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午天空蔚藍如洗太陽穿透雲層陽光在潔白的雲中閃耀。聖榆校門前的花壇裏一盆盆鮮花迎著陽光吐出芬芳。
聖榆的學生們進進出出。
小米走出校門口拿出手機看一下時間是五點半。呼還好尹堂曜命令她不許遲到必須在六點鐘之前趕到欣欣和他的朋友見面的地方就定在那裏。欣欣距離聖榆校門口大約只有十五分鐘的步行路程她不用著急慢慢走過去就可以了。
今天有了一些風。
在盛夏風是大自然最好的恩賜無論太陽多麼酷熱可是只要有風身上即使出汗也會被吹得格外涼爽。
小米撐著銀白色的太陽傘在人行道悠閒地走著。
路邊店子的玻璃被陽光照耀得晶晶閃亮她忍不住停下來向精品店的櫥窗看去。哇好可愛的小擺設們其中有一個綠色瓷質的青蛙儲錢罐兩隻青蛙甜地笑著依偎在一起母青蛙的頭上還有一隻大大的紅色蝴蝶結呵呵它們笑得太開心了小米也跟著笑了起來心情變得象陽光一樣燦爛。
目光從青蛙儲錢罐上離開她忽然睜大眼睛櫥窗的右上方擺著一隻布偶天使!
白色的天使。
身後一雙潔白的翅膀。
那雙翅膀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成好像是水晶薄如蟬翼晶瑩剔透有一種柔和的光澤。
她怔怔望著櫥窗裏純白的布偶天使。
手指無意識地上玻璃指尖仿佛可以透過玻璃輕輕觸到天使的那雙翅膀。
布偶天使忽然被售貨小姐拿走了。
小米急忙踮起腳尖從櫥窗外向店子裏面看只見售貨小姐將布偶天使裝進一隻精緻的紙袋微笑著交給一個背對著她穿白色襯衣的男生。
她沮喪地歎氣。
手指還停留在剛才的位置可是布偶天使已經沒有了。她心底一陣空蕩蕩的失落感隱約可以聽見玻璃門打開了穿白襯衣的男生手拿紙袋走了出來。
櫥窗的玻璃被夏日的陽光照得象鏡子一樣亮。
小米麵對著櫥窗。
穿白襯衣男生的身影映照在鏡子般的玻璃櫥窗上。
他右手拿著紙袋。
他的襯衣潔白得仿佛有淡淡的光芒。
他走到停在路邊一輛白色寶馬的旁邊打開車門。
他握一下手中的紙袋。
他低頭微笑。
他的微笑——
在玻璃櫥窗——
在小米的指尖——
輕柔地——
輕柔得象一道光芒——
綻放
世界突然變得如此寂靜。
萬物失去了聲音。
車輛和行人在街上來來往往。
可是靜得什麼都聽不到。也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只有太陽的血管在砰、砰、砰、砰地響。
突然間天地很大。
而呆立櫥窗前的她很小很校
白色寶馬開動了在喧鬧的街上從她身邊緩緩駛過離那櫥窗只有不到三米的距離就像那次在寂靜的山路中一般從她身邊緩緩駛過。
烈日下。
小米慢慢轉過身。
她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蒼白得驚人。
是——
他嗎?
是他對不對?!
白色寶馬漸漸消失在街的前方漸漸被眾多的車輛湮沒。
突然——
小米朝著白色寶馬消失的方向奔跑!
街上奔跑的聲音!
行人們吃驚地紛紛回頭。
只見一個女孩子拼命在人行道上奔跑她的短髮被風吹亂她的白色裙子被風吹得飛揚!
她拼命擺動雙臂!
她的臉跑得通紅!
仿佛只是靠著本能奔跑中她閃過前面一個一個的行人呼呼淩厲的風聲也使得行人們紛紛避讓。
她跑得那麼快!
