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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中岳]亡命客[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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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29:16
文昌急急逃命,他不敢招惹煉獄谷的人,一個小侍女也有幾乎和他拼成平手的造詣,她們的夫人還了得?不逃才是傻瓜,他全力飛掠,愈跑愈快,三更初便到了府城,從長門處越牆而進,抄小街撲奔鼓樓。

  街上夜市已散,有些大店前掛了一些光線黯淡的路燈,寒風呼呼,行人絕跡,他在鼓樓前留下了暗記,伏在暗影中耐心地等候。

  更鼓聲不斷傳來,走東大街的更夫已經到了長樂門。這是說已經三更整了。當更夫回到永興坊防近時,四更要從那起點。

  「篤篤篤!噹噹噹!三更整的更鼓已傳到遠處,三五聲大叫,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四條大街空蕩蕩,鬼影俱無,鼓樓上層有燈光,人影依稀,下一班的更夫起身了。

  文昌心中懷疑,替小花子和黑鐵塔擔上了心事,至今不見兩人現身,難道說他們出了意外?」

  他向西北鏢局看去,門坊空闊無人。

  隔壁吸血鬼封三爺的宅院燈火全無,兩頭大大正爬伏在台階上,狗眼映著鼓樓上的燈火,像兩對青綠色的明亮大珠。

  轉過另一面,退了職的左參政施大人的府第,燈火隱隱,卻萬簌無聲。門前的旗桿已不知何時鋸掉了,大門沒關上,門內照壁前,隱隱可以看到一名甲士的身形,在暗影中往來巡走。他心中大惑,怎麼?門庭冷落的施府,竟然有官兵把守?見鬼!

  他愈等愈心急,突地,一個奇快的高大黑影幽靈般地從南大街暗影處掠出,越過街心進入西大街,閃入西北鏢局的牌坊式門坊內不見。唯一可以看見的是,他的頭上光禿禿地。

  「咦!這人的輕功造詣駭人聽聞。」文昌喃喃自語。

  封家的兩頭巨大,搶下台階巡走了一遍,無所發現,很長時間方重回原處伏倒。可知剛才的黑影,輕功的身法委實高明,連狗也來不及發現有聲。

  「篤篤篤篤!當!」四更的梆聲音傳到,遠處的永興坊有盞燈籠搖動,更夫已向鼓樓走來了。

  文昌已絕望,知道兩人不會再來了。也許,他們今後將天南地北在各地漂流,永遠不會再相聚一堂了。

  他心中一陣悵然,討道:「願他們平安如意,我必須闖我自己的路了。」

  他似一頭狸貓,繞過了北大街,從施府左首十餘家宅院中上了屋頂,從瓦後越進入施府的後花園。施家的宅第隱有燈光,但後花園卻黑沉沉。國有,是吸血鬼的後院,僅隔了一道矮牆。

  他鬼魅似地掛上牆頭,側著腦袋向裡察看。這是封家第三所大樓的後院,後面有一座空坪,堆了許多木料磚石,正準備大興土木。

  第三所樓共分兩層,上一層僅四面有小窗,不像是樓,倒像一座監獄,比起不遠處施家的大樓,相去天壤。施家的大樓外有長廊,裡面是精緻的花格子長窗,廊外的扶檔是雕花矮欄,只可隱約看見廊內的形象,排列著一些盆景,確有官宦人家的氣派。難怪吸血鬼在後院加建高樓。大概是想和施家爭短長,也難怪現任右參政厲春水,要謀奪施家的宅第據為已有。

  他估計吸血鬼定是和家小在後樓納福,用不著進內院打草驚蛇,便飄落後門附近,飛躍而起,上了三丈高的磚牆。手扣住一座小窗的木框。貼耳傾聽裡面的動靜。

  妙極!裡面有輕微的鼾聲,顯然有人沉睡。他抽出幻電劍,稍一用勁,便割斷了兩根窗框,將木框插在一旁,輕輕在窗縫中劃了一劍,又輕輕推開了窗,方收劍飄入,依然掩上窗門。

  他貼在窗旁等了一會,房中太黑,一無所見,只聽見左首有輕微的鼾聲發出。

  他第一次做賊,身上沒帶千里火,大膽地摸近床邊,冒險取出火折子擦動上面的石刀,火光出現。

  看了房中的陳設,他知道是下人的居所,床上沒有帳,兩個髮亂釵橫的僕婦正睡得香甜,老棉被又厚又重,蓋住了身子只露出腦袋。

  他熄了火折子,心中大定,居然被他闖進內室裡了,這裡不會有護院巡哨的,他輕輕推開房門,進入走道,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左盤右轉先進花廳,這可分辨主人的居室。

  花廳外門沒有關上,可以看見上面寬闊院子,和對面二進樓的景況,他向外仔細打量,果然被他發現院子的六右走廊,與前庭相連接,有一個黑影剛消失在走廊盡尾,可能是去前院了。

  他放了心,從右後廳門走入黑暗的通道,進了一問朱漆房門前,先貼身傾聽,音息全無便伸手試門,找出門閂的位置,用小劍小心地開了一條縫,再慢慢撬開門門,推門而入。

  房中一燈如豆,佈置得十分華麗,可是他白費心機,床上羅衾錦被內睡的是一個少女,而不是吸血鬼封三爺。

  他不願再瞎摸,老實不客氣挑高燈,大踏步走近床邊,伸手去掀羅帳,要拿人間話。

  床上的少女十分警覺,燈火大明她便驚醒了,剛睜開眼,看見一個銀紫色的身影掀開了羅帳。

  「哎……」她驚叫。

  可是剛發出,便被文昌按住了她的嘴和鼻子,輕嚇道:「安靜些,不然你會後悔。」

  少女拚命掙扎,但毫不起作用。

  文昌背光而立,身影遮住了燈火,他只能看見少女的一雙驚恐的大眼,看不清臉容,僅由手上的感覺猜想,這少女嬌嫩的叫人心動。他這時沒動心,輕聲問:「封三爺的房間在何處?說了饒你。」

  他放鬆按在她嘴上的手,但並不挪開,預防她喊叫,少女終於看清了他的臉容,也聽出他的聲音,似乎神情一懈,但仍驚恐地問:「壯……壯士,你……你的來……來意……」

  「不許問,你還未回答我的話。但你可放心,我不會侵犯你,我是來搶劫的,要財不要命也不會劫色,但你如果扯謊,休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吁出一口長氣,問:「你不會傷害我這個可憐的弱女子吧?」

  「你定然是吸血鬼的女子,但我仍然不會對你無禮,唯一的要求,是你的珠寶箱。你爹爹吸血太多,不知坑了多少人,珠寶帶有血腥,我替你取走消災。」

  「你胡說。」少女居然不怕啦,還發橫哩。

  「哼!我胡說?白天在樊川南面,一家姓蘆的父子女三人同時上吊,如果不是被我碰上,三條人命就足以將你爹爹打入十八層地獄。我將人救了,花了不少銀子,必須找你們賠償……」

  「壯士,你別羅索好不?」少女搶著說。

  「什麼?你比我還凶?不打你……」

  「蔡壯士,你聽我說……」

  文昌大吃一驚,沉下臉叫:「怪!你怎知我姓蔡?」

  「吸血鬼已逃往西北鏢局避禍,你我錯地方了。」

  「你這不逆大道小母豬,你叫你爹也叫吸血鬼?你……」

  「蔡壯士,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文昌吃了一驚,放開手閃在一旁。

  燈火明亮,少女擁衾坐起,只露出她那使人目眩的清麗面孔,怪!她竟然不害怕,在向他微笑哩!

  文昌大驚,他感覺臉上一陣熱,沒來由地心中狂躍,偏過目光道:「你是長安酒肆樓上的女郎。說!你與封……不必說了,你的珠寶箱放在何處?」

  「我爹爹為官清正,因此受人猜忌排擠,幾乎家破人亡,所以給我首飾不多。壯士可以拿去以壯行色,不必再找封三爺了,西北鏢局的人不好惹。」

  「什麼?你爹爹為官清正?你……」文昌不接飾盒,訝然問。

  「妾姓施,小名玉英,家住隔壁……」

  「天!你是施大人施若葵……」

  「那是家父。」

  「見鬼!你怎麼跑到達吸血鬼的家裡來了?」

  「午後時分,施家府第將屬現任的右參政厲大人所有,家父即將返回四川成都故里,因為太過急忙,無法在近期啟程,恰好封三爺已知大禍臨頭,願將這所樓房讓與家父暫住,十天的租金是白銀一百兩,這間房原來是封家大小姐的香閨。」

  文昌一把搶過首飾盒,「砰」一聲憤然扔在床後,怒叫道:「你這小母……母……你為何不早說?呸!耽誤了我的正事,真是想抽你兩耳光。」說完,轉臉便走。

  怎知衣油一緊,被玉英抓住了,用溫柔的聲音懇求他道:「蔡壯士請留步,請聽妾身良語相勸。」

  文昌掙脫掉衣袖,恨恨地道:「呸!我可沒空聽你的廢話。」

  「請聽我說,西北鏢局早有提防,如臨大敵,戒備森嚴,何必輕生涉險?」

  「閉上你的咀!我走了,不可聲張,不然……」

  「蔡壯士,去不得,天色不早了,何必急在旦夕?唉!看壯士堂堂一表,英華照人,怎會淪入偷劫而成為惡徒?一步錯身敗名裂,怎不惜哉?也許你意氣用事走上邪路,還用來得及回頭。我這盒首飾不多,但變賣後可換三百兩黃金,何必冒險,拿去吧,今後……」

  文昌聽了一怔,閃電似的掠出窗外,在門外,他聽見了玉英發出一聲深長的絕望歎息。

  這一聲歎息,叫他心中突的一震,倏然止步,回身輕輕拉開房門,重又進入內室:「謝謝你的關懷好意,施姑娘,打擾了,祝福你。」說完,掩上門循著原路出窗。

  他的心很亂,施姑娘那真誠勸告的清麗臉容,在他面前,不住幻動,她的溫柔之情,深深地印入他的內心深處。

  施玉英目送他消失在門外,怔怔地自語:「祝福你,祝福你……」她不知自己是信口重復他的話呢,抑是替他祝福?

