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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蕭心華]彩夢情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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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1:56:27 |倒序瀏覽
彩夢情長

作者:蕭心華
   一位是膽大好勝的女記者,一位是固執冷峻的賽車手,好不容易從對立進展至熱戀,卻又因她的受傷事件,引發他對情愛的省思,三思後決定分手……

  他的兩位弟弟,也各自追尋感情歸屬,相繼在許多掙扎後尋得,但身為長子、長兄的他,感情的白卷該如何向父母交代?

再談圓夢此生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4-6 22:0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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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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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1:57:02

再談圓夢此生

再過二十天,一月四日——結婚十一週年鋼婚紀念日。

  細數這十一年來的婚姻旅程,在心境上有千百回的變化。十一年前感情結束了漂泊,我尋到自己的感情和心靈歸宿,一頭栽進婚姻生活裡,許多我的同學和認識我的人,莫不嘖嘖稱奇並感到驚訝,沒想到我會這麼早結束到處留情、心漂泊不定的感情生活,我告訴他們我想開了。結婚後仍然可以談戀愛呀!(這是我先生說的)沒錯,這十一年來,我和先生就是混在三個孩子的陸續出生,和奶瓶、尿布、一大堆要洗的衣服、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一團混亂中談戀愛的,有閒暇的空檔時間稍喘喘氣,聽著音樂看漫畫、小說,寫寫我的小說日記,有歡笑有淚水的日子中,一天天這麼度過而來的。

  常在夜深人靜,先生下班回來時,促膝談心、談彼此的夢,他常感性的談話令人受不了的浪漫——太委屈你了,這麼早就讓三個孩子折騰你,佔去你大半的生活,不能悠遊自在的自做什麼就做什麼,讓你那個活潑的腦袋瓜無法生動運轉起來。其實我一點也沒閒著,早在雙胞胎上幼稚園大班時,我就寄出了稿子,只是被退了的稿如石沉大海般的毫無音訊……,,好女兒Ann鼓勵我,跟她老爸口氣是一樣的——你那個腦子裝的東西,一定會有人看上的。哈!不愧是我女兒,瞭解媽媽的心願和夢想——擁有自己的書。逼著先生幫我看稿說出感覺心得,他套用郭富城那句——「不錯喔!」讓我重拾信心再投稿。我一向抱持著——只有人肯定我,我會更加有信心、認真的去做好,對每一件事都是如此。

  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的自己,仍不禁覺得臉紅。字淺意深,讀者們,你們感覺得出來嗎?我能擁有,你們也會擁有屬於自己的夢。

  我的書中,大半都是半真實、半虛構的情節架構和人物,是曾經在我週遭發生過的、看到的和聽來的。這本書中的男女主角和串場的主要人物,我用最淺的文筆字意,細膩地寫下他們平實的愛情和溫馨的親情、家庭。或許讀者會認為我是因為生活太幸福、太圓滿了,才會寫出這一類的情節,但這就是我所要表達的,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擁有完美圓滿的結果,你們何嘗不是如此希望著?

  或許因來自一個你們想像不到的龐大家族,每個又都是多事會製造問題的複雜家庭,心思異於常人,常以旁觀者的心態,看盡家族中令人眼花繚亂、又愛慾掙扎的矛盾愛情,各個有不同層面的感情波濤,其中有結合、有分離,也有斷續地、重複地分分合合令人難以瞭解,唉!平凡人中的平凡愛情雖是俗不可耐,仍需無奈地看著徒歎悲哀。

  曾經也走過一段坎坷愛情生涯的波折風浪,突然想開了,不再猶豫躊躇,選擇婚姻。如今兩人相互扶持,走過這一段兩人攜手共同創造的美好家庭、生活,那真的是甜美的豐碩果實。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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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1:57:53

第一章

「關宣岑—我話還沒說完——」關宣玉跟在拎著背袋的妹妹身後,走出房間。

  「噓——小聲點,你不怕你寶貝兒子醒來,再鬧上一天嗎?姊——省省力氣,讓嘴巴休息休息。別忘了,你是在坐月子。」宣岑沒理會她,走進廚房。

  「剛才我說的,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嘛!」宣玉仍不死心的說著。她是關家長女,回來坐月子。因她和她的小嬸同時在這月份生產,她們的婆婆沒辦法一個人照顧兩個剛出生的孫子,且又要打點媳婦坐月子要吃的東西,於是她在生產前一星期,就回娘家待產。

  「有。拜託你好不好,以後說話說重點,「相親」兩個字不就白了。」宣岑知道姊姊一片好意,也知道自己年紀不小了,只是她還沒有想被一紙結婚證書束縛的念頭,否則她這兩年來的努力成果和汗水心血,不就白流了?

  「大姊,二姊,早——」關宣洵沒有抬頭,只應了一聲。她是關家三女,排行最小。大二的學生。

  「早。」坐在宣洵旁邊的趙惟婕也應了一聲,她也沒有抬頭。她是住在二樓的房客,和關家長達二十年的房東、房客的關係。五年前,和她相依為命的母親過世後,就認了關家女主人做「乾媽」,可以說和關家有很深厚的感情,相處在一起如同一家人般的親密。

  「看什麼呀你們?」宣岑走向她們,好奇的瞄了一眼她們正看得入神的東西。宣玉也擠了過來看。

  「二姊,你要吃什麼?」關宣平站在瓦斯爐旁,手上拿著一隻平底鍋正在煎培根肉。他是關家長男,唯一的男生,卻是關家主內的,讀的是食品營養學,所以呢,一家子的伙食全由他料理,剛退伍回來不久,他正準備考托福。

  宣岑對她們看的《看星座找情人》這本書不感興趣的抬起頭,離開她們,走向宣平。

  「幫我弄幾個三明治,漢堡也可以,我要帶走,路上一塞車,想找東西吃就難了。」宣岑說著,打開冰箱取出一瓶鮮奶。

  「你今天就要到台中?」惟婕抬頭看她,說著。昨晚她和宣岑閒聊時提到工作的情形,互吐苦水訴一訴。她們一個是律師,一個是報社記者,惟婕是前者。

  「哇!—可真準耶!二姊,你今天出遠門,還會遇上天蠍座的男人……」宣洵在一旁興奮的叫了起來。

  「什麼跟什麼嘛!拿來,我看——」宣岑說著,走向她,將書從她手中取了過來。看著那一排字:你今天……你會很情緒化,而使得工作無法順利。勿遲到。

  「怎樣?准吧!」宣洵一臉嘻笑。最近她們繫上女生迷上星座占卜戀愛方程式,幾乎每人手上都有一本。

  宣岑皺著鼻子哼了一聲,將書放下,「不相信。我今天要採訪的是越野賽車車手,總不可能他們全是天蠍座的吧?」

  「越野賽車?報社派你去?你那報社沒有男人嗎?」宣玉實在不瞭解自己的妹妹為何喜歡上採訪的工作?她的印象中,採訪工作就是要到四處東奔西跑,想不通怎會有女孩子喜歡往外做跑腿的事情?

  「到外地採訪就不能是女人嗎?我看你是愈活愈回去,活像個古代的傳統婦女。」宣岑帶著悲哀的表情看她。

  「是嘛!現在做律師的女人可是愈來愈多了,女人愈懂得自己的權益,就愈能保護自己不受男人傷害和吃虧。」惟婕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有一番說詞。

  「我說不過你們,可以了吧?女強人。只是你們年紀也不小了,該留意一些,女人三十過後,是很難找到理想的對象的。怎麼樣?你們姊夫的同事中有很不錯的人選,或許可以安排讓你們見見他們……」宣玉又在老話題打轉。

  宣岑眼看姊姊又要發表相親高論,她趕緊打斷插話進去,「姊——留意下次說,不急嘛!是不是?我趕時間,還要到報社打卡。」說著,趕緊離開桌子,走向宣平。「三明治好了沒?媽呢?我趕時間,告訴媽一聲,我後天回來。」這次她要到台中採訪三天,做一系列的越野賽車報導。

  宣玉嚷了起來,打開她的背袋,「你算是女人嗎?要在太陽下做採訪工作,你連保養品都不帶的嗎?就帶這麼幾件T恤、背心……人家電視上的記者都打扮的光鮮亮麗,你就穿這個樣子……我真懷疑你有沒有照過鏡子,看看自己過?」說著,搖搖頭,看著她。

  「有。」宣岑一把搶過背袋,從冰箱取出保養品,將它們放進一個小旅行包。她當然不會忘記保養品,她是很愛美,也相當注意臉部的保養,只是工作的環境不容許她衣著上有太多的選擇,為了採訪上的方便和到處走動,她都是襯衫、T恤、牛仔褲或長褲互相搭配,鮮少有機會看到她穿洋裝啦、裙子啦!只有那麼一次讓她有機會穿上禮服,打扮的像個真正的女人,就是在姊姊的婚禮上,她是姊姊的伴娘。

  「三明治好了。」宣平將做好的三明治用袋子包好。「啊!對了,大姊,你婆婆早上打過電話來,是媽接的,說要上來台北。」說著,將三明治交給宣岑。

  「我婆婆要來?上個星期才來的,怎麼又來了?老天!」宣玉叫了一聲,表情很滑稽,苦著一張臉。

  「你那什麼表情?又不是世界末日,天塌下來,婆婆來看你,是你命好有福氣。」宣岑倒是第一次看到姊姊如臨大敵的模樣。

  「二姊,你有所不知,上次在醫院時,親家母把大姊同病房的產婦們給整慘了,嚇得她們很快就出院,寧願回去,省得成天聽親家母嘮叨個不停。」宣洵邊說邊笑了起來。

  「這麼恐怖嗎?」宣岑不解的說著。姊姊生產時那一星期,她人在台南、嘉義和台中採訪舞蹈藝術——這個人類最原始的運動。

  連惟婕也點頭,說著:「親家母把那些年輕媽媽們當成是自己的媳婦,一會兒不准她們吃醫院的菜飯,說吃了對胃不好太冷了,一會兒又不准她們洗澡、洗頭。一個媽媽洗了澡又洗了頭,剛出來就被親家母撞見,把她罵得第二天就出院了,更絕的是,親家母不讓她們下床到餵奶室餵奶,說在床上喂就可以了,差點就和護士長吵起來。」她去探望宣玉母子時,聽那些媽媽們在訴苦。

  「她這次來不知又要待幾天,要我幾天都不洗澡、洗頭,我會受不了的。希望她這次不要又帶土雞上來,每天吃麻油雞、麻油腰子都吃怕了。」宣玉已開始在煩惱這些天該怎麼過。婆婆是彰化鄉下的人,觀念上還是很傳統。

  「好可憐喔!」宣岑給她一個同情的笑容。

  宣岑在報社大樓下停好車,瞄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心中暗叫不妙,她遲到了十分鐘。塞車,這個理由是最通用,也是現在最流行的用語。

  她一進大樓便衝進採訪部主任室。沒人——怎會呢?她只不過遲到十分鐘而已嘛!

  她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來。「其他人呢?」和坐在對面的王宇娟說著。

  「安啦!主任來電話說他老婆要生產了,他在醫院。交代你一到就去總編那兒報到。」王宇娟負責影藝版的報導。

  「真看不出,一向大男人主義的徐主任,也有體貼的一面,我還以為他會叫他老婆自己去醫院生產呢?」宣岑輕笑。她剛進報社時,就是碰上新主任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公司上下的人都被他吼過。

  宣岑一頭栽進報社工作快五年,剛進報社時,她被分派採訪藝文和婦幼版的報導和專欄。三年前,兩名同事相繼離開另謀高就,她便自我推薦,爭取採訪報導體育和戶外休閒活動的專題報導,當時的徐主任對她吼了一句:「別以為你是女人,我就對你放鬆要求。」衝著這句話,工作能力絕不輸給男人,而拚命力爭到現在的成績。

  「關宣岑!你還不進來嗎?」總編室傳來吼聲。

  「哇!總編好凶喔!還不快進去跟他撒撒嬌。」宇娟笑著說。總編輯湯懷仁苦追宣岑,是報社同仁皆知的事情。

  「去你的。」宣岑放下背袋,起身往總編室走去。她沒敲門便進去了。全報社的人也就只有她敢這樣就闖進去。

  湯懷仁從一大疊文稿中抬起頭來,看著她走進來。他認識宣岑已有好些年,他是她的學長,念大四時在社團聯誼會中認識了她,她清新靈秀的容顏,和那一對剪水雙瞳的美麗眸子,輕狂淺笑間流露著恬美純真、似水柔情般的氣質神韻,捕捉了他的目光,深深吸引著。這些年來,他一直對她有興趣,連他的家人都一致認可,可是她似乎一點也不心動或領他的情,也不鼓勵他。

  「對不起嘛!我只遲到十分鐘而已。如果主任他不放心交給我,我會更加倍□集資料,準備好採訪前的功課,真的——昨晚我已經擬好了應採訪的內容。」宣岑笑著走向他。

  「不是的。徐主任他很信任你的能力和敬業。因為這次採訪的對象很特別,希望借重你的採訪及流利的文筆作一系列的越野賽車專題報導,讓國人以全新眼光注意及重視這項活動,更能帶動未來越野賽車在國內的風氣。」懷仁說著。

  「哇嗚!徐主任這麼看重我啊!真是受寵若驚。」

  「你是報社裡面最有經驗的,精明又幹練,不派你去派誰去呢?」

  「說得我好像是年紀最大的,謝謝你喔!快十點了,我必須在兩點前趕到台中,回來我再繳稿子給你。」宣岑看一下手錶的時間,說著。

  「路上小心了。」懷仁每一次在地出差到外地採訪時,都不忘叮囑她的安全問題,他的心情是非常矛盾的,他很想私心的不派她出任務,讓她做些謄稿的工作,可是呢,他最想看到的是她神采奕奕、精神煥發的模樣,只要每天看到她那個樣子,他一天都會覺得整個人活了起來。

  「拜了!」宣岑擲了一個嫣然笑容給他,然後走出總編室。

  懷仁失神的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越野賽車場上,只見賽車手通過沙地時,揚起了一陣陣黃色沙塵和煙塵。有六名車手正在做沙地與陡坡的技巧訓練,目的在考驗賽車手,在通過困難地形時應變的能力,以便車手適應在未來比賽期間會面臨到的各種地形,這是一項對大自然的挑戰。

  「報社記者還沒來嗎?」方至剛從車底下探頭出來。他正在做車子的檢查,這是車手賽車前必須做的工作,平日更要做好維修的工作。

  方至剛,他是賽車工作室的經理,也是車隊隊長。這次他會同意接受採訪,是為了讓國人知道越野賽車在國際上,是已受到相當重視的活動,他希望藉著採訪報導,使一些對賽車有興趣的同好,對越野賽車有更進一步的瞭解與認識,進而參與這項活動。

  「今天是星期六,可能塞在高速公路上。」吳大成揮了揮額上的汗水。

  「等他來了,call我一聲。我下場去了。」至剛說著,戴上安全帽坐上了車,發動引擎。

  「OK。」大成朝他比手勢。

  車子噗嚕一聲揚塵而去,黃沙在空中飛舞了起來。

  關宣岑駕著她那部剛買不久的福特天王星二手車,風塵僕僕地趕到越野賽車練習場。戴上棒球帽和太陽眼鏡,從背袋裡拿出相機,她推開車門下了車。

  眺望看去,她只看見一片黃沙捲起,從沙塵中傳來汽車引擎聲。宣岑走下坡走進練習場。她走向一群人,似乎是賽車手,其中一個正卸下他的安全帽,取出一條毛巾拭汗,其他人正在觀看場上的訓練。

  「對不起,你們哪一位是方至剛?」宣岑走向這名車手。她摘下太陽眼鏡,露出令男人傾倒的迷人笑容。

  聽到一個女聲自背後響起,他們全轉過頭,霎時之間,臉上閃過訝異的表情和帶著驚艷的目光,視線投注在這位清秀佳人身上。

  「你是……」大成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我是報社記者,關宣岑。」宣岑掏出記者證,說著。

  一群人裡發出驚歎和訝異聲,「女的。」

  「你是來採訪的關宣岑?」大成心中是暗叫老天——竟然是個女的。至剛看到她不知會是什麼表情?他們甚至替「他」準備了車,讓「他」親身體驗——越野賽車和一般房車賽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你們以為我是男的,是吧?」宣岑看他們的表情不難猜出,不只他們會弄錯她的性別,凡接受她採訪過的,也幾乎都認為她應該是男的。

  他們面面相覷,相視而笑了起來。

  大成呼叫了至剛。「她來了。」但沒告知他——記者是個女的。

  至剛一聽到就朝他們駛來。他從車上下來,一邊卸下安全帽。「人呢?」詢問著。

  「在這裡。」大成正在向宣岑解釋——賽車車種的不同和維修問題。

  宣岑聞聲轉過身。

  果然,就和她從電視上看到的賽車手一樣,他有著一張被太陽洗禮過的健康盧色,燦爛如星子般閃亮的雙眸,他英俊的長相太令人意外。

  當他看到轉身面對他的那一張清麗動人的臉孔,他腦中閃過一個字——美,視線停駐在那張臉上。

  「至剛,她是來採訪的報社記者,關宣岑小姐。」大成說著。

  宣岑正換上笑容想客套幾句,卻看到他蹙著眉、瞇著眼,然後轉過身去,口裡不知咕噥什麼?

  她錯愕的馬上斂去笑容,臉上掛不住的為之氣結,這還是生平第一次,遭到這麼無禮的待遇。

  大成面有難色的看著她,他不知道至剛的態度怎會如此?他大步上前追上至剛。「至剛,你這是幹什麼?」

  「女的,他們竟然派一個女流之輩來採訪,她懂什麼?」至剛他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踢著腳下的沙石發洩不滿。

  宣岑聽到了,不覺惱怒了起來,但看見其他人還在場,她竭力忍住要發作的怒氣。

  她跑向他們,站在他面前,□著腰,駁斥他剛才的話。「我就是關宣岑,女的,看清楚了沒有?」說著,她脫下帽子,必須抬起頭,挺直她一六五公分的身高,才能表現出她的氣焰,只是她發現他滿高的。

  「我看到了,關小姐,只是我不明白你一個女人來這裡,知道要做什麼嗎?」至剛嘴角牽動了一下,直揪住她眼睛盯著她那張臉,望進她的雙眸,立即有一種如電極般的感覺刺進他體內。

  宣岑看到他望著她的眼神時,一陣電流穿身通過的感覺,她不自覺的搖頭,搖掉那個感覺。她再次抬起頭,帶著嚴肅的口吻說著:「你在懷疑我的能力嗎?我在報社擔任採訪記者,已近五年的資歷,若你翻看體育版和戶外休閒版,就會看到我的專欄報導。聽著,我來這裡之前,已看過有關越野賽車的資料,你們已參加過兩次國內越野車比賽,準備參加下年度國際性的重要比賽……」宣岑尚未說完,被至剛揮手打斷接下來的話。

  「跟我來。大成,拿一頂安全帽給她。」至剛說著,大步走向他的車子。

  宣岑必須用跑步的才趕上他。他的態度實在令她不解。

  「喂!你——」

  「上車。」命令的口吻。

  「關小姐,安全帽。」大成手上拿著安全帽遞給她。

  「親身體驗嗎?」宣岑這下明白了,接過帽子,露出了笑容。「謝謝!」說著,跳上車子。

  從一上車到繞完一大圈,至剛就一直沒開口說一句話。宣岑一直從眼角瞥視他,看他專心的駕駛著,心無旁騖的注意著地形的變化和困難度。她從越野賽車的資料中得知長途越野困難度高,而臨的是困難地形,如沙漠、風和岩石、陡坡與沙地,過河也是常遇到的路段。從錄影帶上,她也看到了世界各國都很重視這項賽車活動,各國賽車好手齊聚一堂,向惡劣地形挑戰。

  宣岑一下車,就感到腰□背痛,四肢□麻,一路上顛簸震動,吃了不少苦頭,幸好有戴上安全帽,否則她的頭上都是包。她卸下安全帽,臉上是汗珠密佈。

  至剛拿一罐飲料給她,又遞上毛巾。「你很勇敢,一路上咬著牙撐著。」投以全新的目光看著她。

  在宣岑耳裡轉來,不知是譏諷還是讚美?她瞪著他。

  「你是故意刁難我的嗎?」她才想起方纔他的無禮態度。

  「你不親身體驗,怎麼採訪我?」至剛從她手上拿走安全帽。

  噢——這個男人真難應付。

  「感覺如何?」

  「刺激……而且具有挑戰性。」

  至剛歎了一口氣,帶著一抹惋惜的笑意。「可惜你是個女的。」半帶挑□的說著。

  「女性就不能參加賽車嗎?」宣岑這一脫口,才驚覺自己又被他激怒了。

  至剛揚一揚眉,「哦?關小姐之意,是想做國內的第一位女性賽車手嘍?」

  一旁的大成翻著眼珠子,搖搖頭,今天至剛是吃錯藥了嗎?看來他似乎不喜歡這位美麗的女記者。

  宣岑瞇起眼睛,在心底哼了一聲。「或許我可以試一試。」誰怕誰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你要什麼花招,我就接什麼招。

  「如果有膽量,明天下場跟我們一起訓練。」

  他們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至剛,他們的反應是他對她太尖刻、太不友善了。

  「好。」宣岑揚起頭一口答應,是她不服輸的個性使然。

  宣岑一回到預訂的飯店,全身襖熱難耐的衝進浴室,淋浴,洗了頭,洗淨身上被黃沙洗禮過的沙塵、汗水。

  她坐在床上,拿著一條乾毛巾擦拭濕漉的頭髮。腦中不自覺的浮起方至剛的臉,無禮、傲慢的態度,和嘲諷的、似笑非笑的笑容。他根本沒有要接受採訪的意願,還挑起她不服輸的倔強個性。

  腦子裡閃過今天早上宣洵的星座占卜!你很情緒化,工作無法順利。她衝向電話,拿起話筒,按了幾個數字鍵,一會兒經總機才接通。

  那一端是惟婕接的,他們才剛吃完飯,都在客廳。

  接通時,宣岑有些猶豫了。她真的很情緒化又衝動,不過,打都打了。說著:「惟婕,宣洵在不在?」

  「在洗澡。有事嗎?」惟婕說道。

  「……呃——沒事不——有事,她進去多久了?」

  「沒多久,很急嗎?我代你傳話給她,或者我把電話拿給她聽。」

  「那……不用了。長途電話,我要掛了,拜了。」說著,趕緊掛上電話,免得又招來一番逼供。

  她看著電話,一個人笑了起來。

  「神經病,不想了。」自語的說著。

  但是腦子還是仍繼續運轉,她鬥不過她的腦神經,沒辦法控制它,她有些懊惱,跟自己生氣。

  「拜託——消失。別纏著我。」她起身走向化□台,打開背袋,拿出一條乾淨的牛仔褲和襯衫。她要出去吃晚餐和隨便逛逛。她正要換上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會是誰呢?

  她走去開門。「哪一位?」問道。

  「是我,方至剛。」

  宣岑把門打開。「有什麼事嗎?」她沒有請他進去。

  至剛在門打開時,微愣了一下有些驚訝,他的眼睛不自主地看她光裸的一雙腿。

  宣岑被他這一看有些忸怩不安,她只穿著背心,和短的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褲,她平常在家就是這樣穿著。

  至剛注意到她的不自在,將視線收回停駐在她臉上,她把頭發放下來了,有難以言喻的另一種美。

  「你還沒吃晚餐吧?」他差點忘了他的來意。

  「我正要出去吃。」他是來請她吃飯的嗎?宣岑心中暗忖著。

  「他們都在下面等……你肯賞光的話,我想請你到我奶奶家做客。」至剛話都顛倒了,因為他從沒主動邀女性朋友,到奶奶家吃拜拜大餐,他有些□扭,這都該怪大成,說要他彌補他今天的無禮,以邀請她做賠禮。於是,大家都起哄,他勉為其難的答應他們。

  他的態度怎麼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真是受寵若驚,怎好意思呢?」

  「我不隨便邀請人的。」至剛自忖認為她不會答應的。半是鬆了一口氣,半是生氣的,很矛盾又複雜的心情。他從未這麼不自在過,尤其在一個女人面前。

  又來了,很勉強的話就不要來邀她嘛!宣岑是很不願意去,跟他在一起,沒幾分鐘就會被他激得跳腳。可是,對他這樣一個賽車手的家庭,她想去瞭解他背後,支持他朝越野賽車發展的起因和他家人的看法。

  「好,我去。」宣岑打定主意,要一窺他的家庭和生活背景。

  車子才轉進鄉間小路,宣岑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感到好奇。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大拜拜,幾乎是每一年,在各地都有這種大拜拜的習俗,她是聽過,倒是沒機會看到,這還是第一次呢!

  放眼望去,田與田之間連接著四合院,這裡還存著鄉下農家的氣息。每一戶人家前院擺了酒席,陸續的有客人前來受邀請,好不熱鬧。

  至剛一路上已不知歎了多少氣?他有很不好的預感,奶奶看到關宣岑,不知又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至剛一行人才剛停好車,就已有眼尖的人看到他了。

  「阿剛回來了啦!」操著台語說著。

  「有看到沒有?旁邊一個小姐。」

  至剛經過時,他們互相打了招呼。

  「阿剛,小姐漂亮喔!」他們將目光看向宣岑,投以艷羨的注目禮。

  至剛只是笑一笑,沒有回答。

  「鄉下人都這樣,你別見怪。」大成說著。

  宣岑聳聳肩笑笑。

  他們轉進一幢四合院時,立刻引來一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在座的客人也朝他們這邊看。

  「阿剛叔叔回來了!」他們全圍了過來,高興的叫著。

  「阿祖!阿剛叔叔回來了。」一個男孩跑去通報。

  奶奶早已聽見了,不要看她已七十五高齡,她還是耳聰目明聽得清清楚楚,沒有一點老態龍鐘的樣子。

  至剛看見奶奶朝他們走來,立即迎上去。「阿嬤——」

  「阿嬤!」大成一夥人也喊著。

  奶奶眼睛很銳利,一眼就看見了宣岑。

  至剛看見奶奶的眼神盯著宣岑,他趕緊將她的注意力轉移。「阿嬤,我們坐哪一桌?肚子餓了啦!」他操著台語說著。

  「沒禮貌,我還沒向小姐問好哩!」奶奶用台語說著。

  「我等一下再介紹,這樣可以了吧?」他看客人們的目光都投向這裡,頻頻向宣岑投以驚艷的注目禮。

  「好啦!留一桌給你們吃,你三叔在裡面,我去叫他把菜拿出來。」奶奶說著,領他們到靠大廳的一桌。

  「阿嬤!我去端就好了,你去招呼客人啦!」至剛不願因他們而怠慢了來的客人。

  「他們都是你四叔的客人,從高雄來的。」奶奶的兒女都分散在其他各地,奶奶共有五個兒子兩個女兒。至剛是她大兒子的長子,是她的長孫。「啊!對啦!阿謙也要回來,他要帶他的老闆、老闆娘來給我們請。」她的記性還是很好。

  至剛忙進忙出時,宣岑已從大成他們口中得知至剛的家庭背景,看不出他是在鄉下長大的都市人,從他和他奶奶相處愉悅的樣子來看,他這個大家庭是家和萬事興。

  席間,至剛的三叔、四叔來向他們敬酒,並詢問了他們訓練的情形,兩位叔叔都非常支持他的夢想,預祝他們在賽車場上拿個好成績。

  奶奶悄悄地坐到宣岑旁邊的位子。「小姐,要吃飽喔!這些都是阿剛他三叔煮的,很好吃喔!我講台語你聽懂沒有?台北人都說國語。」

  「聽有啦!我會講普通的啦!」宣岑用她的破台語說著。「菜真好吃,我吃很多了。謝謝啦!」

  「說什麼謝謝?來給我們請,應該是我們感謝你的不嫌棄。」

  「我第一次來吃大拜拜,這裡的人真熱心招待。」

  「真的喔!明年再來,好不好?」奶奶是順水推舟,她一眼就喜歡這個女孩子,很投她的緣。

  「阿嬤——她很忙啦!」至剛看見他奶奶眼睛很亮,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

  宣岑點頭。

  「忙什麼?不行請假來這裡嗎?」

  「她是報社記者,工作多,跑來跑去。」至剛解釋說道。

  「那個可以安排,像今天這樣,不是嗎?」奶奶多精明,她向大成問過了。

  至剛翻著眼珠子,他講不過他奶奶,就隨她去了。

  要回去時,奶奶把至剛拉到廚房,耳提面命一番。

  「大成說你真無禮,對小姐那種態度。給我聽仔細,對女孩子溫柔點,你三十五歲了,腳勤快點,常約女孩子出去,我還要抱曾孫子哩!」

  「她不是啦!我今天才認識的,人家也不一定喜歡我。」他就知道奶奶心裡想的是什麼。

  「我不管啦!你是大孫子,我活到現在,也是為著看曾孫出世。」

  「好啦,好啦!我認真去找。」他想逃跑了。

  「這個關小姐我喜歡,很有我的緣,你去追她。」奶奶冷不防的在他身後說著。

  「什麼?」至剛猛然轉過身,瞪著奶奶,然後轉身逃離她。

  「我等你的好消息——」奶奶在他背後叫著說。

  第二天,宣岑幾乎是沒能和方至剛有進一步的談話。他似乎有意避著她。她一直隱忍著,直到下午時才爆發了出來。她逮到了只剩他一人的機會,其他人都在場上。

  「你怎麼這麼難相處?你不喜歡我就直說無妨,反正我們做記者的,就是令有些人討厭、嫌惡。」昨晚他送她回飯店時,連基本的禮貌送她上樓到房門口都沒有,一聲晚安也沒有哈一句,開了車就走。

  「現在你別煩我,回你住的飯店。」昨個一晚他都沒睡好,被奶奶的話影響了。他只能盡量不看見關宣岑。

  「偏不,是你說的要讓我下場,我早上就來了,你卻一個人影也沒讓我見到。」她轉身往他的車子方向走去。

  「你回飯店,別在這裡煩我。」至剛抓著她,拉回來往她的車子方向走去。

  「你放手——」宣岑甩掉他的手,固執的朝他的車子走去。

  「好,隨你。」至剛甩著頭,背著她走向一棵大樹,躺了下來,拉扯一根草銜在嘴邊。

  他閉上眼睛,只聽見引擎聲發動,車子開動了,漸漸聲音遠去了。

  半小時後,宣岑帶著滿足的笑容從車上下來,她拍了不少照片,雖然她沒有走完全程,卻有了親身經歷的一次經驗。

  她走向方至剛,坐在他旁邊。

  她俯視著他英俊的臉。

  至剛感覺到她的注視,睜開眼睛,起身坐了起來。「你的挑戰探險之行,很刺激過癮吧!」從她臉上看到他要的答案,他喜歡看見她現在的臉龐。

  宣岑朝他一笑,說著:「你想看到怎樣的報導?」宣岑打算今晚寫腹稿,明天她還有半天的時間謄稿。

  「你不採訪我了?」

  「我想要的內容差不多了。」

  「我很難相處,是不是?」

  「希望不是針對我而已,唉!算了,反正沒關係了,明天一早我就遠離你的視線。」宣岑掩飾自己對他特別的感覺。生平第一次,對異性有某種她難以言喻的感覺,但她拒絕接受,不去理會心中傳達給她的訊息,希望這個感覺是錯誤的。

  「以後是難再見了。」至剛發現自己異常的和平日不一樣,他極力抗拒著,他把它歸咎奶奶給他的影響。

  「恐怕是的。明天過後,我還有其他地方活動要跑。」接連下來的採訪工作,都是跑戶外活動的報導。她已很少接下體育方面的採訪,報社已擬好計劃聘請男記者,專司體育版的採訪工作。

  「既然這樣,那麼我們開始吧!」至剛站了起來,露出他難得一見的笑容。

  宣岑將手伸給他,「不可食言。」說著。

  至剛拉起她的手,「你想知道什麼盡量問。」

  「OK。呃——還有……我可不可以要求一件事?」

  「喂!少得寸進尺。」他將她拉起來。在剛才的手與手接觸時,冷不防地一陣電流般的衝擊穿身而過。

  宣岑相同的感覺震撼了她。

  兩人同時地直視對方的眼眸中。

  至剛放開她的手,氣氛有些尷尬。

  宣岑開口打破僵局,「我想再當一次正駕駛,如何?」方纔她因路況不熟悉,又沒人指點她,她想走完全程,就得靠他。

  至剛倒不訝異,她帶給他太多驚訝了。

  「不服輸小姐。」他的眼睛透露著欣賞,唇角帶著笑意。「先採訪還是先上車?」

  「當然是先採訪,你這人啊!亂不定性的,我以防萬一。」宣岑斜睨著他,柔笑的說著。

  「就請問吧!小姐。」

  宣岑將擬好的採訪腹案,一一的向至剛發問,至剛這次很合作的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從他選擇越野賽車的起因,談論到夢想、期間的掙扎和如何取得家人的諒解與支持,對越野賽車抱持著什麼樣的信念,未來計劃等等。

  「還有什麼你遺漏的?」

  感情生活。宣岑的腦中閃過,她覺得剛才的話題都是剛強陽氣重,他應該有溫柔至情的一面吧?天——你又在想什麼?你採訪的又不是那些大明星,你管人家的感情私事幹什麼?