她跑在人行道的最外面用所有的力氣去跑她要追上那輛車她要追上那輛車!
翌——
翌!是你嗎?
是你嗎?翌!裴翌!!
那是不是你——
裴翌!
風狂亂地吹在臉上她奔跑的腳步也開始狂亂太陽照得大地白花花暈眩一片她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
笛————
刹車聲鳴笛聲尖叫著響起。
司機氣急敗壞地猛踩刹車從車窗探出頭對那個狂跑在街中央的女孩子喊叫: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想死也不要害死我!
車輛混亂成一片。
小米呆呆地站在無數車輛中間汗水將她的發絲狼狽地粘在臉上。她聽不見那司機在叫駡些什麼只是在她的視線裏最後一點點的一點點的白色寶馬的影子也消失了。
什麼都消失了
她呆呆地走回人行道上。
盛夏的太陽依然酷熱汗水將她的後背濕透風輕輕吹來她一陣陣地冷。
呆呆地走著。
身邊經過一個又一個的行人可是統統都是陌生人統統跟她沒有一點關係。
她呆呆地站住心中寂靜的空白。辣的陽光裏忽然她身子滑落靠著音像店的櫥窗就那樣坐在人行道的地磚上。 抱住膝蓋把腦袋放在雙腿的膝蓋上她呆呆望著車來車往的街。
然後——
淚水流淌下她的臉頰。
音像店的音箱裏放出一首歌在下午的街上輕輕飄蕩——
你真的忘得了你的初戀嗎
假如有一天
你遇到了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他真的就是他嗎
還有可能嗎
這是命運的寬容還是
另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
下午時分的人行道小米呆呆坐在音像店前的地上一雙雙過往路人的腳白色的裙子如失血的花瓣。
她哭了。
淚水瘋狂地在臉頰蔓延。
如果這是最後的結局
為何我還忘不了你
時間改變了我們告別了單純
如果重逢也無法繼續失去才算是永恆
懲罰我的認真是我太過天真
難道我就這樣過我的一生
我的吻註定吻不到最愛的人
為你等從一開始盼到現在
也同樣落的不可能
喧鬧的街頭。
在音像店的櫥窗前在轟轟地響著音樂的兩個音箱之間小米哭出了聲音。
這一刻她寧可讓全世界都聽見她在哭。
如果全世界都能聽見她的哭泣那麼他也可以聽到對不對?
眼淚浸痛了面頰。
她放聲哭著。
為什麼哭呢?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事情嗎?一縷柔和的聲音從哭泣的小米頭頂傳來。
然後是一個輕輕蹲下的身影。
一方潔白的手帕。
手帕放到小米的手中而那的身影就像樹蔭般為她遮住了烈烈陽光。
這聲音
熟悉得恍若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窒息著——
小米緩緩緩緩地——
抬起頭。
裴優看到的是一張淚痕狼狽的臉女孩子的臉已經哭得微微紅腫鼻子是腫腫的眼眶也是腫腫的。
當他泊完車回來時看見那個女孩子靠在音像店的櫥窗前哭。
她哭得那麼傷心純白的裙子已被街面的地磚染上了污漬。她哭得毫無顧忌哭得就像童話裏迷失了的愛麗絲。
她哭著抬起頭。
眼睛裏滿是星星亮亮的淚光。
裴優的心被砰地一撞忽然間怔住忘記了該說什麼。就在這一刻白裙子的女孩子突然震驚地睜大眼睛——
翌!
她抱住他將他抱得緊緊的仰起面孔淚水從她的眼睛漫過面頰漫過下巴滴落在他的白襯衣上。
翌——!