  文昌心中很亂,寒風一吹,他神智一清,搖搖頭,大概是想把腦中的煩惱扔掉,他向不遠處西北鏢局的房舍掃了一下,倏然道:「管他呢!必須吸他一口血再走。」

  西北鏢局的房舍佔地甚廣,四周不下二十所建築。車房馬廄在二進兩院,庫房在後廂,鏢師夥計的住房在後面兒所房屋內,前後是店面、前樓是局主的屋室,二樓建有瞭望臺,有兩個人擔任警戒哨,居高臨下監視著所有的房舍,如果有人上了瓦面,難逃警哨的耳目。

  文昌來的不是時候,白天西北鏢局被鬧了個烏煙瘴氣,恰好鏢局主楊虎在入暮時分從洛陽返回鏢局,聽完飛虹鐵爪說明經過,無名火起,這傢伙不是不怕煉獄谷方小娟的驚人警告,而是此氣難消,加以有大援在後,便決定和煉獄谷的到來暗中較短長。他帶來了消息,碧眼青獅將在午夜到達,先到鏢局小住,而不是到大善寺掛單。

  西北鏢局立即緊張起來,布下了天羅地網,防範有人晚上前來鬧事。楊局主認為,西安府已成了是非之地,已有大批不明來歷的人光臨,目前不宜主動找煉獄谷的人算帳,假使對方前來鬧事,便可名正言順格殺。他通知局中的人如發現有人入侵,不必盤問一舉擊斃以絕後患;假使盤問明了對方的身份,將不能放手大幹,在目前說,公然與煉獄谷衝突是最愚蠢的事。如不盤問,便可毫無顧忌,日後煉獄谷前來問罪,也可藉詞推諉。

  三更正稍後些,一個高大的喇嘛悄然趕到了,那是凶僧碧眼青獅巴隆活佛,一個宇內聞名功臻化境的凶僧。

  在十三名武林怪物中,提起三僧中的巴隆活佛,人人掩耳而走,如見凶神惡煞,這傢伙卓錫五台山,卻行腳滿天下,不僅對酒色財氣有極深的愛好,對殺人也興趣濃厚,誰違逆他,管教你家破人亡死而後已。

  這傢伙是蒙古血統的古西夏人,也就是說,是個有多種血統的雜種,蒙古人的血統本就不純,古西夏人曾橫行西疆,一度遠涉極西的荒源與夷狄相處,人種也逐漸在變。古西夏國在世上消失了,人民大多成了大漢子孫,但一些剛流落大荒,重新過他們的遊牧生活,流涉不定,是西北大漠荒原中最剽悍好戰的民族。

  碧眼青獅來頭不小,他是前國師巴圖,孟吉的第三個得意門人。巴圖·;孟吉在朝廷失勢之後,遇刺暴死,三個門人也就離開了京師,各奔前程。三人中,碧眼青獅混得極其如意,不但擁有自己的大廟宇,也收了不少俗家門人,寺廟中珠寶如山,江湖更凶名昭著。

  這傢伙不但煉了一身刀槍不入的神奇功力,手中一根一百二十斤的沉重紫金降龍佛仗,無人敢擋,密宗大印掌已練至化境,全力一擊相距三尺可打碎碑石,如被他的大掌接觸,渾身將成火紅,十二個時辰內將毒發而死,假使擊實,不消問,當場斃命,內臟盡毀。

  這傢伙天不怕地不怕,自認是天下第一高手,三十年前,三僧的百劫殘僧度濟大師還未歸隱之前,兩人在榆林無定河黑水堡一處荒原中狹路相逢,換了三記重掌,大印掌與菩提撣掌第一次行石破天驚的一擊,紫金降龍佛杖也和禪杖換了十八招。

  那次激鬥,在場的有三個江湖人,只看到他倆悄然而別,並未訂下再決的約期。之後碧眼青獅在五台靜養了半年之後,不再招惹少林寺的僧人,至於兩人的勝負如何,目睹的三個江湖人也說不清所以然,看不出誰勝誰負。

  百劫殘僧度濟大師,乃是目下少林掌門大師的師叔,是天下聞名的有道聖僧,德業武功極為江湖英雄好漢所尊祟,修為造詣深不可測,被公認是武林的第一奇人。而碧眼青獅敢於和他公然叫陣激鬥,可知這喇嘛確是非同小可,難怪敢在江湖橫行無忌,為禍江湖。

  這傢伙生得像個巨熊,高有八尺五六,豹頭環眼,高顴骨,藍眼睛,鷹勾鼻,獅子大口,頸背上的汗毛又黑又濃又長,像是鬃毛,經常敞開胸襟,露出長滿胸毛、肌膚黃中泛黑的壯實胸膛。沉重的身體,黑木太師椅也被他坐得吱吱叫。

  西北鏢局局主神槍楊虎,便托庇碧眼青獅的卵翼下稱英雄,兩人是否有寄名師徒的名份,真正的內情外人還不清楚,神槍楊虎暗中勾結黑旗令主,並不是他真怕九宮堡,而是生意人和為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令主的小婁羅如果處處尋麻煩,他西北鏢局怎會有主顧上門?破財消災,勾結之後也財源滾滾,何樂而不為?保鏢的人吃刀尖上的飯,並不希望真要吃飽飯後在刀尖上打滾窮開心玩命,他們也是人,也都對生命無比的依戀,能使彼此相安無事大家發財,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所以開鏢局的人也和衙門裡的巡檢老爺一般,手面廣、交游闊,見大強盜談交情,但求不做大案。見小強盜便威迫俱至,就範後睜隻眼閉只眼大家分油水。假使天下太平盜賊鼠輩絕跡,那要巡檢老爺幹啥?多養一個豈不是浪費錢財。保鏢的性質差不多,假使道路安寧客旅方便,只有神經病和瘋子才花銀子去請保鏢,鏢局子早就該關門大吉。

  因此神槍楊虎依仗碧眼青獅做後盾,勾結黑旗令主以求走鏢平安,他是值得原諒的,並非是他的錯。

  當文昌在街上苦等小花子和黑鐵塔時,神槍楊虎父子和一些有頭面的鏢師,包括花大把銀子請來的托庇吸血鬼府中的三名護院教師爺,全在秘室中設宴款待碧眼青獅,飛虹鐵爪將白天鏢局所發生的事一一啟明,連在林曲小酌受到警告的事全說了。

  碧眼青獅對煉獄谷不生疏,可是從來未到過煉獄谷,當然不曾和煉獄谷的人照過面,他搞不清方小娟沖誰而來。他在江湖造孽,殺人如麻,是否在無意中與煉獄谷的人有糾葛,他自己也搞不清,但西北鏢局楊家父子與他有交情,鬧了鏢局不啻拆他碧眼青獅的台,他是個應得必報的傢伙,怎能坐視容忍?