  宣岑搖搖頭,情緒突然變了,複雜而難懂。

  宣岑一回到飯店,就交代櫃台她不接電話。

  她是逃回飯店的,為了她莫名的複雜心情。

  他們想邀她出去吃飯,她漫不經心的隨口答應,但她又反悔了。回飯店的路上,怎麼也揮不去方至剛燦似陽光的臉孔。她不允許自己在工作時有太多私人的感情,她更不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

  七點二十分。宣岑抬手看腕上的表,低下頭看看一片空白的稿子。今晚她是別想寫出好的文稿了。

  她正想放棄繼續伏案,想出去找東西吃時,門上響起急促有力的敲門聲。

  她的心浮浮沉沉的,矛盾著。她終於走去開門。

  「你在幹什麼?每個人都在等你一個,你電話為什麼不接?」至剛在門口就吼了起來。

  「我還要工作、趕稿——都是你——陰陽怪氣的,害我現在要趕稱,明天中午前我要交楠。」宣岑將滿腹的委屈、身心疲累,全歸咎他一個人。

  「那你就不該答應邀請,害得他們到現在還沒吃晚餐。」

  「我——」宣岑自知錯在於自己。

  「算了,你就趕你的稿,我會告訴他們的。」至剛沒等她開口,扭頭就走。

  宣岑想喊出聲,卻硬生生的卡在喉嚨裡。她讓自己的心緒紊亂失控了。

  一早,宣岑離開飯店。

  她到方至剛和大成合夥開的汽車修配廠,向他們為她的爽約致歉,但她沒看到方至剛。

  帶著沉重和糾結理不清的心情回到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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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1:58:59

第二章

趙惟婕氣急敗壞的一張怒容,從進門到喝完一杯茶,都不能讓她緩下來,她一旦生起氣來,是久久不能退燒的。

  旁邊的人聰明的不敢發出一語,唯恐被波及到。

  程偉踱向她,手上拿著一罐飲料。「喝冰茶消消氣。」笑著說,將飲料放在她桌上。

  惟婕瞪著他。他是這家法律事務所的負責人,她的上司。

  「以後律師協會介紹的客戶,別再指派我去。看看我的臉——被那個人氣得臉都綠了,他有性別歧視,我才剛遞出名片,他就把我轟得體無完膚回來。」惟婕被指派去調解購屋投資置產遭「套牢」的案件。

  「哦?」程偉要不是太瞭解她,就會相信她說的。

  「……呃……當然,比生氣我是不會輸給他的。」

  「哇!好可怕!好可怕喔!」程偉做出小生怕怕的誇張表情。

  辦公室的同仁都笑了起來。

  電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石瑞明接起電話。「程氏法律要務所。」

  「惟婕,你的。」他說著,將話筒給她。

  惟婕接過電話,「我是趙惟婕。」說著。不到一秒鐘她倒抽著氣,喃喃說著:「怎麼會……死了……?」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謝謝你的通知……」然後掛上電話。

  「誰死了?」程偉見狀問道。

  「就是委託我保管他土地所有權狀的潘老先生,他上吊自殺了。」惟婕臉上血色還是無法從震驚中恢復。

  「潘老先生?怎麼可能?雖然他的親人都已不在人世,但遭受過一連串不幸打擊的他,怎會輕生?」程偉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事務所裡的每個人,都非常喜歡潘老先生開朗、達觀的人生態度,他們實在難以相信他會扼殺自己的晚年餘生。

  「那個案子就交給瑞明,我這就去潘老先生住處。」惟婕說著,提著公事包往門外走出去。

  「小姐,現場不能隨便進出。」一名員警走過來,阻止她。

  「趙律師,你來了。」一名婦人朝她喊著。是她打電話聯絡惟婕的,也是她先發現屍體報案的。

  「我們都不敢相信老先生他會自殺,他大前天還到老人會那裡找人下棋、唱卡拉OK咧!」婦人說著。

  「沒有說什麼或提到什麼嗎?」惟婕說著。大前天不就是三天前?那天——她不在事務所,程偉說潘老先生曾找過她,她一直以為他還會再來找她,或是會打電話給她,且她又被手上的案子忙得焦頭爛額,忘了他來找她的事了。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婦人搖頭。

  惟婕走向正走出來的一名便衣刑警,說著:「對不起,我可不可以進去?」

  方至中抬眼看她一眼,說著:「小姐,這不是看熱鬧的地方。」邊脫下白色手套。

  「我像是來看熱鬧的嗎?」惟婕秀眉微蹙,瞪著他,從公事包內取出一張名片。「我是死者生前的委託律師。」將名片遞給他。

  「律師……你是律師?」至中接過名片,看了一看,再看她。

  嘖!又一個性別歧視的男人。

  「我可以進去了嗎?」

  「要吃中餐了,看屍體對胃會消化不良的。」

  聽他這麼一說,惟婕有些躊躇不前。他正好說中她的弱點,她有胃痛這個毛病。上吊自般的景象會很慘嗎?

  在猶像之際,兩名員警正搬運屍體朝他們而來。

  「等等,這位小姐要看死者。」至中向那兩名員警說著。

  惟婕抬起輕顫的手掀開白布一角,露出了死者的臉孔。她的眼眶中已是盈盈淚水,低泣著說:「為什麼……?您老人家常說人要樂觀看這人生,為什麼自己卻走上絕路了呢?」

  「好。抬走。」至中將白布一角蓋上,說著。

  惟婕淚眼看著老人家的屍體被搬上救護車。

  至中從口袋掏出手帕。「手帕借你。」說著,將手帕遞上。

  「不用。」惟婕忙轉過身,在公事包內找面紙,但裡頭一張也沒有。她只得再轉過身,搶過那條手帕。

  她背著他拭淚,她從不在人前掉淚的。吸吸鼻子後,轉過身來面向他。

  「謝謝你的手帕。」

  「不客氣。」至中看著她眼中還泛著淚光。「你認識死者很久了?」

  惟婕點頭。「他是我乾媽的朋友,他常到我們事務所來。」她還不知要怎麼告訴乾媽這個噩耗?

  原來如此。「方纔你說的那些話,似乎不願相信他會有輕生的念頭。」

  「和他老人家親近過的,都不會願意相信的,它太突然了,教人沒有心理準備……他就這麼死了……」說著說著,惟婕又掉淚,發覺自己的窘態,她背過身頻頻拭淚。

  至中實在難以應付女人的眼淚,每每在命案現場看到這類情形,他都是自動就走開,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他轉身就要走開。

  「嗯!你真沒禮貌,不打聲招呼就走開。」惟婕在背後叫住他。

  「我以為你不喜歡有觀眾?」至中不失幽默地說。

  不會憐香惜玉的男人,看到女人的眼淚就逃走。惟婕看著他似笑非笑的慵懶笑臉。宣洵要是看到了他,八成會說酷斃了。她自忖著。

  「驗屍報告出來,就打電話通知我一聲。」惟婕說著。

  至中沒有回頭看她,只是比著OK的手勢,然後走向他的車子,前面一部警車正開走了。

  「手帕洗過再還你。」她差點忘了手上的手帕。

  至中打開車門,朝她遠遠地一笑。「它需要主人。」說著,鑽進車裡,揚長而去。

  方家一早就是鬧哄哄的。

  至剛、至中、季翔三兄弟難得碰面,再加上他們的妹妹方天羽、妹夫唐克亞及妹夫的妹妹唐采菲,整個廚房就是他們的談笑聲,唐家就在隔壁,和方家是相連的樓房。

  「你們的聲音小聲點,可不可以?」方母正在講電話,掩著話筒喝斥他們。

  至剛昨晚才回來,他們移師陣地換練習場,以適應不同地形的變化。

  季翔回來三天了,他是應旅行社之邀,到帛琉做潛水旅遊的導遊,並拍攝潛水活動,製成錄影帶或幻燈片,以便在旅遊說明會時介紹給旅客。

  「老爸怎麼還不下來吃早餐?」至剛已許久沒看到到父親了。

  「老爸他昨晚失眠了,一早拿著釣竿去早釣。」季翔說道。他們的父親是法官。

  「老爸又陷入宣判前的失眠期。那一名被告犯人,是確定維持一審的宣判——死刑,強盜勒索又故意殺人,邪惡深重,社會容不下這些惡徒的生存空間。」至中身為一名警察,其責任就是保護善良百姓,打擊犯罪。但他們在搜證完逮捕犯人時,又常常面對的是情有可原的無助犯人。

  「至剛,奶奶叫你聽電話。」方母將無線電話交給他。

  至剛莫可奈何地接過電話。「是我至剛……」

  「奶奶又在「催生」了。」天羽說著。

  「告訴你們,奶奶提到一個女人……叫什麼岑的,啊——關宣岑,對——就是這個名字……」方母說著,呵呵地笑了起來。

  「媽——」至剛抗議的說著。

  「閉嘴!你專心聽電話。」方母喝斥一聲,再繼續說下去:「奶奶說形容她漂亮還不夠,是她見過最美的女孩……」

  至剛又打斷媽媽的話,急著說:「別聽奶奶說的,晚上又看不清楚。」

  「誰說我看不清楚?」他手上的聽筒傳來吼聲,他趕緊把電話拿得遠遠的,一臉的苦相。

  天羽起身,搶過他手上的電話。對著話筒說著:「阿嬤,你形容的太誇張了啦!在台北隨便找一個,都是漂亮的女孩子。」用台語說著。

  「真的?我不會用國語形容啦!你們激他說,他會說出來的啦!」彼線那一端的奶奶說著。

  一通電話,把方家一天的氣氛炒熱到最高點。

  「老大,從實招來吧!關宣岑是何方美人?連我們奶奶都為之傾心」至中笑道。

  至剛瞪著他們,咬了一口三明治。

  「這個關宣岑不簡單喔!老大,你是一見傾心,馬上就讓奶奶□定嗎?」季翔也幫著起哄,激將地說著。

  「哇!好浪漫的夏日黃沙越野戀曲。」采菲幫著和聲。她在兄嫂開的旅行社上班,生性浪漫,無可救藥的多情,常常在帶團時遇到艷遇。

  「老公,大哥他像不像你那時候的樣子?」天羽加入起哄陣線,還拉克亞下水。他們夫妻開了一間旅行社。

  「我什麼樣子?拜託你們行不行?我現在滿腦子全是比賽的事,別聽奶奶胡謅。才認識一天能成什麼氣候?只不過是禮貌性的邀請。你們大呼小叫什麼?我要找老婆的人選不會是那一類型的。」至剛被他們一激,氣得臉紅脖子粗。

  「只不過一人一句,你就氣成這樣,還說那麼多,讓人懷疑唷!」方母意味深遠地揪住

  「媽——你賞你的鳥,別聽到什麼就信什麼。你兒子討老婆時,自然會帶到你面前。」至剛還真希望他媽媽把精神全放在賞鳥上。

  方母是野鳥學會會員。五年前,和方父應友人之邀,到彰化的一座農場做客時,遇到在這附近賞鳥的一群人,自此就和賞鳥結下不解之緣,常和鳥友們上山下海,或是到各地的賞鳥區一睹烏的風采。

  「鳥友們都有孫子孫女可以談,好羨慕他們含飴弄孫的情景。人家至謙帶了女朋友給奶奶看,你卻死逼都不肯承認。」方母說著,歎著氣。至謙是至剛兄弟的堂弟。

  「我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談情說愛?而且也要看上眼,至謙和前任女朋友不是也談了一年多,後來不也結束了?新郎不是他。」至剛不願將時間浪費在感情這方面上。他的夢想正在進行中,他要達成這一生所下的目標,並實現夢想。

  「至謙又換了女友?動作很快嘛!」至中的感情生活也是空白,他是刑事組的人員,常要外出辦案,和危險為伍,今日的現代女性,多半不會選擇這種職業的男人。

  「那個女的是護士,是女方舅舅介紹給至謙的。」方母說著。

  「護士——?哇嗚!做那種事不就要事先消毒?」至中誇張的吹起口哨。

  「方至中!在我的廚房不准有異色笑話,在場還有女士、小姐。」方母拿起筷子就往他頭上打,厲聲斥責地說道。

  「是的,媽。」至中接受媽媽的告誡。從國中時期,媽媽就教他們三兄弟要尊重女人。為防止他們的話題敏感、具騷擾性,便嚴禁他們不准說有色笑話。

  這一餐吃得特別久,眼看上班時間到了,才紛紛離開。

  「惟婕,警方的驗屍報告出來了沒有?」關母說著。她剛聽到不幸的消息時也無法相信。

  潘老先生是她在醫院當義工時認識的。三年前,一場飛機墜落的空難事件,帶走了他的兒子、媳婦和孫子三條性命。早年喪妻,再加上子媳孫的不幸事件,使得他年逾六十的身心不堪承受這個打擊,患了嚴重的憂鬱症,她常去看他、陪他,但未能打開他鬱悶的心扉。在聖誕節那一天,她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他,經過醫院的特別室,傳來唱聖歌的孩童聲,當時是醫院特別為腦性麻痺兒童辦的聯歡活動,他受感動的流著淚。第二天,他就說他已經好了,臉上充滿活力和朝氣,他終於能再面對這個無常人生了。這三年來,就始終看到他笑臉迎人的與人相處。

  「今天應該會有通知來。」惟婕本想自己打電話問結果的,她卻忘了問是哪個管轄區的,且還忘了問那名刑警的名字。

  「宣洵,你去叫你二姊出來吃早餐。這孩戶最近怪怪的,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關母說著。

  「二姊!上班要遲到了。」宣洵在房間門口敲著門喊著。

  門應聲打開了。

  「別嚷——我頭痛死了。」宣岑帶著一夜宿醉醒來。昨晚和一票同事唱KTV,喝了點酒。「媽,早。」踱進廚房。

  「怎麼這副醜樣子?」惟婕見她披著散發,光著腳,臉上還有殘妝未卸。

  「感冒啦?」關母關心地問著。

  「沒有。」宣岑踱進浴室,又再出來。

  「二姊,怎麼沒看到你的車?」宣平說著。

  「同事送我回來的。」進去房間又再出來,手上拿著卸妝棉擦拭臉。昨晚,她也不知幾點回來的,一看到床,倒頭就睡著了,連妝也沒卸掉。

  「去哪兒,這麼晚回來?」關母擔憂說道。

  「KTV唱歌、喝酒。」宣岑說著,然後進浴室。她知道媽媽又要念個沒完,索性把媽媽的嘮叨關在門外。

  等她出來時,她馬上急急打斷:「拜託!媽,我時間快來不及了,晚上,好不好?」

  關母的嘴是正要開口,又閉了起來,揮揮手。「去啦!去啦!」

  「對不起啦!媽。」宣岑拍拍媽媽的手,然後進去房間。

  惟婕跟在她身後進去。

  「我送你一程。」她說著。

  「你不趕嗎?」宣岑坐在化妝怡前,擦著那些保養品。「真醜的臉。」她說著,對著鏡子扮鬼臉。

  惟婕挑了一隻唇膏給她。「就塗這支吧!你臉色很難看。」說著。

  宣岑看她一眼。「你不會是專程來替我選口紅的吧?」她先用唇筆描唇邊,再上口紅。

  「這兩個月來,你很不對勁喔?」

  「哪裡不對勁?」宣岑起身,走向衣櫃打開它,對著它發愁。

  惟婕走向她,站在衣櫃前。「這件會讓你有精神的。」挑出一件蘋果綠褲裝。

  「不行,不行。我今天要做戶外採訪。」宣岑說著,把褲裝放回去,挑了件紫色背心,搭配黃色上衣,再拿出一條牛仔褲。

  她在換穿時,惟婕看見她床頭櫃上的一幀照片,她順手拿了起來。「這是誰啊?你什麼時候也開始迷上偶像了?」

  宣岑見狀,搶下她手上的相框,一張粉臉嫣紅如酡,杏眼圓睜的瞪著她。「趙惟婕,你敢說出去,我們就絕交。」威脅說道。

  惟婕斜睨著宣岑,促狹的輕笑了起來。

  「不准笑。」

  「我沒笑,只是你那樣子讓人起疑。他就是你不對勁的原因?他是何方神聖,能讓發誓往三十歲前不談感情的關宣岑小姐破了戒?」

  宣岑轉過身背向她,掩飾她混亂的思緒,淡淡地說:「還沒開始哪來的感情?」將相框放進化妝台的抽屜裡。

  「你沒事吧?」惟婕聽她這一說,感覺出她話中的悲哀,但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就無法探知了。

  「本來就沒事。走啦——走啦!」宣岑面對她時已平復了,擠出笑容來。

  惟婕到事務所後,還直想著宣岑說的那句話。

  她想著那照片上的男人。

  是宣岑的單戀嗎?

  惟婕想著想著,宣岑的確是從台中回來後,就變怪了。突然,她想起宣岑打的那通電話,最近又似乎對星座占卜有興趣,莫非宣岑真動起愛情的念頭?可是那句話……

  桌前的電話響了起來,打斷了她的思維。抓起話筒,「程氏法律事務所,我是趙惟婕。」

  「嗨!還認得我的聲音嗎?」至中在電話一端。

  「當然,我在等你的驗屍報告,下來了嗎?呃……真對不起,我還不知你大名?」惟婕差點又忘了問他的名字。

  「方至中。四力的方,至尊的至,中正的中——方至中是也。」

  「方至中先生你好。要我過去,還是你過來?」

  「局裡不好說話,中餐時間,如何?」

  「好。」惟婕知道尚未公開發佈真相前,辦案人員不便向外界透露,尤其是記者和律師。

  「我去接你,就這麼說定。中午見。」

  惟婕還來不及抗議,電話就掛斷了。

  噢——這個男人真魯莽,問都沒問她的意思,就擅自決定。

  「她剛講完電話,你等會兒。」瑞明看著惟婕的方向,說著。「惟婕——一線電話。」

  惟婕按了一個鍵,再拿起話筒。「我是趙惟婕,哪位?」

  是關母打來的。她說:「惟婕,你下班後到潘老先生家,把吉斯帶回來。吉斯現在沒主人養它會餓的。」吉斯是一條狗。

  吉斯?惟婕都忘了它了。可是……「乾媽,我沒看到吉斯。」

  「不會吧?你真的沒看到古斯?」

  「會不會是老人家把古斯送給別人養了?」這也說不定。一個要自殺的老人,且又那麼愛狗,一定是怕它餓著了,才把它送給別人養。

  「那應該也會送到我這裡來呀!」關母說著。她很喜歡吉斯,常帶它到育幼院去,逗孩子們開心。

  「我去問問鄰居。」

  「要找到喔!」關母再次吩咐。

  惟婕掛上電話。中午過去一趟好了。

  中午時間一到,至中就到事務所接惟婕。

  「驗屍報告呢?」一上車,惟婕就說。

  「小姐,別那麼現實,好不好?我可是冒著被記過的風險,拷貝一份的。先吃飯再討論,行不行?」至中揪著她。

  似乎是她佔下風,也罷,先吃飯再看也是一樣。

  他們在一家自助餐廳點餐。

  「好了,一頓飯也吃完了,可以讓我看了吧!」餐畢,惟婕抹著嘴,說著。

  至中從口袋掏出一張紙。「拿去。」

  惟婕接過來。看了一下,微蹙著眉說:「這用紅筆圈起來的是什麼意思?」

  「那是我畫上去的。」

  惟婕若有所思的看他。「為什麼?」

  「疑點啊!一個上吊自殺的人,會一次不成功再試第二次嗎?」至中向前傾身,低聲說道。

  「什麼意思?」惟婕不解地說。

  「死者脖子上有兩條勒痕。死者不可能一次不成功,醒來再試一次,而且位置不對,一個靠近喉頭,一個在下方。」至中說著,不疾不徐地讓她瞭解,一邊做動作,比著脖子。

  「有沒有可能是摩擦的關係?」惟婕聽他一解說,反而不願相信是樁命案事件。

  至中看了看四周,然後說著:「這裡不方便,我們到車裡談」起身離桌。

  惟婕點頭。

  在車裡,至中示範了給惟婕看,在局裡他們也做過一次。

  「你明白嗎?」

  惟婕見他示範動作逼真,嚇出冷汗,難以置信地閉上眼睛。

  「你還好嗎?」至中關切地詢問。

  惟婕點頭,張開眼睛。「誰會殺一個老人呢?」眼淚凝聚在眼裡。

  「嘿!拜託!別讓我看到眼淚。」至中望進她閃動淚光的眼裡,失措地說。

  「討厭——」惟婕眨了眨眼,抬起頭仰著臉,想克制自己的眼淚不掉出來。

  「我今天沒帶手帕。主人易位了。」至中半揶揄地說著。

  惟婕破涕為笑,仔細地打量他。這個男人真不失幽默。

  突然地,她想起乾媽交代的事,叫了起來:「吉斯。」

  「誰?」

  「狗。載我到潘老先生住處,我得找吉斯。」惟婕催促他。

  至中只得聽命於她。

  一下車,惟婕便喚著吉斯的名字。

  「吉斯——」她繞到後後去找。她來過一次,這房子很大,四周看到的土地全是潘家的土地。

  「我們那天沒看到什麼狗啊!附近鄰人也沒提到什麼狗?」至中緊隨在她身後。

  「我也是,把它給忘了。」吉斯平時就沒被拴住,好讓它自在的到處走動,看到她也會搖尾向她吠叫兩聲表示打招呼。

  「我們去問問附近鄰居。」至中說著,心中的疑慮正在擴大。

  他們去問的結果是都沒看到,如果他們沒提,大家也都忘記小狗吉斯的存在。

  在事務所門前,至中叮囑惟婕不要獨自一人到現場。

  「我回去向局裡報告,需要你合作時請盡量配合,但是——請不要一個人行動,這是刑警的工作。」

  惟婕答應他。

  至中再看她一眼,才將車子駛離。

  惟婕才進門,程偉就疾步向她走來。

  「你這一餐吃得可真久,急死人了。」

  「怎麼了嘛?」惟婕正要放下皮包。

  「別坐了,你快去醫院,報社的人打電話來,說宣岑在醫院。」程偉拉她起來,告訴她醫院的名稱。他的太太葉芙蓉是宣岑的高中同學。

  「噢——天!」惟婕喃喃說著。報社的人一定聯絡不上乾媽,乾媽這時候大都在育幼院。

  她抓起皮包,急急地往門外走,趕去醫院。

  宣岑這一昏倒事件,報社的人可是亂了秩序,原先已預約好的採訪時間,也因為資料不齊全,也都要延後或是取消,錯失了採訪機會,報社的損失勢必在即。

  徐主任和王宇娟剛從醫院回來。

  徐主任的臉上是凝重的神情,不發一語的進了主任室。

  宇娟皺著眉,心中替宣岑捏了把冷汗。

  同事們見狀全圍攏了過來。

  「宣岑沒事吧?」關心地詢問。

  「沒事了。」宇娟說著。

  「主任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好。」一名同事說著,看向主任室的方向。

  「宣岑和他吵了起來,他考慮要把宣岑調到婦幼、醫藥那一版,你們也知道她那火爆脾氣、不服輸的倔強個性,她說她會在今天晚上交稿,不會讓戶外活動版開天窗。」宇娟說著。

  「全報社裡面,就只有她敢跟主任理論、據理以爭。」他們都非常欣賞這位前輩的風趣文筆,喜歡和她搭檔出外做採訪。

  「別忘了還有我們的總編。」宇娟笑著說。湯懷仁還留在醫院裡。

  桌上的電活響了起來。

  「王宇娟,找哪位?」她接了起來。

  「關宣岑小姐,在嗎?」大成被他們推派打電話給宣岑,想在赴賽前聚一聚。

  「她人在醫院,有事的話,我替你傳話給她。」

  「醫院?她發生什麼事了?」大成這一叫,引起至剛的注意。

  「採訪高空彈跳時發生了事情。」宇娟說著。宣岑一向是行動派的,有「關大膽」之稱。每次戶外採訪時,她都親自參與體驗那種真實,身歷其境的刺激感。可是這一回,她卻出了事。

  大成記下醫院,說了聲謝謝便掛上電話。

  「你們去就好,這部還沒有修好。」至剛說著。

  其他人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走出去。

  「至剛不去。」阿立在修護廠外而,碰到已換好衣服的大成。修護廠是他們在台北合夥開設的,阿立是負責人。

  大成走進修護廠,走向至剛。

  大成觀察他已經好久了,他對這次的比賽有些擔心會出差錯。

  「至剛,你和關宣岑是不是發生過不愉快?」

  聽到關宣岑的名字,一顆心狂跳著。

  「我跟她……怎麼會?才認識不過兩天。」至剛閃爍其詞,語氣有些惱怒,咬著牙。

  「至剛,我們認識也十來年了,這次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裡。我雖然沒有談戀愛的經驗,但也看過阿立的悵然失落、為情所困的樣子,還有什麼會讓一個男人變得舉足不而、捶胸頓足?愛情。」大成分析說著,想幫他解套。

  至剛不領情的哼了一聲。他鑽到車底下。

  大成愛莫能助的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走出去了。

  宣岑醒來一個小時了。

  「總編,你可以回報社了,我沒事了。」宣岑醒來就看見湯懷仁和惟婕,徐主任和字娟是一接到電話就趕來,半小時前才走,她和徐主任為了要調派她到別的版面,而起了爭執。

  她看了惟婕一眼,惟婕正以饒富興味的眼光,看著她和湯懷仁。她想解釋,也總不能就在他面前說。

  「你就是這麼逞強,那麼危險的事,你也敢下去做。被你這一嚇,心臟差點就停止跳動了。我會和徐主任溝通後,盡量讓你做謄稿的工作。」懷仁對她太徇私偏心,是報社裡的人都知道的事。

  「你不可以這麼做,我不會感激你的。」這也是宣岑擔心的事,她不敢去想徐主任的臉上表情。

  「再說吧!好好休息,別去管稿子的事,那個由我來處理。」懷仁輕拍她的手,深情的看她一眼。

  一等他離開,宣岑就嚷著要出院,她必須趕在十點前將稿子交出去,否則來不及印刷、排版。

  「他就是你們的總編輯?他對你……」惟婕輕笑著。她一下午都在醫院,她本想通知乾媽的,卻被宣岑阻止。乾媽原本就很反對宣岑的上作。

  「別說,我聽太多了,但我真的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有的只是他是我的上司,我很尊重他。」宣岑急急打斷她的話。

  「說的也是。連聽也沒聽你說過,那是不是對他太殘忍了?」

  「同情的施與受才是殘忍的。那豈不是侮蔑對方的感情?我會看不起自己的。」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五年來,她都不想和湯懷仁有私底下的約會,她總是借口推辭掉。因為她不希望也不想要聽到他的告白。她是真的不會處理感情這方面的問題,索性就不接受任何男人的追求,自求心平氣和,專心在工作上。

  惟婕想起照片上的男人,她不著痕跡地隨意一提,「照片上的他會來看你嗎?」

  宣岑微微一驚,眼神迷離的擬定在遠方,混雜著不知名的情愫。

  發覺惟婕疑惑的眼光,她低下頭,輕搖著,澀然的輕描淡說:「他不可能知道的,一個不相干的人……」

  惟婕見她眼瞼愁容,不忍再問下去,心中對照片上的男人留下疑團。

  這時門上輕叩著兩聲。

  惟婕前去開門。

  大成和阿立其他三人的身影躍入她眼底時,她臉上的驚訝,隨之而來的笑容,情緒頓時異常興奮,「大成——阿仁……還有你們……怎麼會……」說著說著,眼淚竟然毫無預警的決堤而出。

  惟婕在一旁看得十分訝異,宣岑看到這些人,未免太情緒激動了?

  幾個大男人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宣岑會對他們的出現如此激動。

  「嘿!別哭,看看我們帶什麼東西來……」大成說著,從身後拿出一束花,交給她。加了兩句話:「至剛送的,他有事不能來看你。」

  聽到至剛的名字,心中狂跳不已,淚在眼眶中打轉,宣岑低首著,將臉埋進花叢中,克制著自己不在他們面前再流淚。

  至剛又是誰?惟婕疑惑地凝視宣岑,她太不對勁了。

  大成和阿立對看一眼,他們莫測高深的嘴角牽動著,眼中有著笑意。

  「至剛說晚點再來看你。」大成說著。

  宣岑抬首,搖頭,擠出一絲笑容。「不必了,我就要出院回家休息。」

  「那留下電話或住址,至剛會想見你的。」阿立也幫腔。

  「真的沒事了,不必麻煩他……你們來台北是參加比賽嗎?」宣岑移轉話題,她知道這月底有房車越野比賽。參賽的車隊名單還沒交到報社手中。

  「你一定得來看我們,拿冠軍來個專訪,如何?」大成說著。

  宣岑沒有回答,顧左右而他言。「照片收到了嗎?」

  「有,小飛他還拿底片去放大,他說若有征男性模特兒的廣告,他要拿那張照片應徵。」阿立搶著說,取笑一旁站著的小飛。

  小飛不放過阿立,也糗他:「他啊到處拿著他的照片,碰到年輕小姐就給一張,還說請惠賜一票,他臉皮多厚。」

  「新的求愛花招嗎?」宣岑也被他們逗笑了。

  惟婕趁著辦出院手續時,寫著住址和電話的紙條,在大成他們離開時,偷偷塞給大成。

  回到家中的宣岑,正被媽媽數落個不停。

  「你去跟人家高空彈跳做什麼?急著想死嗎?你不替你這個老母想想嗎?」關母跟在宣岑後面進出房間。

  「媽,我是昨晚喝太多了,早餐沒吃,血糖突然降低了嘛!」宣岑嬌嗔的說著,她是第一次嘗試彈跳,她是在跳下去的時候,突然感覺一陣暈眩和噁心,然後就昏迷不醒了。

  「還說,先把那碗豬腳麵線給我吃完,我再跟你談工作的事。」

  「媽——我得趕在十點前交稿,否則明天篇幅不夠……」宣岑抗議的話,硬生生地被媽媽打斷。

  「不行!你今天別想給我提筆。」語氣是堅定的。

  「乾媽,你就原諒她這一次,宣岑她也受了教訓,也吃足了苦頭。」惟婕站在宣岑這一邊說話。

  「你也幫她,你們兩個女孩子家,儘是跑東跑西的一個勁兒的往外,都二十八了……」

  「乾媽——」又要老話重提了,惟婕討饒的說著。

  宣平和宣洵笑了起來。

  宣岑在九點二十分時趕完了稿子,正愁著要如何躲過媽媽那關,趕到報社交稿,她知道總編湯懷仁還在等她的稿子。想找惟婕幫忙,她卻接到電話出去了。

  「二姊!電話。」宣洵在她房門口喊著,手上拿著無線電話。

  「拿進來。」宣岑正在換下身上的居家服。

  宣洵進來見狀,嚷了起來:「二姊,你要偷跑出去……」下面的話被宣岑急忙的用手掩住了。

  「閉嘴啦!你,嚷什麼嚷?」宣岑鬆開手要她噤聲,關上門。說著:「等會兒,你把媽支開,我要從你的房間爬窗戶出去。我要趕到報社交稿,鞋子幫我放在窗台下。」

  「我要告訴媽。」宣洵聽見媽媽不准她出門的。

  「你敢,否則我把你綁起來,塞住嘴巴。」宣岑威脅說著。

  宣洵知道姊姊是說到做到的人,癟嘴說:「好嘛!不過這個月零用錢要增加,堵嘴費一千塊。」

  「關宣洵,你這是勒索。」宣岑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哼!沒你的罪名重。」宣洵朝她扮鬼臉。看到手上的電話,「喔!電話。」她是迷糊蛇一個,將電話交給她二姐,然後走了出去。

  宣岑關上房門。「喂——我是關宣岑,哪位?」

  至剛在電話中,已聽見她們兩姊妹的有趣對話,不覺莞爾一笑,引來媽媽的注意,挑眉看著他這裡。

  「我,方至剛。」他聽見宣岑接電話的呼喚聲,報上自己的姓名了。他是在家裡打去的。

  一聽見是他的聲音,宣岑聽見自己狂猛跳動的厲害的心音。

  「你好……好久不見。」兩個月不見了。

  「你不是要爬窗子嗎?在門口等我。二十分鐘見。」說完,不等她回答,就掛斷了。

  老天——竟然讓他聽見她和宣洵的對話。

  二十分鐘見,天——他要過來嗎?好像是的。宣岑有些恍惚不安了起來。

  衝向化妝台,對鏡一看——臉色蒼白,兩眼無神。她拿起一隻口紅塗上,這個顏色可以嗎?她有些緊張不知所措,這二十分鐘的等待是那麼的漫長。

  宣岑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在期待的是什麼?心情隨著時間在翻攪、澎湃……

  至剛在他那一家子的接力逼供下,堅決不透露,嘴緊閉著,眼看時間分秒流逝,他衝鋒陷陣的衝出大門,開著車火速趕到宣岑家門口。

  他遠遠的就看見她了。站在水銀燈柱下,沁涼的夜風吹拂著她的長髮,掀動著她的紗裙。

  「上來。」至剛搖下車窗,打開駕駛座旁的車門,說著。

  宣岑抱著稿件上車。

  一點也不羅曼蒂克的氣氛。宣岑斜睨著看他的側臉,不看還好,一看她一顆不安分的心鼓動了起來。

  「到報社?」至剛不敢正視她。

  「嗯!」

  就這樣簡潔的幾個字就結束談話。

  到了報社門口。宣岑看三樓的燈光還亮著,總編輯湯懷仁果然在等她的稿子。

  「我進去可能會耽擱少許時間,你不用等了,我會叫車回去的。」宣岑說著。

  至剛的眼神停駐在她的臉上,微蹙著眉。「我等你。」

  宣岑推開門,下了車,奔進大樓。

  至剛閉上眼睛,為他眼中流連徘徊的美麗身影感到心痛,望著消失在大樓的身影,充滿各式的矛盾情緒。那身影在他腦海揮之不去,她是他這兩個月來煩亂的禍源,無法理出個頭緒,他無法解釋他的心境。

  宣岑輕敲了總編室的門,便打開門進去。

  「宣岑——你總算趕來了,徐主任要我不要等你的稿子了。」湯懷仁釋然的吁了一聲。起身走向她。

  「你好點沒有?這麼急著出院。」心疼的看著她。

  「總編,你批一下稿,要刪掉的或是要補充加詞句,我可以馬上校正。」宣岑不想讓方至剛等太久。

  「不急嘛!我們邊聊。」懷仁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和她私下談話。

  「我還有事……呃……是朋友在樓下等我。」宣岑推辭的很快。

  「男的?女的?」懷仁脫口說著,感覺到自己的唐突,他訥訥地又說著:「對不起。」

  宣岑訝異的愣住了,但她甩開那份不安。

  「你去吧!我相信你的內容會很精彩,你一向讓我對你的工作能力有信心。」懷仁柔聲地說。

  「總編,我……」宣岑期期艾文地說著,口拙了起來。她陷進了什麼樣的陷阱呢?溫柔陷阱嗎?不,感情的事怎能和公事混為一談?她不能因為湯懷仁的偏袒私心,就利用他達成工作上的事。

  「你的朋友還在樓下等你,不是嗎?」懷仁堆起笑臉,掩飾自己的失望。

  宣岑的心立刻飛向至剛,她抱歉的投以微笑,打開門走出總編室。

  湯懷仁癡傻地望著她的笑容,在門關上時,悵然的心失落到谷底,歎著氣,他始終無法打進她的心坎中,她真的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嗎?讓他能稍稍感到安慰的是——她的身邊沒有其他男人的身影。

  宣岑一上車,就說著:「等很久嗎?」她是在找話題。

  「你才去了十分鐘。」至剛說著,發動車子。

  宣岑極欲想掩住失望,卻不願被他看見,將視線投向移動的街景、物景。她有股想哭的衝動,想逃離這股凝重沉悶的氣氛。

  她閉上眼,讓沁涼的夜風吹拂她的悲淒心情。

  至剛不願結束這個夜晚。他私心的想多留她一會兒。

  他將車開往松山區的山區。沿路兩旁都有住家,一路上看到了要往山的較高處去看夜景的男男女女。

  宣岑的心思太多,沒發覺是反方向的路,車子停下來時,睜開眼睛看到的景象令她微訝,偏著頭看他。

  「下車。」至剛說著,推開車門。

  宣岑依言下車。

  一下車,才感到冷風涼颼颼的。

  至剛轉過身折回車子,取出一件輕薄的夾克外套。

  「山區的晚上很冷,穿著,免得著涼了。你才剛出院。」至剛將外套披在她肩上,聲音輕柔的令宣岑大感驚訝。

  她的眼神凝聚在他的臉上,她想看清楚此刻的他,說著溫柔話語的他,她想深刻在心版上。

  「來吧!」至剛伸出手。

  宣岑將她的手交給他。

  他們手牽著手,來到山丘頂上較平坦的地勢。

  宣岑微微輕顫著,心跳快得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喃喃耳語著:「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至剛看著她姣美的臉龐,在月光下顯得楚楚動人,引人心馳蕩漾。他這個月來的世界顛倒,充滿她身影的腦子,多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從未有的感覺令他無助的想排斥她,卻挑起疼痛的渴望。

  「你為什麼要來?」宣岑仰起頭,眼睛定定在他臉上。

  有那麼一會兒,至剛只是注視著她,一語未發。轉過身背向她,抬首仰望恰似近在眼前的滿天星斗。

  宣岑放棄想瞭解他的心態,她選了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仰首歎著氣。看著四週一片黑暗,聽著四周傳來對對男女的耳語私隅聲,除了人聲還夾雜蛇鳴聲。