她哭得哽咽滿臉淚水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有千萬隻火把齊齊在眼底燃燒。她哭著叫一個很奇怪的名字雙臂緊緊抱著他抱得那麼緊仿佛是在用整個生命擁抱他。
裴優怔祝
他怔怔站在她雙臂的擁抱中低頭望著她流淚的面容。晶瑩的淚水象一片片的星芒星芒般的淚水浸透他的襯衣浸入他的滾燙滾燙。
那天陽光燦爛。
來來往往的路人都看向人行道中的他和她。
男孩子看起來那麼溫柔。
女孩子哭得象個精靈。
她和他擁抱在一起。
風輕輕吹。
音樂輕輕在空氣中飄蕩。
唯美清新的畫面。
陽光就像千萬星星般在她和他身上閃耀。
直到一個亞麻色頭髮的男孩子驚愕地從人群中沖出來怒吼:喂!你們在幹什麼——?!
欣欣酒店裏。
服務生們好奇地偷偷打量靠窗的那一桌客人。
今年很流行白色嗎?
一個男生俊雅斯文他穿著白襯衣柔和的微笑令許多女服務生目醉神迷。
他的對面是一個亞麻色短髮的男生鼻翼有細細的鑽石帥氣得炫目。亞麻男生也穿著白色襯衣衣料上的暗紋優雅精緻然而此刻的他抿緊嘴唇面孔繃得緊緊渾身籠罩著一種駭人的低氣壓。
亞麻男生的身邊是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子她靠著落地玻璃窗陽光將她包圍面容看不大清楚一頭細細絨絨的短髮在跳躍的陽光中有令人憐愛的光芒。
自從他們進來後彼此間沒有說話。
氣氛古怪沉寂。
咳裴優摸摸鼻子微笑試圖打破令人尷尬的僵局曜還不快幫我們介紹。
尹堂曜手指僵硬嘴唇略微蒼白。
他忘不了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小米滿面淚水擁抱裴優她好像渾然忘記了一切般狂喜而絕望這種神情他以前從沒有看到過。
曜!
裴優見他冰冷沉默不苦笑知道這小子肯定還是在生悶氣。他轉向窗邊的小米微笑說:
你好你就是小米嗎?
小米怔怔望著他。
她的目光裏好像有一隻出神的靈魂逕自望著他她的呼吸很輕仿佛他是脆弱的泡沫只要用力一呼吸就會破碎掉。
尹堂曜瞪著小米僵硬的手指在腿上握成拳指骨隱隱青白。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用這樣一副神情去凝視他最好的朋友!他恨不能搖碎她的肩膀逼她把目光收回來!
她只能看他一個人!
可是她望向裴優的目光那麼專注出神。
尹堂曜的身子漸漸僵冷。
心臟突地抽痛針紮般的疼痛慢慢擴延到全身。
裴優微微皺眉他低下頭咳嗽一聲拿起放在身邊的紙袋重新抬起頭淡笑說:
聽說你很喜歡天使所以我買了這個送你希望你喜歡。
小米打開紙袋。
純白色的布偶天使背後一雙翅膀晶瑩剔透。她的手指輕輕碰觸下那翅膀涼涼的觸感手指顫一下好像忽然驚醒了一個夢。
謝謝。
她對裴優輕聲說。
呵呵你是曜喜歡的女孩子也就是我的朋友了。裴優笑著看向面容冰冷的尹堂曜他這是第一次帶女孩子來見我呢。小米雖然曜很多時候又彆扭又蠻不講理可是其實他是個又可愛又單純的孩子。如果你生他的氣讓他吃點苦頭就夠了不要真的傷害到他埃
夠了!你閉嘴!
尹堂曜低吼一拳砸上餐桌悶響聲使得旁邊的服務生和客人們紛紛吃驚地望過來。
裴優摸摸鼻子苦笑。
小米被尹堂曜的怒聲驚醒她驚慌地轉頭看他。他神情惱怒嘴唇緊緊地抿著。望著他她突然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怒火和痛苦。
為什麼要跟曜在一起?尹趙曼低聲問。
因為我要給他幸福。小米直視她的眼睛目光象溪水一般清澈透明我要給他最多最多的幸福讓他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
這好像是她不久前才說過的話言尤在耳而她帶給他的竟然是痛苦嗎?