  碧眼青獅怒火沖天,要迫不及待地找煉獄谷的人出氣。總算夜已深,楊家父子也不知方小娟幾個女人的落腳處,方將他的火氣壓下了。其實這傢伙聽方小娟是個艷絕塵寰的少女,他是個色中餓鬼,恨不得立即將人拿來解解饞,所以碧眼青獅迫不及待要連夜找人,但楊家父子既不知對方的下落,他碧眼青獅難道要沿街叫喚不成?只好罷休。

  四更末,盛筵方散,鏢局中警衛森嚴,但都有點倦了。同時,四更一過夜行人不會再活動,恐怕被纏住之後天明脫身不易。擔任巡哨的人。也因此而鬆懈了些。

  煉獄谷的一群高手,在城東官道埋伏等候碧眼青獅,因為這個喇嘛凶僧長相特出,不喜在白天趕路,在路上等必定可以等到。怎知碧眼青獅今晚鬼使神差到了千鎮會他一位朋友。沒走長安大道,錯過了。

  文昌第一次做賊,一方面心中煩惱,一方面不想往下拖,早辦早好,所以不顧夜行人的規矩,仍要到西北鏢局找吸血鬼吸上一口。

  夜黑如墨,寒風呼呼,正是夜行人理想的活動機會。他不由屋面上行,那太危險,貼牆滾入,神不知鬼不覺進入了後面的左跨院壁角暗影中。

  他搞不清吸血鬼被安置在何處,必須找一個人來詢問,便沿壁角向裡沖,轉過一道牆角,倏地,不遠處一座窗戶內,泛起一聲聲彈指的聲音。

  這響聲來得太突然,他心中一凜,趕忙向一邊閃,蛇形鷺伏進入一所瓦屋的廊下。

  他卻不知已身陷絕地了,樓上的警戒哨監視上屋的人,而且幾個窗內,也伏著不少人監視著可以通行的偏僻角落。那一指聲,是傳出的訊號,聲音極輕,但他耳力超人,仍能聞聲知警,放棄了由窗戶進入的念頭。

  不久,高樓上「叮叮叮」響起三下清越的小金鳴鐘聲,各處陰暗樁紛紛出動了。

  文昌閃在廊下的屋角旁,還不知危機已至。

  「各!各!各!」走廊另一端,響起了輕微的皮鞋觸地聲,一個黑影從對面緩緩而來。

  「妙!找到人了」他心中暗喜地自語。

  近了,是一個穿勁裝的大漢,背上有一把長劍。

  他屏息等待,但黑影在距離丈餘外另一根廊柱旁站住了,若無其事地倚柱而立,狀極悠閒,而且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酒壺,古魯古魯喝了幾口酒,吧嘰著嘴唇道:「要命!他娘的好涼的天氣。」

  黑影持葫蘆的手掌心,一把柳葉刀的刀矢微露在腕旁。再喝了兩口,黑影緩緩側身倚柱而立,背向藏在屋角的文昌,專等文昌撲上。

  文昌隱伏處對面三丈外一座窗戶,無聲無息地向內一拉,一具箭弩的筒口,緩緩伸出窗角了。

  文昌等了一會,心中焦急,黑影不靠近,撲上時必定有輕微的聲響發出,難逃過高手的耳目,只要對方發出警叫聲,今晚定會功敗垂成,怎不可惜?

  他一咬牙,深深吸入一口氣,運功護身,倏地飛撲而上丈餘空間,他用不著用腳著地。

  他身體剛離開屋角,「得得得」,三聲脆響,三支勁矢射入他先前藏身的地方,箭射在磚牆上,火星飛濺。

  這三箭救了他的命,異數,他撲出一半,已聽到機簧和勁矢著牆的聲響,大吃一驚,知道壞了,人在空中猛地雙手疾揮,虎腰微挫,硬生生落下地來,側身著地,身體不住晃動,衝力一時無法消掉。

  「哈哈哈哈!」黑影狂笑,手中小酒葫蘆向後扔出,掌心柳葉刀在葫蘆稍後處緊接飛射。假使大意的入接拍酒葫蘆,柳葉刀便可乘機中的。

  酒葫蘆和柳葉刀,擦文昌的右肩上方而過,危極險極,假使文昌不強行旋轉下降落地,必定完蛋大吉。

  在黑影狂笑聲中,文具再次撲上了,快!快得令人乍舌,如同電光一閃。

  口哨聲劃空而過,人影紛現,不發出任何此喝,但見黑影連閃,八方齊至。

  黑影笑聲未落,剛轉出廊柱,文昌到了,這傢伙吃了一驚,火速拔劍。他如果不拔劍而用雙手進攻,也許沒事,拔劍便慢了,過於依賴兵刃的人準倒霉。

  「砰砰」!鐵拳如電,擊中黑影的肚腹。「撲」一聲,下陰又挨了一膝蓋。人向前屈撲,劍滑出鞘外。

  「啊……」黑影發出一聲慘叫,咽喉被文昌扣實了。

  文昌火速抓住長劍,掠出鞘外。

  另一個黑影剛好截出,單刀勁風呼呼,劈面來一記「力劈華山」,刀光疾閃。

  文昌知道已身陷重圍,拖不得,把握快狠準心訣,挫腰、後撒。半旋,倏進、出紹,一氣呵眾,讓過一刀,全力提劍,一下便中。

  「哎……」使大刀漢子狂叫,右肋背被劍鋒劃過,裂了一條尺長大縫,深達內臟,挺刀向前衝出,沖了八尺便扔刀倒地。

  下面房舍太多,暗影中人影合圍,跑不掉,唯一生路是上屋,文昌毫不思索,人如怒鷹,縱上三丈高的瓦面。

  剛踏上屋簷,瓦籠上人影暴起,劍光一閃,斬向他的下盤,喝聲入耳:「留下狗腿!」

  臨危拚命,他也不能亂拼,有些人動起手來便昏了頭,不但神智大亂,連經常苦練的絕學也全忘了,甚至用上亂劈柴的功架胡砍亂打,更不必說運用機智了。文昌不同,他已有了多次生死相搏的經驗。劍到,他不收腿,收腿便無法控制身形。更無法反擊。他長劍急沉,上體仍向前衝,不收勢,衝力奇猛。

  「錚!」雙劍在腿側相交,好險,「砰」一聲,兩人的上體碰上了,腳下瓦片碎裂。

  大漢己無法運劍,兩人的劍在貼身相搏時全成了廢物,發掌拍向文昌的天靈蓋,來勢凶凶。

  文昌早有準備,瞄準大漢的臉部,食中兩指扣大漢的雙眼、眼珠應手爆出。

  「啊……」大漢狂叫,一掌拍在文昌右肩上,力道已無。

  文昌旋身滾倒,順勢將人扔出,阻住了另一名撲來的黑影,飛越瓦脊落荒而逃。

  他向後面房舍緊密處逃奔,不敢落地。越過第三間房上,眼前幽靈似的出現一個巨大的黑影,夾著一根八尺怪杖,站在迎面的瓦脊上,像個天神,光著頭,袍服飄飄。

  「呸,不是母的。」光頭黑影用他雷也似的大嗓門叫。

  文昌已領教過光頭黑影的輕功,知道大事不妙,對方那毫不在乎的神情,也叫他有點心寒,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已無思索餘地,喝聲「打」!三枚銀羽箭脫手破空而出,兩枚射向擋路光頭,一枚射向左姻撲來的一個黑影,這黑影手上的鐵爪他不生疏,是少局主飛虹鐵爪到了。

  飛虹鐵爪早有陰謀,人現身飛虹鏢已經先出手。他的飛虹鏢算得武林一絕,江湖聞名,外號也因此而來,可知確是名不虛傳的歹毒玩意,三道白光連閃,連珠飛射。

  人防虎,虎亦防人,文昌也出手了兩種暗器,雙方不約而同齊用暗器傷人。

  距離太近,文昌是兩方受敵,後面是飛簷,往後躲同樣躲不開暗器,飛虹鐵爪是太過自信,更漢想到對方是千手書生的親傳後輩,他想躲,已經嫌遲。

  瓦脊攔路的人是碧眼青獅,他大刺刺地掠下,一聲大吼,一掌疾推。

  變化是剎那間的事,說來話長。文昌暗器出手,向大和尚掠來,知道不妙,倏覺白光近身,兩面受敵,急中生智,轉過身軀雙腳用勁下震。

  「嗤嗤嗤!」三枚飛虹鏢一枚落空,一枚擦背而過,一枚穿透左肋外側,無極氣功火候不足,未能抗拒專破內家氣功的飛虹鏢,但也發揮了神奇功能,只向外滑出傷了肌膚,未能傳入內腑。

  同一瞬間,飛虹鐵爪一聲厲叫,銀羽箭貫穿他的右胯骨上方,幾乎毀了大樞穴,從腰背透出飛跑了,人也失足跌倒驚叫著滾下房頂。

  也在同一瞬間,大和尚掌力已到,射向大和尚的兩枚銀羽箭,被掌勁阻了一阻,偏了准頭,「嗤嗤」兩聲厲吼,穿過碧眼青獅右側僧袍,幾乎射中。

  同時「轟轟隆」連聲巨響,兩根瓦椽被文昌登斷,加上碧眼青獅的沉重身軀猛壓,房頂塌了一大堆。

  文昌感到兇猛無比的潛勁襲到,氣血翻騰胸前如受千斤錘碰擊,一陣昏迷襲到,人便跌落房下。

  文昌被碧眼青獅大印掌所襲,感到一陣昏眩,肋下鏢傷鮮血外湧,同時腳下一虛隨同破瓦斷椽向下陷落。他為了逃鏢和躲閃碧眼青獅的突襲,百忙中準備踩斷屋椽由下面脫身,退路已開出,但他已經受了傷,往下掉仍捨不得丟劍,強忍痛苦落地,瓦片木石打得他暈頭轉向。

