曾聯合這一干文人反映這些意見給天子,可惜還是于事無補!唐晚詞自然傷心欲絕。

    她為他寫了一首又一首的歌,把他送給她的詞,譜成曲子,一首又一首的唱。每唱一次,就掉一次淚,听的人也無不落淚。

    唐晚詞第一眼看到雷卷,就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納蘭初見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假裝完全沒有看到她,但卻在心里替自己取了名字。

    雷卷仿佛也沒注意她。

    可是她卻知道他最留意的是她。

    現在雷卷暈了過去,她解開他的衣服︰好一個瘦弱的人!唐晚詞忽然明白了雷卷為何要穿著厚厚的毛裘了。這使她心里更生憐惜︰納蘭初見便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不能練武,他精通醫道,便是固為自己體質薄弱而對醫理萌生救助世人之志的。

    唐晚詞替雷卷敷藥,再為他推宮過血,金針刺穴。

    然後雷卷突然醒了過來。

    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掀開,露出瘦骨嶙嶙的軀體。

    更令人震怒的是,旁邊是一位陌生人——一個他不知怎的已經注重起來的女子,而不是沈邊兒!這使得他白了臉,跳了起來。

    他一面掩住衣衫,一面嘶聲道︰“你——”隨即他已察覺對方是在為他治傷。

    唐晚詞嗤地一笑,道︰“怎麼像個大姑娘一般。”

    雷卷是個威嚴的人,他一生人都掌有生殺之權,機智而且堅強,他內心的柔弱決不予他人知道,良久跟隨他的沈邊兒固然得悉一些,便也不敢道破,只守在他身旁克盡所能,暗里相助,他決未想到居然有人說他“像大姑娘般”!“嘿!”他怒笑道︰“你說什麼?!”

    唐晚詞聳聳肩,攤攤手,道︰“大姑娘啊。”

    雷卷怒氣極︰“什麼大姑娘?!”

    唐晚詞的聲音低沉而有進力,似笑非笑的道︰“還不承認?你看,連臉都紅了,像個紅臉大小姐,有時候,又像白臉小姑娘。”

    雷卷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躺下。”唐晚詞吩咐道。

    雷卷不敢置信︰“你叫我?”

    唐晚詞笑道︰“乖,躺下,否則,我不替你治傷了。”

    雷卷簡直忍無可忍︰“你在跟小孩子說話?”

    唐晚同有趣的看著他︰“哦?你是小孩子麼?”

    雷卷強忍怒氣,道︰“謝謝你剛才替我療傷,我這傷還死不了,他們還在外面罷?我要出去了。”

    唐晚詞道︰“你這樣出去,不一會又要暈倒。”

    雷卷大聲道︰“我向你保證︰我決不再昏倒。”

    唐晚詞悠哉游哉地道︰“我不相信你的保證。”

    雷卷為之氣結︰“你!”長吁了一口氣,道︰“其實我根本不需要向你保證。”

    雷卷正要行出去,唐晚詞忽又加一句︰“因為你不敢向我保證。”

    雷卷憋不住,回過身來︰“我為什麼不敢向你保證,我剛才不是已經保證過了嗎?”

    唐晚詞淡淡地道︰“你這是跟自己賭氣。”

    雷卷忍不住問︰“我為什麼要賭氣?”

    唐晚詞道︰“因為你怕我。”

    雷卷氣歪了鼻子︰“我怕你?嘿!”又重重地再“嘿”了一聲。

    唐晚詞略帶倦意地笑道︰“你怕我。”

    雷卷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中的怒火都化作繞指柔,發作不出來,不想與她爭辯,便道︰“好,不管誰怕誰,我出去好了”

    唐晚詞笑道︰“你不怕我,為何要走?”

    雷卷反問︰“我為何要留在這里?”

    唐晚詞道︰“我給你治傷啊。”

    雷卷覺得這樣辯下去,沒完沒了,便道︰“我傷不重,謝謝,我走了。”

    唐晚詞道︰“你不能走。”說也奇怪,雷卷心里卻很喜歡唐晚詞那低沉的但很有女人味道的嗓音。

    雷卷止步,道︰“我為什麼不能走?”

    唐晚詞道︰“你不敢走。”

    雷卷“哈”地笑了一聲︰“我,不敢走?”

    “如果你這樣一走,衣衫不整,我就喊非禮,你說,外頭的人會怎樣想你?”唐晚詞用一雙妙目斜睨著他道。

    雷卷的臉又紅了,忙整好身上的衣服,只說了一句︰“我……非禮你……你……”

    唐晚詞微微一笑,嘴腮又有倦慵之意︰“我逗著你玩罷了,你走吧,我不留你。”

    雷卷忍不住問一句︰“你怎麼會認為我怕你?”

    唐晚詞倦懶地道︰“我直說,你不介意?”

    雷卷認真地道︰“你說。”

    唐晚詞道︰“其實,在你心中,你很注意我的,不過,你一向自大慣了,很要面子,不管心里想什麼,外表都裝得大公無私,像個正人君子,舉手投足,都仿佛要給後世人留個榜樣,圖個好不實際的萬世功名。”她悠悠的問︰“這樣做人,不是很痛苦嗎?要是給我,我寧願不做人。天天自己欺騙自己,戴上不同的面具,這又何苦、這又何苦?”

    雷卷沉默。

    他踱出去。

    到了門檻,伸手要推門,忽停住,說了一句︰“也許你說得對。”

    停了一停,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你的。”

    唐晚詞笑了,笑得很嫵媚。

    雷卷也笑了,充滿了善意。

    “可是我必須要出去,外面大敵當前,很多事要等著我去辦。”

    唐晚詞眯了眯眼,瞧著他,道︰“改你那句話一個字。”

    雷卷眉毛一挑,道︰“請。”

    唐晚詞道︰“你那句是真話,但開頭‘可是’應作‘可惜’,我覺得才是你心里的話。”

    雷卷深深的望著她,道︰“你改得很對。”兩人都笑了,雷卷正要跨出去,木門忽然裂了,地搖室動,爆炸就在這一剎間發生。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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