可是——
她心亂如麻地看向那穿白襯衣的男生。他是誰他究竟是誰怎麼會長得如此相似!是翌又重生了嗎?是他又回到她身邊了嗎?然而他為什麼好像根本不認得她好像才是第一次見到她。
她怔怔看著他。
不
不是
那微笑、那聲音、那神態
雖然像到了骨子裏可他仍舊不是。
他不是翌。
小米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對裴優鞠躬說:對不起剛才是我太冒失了。她知道她剛才的舉動已經傷害到了尹堂曜也給他的朋友帶來了困擾。
你認錯人了是嗎?
是。
呵呵長得很相似嗎?
是。她怔怔地說身材、相貌、聲音、神態都很象。甚至連喜歡摸鼻子的小動作也是一模一樣的以前她總愛笑翌‘咦你學楚留香摸鼻子學得還真蠻象的嘛’。
裴優笑著說:說得我都想見見他了真的那麼相似埃
他已經不在了
小米輕輕吸一口氣聲音很輕很輕。
氣氛頓時又古怪起來。
尹堂曜的嘴唇漸漸白得發紫。
他身子僵冷忽然發現自己並不瞭解小米。她的聲音那麼輕輕得就像大錘一樣重重砸上他的心她聲音中所透出的感情讓他嫉妒得想要殺人!
今天他特意穿上了那件白襯衣她說他穿上會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白襯衣可是她卻沒有看他連一眼也沒有看他。
心臟處傳來愈來愈劇烈的疼痛。
握緊拳不去理會那欲將他撕裂的疼痛就算痛死又怎麼樣她甚至不會再轉頭看他一眼。
對不起。
裴優摸摸鼻子苦笑說。
沒關係。
小米靜靜凝望著他。翌你相信嗎世上居然有跟你如此相似的人應該是你知道我太思念你了才讓我可以再看見你吧。
裴優又看一眼對面氣息越來越冰冷的尹堂曜心裏默歎口氣對小米伸出右手微笑著說:
那就讓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曜的朋友。
小米輕輕握住他的手:
你好。
希望以後可以經常見到你我叫裴優。
玻璃窗外太陽染上一抹血色。
街上車來車往。
酒店裏人聲喧鬧。
服務生走來走去地上菜。
小米的腦袋轟轟作響眼前一片白霧她嘴唇顫抖:
你——你叫——
我是裴優。他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只感到她的手緊緊抓住自己的手眼睛裏有令人心悸的震驚。
裴優?!優秀的優嗎?!
電光火石間她驚得戰慄不是說裴優很小就夭折了嗎?!怎麼會可是一陣貫穿的悲傷她忽然明白了些什麼早該想到才是為什麼會長得如此相似為什麼她會見到他為什麼她會坐在他的面前。翌翌你沒有死對不對你還一直在找他你跟我在一起你看到了他你也看到了他對不對!
是是優秀的優。
是你淚水又開始在她臉上流淌她笑著忍不住又哭著是你竟然真的是你嗎?
裴優一頭霧水不知所以地問:怎麼?
翌
誰?
裴翌一時間她變得語無倫次唇邊滿是淚水的鹹澀應該是要笑才對吧可是為什麼臉上的只有淚水。你知道裴翌嗎?
裴翌是誰?這個名字跟他的好像裴優裴翌加在一起正好是優異的讀音。
不知道裴翌嗎?!小米怔住體內忽然陣陣冰冷。你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裴翌嗎?!
他究竟是誰?我應該知道他嗎?
她閉上眼睛。
淚水緩緩流淌。
翌
那個人竟然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你。
裴優心底驀然一股莫名的不安他皺眉緊緊盯住她:告訴我裴翌是誰為什麼你覺得我應該知道?