  瓦面上碧眼青獅吃了一驚,小小的銀羽箭竟能穿透他的掌勁,更近身射透僧袍,這幾乎是不可能之事,他一聲怒吼,身形上升,斜落在未塌垮的瓦面上,大吼道:「抓住那兔崽子,剝他的皮……」

  銀羽箭長四寸,三梭鋼桿不受力,銀羽也短小勁風可被三面鋒口將勁道分散。箭頂三面開鋒,不但可鍥入,且可切割,所以是破內家氣功的歹毒玩意,文昌內力修為未臻化境,但任督已通,足以濟身於一流高手之林而有餘,這兩箭難怪使自認第一高手的碧眼青獅吃驚。

  房下黑暗,易受暗器襲擊,碧眼青獅心中有顧忌,不敢貿然跟下追趕。

  文昌跌落房下,煙塵碎瓦紛落中,他神智倏清,咬緊牙關向黑暗中衝去,他瞭解自己已落入陷阱,生死難料,如果不能乘亂突圍,這條命準被留在西北鏢局,在生死關頭中,求生慾望使他體內產生了奇跡,忘了痛楚。似乎產生了無窮精力,在他的神意控制之中,助他尋找生路,意能勇氣蓬勃,全力覓路逃生。

  房下沒有人,人都上了屋面和分散在房外,他左盤右折離開了現場,現場正有六名高手在瓦爍堆中找他。

  到了房後,他不知道門在何處,驀地一聲轟然大震,一座木門被入踢倒了,寒風刮入。

  他閃在一邊,眼看一名大漢搶入門中,刀前身後舞刀護身,向裡冒險猛搶。

  外面比房內明瞭些,從裡面向外瞅,看得真切。事急呀!為了保命,江湖規矩不值半文錢。用不著計較了。他突然閃出,從大漢後面一劍狂揮,他不能讓大漢出聲叫喊,所以全力猛揮,劍到頭落,手臂一震之後,大漢的腦袋滾倒在地,無頭屍身衝出丈外,「砰當」兩聲刀落,人也碰在壁間一聲未出便自了賬。

  他急衝而出,另一名大漢剛搶上台階,還沒弄清是敵是友,他已倏起發難,身劍合一劍到如穿魚,貫入大漢胸口,大漢脫手墜劍,「啊」一聲慘叫,接著被文昌一腳踢飛,搶入一處天井內。

  連斃兩人,他逐漸感到精力在消失中。兩側,黑影抄到,他吸入一口氣,縱上了高牆,手一觸牆頭,側滾過牆。三枚飛刀兩隻手扔箭掠過他的上空,假使他直上牆,三刀兩箭准要了他的命。

  好了,這是封家的後面廣場外側,建築材料堆積如山,前面有一度池塘,塘對面是果林,塘的四周枯柳圍繞,果林之外,便是櫛比林立的民房宅,只消到了那,往民宅下一鑽便有救了。

  他沿塘左急掠,全力狂奔,可是,兩側黑影跳躍如飛緊趕不放,看樣子,即是進入了果林,也難穿林抵達民宅,勢必被他們截住,因為他已感到虛脫,無法再支持了。

  人急生智,他終於有了主意。在進入果林的剎那問,他立即滾倒在地,滾到池塘旁,像魚鷹入水,悄然沒入池塘中,冷冰冰在池水一漫,他又恢復了一成功,潛下水底認淮方向,向相反的方向潛去。

  池城不大,約有七八畝大小,他一口氣潛回岸,爬伏在池邊,岸上不遠處正是堆放木料的地方。

  合該五行有救,在碧眼青獅領先趕到果林的同時,民宅附近有了變故。果林外側有一堵牆,牆沒有林高,牆外是一條小街,恰好有一個笨賊在附近做案,不但沒有得手,反被主人無意中關閉在一間小房中,費了不少功夫,方破壁爬出外面,恰好碰上打五更的更夫,更夫一看有人在破壁內爬出,便知是怎麼回事了,打更的錢糧是由街坊分攤的,他們的職責除了報時之外,也是提防戶主防盜的人,在更夫經過該處的前後片刻,小偷強盜按規矩不該在這期間做案。至於打殺更夫,那是最忌諱的事,因為更夫全都是些苦哈哈,混口飯吃,得來不易,甚獲江湖三教九流人士的同情,便成了江湖中不成文的規矩。

  更夫一看有小賦在他出現時做案,立即按規距站得遠遠地大叫:「拿賊!拿賊哪!拿……」

  只喊拿,他自己是不動手的,喊喊而已,等戶主們起身開門拿賊,賊不知已跑到何處去了。黑夜中街上鬼影俱無,別無消息,更夫的大嗓門一叫,聲音極宏亮。不久附近三五十戶人家,出來不少持棍帶捧的男人,叫喊聲雷動,吵鬧不休。

  碧眼青獅上了牆,愣住了,街上燈籠火把照耀,入聲皆沸,他想不通,對方挨了致命一掌,怎能逃出園外?

  接著,接二連三上來了七八條好漢,人群中有人發現牆上有人,大叫道:「瞧,賊在牆上,天!十幾個,快,鳴鑼報官,鳴鑼……」

  神槍楊虎站在碧眼青獅的右首,跺腳道:「便宜了這王八蛋,我好恨!」

  他無法再追,只好乖乖地退去,碧眼青獅也知追不上,也不願替西北鏢局我麻煩,咬牙切齒地去了。

  天將明瞭,西北鏢局的大廳中,燈火通明,桌上擺了拾來的銀羽箭三枚,所有的人全在研究箭的主人是誰。

  飛虹鐵爪傷勢很重,未能參加,只派人傳說,今晚來的人極像白天鬧事的蔡文昌,由發射暗器時那一聲「打」他斷定是白天給了他一飛刀的蔡文昌無疑。

  文昌伏在水邊,腦中的昏眩感越來越濃,無極氣功沒法在短期間消除胸口叫掌風所加的痛楚,鏢傷侵在水中,不僅十分痛苦,如不早治,可能要惡化。

  他不能在這等死,天明後便無法脫身了,他必須利用這不算長的時間內設法自救,非離開此地不可,遙遠傳來的更鼓聲,令他焦燥不安,時間不多了。

  他用目搜索四周,證實沒有人在附近,便爬出池塘,掙扎著藏入木料堆中。

  運木料的小徑通向果林,那裡定然有通小街的門,可是那邊人聲嘈雜,走不得。右面是西北鏢局,走不得,左面是施大人的後園宅中的人全讓西北鏢局的厲叫聲所驚起,燈火通明,人影幢幢,走不得。事實上,他也無力翻過兩面的高牆。

  唯一可走的路,是從吸血鬼的宅院脫身。封宅窗小門牢的,裡面燈光不太明,正好脫身。他利用木石堆掩身,忍痛向封宅的後院門走去。

  怪!後院門沒有關,他在五丈外便發現了這奇異的情景,反常的事反而令他依然而驚。

  他伏在一堆青磚旁,愣在那裡。走?還是不走?他難以委決,是吉,是凶他無法斷定。

  久久,他還未決定行止,昏眩和疼痛之感越來越強烈,幾至難忍的地步,五更三點到了鼓樓已傳出震耳的鐘聲,幸而是初春,不然天空已現光了。

  在他將要決定的瞬間,奇跡出現了。

  院門裡人影乍現,一個幽靈似的身影出現在門中,是個穿白裙的女人,在院門略一停頓,緩緩走出了院門,逐漸接近了磚堆。

  他眼前已現模糊之象,並未看清是何許人,只看到一個模糊白影逐漸接近,本能地吃力地將手中的長劍,假使己讓對方發現,他要全力一拼。

  「罷了,想不到我今晚濺血在此。」他想。

  白影越來越近,他吃力地睜眼看清對方,但仍然看不清,昏眩感無情地襲著他,目力已消失了大半。

  白影到了丈內,忽然掀起裙子跪倒。

  是施姑娘玉英,這位善良的小姑娘,文昌不聽她的勸告,她芳心湧起了難以形容的哀傷,眼看一個青年有為的青年硬往虎口裡闖,她難受已極。

  文昌闖入她的香閨,她驚奇萬分,但文昌的英俊面貌,和他保證不傷害她的諾言,卻令她安靜下來,她相信文昌不是窮兇惡極之徒,她對他的所為深為憐惜,也有些憐他,文昌臨行時的忠誠祝福,更讓她心情為動。

  她是個不知道世道險惡,不知人心難測的閨閣千金。—個善良而不知世間罪惡的無知女。在長安酒肆,她第一次見過盜賊,這位盜賊便是文昌,並不如想像中的可怕,盜賊哩!香閨再見,她平靜下來了!她相信世間的人都是善良的,盜賊決非萬惡不赦之徒,大概是讓環境所迫失身為盜,假使有人援手,心定可以感化他使他重新做人,她的想法太天真,太幼稚,所以慨然將首飾盒交出,她要救救文昌這位並不可怕的盜賊重新做人。