  至剛回頭,走向她,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冷嗎?」

  宣岑的眼睛在他臉上梭巡著,望進他的眼眸。他的溫柔再次包圍著她。

  「有點。」她輕輕地說。

  「靠著我。」至剛說著,一隻手臂圈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他身上。

  宣岑依人的偎在他身畔,不敢發出一宇一句,破壞這個美好的感覺,這對她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體驗,被擁有的溫柔暖在心頭,她輕歎一聲,閉上眼睛。

  至剛注視著上空,內心卻在極力的掙扎,他所想的和做出來的完全是背道而馳,本來想見到她就可以解脫思念的桎梏,現在見到她卻產生了新的疼痛,是渴望、慾望;而那讓自己懼怕了起來。

  他的手攬緊了她,想將她緊緊擁住,這個想法嚇壞了他。

  他鬆開他的手,輕輕推開她。

  「太晚了,我該送你回去了。」他說著站起來。

  宣岑在他身子離開時,溫暖也同時冷卻了。她抗議的眼眸望進他的,他卻起身,忽視她眼裡傳達的含意。

  宣岑知道美好的夜晚結束了。

  車子停在關家門前。

  宣岑心頭思緒一片混亂。她看著他,一抹淒慘的笑容。「謝謝你……」見他沒有挽留之意,她推開車門。

  至剛突然拉住她,「宣岑……」她的名字,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宣岑轉過身來,眼波流轉著,有一分鐘之長,他們就這樣互望著對方。

  至剛抬起的一隻手,想輕撫她柔軟細緻的臉龐,卻停在半空中,又退縮的收了回來,只是輕輕地說:「晚安!」

  宣岑以為他要碰觸她,竟然有些期待著,他收回手時,她的心失望著,沒來由的竟有些生氣。

  「晚安!」她關上門的力道是如此的大,她驚訝自己的怒氣發洩在車門上。

  至剛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內,才駛離。

  宣岑帶著無奈、千百個不解的答案,進了大門。在玄關處漫不經心的脫著鞋子。

  關母還沒睡,他們還都在客廳。惟婕想打聽出——照片裡的男人和大成口中說的至剛是不是同一個人?宣洵是被關母囑咐等姊姊回來才能睡覺的,宣平是書讀累了,正喝著牛奶、吃著麵包填充肚子。

  「都十一點了才回來。看看你的手,冷冰冰的,去哪裡吹了風?才出院就急著又要生病……」關母的聲音被宣岑關上了門,阻擋在門外。

  她和衣躺在床上,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面頰。

  當她發現身上穿的是方至剛的外套時,一股發自內心的心酸疼痛,在內心深處哀鳴著。而她還不知道這種莫名的情愫,是她已深深地愛上了方至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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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1:59:59

第三章

方家餐桌上,又是熱鬧喧騰。

  「媽,你的音量小聲點,巴不得讓鄰居都聽見嗎?」至剛一臉懊惱的看著眉開眼笑的媽媽,他父親正在一旁看報紙,絲毫不受影響。

  「這又不是秘密,賈花的羅媽媽傳得比誰都快,自己兒子的事竟由別人嘴裡知道。」方母是一早上市場時,經過鮮花店,賈花老闆娘把她拉進去,喜孜孜地說:「你們家至剛有女朋友啦!」原來至剛昨晚買了花。

  「買花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不是天天都有人送花圈、花籃的?」至中不以為然的說著。

  「你們知道至剛他要送給誰嗎?」方母神秘地一笑,閃亮亮的眼珠子朝至剛看著。

  「媽——」至剛欲制止媽媽說出來。他真後悔在家附近訂花,真是不智的事。他原本只是想訂個花束,讓花店送到宣岑家,但又反悔的,想見她一面,見著了她卻忘了把那束花給宣岑,他把它忘了一個晚上,花還放在車子後座。

  「耶——關宣岑。媽,是不是?」天羽腦子轉得很快,一點就通。

  她這一嚷,引起方爸的注意,他放下報紙。「兒子,關宣岑,是你女朋友嗎?」儼然一副法官的問話。

  「不是的,爸。她……只是個朋友。」至剛囁嚅的回答道。

  「你這兩天很不對勁,跟她有關係嗎?」方爸是直來直往的個性,不喜歡說話拖泥帶水,繞著話題打轉的人。

  至剛微微一驚,但不敢太明顯的讓他引起懷疑。「爸——你別聽奶奶和媽媽說什麼。才吹一點風,她們就說得雨點這麼大。」

  方母插了嘴進來,搶著說:「那就怪了,大成昨晚在你出去後,打了電話過來問你去看宣岑了沒有?」她上下打量著他,狐疑的又說著:「你昨晚很晚回來喔?」

  「真的啊!媽?」天羽眨著眼,有趣的看著至剛。

  「克亞,可不可以把你老婆帶回去了?連早餐都不會做,老往娘家跑,換了我早休了她。」至剛白她一眼說著。

  「哥!我是你妹妹耶——」天羽噘著嘴瞪他。

  「至剛,你為什麼不承認?」方爸犀利的眼光投向他。

  「爸,真的不是媽說的那樣子,只不過認識一天半的時間,她在台北,我在台中,怎麼會有什麼進展?她是個記者,我是賽車手,根本沒有時間……我沒打算浪費時間和她有進一步的交往,她不適合我,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昨晚,至剛一整夜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在黎明來臨時才下定了決心,他要在未開始前先斬斷對她的思念。

  方母聽了氣得收走他的餐盤,罵了一句:「不孝子!」

  至中只是歎了一口氣,埋頭吃他的早餐。

  方爸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克亞在一旁不敢發言,他不太瞭解至剛。

  至剛看著他面前空無一物,站了起來,走向他媽媽。

  「媽,你拿走我的早餐了。」他伸手想端走。

  方毋瞪他一眼,打他的手。「自個兒到外面吃,我年紀大了,不願做老奴才。」嘔著氣說道。

  「媽——」至剛哀求的說著。

  這時,樓上傳來叫罵聲和吼聲。

  「你這是第幾次了?我才不要再替你收場了。」季翔衝下樓到客廳。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還沒說完,你就一口咬定是我。」采菲追在他後面。

  季翔猛然轉過身,采菲一頭撞進他懷中。

  采菲索性就趁勢抱住他的腰。「你要聽我說完。」她仰著頭嬌嗔的說著。

  「可以放手了,我聽就是了。」季翔對上那對清澈、慧黠的眸子,他認識那對眸子的主人——唐采菲有五年了。從認識她的那天起,就被她整得團團轉,她一有困難,就一定吵得他不得安寧才肯罷休,就像這次——不,已是第四次了,每次她的感情出現問題,就拿他擋駕開刀。

  「你早答應不就好了嘛!害我也跟你一樣失眠了。」采菲吁了一聲,放開他,踱進廚房。

  「喂!是你吵得我一夜不得安寧,還霸佔我的床。」季翔拉住她的髮辮,一手圈住她的脖子,跟著進廚房。

  「噢!你抓痛我的頭皮了啦!看你做的好事,我好不容易綁上去……」采菲用手肘頂他的胸膛。

  方爸皺著眉頭,說著:「你們又睡在一起啦?」

  「爸,放心,我沒對她怎麼樣?她一整晚喋喋不休的,哪個男人會有胃口做那檔子事?」季翔坐了下來。

  至剛、至中和克亞三人笑了起來。

  「有這麼好笑嗎?哥——連你也笑我。」采菲瞪他們。

  在洗手台站著的至剛,突然迸出了笑聲,「很難想像你們上床做那檔子事……」

  至中和克亞被他感染的笑了起來。

  季翔聳聳肩,嘴角上揚,牽動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采菲,的確難以想像,他壓根兒都沒想過他會和采菲……他甩去那個瘋狂景象。

  采菲靠前傾著身,揪住季翔的襯衫領子,瞪著他警吉他:「想都別想。」

  電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至中起身,他正要上班。走出廚房進客廳,拿起無線電話。「找哪位?」說著。

  「我方至剛。」一個女聲在電話一頭。

  「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關宣岑。」宣岑在電話這頭是緊張萬分。

  至中一聽,竟有些忘我的興奮得叫了起來,「老大,找你的,是關宣岑——」他拿著手機衝進廚房。

  至剛低聲咒罵了一聲,他媽媽瞪他。他搶下至中手上的電話,走出客廳,三步並做兩步的到了樓上,甩開他們,不讓他們在一旁起哄。

  「我是方至剛。」應話的口氣不是很好,有些氣惱。

  「是我,關宣岑,抱歉,這麼冒失的就打電話給你。」宣岑再笨也聽得出來他的不悅。

  「有什麼事?」冷漠的語氣。

  「你的夾克外套在我這裡。」感覺到他的冷淡,宣岑心中頓時一片烏雲,她的心就像窗外下著的雨。

  「我找時間拿回來。」

  「不必麻煩了,今天我有空,我送到修車廠去,」宣岑想掛斷電話了。一早醒來,她就打電話到修車廠,那是大成在醫院時留下的電話號碼,她以為至剛在修車廠,卻沒有想到他在台北有家。

  察覺她語氣的轉變,他換了柔和的語調說著:「你……好些了嗎?你不要特地出來,外面在下雨……我順路,我去拿就可以了。」他又被他的心打敗了。

  「不要,我自己會送過去。」宣岑賭氣的說著。

  「你在家裡等著,我馬上就過去。」

  「你今天不是要去練習場?」她聽大成在說,離比賽日子還有一星期。

  「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天!你瘋了嗎?不是下定決心不要和她有所牽扯嗎?怎麼說的又和做的是完全兩回事?

  「可以嗎?」宣岑囁嚅說著。

  「你不想來也沒關係。」語氣中透著失望。

  宣岑掛下電話,看著電話歎著氣。

  方至剛的言行舉動影響了她的情緒,似乎變得愈來愈不像自己了。

  昨晚的相處是那麼的短暫,她卻記得昨晚的每一點滴而陶醉著。

  這難道就是……愛情嗎?愛情何來?他們只不過認識兩天,加上昨晚的一個小時,怎可能使愛情從短短的數小時內產生?但為什麼對他的思念是既心痛,又讓她脆弱?

  她拿起床頭櫃上的照片,看他璀璨如陽光般的笑容,她的心不禁興起一絲的迷惘,心中一陣錯綜複雜,難以言喻的「郁卒」梗在心口上,解不開來。

  敲門聲打斷了她飄遠的思緒。「進來。」她將照片收進枕頭底下。

  進來的是惟婕。「宣岑,麻煩你載我到事務所。」昨晚她接到方至中的電話,就趕到警察局,車子還停放在那裡。是方至中送她回來的。

  「宣平走了嗎?」宣岑問著。

  「你不舒服嗎?我去跟乾媽說一聲。」惟婕說著,關心地詢問。

  「沒有。」宣岑搖頭,從床上起來。

  「不對,你似乎……很煩惱。」惟婕研究她的面容。

  「這麼明顯嗎?」宣岑苦笑著。

  「和他有關係?你昨晚和他在一起?」

  「別亂瞎猜,好不好?我只是去交了稿。」宣岑對著鏡子畫口紅。

  「宣洵說看到你上了一部車。」惟婕看鏡中的她。

  「計程車。」宣岑垂下眼睫,拿了把梳子梳頭髮。

  「關宣岑,你這是在跟我玩猜謎嗎?」

  「有嗎?」放下梳子,抓起上衣就先走出房間。

  惟婕搖搖頭,她分明是有難題,那張臉藏不住心事。

  在車上,惟婕仍不放過她拐個彎、抹個角的想套出她的心事。宣岑只是笑笑,眼中有著難以瞭解、化不開的惆悵。

  遠遠看到家門口停著一部車,宣岑才記起方至剛他要來拿衣服。

  她把車子開進車庫,將電動門放下來。

  她下了車,打開側門,走出去。

  雨還在下著,絲絲細雨落在她發上。

  至剛推開車門,下車。

  「我不是叫你不要出去的嗎?我不是來了?」他以為她去修護廠。

  「我送我乾姊上班。」看著他,宣岑的複雜思緒在心頭蠢動。「我去拿外套。」她丟下他一人,匆匆地跑進去。

  沒一會兒工夫,宣岑拿著外套出來。看見他站在大門,她尷尬的說著:「對不起,讓你在外面等著。」說著,把夾克交給他。

  「我們走吧!」至剛說著,走向車子。

  宣岑呆怔地看他,裡足不前。

  「你不來嗎?」至剛打開車門,回頭看著她。

  去吧!她的心在催促著。她的手已關上大門。

  她聽從的,移步朝他走去。

  他們到了練習場時,大成和阿立正要上路。

  「宣岑,你也來了。今天是要採訪嗎?」阿立眼睛一亮,推開車門下車,走向她。

  大成拍了至剛的肩膀,衝他一笑。「我以為你今天不來,小飛把車子開走了。」

  至剛瞪他一眼,他分明是故意的。一定是他把家裡的電話告訴她的。

  大成一臉嬉笑的打哈哈,「宣岑,你難得休假,想不想去哪裡玩?我會是個很好的伴喔!」

  「好啊!」宣岑一口答應。大成或許比方至剛好相處多了。

  至剛從大成的車上取出安全帽,沒好氣的將安全帽丟給他,不由分說的拉著宣岑走向車子,他才不放心讓大成和她有相處的機會,並不是擔心他會如何,而是怕大成那張嘴在他背後亂扯一堆。他的心情已夠複雜,不需要大成來攪局。

  大成看著消失的車子已駛遠,轉過身和阿立放聲大笑了起來。

  「至剛那個樣子真是好笑,太不像他了,想追就追,想愛就去愛嘛!」阿立說著。

  「他啊!是個深沉內斂、面冷心熱的人,沒有多少戀愛經驗,這一回……等著看吧!一旦陷入了,他想逃都難了。」大成和至剛認識十多年,大概也沒有人比他瞭解至剛了。

  「什麼時候變成星星王子了?」阿立崇拜的誇張表情。

  「我還愛情大師呢!」大成說著,戴上安全帽。

  至中和同事到命案現場,做一次地毯式的檢查。這房子太大了,包括前院和後院,大得可以作為大型停車場。

  命案發生之初,以死者懸樑自盡處理,他們裡裡外外再搜查一遍,找出了許多疑點。

  至中手上拿著一塊布,在離大門兩百公尺之處抬獲的,他聞過後,發現有異咪,還沾了狗毛,他的判斷是狗身上的毛,他要帶回局裡讓法醫檢驗。

  回到局裡後,他打了電話到惟婕上班的事務所。那塊布沾上的狗毛顏色,他想應該是吉斯那隻狗身上的。惟婕曾告訴過他——古斯是只有純正血統的狗兒,但她不知狗名,也不知如何描述狗兒的特徵,看狗毛的顏色,他猜應該是牧羊犬。

  事務所的人告訴他,她出去了。

  他掛上電話,正要起身。電話響了起來。

  「刑事組,方至中。」接起話筒。

  「方至中,我找到吉斯的照片,你快來接我。」惟婕在電話一端,她在育幼院打的。她記得宣平曾替吉斯和院裡的孩子們拍照。在不驚擾孩子們的情況下,她偷偷告訴院長吉斯不見了的消息。

  「我不是吩咐過你不要單獨一人去潘宅嗎?」至中在電話中急的吼叫了起來。他以為她去現場了。

  「我沒有去那裡,我在育幼院,你生什麼氣?又對我吼叫!」惟婕也吼了回去。

  「你就等我一會兒,別再給我亂跑。」至中沒好氣的說著,然後掛上電話。

  「那位女律師嗎?」王光雄問他。至中和他是搭檔。

  「是啊?」至中談著,打開抽屜找車子鑰匙。

  「聽說是個厲害的女律師,還記得幾個月前一件少年殺人事件嗎?她就是那位少年的辯護律師,贏得很漂亮,那少年以正當防衛行為獲不起訴之判決。」光雄說著。

  至中聽說了惟婕在偵查執行職務時的認真和其精神態度,做到忠實求證據,以利被辯護人之案情大白或酌情減刑處分。

  這兩天數小時的相處,他便被好勝心強、自尊心高、又心細纖柔的惟婕所吸引,散發著一種自信的魅力,清爽俐落的短髮,高雅大方的穿著,令人眼睛為之一亮。

  離開警局,來到育幼院,至中已看到揮著手的惟婕。她站在育幼院大門。

  惟婕跑向車子。車子才停下來,她就打開車門坐進去了。

  「拿去。」惟婕說著,將照片遞給他。她還在為方纔那通電話生氣。

  至中將照片放進口袋,側著頭看她。「還在生氣?」說著,發動裝子駛離育幼院。

  「別對我大吼大叫,我討厭這種人,尤其是有性別歧視的男人。」惟婕說得很氣憤激動。

  「冤枉,我沒有那個膽。讓我媽知道了,非敲破我的腦袋不可。」至中當然知道在這時候是男人吃虧,跟女人吵嘴是最不智的了,尤其當女人在發脾氣的時候。

  惟婕看他挺有風度和忍讓,她也不好意思耍脾氣、任性。她轉頭看他的側臉,說著:「說的好似你家是個暴力家庭。真的嗎?你媽會敲破你的頭。」

  「是誇張了點啦!不過,我媽或許真有一天,會拿鎯頭敲我們家的木頭人,像今天早上,我媽一生氣,就收走我們家老大的餐盤。」至中輕笑一聲。

  「木頭人?老大?」惟婕被他這一說有些迷糊了。

  「我大哥。」

  「為什麼說他是木頭人?」惟婕感到好奇。

  「我奶奶取的。」至中想起奶奶,唇角有著笑意。

  「你還有奶奶?」這倒鮮了,聽他的口氣似乎是有趣的口吻。

  「我奶奶很有趣的,她和一般家庭的奶奶不一樣,她是個觀念很開放的老淑女。每回我們幾個堂兄弟回鄉下聚在一起,她就開始逼供問有沒有女朋友?有女朋友的,她就建議先上車後補票,有了孩子更好。奶奶常會說些今人噴飯的事情,但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孫子聽她的。」至中常常跟局裡的同事講奶奶的趣事,是一籮筐的鮮事,大概也只有他家奶奶說得出來,做得出來。

  惟婕瞪大了眼,怎有如此一個瘋狂的奶奶?

  「怎麼?你怕和我在一起了嗎?」至中輕笑一聲,看著她。

  「你唬我的,對不對?」惟婕微嗔地瞪他一眼。

  「哪天有空,我帶你見見我家寶貝奶奶?可要小心了,她會趁你不注意時,拿木棍敲你的頭喔!」至中的濃眉揚起。

  「做什麼?」惟婕盯著他那張具危險氣息的臉,衝她一笑。

  至中斜睇著她,朝她邪惡一笑,「把你敲昏拖進我房間,你知道那個意思意味著要做什麼吧!」嘴角笑意更甚。

  惟婕臉上驀地一片酡紅。「你敢——」瞪著他那張令她臉紅的一抹笑容,既壞又可惡的笑容。

  車子停在事務所門口。

  「我的車你不還我,我怎麼出去辦事呢?」惟婕抗議的說著。

  「你答應我不亂跑,車子就還你。惟婕,我是說真的,不要皺眉頭,我是在擔心你,像你這樣單獨一個人查案搜證很危險的。還有,這一樁謀殺案,至今對外還封鎖著消息,待法醫做進一步檢查後,偵查行動就會開始的。你不要擅自妄動,以免打草驚蛇讓犯人驚覺,不利警方的搜查工作。」至中說著。

  「你這是洩漏情報。」惟婕感到窩心的回他一笑。

  「我是顧全大局,更不願看到你受傷害。」至中柔聲說著。

  「我會記住的。」惟婕投給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那我就放心了。」至中吁了一口氣,輕拍她的手。

  惟婕站在階梯上,看著他駛離遠去。

  對至中的體貼、關切,她打從心底就接納了他,臉上掩不住的綻放了笑顏。她推開門進事務所。

  「嘿嘿!我沒有看花眼吧!你的眼神不對喔!」一踏進事務所,程偉就踱向她來,一屁股坐在她桌前,傾著上身兩眼盯著她,探究她的表情。

  「看什麼?盯著我看。我要告訴芙蓉——你在用眼睛勾引我。」惟婕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順手拿起一張報紙往他臉上蓋著。

  「我不看。瑞明、石玉,你們來看她。」程偉嚷了起來。

  「不准看,小心我一個拳頭把你們變成貓熊。」惟婕威脅地掄著拳頭揮舞著。

  「嘿!真的不一樣耶!」石玉雙手撐在她桌前,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看。

  「討厭!」惟婕雙頰一片配紅,被他們看得不自在。

  「終於有像女人的樣子了。」程偉促狹的衝她一笑。

  「聽說女人在談戀愛的時候,是最美的時候,就像現在看到的溫柔又美麗。」瑞明欣賞的眼光停留在她柔美婉約的臉上。

  惟婕輕搖著頭,漾著一抹柔笑,粉頰微燙的說著:「我和他才認識不過三天,談不上瞭解,只是……我說不出來那種感覺……」

  「那叫來電,很微妙的一種感覺,在別的男人身上感受不到的感覺。」程偉接口說下去。

  「過來人的經驗談?」惟婕揪著他,半揶揄地說道。

  「反正我不說,你也知道我那可歌可泣的情史。」程偉大言不慚地說著。

  惟婕被他逗笑了起來,輕啐道:「你那叫死纏爛打。」他和芙容的戀愛史,她和宣岑最清楚不過了。

  程偉輕咳兩聲,掩飾他的窘相。

  至剛和宣岑離開練習場後,整日都在一起。

  至剛開著車漫無目的,從台北市區到郊外,去了新店的碧潭,下午到了野柳,千奇百怪的岩石如女王頭是最令人吸引的;傍晚時分,他們到了淡水校區的淡江大學,坐在碧綠如茵的草坡上,遠眺著淡水夕陽余霞。

  當夜幕低垂,他們回到了台北的一片霓虹燈海。

  他們走出牛排館,相偕走向車子。在車前,至剛遲遲不進車裡。

  倚在車旁,依依不捨地深情地凝視著她。

  「想去哪兒走走?」他不願就這麼結束今天。他和宣岑愈是相處,依戀愈深。他毫不掩飾的多情眼神想織密一張網,捕捉她甜美嫵媚的笑容和典雅靈秀的臉龐。

  宣岑凝望著他灼熱的目光,靈秀的明眸眼波流轉,柔聲輕笑道:「到新公園走走。」

  他們相偕走進新公園內,暫時拋掉近在不遠處的車馬喧囂的街道。

  新公園內,已有一對對男女在花叢,在池沼邊、涼亭內或橋上,儷影雙雙。

  氣氛似傳染地感染了至剛和宣岑。

  一個是克制著不擁她入懷的衝動,一個是芳心怦然悸動,兩人內心翻動著情愫,波濤般湧起……兩人是如此地靠近,只聽得見兩顆心的律動聲。

  「宣岑……」至剛低喚著,柔聲地輕吐她的名字,一隻手抬起,輕輕碰觸她的粉頰,燦如星子的眸子在黑暗中閃動著。

  宣岑被催眠似地閉上眼睛,任他的手指在她臉上游移,他的每一個碰觸,令她的心微顫著,衝擊的狂跳聲催促加快地,令她喘不過氣來。

  至剛按捺不住了,他狂猛有力的擁住她,似要揉進他心口上,嵌進心坎裡。

  在她耳邊低喃著。

  「至剛……」宣岑暈眩地感到天旋地轉,想睜開卻又猶豫著,不願離開他的懷抱,她輕歎著。

  至剛雙手捧著她的臉,灼熱的眼神,盯著那兩片紅唇,微啟著,心蕩神馳地,低首欲吻上她的唇。

  宣岑慌亂地推開他。

  「不要……」她聽見自己掙扎、虛弱的聲音。

  至剛被她這一推開,強烈的慾念澆熄了,他轉過身背著她,雙手緊握住拳頭,口中咒罵著含糊不清的字句,扔下她急急走開。

  「至剛……」宣岑急喚住他,他卻像逃離瘟神似地逃得遠遠的。

  這一切發生太快了,她無法承受太多,令她意亂情迷,有些措手不及和喘不過氣來,像張網將她吞噬進去。她只顧自己的心思錯雜,茫然失緒,卻傷到了他的自尊。

  宣岑等著他,她想向他坦白自己的感情世界是一片空白,解釋她毫無心理準備的獻上初吻……

  但夜突然地冷了起來。

  她緊抱著雙臂,看著四周花叢樹影問的雙雙儷影,更顯得自己的孤寂。她的視線落定在方才二十分鐘前他匆匆離開的方向。

  宣岑想著這一天。

  從他拉著她離開練習場,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推進車裡,他就一言不發去。

  她原以為他是個不擅言詞的木頭人,但她錯了,他侃侃能談,談著他的夢想。從小他就想當個賽車手,對得過冠軍的外國車手,是如數家珍的一一指名道出,是個賽車迷;國中畢業後,他如願的順利考進高工汽修科,和車子結下不解之緣;服完役後,和大成在台中開了家修配廠。在房車賽引進國內後,他們便參與了多次車賽。在一次國際性房車比賽中他們也參加了,同時在當地觀賞了地區性的越野車比賽,就此興起了帶動越野車賽在國內發展的念頭,和一些賽車愛好者組了越野賽車工作室。

  他也講述了越野賽車會遇到的危險、困難等問題,同時也透露出賽車手的感情世界,似乎隱藏了不為人知的背後,也有著男人的血與淚的辛酸、悲淒的一面。這些都是在她採訪以外的問題,她只是忠實地採訪報導賽車方面的事情。

  宣岑收抬起回顧的思緒,悵然若失的內心彈起悲淒的心弦,她被遺忘在涼亭角落裡。淚在眼眶裡打轉。

  收回等待他出現的視線,她起身走出涼亭,月光下照映出她孤單的身影。

  走出公園,迎對著喧囂正濃的台北街頭。

  至剛整理好自己的失控和被灼傷的自尊心,他換上了冷漠的面具準備好見宣岑,面對她。

  涼亭內空無一人。頓時內心百感交集,是驚惶的成分多,立即心軟了,著急的四處尋找。

  他衝出公園外,不要命的橫越車潮、馬路,他以為宣岑會回到車子這裡。

  他沒看到她窈窕的身影。

  他嘶吼著,責備自己的行為,他竟然將她一個人丟在涼亭裡,萬一——他會自責的。

  坐在車上,無視著人來人往和車潮,熱鬧的市街和車內的安靜沉寂成對比。

  他真的對宣岑動了心、動了真情嗎?他承認從第一眼見到她是女的開始,便已開始抗拒她、對她迷惑不已。他不得不承認這兩個月來,在他腦中盤旋不去的清麗容顏、靈秀慧黠的明眸,陰魂不散的日夜跟著他,尤其在夜裡,被自己的夢境遐思驚醒。他不由自主的沉吟著,情不自禁的呢喃著。他回想著剛才的擁抱,心蕩神馳地想吻她,想做他在夜夢中對她的予取予求……親吻、擁抱和熾熱的激情接觸……

  宣岑拒絕了他,推開他已然準備接受這份感情而敞開的心。

  他低咒一聲,打開車窗,讓冷風灌進來,澆熄他燃起的愛苗。

  他發動車子,將車身投進車潮中。

  宣岑麻木、冰冷的臉龐被冷風無情的吹拂,她走了多久?

  推開門走進玄關,脫下鞋子,雙眼空洞、無力的催促□痛的兩腳進客廳。

  「你這個孩子去了哪裡,一整天見不到人影?讓你休假養身體,卻跑出去吹冷風。」關母嘮叨地數落個不完。

  宣岑只是以歉意的眼神望著媽媽,她真的是個不孝的女兒,長這麼大了還讓媽媽擔心。突然地,宣岑抱住了媽媽,滿腹委屈的淚水被逼得在眼眶打轉,「媽——對不起。」

  關母被女兒這麼突然的異常舉動嚇著了,看著女兒的愁容,急急地說著:「宣岑,你不要嚇媽媽,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欺負你了嗎?」

  「沒有……沒有人欺負我,我沒發生什麼事?我只是感到很抱歉……讓媽擔心我……媽,對不起……」宣岑說著,又緊緊抱住媽媽。

  「沒事就好。好了,快去洗個澡,看你手冰冷的。」關母摸著她冰涼的臉和手背。

  「再抱一會兒嘛!」宣岑不依的撒著嬌。

  「不害臊,去——去——去洗個熱水澡。洗完澡,喝碗熱湯驅驅寒。」關母催著她進房間。

  宣岑感激的投以一個微笑,然後進了房間。

  關母面容擔憂地看她消失在門內的背影。這孩子怎麼了?

  「你們二姊怎麼了?」關母回頭問宣洵,但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電視螢光幕上,沒有回答。

  宣平聳聳肩,問他是自問。

  關母搖搖頭進廚房,又折回來,「宣平,你來廚房。」面露難色。她不會使用微波爐。

  宣平應了聲,起身放下書本,走進廚房。

  宣岑走出房間,將無線電話帶進房間。

  她按了至剛家的電話,她想他應該已回到家了。

  電話接通了。

  「是方家,找哪位?」一口標準的國語,帶著輕柔的聲音。

  「我想請問方至剛在嗎?」

  「至剛啊——他還沒回來,你是哪位?我是他媽媽,有事我替你轉達他。」方母說著。

  原來是至剛的媽媽。宣岑不免有些心裡緊張。「方伯母您好……我是至剛的朋友,關宣岑。既然至剛不在,我想煩請您告訴他一聲——我已回家了。」她深吸一口氣。

  「是關宣岑。」方母掩住話筒朝客廳的人說著,又繼續聽下去接口說:「是你今天早上打來的電話嗎?」她找話題說道。

  「是的。我拿夾克外套還給他。」宣岑未免太誠實地回答道。

  「昨晚你們出去啦?」方母輕笑道。

  「……呃……是的。」

  「你們今天也一起嗎?至剛沒送你回去啊!回來我罵罵他。」

  「伯母——不是他的錯,您不要責怪他。」宣岑急急地阻止她,幫著至剛說話。

  「這樣啊!他回來我要他打電話給你,有空到家裡來玩,讓我們看看你,至剛的奶奶直誇你有禮貌又漂亮。」

  「方奶奶她好嗎?」宣岑想起至剛那好客、有趣的奶奶。

  「她很好。」

  「很想念她老人家。」

  「她聽到會很高興的。」

  「伯母,我抱歉我要掛電話了。」宣岑禮貌的致歉道。

  「好,我一定會叫至剛打給你。」

  「如果他回來晚了,就不要打了。我明早再打給他。謝謝您,那……晚安,我要掛斷電話了。」宣岑說著。

  「晚安!」方付說著,然後掛上電話。

  方母才掛上電話,就面露喜色的急著告訴他們——她和關宣岑的談話。

  「老伴,咱們家老大口是心非。他早上說什麼來著?」方母早上因為在生氣,後半段她不想聽下去。

  方爸接口,「老大說——他沒打算浪費時間和她有進一步的交往,她不適合他,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不愧是法官記性很好,聆聽能力一級棒,一字不漏的說了出來。

  「媽,你還沒看到她本人就已樂成這樣,那見著了,不就等著人家喊你「婆婆」了?」天羽促狹地說著。

  「想當婆婆想死了。當然,有孫子孫女喊「奶奶」就心滿意足,這人生的夢想圓滿了,也別無可求的。」方母說著,喟歎一聲。

  方爸有同感地點點頭。

  這時大廳外的電動卷門拉開了。

  方爸從裡面探出窗外,說著:「老三回來了。」

  在玄關外傳來采菲的聲音。「你還要知道什麼?放開我啦!我要回去了。」她甩開他的手,走向大門。

  「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季翔拉開門,推著采菲進客廳,又反手關上。

  「方季翔,你再問我就翻臉了喔!」采菲轉過身嬌嗔地瞪著他。

  「可以,看你以後找誰收拾殘局?言歸正傳,我要知道那傢伙突然老羞成怒攻擊你的原因!」季翔好整以暇地等她吐實。

  采菲沉吟一聲,跺著腳,轉身不理會他。她才發現客廳有三個觀眾,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她和季翔。她微嚅訥訥地說著:「方爸,方媽,你們還沒睡?」

  「你們兩個又鬥什麼嘴?」方母皺著眉,不贊同的說著。

  「媽,下次你得管好她交男朋友,她太亂來了,哪有一個女人一年換三、四個男朋友的,花蝴蝶。」季翔的嗓門提高,帶指責的意味揪著她。

  「不合當然要分,你們男人不也一樣?花心大蘿葡。」采菲反唇相譏道。

  門外電動卷門正在慢慢拉開。接連兩部車進來。

  方爸探出頭往窗外看,「老大、老二回來了。」說著。

  至中和至剛同時進門。

  「爸、媽。」他們喊道。

  「至剛,你快打電話給宣岑,她在等你電話。」方母一看見至剛,就迫不及待告訴他。

  至中挑著眉,唇角有著笑意,「哇!媽,你什麼時候和關宣岑變這麼親密?宣岑,叫得真順口。」

  「還杵在那裡幹什麼?打啊——你。」方母催促他。

  至剛蹙著眉。「她打來幹什麼?」

  「她說告訴你一聲——她已回家了。」方母轉達宣岑的話給他。

  「喔!」至剛只應了聲。

  方母見他那個樣子,似無意打電話,可急壞了她。「你不是和她在一起?怎沒送人回家?」她換話題。

  「耶——?」至中瞇著眼看他。

  「幹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出去玩也能這樣大驚小怪?」至剛瞪著好幾雙眼睛,然後身走向樓梯。

  「悶騷。」采菲朝他瞟了一眼,說著。她坐在樓梯口。

  「唐采菲!」至剛低頭吼她。

  采菲仰頭抬著眼,毫不畏懼迎視他的怒吼。「我說的不對啊?悶葫蘆。」

  「你——」至剛老羞成怒地拉她起身,「閃邊,別擋我的路!」湊近她鼻尖又吼了一聲。

  「奇怪,我犯著你啦!對我吼?我才不會輸呢!」采菲挺著她一六五的身高,昂著下巴對上他。

  「你……你給我滾回去,我的脾氣不好,別來惹我。」

  「我也是。哼!可憐的男人,不解風情的木頭人。你敢吼——」采菲扯開嗓門的怒眼瞪他,喝住了他欲破口大罵的沖。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閉上嘴。采菲,你少說兩句,季翔,你不是和采菲還沒說完嗎?至剛,你打你的電話,別讓宣岑等。」方母充當和事佬,哪一方都不偏袒。

  采菲看季翔走向她來,她趕緊說道:「今天不要——」反身衝上樓,逃開季翔的逼問。

  「你逃——沒關係,找會吵你一個晚上。」季翔跟著她身後上樓。

  「你敢——」宋菲的聲音漸漸沒去。她的房間在二樓頂樓,季翔的房間也在二樓頂樓,她常常就是從頂樓直接穿梭她和他的房間。

  天羽手拿著無線電話,笑盈盈地走向至剛,「哥,電話給你。」

  「你還在?還不快回去替你老公暖暖床。」至剛拿走她手上的電話,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不勞你費心管到我們家的房事。」天羽故意用曖昧地眼神和口吻說著:「今年的冬天會很冷。」

  至中迸出笑聲,朝天羽說著:「你老公把你教得太好了嗎?」

  天羽閃爍著幸福微笑。「羨慕嗎?」拋給他一個媚眼輕笑。

  至剛無聲地嘶吼,拿著電話就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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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2:01:06

第四章

宣岑走進報社,機械化地、不帶生氣地和同事們道早安,連聲音也是無力的。

  她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

  這一星期下來,她就是這副空洞的眼神、憔悴的面容。

  宇娟向她道早安。

  「早。」宣岑應了聲。

  「喂——我忍了很久,你到底怎麼了?徐主任把你調回藝文、婦幼版,你怎不極力爭取要回你的版面?在醫院還和他吵得那麼激烈凶悍,真想不通……」宇娟和其他同事以為宣岑會極力反對徐主任的調動,卻出人意表的,沒有十分鐘就結束談話,沒有預期的激烈抗辯。

  「我不想讓我媽擔心了,女孩子嘛!總是要結婚嫁人,有工作做,負責守本分就可以了。」宣岑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但不成功成了苦笑。

  「你……有對象了嗎?」宇娟眼睛瞪大了,顯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看呢?像嗎?」

  宇娟搖頭,看著她空洞無神的眸子。那雙充沛活力、自信、神采奕奕的眼眸不見了。

  「我……」宣岑欲言又止,她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一天天下來,如同行屍走肉的空殼,無心無靈魂,淚也流乾了。

  「關宣岑,到我辦公室來。」湯懷仁探頭喚了她。

  宇娟看著她起身,走進總編室。

  宣岑進了辦公室,反手關上門。

  「有什麼事?」她走向站在辦公桌後的湯懷仁,他背對著她看著窗外。

  懷仁轉身面對著她。憂心的說道:「你生病了嗎?是不是上星期的高空彈跳……」話未說完,便被她截斷。

  「我很好。」宣岑知道每個人都關心她的狀況。

  「宣岑,你知道我很關心你,看你這樣……」懷仁未說完,又被她打斷,被她脫口而出的話怔住了,語氣中有些不耐煩。

  「別這樣對我——」宣岑心煩意亂的不覺提高了嗓音,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不安的帶著歉意說道:「對不起——我很抱歉……將私人的問題影響了大家的情緒。」

  懷仁經她這一說,釋懷地不以為意,握住了她的手。「宣岑,把我當做朋友,好嗎?我願意傾聽你的煩惱、困擾?」一往情深地望進她眼裡。

  噢!不——別在這時候擾亂我。宣岑抗拒他傳達的柔情關懷,不能,她不能在心脆弱受傷時利用了他,宣洩她內心的痛。她才發覺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歸屬,清清楚楚地,她愛上了方至剛,卻在她明白自己愛上他之前,他的冷漠無情已將她的感情打回票,宣判了她的無期徒刑。

  「謝謝你的關心,我會自己處理。」宣岑不帶感情的說著,收回被他握著的手,躲開他目光的注視。「如果沒事了,我要離開了,十點有個採訪。」朝門口方向走去。

  懷仁仰首輕喟,看著她離去。他還是無法攻破她的心房,連友誼的邊都沾不上,硬生生地被拒絕了。

  他該如何是好呢?