他握著她的手。
他望著她。
她亦流淚望著他。
這世上仿佛只有裴優和小米兩個人其他人統統都是多餘的。
尹堂曜霍地站起身咣當一腳踢翻自己的椅子!
巨大的聲響使所有人望過來。
他大步走向酒店門口孤傲的背脊挺得筆直一股攝人的煞氣令與他擦身而過的服務生和客人們不寒而慄。
然而——
沒有人看到他的嘴唇已經痛得發紫。因為心臟的劇痛他不可以再看下去聽下去他不容許自己在她面前那麼脆弱失措。
夜色降臨大地。
因為暑期的緣故楓園宿舍前面的山路顯得分外僻靜。路旁是茂密的樹木每隔大約三十米有一盞高高的路燈然而昏黃的燈光無法穿透鬱鬱茂盛的枝葉路邊仍舊是寂靜的漆黑。
山壁盛開的夾竹桃在黑夜裏有種詭異的美。
山路下是一個幽靜的山谷裏面滿是雜生的荒草和無人打理的樹木夜風從山谷中穿梭而來聽起來竟象低泣的嗚咽。
小米默默走在山路。
路上只有她孤單的身影。風輕輕吹來短髮亂亂地打在眼睛上昏黃的路燈下白色的裙子恍若單薄發黃的梔子花瓣。
她什麼也無法去想。
自從見到裴優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頃刻間被炸成千萬碎片腦子裏一片空蕩蕩的空白。明明知道他不是明明知道那只是長得很像的一個人可是她依然沒有辦法從那種震撼和震驚中清醒過來。
她沉默地慢慢走著經過一盞路燈路燈下似乎有一個高高的身影然而她卻恍惚沒有看見從那身影旁邊走了過去。
小米。
低沉的聲音。
她怔住慢慢轉身望進一雙漆黑的眼眸。路燈下那人神態中有深沉的鬱痛他竟然是鄭浩揚。
你沒有回家嗎?
小米站在鄭浩揚面前怔怔地問他。他是家中的獨子父母十分寵愛她以為他肯定一放假就要立時趕回去的。
鄭浩揚苦笑:我一直都沒有走就住在楓三去食堂打飯的時候你經常都會遇到我。怎麼從來沒有注意過嗎?
對不起。她低聲說。
他的眼中閃出深邃的光芒:我聽錯了嗎?你竟然向我道歉。我以為你會罵我讓我趕快走離得你越遠越好。從小到大她都討厭他討厭他總是出現在她的面前很多時候他覺得她或許希望世上根本沒有一個叫做鄭浩揚的人。
小米看著他半晌低聲說:我今天很累。說完她起步繼續向楓五宿舍走去。
發生了什麼?
鄭浩揚擋到她面前凝視她。
跟你沒有關係。
她低頭想從他身邊繞過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聲音裏有沉痛:我在這裏等了你三個小時!什麼叫做跟我沒有關係?在整個聖榆跟你的過去唯一有關係的只有我而已!
我說了跟你沒有關係!現在沒有關係未來沒有關係過去也沒有一點關係!小米壓抑著心底的煩亂對他胡亂喊著。
鄭浩揚痛苦地握緊她:
小米!
她懊惱地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努力平靜一下心情:對不起我心情很亂。她把手從他的掌中抽走。
尹堂曜找過我。
什麼?她吃驚地抬頭。
傍晚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讓我告訴他以前的事情。鄭浩揚對她說所以我在這裏等你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夜幕漆黑沒有星星。
昏黃的燈光灑下。
樹蔭將山路遮蔽得寂靜幽暗。
小米怔怔望著鄭浩揚風將她的裙角輕輕揚起單薄的身子在夜色裏仿佛不盈一握。
他找你?