  豈知文昌不接受她的拯救,竟然不要他的首飾盒,她開始懷疑了,這個強盜奇特的行徑,超出她想像中的常情之外,太不可思議了。

  在迷惑中,她心中湧起強烈的希望,希望文昌能化險為夷,這種有血性的強盜委實不該讓殺死的。

  在希望中,她開始回憶文昌的音容笑貌,她開始幕想文昌的一語一動,因此一來,她的腦海中開始映印了文昌的影子,她開始焦急,替文昌擔上了心。

  隔壁不時傳來一聲慘叫,屋中人全驚醒了一個個嚇得在被子裡蒙頭打顫,鄰房中有她的一個貼身侍女小菊,嚇得不住叫媽。

  她不知從那兒來的勇氣,奔出花廳,靠壁向不遠處注視,渾身顫抖,汗出如雨,卻不想離開,心中不住替文昌禱蒼庇護。

  她看不清激鬥中的人,只看到閃閃刀光,直至人聲已寂,她方顫抖虛弱地回房。

  她無法安眠,閉上眼便生幻象。文昌英俊而冷傲的身影從雲天深處冉冉而降,出現在她的眼前,突地文昌的臉變化,渾身都是血,正向她祝福告別。

  文昌是她一生中,第一個闖入香閨的男人。但文昌的出現,是那麼富於刺激性,她怎能輕易忘懷?她不由自主地對文昌產生了深刻的印象,對他付出了同情、憐憫和關懷。總之,文昌是一個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的人。

  她在房中呆不住,不由自主地下了樓,在後院門等了許久,開了院門,癡癡地了望早先入群追趕的方向,遙望雲天不住為文昌祝禱。

  她站了許久,竟然移步走近磚堆,誠意正心地緩緩跪下,口中喃喃地低聲禱道:「蒼天哪!庇佑他,庇佑那不幸淪入魔障的蔡……」

  突地,她的血幾乎讓驚得凝住了,一個黑影正挺著明光光的長劍,渾身水淋淋,從磚堆下升起,踉蹌兩步便到了她面前。

  她驚得以手背掩住櫻口,想大叫,但叫不出聲,劍已指近她的胸前,她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帶我出……出前街,不……不然我要殺……殺你,不……不許叫嚷。」黑影吃力地說話了。

  她記憶力不錯,低叫道:「天!你……你是蔡……蔡壯土。」

  文昌吃了一驚,神智一震,搖了搖頭站穩,劍頭在姑娘眼前亂晃,假使失手便壞了。他吸入一口氣,問:「你……你是誰?你認……識我……蔡……」

  姑娘退後些,緩緩站起急急低聲叫:「我是施玉英,你……你受傷了,你需要幫助,快,隨我……」

  聽說是施玉英,文昌心神一懈,慚愧自疚的情愫湧上心頭,頭腦一陣昏眩,晃晃欲倒。

  姑娘從旁繞近,避開他的劍尖,不顧男女之嫌,一把挽住他急道:「蔡壯士,先到房內再說,我扶你。」

  幸虧她不是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倒還有力氣扶他,伸手去摘他的劍,道:「劍給我,我替你歸鞘。」

  他手上一緊,還要掙扎,姑娘又道:「放手啊!用不著劍了。」

  劍是摘下了,但文昌身上沒有劍鞘,她只好一手持劍一手扶著文昌進了院門。

  各處房中有燈火,透窗而出,但房內的人仍躲在被內不敢出來,有了光,文昌精神一震,恢復了些許精力與神智,在姑娘的攙扶下,居然上了樓。

  姑娘不敢驚動旁人,大膽地將文昌扶回她的香閨內,顧不得文昌身上水淋淋,把他往床上放。

  油燈挑明,文昌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地,掙扎道:「不!送我出去,施姑娘,你冒的風險太大了。」

  玉英將她扶住,著急地道:「天!你怎麼能走?大門與西北鏢局相鄰,怎能走?請放心,我這裡不會有人進來。

  文昌略一思索,歎口氣道:「一再打擾你,我心難安,請給我些茶水……」他心中一動,想起了奪來的九轉玄丹道:「我的雙手已不靈活,勞駕你替我將懷中的革囊取出。」

  她替他取出百寶囊,在暖爐中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手邊,扶持他吞下一顆九轉玄丹,道:「你稍等會,我找人幫你換衣。」

  「不!不必,千萬不可叫外人……」

  「別怕,我一個人力不從心,我的侍女小菊不是外人,不會洩漏的。」

  文昌是被大印掌的掌風所震傷,並非被掌接觸,胸部和胸腹之間,藏在胸毛下的肌膚出現淤血與浮腫,內腹也被波及,吞下九轉玄丹,他默默地勉強行功凝聚真氣,用上了真氣療傷術,任由主僕兩人搬弄他的身軀。

  小菊是個十四歲的小丫頭,聽說文昌是從西北鏢局逃出的人,倒未被嚇傻,兩個未經世事的少女侍候一個陌生大男子,也真虧了他們。

  文昌已不再顧忌,靜心在香閨內養傷,一住三天,施若葵這幾天裡裡外外忙,忙著收拾返鄉的行裝,忙得忘了女兒的起居,並沒發現愛女房中藏了個大男人,如果叫他發現,事情可能鬧大了,因為他是個固執的人。

  西安府城中,卻鬧了個風雨滿城。

  這是文昌在香閨養傷的第三天午後,長藥坊八仰庵附近長安酒肆的二樓,酒客如雲,快滿座了。

  這是初春的好天氣,殘冬已逝,天空出現了冷藏已久的春陽,光華普照,為人間帶來了春的氣息。

  煉獄谷的領隊首腦無雙劍彭春風,另一位出類拔萃的高手是紅砂掌富吉安,和手下十餘名高手佔了兩桌。他們極少在江湖露面,認識他們的人不多,儘管兩人像貌不凡,但衣著華麗都不像是個武林人,並未引人注意。

  他們的左首座頭上,是三個俊美絕倫,身披貂裘的少年書生,眉目如畫,顯得詢詢溫文而瀟灑出群,那是方小娟主婢,三個人談笑自若在低斟淺酌,她們改穿了男裝,在樓上近百名食客中,如同鶴立雞群般的突出而搶眼。

  再往左首,是八名豹頭環眼,粗胳膊大拳頭,身穿勁裝外披老羊皮外襟的大漢,剛叫上酒菜,便開始各灌三杯,然後放聲大笑,用洪亮粗豪的聲音交談,聲震房瓦。

  主座上站起一個左耳根有一顆黑毛大痣的大漢,雙手按緣,乾笑了一聲,吞了一口吐沫,拉開大喉嚨道:「諸位老弟台不遠千里而來,光臨敝地,兄弟深感榮幸。只是,這幾天敝處出了一些不算小的小事,忙得不可開交,未能陪著諸位老弟暢遊敝地,萬分抱歉。兄弟本應替諸位引見敝地的一些前輩師攀攀交情,可是諸位老弟來的很不巧,目下本城的朋友,全都應楊鏢局主之請辦事,日夕奔忙,在家的時候不多,所以還得委屈諸位五天,等風波平息之後,兄弟方有閒盡地主之誼,怠慢之處,希諸位老弟包涵。好在都是知交好友,幸勿見責。來!敬諸位一杯水酒,聊致歉意。」

  眾人乾了杯,毛病大漢坐下了。左上首一個有類有刀疤的兇猛大漢,翻著怪眼吧咖著鯰魚嘴,問:「天方兄,聽口氣難道貴府有麻煩?假使用得著咱們兄弟,一句話,請盼咐。水裡火裡,衝咱們之間的交情,沒話說,去定了。與吾兄分憂,義不容辭。」

  毛痣大漢搖頭淡淡一笑:「其實並非兄弟的事,只是為了江湖道義跑跑腿而已。哦,對了,諸位行道江湖,天涯闖蕩,不但交遊廣,見聞之淵博自不待言,正有事想勞駕諸位老弟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惜兄弟無能,未能替朋友分憂。喏!請諸位瞧瞧這玩意,看武林中有誰使用過的?」

  他在懷中掏出一枚四寸俊銀羽箭,讓眾人傳視。七個人一個個搖頭,表示不知。

  刀疤大漢又將箭反覆打量,一面鑽道:「箭小而沉手,三梭吹毛可斷,箭尖刺割皆可,打造之精巧,已至無暇之境,厲害。不但準頭穩定,而且可破內家氣功,三流朋友如果手眼心法到家,足以對付一流高手。天方兄,使用的人,絕非無名之輩,但小弟慚愧,從沒聽說過使用這玩意的高人。」

  毛德大漢收回銀羽箭,插在桌上,輕輕一扔,便入木近寸,鋒尖竟透過桌面,道:「正相反,箭主人是個初出江湖的小晚輩,卻在本城鬧個烏煙瘴氣。」

  「人呢?」

  「可能死了。」

  「死了?那麼還追究什麼?」刀疤大漢問。

  「追究這人的師門,他人雖可能死了,但正主兒不願放過,要找他的師門。」

  「天方兄,這不是過分了麼?」刀疤大漢不以為然地問。

  「確是有點過分,但他闖的禍也大了些。」

  「這人是誰?正主兒又是誰?」

  「這人叫蔡文昌,外號是亡命客,正主兒是西北鏢局楊局主父子……」

  方小娟一群煉獄谷的人,全都心中暗驚,天!蔡文昌竟死了?方小娟臉色一變,心中叫苦道:糟了日後我如何向小弟交代?