  他曾想利用職權,來強迫她和他做一次面對面的長談,將自己的感情表白告訴她,坦誠向她告白,但他怕的是她的回答,如果是不願意接受,那他的心和感情又該何去何從?

  房車越野賽在今天結束了,為時兩天。

  至剛他們這一支車隊的六名車手中,有兩部車的車手得到很好的成績,分佔一、四名——至剛和小飛這一組得到了冠軍,大成和阿立這一組第四。

  新聞媒體和各報社都派出了記者參與盛會,閉幕時在現場訪問了得到名次的車手。他們均表示希望藉此次的賽事,互相切磋分享經驗,以期在未來的國際性比賽有所助益和展現實力,得到好的成績。

  大成他們原以為在場上會看見宣岑,卻只看見她同屬一間的報社記者。

  訪問完後,大成問了那名記者。他正在收拾照相機。

  「你們報社這次怎沒派出關宣岑?」他說。

  「關宣岑被我們採訪主任調到藝文和婦幼版。」陳起軒說著。他也是在一星期前接到此次越野車比賽的通知,他還特別請教了關宣岑,她給了他不少越野賽車的資料。

  大成迷惑的看了至剛一眼,「她沒告訴你嗎?」

  「這星期我沒見到她。」至剛淡淡地說。

  「你們報社常有人事上的調動嗎?」大成曾和宣岑聊過,他曾問她——怎會喜歡上男人做的體育、戶外休閒的採訪工作?跑腿又吃力不討好。她只是笑笑說那是她爭取的,她喜歡有挑戰性和刺激新鮮的採訪內容。

  「她上次那一跳,跳出了問題,再加上我們總編憐香惜玉,原以為會聽見她極力反對,而造成激烈的抗爭場面,卻意外地她同意了,也沒有聽見她說一個字。」陳起軒說著。

  「她真的那一跳有了後遺症?我是說頭。」阿立插嘴進來。

  「應該沒有。只是她這些天都不帶勁……呃……也不知怎麼形容?好像應該說是沒了魂。和她同事兩年,她算是我的前輩,從來也沒看到她那個樣子過,她一向都給人神采飛揚、自信滿滿的印象。」陳起軒見他們似乎很關心關宣岑的狀況,也就多說了些話。

  他們經他這一說,視線全投向至剛身上,露出狐疑和困惑的眼光。

  「我該回報社交差了。關宣岑還等著我的採訪報告,她很關心這次的比賽,叮囑我多拍幾張精彩畫面。」陳起軒看看手錶,他還得先到快洗沖印店洗照片,才趕得上明天的早報。

  等他一走,他們就向至剛發問。但是他緊抿著嘴不發一語,沒有得到他的解釋。

  大成也只能搖搖頭,他放棄瞭解至剛的心理,從至剛口中是問不出來的。

  「走嘍!走嘍!去慶祝一下,喝個痛快。」另一隊車手過來邀他們喝酒同樂。在場上他們雖是互相較量的勁敵,但私底下都是賽車的同好者,且平日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業,只有在賽車場上難得一見。

  賽車場上人群漸漸離去,只聽見呼朋引伴的邀約同歡聲,和絕塵離去的車聲。

  宣岑是第二次看腕上的表,已六點過三十分了。她已看完陳起軒交給她的稿子,只等他拿回照片,再一併交給湯總編。

  她這一星期,是日日夜夜相思難捱,夜裡不知爬起來有幾回,用去了多少面紙拭淚,卻怎麼也難以平復。

  當她在那一晚發覺自己愛上了方至剛時,她躲在棉被裡大哭一場。

  她回想起一星期前那通電話,在夜裡聽起來是多麼地冷酷。

  「喂——關宣岑嗎?方至剛。」聲音中沒有一絲感情存在。

  「至剛,我……」宣岑想解釋,但他不給她機會說下去,截斷她的話。

  「對不起!以後……我想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在公園發生的事,我很抱歉……」

  「你……為什麼……」她頓時慌了起來,耳語的囁嚅道。

  「沒有為什麼,那種事不會再發生了,抱歉……讓你受驚了,再見。」說完,他就掛斷了。

  她怔住了。再見……他說再見嗎?抓著無線電話的手不覺鬆開,電話掉了下來,卡搭一聲,淚也爬滿她的雙頰。

  腦中日夜浮起他那句話: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更悲哀的是,她的心告訴自己愛著方至剛,教她的心何去何從?情何以堪?那一天的美好回憶深刻在心版上,還有在松山看夜景的那一晚,他的溫柔包圍她……

  苦楚的淚在眼眶裡。

  「宣岑。」湯懷仁喚著她。

  宣岑抬起淚霧,邊用手拭去眼角滲出的淚水。「總編……」

  「下班了,你還在等陳起軒的照片嗎?」懷仁望進她眼裡,思索著想問她的話該不該說?

  「我答應幫他進入情況。」宣岑說著。

  「宣岑,我有話想問你,不知該不該問?或許你會認為我多管閒事。」懷仁也有些猶豫,實在不願去承認她另有所屬的事實,但看她這些天來的愁容,他猜測是感情上的問題。他暫時將自己的痛苦放在一邊。

  「你問。」宣岑不好拒絕的。

  「你在感情上是不是碰到了難題?」他說著。

  宣岑看著他面露關懷的眼神,她低首,沉寂了半晌,她才點頭。她之所以承認,是不要他對她存有希望之心。

  懷仁的心揪痛著,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他想開口問她是誰時,她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宣岑拿起話筒。「關宣岑,哪位?」

  「宣岑,是我大成。」大成在餐廳外面打的,他們正要轉台到樓上的KTV。他乘隙打電話給她,不讓至剛知道。

  「嗨!恭喜你們。」衷心的向他們道賀。

  「謝謝!宣岑,你可以出來?我叫小飛去載你了。」大成知道她會拒絕,只好先下手為強了。

  「大成,你這是在為難我嘛!」宣岑不願見到至剛。

  「跟我們出去讓你這麼為難嗎?好失望喔!我們只是想分享給你,你好無情,一口回絕我們的好意。」

  宣岑急切的聲音有著欲哭的衝動。「大成,不要誤會。好吧!我去就是了。」她勉強的答應了。他們一定不知道她和至剛不再見面的事,但她不願失去他們的友誼。

  她掛上電話,迎上湯懷仁詢問的眼神。

  「越野賽車的那些朋友。他們的車隊得到很好的成績,他們邀我出去和他們分享,盛情難卻。」宣岑的語氣盡可能淡淡地。此時她的心是跳動得厲害,害怕看見至剛的面。

  陳起軒從門外進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他走向宣岑,將照片交給她。

  宣岑打開來,將照片取出,一張張的看了一下。當她看到至剛和一些人的合照時,她的心思飄遠的忘了其他人。

  「宣岑……」懷仁見她呆怔地望著照片出了神,喚醒她。

  「噢——對不起。總編,照片就交給你了。」宣岑回神過來,將照片全數交給他。但願他沒發覺她的心思在混亂中。

  「起軒,想不想一道去參加慶功宴?那些人你應該都認識,今天才採訪過他們。」宣岑想拉他一道去,才不讓至剛覺得她是不速之客。

  「很抱歉,我是很想去,但是我和別人有約了。」起軒說著,有些□腆。

  宣岑露出促狹的表情,說著:「女朋友,對不對?大方點嘛?」

  「才剛認識不久,算不上是女朋友啦!」起軒面露喜色說道。

  「看來你對她的印象很好嘛!」宣岑半開玩笑地逗著他,調侃地說道。

  起軒難為情地傻笑著。

  懷仁忘神地看著她,捕捉她甜美的笑容。

  當小飛來接她時,懷仁望著她的身影離去,帶著失落的心回到他的辦公室。

  至剛看見小飛帶著宣岑進包廂的房間時,他瞇起眼,冷冷地射向大成和阿立,但他們假裝沒有看見他的怒氣。

  「嘿!各位,看看我帶誰來了?我們美麗的女記者,關宣岑小姐。」小飛朝在座的人向他們介紹宣岑。

  「長得這麼漂亮的記者倒少見,還是個美人胚子。」一名車手已有些醉意,饒富興趣的帶著曖昧狂妄的眼神揪著她。

  「別碰她,王和漢。」至剛起身,一個箭步將宣岑拉向他身後。

  「方至剛,你緊張個什麼勁兒?只不過和她打打招呼,又不會帶她上賓館。」王和漢的俊臉微醺的朝他笑道,半挑□地說著:「她是你的女人嗎?」在場上他們是死對頭,平日雖不互相往來,多少都知道彼此的底細。

  至剛在一年前就放棄和王和漢較勁。論財力,他比不上王和漢;論家世背景,王家在台中是以富有、霸氣著稱。所以他沒有財力支撐他的工作室,只得靠比賽的實力和成績,取得廠商贊助。

  至剛瞭解王和漢這個對手,憑著外貌先天獨厚的賜予,在女人堆中是無往不利,而背後的財富也是女人吸引的地方。

  大成見狀,出面打圓場,「至剛,宣岑來了,不是說好要請她吃飯嗎?宣岑,你還沒吃晚餐吧?」他說著。

  「至剛——」宣岑拉扯他的衣袖,但換來的是惱怒的一眼,逕自一人拂袖離去。

  「對不起,我們先行離開了。」大成致歉的說道。

  他們一行人匆匆離開。

  他們一走出大門,至剛就對著小飛咆哮:「你帶她來幹什麼?把氣氛搞得不愉快。」

  「我怎麼知道王和漢會對宣岑有不敬的態度?」小飛辯解道。他抱歉的眼神望向宣岑。

  「方至剛,你對小飛吼什麼?是我不應該來?你對我吼啊!」宣岑做好了防衛,準備迎上他的怒目喝斥。

  「至剛,你怎麼遷怒到宣岑身上?你和王和漢本來就是死對頭,而且剛才宣岑未到之前,你已開始捶胸頓足、瞇著眼,怒氣已上升。」阿立看不慣的挺身而說。

  「你們——」至剛老羞成怒的瞪著他們,說不出話來。

  宣岑面無表情,毫不畏懼的迎上他的目光。

  「你——過來。」至剛不由分說地拉著宣岑,拖著她。「你的車呢?」四下找尋她的車子。

  小飛喊了過去,「我載她來的。」唇角帶著笑。

  「幹什麼?放開我。大成、小飛快來阻止他。」宣岑扭著被他拉的手腕掙脫著,回頭向他們求援。

  至剛把她推進後座。「我載你回去。」語氣很冷淡。

  「不必。我會自己搭計程車。」宣岑也冷言回他。

  「那我們就耗在這裡。」他不讓步的說道。

  「你……你想把我餓昏嗎?我的車在報社,就煩請你載我到報社。」宣岑懶得和他爭,手拉著車門關上。

  到了報社大樓前,宣岑看見湯懷仁的車還在。抬頭看上去,沒錯,他還在辦公室,燈是亮著的。

  見至剛不開口,她推開車門,盯著他的後腦勺說著:「謝謝!」下了車,將門關上。

  至剛看著她走向車子,開了車門,坐進去,然後駛離停車位。

  他猶豫了片刻,尾隨她的車後駛離。

  宣岑在經過麥當勞時,下了車進去買晚餐。都已七點多了,回到家也沒東西可吃,而且媽媽幫著潘老先生料理喪事,宣平晚上有課要上,宣洵不可能勤快的下廚做晚餐。

  一出麥當勞門口,就看見至剛倚在她的車旁。

  她筆直的走向他。她沒發覺他的車尾隨她車後面。

  宣岑拿出車鑰匙打開車門,將晚餐放進車裡。

  她不搭理他就坐進車裡,車門卻被他拉著。

  「你到底要怎麼樣?說不要再見面的也是你,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宣岑雙眼瞪視著他。

  「你……這星期好嗎?」至剛唇角扯了一下,想道歉的話說不出口。

  「你……不好。」宣岑瞪著他的臉,記起一星期前那通冷漠無情的電話。

  「為什麼?」至剛皺著眉頭。

  因為你——宣岑的內心在對他吼,眼裡泛著霧氣,正在凝聚……

  「不為什麼。既然沒有見面的必要,也沒有什麼理由是你要知道的。」宣岑的口氣是不容許他再傷害她的強硬。她用力關上車門,在車窗搖上的瞬間,她的淚不聽使喚的落下。她啟動車子,迅速離開。

  宣岑才進玄關,正脫下鞋子,電話催促的響了起來。

  客廳沒有人。

  她在外面已拭去淚水,不讓家中的人發覺她的異樣。

  她疲憊的不想讓任何人打擾她現在的心情,她想關在房間裡,獨自讓心痛啃噬。

  電話不停地催促著,她猶豫著,或許是媽打回來的。

  她拿起話筒,「喂——哪位?」說著。

  「宣岑,是我。」是至剛打來的。

  「你還想怎麼樣?你不要再折磨我,我放棄捉摸你陰晴不定的心思,不要來煩我……」已然乾涸的淚又再次潤濕了眼,她心痛的聲淚俱下,將這些天來的悲淒委屈,一古腦兒全發洩出來。

  「宣岑,你在哭嗎?回答我——」另一端的至剛焦急了起來,有些措手不及。

  宣岑掛上電話,奔進房間,靠在門上,無聲的哭喊著……

  至剛聽見電話喀的一聲,他也掛上電話,衝出電話亭,奔進車裡,車像箭般的飛快急駛離去。

  他將車停在宣岑家門口,他按著門鈴,但久久沒人應門。

  他心一急,爬上牆翻了進去。

  敲著大廳的門,邊喚著:「宣岑,開門!」

  宣岑被至剛近在咫尺的喚聲震住了。

  是至剛,他怎麼進大門的?

  她奔出房間,站在玄關。盯著眼前阻隔他和她的那扇門。

  「你來幹什麼?你不是不想再見到我了?你那樣待我還不夠殘酷嗎?你捉摸不定的心,卻要我來承受,你走吧!就當做我們沒見過,也不曾相識……」就連現在他站在門外是何居心,她也懶得分析他的動機了。

  「讓我們談談,開門,讓我看看你。」她這樣子如何讓他放得下?

  「你走,我現在不想見你。」她的心思一團亂,不知如何整理?

  「宣岑,這些天我並不好過,我很抱歉說了那些話,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你的出現讓我好迷惑……我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你影響了我的思緒。在你走後……不斷衝擊在我腦子裡的,全是你的一顰一笑,盤桓不去的身影……」至剛很訝異自己能這麼輕易衝出口,坦白承認自己心底隱藏、蟄伏著的感情,也已然豁出去了。

  繼續說著:「想你念你的每一分、每一秒真是難捱,多麼想真真實實地擁你在懷裡,卻克制不了渴望的痛楚……我的魯莽傷害了你。你的抗拒讓我驚醒了,或許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的男人自尊心作祟吧!想拾回一點顏面,不願再與你有所接觸,我……」

  門打開了。

  至剛的感情剖白,在舌尖打住了。

  他們只是互相注視對方,眼波流轉的凝視彼此。

  「我想我最害怕的事發生了,沒有人能讓我動真情,我害怕它和夢一樣遙遠,即使付出了心和靈魂,它們還是那麼地遙不可及。」至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輕柔地說著:「我想我已愛上你。」

  宣岑不敢相信地瞪著他,□怒地說著:「你卻狠心要我們不再見面?你怎知道我這星期流了多少淚、怎麼過的?你傷我的心好痛好痛……我以為傷了你的自尊,要向你道歉,你卻冷漠地,無情地宣判了我的無期徒刑,我恨自己愛上了你——」脆弱而激動的心此時不堪一擊,宣洩著內心深處的情愫。

  「噢——不要哭。」至剛緊緊一把摟住她,似要將她貼在心口上。

  宣岑掙扎著,捶打他的胸膛,發洩地抒發她積鬱的怒氣心結。「你差點讓我心碎,太可恨了。從第一天認識你,我的感覺完全不對勁,你起初看我不順眼,又突然對我百般體貼,把我的心攪亂了……最後竟然變成思念。我抗拒著不可能的事實、一天天擴大了的相思情……你卻再度出現我的眼前,一切變得是那麼的不真實,迷惑著我……可惡地竟然迷失在你溫柔的懷裡……你又把我推開了,讓我一個人獨自心痛……太可惡了……」宣岑的嗚咽成了耳語,虛軟地癱在他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至剛好生心疼地擁緊了她。

  宣岑的心在他懷中軟化了,抬起頭望進他既是深情、又是歉疚的眼中,她心動了。

  「你是真心的?」動之以情的,她投給他一抹柔笑,帶著淚光閃爍著。

  至剛輕輕捧起她的臉,讓她貼在他心口上,滿含感情的口吻說著:「聽聽我的心跳,每個心跳聲都在呼喊著我的真心:我愛宣岑……」抬起她的下巴,俯首用唇在她唇上廝磨著,呢噥的用唇語傳達他的一片情意。

  宣岑的心頭正像小鹿亂撞般,心跳驟然加快,她作夢也沒想到至剛會說出這些柔情蜜意的動心之詞,這才是真正的他嗎?

  宣岑的口中逸出一聲輕歎,慢慢地睜開雙眼。

  至剛克制自己的慾望衝動不去吻她,他害怕渴望的痛楚會嚇著她。

  他調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頻率,伸出了手,說著:「我們出去。我怕會情不自禁地要了你。」

  宣岑臉上一片緋紅,她才意識到他們就在玄關門口,而她的家人隨時都可能會回來撞見的。

  她嬌俏媚笑的瞪著他。

  至剛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往外走。

  「去你媽的!」一陣吼聲加上咆哮,伴隨著掛電話的聲音,重重的,幾乎是用摔的。

  程偉搖搖頭,歎著氣,一臉苦相。

  至中沒想到會看見惟婕的另一面。他剛進來沒多久,看見她正在講電話,而且是警告加威脅,一副快氣炸的臉。

  惟婕吼完,口也干了,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打開一看裡頭是空的,只有茶渣。小季她早已下班了,當然沒有熱茶可以喝。

  將杯蓋蓋上,她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似要把那股怒氣全吐出來。她從眼角突然瞥到至中的側臉,站了起來,「至中,你來多久了?程偉,你怎不告訴我一聲?」說著,走向他們,臉上雙頰微微發熱。竟然讓至中看到剛才那個場面,他不知會怎麼想她?

  「夠久了。惟婕,你在法庭也是這樣嗎?」至中半揶揄、半欣賞的口吻揪著她。

  惟婕臉上驀地一片酡紅,急急的辯著:「才不是呢!剛才是被那個男人氣得肺快炸了,一時口不擇言……」

  「可憐那支電話,好嗎?」程偉替那支電話感到同情了,有個脾氣火爆的主人,一天拿它出氣不知有幾回?

  「那你希望我怎樣?衝到那個皮厚不要臉的男人那裡,摔他家的電話嗎?」惟婕餘怒未消,忿忿的說著。

  「你得罪了客戶,太不智了。」至中語氣有些責難。

  「她就是這樣,害我都要親自出馬,替她收拾殘局。」程偉一臉委屈相。

  「程偉,你少損我。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惟婕一想起方纔那通電話,餘怒未消的正在上升。

  「誰?」程偉聳聳肩。

  「陳士彬。」惟婕不屑的說出他的名字。

  「他。上個月不是才打完離婚的官司,他又怎麼了?」程偉把這件離婚案子交給她的。一個到處亂搞外遇的男人,在太太不堪精神受虐的情形下,以抓奸在床為據,委託他們替她訴請離婚。

  「他竟然打主意打到我頭上來。這個男人還是沒有學到一點教訓,早知道我就替他前妻要求高額的贍養費。」惟婕咬牙切齒的說著。她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男人,正在打離婚官司,卻毫不在意的繼續搞外遇。

  「那束玫瑰花……」程偉想起上星期花店送來的玫瑰花。因為惟婕不在,他替她收了下來,但沒有署名。惟婕的愛慕者一堆,他不知道是哪一個?

  「對。他竟敢把我當成是傻瓜,想用房子、車子、錢來收買我的心。」惟婕說著,無從發洩的說了難聽的字眼。兩個男人笑了起來。

  「那個男人是認真的。」程偉玩笑似的說著。

  「他敢——」惟婕冷哼一聲。

  「要不要讓他背上罪名坐幾年牢?他可能會學乖的。」至中建議道。

  「哼!我懷疑喔!不過,你的建議倒是不錯,讓他坐上十幾年牢,讓他爛掉算了。」惟婕說著。走回座位,將桌上的文件資料放進公事包,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至中和程偉面面相覷,同聲說著:「它?」然後兩人迸出了笑聲。

  惟婕跺腳瞪著他們,看他們笑得曖昧至極,視線投向她時更笑得猖狂。她走向門口。

  「噢!我不理你們了啦!」她再跺腳,推開門,走了出去。

  至中走出事務所時,惟婕倚在他的車門邊等他。

  「笑完了嗎?」惟婕揪他一眼說著。

  「別生氣,只是你太讓我另眼相看了。一板一眼、正經肅穆的趙惟婕律師,也有活潑生氣的一面。」至中拉著她的手握住,注視她。

  「對我有興趣了?」惟婕說話一向直來直往,連感情的事亦然。但這是她的另一面,心裡角落有另一個她。

  「想多發掘有關你的一切。」至中點頭道。

  「在這兒談?」惟婕嫵笑道。

  「你的車還是我的?」

  「你的。」如果他身上帶呼叫器,他可以隨時回警局或是支援。惟婕體諒的想著。

  至中感到一陣窩心的感覺,惟婕很體貼善解他。他們身為刑警的,難得有空閒時間找人談話,更何況是和女朋友約會?就算有約會,一有突發狀況發生,還是必須暫拋私人的感情在一邊;常常得不到諒解,女朋友也跑了。

  中秋的晚風徐徐吹來,已帶著深秋的涼意。

  公園內,沐浴月光下的照耀,一對對情侶依偎著,形成了柔美的身影。

  至剛輕摟著宣岑,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輕揉廝磨著她的髮絲。宣岑偎在他懷裡,思緒全停留在這美好寧靜的夜晚。

  夜在這時刻是分外的溫柔。對至剛而言是珍貴、要珍惜的。

  明天,他就要回台中了。他實在不願在這個時刻破壞這份寧靜。

  不自覺的,輕喟逸出唇間。

  宣岑聽到了,動了一下。「至剛,你有心事?」抬眼仰著臉望著他。

  「我明天要回台中了。」至剛露出一抹黯然無奈的神情。

  宣岑眼底無意的洩漏她的黯然神傷。

  「對不起……」至剛雙手捧著她的臉,歉疚的把氣氛弄擰了。

  「我不知道……」宣岑一時也不知如何收拾被他攪亂的心湖,一則喜一則悲,她才知道他的真情,也將心交給了他,卻要分隔兩地捱相思之苦。

  「你怎能說不知道?我要你說你會想我……」至剛真怕死了相思啃噬心頭的痛楚,他強壯的手臂將她緊緊摟著。

  「不公平——我怎知道你會不會也想我?」宣岑不悅的說著。以前聽李之勤的「想你會想我嗎?」、「愛我不愛」時,覺得愛情真能使人會癡狂到猜忌對方心思的地步嗎?

  至剛抬起手托起她的下巴,細細端詳著沐浴在月光下的清麗容顏、清澈燦動的雙眸,沙啞的說著:「別猜我的心,我的心思都全給了你,被你吸走了,剩下的只有我對你的強烈渴望,但太強烈了,我怕會放不開你。」輕柔的用手指描繪她的唇形,久久徘徊不去。

  宣岑被他的話震懾住了,被他眼中的熾熱燒灼了起來,她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在內心增添了一股渴求,從心底深處吶喊了起來,似要將禁錮已久的渴望愛情釋放出來。

  宣岑的眼波在月光下流動,晶瑩燦動的望進他眸中,柔聲的話語在他的手指間溢出,顫動著:「吻我。」

  宣岑的唇正在燃起他的強烈慾念,至剛苦澀的吞下想吻她的衝動,他怕一旦吻了她,會加深日後的思念。

  有那麼一會兒,他們只是深深地望著彼此。

  宣岑感到一陣失望,但她的心催促她的渴望。她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嘴角,然後退開,望進他的眼中,心臟急速跳動。

  「宣岑……我的上帝。」至剛一把將她拉進懷中,聲音因激動而沙啞。俯下頭就吻住了她,舌尖衝進她的唇內探索著,挾帶著熱情和強烈的慾念,他滿漲的慾念需要發洩,他的探索更加深入,雙手也挾帶因慾念而升的衝動,他把她摟得更緊了些,在她女性的曲線上游移著……

  宣岑承受著至剛的吻帶給她的陣陣歡愉,在嬌喘中,陷入慾望澎湃的感官衝擊,使她不自覺地釋放體內的需求,她第一次感覺到今晚的她——是個完完全全的女人。她聽見了至剛的呻吟聲,唇也離開了她的。

  「好了,夠了,宣岑……現在不要動,好嗎?」至剛必須用盡力氣,才能阻止再吻下去的危險。他們的身體依然是緊擁的,心跳、顫抖傳達著震撼的狂喜,噗通、噗通……

  兩人都沒說話,讓方纔的一波波熱度降溫下來。

  至剛已放開她了。

  「害怕嗎?」他柔聲關切的說著。

  「不。因為我自己也是多麼地渴望被你吻著……幾近瘋狂地想被你擁在懷裡……」宣岑並不訝異自己會對感情這麼坦白地承認,在心愛的人面前,她絕不會吝於表達,

  「我們該怎麼辦?」至剛依依不捨的愛戀尋不著解決的方法。我一定會被相思後的小螞蟻,爬滿心底的——他以可預見的苦澀想著,輕喟一聲。

  宣岑嫵笑著說:「我可以在星期六下班後,趕到台中看你,」被徐主任這麼一調動,她倒有喘氣休息的時間,只是她心中,依然眷戀富挑戰性及鮮活生動的戶外報導採訪。

  至剛感動地再次擁她入懷,為她的善解體貼感到愛憐不已。「這樣吧!我若沒有賽程訓練,一定回台北,好嗎?」

  宣岑含笑點頭,滿心漲滿柔情地注視著他。

  不需言詞的,兩人的嘴唇又膠合在一起,似水般柔情的,不似方纔的熱吻,在月光下成一體的儷影沐浴在愛情光圈裡。

  在關家門前,至中依依不捨地放開惟婕的手。

  惟婕從圍牆上看進去,關家裡頭沒有聲響和燈光,宣岑他們大概已睡了。她看見宣岑的車了。乾媽和潘老先生的鄰居、朋友一起守靈。至今還沒有吉斯的下落,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更不知犯人何時落網?

  至中拿著鑰匙幫她開了門。

  他送她上樓。

  惟婕打開門。

  「我可以進去?」至中受寵若驚的

  「不進來就算了。」惟婕作勢要關上門。

  「我是男人。」至中說著,一腳跨了進去。

  「我不怕你。」惟婕關上門說著,進玄關打開了燈。

  「但我不是聖人。」他朝她使一個邪氣的笑容。

  惟婕規避地逃進客廳。

  「你坐一下,我進去換衣服。」忸怩不自在的再逃進房間。

  至中可惜的歎著氣,他喜歡看惟婕慌亂臉紅的模樣,嬌俏極了。

  他瀏覽著室內簡單樸實的擺設。籐制的傢具似乎已有些年的歷史,牆上掛著幾幅畫,茶几上的花籃上插著麵包花點綴著。他的視線停在電視機上頭擺的兩幀照片,他走上前,拿起那幀照片,他看著照片上的婦人,她和惟婕真像,是惟婕已去世的母親吧!

  「那是我母親。去世五年了,我父親……當時我太小了,對父親的去世已沒有記憶……」惟婕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走向他面前,看著他手上的照片,聲音流露著思念、孤寂,談及父親時,只有一聲聲的悲淒,並對父親的臉孔記憶不復再有。

  「惟婕……」至中捧起她的臉面對他,只見她泛著淚光的眼眸訴說她的悲切,看得他好心疼。

  沒有預警的,至中內心的情愫撼動不已,趨使他興起保護她、憐惜她的念頭。

  惟婕接收到他眼中的訊息,頓時心跳漏了一拍。四目交接時她退縮了,低垂著眼臉,不敢洩漏已然悸動的芳心。

  至中在她低垂著眼臉時,捕捉到她退縮猶豫之色。

  「你不給我機會嗎?」他柔聲道。

  惟婕氣惱自己的粗率,看她把自己逼到進退維谷的地步。二十分鐘前那個趙惟婕隱身了,內在那個對感情恐懼、退卻的趙惟婕甦醒了。

  惟婕討厭她自己變化多端的心理、個性。心底角落的那個她,告訴她該勇敢接受去嘗試愛情,但此刻的她是矛盾的,是期待又害怕的心理,怕墜入情網太深而不可自拔;她腦中一直浮現著母親哀倒欲絕的面容,在她內心深處,一直有著為愛而活、為情而生的觀念。當愛與情都死了,就會像她的母親一樣,沒有了愛的依靠,心也死了,一切夢想也都化為幻影、泡沫。她害怕情愛太深,更害怕天人永別的椎心之痛,在她母親的身上她看到了。

  「別要求太多,做個朋友難道不能嗎?」惟婕幽幽地說著。

  「對不起!我想我是會錯意了。朋友,是吧?」至中自嘲的說著,內心是五味雜陳的,對她的突然冷淡感到不解。

  惟婕轉過身,迴避他的注視。訕訕地囁嚅道:「是的。你不要我的友誼嗎?」她的心是複雜的,抗拒著心底角落告訴她的話。

  「怎麼會?我們本來就是朋友。」至中掩住失望的表情。

  兩人都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至中沒多停留的,在她關上門之前,她容顏上的愁容,直盤桓在他腦海。

  惟婕壓抑住喚回至中的衝動,在陽台上,和內心交戰著。她擔心著往後見不到至中的身影,她看得出來至中被她婉拒的心受傷了,她突然恨起自己的膽怯懦弱,傷了他的自尊、他的心,她失去的遠比她所想的多,她本來可以擁有的卻要將他推得遠遠的。

  她聽到他車子發動的聲音,她突然衝出門,快步下樓,打開公寓大門。

  她呆立著,看著車身消失在巷子內。

  她失去他了,或許連他的友誼也得不到了。

  她舉步維艱的,惆悵失落地一步一步踏著石階,拾級而上。

  快到門口時,她聽到車子煞車的聲音,她急步下樓,心想會不會是至中折返回來?