她怔怔又問一遍。
是的電話裏尹堂曜的情緒好像很不穩定他‘命令’我把你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
你告訴他了嗎?她刹那間不能呼吸。
鄭浩揚仔細打量她的表情低聲說:沒有。他明白如果他將小米來到聖榆的原因告訴了尹堂曜那麼她就真的會恨他很久很久或許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她閉上眼睛睫毛輕輕顫抖:
謝謝你。
可是不可能一直瞞下去尹堂曜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不她使勁搖頭嘴唇蒼白他不會知道的只要我不告訴他只要你不告訴他。
你能瞞多久?
能瞞多久是多久。她眼神倔強有種不顧一切的神情。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尹堂曜已經開始懷疑了。他想知道你的過去他甚至威脅說今晚就算殺了我也會逼我說出來!鄭浩揚鬱痛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小米他如果真的想知道你是瞞不住的!只要到清遠打聽一下就會知道翌的事情!
她驚駭得身子僵祝
小米你醒一醒好不好?鄭浩揚搖晃她的肩膀他不是翌即使他有翌的心臟他也不是翌!
他是。
她咬緊嘴唇。
不是!他是尹堂曜他不是裴翌!鄭浩揚的聲音在夜風中低吼漆黑的眼底有鷹的光芒。拜託你清醒一下好不好?!他的名字叫尹——堂——曜——!
他是!他是!他是!
小米捂住耳朵拼命地喊絕望地喊。
你難道瘋了嗎?真的瘋了嗎?!他有哪一點象翌!只不過是一顆心臟而已!如果翌的眼角膜也捐贈了呢?如果腎也捐贈了呢?如果骨髓也捐贈了?對翌還獻過血對不對?你為什麼不去找!看看誰在用翌的血!你為什麼不去?!鄭浩揚忍無可忍對她怒吼。
閉嘴——!
她用所有的力氣對他喊叫聲音貫穿夜空路邊的樹影婆娑作響。然後她開始顫抖顫抖著掙脫開他的雙手顫抖著後退。
寂靜的夜色裏。
她的身子顫抖得就如生病的孩子。
她顫抖著後退一步。
兩步。
三步。
夜風吹來山路邊樹木沙沙響。她臉色蒼白得驚人聲音卻比夜風還輕:
如果他不是翌我要怎麼辦?
鄭浩揚震驚地望著她:
小米
小米的眼睛裏有夜霧一般的悽楚她的裙子白得透明她整個人似乎隨時會消散在夜色裏。
如果世上再沒有翌那麼是不是空空蕩蕩地就只剩下了我?
聲音輕輕的。
輕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風中。
如果這個世上只剩下空空蕩蕩的我那麼我要去哪里呢?
鄭浩揚忽然想到她手腕上那道傷疤眼神不住黯淡下來。
小米深深吸氣然後她臉上露出一個空洞的微笑:所以你看翌不會捨得只留下我一個人他讓他的心臟陪著我。雖然他不在了可是他還陪著我。
小米
而且她微笑的唇角輕輕顫抖浩揚你知道的我以前很任很壞翌在的時候我總是對他凶巴巴的連果凍都不捨得多讓他吃一口。所以他也不會甘心就這樣走我要把以前欠他的統統加倍地補償給他。
鄭浩揚的心底痛成一片。
應該繼續罵醒她讓她明白她的行為是多麼的荒謬多麼的可笑然而他心痛如絞終於不能夠再說下去。
可是如果當尹堂曜知道你只是為了心臟
拜託你浩揚。她咬住嘴唇不要告訴尹堂曜不要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他就會生氣就會再也不理我。那樣要怎麼辦才好呢?