  刀疤大漢撇了撇鯰魚嘴,搶著道:「神槍楊局主難道會做出查根掘底的事?他配?」

  毛病天方兄搖頭苦笑道,「楊局主不配,但碧眼青獅巴隆活佛卻有此資格。」

  「天!巴隆活佛?那蔡文昌竟然敢……」

  「老弟,請聽我說。這位亡命客是三天前到達本府的,第一天早上便在這座酒樓做案,偷走本府財主吸血鬼封三爺四顆大珍珠和一錠黃金,午間和兩個同伴大鬧西北鏢局,稍後在城外搶劫右參政厲大人的公子,劫走大批金珠首飾,折辱大方禪師的弟子玉面虎顏如玉。當夜侵入西北鏢局擊斃五名高手鏢師,箭傷少局主飛虹鐵爪。這傢伙打了巴隆活佛兩箭,勞而無功,他也挨了飛虹鐵爪一枝飛虹鏢,再被巴隆活佛一記大印掌,從瓦面擊墜屋下,可是,他仍能單人只劍突出重圍,溜之大吉。」

  「天!這人有如此了得?既然溜之大吉,怎又知他死了?」

  「老弟,被大印掌擊中的人,如無密宗的獨門解藥,活得了?一鏢一掌,既使能逃走三五里外,必定死於溝渠,決難倖免哪!」

  「屍首找到了麼?」

  「沒找到,可能被他的同伴帶走了,以常情論,咱們不能以生見人死見屍來決斷死活,起初,少局主認為可能是煉獄谷的人,但煉獄谷的人從不使用暗器,所以巴隆活佛認定不是煉獄谷的人,但有機會時要找煉獄谷的三名少女的氣。還有,這位死鬼亡命客,竟然是黑旗令主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原因不明。黑旗令主得到消息,還惋惜不已哩!老弟,想想看,追究師門的事,並非……」

  驀地,他住口不說,扭頭向走近的書生連翻怪眼。

  那是方小娟三個假書生,她愈聽愈心驚,臉色變了,黛眉帶煞,鳳目含威、率兩待女走近毛病大漢身側。

  八個大漢呆住了,看俏書生嬌滴滴的紈褲子弟,怎敢沉下面臉豪無顧忌地走近八名凶悍的江湖人?那飽含挑釁性的神情古怪,太不可思議,難怪令他們發呆。

  「咦!小哥兒,你……有事麼?」毛痣大漢驚訝問。

  方小娟頓首淡淡一笑,道:「正是,小可有事打擾兄台的酒興。」

  「有何見教?」

  「小可乃是尋找巴隆活佛的人,三天中毫無音訊,兄台能否將巴隆活佛的行蹤見告?」

  毛痣大漢一怔,卻不由自主地道:「巴隆活佛已經在兩天前啟程往漢中府辦事,何時重返本府卻無可奉告,小哥兒……」

  「兄台剛才所說蔡文昌的事,是真的麼?」

  毛痣大漢被方小娟的奇異表情和風采所鎮,竟然不由自主一一吐實,怪事,他道:「在下受楊鏢局主所托,持箭尋找線索,豈能不真?小兄弟的言談舉止,令在……」

  方小娟已無心往下聽,搶著道:「銀羽三稜箭請讓小可一觀,小可也許可以告知兄弟一些線索。」

  不等對方肯不肯,伸出纖巧晶瑩的食中二指,夾住箭桿輕輕上提,銀羽箭已到手。

  八名大漢大吃一驚,同聲驚訝,全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像個大姑娘的方小娟不住咋舌。

  銀羽箭入木寸餘,已經穿透桌面,箭鋒差有三面倒鋒鉤,拔出來不是易事。但他們眼沒花,明明看到姑娘用兩個幾乎一觸即碎斷溶化的這種指,輕輕地若無其事地夾離了桌面。按理,假使用力拔,食桌必定隨箭上升,太用勁還可能掀翻桌面。事實上他們並未發覺食桌有任何波動,這一手漂亮的手法和勁道,把八名江湖南手驚得目瞪口呆。

  方小娟略一審視,信手給左面的小蘭向眾人道:「在未證實此箭確為蔡文昌所有之前幸勿憑空臆測,以免誤人誤己,銀羽箭小可留下了,免得在江湖引起糾紛。」

  「什麼?你……」毛痣大漢訝然大叫。

  「小可留下了。」小娟泰然地答。

  「豈有此理?你……」

  「相煩兄台轉告楊局主,說在曲林小酌出現的煉獄谷方小娟,再次向他提出警告,向蔡文昌挑戰,他將永遠後悔。」

  毛痣大漢臉色大變,張口結舌地問「尊……尊駕是……」

  「方小娟乃是大姐,不必多問了。」

  刀疤大漢踢椅站出,大聲叫:「有何為證?」

  另一桌上紅沙掌呵呵一笑,站起走近伸出右手,手掌原是淡紅色,突然逐漸變成火紅,似乎漲大了許多,將掌照了照,笑道:「老朽可以證明這位公子爺。」

  八大漢打一冷戰,毛病大漢脫口驚叫:「天!前輩是……是紅沙掌富……」

  「老朽富吉安。老了,久未重履江湖,老弟仍然認得老朽,難得。」

  當年一筆勾魂方回在未改外號為不尋客之前,紅沙掌富吉安與無雙劍彭春風,都是不尋客的得力臂膀,功力超類拔俗,藝業深不可測,江湖朋友畏之如虎,大名鼎鼎,看了他那只可擊碎石碑著體必死的紅沙掌,便知絕不是冒名頂替的冒牌貨。有他出現,不消說,煉獄谷的人確是到了西安府城,林曲小酌的方小娟用不著再求證了。

  毛痣大漢抱拳行禮,額上冒汗,惶恐地道:「晚輩無狀,前輩海涵。」

  紅沙掌收回大手,含笑轉身道:「打擾諸位酒興,恕罪恕罪,老朽告辭。

  毛痣大漢向方小娟拱拱手,道:「少谷主休責,幸勿見罪。小可告辭,告辭……」話未完,向七名同伴招手倉惶走了。

  方小娟向紅沙掌低聲道:「富叔,到漢中府。賊禿果然神出鬼沒,追蹤不易。」

  「何時啟程?紅沙掌低聲問。

  「明天。」

  當天午問,黑鐵塔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入西北鏢局,擊斃三名鏢師,傷了不少人,逃之天天。

  城東郊,怪丐馮韜與狂乞朗夏田,與黑旗令主的十餘名爪牙生死相拼,擊斃四名便脫身遠走。

  黑魅谷真出現在城南部,與七幻道再次交手,激鬥百招,最後因觀眾太多而半途散去。

  虯髯客在城中亂闖,找遍了各處客店,查問蔡文昌的行蹤,一無所得,最後和一群武當俗家弟子在慈恩寺附近狠鬥,非我人妖及時出現,不但嚇走了虯髯客,而且無意中救了武當的俗家門人,因為激鬥散後不久,黑魅谷真趕來找武當門人討取秋山煙雨圖。

  風風雨雨,文昌卻不受風雨的侵擾,他在香閨內享福,在施姑娘的加意照料下逐漸恢復健康。

  他挨了一鏢一掌,假使沒有九轉玄丹,雖用上了真氣療傷術,十天半月也休想痊癒下床。

  一早,施姑娘和小菊悄悄地溜入房中,將他從練功後的空靈之境中拉回現實。

  小菊送來了洗漱物品,施姑娘則將一個熾紅的小爐擱上小几,爐上的瓦罐裡,是他們早上飲料參茶,她輕手輕腳像一個飄浮的仙女,舉動是那麼細緻輕柔,將一壺開水放入精工制造的保暖盆中,再去整理床頭放著的雜物。

  文昌倚在錦衾堆成的床頭靠墊上養神,兩位姑娘以為他睡著了,其實他醒著,正用一絲目光注視著她們。房中寂靜,她們的舉動輕柔極了,似乎深怕驚擾了他。

  他心潮激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情緒,像浪潮般向他衝擊,驀地,他感到眼角有溫熱的液體爬下臉邊,一串串地,靜靜地往下流。

  這一生中,他從沒有今晨這般軟弱,這一生中,他享受到這種被人所愛的特殊感覺,也許在他三歲之前曾經有這種幸福的享受,但他已經忘記了。

  三天來,她們服待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對他付出了太多的關懷與真誠聖潔的感情。事實上,他是個惡徒,一個可怕的陌生人,她們卻以親切的真誠熱愛來對待他。這種愛,不摻任何虛假;這種愛,絕非兒女之愛,而是一種超乎一切,近乎聖靈的愛,他似乎在冥冥中感到,她們是上天派遣來照顧他的使者,而不是人間塵世鬼蜮世道的凡人,他們不但用神責來撫平他外在的創傷,更用了聖潔的情愫滌清他內在一切創疤與痛苦。