  她正要打開公寓大門,宣岑的聲音飄進她耳裡。

  「明天什麼時候走?」宣岑和至剛站在門前。

  「我會打電話給你。」至剛有些依戀不捨。他再一次摟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我愛你。」再望進她眼中。

  宣岑親啄他的唇,從他懷中退開,掏出鑰匙打開門。在她轉過身時,又被至剛摟進懷中,四片唇交纏地熱吻著……許久,至剛才放開她。

  宣岑在至剛的熱吻暈眩中,迷醉的望著他的車離去。

  她飄飄然的正欲推開門,惟婕的聲音卻闖了進來。

  「我看到了。他是誰?」惟婕很遺憾沒有看到那個男人,只看到他的背影。

  宣岑心虛地啐罵道:「趙惟婕!你差點就把我的魂嚇死了。」

  「不是我吧?你的魂早飛到別處去了。」惟婕促狹的笑著,看著她微酡的雙頰。

  「討厭!去你的!還看?」宣岑發燙的雙頰被她這一看,更灼熱了。

  「關宣岑談戀愛嘍!」惟婕不放過她。

  「你別嚷——」宣岑沒好氣地瞪著她。

  「那就告訴我他是誰?」

  「好嘛!不過別告訴媽,還有他們。」宣岑有些顧忌媽媽的反應,如果傳到她姊姊宣玉耳裡,一定又要喳呼囉嗦,嘮叨加盤問的問個沒完,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可以把對方的底細打聽得再清楚不過了,她比小道記者更會挖內容。

  惟婕點了頭。

  「他就是照片上的人。」宣岑承認道。

  「至剛?」惟婕聽那些賽車手叫他的名字。揪著她。

  宣岑瞪著她,威脅說著:「不許說出去。」

  惟婕只是笑一笑。跟宣岑的心情相比照下,只顯得她的心孤寂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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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2:02:09

第五章

方家的餐廳瀰漫著濃情蜜意和羅曼蒂克的氣氛,空氣中,烤麵包和煎蛋的繞鼻香味四溢。

  餐桌上的人正豎著耳朵傾聽著。

  「昨晚睡得好嗎?夢中有我嗎?」至剛倚在小吧台前講電話。他正和宣岑熱線傳情意。

  天羽剛喝下去的牛奶差點就噴了出來。瞪著至剛的側臉,拿起面紙擦嘴。

  「老天給他吃了什麼藥?臉不紅心不跳的。」她輕聲說著,唇角有著笑意。

  「噓——聽嘛!」方母阻止她打岔。

  方爸嗯哼的發出聲音。報紙的□□聲引來方母的白眼。

  「我一會兒就走,到了台中我再打電話給你。」至剛的聲音充塞著依戀和不捨。

  至中的聲音飄進餐廳。「是哪個噁心的傢伙,在說肉麻兮兮的台詞?」他一進餐廳,看見至剛在說電話,揚起眉譏誚的牽動著唇角。

  他們瞪他,示意他打擾了甜蜜浪漫的時刻。

  「怎麼辦?還沒離開就已經在想你,教我如何熬過這個星期呢?」至剛仍然置若罔聞,無視其他人的存在。

  季翔滿嘴的煎蛋差點吞不下去,拿起桌上的牛奶一杯下肚,但被嗆住了,嗆得正要咳嗽。采菲見狀,連忙抽取面紙堵住他的嘴,咳嗽聲淹沒在面紙裡頭。

  「你真吵——」采菲輕責說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餐桌上的人等著至剛掛上電話,想搶到先機發難問他。

  終於,至剛掛上了電話。

  他旋身正要回他的座位,已有好幾雙眼睛瞪著他。

  他忘了他有觀眾在場。他露齒一笑,毫不在意他們投來的眼光。

  至中首先發難,揶揄的說著:「咳!相思後的小螞蟻,爬呀爬上我心底。哪個下凡仙女讓你如此相思成癡?」旁邊克亞和季翔配合著至中的話,唱起歌來了。

  至剛不以為忤的一笑。

  「老伴,我看到老大的眼睛在發亮。」方母眼睛瞪得好大好大,盯著。

  方爸用那對法官的炯炯迫人的眸子審視他。

  采菲一瞬也不瞬的揪著他,「老天——上帝怎麼改造你的?我都快被感動了!」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凝睇著他叫道。

  「大哥,你還沒說那位使你相思成癡的女子是何許人也?她總該有名字吧?」天羽懷疑那名女子是關宣岑。

  「是關宣岑?」除了方爸,他們都異口同聲認定是她。

  至剛打定主意不讓宣岑的名字曝光,他一旦承認了,他們一定會偷偷去有宣岑的,尤其是他媽媽。等時機成熟、感情穩固時,他會將宣岑介紹給家人的。

  眼前浮起宣岑清麗動人的臉龐。他衝著他們要笑。「到時就知道了。我不想讓她被你們搶走了。」

  他們失望的沉吟著。

  采菲坐在椅子上,聽著季翔講習潛水的基本技術和安全潛水的理論,並配合照片和錄影帶的示範加以解說。

  她是三天前硬著頭皮,壓抑對海的恐懼感來聽講習的。

  從今年的七月起,旅行社推出了新的旅遊地點,企劃部門更推出了一項時下最時髦、富刺激性的潛水旅遊活動。

  正好這些潛水旅遊的地點是她常帶團出遊的地方,諸如關島、塞班島、帛琉、夏威夷、玻裡尼西亞……等,屬於熱帶海島。它們素來都以美麗的海底景觀,來吸引遊客前來旅遊觀光。

  其實,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日本,無奈她對日語是初學者,卻常因帶團出國而斷斷續續的上日文課。每次負責帶團到日本去的幽蘭一回來,就對秋天的北國日本風景讚不絕口,她真想親自感受——置身於楓紅層層的那種詩樣意境中。

  她看著畫面上清澈透藍的海洋,一波波白色的浪花,卻激不起她想戲水、漫步銀白沙灘的興致,跟著畫面的影像移動,她有種快被大海吞噬的恐懼,不自覺地,她站了起來,衝出外面,她大口大口的張嘴喘氣、呼吸、雙腿顫抖地,疼痛襲上她的神經末梢。

  不行,她還是沒辦法克服對海的恐懼感。采菲走向電梯口,門打開了,有人走出來。她看見電梯裡,一位背著「芭蕾舞韻律教室」字樣背包的小女孩,胸中突然一陣莫名的疼痛,她呆怔的站立著,看著電梯門關上。

  片刻,她按了上樓的按鍵,在電梯打開時,稍遲疑猶豫了一下,然後進去。

  季翔出來找她時,他看見她進了電梯。

  他不解的看著電梯口上方的一排數字漸往右移,數字停在八樓。霍然地,他明白了。

  他按下樓的按鍵,電梯門開時,他進去了,按著「8」的數字鍵。

  季翔從克亞那兒聽說了采菲曾發生意外事故。六年前,她本是藝專舞蹈科系的學生,那年放暑假時,和一群同學到海邊,水上摩托車活動正在盛行,她也下去玩,卻在歡笑聲中和迎面狂飆的摩托車相撞,她連閃避都來不及,她的右腿因此受到撞擊,從此斷送了她的舞蹈前程。

  她整整有一年的時間是坐著輪椅的,他認識她的那一天,她還是拄著一支枴杖,搬進他們家隔壁。然後看著她做復健治療,她重考大學,兩年前她大學畢業,就在她哥哥和嫂嫂合資開的旅行社上班。她的嫂嫂也正是他的妹妹天羽,三年前嫁到唐家。

  只是他並不知道采菲對海有所排斥和恐懼。

  季翔走出電梯,就看見采菲正入神地看著小朋友正在做熱身操。

  季翔走向她,拍拍她的肩。采菲抬頭看他。兩人都沒說話,看小朋友做完熱身操。

  「我們走吧!」采菲眼中有著哀傷。

  季翔摟著她的肩,走向電梯。

  在電梯內,季翔看著采菲,他才發現采菲有他不知的一面。認識她這麼久,他們之間都是打哈哈、玩玩鬧鬧的愉快相處。她的直率和口無遮攔,再加上浪漫得一塌糊塗,一旦被男人愛上又逃之夭夭的個性,常令他不知該如何說她。他常笑稱她是「美麗的花蝴蝶」。男人不易捕捉她的心思。

  他似乎看到了她的內心——敏感、纖細又脆弱。

  電梯停在三樓時,采菲說著:「我要回旅行社了,我想換個人來聽。我……我對潛水沒興趣,有聽沒有懂。你不會介意我這麼說吧?」她突然地客氣、生疏了起來。

  季翔善解地搖頭。覺得他又瞭解她了。

  「記得找我談。」他說道。

  采菲輕撫他的胸膛,笑了起來。她是藏不住心事的,尤其在季翔面前。

  一下班,采菲就直奔回家。

  她在雙親過世後空著的房間翻箱倒櫃,終於在骨董級的皮箱內,找到了她要的東西。她拖著皮箱,拖到她的房間。

  季翔一上完課,因惦記著采菲下午時的異樣,他就提早回來了。

  家中客廳空無一人,爸爸一定還留在辦公室,要審理的案件太多了,媽媽可能和那些鳥友們不知去到何處流連忘返了?二哥至中那是更不用說了,層出不窮的案子,每分每秒都在發生!大哥至剛已回台中了,是暫時不會見到他了。

  季翔兩步並做一步的拾級而上,他沒進去房間,更上一層到頂樓,此時,一陣陣哭泣聲迥蕩在層樓中,他急步上樓,聲音是從采菲房間傳出來的,他從樓頂走向相鄰的一扇門,抬手輕扭門把,邊喊著:「采菲,你在裡面嗎?」說著,打開門進去。

  采菲坐在地板上,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我的天——發生什麼事了?這是……」季翔走進去,被室內的一片凌亂看傻了眼,似乎被小偷光顧過的景象,可是,看她抱著一雙粉白的舞鞋,他心知不是那回事了。他吁了一口氣。然後坐近她身旁,和她相對。

  「怎麼了?」他看著她手上的舞鞋。在她面前還有一雙雙大小不一的舞鞋。

  誰知采菲悲從中來,哇的一聲,撲進季翔懷裡。

  季翔被她這一哭,也不知所措的任她哭泣。他還是第一次抱著女人,而那女人在他懷裡哭泣,且這女人不是別人,而是和他認識五年、相處五年的采菲。

  哭泣聲慢慢停止了。

  季翔正要推開問她原因,她的聲音隔著他的襯衫,悶悶的傳來:「不准看。」頭頂在他胸前。

  「哭完了?」季翔輕揉她的髮絲。

  采菲拭去眼角余淚,抬首看他。「你都是這樣對女人的嗎?」

  季翔唇角掀起笑容,「你是第一個在我懷裡哭的女人。」

  「哼!說得好像你是大情聖,從來沒讓女人哭過。」采菲起身,走向化妝台。

  季翔也站了起來,走向她,倚在化妝台邊看著她。

  「看什麼?」采菲拿起發圈戴上,迴避他投來的注視眼神。

  采菲何時變……變得這麼動人?那雙因哭過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更加清亮。季翔第一次這麼仔細端詳的看著她,俊秀的臉上動容的眼光久久不能移開。

  「討厭,把人家看得這麼清楚。」采菲不習慣他凝神注視的視線。

  「你還沒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季翔回到正題,言歸正傳。

  采菲走向躺在地板上敞開著的皮箱,坐了下來。

  「你看,這是我小學時穿過的舞衣,這一雙舞鞋,差點就被扔進垃圾坑……」采菲娓娓細述著她自小喜歡舞蹈,從九歲到高中讀的是舞蹈資優班,有父母的支持和兄長的鼓勵,她比一般愛跳舞的女孩幸運,更有好運氣的順利考上她喜歡的科系。當她敘述到大一那年的暑假,她的咽喉梗塞地,一幕幕影像浮現,耳中充塞著她的尖叫聲……

  她緊閉著眼,摀住耳朵,尖叫聲衝破了喉嚨。

  季翔急步上前,雙膝跪在地板上,將她摟進懷裡。

  「噓……沒事了,沒事了。」他輕拍她的背脊安撫著。

  但采菲推開了他,抓起一雙舞鞋套進雙腳,起身站起來,眼神狂亂,在地板上做著她熟悉的芭蕾舞動作,口中低哼著「天鵝湖」曲,在踮起腳尖時,因右腿不能支撐,使膝蓋著地了。

  「我永遠不能跳了,它是一隻殘廢的腿,我恨它,我恨它……」采菲涕淚縱橫地掄起雙拳,捶打她的右腿。

  一聲聲的哭泣吶喊,傳進季翔的心底深處,他怎會那麼盲目地沒發現采菲的痛楚呢?在嬉笑怒罵的背後,隱藏著她的傷痛,用笑臉抹去一家人及朋友的憂煩,那是何等的有勇氣面對既已發生的事實?直到現在才爆發出來,怨懟上蒼既給她恩寵,又無情的將不幸落在她身上。收回她的夢。

  季翔默默地替她脫下舞鞋。將地上散亂一堆的舞衣、舞鞋、獎牌、照片一一放進皮箱裡。

  「你知道我為什麼逃避愛情?」采菲的心情已漸緩下來,□啞的聲音緩緩從唇間飄出來!

  「大三,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子,從相識到相愛……以為有情人終會成眷屬,那一夜……真的好冷……他嫌惡、驚懼的臉好深刻、好無情、好冰冷……」沒有流淚,只有苦澀。她撩起裙擺,露出白皙的小腿、膝蓋……她深吸一口氣,將裙子拉高,露出大腿和怵目驚心的紅色疤痕……

  季翔呆怔地看著那一片紅疤,想著當時的撞擊,皮綻肉開、血肉模糊的慘狀,他無從心力的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他再次默默地將她的裙擺拉下,心疼地摟著她。

  「季翔,要不要我再告訴你?童元培說的那些話是真的,他說的對,我是冷感的女人,一個吻都激不起男人慾望的女人……」宋菲幽幽苦澀的自嘲笑著。

  季翔壓抑上升的怒火,他信誓旦旦地一定要找童元培那傢伙算帳。

  他現在得先安撫采菲受創的心,自憐的心。

  「別聽那個傢伙說的,是他不夠好,他的吻才激不起你的情慾。相信我,如果一個男人的吻沒有令你神魂顛倒、激情席捲的話,他真的該被送進冷凍庫,做冰棒算了。」

  換做某個地點、時刻,他的雙關語會引來她的大笑。

  她的臉上是一片冰霜之色。

  季翔驚恐無比的表情,「是我說錯了什麼嗎?」現在的她,是脆弱得不容他說錯一個字。那張愁苦的臉,他真想一把抹去,就算用盡他的心思,一切方法,他都希望再看到那張嬌媚慧黠的笑容。

  采菲抬首正視他的眼睛,很抱歉自己的情緒讓季翔這麼憂慮。

  「季翔,我說了你不要張眼瞪我。我……我對男女之情從來沒有……沒有感覺,就是……沒有反應,就像你說的……」采菲雙肩鬆垮了下來,低垂著頭,聲音逐漸隱去。

  季翔腦中一片轟然,他隱約明白了——大三時那個男的,因為她的腿疤醜陋不完美,而拋棄了她……那個男的真該下十八層地獄,敢這樣傷透一個純真女孩的心,如果讓他知道他的名字,他非揪他出來不可,打得他的祖先八代都認不出來。他忿忿的詛咒著。

  「你還會說我是「花蝴蝶」?」其實她很在意他給她的這個稱呼。

  「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有時,被你荒唐的行徑氣得口不擇言。采菲,我不會再對你如此了。」季翔面有愧色,歉疚的說道。

  采菲輕撫他的胸膛,笑了起來。

  季翔輕擰她的臉頰。她總算笑了,暈眩地看著她甜美迷人的嫵笑,心湖掀起一波波他不熟悉的異樣感覺。

  他們留了話給家裡的人,他們出去吃晚餐。

  當他們用餐畢,走出餐廳時,有默契地同聲說著:「第一次。」真的是不可思議,五年來第一次兩人在外面一起用餐。

  他們先去看了場電影,又到遊藝場玩電動玩具,一人換了一佰元的代幣,各自玩自己喜歡的電玩,童心未泯的玩得不亦樂乎!

  看看時間才十點剛過,季翔提議到阿堂開的PUB。阿堂是他大學時代的好朋友,臭味相投,彼此都是愛好潛水的同好。阿堂剛從日本北海道回來沒多久,他一直在日本的北海道潛水服務站做導遊的工作,專門為台灣旅客不諳日語的潛水者擔任翻譯和解說員。

  這家PUB雖是阿堂出資的,但營業的是他兩個弟弟,他全部交給他們營業接管。

  一進PUB,阿堂眼睛瞪大的直盯著采菲。

  「這不是采菲嗎?呵——小美人變成大美人了。」他曾戲謔的說要追求她。

  采菲含笑輕啐道:「跟三年前一樣,油腔滑舌的。我還以為你會行動,原來老兄你在外面,還有大排長龍等著你眷顧的女人。」她記得他那句玩笑話。

  第一次見到阿堂時,就被他玩世不恭、瀟灑不羈的迷人笑容吸引。她和季翔常在一起的關係,便嗅得出阿堂那種危險且會令女人哭泣的氣質來。她倒比較喜歡季翔給予人的溫柔感覺,他們兩者是截然不同的氣質。

  阿堂露出受傷的表情,感傷的說著:「咳!尋尋覓覓,卻找不到一個女人溫暖我的心。」他的全名叫簡明堂。

  季翔聞言大笑,在他肩上重重拍著,調侃道:「那個女人得先收服你那顆浪子的心。」

  「小季,你可真瞭解我。」阿堂撇撇唇笑了起來。「好了,兩位喝什麼?」

  「給我一份GinTonic——琴東尼,幫我添加蘭姆酒。」采菲喜歡帶有暈陶微醺、浪漫口感的雞尾酒。

  季翔瞪著她,對阿堂說著:「給她水果調味、無酒精的純雞尾酒。」

  「別聽他的,我常常喝的。」采菲一臉不可思議的瞪他。

  「女人少喝,醉了可麻煩。」季翔不贊同地搖頭。

  「我沒有喝過量,也沒有喝醉過。」事實上她曾想藉酒壯膽,讓自己沉醉在吻的意境中,但每每都讓她毫無反應,沒有驚天動地、神魂顛倒,更沒有蕩氣迴腸的感覺,所以她一個換一個的,找尋能使她挑起情慾的男人。在她的心裡是矛盾交加,她有一顆浪漫的心,渴望愛情又怕被傷害,卻又不甘被那一段創痛留下的陰影擊敗。

  當她和一個男人交往到某一個程度時,她卻又退縮了,在陰影縈繞之下,不肯、不願、不信任愛情:她在下意識裡,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一個吻索然無味,那次的傷痛傷得她太重,使她沒有勇氣交出自己的靈魂和心。

  她一直在「追尋愛情」和「逃避愛情」兩者之間打轉,以至於讓她毫無自覺地封閉自己的感情。

  季翔一臉氣惱又對她莫可奈何。警告的對她說道:「別給我喝醉,否則我把你拖到浴室洗冷水澡。」

  「你敢——小心我趁你睡覺時,在你床上推冰塊。」采菲反擊的說著。

  季翔沒轍了。她真的敢對他那樣做。就像上次,他為了防止她赴一個風流成性的男人的約會,把她鎖在房間,不料次日早晨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害他差點趕不上飛機,得罪旅行社。

  阿堂錯愕地瞪著他們,眨著眼睛問季翔說著:「她真的會……?」

  季翔白他一眼。

  阿堂看了一眼他那個表情,再看看她得意的笑,他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嗨!小季。」蘇媚輕拍季翔的肩,對他柔笑。她一進PUB就看見他。她是阿堂的表妹。

  「小媚。」季翔見到她,才記起今天下午她說有事找他談。因為他放不下采菲,只說他會到這裡來。蘇媚和他是同一個潛水俱樂部的指導員。

  蘇媚這才發現唐采菲也在。

  采菲認得她。她是季翔走得很近的女伴。

  「嗨!」采菲向她打招呼。第一次面對面。

  蘇媚朝她點頭。轉向季翔。「我們可不可以談談?」說著。

  季栩放下酒杯,拍拍采菲的臉頰。「別給我喝醉。阿堂,替我盯著她。」說著。

  蘇媚冷眼看著他對唐采非的親□舉動,轉過身走向門口。

  季翔不放心的看采菲一眼,然後離去。

  采菲感到一絲的不安和孤寂,內心感覺有些異常空虛。

  阿堂審視她良久。說著:「季翔是個不錯的男人。小媚是我表妹,我很樂意看見他們會在一起,他們興趣相投,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緣。」

  采菲端著酒杯,從杯緣看著他,瞇著眼說著:「阿堂,你是話中有話嗎?」

  阿堂反倒不自在,尷尬的乾笑了一聲。「你和小季的關係令我在意。」方才季翔那一舉動令他好生疑惑。

  「為了你表妹嗎?你可以放心,我們各自有自己的交友圈。季翔他只是當我是妹妹、朋友。」采菲很少去想她和季翔的事情,他只是很輕易地被她接納,她習慣地找他吐苦水,能分享快樂的似乎也只有他。

  像今天下午在潛水俱樂部,她才離開,他沒多久就能找到她,不發一話地陪在她身邊,看完小朋友的熱身操。

  一下班就直接來找她,傾聽她的創痛夢碎,他默默地替她收拾……他的體貼細心,讓她自己最深沉的痛一洩而發,他強壯、溫暖的胸膛是她可以依靠的。

  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她……采菲的心突然慌亂了。為什麼她從沒正視過這個問題。

  蘇媚。季翔會被蘇媚搶去。她的腦子轟的一聲。

  阿堂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急驟變化。「采菲,采菲——」他急切喚著她。

  采菲的思緒從縹緲之際回神過來。「我沒事,再一杯。」

  阿堂搖搖頭。「你已喝兩杯了。」她確實不對勁。

  「我去別家喝。」采菲威脅旦旦的說著。

  在車裡,蘇媚一直介意著方纔那一幕,欲開口問季翔。可是基於女性的矜持,而且從小接受的,是日本傳統保守女性思想的教育,以致她欲語還休。她母親是日本人,和阿堂的母親是姊妹。

  「表哥他跟你談過合資開潛水商店的事嗎?」她說著。

  季翔點頭示意。「你找我就是談這個?」在黑暗中看不見她的面容。阿堂上星期從日本回來時找過他,談合資開設商店的事。

  「你考慮得如何?你的決定呢?」她語氣透露著期待。

  「我預做保留。我對日本不熟悉,而且還沒時間去評估可能的發展性。要考慮的很多,我還沒告訴我的家人。」季翔本想在今天晚餐時告訴爸媽的。

  他眼前浮起采菲傷心哭泣的面孔,腦中還盤旋著她的尖叫聲,他離開後誰要安撫她脆弱的心呢?

  「如果你決定到日本,我會跟著你去的。日本是我母親的故鄉,我常回去,我可以幫你熟悉日本的風俗習慣和環境,你會很快能適應,進入情況的。」蘇媚這番話是說得太明白了。

  「蘇媚……」季翔怎會不明白她的含意?他和她認織將近一年了,在一個潛水旅行團認識的,後來才知她是阿堂的表妹,之後也加入了和他同一個俱樂部。

  季翔沒想過他和蘇媚的發展會到什麼程度,也沒想過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他一直當她是興趣相投的女性朋友,現在想想,他從未主動邀她出去幹什麼的。若主動邀請她,也大都是請她幫忙指導或示範,然後和學員一起吃吃喝喝、跳跳舞、到KTV唱歌,似乎就是這些記憶了。

  他歎著氣。這下該如何向她解釋了?季翔思忖著。

  「小李,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很私人的問題?」蘇媚見他沒回答,忍不住想問他和唐采菲之間的關係。

  「你問。」

  「你和唐采菲是什麼關係?」語氣有些不情願。

  季翔怔忡的看著她。和他交往過的女人,從未問過他這種問題。「為什麼這麼問?」

  「你和她……你們一直這麼親密嗎?」蘇媚已不管矜持了,激動地眼睛盯著他。

  「是的。如果說要考慮的話,宋菲是第一個我放不下的。她就像個調皮的妹妹,永遠有犯不完的錯事,你要一直在後面替她收拾殘局。當她有困擾煩惱時,傾聽她的苦水;在哭泣的時候,緊摟在懷中,安撫她的傷痛……」采菲那雙淚盈眼眶的面孔懸在腦海,他不在她身旁的時候,是不是無助的獨自哭泣?

  蘇媚摀住耳朵,不想也不願去聽。「夠了——你要一輩子保護她嗎?她沒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男朋友聽她訴苦嗎?」她激動地大叫著。

  「蘇媚,你是什麼意思?」季翔銳利的眼神顯出不悅的表情。

  「你把我當做什麼?你抱過她,卻沒有抱過我、碰我。交往一年了,我的心、我的感情已全部交給你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蘇媚嘶吼慟哭,妒意、怒氣和深情交織著。

  季翔驚懼的臉上霎時五味雜陳,雜亂無章的不知所措。

  「蘇媚……我從未對你承諾我的感情歸屬,真的沒想過……或許我讓你以為是情,我很抱歉……」季翔設法理出思緒安撫她的心。

  「你對我從來沒有……那你為什麼和我在一起?一年了……我不信,我不相信……」蘇媚痛切地不願承認。

  「對不起!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季翔無奈看著她,看著她黑暗中閃閃的淚光,卻激不起想將她摟在懷中的衝動和疼惜。

  「你心中只有唐采菲,你一直愛她——」蘇媚悲愴的哭喊著。

  蘇媚一語道破夢中人,季翔的心突然有如燈光之照亮,清晰明亮了起來,他愛采菲,他心中一直有個角落是屬於采菲的。五年來的尋尋覓覓,他始終未能對女伴有所承諾,在他的心中一角,有個女孩是他永遠所牽掛的。

  季翔壓抑著狂喜,和交雜著對蘇媚的歉疚,思索著如何解決的方法。

  「蘇媚,我從未對你有虛情假意的意思,謝謝你對我的真情,但我不能接受。既然在你心中對采菲已有芥蒂,我只能說我不會放下她。如果我勉強接受你,對你是不公平的,像這樣的男人,你會甘心於他的心不是完完全全屬於你嗎?」

  「我不要聽!你可以下車了,讓我靜靜——」蘇媚捂著耳朵搖晃著頭。

  季翔心中黯然的歎氣,想下車卻不放心。「蘇媚,你不會做傻事吧?」希望對她的打擊不是很重。

  「如果我說有那個衝動呢?撞斷一條腿或成為植物人,你會照顧我吧?但是你還是不愛我……」蘇媚一抹淒苦的笑聲傳至季翔耳裡。

  季翔推開車門下了車。

  蘇媚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走進PUB門內,始終沒有回頭看她這裡。

  她掩著面,痛哭著逝去的戀情——苦澀的單戀,滴淚心間。

  「媽——幫我開門。」季翔看見大廳還有燈光。他背著醉得不省人事的采菲在門口喊著。

  「來了。」方母的聲音飄向門外。她打開門。「她是……采菲?老天!她怎麼了?」她伸手將采菲的頭髮撥開。

  「她喝醉了。」季翔沒有停下來,直接上樓。「媽,你去採菲房間拿睡衣。」說著。

  方母打開房間門又退開。

  季翔將采菲放倒在床上,替她脫下外套、鞋子。

  他皺著眉看她的睡姿,坐往床邊,撥開她額海的髮絲,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愛著她,卻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愛戀的用手背來回摩挲著。

  方母在門口撞見時的驚訝一閃即逝,心有所悟的暗暗竊喜。她輕咳一聲發出聲響,踱進門。

  「你來照顧,還是媽來照顧?」方母把睡衣擱在床上,雙眼炯炯然地直視他。

  季翔望進媽媽銳利似透視他的心的眼眸,他尷尬的不知如何以對?

  「害臊?你和采菲又不是認識一、二天。」方母調侃道。

  「媽——這不一樣的……」季翔猶豫著該不該向媽媽坦白?

  「老三哪!你要到何時才會發現自己的心呢?」方母歎然說著。

  季翔愕然的瞪著媽媽。「媽,你——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問我?你做得那麼明顯,怎會看不到?」

  「怎沒人告訴我?」季翔大聲呻吟著,又歎氣著。

  方母好氣又好笑的看她兒子的表情,似乎轟炸的後遺症太強。「我該在你們出生時就敲你們的頭,瞧你們三個兄弟,一個比一個還木頭、白癡。」現在又多了一個至中,一副魂不守舍的失意樣兒,前些天還差點把自己薰死在房間裡。煙灰缸的煙蒂都滿出來,一桌子都是。

  「可是……采菲她不知道我愛她啊!我一個小時前才知道的。」季翔的心情突然不設防的緊張了起來。

  「唉!太接近了反而眼睛都瞎了,看不到眼前明明白白的心。」方母感歎的說著。

  「那我該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要吻要上床都隨你,反正你們都睡在一起好多次了。」

  「媽——現在的情形不一樣了,她是采菲……」他瞪著她。

  「她本來就是采菲。我不管了,剩下的你自己處理。等也等了四、五年,就等你將采菲娶進門了。」方母揮一揮手,打著呵欠,走出房間,然後帶上門。

  一早,季翔醒來時,采菲已不在床上。

  他走進浴室,連她昨晚的衣服也拿走了。

  思索著見著她的面,要說什麼呢?他總不能讓她沒有心理準備,就聽他說出那三個字。

  他梳洗過後,下了樓。

  在樓梯口聽見天羽說的話。

  「采菲,你昨晚又和小哥睡在一起。」

  「我醉了。」采菲若在平常是不會忸怩不自在的。

  「幸好是季翔,否則被別的男人剝個精光怎麼樣的,都不知道。」克亞語氣是責備的。

  「哥——幹嘛說那麼難聽嘛?」采菲也不知自己是何時醉倒的,阿堂說的話一句句都讓她覺得好痛苦,她只記得那些。

  「早。」季翔進了廚房,視線停在采菲臉上。

  采菲一看到他,神色不安的紅著臉,低下頭。

  天羽瞇著眼看這一幕。不對勁,這兩個人的眼神不對,一個是毫無忌憚的,另一個是躲藏遁逃……這又是什麼花和蝴蝶的追逐遊戲?教人覺得撲朔又迷離。

  「我吃飽了。」采菲起身站著了。收拾她桌前的餐盤,轉身走向洗手槽。

  太突兀了,以至於惹來他們的好幾雙眼睛瞪著她的背影,再轉向季翔。

  季翔聳聳肩,他也不知道會是這樣的一個早晨。

  他起身跟在采菲後面。他以為她會上樓的,她卻往門口方向,走出客廳。

  他在前院追上她。前院也是相連的,充當車庫。

  「采菲,等等,你今天怎麼了?」他抓著她的手。

  「我沒事。今天早上有行程發表會,我必須參加。」采菲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我中年到旅行社找你。」

  「不用,我中午和人有約。」采菲說著,邊走向車子。

  「晚上,我等你。」季翔在她身後說著。看著她坐上車子,不一會兒,消失在他眼前,車子駛遠了。

  女人!一早就來個陰天,連帶影響一天的心情。季翔沉吟著。

  車子一駛出大門,采菲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愈流愈不可收拾,淚眼模糊的。

  她將車子停在一處公園前。

  自憐自艾的看著手上的粉盒,照出她慘不忍睹的大花臉,她早上細心裝扮過的臉。

  昨晚是她最悲慘的一晚,在阿堂的話中,豁然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心的方向,她一直是愛著季翔的,但知道得太晚了。

  季翔就要到日本去了,蘇媚是他的伴侶,當然會陪他一起去日本,況且蘇媚的媽媽是日本人,她會幫季翔打理一切事務。

  怎麼辦?季翔要離開她了。采菲腦中是一片茫然無助,她現在才發現自己是這麼在乎季翔,情愛全繫在他一人身上。她只愛他一個人、信任他一個人啊!采菲淒苦的吶喊著,在挫敗衝擊下,她頹然的趴伏在駕駛盤上痛哭著。

  她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她倏地抬起頭。

  潛水。

  她揮掉對海的恐懼,她只有這個方法可以接近季翔,對!和他的夢相連,徜徉在海洋中……她記得他每次回國時,侃侃而談的都是海的世界,藍色的薄紗、亮麗色彩的魚草……她明瞭了一件事,季翔的溫暖懷抱,即是海洋賦予他的胸懷,有寬大、無私的包容力。

  采菲此刻的心,漲滿了季翔五年來的絲絲關懷和柔情,她所能回報的是與他的夢相連,感受大海的生命。

  她還來得及嗎?浮起了蘇媚的臉孔,她□上眼,如果能有一次和季翔攜手,在海洋世界中邀游,即使只一次,她也要把這個意境永存在她的夢海中。

  一到辦公室,采菲就詢問同事有關潛水旅遊的活動行程表。她打定主意,要在季翔離開前學會潛水,和他帶的潛水旅遊團一起出國觀光。

  她走向經理室,敲了門。這是克亞的辦公室,業務部經理。打開門走進去。

  幸好只有克亞在。

  「你不是要出席說明會?怎麼還沒去?」克亞抬頭看她。

  「我等會兒就去,哥,我有事找你商量。」采菲走向他。

  「什麼事這麼神□?」克亞挑眉看她,似乎很慎重。

  「幫我安排和季翔同一團的潛水旅遊團。」她說道。

  「你又不會潛水,而且你對海有恐懼症。」

  「哥,幫幫我,除此以外,我沒有別的方法可以靠近季翔。」宋菲情急的脫口而出。

  克亞不解的看她。「說清楚點。」天羽常說他是慢半拍型的。

  「你是假裝的,還是真的不懂嘛?哥,我愛季翔,但是他就要離開了,被別的女人搶走了……」采菲急的眼淚掉下來。

  克亞還是第一次看到采菲在人前哭,那她一定是很認真的。只是……季翔他要離開,去哪兒?他知道有個女潛水員和他走得很近。

  「季翔知不知道你愛他?」克亞將驚駭收斂住說道。

  采菲搖頭,一臉哭喪的表情。將昨晚在PUB裡阿堂說的話告訴克亞聽,以及她發現自己的感情時的驚慌。

  「宋非,你這是何苦?直接問季翔的心意,不是比較快。」

  「不要——如果他知道會困擾他的,我不要他的憐憫……而且會傷害蘇媚的。」內心的失落感,竟是一片酸楚。

  「告訴我,你要如何靠近季翔?」做哥哥的只能順她心意,幫她完成了。

  「幫我找潛水社團。不,不要在季翔的地方,我怕他看見我害怕、顫抖的樣子,他會不讓我學的。哥,我的心願只有一個,能和季翔共同分享潛水樂趣,親自體驗他的海洋世界之夢。」采菲眼中出現他敘述海洋時的模樣。

  克亞被她這番話感動了。他將采菲摟進懷中,疼惜她的癡情深愛,他從不知道她這麼多情脆弱,似乎也才真正瞭解這個妹妹。他有些後悔讓季翔太靠近她,但男女感情之事又有誰能預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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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2:03:07

第六章

「宣洵,你去問你二姊,電話講完了沒有?」關母催促著說。眼睛望向緊閉的房間。

  「不用叫她,再五分鐘她就會收線的啦!」宣洵這半個月來觀察出來的,可以做個紀錄表了。

  惟婕眼中含著笑意。她撇撇唇,忍住欲笑出來的衝動。

  宣岑一頭栽進愛情裡,著實讓她不可思議,也不敢相信愛情力量的偉大。

  想到半個月前那個晚上,她的心一陣陣地又莫名的抽痛了起來。她已有半個月沒見到至中了。

  「乾媽,我吃飽了。我要先走了。」惟婕起身收抬餐盤。

  關母抬眼關心地看她一副苦喪的臉。再望向房間那一頭的宣岑。

  惟婕一走,關母立刻問宣洵和宣平。

  「你們知道她們最近發生什麼事了?」關母一直在育幼院,及為潘老先生的喪事兩邊忙。

  「二姊她前些天突然要我教她烹飪,她從我這邊學六道菜了。」宣平還記得他是一臉驚愕的瞪著她。從不碰廚房的大女人主義者,竟會穿戴起圍裙,一副洗手作羹湯的家庭主婦模樣,當然他收到了高額的烹飪費。

  「早上七點二十分準時電話報到,晚上十點電話就消失得無蹤影。」宣洵說後面那一句是埋怨發牢騷的語氣。看著那扇門,自語說著:「五、四、三、二、一——開,出來了。」

  宣岑出來時,迎上他們的三雙眼睛。

  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惟婕一顆心愈來愈懸念至中的人,及他說話的幽默有趣,她的情緒也變得煩躁焦慮。

  盯著電話,好幾次都想拿起電話打給至中。她想找他的話,也可以藉潘老先生的案情和吉斯的下落,就可以名正言順談話,或者見個面。她不禁想著是自己的斷然拒絕,使他不願再和她見面的。

  她看著手中的案子,一點思緒也沒有。

  大概是她的沉吟聲和歎氣聲太大了,引來程偉的側目和詢問。

  「好久沒看到方至中了。」的確是沒再見到他到事務所閒坐瞎聊,也不知那樁偽裝自殺的謀殺案偵破了沒有?