鄭浩揚凝視她良久眼眸比黑夜還要漆黑。
好我答應你。
輕輕的一朵笑容在小米臉上綻開她在夜色裏對他微笑:
謝謝。
這是第一次鄭浩揚看到她對自己如此微笑以前這樣的笑容全部都是屬於翌的。她終於對自己微笑了而他心底為什麼仍是深沉的鬱痛。
夜色寂靜路燈昏黃夾竹桃開滿山壁盛開的桃紅色在黑夜裏詭異得豔麗。
路燈下。
小米忽然好像聽到了某種聲音。
樹葉的動靜仿佛淩亂的心。
她驚栗著向不遠處漆黑的樹影望過去。
夜風從山谷中吹來。
樹枝沙沙地響。
一大片沙沙作響的樹影裏似乎有一個冰冷孤寂的身影。尹堂曜站在那裏好像已經很久很久久遠得就像有整個世紀。樹葉在他頭上輕輕搖曳恍若觸手可及的噩夢。
他僵立著。
耳邊是靜靜的風聲。
靜得就像漆黑夜空中傳來的炸雷!
樹葉狂亂地響。
在濃黑的陰影裏尹堂曜的手指冰冷冰冷體內的血液也完全冰凝。他以為自己會死去可是心臟陣陣尖銳的抽痛卻讓他知道他還活著這不是個噩夢他聽到的全都是真的。
夜風
在她和他之間輕輕吹過
她看到了他。
她在昏黃的路燈下。
他在漆黑的樹影中。
她驚駭欲絕。
他鼻翼的鑽石驟然閃出冰冷如刀芒的寒光。
鄭浩揚也不由怔住他望瞭望身邊的小米她驚立著眼睛裏滿是恐慌又望瞭望樹影下孤絕冰冷的尹堂曜他仿佛融入了夜晚的黑暗。
終究還是無法隱瞞埃
鄭浩揚伸出手去想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她。然而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呆呆望著尹堂曜她的眼睛裏根本沒有他。
眼底鷹般的鋒芒漸漸黯淡。
就好像是一場戲無論開始或是插曲或是結束都沒有他參與的餘地。
不知過了多久。
鄭浩揚默默地走了。
山路上只剩下小米和尹堂曜遙視而立。
夜色如此寂靜。
山路盡頭的楓五宿舍樓亮著星星散散的燈光。
小米慢慢走近尹堂曜她的步子有點顫抖樹葉在山路邊淩亂地響動越走近他越感覺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氣。
她咬緊嘴唇顫聲說:
你
她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可是黑暗裏他冰冷陰寒的氣息令她的心一直一直向下墜。
尹堂曜的白襯衣在深夜裏仿佛脆弱的光芒他並不說話嘴唇抿得很緊微微泛出青白色。
她身體顫抖深吸氣又深吸氣:
你都聽到了嗎?
他目光冰冷:
你希望我永遠都聽不到是嗎?
我
在你眼裏我就像個白癡對不對?夏夜的風竟然寒冷如嚴冬他的心陣陣寒冷的銳痛就像被閃著寒芒的針一針一針地戳刺。他不讓自己的聲音流露出任何感情不要再一次在她面前表現得像個白癡。
小米喘不過氣她的五臟六腑都在翻絞她驚慌地想要辯解什麼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尹堂曜冷冷逼視她:
說告訴我只是誤會只是我聽錯了。
為什麼不說話?尹堂曜瞪著她踏前幾步劈手捏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扳起來你不是想永遠瞞著我嗎?來呀快來欺騙我繼續欺騙我一輩子都欺騙我!你這個渾蛋——!!
小米哭了。
淚水從她的面頰一直流淌到他的手背。
尹堂曜看著她如星芒般的淚水勾一勾唇角:生日那一天你也哭了。最近你好像很喜歡哭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淚呢?告訴我這些淚都是為了誰?
小米的面頰被淚水浸濕。
她顫抖地閉著眼睛。
睫毛在淚水中濕亮濕亮。
我以為你的淚水是因為我所以我慌張失措得像個白癡尹堂曜的手指漸漸收緊你一定覺得很好笑是不是?在你的眼裏我一直很可笑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
她哭著搖頭淚水狂亂地流淌。
對不起
眼底是慌亂的歉疚和失措她哭著說:
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得那麼傷心眼淚紛紛流淌到他的手上他的心臟就像被車輪狠狠碾過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的嘴唇痛成了紫色。
尹堂曜輕輕吸氣。
背脊挺得筆直他不讓自己的身子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對不起’?你有什麼對不起我?你為我跑萬米為我寫論文為我找鑽石為我復習功課為我做長壽麵為我買白襯衣你對我好得就像一個天使你有什麼對不起我?