  小菊悄悄地退回,掩上了房門。

  他偷偷地拭掉眼角感恩的淚水,一面運氣以安撫激動的情緒。

  窗戶很小,光線不足,只有床頭妝台—盞銀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茫。

  她輕柔地走近床前,用幾乎他難覺的手法,替他用被角掩好他露在外面的雙肩,他清晰地看到她臉上掛著天使般的笑容,嗅到她體內散發出來陣陣幽香。他感動得真想大哭一場,但他不能。

  她掖好被角,輕搖螓首,耳墜兒輕晃,低低地喃喃自語:「睡得好甜啊!如果房中沒有火爐,會凍壞他的。」

  那口吻,像一個小母親!他想蹦,卻又不能動彈,眼中一陣熱,他必須用意志控制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在床邊繡墩上坐下,取出她為文昌縫製的一件深藍色勁裝,他的銀紫色衣衫,不但肋肩破了,胸前兩襟已被大印掌的裂石開碑勁道震碎了,她必須替他另做一身新衣。這幾天來,她日夜趕製,已快完工了。

  燈火照在她清麗超塵的晶瑩秀臉上,臉上泛著恬靜的聖潔的笑容,一針一針地細縫,是那麼專心,是那麼安詳。

  文昌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對面掛在壁間的觀音大士象上,似乎,人和象都幻出一種奇異的光輝,不久他突地坐起,一把握住她的掌背,將臉伏在她的纖掌上。她吃了一驚,輕叫:「蔡壯士,你……」她感到掌心潮溫,說不下去了。

  「施姑娘,我……我不知該說什麼,但請記住,蔡文昌有生之年,將永記小住四日的情景。」他顫聲說。

  她趕忙取過床頭的狐裘替他披上,溫柔地道:「蔡壯士,不必放在心上,天色還早,你還是躺會兒再說,洗漱的物品用火暖著,等會兒還不致冷卻,聽話啊!不要胡思亂想。是我不好,是我吵醒你了。」

  輕按他的肩膀,強他躺下,掖好衾被,然後坐下柔聲問:「傷口還痛麼?」

  「不痛,謝謝你的關心。」

  「今天我叫周媽替你燉一隻全雞,周媽嘀咕了好半天,說是姑娘家吃得多,不是好兆頭,堅持只留湯和一隻雞腿,說了許多好話才哄信了她哩!哦!我真不像個聽話的乖女兒了竟然說謊哩!」她羞怯地一笑,羞怯中有得意,得意中又透出些兒頑皮。

  「哦?施姑娘,能告訴我一些府上的情形麼?」

  她掀起紅艷艷的嘴兒,道:「你不告訴我,我也不說。」

  「我是個孤兒,了然一身,無從說起,也沒有可說的:「

  她輕搖螓首幽幽一歎,默然地道;「你的天份極高,英偉過人,該找個安身立命之處……」

  「請別往下說,求求你。」他痛苦地叫。

  她伸手輕按他的肩膀,歉然地道:「哦!原諒我,我不該在你心情不好時說這些話,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我爹爹十七歲中舉,正德十五年京中二榜進士,外放江西廣信府玉山縣知縣,宦海浮沉州四年,由七品升至三品,公而忘家,兩袖清風,三十三歲方娶我母親……」她突然嚥住了,淚下兩行。

  文昌坐起,送過一條羅帕,柔聲道:「我抱歉,如果姑娘……」

  姑娘接過羅巾,拭掉淚水苦笑道:「沒什麼,我只是為爹娘難受而已,去年,京中傳下聖旨,說爹爹不該勾結按察使,擅自上本誣參秦王府的中官奸利枉法,著予革職候命查辦,其實,一方面是現任右參政厲春水在秦王府活動的結果,一方面是秦王怪我爹多事,不該管他的奴才。總算布政使大人一力成全,一再上奏申雪,才算落了個免究回鄉的好下場。可憐!我母親就在等待聖旨查辦的焦急時日裡,丟下我和出生滿月不久的小弟弟,撒手歸天。」她泣不成聲地伸手挽起身邊秀髮,露出肩膀一朵白孝花。

  她這一番訴說,觸起文昌自幼失怙恃的哀傷,突然擁她入懷,陪他無音飲泣淚流滿襟。

  姑娘許久方平靜下來,又道:「爹已看破世情,早些日子便打算返回城都故鄉終老園林,我家薄有田產,足以安居。爹心中不以丟官為憾,卻以未能將秦王府幾個可惡中官參倒為民除害而不安,耿耿於心,前些日子,厲家派人上門要以一百兩黃金買我的宅院,爹不肯,但一天必有三五群官兵和豪奴上門找麻煩,聲言將以慘烈手段報復。爹為了家中老幼的安全,也無處投靠,只好忍痛搬出,將宅院奉送與厲家。過幾天使可以啟程返鄉,初春裡蜀中棧道不好走,但爹又不能在府城久留,此行吉凶難料,唉!真是生死由命!人力不可回天!」

  文昌默默地躺回床上,眼前幻出奇異的形影。起初是觀音大士的象,臉上呈現聖潔和悲天憫人的笑容,頭部出現一圈耀目的榮光。漸漸地象變了,變成施姑娘,她正以天真無邪的笑容凝視著他。驀地,映像消失了,出現了一個惡魔般的入形,有八分像尖嘴猥瑣的厲家少爺。

  他張開虎目,一切幻象消失了,他坐起脫口切齒叫:「你非死不可!」

  他的叫聲來得突然,把姑娘嚇得失手將女紅跌落地面,她按下他,無比關懷地問:「你怎麼了?安靜些,你定熱心中煩惱,不必胡思亂想了。哦!先吃些參湯。」她取過參湯湊到口邊、黛眉深鎖,憂形於色。

  文昌接過一口喝乾,平靜地道:「施姑娘,吉人天相,我虔誠地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祝你早日痊感。」她見文昌語音清晰並無昏神之象。大為寬心,無邪的笑容重現。

  夜來了,新日已落下西山,寒風凜冽,但天空星光閃爍,難得的寒冷淒清之夜。

  三更初的更鼓響起,房門響起輕叩聲,那是兩位姑娘在夜間最後一次前來探問病情的時刻。

  沒有回聲,文昌今夜似乎入睡的早。

  叩門聲響了三次,房門終於悄然推開了。輕輕的腳步踏入房間。

  房中銀燈高挑,但沒有文目的身影,床上也沒有他,掛著的劍不見了。衣靴全沒有了。妝台上,擱著一張潔白薛濤箋,上面有字。文房四寶排列得整整齊齊。硯台水跡未乾。但已洗掉了墨跡,留字的人是經過細心安排了的。

  姑娘驚叫一聲:奔到妝台拾起薛濤箋,就燈光下細看。箋上寫了工整的行書她念道:「給敬愛的善良小姑娘……天!他……他走了。」

  小菊走近,急問:「他寫了些什麼?」

  姑娘定下種,往下念:「文昌身受鴻思,沒齒不志,容後圖報,祝福你」。

  她在燈下折好留箋,在觀音大士的象前虔誠地跪下。

  右參政厲大人將施宅弄到手,心滿意足,兩天前已經將家小從樊川遷入新房,保鏢教師爺玉面虎也來了。

  樓上燈火漸息,只有近花園的舊齋有燈光,尖嘴突眼腮上無肉的厲大人,正與兩名家丁在內巡視,不住捻著領下一縷灰色的山羊鬍,得意地逐櫥巡視他做官多年所獲的珠寶古玩。整座舊齋已經變了樣,書少,珠寶古玩卻多。成了藏寶庫了。

  府中有派定的執役下人,有他花錢買來的奴婢,現有以重金禮聘而來的護院教師爺,但他們住在左右的偏室內,只有兩名守夜不住左右巡視。

  兩名守夜腳跟腳,不提燈籠,刀隱肋後,前後相距五六丈,正從右側走前繞至後花園。

  文昌伏在一株樹叉,等兩名守夜通過後,飄掠而下,一掌劈向第二名的耳根,人應手而倒。

  第一名巡守聽到後面有響聲,單刀一順,倏然轉身。轉得好,一把明晃晃的劍尖,已經點在他的胸口上,眼前站著一個高大的黑影,低沉而清晰的喝聲入耳!