  惟婕瞪他一眼。他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他是刑事人員。」沒好氣的提醒他至中的身份。

  「幹嘛?一張漂亮的臉氣成這樣。」程偉說著,細細打量她。看向她桌上的案子,「小姐,你的訴訟書狀怎麼還是一片空白?」這是他交給她的一件訴訟案件。

  「對不起!我的委任書也還沒寫。」惟婕根本無心接案子。

  程偉目不轉睛的審視研究她。「你……是不是和方至中有關?」

  「別瞎猜,好不好?」她不安焦躁地抗議。

  程偉偏不死心,他記得兩年前,他也是出現過類似的情形。「愛上方至中了?對不對?」

  她氣得瞪他。「你見鬼?」激動的站起來。

  程偉眉毛挑得老高。「要不要我打電話……」

  「你敢——」惟婕衝向他,壓著電話。

  「我是要打電話給王品官,要他委任其他人。」程偉也被她氣的激怒了。「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心飄到別處,就請個假算了。」口不擇言地譴責道。

  一向從不在辦公室鬧女性情緒:哭,使她眼眶泛滿了盈盈淚水。

  「惟婕?」程偉驚駭地瞪著她的眼淚。

  惟婕發覺自己的失態,轉過身頭抬得高高的,拚命眨掉眼眶裡的淚水。走向座位,在皮包內胡亂找著,可以擦眼淚的面紙或是手帕。她掏出手帕,這一掏讓她悲從中來。她真希望能找個地方好好痛哭一場,把內心的「郁卒」排掉。

  程偉悄悄的離開辦公室,他不喜歡和內心脆弱、又複雜的女性同處一室。男人從來沒有學會如何應付這種棘手的眼淚問題,尤其是和感情有關的事。

  至中,接到報案的電話,立刻趕去現場處理。

  當他回警局帶回消息時,莫不振奮全體同事的心,更有信心能偵破潘老先生的案子。

  只是吉斯死了,雖然它的死已能斷定確實有兇手,但他不知這則消息該不該告訴惟婕?

  他多久沒見到她了?

  白天的案子不斷發生,卻也減緩對她的思念,只是夜晚相思難熬,煙是一根接一根的吸,媽媽已在抗議了。

  「要出去?找那位女律師?我以為你們吹了呢!」光雄只是猜測,一直沒問他。

  至中笑了笑。好吧!去找惟婕。至少他有藉口看看她。他在心裡歎著氣,不得不承認了內心無可言喻的挫折感和失落感,起初被她著實的一記封殺,內心滋咪是索然無味的。一天天的日子過去,悵然的回味著短暫的相處時光,竟是酸甜苦辣都攪和在他心頭了。

  懷著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心,不知見到她會是怎樣的情景。他推開車門下車,一步一步爬上階梯。

  至中從潔淨的玻璃門外看見她了。

  惟婕正從方纔的思緒中找到自我,她這些天來,讓另一個惟婕控制主宰她的感情,投人太多私人的感情。身為一個律師,是不該讓自己的七情六慾影響到委託人委任的事件,會讓委託人覺得沒有信心,而且也失去客戶的信任態度。

  「嗨!惟婕。」至中已推門進來,走向她。

  惟婕從文案中猛然抬起頭,天——他竟在她已收拾好苦惱鬱悶的情緒時出現了。

  半個月的望穿秋水,霎時全轉化為一股怒氣,抑制不住的脫口罵著:「你為什麼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你把我的心緒又搞亂了。」激奮的站起來。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打擾你。」至中全身一顫,霎時頓挫了起來,他不該走這一趟的,徒增難堪。「我想告訴你吉斯已有下落,但很不幸地它已遭人毒殺。這是它的驗屍報告。」他從口袋掏出一張文件,放在她桌上。再深深地看她,貪婪地記憶著她的容顏。

  「再聯絡。」他是不會再見到她了。他已轉過身了。

  惟婕腦子一片迷糊,呆愣地沒有反應。

  她頹然地坐下來,茫然地失神了。他只是來交差,因為他曾答應過她,一有眉目得讓她知道,他並不是專程來看她。原以為他會執著對她的追求,來告訴她他不會放棄,誰知竟是這般難堪的場面?

  淚水已悄然的淌下來。

  下午五點半,快下班的時刻,報社的人員特別喧騰忙碌,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忙著謄稿交稿,在採訪室和總編室間進進出出。

  宣岑早在五點半時已交稿出去,好整以暇地等著至剛的電話。

  當她桌上的電話一響起,女同事都心照不宣地朝她一笑,投來的眼光是既羨又妒;男同事則失望地歎聲連連,倒也緩和了忙碌緊張的氣氛。

  「關宣岑。」宣岑連接電話的聲音也是快樂的,掩不住興奮之情。

  「是我,至剛。」至剛如常的報出名字。

  「你在公司嗎?」宣岑耳邊彷彿聽到汽車頻按喇叭的嘈雜聲。

  「我在外面。」

  難怪,這個時刻是人車流量的巔峰時刻。

  「我人在台北。」難掩的思慕,至剛話中急切說道。

  宣岑臉上掩不住喜悅。「有比賽嗎?」這個陳起軒也不告訴她一聲。

  「沒有,想你。」至剛的聲音充滿了柔情。

  宣岑陶醉的、情不自禁的臉上泛起甜美的笑容。柔聲輕啐道:「這裡是辦公室。」正好瞧見宇娟投來會心的一笑。

  「我看見你的車了。六點我在報社樓下等你。」至剛現在就在阿立的修配廠。他剛到修配廠看見宣岑的車子時,差點就以為會看見她在。

  「修好了?你要開過來?」宣岑今早才將車子送修的。

  「嗯!六點鐘見。」

  「嗯!」

  才掛上電話,宣岑已期待今晚的美好時光。

  「我的大小姐,你煩不煩哪!一天三通電話,上個星期六才見面,不嫌話多以後沒得談嗎?」宇娟劈頭就嚷了起來,拿著稿子在宣岑面前□著,嚷著:「幫你□冷風降降溫。瞧你臉紅得像猴子的紅屁股。」

  「討厭,形容詞形容的那麼爛。」宣岑困窘的嬌嗔道。

  湯懷仁一雙眼望著透明玻璃外的一個身影,她的笑容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他胸口的痛楚,連肺帶心的撕扯著他。

  如果他在一開始就對宣岑坦承感情,即使她沒有馬上接受,在這五年的相處中,她難道不會撤離上司與下屬之間的防線嗎?

  如今情敵出現了,她的喜她的樂全看在他眼裡,他對宣岑的單戀該死心了吧!為什麼他覺得梗在喉頭的痛想傾瀉而出呢?他愛她愛得太深也太長了。

  他冷眼心痛地,看著宣岑笑盈盈的走出辦公室。

  他轉過身立在窗前,從上往下俯瞰地面,看著他熟悉的身影步下階梯。

  他終於看到那個情敵了——他就倚在她的車旁,然後迎著她的笑容上前和她接觸。

  湯懷仁不忍再看下去,拉下百葉窗,讓自己隱身在晦暗中。

  至剛一早出現在餐桌上時,把他們嚇了一跳。

  除了至中和季翔外。

  昨晚深夜十二點,至剛送宣岑回家後,自己也回家了。

  在前院,他停好車子時,差點被在車上的季翔嚇著了,很驚訝他會抽煙。季翔因是潛水員,對煙酒幾近不沾的。

  問他是不是被媽罰在門外睡覺,他只是吐了一口煙圈,煙霧中看不清那一抹笑容是何意味?

  隨後至中也回來了。

  至剛更訝異看見他臉上的冷峻,皺著眉緊抿著嘴。

  三人抽著煙閒聊了起來。

  媽媽的聲音飄進耳朵裡,不悅的說著:「要回來也不打一通電話回家,我和你爸爸差點就要上台中了。」

  「呃……我這裡有事,所以就回來了。」至剛支吾說著。幸好宣岑這星期六沒到台中去,否則若讓爸媽看到宣岑在他房中,不逼他結婚才怪。結婚。他心底漾起甜蜜的感覺,似乎結婚後的感覺會更好。

  「一個人在那邊傻笑什麼?」天羽眼尖盯著他的臉,捕捉到他癡傻的笑意,糗著他。

  至剛很少臉紅的,天羽大刺剌地揪著他,引來他們的側目。

  「現在可勤快了,以前是半年才會回家來,上上個星期才回台中,現在……我看哪,是巴不得每天通勤,台中、台北來回兩地跑喔!」天羽邊說邊笑了起來。

  「老大,你就省點油錢,省點電話費,乾脆把人娶回來嘛——」方母也早點想抱孫子。

  「她是哪家的小姐?我跟你媽找個媒婆上她家提親?」方爸是心急如焚。他都已六十二歲了,連個孫子都沒得抱,老是乾瞪眼,羨慕他那些老朋友、老同事滿口的孫子孫女經。

  「爸、媽,時機一成熟,我自會上她家求親的。」至剛還是堅不肯透露。

  「萬一你又像上次那樣,把奶奶喜歡的關宣岑……」方母話未說完,就被至剛打斷。

  「媽,我說過,我挑的妻子絕對會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我現在很專心在追求這個,你不要再提起奶奶說的那些了。」至剛很想看爸媽看到宣岑時的震驚模樣。

  方母馬上閉口不再說什麼了。

  「老二,你怎那不吭聲?」方爸放下報紙說著。他注意至中好幾天了,他原以為是偵辦命案事件出現疲憊狀態,可是那神情又不像。

  至中看一眼老爸的銳利眼光,有心事是瞞不過他法官大人的眼睛。

  他聳聳肩。「刑警的嘴也該有休息時間,整天提訊偵訊犯人,嘴裡還不都是重複那些,話。」

  「這也是你當初選擇的。」方母不忍責備他。

  「媽,我一直謹記您的叮嚀:膽大、心細、小心、謹慎、安全。」至中還是覺得對不起媽媽,雖然她笑口常開,但她對每一個子女的安全顧慮,是她最大的煩憂。她三個兒子從事的職業都是具危險性的,她卻成全了他們三兄弟的夢想。

  「我知道。」方母以慣有的慈愛接受孩子們的心意。她看著他們,突然覺得餐桌上少了一個人。

  「咦——采菲人呢?」

  克亞說著:「她不在。到高雄參加同學的婚禮。」

  「她怎麼不吭一聲就去高雄?」季翔生氣的說著,神情是惱怒的。站起來收走餐盤,砰的一聲,餐盤可憐地被摔進水槽。「害我在外面等了一夜,看她回來我怎麼說她?」咕噥的咒罵著。

  「真是奇了,你在氣什麼?采菲去哪兒關你什麼事?她都二十五,快二十六了,你要她嫁不出去啊!」天羽真不懂他的心態,自己有女朋友了,還把采菲綁在身上當他的責任。

  「你懂什麼?采菲她……算了,我跟你扯那麼多你會懂才怪!你專心幫克亞生個孩子,別管那麼多。」季翔答應采菲不說出她的秘密,她覺得那是件很難堪的事。

  天羽氣呼呼的瞪著他,站起來。「站開啦!」天羽每次被說到心痛處時,脾氣就來了。都結婚三年了,她還是沒有懷孕的音訊,跟她同一年結婚的同學,都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雖然克亞安慰她,是因為太忙碌和緊張的關係,但她確信她很正常,沒有給自己壓力。她懷疑是自己出了問題。

  「小妹,對不起!」季翔低頭看天羽,知道自己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傷害到她了。

  天羽露出慼慼焉的苦笑了一下。「我會再努力的。」

  「再熱情一點。」季翔附在她耳邊說著。

  「媽——你看小哥啦!他又再說那種……」天羽耳根都紅了起來。

  「我沒有,只是建議而已。」季翔嘴咧得老大,朝克亞眨眼。

  至剛聽了拿紙巾抿嘴笑著,心思飄向和宣岑在一起的甜蜜時刻。

  克亞尷尬的輕咳了起來。

  他看著季翔,愈覺迷糊了。采菲和季翔之間真的是令人撲朔迷離。他有季翔的態度分明是……有種他難以言喻的感覺,會不會是……采菲一定弄錯了。季翔發那頓脾氣,也未免太令人心生起疑,似乎是一個先生在生一個離家太太的怒氣。他想不出季翔會捨得放下采菲而離開的原因。

  如果真是采菲弄錯了,那這齣戲就有得看了。

  他何不靜待些時日,就可見分曉了。如果他揣測得沒錯,他們是郎有情妹有意。

  每次的別離總是離情依依,難分難捨。

  至剛戀眷的目光不捨移開。

  「宣岑,下個月我們車隊,將要參加越野賽車錦標賽的澳洲分站賽,可能沒有時間回來。」至剛說著。他們車隊非常注重這項重要的國際比賽。

  「我聽阿立說了,他說這個比賽很重要。」宣岑知道的還有明年二月和年底的房車越野賽。

  「希望爭取到好成績。」至剛期待一次比一次的高難度挑戰,都有好成績。

  「我會在你身邊,支持你的夢能實現。」宣岑抬頭看見他眼中燃燒著希望之光,多麼執著夢與理想的男人,她深愛的男人。

  宣岑明白知道至剛的夢在哪裡,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亞太杯、國際級車賽,他都參與了,最終的目標,是放在已有十五年歷史的「巴黎——達卡大賽車」,他們稱之為「超越黃沙的精神」。

  她要將他的夢擁進懷裡,相伴相隨共效于飛。

  至剛再一次吻住她再擁著,才依依不捨的放開她。

  「想我。」

  宣岑嬌笑地眼睛眨著,眼眸流轉傳達情意。

  至剛看她進門,才將車子駛離關家門口。

  宣岑一進門,很訝異會看見姊姊宣玉。

  「姊——?怎麼回來了?」宣岑看她臉上不是很好看的臉色。「咦——?寶寶呢?睡了嗎?」問什麼白癡問題?都十二點多了,當然該睡覺了。

  見她沒搭腔,宣岑識趣的閉上嘴。

  「媽呢?」她問宣洵。

  「去睡覺了。」宣洵眼睛盯著電視螢光幕。

  「大姊她怎麼了?」宣岑壓低聲音問著。

  「我回來時,她就已經在家裡了,我看八成是跟姊夫吵架離家出走。剛才她在房間給寶寶餵奶的時候,邊罵邊哭著,把寶寶罵哭了,媽一生氣把寶寶抱走,哄他睡覺了。」宣洵小聲說著。

  宣玉往她們兩人一瞪,拿著無線電話起身走進房間。

  一大清早,關家上下就被寶寶的哭聲吵醒了。

  他們想抱寶寶,卻被宣玉擋在門外。

  「宣玉,寶寶是怎麼了?你不是在餵他吃奶嗎?怎麼還哭個不停?把寶寶抱出來。」關母在房間外喊著。

  門打開了。宣玉的眼睛是紅腫的,顯然是昨夜等不到電話,哭了一整夜。她將手中的寶寶交給媽媽。

  「跟士誠鬧□扭,也犯不著拿寶寶出氣,你以為嬰兒就不懂大人的心思嗎?你的喜怒哀樂,會感染到他的敏銳知覺的。」關母把寶寶抱在手上逗弄著。「你瞧——他不是停止哭了?寶寶乖,外婆沖奶粉給你喝。」然後,抬頭看著她說著:「這麼生氣,你不會自己打回家,把他大罵一頓消消氣嗎?」

  「我要他先打過來,是他錯在先,也沒道歉,也沒安撫我的情緒。」宣玉固執地不肯屈就。

  「你就慢慢等。」關母搖搖頭,不再說勸她的話了。

  另有四雙眼睛看著她,宣玉哼了一聲將門關上了。

  宣玉一整天的情緒是無常的,媽媽把寶寶帶去育幼兒。宣平早上本來還在,下午有課他去上課了,就留她一個人在家,她便無從發洩了。

  好不容易捱到五點半,她的心已經軟化了,打了電話到彰化——士誠上班的地方。這一通電話不打還好,誰知一打去興師問罪,卻換來的是「我去出差,你不知道嗎?」,氣得她當下摔了電話,什麼混蛋字眼全用上了,她決定絕不原諒他。

  當家裡的人陸陸續續回來時,她的怒氣正慾火山爆發出來。

  宣岑和惟婕避開她,跑到廚房撿菜、洗菜。宣平在配料。宣洵自告奮勇當跑腿買蛋、買罐頭的。關母在浴室幫寶寶洗澡。

  「噢!他竟然跑去出差,把我當成什麼?我前腳才出去他就出差……他根本就沒想過我會不會回家,也一定沒費心打電話回去,看看我在不在?我竟然還等他一夜的電話。我絕不原諒他。」宣玉雙手握著拳,像只籠子裡的獅子做困獸之鬥,來回踱步著,表情之絕妙可以去演悍婦的角色。

  「姊夫做了什麼,讓你不能原諒的?」宣平替姊夫打抱不平,只聽姊姊的片面之詞。

  「很多。」宣王沒好氣地瞪他,說著:「前天,什麼日子?我生日耶!他竟然連吭一聲也沒有,沒有鮮花、蛋糕也罷,「生日快樂」這一句連吭也沒吭的。我想到晚上……竟然也沒有。結婚才兩年就忘了我的生日,氣不氣人嘛?你們評評理!」

  「大姊,姊夫的人是鄉下出生的孩子,人比較老實古板,沒有情調嘛!」宣平說著。

  「他追我的時候怎麼看不出來?」宣玉哼地一聲。

  「那是你被迷得暈頭轉向,哪還看得見?你沒看女字旁加了個昏字嗎?」惟婕插嘴說道。

  宣玉沒搭腔的,眼睛倒是瞪得比銅鈴大,嘖嘖稱奇的走向宣岑,「瞧瞧這是誰呀?不是口口聲聲說——要做遠庖廚的現代新貴族女性的關宣岑小姐嗎?」半是揶揄、半是譏誚的口吻。

  「閉嘴啦你,口水別噴向鍋子裡頭。」宣岑不理會她。「宣平,這樣可以了嗎?鹽會不會放太少?」她轉向宣平。

  「想抓住男人的胃?別作夢了。某某人回他媽媽家狼吞虎□的,好似一個月沒有吃到菜飯的乞丐,還且誇說「還是媽媽做的菜好吃」,把太太的臉往哪兒擺?婆婆還以為我虐待她兒子呢!」宣玉氣得臉都白了。

  「那是有「媽媽」的味道嘛!姊夫也只有一星期才回家一次,撒撒嬌自然的嘛!」宣岑替姊夫說好話。

  宣玉盯著她的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研究她。

  「你和你們總編走那麼近啦?」宣玉聽宣洵說了那次高空彈跳發生的事,提到在醫院時,湯懷仁一步也沒離開宣岑。

  「湯懷仁?我跟他?怎麼可能?」宣岑倒是很驚訝姊姊怎會知道有湯懷仁這個人。

  「不是他?」

  「你聽誰說的?」

  「宣洵。她說你們總編寸步不離,一直守著你,深情的眼神注視著你……她說他一定很愛你。」宣玉把宣洵告訴她的,一字不差地說給宣岑聽。

  「宣洵她眼睛有毛病。什麼跟什麼?我愛的人又不是他。」宣岑氣惱湯懷仁的意圖太明顯,最近有明顯的趨勢,老是把她叫去總編室。

  宣玉瞇著眼睛成一條縫。「是哪個男人讓你甘心為他改變?」說著。

  「改變什麼?」宣岑真氣自己露口風,不搭理她就好了。

  惟婕朝她眨眼,輕笑著。

  宣玉輕咳了一聲,看她盤中盛的菜餚。突然迸出話來:「他喜歡麻婆豆腐啊?」

  宣岑順口就接了,「嗯!他喜歡吃……」發現她被姊姊吊到話時,她滿臉通紅的瞪著姊姊:「關宣玉!」氣得大叫了起來。

  惟婕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媽,宣岑談戀愛了!」宣玉扯著喉嚨叫著。

  「噢!你嚷什麼嘛?你乾脆貼個紅布條,上面寫著:關家次女宣岑談戀愛了。貼在門口,夠醒目吧!」宣岑真想拿撒隆巴斯貼住她的嘴。

  「放鞭炮?酷不酷?」惟婕難得好心情乘機糗她一頓。

  「帥!」宣平也加入喧鬧。

  關母快速地幫寶寶穿好衣服包上尿片,走進廚房,將寶寶交給宣玉,坐了下來。「真的?」沒頭沒尾的說著。

  宣岑翻翻眼珠子,裝傻的表情。

  「惟婕,你好像知道。」宣玉看她一直笑著。

  惟婕看看宣岑。「要說嗎?」

  「我說,我說,又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宣岑投降了,坐了下來。

  「我去拿照片。」惟婕突然說著,然後起身。

  「趙惟婕!你敢,我會跟你一刀兩斷姊妹之情。」宣岑還沒有心理準備讓至剛在家人面前曝光。而且她有點擔心媽媽不會接受他是賽車手的事實。

  惟婕馬上坐了下來。「喂!你還真絕情。」扯她的辮子。

  宣洵買東西回來了。看他們圍著餐桌,眼睛盯著二姊,似乎在審問逼供犯人的凝重氣氛。

  「我錯過了什麼嗎?」宣洵將東西放在餐桌上,也坐了下來。

  「正要開始。」宣平指指宣岑說道。

  「他的名字。」關母首先發難提出道。

  宣洵插嘴進來:「誰的?」

  「聽就是了。」宣平要她噤聲。

  「他的名字……他叫至剛,方至剛。」宣岑說出至剛的名字了。

  方至剛……?這不是……惟婕呆愣著了。至中曾大略地提起他家人的事——「我大哥是越野賽車手……」他說時,她並沒有將照片上那個至剛聯想在一起,天——這太巧合了吧?他們兄弟似乎不怎麼相像。

  「他是幹什麼的?職業呢?」宣玉倒是乘勝追擊似的問題銜接而來。

  「至剛他是……」宣岑就知道姊姊較重視金錢、職業方面的問題。她看了惟婕一眼。

  惟婕瞭解她有所保留的難以啟口。

  「不會是見不得人的職業吧?」宣玉更加疑惑地激她,直視她的眼睛。

  宣洵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思索著,偏著頭看向宣岑說著:「二姊,照片上那個賽車手是不是方至剛?是他嗎?」她好幾個月前,在翻找她的占卜星座的書時,不經意看到的,她當時也只以為是某個男模特兒的照片。

  「宣洵,你怎麼可以亂翻我的東西?」宣岑生氣的怒瞪她。

  「他是賽車手?」宣玉當她是怪物似的瞪著她。

  「對!」宣岑賭氣的回瞪她。

  「你沒腦筋嗎?賽車手——跟刺激、危險為伍的男人。」宣玉搖搖頭,不明白也不瞭解她這個妹妹。

  「媽——?」宣岑希望看到媽媽會接受的表情。

  關母沒回答,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說著:「吃飯、吃飯。」

  宣岑好生失望,食不知味的吃這頓晚餐。看媽媽連提也沒提了,臉上也看不出她的心思。宣岑一顆心沉下去了,黯然的。

  她得找個時間和媽媽談,她想知道媽媽接受至剛的意願如何?

  她真希望姊夫快點把姊姊接回去,否則她在這裡加油添醋,擾亂媽媽的心,那如何讓媽媽接受至剛呢?

  惟婕難得遲到,而且是遲到一個小時。

  昨晚和宣岑聊到凌晨一點才睡,兩個人都忘了今天不是星期六。

  「怎麼又是離婚案件?這件交給地院家事法庭審理就可以了嘛?」惟婕揉著一側太陽穴,頭痛的說著。

  石瑞明看她睡眠不足,一雙黑眼圈極為明顯。「大姊,你今天可真醜,黑眼圈像貓熊的那對眼睛。」說著。

  惟婕沒好氣地瞪他,「謝謝你喔!好了,言歸正傳,這個太太的訴請離婚案子,為何被家事法庭駁回?」

  「她拿不出丈夫毆打她的驗傷單證據。」瑞明說著。

  「為什麼交給我?」

  「我去找她問明詳細原因時,她丈夫在場,而且我看她很害怕的樣子,直說找錯人了。後來,我接到一通由她十一歲女兒代母傳話的電話,說明其母被她爸爸嚴禁不准外出的苦衷,她還說她爸爸對陌生男人有敵意,希望能由女律師接手。」瑞明感歎十一歲的小女孩已這麼成熟懂事,在言談中另有隱情,不敢坦承。

  「聽起來是懂法律那一套的丈夫,毆打太太的部位不至於造成要害,先是威脅、恐嚇,就足以嚇退一個軟弱的婦人。一定有辦法找出恐嚇要脅的證據。好,我來接手。」惟婕一口應允。現在的精神虐待,還不足以構成離婚訴請要件。

  「啊!對了,惟婕。你聽潘老先生說過,有土地買賈這檔子事的交易嗎?」程偉突然說著。

  「沒有。他只委託我——代保管土地所有權狀和其他文件證明。怎麼突然提起?」惟婕幾乎忘了她代保管的事了。

  「有個自稱是土地代書事務所的負責人找你。他說潘老先生曾和他接洽有關土地買賣一事,一位建商看上那塊土地,想知道要如何購得那塊土地?」程偉說著。這倒是棘手了,潘老先主已無親人可以繼承土地、房子和一切有關的資產。

  「他怎會知道我是潘老先生的委託人?他留下電話了嗎?」惟婕有些疑惑。

  「對了,潘老先生死的前些天曾來找過你,記得我告訴你他來找過你的,有沒有?一定是為了土地買賣的事。或許來找你拿回代管的文件。」程偉分析說道。

  惟婕想想,下班後回去問乾媽,或許問問鄰居,或是老人會的那些他的老朋友、棋友。

  桌上的電話響了租來。

  惟婕接了起來。「程氏法律事務所,趙惟婕,哪位?」她說著。

  「我是方至中。是趙惟婕趙律師嗎?」至中的口氣有些淡漠。

  惟婕聽到他淡然的語氣此不覺訝異。「是,我是。有什麼事嗎?」倒是自己,握著話筒的手微顫著,聲音亦然。

  「想請問最近是否有建設公司,或者是土地中介業者找過你?」

  「我剛聽程偉提起。是有人打電話來找我,一個自稱是土地代書事務所的人。」

  「他問了什麼?」

  「潘老先生那塊土地。他說曾和潘老先生接洽有關土地買賣交易的事。怎麼?有什麼不對嗎?」她聽出語氣中的疑慮。

  「你曾提過潘老先生死的前些天有找過你,為了什麼事,你有什麼線索?」至中他們已將箭頭,指向打潘老先生土地主意的建設公司和土地中介公司。

  「我想應該是土地所有權狀一事吧!因為我受委託代保管他的這些文件。不過,或許也不是。我想問問他那些老人會的朋友或是鄰居,他生前是否提過土地買賣的事?」惟婕就打算在下午,和那位訴請離婚的太太見面晤談後,就去拜訪那些老人會的會員。

  「我們已經打探過了,他沒有提起。倒是曾提過要把那塊土地和房子捐給育幼院。」至中調查這件命案接觸的人,莫不稱讚潘老先生是個樂善好施的老人。

  惟婕並不訝異,只是沒聽潘老先生提起。她得回去問問乾媽知道這件事否?

  「你在聽嗎?聽著,你不覺得事情有些突然?突然冒出自稱土地代書的人。既然他們知道所有權狀在你手上,或許會從你身上下手,你自己要提高警覺。」至中告訴她事情已有了變化和危險,歹徒已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潘老先生,恐怕會來硬的強搶或是霸佔。

  惟婕驚駭的戰慄著,令她想起潘老先生死去的面孔。

  「惟婕……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我已請局裡的同事保護你的安全。我不希望有到你受傷。」至中聽見她驚恐的抽氣聲,他恨不得能在她身邊保護她的安全。

  「謝謝你!我……很抱歉上回對你的粗率無禮……」

  「我沒放在心上,人總有情緒不佳的時候。我要掛斷了,有緊急狀況。再見。」說著,匆忙的掛上電話。

  惟婕想說小心的話硬是梗在喉嚨,就被他硬生生的掛了電話。

  她掛上電話,茫然失神的眼睛落在渺無一物的空氣中。

  「回神哪!」程偉揮手在她眼前晃。

  惟婕眨了眨眼,視線定在他臉上。「看什麼?」瞪他一眼。

  「他是你黑眼圈的原因?」程偉盯著她疲憊脆弱的臉上神情。

  「不是。這是昨晚和宣岑聊到深夜凌晨一點,而留下來的。」惟婕白他一眼。

  「兩個女人這麼無聊寂寞啊!」

  「小心我告訴宣岑。宣岑她很苦惱,怕乾媽不能接受至剛是賽車手。」惟婕沒有告訴宣岑——她認識方至剛的弟弟。說了徒增感傷。

  「至剛?賽車手——宣岑談戀愛了?」程偉發出很不可思議的驚訝聲。

  「關宣岑有男朋友了?」瑞明是宣岑的愛慕者,暗戀心儀她許久了,可是每次都被她拒絕。

  「我沒有告訴你們嗎?」惟婕無辜狀的眨著眼。「耶——瑞明,你沒事吧?」她看他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她忘了他一直在追求宣岑,宣岑是一點機會也沒給他。

  「我得請教調酒師,有沒有香蕉皮摻著的酒?我要給它取「失戀失魂失心酒」這個名稱。」瑞明苦澀的自我嘲諷說道。

  「快說這段羅曼史,是怎樣浪漫趨近的經過?」程偉催促說道。

  瑞明呻吟了一聲,痛苦的表情。

  「我看還是不要刺激他。」惟婕同情地看瑞明一眼,搖頭說著。

  程偉走向瑞明,重重的在他肩上拍著。「男人才失戀一次怕什麼?你會找到可以參與你的現在和未來的伴侶的。」

  瑞明揪了他一眼,難為情的說著:「這是第二次失戀。」

  程偉啊的一聲,沒有安慰的下文了。

  惟婕一離開事務所,光雄的待命變成行動了,他尾隨在她車身後,保持距離跟著她。

  當她進去一棟民宅時,光雄在外面待命等候。

  這時車上的呼叫器響了,光雄立刻用無線電回答呼叫。

  「光雄,立刻到現場支援,至中中了槍,傷勢不明,聽到即刻行動。通話完畢。」是他們的小隊組長緊急呼叫支援。他們正在圍堵一個流氓集團的場所,雙方在交戰中。

  「聽到了,立刻行動。完畢。」光雄關上無線電。正準備離開時,看見她出來了。他走向她。

  「趙律師,我是至中的同事。我現在要趕去支援,你自己小心防範四周。」光雄沒告訴她至中中槍的事。

  惟婕還來不及跟他說謝謝,他行色匆匆的坐上車子,車子急馳的呼嘯離去。

  眼看時間還沒到下班時刻,惟婕順道到育幼院去。她想起至中說的捐地、房子一事。

  惟婕到育幼院時,院童們已有的放學回來了。

  「趙姊姊!」院童們熟稔的和她打招呼。

  「好,乖。」惟婕親切的和他們寒暄幾句。

  「惟婕,你怎麼來了?」關母說著。她們正在整理剛收到的舊衣物。

  惟婕也動手幫著摺疊已分類好的衣物。

  「乾媽,潘老先生他有沒有提起要賣地、房子的事?」惟婕問道。

  「沒有。他怎會賣掉嘛?他常說要把那塊地和房子捐給育幼院住。不信,你可以問這裡的修女,他和院長談過土地和房子過戶的事。」關母談到這事也不禁感到遺憾。

  「乾媽,你怎麼連提也沒提嘛?」惟婕反倒怪起她。

  「怎麼啦?看你面色凝重的。」

  惟婕將程偉提到的那通電話和警方調查結果,說給她們聽。

  之後,惟婕問了院長,有無文件可以證明潘老先生捐地和房子的口頭,或是任何簽名字據。

  「有。一個代書寫了有關土地和房子的簽約書,我簽了名,潘老先生也簽了,只等辦完過戶手續,就完成移轉。」院長回答道。

  「這名代書沒與你聯繫嗎?」惟婕更可以確定潘老先生找她是要拿回文件。

  院長搖頭。「潘老先生死後,我想過戶手續也沒辦法辦理了,所以沒有提起。」對於潘老先生的死感到欷吁不已,沒想到會有人加害他。

  惟婕在回去事務所的路上,腦中不停地運轉,想確切抓住每一個疑竇,有可能是出在代書那個人的問題,他的職業道德令人起疑。

  惟婕一踏進事務所,就看見程偉神色凝重的朝她走來。

  「惟婕,方至中出事了,他身中兩槍,送到醫院急救中……」程偉才剛掛上王光雄的電

  惟婕全身血液頓時凝住,臉上血色刷白了的,腦袋一片轟然

  她也不知怎麼到醫院的,讓程偉拉著她上車,拖著下車到急診室詢問。

  她是慌亂、恐懼交集地六神無主。

  她看見王光雄走過來。「趙律師,程律師。」

  「至中他現在情況怎麼樣?」惟婕心焦的抓住他的手。

  「惟婕……」程偉安撫的拍拍她的手。

  「光雄,他們是……?」聞訊趕來的方爸和方母。季翔人在墾丁,已聯絡上他了。至剛那兒,大成會轉告他。

  「趙律師和程律師。他們是至中的爸媽。」光雄介紹他們互相認識。

  惟婕沒想到,竟會在這種氣氛下和至中的爸媽見面。她微微一驚,她認得至中的爸爸——方學維法官。至中沒說他父親是位法官。

  「伯父、伯母你們好。」惟婕迎上他們感激的面容。

  程偉沒有留下來陪她,歉意地向至中的爸媽表明另有要事要告退,他先行離去。

  在等候的時刻,是沉寂得令人有窒息的感覺。

  當手術房的門打開,醫生和護士們推著病床出來。

  「醫生……?」方母顫抖的發不出聲音。

  「子彈已取出,但還仍需觀察。」醫生說著,接著又說:「下次出任務支援時,最好能穿上防彈背心,這一次令郎命大,兩槍均是從背後中槍,沒有傷及背椎和其他要害。」他的言語中,也透露出警方在安全措施方面的缺乏。

  方母淚眼斑斑的望著面無血色的至中,「你還說記得我的叮嚀……」疼惜憐愛的撫著他的臉頰。

  惟婕悲從中來,將方纔欲哭無淚的緊繃和無力感發洩出來。她掩著面對著牆壁做無聲的哭泣,她還能忽略心中對至中的愛嗎?