小米痛哭這一刻她真正知道自己做錯了。
她不是天使。
她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惡魔。
她別有居心地接近他告訴自己她只是想要讓他開心讓他幸福她純真善良得像個天使。可是那都是假話她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為了翌為了能在翌的身邊她從來沒有在乎過尹堂曜。她不在乎他的凶、不在乎他的惡劣因為她一點都沒有在乎過他。她以為自己是天使可是天使怎麼會去那樣地傷害別人!
她傷害了他。
即使在淚水中即使在黑暗裏他眼底那強烈而脆弱的痛苦令她窒息得恨不得立時死去。
為什麼傷害了他她的心也會那麼痛她應該是一個魔鬼才對為什麼她忽然恨不能用一切去交換讓自己從未傷害到他!
尹堂曜捏緊她的下巴指尖冰冷冰冷指骨咯咯作響:看到了嗎我今天穿著你送的白襯衣。你說過我穿上它是世上最好看的人。為什麼你卻一眼也不看我?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歉疚地哭著說:
對不起
除了這句話她好像什麼都不再會說。
喜歡穿白襯衣的是那個叫‘裴翌’的傢伙對不對?喜歡吃長壽麵的也是他對不對?尹堂曜心痛如絞痛得身子顫抖起來痛得手指甲也變成紫白色就是因為他你才接近我對不對?!
小米心裏更加難過她失聲哭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心臟處的疼痛陣陣加劇劇烈的疼痛漸漸擴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臉色蒼白嘴唇駭人的紫。
因為他的心臟嗎?
尹堂曜輕若無聞地說身體的疼痛令他無法再捏緊她的臉他垂下胳膊輕輕抓起她的手輕輕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歡他的心臟嗎?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她大驚縮手淚流滿面說:
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對不起!
尹堂曜緊緊抓著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過他的胸腔將他的心臟挖出來!
我給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來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歡它嗎?快把它拿走是你心愛的東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小米錐心刻骨地痛哭:對不起我要怎麼做求求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不要這樣嚇我我知道我錯了求求你不要嚇我
她哭得渾身顫抖。
她知道錯了她的任她的自私讓一切大錯特錯可是已經傷害了他她不知道該如何彌補這所有的錯!
夜色幽靜。
路燈昏黃。
她臉上滿是淚水的星芒。
她哭得象不知所措的孩子象任犯了錯然後不知該如何收場的痛哭失聲的孩子。
尹堂曜鬆開她。
唇邊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視她終於輕輕抬起手他的指尖冰涼有點顫抖他輕輕拭上她的淚水溫熱的淚水灼燙了他冰涼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臟痛得象要裂開。
如果可以我希望從來沒有遇到你
最後再看她一眼。
他轉身。
慢慢向黑暗中走去。
心臟陣陣撕裂的劇痛他痛得已經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就像踩在噩夢的烏雲中黑夜裏他的臉蒼白如紙。
痛有什麼關係?
尹堂曜輕輕閉上眼睛。
就算心臟痛得完全死掉又有什麼關係?本就不是他的心臟痛得死掉了她傷心的也不會是因為他。
又一陣劇烈的疼痛在心臟炸開!
眼前漆黑的眩暈
靜靜地
尹堂曜的身子靜靜地滑落夜風輕輕吹來什麼都聽不清楚。 冰冷的地面沙沙作響的樹木風穿過路下的山谷似乎有她的驚呼從身後傳來可是呼喊的內容也聽不清楚
原來
她
竟不是他的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