  至中已被推進加護病房觀察。

  惟婕感到肩膀有著一雙手重壓的力道,她微怔的抬頭一看,是至中的父親,迎上他安慰的暖暖眼眸。

  「好了,孩子,別哭了,至中他已脫離險境了,他會好起來的。」在方爸的心裡想著的,是至中難掩的悵然失落之神情,原來和這位趙律師有關連。

  光雄急著回局裡,報告至中已脫離險境的消息,便向他們告辭。

  不久,唐氏夫婦和采菲也趕來了。

  他們在病房外守著,等至中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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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2:04:17

第七章

至中在清醒時,至剛也已趕到醫院。

  惟婕終於見到方至剛了。

  方家三兄弟個個有特質,妹妹方天羽遺傳自母親的容貌,是個美麗的少婦。

  至中清醒時,很驚訝惟婕在他眼前。

  在他那些同事陸續來看他時,他的眼睛視線未曾離開她,有著疑惑和驚喜,他想聽到她的回答。

  好不容易他們離開了,至剛也趕來醫院探視他,他看著惟婕離開病房,想開口叫她不要離開他身邊。

  至剛當然瞭解他眼中的含情脈脈,輕咳了一聲。說著:「要不要我去追她回來?」

  「二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天羽眼睛內閃著一抹曖昧、有趣的光芒

  「饒了我吧!她是一個朋友……她是律師,在一樁命案中認識的。沒有什麼的。」至中撇撇唇輕笑一聲。在還沒有得到她的回答前,他不敢確定,因為他害怕失望的滋味。

  方母疑惑地望著至中。

  方爸湊近在她身邊說悄悄話,方母明白地眼睛亮了起來。

  「老大,你這麼趕回來,什麼時候回去?」方爸說著。

  「明天吧!晚上我來陪至中,你們先回去吧!」至剛本想抽個空看宣岑,但看到爸媽都露出疲憊的模樣,他不忍心讓他們徹夜不睡。季翔也才剛走而已,他連夜又趕回墾丁。他是帶著學員移師南下,做現場潛水訓練。

  「好吧!明天我早點來和你交班,你可以睡個覺再回台中。你什麼時候起程到澳洲?」方母成全他的貼心。

  「後天就走。」至剛說著,他們到那兒後,得先觀看那裡是何種地形最多,在國外不比在國內熟悉路段,國外皆有高難度的路段。

  他們才剛走,惟婕便折返回病房。她一直站在病房外。

  「惟婕——你不是回去了?」至中臉上儘是掩不住的喜形於色。

  「我是要回去,我打電話請我乾姊來接我。」惟婕莫測高深的淺淺一笑,看著至剛。

  「剛才我該煩請我妹夫載你回去的。」至中一顆心似乎又沉下去了。

  「不必麻煩。」惟婕說著,坐在床沿上。

  至剛嗯哼的咳了一聲,說著:「我還沒吃晚餐,我想不介意我到外面吃個便餐吧?」他不便打擾他們的談話。然後走出去了。

  病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兩人的視線交纏在一起,都沒有開口說話。

  片刻,至中開口了。「為什麼?」露出一抹硬擠出的笑容。

  惟婕和她的另一個自我在交戰。她垂下眼瞼再掀起,有著一絲不確定的進退兩難,她開口說了:「你的追求還算數?抑或是你已收回去了?」力持鎮定地撇開緊張不安,他的答覆隨時會讓她有兩極化的情緒激動。

  至中瞪著她,心臟差點停止跳動,他想他□到休克是何種滋味了。「為什麼?」他又重複著問著。

  惟婕的淚水決堤而出,「為什麼?因為我……我害怕死亡會剝奪我的一切,我的愛、我的靈魂、我的心,但我更害怕死神在我還沒告訴你……就……」她已泣不成聲地急欲表達她的感情。

  至中雙手捧起她淚眼婆娑的臉,無限深情的眼眸望進她眼中。「惟婕,不管你要告訴我的是什麼,一旦我說出的話,是不會再收回來的。我愛你,惟婕。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不會改變心意。」

  「我不准你再收回。」惟婕含著淚說著。

  「你還沒告訴我你要說的?」至中凝住她的眼睛,不容她逃避。

  「我愛你。」惟婕不再逃避了。

  至中親觸了她的唇片一下,然後離開她的唇。「我暫時忍一忍,免得呼吸不順暢,讓護士以為我休克。」

  惟婕一臉嬌羞地瞪著他。病房內洋溢著濃情蜜意。

  敲門聲響起時,惟婕輕叫了一聲,她差點忘了宣岑要來接她。

  她走去開門。

  「你來啦!」惟婕說著。方至剛怎麼還不回來?「進來嘛!讓你見見一個人。」她拉著宣岑進來。

  惟婕朝至中笑了一下,再看宣岑,說著:「至中,她是我乾姊,關宣岑……」她尚未說完,但見至中滿眼驚訝的眼色,似乎見到了鬼魂似的,張眼瞪著宣岑。

  「關宣岑……她就是關宣岑。」因太激動,至中的胸口痛了起來。傷口正是子彈從背後射入胸膛的,距心臟只有一公分之差。

  惟婕和宣岑面面相覷,不解的看他激動的反應。

  惟婕正欲開口,又響起敲門聲。惟婕猜應該是方至剛。她打開門。

  宣岑也回頭了。這一看——

  「宣岑!」至剛先喊出來的。

  「至剛?」宣岑不解的看他。

  至中是看得一頭霧水。大哥口口聲聲說不是關宣岑,卻看他喊得這麼順口又熟稔,眼光未曾離開她的。好小子——可真詐,把家人唬得一愣一愣的,看他如何解釋?

  「老大,你不介紹嗎?」至中說著。

  至剛衝他一笑。拉著宣岑看著她說:「宣岑,方至中,我們家老二。」

  「你弟弟?惟婕,這是怎麼一回事?」宣岑有些迷糊了。

  惟婕聳聳肩,她自己也一團迷糊,看向至中。「至中,你沒見過宣岑嗎?我還以為你會很驚訝,誰想到你的反應這麼激動駭人,我還以為聽錯了「方至剛」這個名字呢!」她又將那天宣岑被拷問的情形說出來。

  「你卻沒告訴我?噢!我明白了,原來讓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男人是……」宣岑的視線落在至中身上,難怪惟婕會失了魂的像另外一個人。

  惟婕瞟她一眼,輕捶打她的頭。「討厭!你亂瞎說什麼?」

  兩個男人看著兩個女人邊說、邊扯、邊笑的,都快將秘密抖光了。

  至剛拉著宣岑往病房外走。

  他們兄弟兩人取得共識——保密,互不洩底。

  惟婕和宣岑直到深夜十二點,才由至剛送回家。

  至剛和他那些賽車工作室的夥伴們起程到澳洲了。

  至中傷未癒仍在醫院。

  季翔也結束潛水訓練,帶學員回台北。他和俱樂部三名潛水教練,相約到阿堂的PUB。

  這回他們到南部去,發現了南部天候適合冬季潛水,且更適合現場潛水訓練。

  因為阿堂邀請入伙,擬在日本開潛水服務中心,季翔在心中有了個譜。他提出合夥開一個潛水度假村,在北部和南部成立兩個潛水活動據點。

  這個構想獲得他們的支持,四個人均有默契,對潛水有著更大的期許和發展空閒。

  他們口頭上的答應合夥,詳細的合夥契約書、章程內容有待細細研究。

  阿堂正從外面進來。他們正要離開,已從座椅上起來。

  「嗨!」阿堂和他們不熟稔的打招呼。

  「這家PUB的老闆,簡明堂,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阿堂。」季翔介紹他們互相認識。

  寒暄了幾句,他們便離去了。

  阿堂留下季翔。

  「你知道我剛剛去哪裡?」阿堂說著。

  季翔唔了一聲。

  「我送采菲回去。」

  「采菲——?」季翔已多天沒看到她的人影。

  「你知道她跟誰在一起嗎?文冠輝,那種女人一見就會黏上去的男人。」阿堂自慚比不上他說的那個男人。

  「文冠輝。她怎麼會跟他……?」季翔說著,轉身就想離開,回去找采菲問個清楚。

  阿堂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帶上吧台的高腳椅上。

  「小季,別像個吃醋的丈夫,否則我還真以為你是。放心啦!我親自把她載回去的,交到天羽手中,她會照顧采菲的。」

  「她醉了?那小子把她灌醉?」季翔還是搞不清楚,采菲怎會看上那種花花公子型的男人?文冠輝的身上就像塗上了蜂蜜般,女人見了就主動投懷送抱,在小學時代有「情聖」的封號。

  他們當時都是愛好潛水,在學校又是同一個社團,出了社會後,在不同的潛水社擔任教練。帶潛水旅遊團出國時,常會不期而遇,畢竟不是相交深厚的朋友,且他那些朋友圈的浪蕩、風塵逢場,是他所鄙視的作風。對他們只是客套和疏遠的態度,點頭打招呼就帶過去,沒有寒暄。

  「她還很聰明,選擇在這裡喝酒、跳舞。」阿堂說著,他看一眼心思飄遠的季翔,他用手肘輕推,不耐煩的口吻:「小季,回神。如何?你考慮的結果?小媚她也準備回日本了。」他並不知道小媚和季翔已攤牌說再見了。

  季翔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表情很是詫異。他以為蘇媚會將他的決定告訴阿堂的,他對她的辯解人意心領了,懷著一份歉疚的心。

  「阿堂,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因為我和他們打算合夥,考量的結果我只好婉拒你的美意。」季翔委婉說著想在國內帶動潛水熱潮,拓展國內潛水活動和旅遊觀光事業的配合,讓國外觀光旅客對國內的旅遊活動,更多一項選擇。

  阿堂諒解的點頭。「那小媚她……你打算怎麼跟她說?她一心期待能和你,在日本有共同的理想和事業,她都做好了準備。」

  短暫的沉默,季翔不知該如何從頭說起,才能讓阿堂明瞭他和蘇媚之間的事。

  阿堂困惑、疑慮的眼睛盯著他,說著:「你已告訴她了?」

  「阿堂,你不瞭解的,我……我只能對她說抱歉,真的。」

  阿堂露出凶狠狀瞪著他。「事到如今你才說這種話,在一起都一年了,你可真狠心、無情又無意,你和文冠輝那種人沒兩樣嘛!」他愈說愈憤慨。

  「我不是。我沒有欺騙她什麼——」季翔也被他惹惱了。

  「沒有?她愛你,付出感情,不是欺騙是什麼?」阿堂掀起他的領子扯著,又推開他放下。音量太高含著怒意,引來客人的側目。「出來!」說著。他旋過椅子,然後走下來。

  季翔喝完他那杯,從高腳椅上下來,跟在他後面,走出PUB。

  「說說看,你有什麼理由可以逃過我的拳頭?我是要為小媚討回一點顏面。」阿堂斜倚在車門邊,厲聲說著。

  「阿堂,你未免太小題大作了,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感情之事不是你的管轄區域。」季翔瞇著眼,雙手□著腰。

  「如果以後還想做個朋友,我需要理由,來選擇我們的友誼能不能繼續。」

  「因為她是你表妹嗎?蘇媚她已能接受我不能愛她的事實。事實上,我一直是把她當成朋友,從沒有對她承諾過,或是和她發展成為情侶的關係,她很明白的。」季翔實在不願說出傷害蘇媚的事,但他和阿堂的友誼,不能就因此斷絕的。

  他委婉地敘述著一年來,和蘇媚相處在一起的情形,讓阿堂明白他無心要傷害和欺騙她的感情。

  「你從未對她動情,接受她的感情?」阿堂沒想到蘇媚一直是單方面的在付出,卻從未想要證實自己的感情是否有結果。她母親也正是他的阿姨是傳統守舊的女性觀念,在無形之中教育了蘇媚對感情的執著、不悔,只是在今日的男女感情這般複雜的時代,是一種盲目的錯愛。她母親一直在為婚姻努力、默默付出和等待丈夫的心,卻始終看不到、得不到應有的幸福和報償。

  阿堂瞭解的釋然了不少。他定定的看著季翔良久,說著:「為什麼?相處一起一年……為什麼?」

  「我向她解釋過了,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季翔規避他投來的眼光。

  阿堂突然恍然大悟的,衝口就說著:「是采菲,一直是她,對不對?在你心中一直愛著的是采菲。」他怎麼沒從季翔的言語態度上看出呢?

  季翔撇撇唇,眼睛對上他的,黯然神傷的眸子說盡了無奈和挫敗感。

  「沒錯,只是最近才發現自己的心,自己的眼光一直在追隨著她的身影,卻不自知……」他深吸著氣再吐出來,連日來的陰鬱似要吐訴出來。

  阿堂感到有一絲的納悶和困惑,但他說不上來。他記起采菲對他說她和季翔是兄妹、朋友般的感情,可是在她臉上,似乎捕捉到一種……淒然苦笑,憂鬱的眼神。

  這兩人的似有心似無意,似無心似有意,讓阿堂也墜入雲霧迷離中。雖然蘇媚得不到季翔的愛和心,但他更希望見到季翔的愛情有所依。他樂見季翔追逐采菲的心因而能網住她的

  一整晚,季翔守在床邊,看了一晚已成癡迷的采菲而不忍叫醒她。

  當白晝來臨,地板上煙灰缸的煙蒂殘煙裊裊。季翔坐在地板上,將他吸的最後一根煙丟進煙灰缸中捻熄。

  他一夜未眠。

  起身走向落地窗,打開窗簾,打開窗子,讓清晨冬天的冷風灌進室內,清醒清醒他的頭,發漲的頭。

  采菲感到一股冷風充滿室內,涼颼颼的,她的睡意全消,惺忪的揉著眼睛,正欲推開毛毯下床。

  她看到佇立在落地窗前的背影,蹙緊眉頭不悅的說著:「我就奇怪,屋間怎會冷颼颼的?原來是你打開的,快關上,我怕冷。」她瞥到了地板上的煙灰缸,她驚愕的瞪著他的背影,她推開毛毯下床,疾步走向他。

  「季翔……你有心事?」

  季翔旋身面向她,看著她已成癡迷的臉,她總算注意到他了。「你關心?」

  她不解他為何這麼問?她只能點頭表示。

  季翔雙手爬梳頭髮,不知該拿她如何?

  他想起尚未問她文冠輝的事情,他脫口就說著:「你和文冠輝怎麼搞在一起的?」語氣是責難的,眼神透露著嫌惡鄙夷。

  「搞?」采菲臉上血色盡褪,受辱的激憤馬上爆發出來。「你把我說成下三濫的女人嗎?」

  「凡是跟文冠輝在一起的女人,不都是這種調調?你什麼人不挑偏挑上他,一個身上沾滿蜂蜜的男人,怎麼著?花蝴蝶也喜歡吃蜂蜜?」季翔口不擇言的語無倫次。

  「方季翔——你怎麼可以……」采菲被他不明就裡的態度氣得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文冠輝挑起你的反應?你挑上他當你的治療師,治療你的性冷感——」話才說完,一個巴掌聲,清脆的摑在季翔的左臉頰上,火辣辣的一掌——

  采菲想也不想,就揚起她的右手揮下去,當巴掌清脆有力的響起時,她慌亂的收回手,後退著,驚恐的瞪視著他——

  季翔伸手一把拉過她,往床上扔去,他的身軀壓著她欲起的軀體,她的反抗引發他自制不住的奔騰激情,俯下頭狠狠攫住她欲張還罵的嘴唇,當四片唇接觸時,一發不可收拾的吮吻纏綿著,直到兩人因需要呼吸,氣喘吁吁的。

  「文冠輝教你的?把你教得這麼好。」季翔內心翻騰著愛恨糾纏,他用力的捏著她的下巴,心有不甘和怨懟。文冠輝能撩撥采菲體內的情慾反應,她的反應是狂野、激情的。

  「你……」采菲氣得推開他,滾向另一側,渾身顫抖和方纔的心悸交集著,痛心的欲將眼淚逼出來。「你出去,你的驗證得到證明了,我已不是性冷感的唐采菲,不勞你煩心我的伴侶會教我到什麼境界。」

  季翔自我嘲諷地掀著嘴角,原來她和文冠輝已是這麼親密的關係。

  他拖著一夜末睡的疲憊身子和撕爛的心,步伐沉重的走出采菲的房間。

  采菲抱著自己的身體,受屈辱的哭了起來,淒苦的把委屈化成眼淚,滴滴淌下——

  眼淚滑下面頰流至唇邊時,方纔的吻更讓她心酸淒楚,季翔的吻挑起她所有的反應,本能地有股催促的力量,任蟄伏已久的心底感情,跟隨他的狂猛之吻奔放,迷失在他帶著魔法般的熱唇之中。

  采菲的淚在回味美好的、忘情的那一吻中,落得更厲害了。

  宣岑正和至剛通國際越洋電話,掩著話筒,使眼色朝站在她面前的姊姊說著:「姊,你可以站開點嗎?」耳朵邊聽至剛在說話。他的一聲「我想你」讓她回神過來,回答道:「我也是。你要掛斷了嗎?記著連同我的份加把勁……」在一串的甜蜜柔情話話中,結束了熱線。

  宣岑沒有告訴他們是國際電話,媽媽這一星期來只是應一二句話,她話到嘴邊,不該不該說?她看向姊姊,似乎和姊夫慪氣的事暫拋一邊,將注意力移轉到她身上來。姊在等至剛的出現,好評頭論足一番。

  宣岑看看牆上的鐘,十一點十分。惟婕從醫院回來了嗎?惟婕也是瞞著媽媽出去的,她說不想再增加乾媽的心煩,等至中痊癒出院後再行稟告。

  宣岑知道,媽媽一定會反對惟婕和一個刑警來往,如果讓她知道至中中槍躺在醫院,是說什麼都會反對的。

  樓上突然傳來重物掉落地上的鏗鏘聲。

  他們都受驚的嚇了一跳。沒有聲音了?是惟婕回來了?宣岑想著。

  「宣岑,你去看看惟婕,什麼東西倒下來了?」關母說著。她不知道惟婕不在家。

  「噢!好。」宣岑應聲答道。怎麼沒聽見車子的聲音?惟婕現在都是由至中的同事王光雄護送回來的。

  她走出大門站在公寓門口。咦?門怎麼沒順手關上呢?太粗心大意了,等會兒說說惟婕該注意門戶安全。

  她上了樓,按了電鈴。等了一會兒還是沒開門。

  「惟婕,開門哪!是我宣岑。媽媽要我上來,看看什麼東西倒下來了?」

  可能在洗澡嗎?聽不到電鈴聲?

  她正要離開時,門打開了。她推開門進去。

  「原來你回來了,我……」邊說著,忽地,一個冰冷的手套從她身後堵住她的嘴,抓住她的手臂,她驚恐的瞪著眼前的人,不——兩個歹徒。門在身後重重關上了。

  「現在怎麼處置這個女的?東西沒找到。」瘦高的歹徒說著。宣岑眼前的歹徒,手上晃著一把短刀。

  「東西沒得手,就被這女的撞見,我們的臉被她看見了。老闆不會高興我們再殺掉一個人的。」身後的歹徒說著,聲音透者驚慌。將她押進客廳。

  「已經殺了一個,不,還有那隻狗,如果警方沒懸賞找尋那隻狗,它倒是一條可以賺錢的狗。好了,好了,都幹下去了,還在乎殺幾個!做掉她——」他發出陰險的笑容,緩緩走近她。

  不——她不能死啊!宣岑驚駭的搖晃著頭,扭動被扣住的手臂。她想張口喊叫,卻被那隻手套緊緊摀住。她慌得既是害怕,又不甘就這麼任人宰割,無助又憤怒……

  「讓我瞧瞧。」他拍掉同夥的手套,說著。抬起她的下巴,「長得其漂亮,可惜呀!紅顏美人多薄命,不過……在你死前,讓你先□□天堂極樂世界的滋味,你會死無遺憾的。」猥瑣的言詞,色迷迷的眼神。

  「不!」宣岑用盡最大的力氣,扯開嗓門叫著,同時踢他的要害,趁身後的歹徒方才放鬆她手臂時,拿起几上的花瓶朝他扔擲,她衝向玄關,離門口兩步之差。

  這時宣平的喊聲在門外響起,「二姊!乾姊!」

  宣岑心中一陣大喜,大叫了起來:「宣平,去報警!」她已拉開裡面第一扇門,看見鐵門外的宣平,但她身後腰側一陣刺痛,抓著門把的手頹然的鬆開了。

  持刀的歹徒揪著她的頭髮,將她的身體旋向他面對著,口中罵著:「臭姨子,你會後悔的!」狠狠的又再刺進去,再拔出來,又再一刀,殺得眼紅了。

  「宣平,快……快逃……」宣岑孱弱的聲音喚著,她此刻懸念的是宣平的安危,她的眼睛緩緩閉上,劇痛蔓延,侵襲她的感官知覺……

  宣平當場愣住了,「二姊!」他眼睜睜看著二姊的面容頓時失去血色,虛弱的呼喊著要他快逃,看著持刀的歹徒一刀、兩刀刺著。

  「還不快抓那個小子。」持刀的歹徒朝同夥命令吆喝。

  當門打開時,宣平拔腿就跑,高喊著救命,衝下樓時再次放聲大叫,「救命呀!殺人哪!」

  他的呼救聲,引來樓下的鄰居開窗探頭張望。

  關母一聽到宣平的淒厲叫聲,心知不妙的匆匆跑出大門,宣洵、宣玉也聞聲從房間跑出來。

  兩個歹徒見情勢不妙,將宣岑拋下,衝下樓奪門跑出來,衝出人群,慌張逃逸。

  「抓住他們!」宣平在後面追著邊喊著。

  但他們攔了一輛計程車,上了車逃逸無蹤。

  宣平飛快地衝上二樓,「二姊!」見宣岑倒臥在門口。「快來人哪!」呼叫著,將姊姊抱了起來。

  關母一聽到宣平的哭喊聲,心臟急遽加快的,當看到滿身是血的宣岑,「我的天!宣岑……」已是老淚縱橫的哭喊起來。

  「二姊!」宣洵哇的哭了起來。

  「宣岑……」宣玉不敢相信的淚流滿腮,喃喃自語著。

  「快送到醫院急救。」有人恢復鎮靜的高喊著。

  圍觀的人紛紛讓路,讓宣平抱她下來。

  惟婕從車上下來,疾步衝向圍堵在公寓門口的人群。

  王光雄也下了車,一探究竟。

  當宣平抱著宣岑出來,惟婕驚叫了一聲。「宣岑!宣平,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有歹徒闖進你的公寓,二姊她……」宣平噙著淚泣不成聲。

  「快。快送她到醫院去。趙律師,麻煩你報警。」光雄催促宣平上車,又叮囑惟婕該做的事。

  關母和宣洵上了車,隨他們到醫院。

  宣岑被送進離家不遠的醫院急救中。

  直到凌晨接近一點時才動完手術,已送至加護病房。

  光雄一直待在醫院,取得醫生開的證明,他才離開回到警局報告,連同宣平在醫院講述的發生原因和經過情形,做一個簡易的筆錄,一併交給警局。

  更深入的案發情形,還有待關宣岑清醒後再做筆錄。

  他去了警局後又到醫院找至中,告訴他又一起事件發生。

  「關宣岑?我的天!她人現在怎麼樣了?」至中的傷口因這一激動痛了起來,他悶哼的咬著牙。

  「她身中四刀,有兩刀刺得很深,是要害。歹徒欲置她於死地,因她和她弟弟都看見他們的臉孔,他們才出此下策。」光雄說著。他知道關宣岑是至剛的女友。

  「該死!」至中無助的吶喊著。萬一宣岑她……大哥他會痛不欲生的,他看得出來他們兩人非常深愛著對方。

  對!叫大哥回來,賽車比賽固然重要,但有什麼比失去心愛的人更痛持的呢?

  「光雄,你請關宣平到警局指認了嗎?」至中說著。

  「我已請他明天到警局一趟,如果是有前科的歹徒,應該會指認出來。」光雄說道,突然想到在現場做例行檢查時的一些疑點。「對了,根據現場的情況和財物並無損失來看,我的推測是——歹徒在翻找某個特定物,在進行時被關宣岑撞見了。」

  「你的意思是,惟婕在家中有他們要的東西?」至中大膽推理假設。他們是觀察惟婕的行蹤許久,發現到她這些天的晚歸,才想出闖空門的計謀來。「惟婕的人呢?」他難以想像若是惟婕闖進去,那她的下場會是和宣岑一樣,他起了一陣戰慄。

  「在醫院陪她乾媽。」光雄說著。他離開時,在醫院急診室的入口處碰見她。

  「麻煩告訴組長,多派些人保護關家的安全。」至中擔心歹徒會折返。

  「我會的。好了,我要回去了,有什麼重大發現,再告訴你。」光雄說著,然後離開。

  第二天,至中打了國際電話給在澳洲的至剛,但他已外出,直到下午時才找到他。

  「老大,放下賽車的事,宣岑正在危急中……」至中急切的說著。

  「老二,你別嚇我。宣岑發生了什麼事?」一聽到宣岑危急,至剛心焦如焚的不安著。

  「昨晚歹徒闖入惟婕屋中,被宣岑撞見了,她身中四刀,兩刀是要害,已動完手術……仍在加護病房觀察,尚未清醒……」至中將大略情形敘述一遍。

  「宣岑……」在一端的至剛痛苦的閉著眼睛,張開眼睛時閃著淚光,「惟婕……她呢?她有沒有傷到?」說著。希望至少有一人平安無事。

  「沒有,她沒事。」至中聽著他關心的詢問,感到心中充滿溫暖,他大哥不忘體恤關懷其他人。

  「那就好。我搭下一班飛機,我會直接去醫院。」至剛此刻的心已飛出好幾哩外,恨不得現在就在宣岑身旁。

  至中告訴他醫院的地址,然後掛斷了。

  至中一掛上電話,懇求護士讓他外出一個小時,理由是女朋友正在病危,無論如何都得出去探視她。護士通情理的准他外出。

  他先到事務所找惟婕,兩人一起到醫院探望宣岑。

  至剛風塵僕僕的趕回台北,他沒有回家就先到醫院。

  他將至中告訴他的情形,大略地向大成他們明示。如果他沒有趕回澳洲及時參加比賽,他讓小飛和另一個新加入的夥伴代替他為一組。帶著他們祈求宣岑平安的祝福,趕回台北。

  到了醫院,他在櫃台服務處詢問一名行政護士。

  「關小姐已脫離險境,但仍尚未清醒。她的病房是三A一二號房,你從右側的樓梯上去可以找到。」護士說著。

  至剛謝過她。知道宣岑已脫離險境,他鬆了一口氣。

  他上了樓。

  到達三樓時,一排的長廊上,他搜尋著病房號碼。

  當他看見三A一二的號碼牌時,從那間病房走出兩位女士,一個較年長,另一個是少婦。她們的談話在和他擦肩而過時,傳入他的耳裡,他不由得駐足聆聽。

  「我還以為會看見那個賽車手,卻不見他來探視宣岑,看宣岑報社那個湯總編,寸步不離的守著她,深情的眼光不曾移開……」宣玉眼中浮現湯懷仁的癡情,握著宣岑的手,完全忘我的眼中只有宣岑一人。

  「等宣岑清醒再告訴她,陪伴在她身邊的是一個可靠的男人,而不是到現在還看不到人影的方至剛,太令人失望了……」關母埋怨的說著。

  她們兩人的談話漸漸隱去,消失在長廊。

  至剛差不多已猜出——年長者是宣岑的母親,另一位少婦是宣岑的姊姊。

  她們的談話,讓至剛自覺慚愧和歉疚。

  湯總編——湯懷仁,宣岑的頂頭上司。他愛宣岑?宣岑為何沒提起過?

  身中又響起那句:湯總編寸步不離守著她……湯懷仁在病房裡頭?

  至剛站在病房門前,裡足不前。他害怕會看到湯懷仁在宣岑病床前的深情目光,他會覺得自己才是闖入者。

  想見她的心是如此堅決,想擁她在懷裡,問她害不害怕?痛不痛?

  他覺得像個偷窺者,手竟顫抖的出其的輕,他打開門。

  「宣岑,別怕,我在這裡,等你清醒,我會將埋藏多年的深情向你坦承,我是那麼的愛你……」湯懷仁握著宣岑仍無知覺的手,舉在面頰上摩挲著,呢喃訴說著對她的愛。渾然不知背後有一雙痛苦的眼眸看著這一幕。

  至剛關上門,疾步離開,耳中一直迴響著病房內湯懷仁的呢喃愛語。

  他不知如何走出醫院的?腦中一直浮現那一幕情景,坐上計程車,他直奔桃園國際機場,畫了位,他只想快逃離。他自認不屬於宣岑世界裡的人,有個男人愛她愛了許多年,她應該屬於他安全的臂膀裡,而不是他這個什麼都不能給她的人?

  他為什麼沒看清——他和宣岑是不同世界的人?宣岑應該有個好男人來愛她、呵護她,給她一個安逸舒適的家,那兒才是她的歸宿。他呢?一個以賽車為夢想的人,哪兒有賽車他就到哪兒,在比賽時有很多的變數、情緒化和狀況出現,常常安全令人堪憂……他真的能給宣岑一個安定的家嗎?

  至剛自責太深了,以至於想得太偏遠及鑽牛角尖。

  在飛機上,他滿心愁苦的想著未來,臉頰貼在冰涼的窗子上,腦子不斷重複著打擊他內心的話語,他自責太深仍不能釋懷。

  為了宣岑的未來和幸福,他能拋下對她的愛,來成全她日後的幸福嗎?

  至剛的心掠過一陣尖銳的酸楚,心中一片紊亂。有生以來,面臨著最困難的抉擇,原來愛一個人,也能這麼地椎心刺骨。

  惟婕接到乾媽說宣岑已清醒的電話,她急急趕到醫院。

  她原以為會看見方至剛。

  湯懷仁在宣岑清醒後,離開病房了。

  「宣岑,湯總編對你用情很深喔!他只有在上班時間沒有辦法守著你,但其他時間,他一直沒離開喔!像他這樣的好男人哪裡找?」宣玉讚賞的口吻說著。

  關母附和的點頭,示意她也贊同他。她很滿意他的真誠。

  宣岑虛弱的沒應聲搭腔,只是搖搖頭。當她從麻醉藥的藥性消失清醒後,湯懷仁寫滿愛意的眼眸一直不曾移開,她努力的迴避著,對他只有萬分的抱歉,她心中全部的愛,都給了遠在澳洲的至剛。

  「那個方至剛倒是不見人影,說說看,有哪個男人在女朋友危急時,連看也沒來看一眼的?這種男人不要也好,免得婚後生個孩子,上哪兒找人?」宣玉愈說愈生氣。

  宣岑無奈她笑了笑。「他人在澳洲,明天有賽程。」

  「比賽有你重要?」宣玉瞪著她。

  「你不懂的。」何必跟她說這麼多——對她來講是廢話的事?

  「宣岑,宣玉說的沒錯。當你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竟丟下你一個人獨自承受痛苦,在生死邊緣徘徊……」關母不諒解地對事和對人有幾分怒氣。

  「媽!你錯了,我不是一個人,我連他的愛一起注入生死的掙扎。因為我知道,他會教我別放棄為自己的生命加油,有太多的理由讓我活下去……」是的,活下去的理由太多了。活著一天,就多編織一點夢。生活就變得好美麗。

  宣玉嗤之以鼻,冷哼的說著:「你都幾歲了?還相信那種虛無縹紗、如塵埃被風吹就消失的虛幻愛情。關宣岑小姐,你在社會上都這麼久了,又不是剛踏出校園的清純少女,作夢的年紀。回歸生活的現實吧!女人不就是在愛情和麵包中掙扎做選擇?當然兩者兼有是更好的。」

  「就像你嗎?」宣岑幽深的眸子沒有一絲光彩,幽然地歎息著。

  「你比我更有抓住更多幸福的機會。想想你身邊的湯總編,睜大眼睛,看看他對你的呵護、深情,你的幸福是唾手可得的。」

  「他只是我的上司,我對他沒有一絲愛情可言。」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日久會讓你愛上他的。」關母插了進來。她打從心眼底就喜歡他,是她心目中女婿的人選。

  「五年的日子夠不夠久?還要再加五年嗎?」

  「你這孩子眼睛瞎了嗎?」關母有幾分氣惱和斥責。

  「媽,我會帶至剛讓你看看的,到時,你再告訴我你對他的評論,好嗎?」

  關母不予置評的沒有表示意見。

  待她們離去後,在一旁一直不敢搭腔的惟婕,才開口說話。

  「至中打過電話給至剛了,他說會搭下一班飛機。看看時間,早都該到了的才對。」惟婕希望能讓宣岑好過一點。方纔她一直想插嘴幫至剛說話,卻怕乾媽會移轉話題到她身上。昨天在這裡,至中碰見了乾媽,她急急的說他是警察,可是乾媽的眼睛一直在觀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至剛?不可能的,明天就是賽程的第一天,他不會放棄比賽的。」宣岑雖然是這麼說,在心底何不希望他就在她身旁?心頭襲上了淡淡的愁緒。

  惟婕正想安慰她,門外輕輕的響起敲門聲。她走去開門。

  「至中?」他身後是光雄。

  至中進來,張眼看不到至剛的人影。「至剛人呢?」

  「我才要問你。」惟婕反責怪他。

  「他說會搭下一班飛機,直接到醫院來的。」至中也不知道出什麼差錯了。

  「或許沒有趕搭上,我不怪他。明天他有賽程,實在不該告訴他我被襲擊的事,希望不會影響到他的情緒。」宣岑諒解的說道,知道至剛有這份心意就可以了。他一定在那頭心急如焚的想趕回來,她怎能加重他的負擔呢?

  「你能體諒就好。等他回來,你再索求他的吻和擁抱,我不能代替他傳達心意給你。」至中眼中閃動促狹的光彩,朝她眨眼。

  宣岑被他逗笑的眸中晶瑩點點,巧笑嫣然的,在原無血色的雙頰上,平添了一抹酡紅。

  光雄出神地看呆了,心神動搖的喃喃自語著:「美得今人難以言喻。」眼中閃著愛慕動容的神采。

  「光雄,回神哪!她是別人的,你別陷入癡迷。」至中拍拍他的肩大笑著。

  宣岑紅著臉輕啐說道:「看你,害得他一臉窘相。」

  她這一點破,光雄更是一臉困窘。

  惟婕輕歎著氣,搖搖頭。「拜託!別再加進一個愛慕者,這幾天,石瑞明是茶不思、飯不想的,打擊太大了。」

  宣岑聽聞之下,她只能對他說抱歉,謝謝他的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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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6 22:05:16

第八章

方家的餐桌上,不知在何時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無法喘息的緊張氣氛。

  太安靜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

  采菲自從上星期和季翔鬧得不愉快,她是盡可能避開他。其實她不必刻意,季翔似乎也和她一樣不願意碰到面。昨天晚上在前院,她剛停好車,他也正好回來。兩人相見,比陌生人還更陌生,他不發一語,沒有看她一眼,她想道聲晚安的話急忙收回,賭氣的轉過身,任苦澀吞噬她的心痛。

  采菲默默收拾她的餐盤和杯子,隨即站起來,「我吃飽了。」正轉過身去。

  「采菲!」方母喚出聲,她已經隱忍很久了,她以為會見到采菲和季翔圓滿的結果,豈料竟是這種冷冰冰的氣氛。她想問季翔,卻找不到他的人影,每天早出晚歸的。

  采菲面對方母。「什麼事?」她真希望這張勉強擠出的笑容能瞞過去。

  「你在忙什麼,每天都這麼晚回家?方媽媽可不希望你出什麼意外?」方母很少這樣探問她,那是因為她身邊有季翔在看著她,讓人放心不少。

  「我知道。」采菲迎上她關懷的暖暖眼色,有股衝動想哭訴內心的委屈。

  季翔起身的聲音,驚擾他鄰座的方爸,方爸抬眼看他。

  「老二,你這幾天都喝醉回來嗎?我好幾盆盆景被你的車撞翻了。」話中是不悅帶責備的口吻。

  「對不起!我和幾位友人正籌畫一個合夥事業,正有興致嘛!難免多喝了幾杯。」季翔這些天都在阿堂的PUB,因為阿堂的經驗豐富,便請教了他開設潛水度假材的一些有關資料,及設備的如何充足和改善。

  「方爸,方媽,我要上班了。」采菲倉促說著。沒有等他們應聲,跳出餐廳不願聽見季翔說著他對潛水的夢,和想一展抱負的事業。

  「采菲這孩子是怎麼了?季翔,是不是你欺負她了?」方爸目光如炬的直視進他的眼

  「爸!別用那眼光審判我。我早出晚歸的,哪有閒情、時間惹她?」季翔不願讓家人知道他和采菲之間發生的不愉快。

  「季翔,照這麼說,采菲說的是真的嘍?」克亞在聽他說出開設度假村一事,才想起采菲曾提到過。

  「采菲她說什麼?」季翔蹙著眉頭。采菲知道什麼?

  「她說你和阿堂準備在日本,合夥開潛水商店。」克亞說著。

  「老二,你怎麼到現在才提出來?到日本?一定要到日本去開設什麼商店嗎?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方母語中是帶著不贊同的意見。

  「我從沒說要到日本,阿堂邀我合夥是沒錯,但我沒答應他。」老天!阿堂什麼時候告訴采菲的?他的嘴巴可真快。

  「那……度假村一事……?」克亞被弄迷糊了。

  「那是阿堂給我的靈感、點子。我想和友人合夥在北部和南部,擬開設專供潛水活動的度假村,想著要在北國求發展,還不如留在國內。」季翔說著。

  「你的日本女朋友也決定留下來?」克亞試探的口吻說著。

  季翔愣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指的是蘇媚。「蘇媚回日本去了。」奇了,跟他有什麼關係嗎?克亞從不探問的。

  「為什麼?」克亞沒頭沒腦又問,一臉詫異的表情。

  「什麼為什麼?」季翔反被他弄糊塗了。

  天羽從浴室出來,聽到他們兩人在「什麼」和「為什麼」之間打冉著。「喂!打啞謎嗎?」

  「她既是你的女朋友,怎沒留下幫你打點?」克亞明白說了。為了采菲,他想知道他們的關係,是不是會結婚?

  方母盯著季翔,看他會不會說出——他其實愛的人是采菲?

  「她從來就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比較談得來的好朋友。」季翔略過和她攤牌的事不談。

  克亞突然大笑了起來,還邊拍桌子,口中念著,「我的天,我的天」久久不能自已。

  「唐克亞!」天羽瞪著他。

  「沒事,沒事。我只是想到有個丫頭,對我哭訴她愛的人被搶走了,哭得好傷心、好難過……哈!原來是個誤會,白流那一大缸的眼淚。」克亞話中有意的,笑著輕歎了起來。

  「誰啊?」天羽心中有點吃味,亂不是味道的。她最近疑心病太重了,她自己知道,可是就是沒來由的。最近公司新進三位女職員,是既年輕又貌美如花,她沒來由的嫉妒她們的年輕。由於她們是拉廣告業務的,常進出業務部經理室,她就多疑的看著表,數著她們在裡面逗留的時間。她真的以為自己有毛病快瘋掉了。

  克亞沒有回答天羽。莫測高深神秘似地一笑。「爸,媽,采菲最近忙什麼?你們知道嗎?」眼睛掃向季翔。

  「忙什麼?」方母說著。

  「學潛水。」克亞回答時是看著季翔說著。

  季翔太驚訝了,愕然的睜著眼睛,有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為什麼?」自語著。

  「采菲學潛水幹什麼?她不是對海有恐懼症?」天羽不解的嚷了起來。難怪還沒到下班時間,就不見她的人。

  「采菲怕海?」季翔更是訝然,驚駭的表情瞪著他們,似乎他們都知道,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你們沒告訴我?」原來采菲不肯跟他下水游泳、浮潛是有原因的。在那一場意外事件中,剝奪的不僅是她的夢想,海洋竟成了她的夢魘。

  「季翔,采菲是為了你才去學潛水的。」克亞直勾勾地探進他的眼裡,將采菲哭訴的情形說了出來。

  「那個笨蛋,居然跑到別的潛水社……」季翔此時此刻的心是既喜又氣惱,一顆心是雀躍萬分。

  「不知誰才是笨蛋喔!」方爸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搖頭歎氣。

  天羽突然叫了起來,似乎被克亞感染的,瞪著季翔,口中直嚷著:「我的天,我的天……,小哥,你愛采菲,對不對?」

  季翔一臉困窘,萬分尷尬,要在家人面前承認他愛采菲,實在太難為情了。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要說。「對。拜託別洩我的底,我自己親口告訴她,誰都不可以插手!」語氣是哀求也是威脅的。

  他們欣然同意,一致贊成。

  宣岑已出院半個月了。

  關母堅持她等聖誕節過後再上班。已經是十二月下旬了,早就立冬過了。

  宣岑站在前院的小花園,看著絲絲細雨飄落在花菜上,天空是暗沉的,灰濛濛一片,和她陰鬱的心情是一樣的。有一片刻,她陷入朦朦朧朧的沉思中,一顆顆淚珠偷偷溜出眼眶,滑下面頰,她無語仰望天,無言可訴一片心。空虛、惆悵、失落、迷偶、愁緒在啃噬著、包圍著。她已無法再承受這種苦澀等待的日子,她一天天的虛弱、消瘦和樵粹,只為等待朝也盼、暮也想的人。

  細雨轉變成更大的雨滴飄飛、墜落著,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攏緊了外衣。

  走進客廳,傳來收音機正播放著葉璦菱「點歌集」裡的歌曲——「我這樣愛你錯了嗎?」

  為什麼卻把心錯給了你

  我這樣愛你錯了嗎?用盡我僅有的等待

  換來的答案卻是無端的結束

  我想你錯了嗎?

  愛上你錯了嗎?

  宣岑心中一慟,一陣酸楚撕扯、抽痛她的心,會嗎?會把心錯給了至剛嗎?難道真的如詞中那一段「用盡我僅有的等待,換來的答案卻是無端的結束」?

  不——至剛不會這樣對她的。

  她在心底呼喚著至剛的名字,淚在流,心在下雨……

  中午,媽媽回來,帶吃的東西給她,她索然無味的只吃幾口,就回房休息。

  關母看著她含淚凝咽的面容,泛著一股沉重的愁苦,想問又無從所問,這些天她日漸憔悴的臉龐,眼裡的落寞傷痛,誰都看得出。

  宣岑腦中一直被那一段詞曲所困挺,既然至剛沒有一通電話,沒有慰問,她何不自己去找他?如果要結束,也要給她一個完整的理由,除非他說已不再愛她了。

  宣岑沒有告訴任何人,她要上台中。

  國光號的車抵達台中干城車站時,已是六點過十分。

  外面竟然下著大雨。

  下車時,她攏緊了外套,將兜帽往頭上一套,忍著在奔跑時肌肉被扯動的痛楚,衝進候車站。

  她招了一輛計程車,坐上車到至剛的修配廠。

  當大成看見從計程車上下車的宣岑,他立刻迎上前去,替她擋雨,攙扶她走進辦公室。

  「老天,你渾身濕透了?」大成替她脫下那身濕外套,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讓她披上。

  宣岑渾身起了一陣寒顫。

  大成扶她坐在沙發上,再替她端一杯熱茶。

  「大成,我要見至剛。」宣岑抬眼直視他。

  大成被她眼中的愁苦震懾住。「宣岑,抱歉,回來後都沒有探望你的傷勢,傷口已經痊癒了嗎?」

  「好多了,謝謝……大成,拜託!我想見至剛。」宣岑忍住欲決堤的淚水,在眼眶裡凝聚著。

  大成欲言又止,他真的很為難。至剛曾吩咐過,誰都不許告訴任何找他的人,包括他的家人和宣岑——他受傷的事。

  至剛在這次的賽程中表現得很反常,副駕駛的小飛說他完全變個人似的,似乎受到了某種打擊,心思和意志完全失去控制。在經過特殊路段陡坡時,撞上一棵大樹,車子也因引擎損毀而退出比賽。至剛因衝撞的衝擊力大,左手嚴重骨折、肋骨也斷了兩根,小飛只受了點輕傷,較無大礙,是不幸中的大幸。

  大成正要開口,小飛進來了。也很詫異看到她。「宣岑?你怎麼來了?」

  「她來找至剛。」大成說著。

  小飛面有難色,囁嚅說著:「他不在這裡,他……」看著大成,兩人互望一眼。

  宣岑看他們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頭竄過一陣恐懼,駭人的表情瞪著他們。「告訴我,是不是……至剛發生意外了?是不是?」她怎麼會沒想到這一層呢?她太自私了,忙著顧影自憐,卻沒為他想過。至剛一定是不想讓她知道,是的,一定是的。

  心頭千愁萬緒全在此刻得到答案,陰霾掃去。

  「至剛他……好吧!你自己看看好了。」大成說著。他總覺得事有蹊蹺,好好的一個人怎會突然變了人似的?當然是問不出原因的。至剛一旦有心事,他是再怎麼憋死自己,也不會吭一句的。

  至剛才從醫院剛回到公寓。

  左手臂仍吊著三角巾支撐著,他坐下時還不敢太用力,以免胸前肋骨受到震動,那會讓他抽痛的。

  他瞪著小茶几上的電話,看了不下百次,他都隱忍著不去打,任相思成河、成為巨流,在他胸間波濤洶湧。明亮的眼眸黯然失神地呆滯、無神。

  他失去賽車手應有的沉著、理智,他讓感情駕馭他的心,在比賽的過程中,還拋不開那一幕情景的衝擊,佔去他的心思,他完全陷入個人的迷思情霧中,耳中聽不進小飛指示路標的聲音和警告,終於鑄成了遺憾……

  他聽見鑰匙打開門的聲音。

  是大成回來了吧?下班了嗎?今天沒加班嗎?

  「大成……」他正起身,看見大成進門來了。當他看見身後進來的宣岑時,他的表情凍住了。不假思索的衝口而出,「你帶她來幹什麼?」尖銳不悅的厲聲怒斥。

  宣岑見到他的喜悅之色,僵硬地凍結了。她看著他的目光,彷彿極憎惡看見她。心頭千愁萬緒排山倒海而來。

  大成對他突來的憤怒咆哮,十分震驚和不解,令人摸不清頭緒。

  大成朝宣岑慘淡一笑,「他最近就是這樣,脾氣暴躁讓人難以親近。」他看向至剛眉頭糾結說道。

  「大成!」至剛瞪著他,肋骨因激動被扯痛著,他悶哼一聲,吸著氣,胸膛急遽地起伏著。

  宣岑驚呼一聲,這才看見他左手臂用三角巾吊著。方才進來時沒有看見,被他披著的外套蓋住了。她急步走向他,「你受傷了?」

  但至剛避著她,低咒一聲,掉頭走開,走進房間。

  宣岑蹙起眉結,他這個態度傷害到她了。「大成,他怎麼受傷的?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至剛他在第一天的賽程,撞斷了兩根肋骨和左手臂骨折,他不准我們告訴任何人。他——似乎連帶的自尊心受損,不敢去面對。以他的賽車經驗和沉著力,是不該發生這種錯誤的。」大成還是想不出什麼因素,會讓至剛失去應有的水準。

  宣岑臉色一暗,凝重的沉思著,會不會是至中的那通電話,讓他失去鎮靜的定力?她慌亂了起來,他的憎惡眼神……他是在怪罪她嗎?

  「對不起!大成!我要和至剛談談。」宣岑歉意的說著。

  大成點點頭。說著:「別被他那壞脾氣嚇走。」

  宣岑點點頭。

  大成走後,宣岑走進房間,走向至剛,凝眸直視他。

  至剛抽煙的動作停了下來。皺著眉,起身。

  宣岑揚起頭,被他的冷漠惹得怒氣上升。「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至剛轉過身淡然地說。

  「為什麼不來看我?」宣岑心裡一陣酸痛。

  「你不是看到了?我這個樣子怎麼去見你?」至剛腦子裡,只迥蕩著在醫院走廊聽到那些話,還有那幕今他心痛糾結的情景。

  「我不在乎你會變成什麼樣子,但至少讓我知道你受傷了,害我牽腸掛肚、心緒不寧的……」宣岑想傾吐的話欲一吐為快。

  「我在乎——」至剛尖銳的語調打斷她,「如果我不是斷肋骨、手臂骨折,而是跌到山溝死了……」深沉的痛苦在他臉上扭曲著。

  「不要!」宣岑撲向他,緊緊抱住他,被他的話驚嚇的淚水泉湧而出,「你怎麼可以嚇我……我不准你這樣嚇我……」

  至剛緊閉著雙眼,克制自己不要擁抱她、吻她,但他這半個月來的思念、淒苦,全化為深濃柔情。他飢渴地梭巡她的唇瓣,急切地吻上她的唇,纏綿、熱切的探入她濕潤的口中,吮吻著,牽繫著幾分相思,一遍遍地在吮吻間呢喃,低喚著她的名字,「宣岑……好想你,好想你……」內心翻騰著急切的渴望,顫悸不已。

  宣岑一個月的飽□相思之苦,全在此時得到溫暖的懷抱和柔情話語。灼熱的唇、熟悉的吻,在她耳畔、下巴和頸窩處揉搓、摩挲著。

  至剛情不自禁地,想愛撫她柔軟細緻的肌膚,探進她毛衣底下……探進的手停止了動作,他腦子倏地清醒的,慌忙推開她。

  「至剛……」宣岑不解的望著他,身軀因他驟然的退開,而迅速冷卻。

  至剛轉身掉頭,欲離開房間。

  「你不能這樣丟下我,是你挑起的吻,要結束也該有個理由。」他的舉動深深刺痛了她,宣岑攔住他的去路,傷痛的眼眸迎視他。

  至剛沉穆的目光對上她的,傷痛、柔情撼動他的心,快淹沒他……放開她,放開她——有個聲音在催促他,那一段談話、那一幕情景浮上腦海,逼著他……

  他做了決定。筆直的直視他,聲音不具感情,淡漠地說著:「宣岑,我們分手吧!」

  宛如天際響起一聲雷響,轟隆地襲向她,眼前黑暗地看不見其他事物,她只看見他無情冰冷的面孔。

  「為什麼?」宣岑的心裡痛無比,臉上卻是平靜的面容。

  至剛冷靜的說著:「我們不屬於同世界的兩個人。看看我存在的世界,黃土飛沙、懸崖陡坡……和危險、刺激為伍,不能給你安全的承諾。你……身邊,不是一直有個深情愛著你的總編?他是個好男人,在你需要的時候,他隨時能陪在你身旁。」他竟然能平靜的說著,臉上看不見悲淒的心在聲聲喊痛中扭曲的表情。

  「那是個意外事件。」宣岑瞪著空洞的雙眼。

  「卻是事實,在你危急性命奄奄一息時,我在哪裡?」至剛握緊雙拳,想著當時接到至中來報她在危急時,他的焦慮、他的無助,他的愧疚……他轉過身,竭力掩住痛楚。

  「你身不由己,我可以瞭解,我並不怪你。」

  「不,久而久之,你會開始抱怨。宣岑,我不能給你承諾,不能給你女人想要的一個家,安定沒有危險的憂慮、安全又舒適的避風港。」

  「你不要我們這段感情?你要放棄……?你太……冷酷無情,說不要就不要,你沒想過會傷害我嗎?」激動的淚水順頰而下。

  至剛不敢回頭,怕看見她的眼淚。他緊繃著臉,努力控制著。「傷口會痊癒。另一個男人會安撫你曾受傷的心,用他多年的深情撫慰你的創痛。看他寸步不離的守在你病床前,任何人都會為之感動,他才是你需要的愛情歸宿。」

  宣岑呆怔在原地,一個意念閃過,她揚起頭,瞪視他的背影。

  「在我昏迷尚未清醒的時候,你回來看過我,對不對?該死——回答我。」宣岑走向他,兩手搖晃著他,逼他正視她。

  「是,是,是!我看見了什麼?聽到了什麼?該死!你還要我說出口嗎?你想聽是不是?好,我告訴你——「我還以為會看見那個賽車手,卻看不到一個人影,看看那個湯總編寸步不離的守著她,深情的眼光不曾移開……」,如何?還想聽嗎?再聽聽這感人的一段:「宣岑,別怕,我在這裡……埋藏多年的深情……我是多麼地愛你……」,他的愛情告白是不是很感動?」他情緒激動,欲將腦海中盤桓不去的一片陰影抹去,以解心頭的舒坦。

  房間瀰漫著沉寂和令人窒息的氣氛。

  宣岑被他的話震懾住了,她不知他會撞見湯懷仁……他一定是聽到了媽媽或是姊姊的談話。

  他是以怎樣的心情折返澳洲?老天——莫非他受到困擾,情緒不穩……她閉上眼睛,他有可能會……不,不……他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她心疼的看著他。

  「對不起?因為我讓你困擾不已,左右了你的思緒,失去以往的水準。你本應該有很好的成績,我不知道該如何平息你的憤慨和怒氣,我……我真的很抱歉……」愧疚和歉意扭絞著她。

  「不要……宣岑,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罪惡感捶打在她心上。

  他們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都是沉痛的。

  「我破壞了你的夢。」宣岑苦澀地說著。

  「你該回到屬於你的世界,接受他的愛,我希望看到一個生活美滿、幸福洋溢的你,那是我不能給你的。我依然和我的賽車夢,飄泊在有賽車場的地方,那兒才是屬於我的世界,屬於我的地方。」至剛忍住別離的愁緒,分手的紊亂情緒,他是為她的未來幸福著想,他逼迫自己這麼想著。

  宣岑的最後一絲希望沒有了,她絕望地想放聲大哭,她忍住了。僵硬地,忍著喉嚨欲衝出聲的悲嗚,顫聲地說著:「如果這是你另一種愛我的方式,我會成全你。我會離開你,是不願讓自己成為你的負擔,但愛你的心是不會變的。」她的眼睛在他臉上巡禮,深深刻劃在她心版上。如果這會成為遙遠的回憶,她也要把握此時此刻、每分每秒還能擁有他的美好時光。

  「至剛,如果這是最後的相聚,你……能再愛我一次嗎?」柔情中帶著幽怨。

  至剛望進他淚光晶瑩的眼眸中,柔情和深濃的感情刺痛了他。他回憶起兩個月前那個夜晚——柔軟、溫熱的嬌軀、肌膚與肌膚的接觸,激情繾綣,深情呼喚……

  「宣岑……再讓我愛你。」如果成為日後的回憶,終其他一生,他都會記得她曾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握著她的手,走向床邊。將三角巾從頸子上取下。

  他們的視線交纏著,眼中的深濃感情在淹沒他們……

  他們絕望地吮吻著,相互愛撫著,愈升愈高的慾望,激情在喘息中流竄……

  當衣衫褪盡,在彼此眼中做最後的巡禮。至剛一記狂猛的吻深深探入她口中,覆上她的嬌軀,在她每一寸柔軟光滑的肌膚,留下愛的吻痕烙印。宣岑迷醉地歎息著,因激情和翻騰的慾望,眼眸中散發著朦朧的柔情。

  當慾火焚燒,燒掉了每一個細胞,融合成一體,兩人被帶進愛和慾望的燦爛激情世界。

  事後,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宣岑緊閉著雙眼,讓方纔的激情悸動消褪,平穩狂跳的心。

  至剛愛戀的擬視她嫣紅的粉頰,眼中閃爍著痛苦。

  時間在愛戀不捨中逝去。兩人都想把握在一起的時刻,但這是在折磨彼此。

  「至剛,我餓了,你去幫我買點東東西,好嗎?」宣岑打破沉寂,她沒有睜開眼睛,和內心做掙扎。

  至剛知道這是她要離開他的訊息。胸間漲痛著,他咬著牙隱忍著痛,起身下床,吃力地穿上衣服、長褲,拿起三角巾往脖子上一套,將手臂穿過托著,他閉著眼呻吟出聲,已分不清是心痛還是傷痛。

  他深深再看宣岑一眼,橫著心一甩頭,走出房間。

  宣岑在他離開後,睜開眼睛時,泉水般的淚水湧出,最後一絲的克制崩潰了,她要將淚水留在這個傷心的地方,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美麗的回憶即將成為遙遠。宣岑在桌上寫完最後一句:「愛已遠走,讓回憶存放在流逝時光裡……成為遙遠夢。」

  宣岑站在門口,再一次憑弔愛逝去的地方。

  至剛站在統一麵包店前,注視著對面公寓大門走出來的宣岑。看著她攔下計程車,坐上車。車子在他的注視下消失遠去了。

  回到公寓,走進房間,方纔的激情狂野、喘息、深情繾綣,在他眼眸中折磨著他。

  他看見桌上她留下的信箋,娟秀的字跡一如她秀麗的容顏。他看著信箋的內容——

  我走了。

  謝謝你的愛。最後一次的愛……

  不願成為你的負擔,加重自己的罪惡和歉疚。

  不要任意支配我的感情歸屬,湯總編雖然是個好男人,我的心卻沒有敞開。

  愛已遠走,但你我曾經深深愛過。

  初見時的悸動,讓我動了情。

  用最真的心,最真的情,換你溫柔的眼眸

  如果一生只愛一次

  愛你一生無怨無悔

  愛已遠走,讓回憶存放在流逝時光裡……

  至剛閉上了雙眼,讓深沉的苦澀和眼裡的淚水融合。

  宣岑……他低喚著她的名字。

  在他心中,她永遠會是無法減輕的痛。

  天——他真的是愛她才放開她,他不能剝奪和羈絆她可以擁有更好的一切,守著他沒有安全保障的承諾,在生死邊緣的垂危掙扎,她的愛會逐漸凋謝、萎縮……死去,他不要看到這份愛死去的悲慘情景。

  原諒我,宣岑,我害怕有一天你將不再愛我,這才是我心底最脆弱的,放開你真的是我不願的,但我情願看到你被愛包圍的美麗笑靨,被寵愛的迷濛、醉人的眼眸……

  至剛從喉中發出深沉的嘶啞。

  他怎麼也沒想到,往後的日子是心如刀割、痛入骨髓的糾纏著他,在每一個無數寂寞、孤獨的夜裡……啃噬著他。

  十點五十分,宣岑在全家總動員尋遍不著,心急如焚的等待中回到家了。

  「媽!二姊回來了。」宣洵在開門驚見她時,高聲叫喊著。「二姊,你去哪裡了嘛?也不留張紙條。」宣洵忍不住抱怨發牢騷。

  「哇!這麼凶啊?如何——等門的滋味不好受吧?」宣岑在玄關脫鞋子。她在坐上國光號的那兩個多小時,已將淚水流盡,剩下的只是酸楚悲淒的心。無論如何,她的生活不會再回到從前了,感情也會從絢爛繽紛歸於平淡,而成為一片空白。

  關母擔憂著,似要從她臉上找尋答案。

  宣岑意外地唇邊綻出笑容。「媽,不會再讓你擔心了。真的對不起,長到那麼大的年紀,讓你操心個二十八年了。」眼眸裡有一絲淚光。

  「你這個孩子……真是令人難懂。」關母驚訝的瞠目結舌,瞪著她搖頭。

  「媽,我明天就恢復上班。」她得讓自己忙碌起來,這是失戀的人沖淡痛苦的最好方法,時間的流逝,也會沖淡曾經一切所有的。

  關母知道她一旦決定的事,就算阻止她,還是會偷偷的想盡辦法達到目的。關母憐愛慈祥的說:「好吧!不過我會關照你的總編,讓你先不要跑新聞。」

  宣岑想到要面對湯總編,她還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才不會弄得尷尬。

  她點點頭,然後向他們道晚安,帶著疲憊和落寞的身心走進房間。

  她正要關上電燈時,房門外輕敲著,傳來惟婕的聲音,「宣岑,你睡了嗎?」

  宣岑猶豫著,她本來想快點入睡,讓糾纏她的亂紛紛思緒也一起入眠。

  她歎息著,走去開門。她瞪著惟婕手上抱的枕頭。

  惟婕一進來,就抱著枕頭,不等她說什麼就爬上了床。

  「惟婕,你幹什麼?我可是很正常的,不搞同性戀關係。」宣岑故做橫眉豎眼的表情,瞪著她。自己也爬上床。

  「去你的!」惟婕拿枕頭打她,笑啐道。

  宣岑將枕頭拍一拍,「別拿我的枕頭當武器,它可是我睡覺放頭的地方。」

  惟婕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她好半晌。

  「幹什麼?沒看過這麼美的令人嫉妒的女人嗎?」宣岑打趣的說著。

  「哼!不是我欣賞的那一型。」惟婕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挑剔的說著。

  「討厭!好了啦!有屁快放,打屁打到人家要睡覺的時間才來。快說啦!不說把你憋死。」

  惟婕一點也不浪費時問的說了:「你不會是四、五個小時都泡在電影院裡頭吧?逛街你還嫌浪費時間,抱怨五彩繽紛的霓虹燈眼花繚亂……」

  宣岑硬生生截斷她辟哩啪啦的話。「我到台中去了。」

  「台中——?」惟婕愕然的瞪著她。

  「我和至剛說拜拜了,分手了。」宣岑平靜的說了出來,她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

  「分手了?認真的?告訴我,為什麼?」惟婕不相信,因為太突然了。

  「牽繫、負擔、罪惡、歉疚……」宣岑抬起頭,無奈的笑笑。

  「我不懂,宣岑,別跟我咬文嚼字。」惟婕秀眉微蹙。

  「好,我告訴你,但我不希望你告訴至中。還有,別因為我和至剛的分手,影響了你兩人的感情。我和至剛的分手原因,不是愛和不愛的問題,這真的很難讓你瞭解,真像一出老掉牙的愛情肥皂劇,沒想到在我身上發生了。」宣岑苦笑的撇撇唇,繼續說著:「你還記得高中時,我們最愛看的那套漫畫「閃亮女孩」嗎?一名女攝影師愛上一級方程式賽車手,但男主角不知道她愛他;他的好友,一名服裝設計師愛上女主角,對她的愛是表露無遺,男主角在發現自己也愛上她時,他的好友向她求婚,男主角默默的離開,回到他的賽車場,他並不知女主角沒有接受……」

  「停—宣岑,我並不想聽故事,這和漫畫有什麼關連?」惟婕沒有耐性聽她說完,打岔說道。

  「你不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女主角換成我了,報社記者關宣岑。」宣岑指指自己,然後她娓娓細訴和至剛初見時的不愉快記憶,說著:「還記得我到台中,在飯店打電話找宣洵的事嗎?真被宣洵說中了,他是天蠍座的男人。」

  「再打個岔,那些我都聽過了,我要知道分手的原因,你卻給我拐個彎回到原地來。」

  「因為他太愛我。」宣岑給她一個迷人的微笑。

  「這是什麼原因嘛?」惟婕不解她還能笑出來。

  「太多牽繫絆住他的夢……我是他的絆腳石。」宣岑的笑容從臉上斂去,換上一抹幽然的苦笑。

  惟婕看見了她倔強的外表下,有著深沉的痛楚和幾分脆弱。「就這樣?他未免太自私了。」

  宣岑搖搖頭,「你不瞭解。知道嗎?他來過醫院,在至中打完那通電話後,他就趕來了。」她停頓下來,朝惟婕點頭,繼續說:「至剛他應是遇見了媽媽或姊姊吧?聽見她們的談話……我昏迷不醒的當時,湯總編他一直隨侍在我病床前,他看見也聽見湯總編的坦承表白……於是,他離開醫院回澳洲去了。」

  惟婕微怔了一下,她可想而知,至剛當時的心情是應當到了谷底。

  「惟婕,至剛他受了重傷,你知道嗎?」宣岑突兀地從心底痛喊了出來,激動哀痛無比。

  惟婕驚呼一聲抽著氣。

  「都是因為我的緣故,害他比賽時牽腸掛肚……再聽見那些談話……他的情緒受到影響。我看到了,看到他受傷的嚴重……和他的心,他一個人在承受著,我怎能再加重他的負擔呢?我心疼啊!」不敢在至剛面前表現的脆弱,她需要傾訴她心中的悲楚。

  「我不懂……你們相愛這麼深,怎捨得拋下這份感情?」惟婕不爭氣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無助又無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成全他愛我的心。我離開他,不願我的愛成為一道沉重的枷鎖扣著他、套住他。」宣岑眨了眨眼,將眼淚眨掉,抬首仰望天花板,幽幽歎息著:「唉!愛到盡頭無緣相守,癡愛無悔情深未了……」

  惟婕感動的珠淚盈盈,「你好傻、好傻……」

  「縱然是別離,縱然是相思,眷戀的心永不變。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宣岑想起詩人秦觀的詞中,那千古為後人吟誦的兩句,她無奈的黯然神傷。

  惟婕不忍看見彼此相愛的人,卻要以分手收場,她感受得出來自我折磨的痛楚,「你為什麼不哭出來?」她心疼的看著宣岑楚楚可人的愁容、眼底的哀怨。

  「我已經哭完了,只剩下點點余淚哀悼死去的愛。愛已死心未死,終其一生帶著逝去的愛,回憶曾有過的美麗、甜蜜。」

  「你這是何苦?何不接受深愛癡情等候你的湯總編,也許他可以撫慰你的心,再一次擁有被愛的心靈。」

  宣岑歎息著。「怎麼你也支配我的感情歸屬?你懂得的,別污辱我的愛情。明天是個重新的開始,關宣岑的愛情歸零。」她試著擠出一絲笑容。

  惟婕淚光閃閃的替她惋惜,也為湯懷仁的一片癡情感到悲哀和同情。

  宣岑才剛踏進辦公室,報社同仁就上前圍了過來,恭賀她身體康復。原來她人未到,她媽媽已打電話到報社告知關照過了。

  「你總算回報社上班了,見不到你清麗、靈秀、絕塵的容顏,我這才華洋溢、文思泉湧的新銳記者,是每天都平淡乏味、枯燥無趣的咬著筆□,大腦無法運作就生□了。」和她跑藝文活動的張光晨拉著她,殷情地扶著她坐下,順手拿起放在她桌上的一大束花,遞給她。

  「拜託!少噁心了好不好?」宇娟將他拉扯到一旁去,然後自己擠了進去,一臉關切地說著:「這三個星期的休養,怎沒看你長點肉,反倒清瘦了好多?」

  「謝謝你,宇娟。還有大家。」宣岑感動的想哭,回到報社才發現她多想念這些好同事。雖然每天這麼的忙碌,但在閒暇時間仍互相聊起採訪時的趣事,辦公室頓時洋溢著歡樂的笑聲。

  「宣岑,警方找到那兩個歹徒了嗎?」跑社會新聞的曹立明,較現實的表現他稱職的一面。

  「是我弟弟去指認的。我透露消息給你,你去採訪程氏法律事務所的趙惟婕律師,她也許會透露有關上一次潘老先生的命案,給你知道。」宣岑體會得出跑社會新聞的辛苦,疲於奔波的和警察有關人事單位玩躲貓貓、捉迷藏的遊戲,甚至到命案現場瞭解案發情形,捉到兇嫌時描述案情經過、原因,都得在一旁聆聽,當下得振筆如飛的擬個稿,回到報社再寫一篇完整的稿子。是跑新聞中最損體力的工作。

  曹立明敏銳的喚出了相關點,「和你這次被襲擊的事件有關?」

  「是的。你去挖挖看。」希望他搶到第一新聞。

  「關宣岑,到我辦公室來。」是總編輯湯懷仁的聲音。

  「叫得這麼急,每天到你家探視,還嫌不夠啊?」陳起軒搖搖頭,同情地說著。

  「宣岑,你就可憐可憐他那顆癡情的心,告訴他——你已是名花有主了。」宇娟說著。

  「對嘛!像我早死了這條心,隨著方至剛的出現,我的癡愛在夢中相思倍受煎熬。我快刀斬情絲燃燒它,化做一縷輕煙……」張光晨賣弄他的文采,逗得他們不得不閉上他的嘴。

  宇娟是笑翻了腰,替他改詞:「情緒燃燒化做一堆灰燼。」

  「好了啦!別鬧了。張光晨,我只能對你說「謝謝你的愛」。」宣岑擲給他難得露出的一抹嫣然笑容。

  「還在幹什麼?圍在一堆嚼舌根,有那麼多時間的話,把你們調到晨間新聞,跑跑馬路。」採訪部徐主任站在門口,雙眼掃過他們每一個,扯著他的嗓門大吼大叫著,也難怪他會一早心情暴躁了,這個月的報紙銷售量比上個月的低,上面已給了他指示,他的壓力是可想而知。

  他們一聽,做鳥獸散的紛紛離開,可不願被抓去跑晨間的新聞採訪。

  「關宣岑,你來上班啦!」徐主任關切地詢問她。

  「是的。我不在的時候,讓主任遞補我的缺,實在過意不去。」她是聽湯總編說的。

  「你恢復上班就好了。對了,人事有調動了,你去找湯總編報到。」他說著,然後進去辦公室。

  人事又有易動了?不會是連她也在調動名單吧?她可不要枯坐辦公室做接電話、校稿的編輯工作。

  滿腹疑雲的站在總編室外,敲了門,進去。

  「找我有事嗎?湯總編。」宣岑關上門,走向他。她不改已成習慣的稱呼。

  湯懷仁雙眉緊蹙,看著她。她還是對他保持距離。「你母親打過電話來,叮嚀我先不要讓你出去採訪,徐主任體恤你才剛痊癒,這幾天你就委屈點,先幫忙審稿和編排的工作。」

  「是。」宣岑怕看見他深情的目光,眼睛閃躲著。「徐主任說人事有調動,我也在名單裡嗎?」

  湯懷仁點點頭。說著:「是上面的指示。近幾年來,原住民族群意識抬頭,尋根意念強烈。明年的選舉戰情,部分參選的候選人,已針對原住民的教育、文化、土地開發資源等作為施政中心。九族文化的漸漸消失,對生存於漢人社會、文化和接受漢人教育的原住民,是深感現實的無奈和潮流變化而感慨,更要面對種族歧視、尊嚴問題,生存在叢林大都會中,這是值得探索研究省思的問題。」

  「要做一系列的專題採訪報導嗎?我?」宣岑指著自己問著。

  「對。徐主任推派你,他對你有信心——能做好這一系列九族文化的報導。已預留一個版面給你。」

  老天!怎麼丟給她這麼棘手的工作給她?她如何著手去做?她連九族的語言都還沒聽過,更別說是說和聽了。

  「我要是深入山地部落,採訪老者,怎麼辦?我不會說也不會聽。」真是個燙手山芋般的工作。

  「你可以找教會的牧師、神父或神職人員、傳教士,幫你做翻譯的工作。」

  「對,對。噢!看來我要巡迴寶島、走遍山地部落尋訪了。」看來有一陣子她要隱入深山和叢林為伍,能暫時揮別台北的塵埃、五光十色的喧囂,或許能讓幽境山林洗去哀痛的心靈。

  「宣岑,我們可以談談嗎?」

  「現在?」

  「中午或下班。」

  「好。」反正她不出去採訪,可以想想拒絕他的話。

  宇娟一看見宣岑走出來,向她揮。

  宣岑坐在位置上,傾身低聲說著:「幹什麼?」

  宇娟朝總編室看了一眼,笑著說:「找你訴情嗎?」

  「要死啦!」宣岑白她一眼,抓起原子筆就往她頭上打。

  「我關心這個三角戀情的發展嘛!」宇娟摸摸被她打痛的頭頂。

  「什麼三角戀情?本來就沒有他插腳的空位,哪來的三角?」她的心意很堅決,準備拒絕他的愛。

  「我們的湯總編好可憐喔!人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他是連邊都沒得站,怎撈得到月?此心此情,何去何從,唉!情何以堪?」

  「宇娟,如果一對相愛至深的男女,為了某種理由分手,不是不愛了,而是愛成為牽絆,忍痛分手,你覺得如何?有什麼感言發表一下?」宣岑的語氣透著苦澀。

  「那要看是何種牽絆?愛情嘛!本來就是個矛盾的東西,讓人歡喜讓人憂,我不是愛情大師,對愛情沒啥研究。你怎麼突然問起這種無解的問題?」宇娟看著她,研究她的面容表情,持疑的目光。

  宣岑搖搖頭,訥訥道:「沒什麼。只是想著人世如浮雲,難預料的事太多,紅塵俗世的我們,情愛牽絆著,總是惹煩憂。」歎息一聲,眼神飄忽地思起一段回憶。

  「喂!別說得如此感傷,我會懷疑你是失戀了,才會說得這般幽怨。」會嗎?她指的可是她自己?宇娟半研究半凝思的。

  宣岑掩住眼底的傷痛,抬首擲給她一個柔美、嫣然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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