  「老兄,不叫,死不了,叫,你的命我買下了。

  「……你……」守夜人冷汗直流,恐怖地問,手上的刀還未完全擔實,半舉著不敢亂動。

  「老兄,厲大人目下何在?」

  守夜人用手向遠處的大樓指了指,道:「二樓書房,還沒睡,就是有燈火的那一間,快還房了」。

  「轉身!」

  「饒……」

  「放心,決不殺你。」

  守夜人渾身顫抖,恐怖地轉身。「撲」一聲悶響,左耳門挨了一擊,倒了。

  文昌將人拖至樹下,解他們的禮帶捆了手腳嘴,按在樹上綁牢,藏了兩把單刀,向大樹掩去。看看四周並無暗椿,便飛躍而上,一點外檔,閃在廊內側一扇長窗下。

  厲大人和兩名健僕到了一座壁櫥下,伸手摸娑一座精工雕嵌的龍雲雷紋小金鼎。這種金鼎,是香猶鼎一種,只能擱在客庭擦香之用。他就燈火下細看手指頭,看到手指上有些許塵埃,沉下臉叫:「傳張福,這賴狗可惡,金鼎根本沒加以擦拭。」

  「是!老爺,小的立即將張福傳來。」一名健僕躬身答。將手中銀燈置好,急步疾超書房門。

  門不等他拉,悄然而開,三名蒙面人一閃而入,手中寶劍閃閃生光。健僕大驚失色,狂叫道:「老爺……啊……」一把長劍已貫入他的咽喉,叫不出來了,淒厲的叫聲只在喉中梗塞。

  「誰都不許聲張,不然他得死。」為首的蒙面人低喝,露出外面的一雙大眼寒芒冷厲,一閃即至,劍尖已指向厲大人的眉心,劍尖上的冷電,把厲大人的眼睛嚇得幾乎要突出眶外,渾身發冷。

  「你……你是……是……」

  「閉嘴!等會兒你便會知道了。」蒙面人冷叱,然後向兩名同伴揮手。

  一名蒙面人上前將一團破布強塞入厲大人的口中,綁了雙手,低叱道:「乖乖跟我來,希望你不要我把你當死狗般拖著走。

  另一名蒙面人走到驚呆了的健僕身後,一掌劈下,應掌倒地。再一手一個將兩名健僕塞在一個大箱內,著手去櫥架上抓寶玩。為首蒙面人收了劍,道:「且慢!等會兒再來搬,要等顏師父過目。李老弟,你去通知瑞成兄,五更初備好車馬,五更三點出府走南門。目下時光足夠,叫他們找快活去,注意的是,許玩不許帶,玩後滅口。」

  樓上共有四間大庭、廊柱林立,內庭在樓後,兩人押著厲大人疾趨內庭,所經處不論是庭房走道,皆可看到一些蒙面人在活動,不時傳來兩聲婦女的咿晤聲,大概是被人摀住嘴,叫不出聲來。

  內庭燈火大明,八名蒙面大漢杖刃屹立,中間坐了七名婦女,一個個衣裙凌落,酥胸半露,玉腿隱現,花容失色,在地上不住抖索。

  「先吊他起來。」為首蒙面人指著厲大人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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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32:02
右參政厲大人謀奪施若葵的府第,費盡心機總算到手了,搬入新居只有兩天,便出了大亂子。

  施府共有三間巨宅,分為前、中、後三進,中間和隔著廣闊的院落,有院牆相隔,中留花徑與月洞門相通,兩側有馬廄車轎庫和僕人園丁的居室。後進大樓是內眷的住所,平時男僕不得允許,是不許涉足其間的,有的全是僕婦使女。巡夜的人只可走外側走廊,裡面發生了變故。如果沒有聲音發生,前進的人根本不會知道,相距太遠了。

  為了清點財寶,厲大人留了兩個心腹健僕在分房清點擺設。三個男人一死一暈一被擒。這東大樓除了女的己沒有男人,陰盛陽衰,蒙面人毫不費勁地便佔據了大樓。

  另一個男人是從後花園接近的蔡文昌,那時,他還在等兩個守夜接近呢!

  兩個守夜沒帶燈籠,那是違反府中規距的意外之事。平時只要進入附近,必須帶燈籠,以便讓婦女們知道迴避,這兩個傢伙不帶燈籠,必定心懷不軌。不錯,他們根本不是厲府的人。

  文昌不明就裡,倉卒間也沒問對方的身份,等他開始接近大樓時;大樓的蒙面人已控制了一切,大部分的人找對象快活,警哨也撤了,外圍幾乎成了真空,但裡面卻是龍潭虎穴,高手全集中在內庭裡。

  厲大人被綁在一根大柱上,臉色死黃,曾經嚇暈了一次,一盆冷水將他潑了個清清醒醒,口中布團也被掏出來了。

  內庭隔了重門疊問,關了所有的門窗,聲音絕難傳出,所以蒙面人的聲音不再壓低,向門旁的人叫:「請顏師父。」

  庭門大開,有人叫:「請顏師父。」

  片刻,庭門人影咋現,玉面虎顏如玉穿一身華麗錦袍,內掛長劍,束髮而未帶頭巾,滿面春風踏入庭中。燈光下他玉面珠唇平添三分俊秀,劍眉星目一表人材,笑起來左夾旁隱現笑渦,長得風流瀟灑,人中之鳳。

  他後跟了兩個中年人,濃眉大眼,身材魁偉,年約四十開外,外表沉靜老練,舉止凝重而從容不迫,虎目中冷電四射,不怒而威,左面那位團團臉,右面那位是長臉。

  為首蒙面人拉掉蒙面巾,露出一張白如紙的臉蛋,劍眉入鬢,眼中冷電四射,鼻直口方,突然一個代表堅強的下領,年約三十上下,沒留須髭,面色大變而且陰冷的臉部甚少其他表情流露,他抱拳行禮,泛上笑意道,「多蒙,吾兄囊助,得以成全,兄弟再向吾兄致上衷誠的謝意。」說完,再次行禮。

  玉面虎的出現,厲大人似乎還未看出危機,大叫道:「顏師父,顏……」

  「叭」一聲脆響,一名蒙面人摑了他一耳光,打的他昏天黑地,口中流血,、叫不出來了。

  玉面虎回了禮,笑道,「恭喜柯當家心願得償,可喜可賀,耽誤諸位兄弟月餘光陰,委實心中不安。但兄弟因探知狗官蓄意謀奪這棟大宅,狗官的珍玩存放在府衙官署之中,並未存放在樊川厲家,以使其兩得,區區下情已蒙吾兄接納,兄弟深感情。喏!兄弟替柯兄引見兩位英雄。」

  他居中替三人引見,客套一番。

  團團臉中耳人,是邠名武師行客童寧。

  長臉中年人是太白山之霸孽龍翟貴。

  白臉的柯當家,是河南汝寧府光州商縣東面大穌山的寨主,江湖上名頭響亮,武林後起之秀白煞柯和。

  這位白煞柯和,不但是武林後起之秀出類拔萃,而且在老一輩的高手中,他的名號經常與他們同列,當然啦,他的師父四空聖尼也替他帶來一些幸運。一些沒有靠山的好漢們,沖四空聖尼的份上,也不好意思和他計較。他自己的拳劍功夫,確也值得稱道,加以心狠手辣反臉無情,江湖朋友伯他並非奇事。甚至雄才大哈功臻化境的黑道之霸黑旗令主,也對他另眼相看,是否按年送常例錢至九宮堡,令主也賴得問聞。

  四空聖尼,正是兩尼之一,與千面師太同列十三高手。但兩人的性情和行徑都同樣古怪難纏,彼此之間一向各行其是,互不干擾,不相往來。

  雙方客套後,行客童寧和孽龍翟貴,全用奇異的眼神,不測地死盯住白煞的臉面。

  白煞一看氣氛有點不對,陰陰一笑道:「童師父與翟當家,可能對兄弟此次在貴地做案心中有所不該,但聽兄弟揭開內情,兩位定可諒我,這狗官在未至鳳翔府任職之前,早年曾在陳西華縣做過一任知縣,貪瀆不仁,天昏地暗兄弟一位義叔姓陰名黨,在西華號稱巨富,被這狗官暗中攪了個家破人亡,煙消火滅。兄弟起初不知內情,出道後足足查訪了五年零三月,方從狗官的一名遺嫁僕婦口中查出秘情。敞義叔對兄弟有收養哺育之恩,兄弟不能忘本,今晚必須將狗官滿門亂刀分屍,報仇雪恨,兩位兄台如果不諒,兄弟不敢妄動專等諸位任意取擇,剩下的兄弟帶回山寨分享,如何處理,兄弟恭候諸位卓裁。」

  行客童寧向孽龍翟貴望去,後者對他頓首一笑。他向玉面虎點頭道:「有仇不報非君子,柯當家之舉,兄弟極為同情,並無異議。只是,咱們三人受狗官奉養,經此一來,不僅心中難安,而且有玷咱們的今後聲譽……」

  白煞抱拳虛幌,搶著道:「兄弟說過,任憑二位卓裁,請吩咐。」

  行客童寧笑道:「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柯當家快人快語,在下佩服,愚意認為,財物咱取他三分之一。至於這些女人,顏老弟正合口味,聽他的。」

  玉面虎呵呵一笑,接口道:「兄弟寧可分財物,但狗官三個花不溜丟大閨女,我要兩個帶走,柯當家肯割愛?」

  白煞喋喋笑,道:「顏兄有興,何不三個全帶走?在下女色二字,一向無興趣。」

  「一言為定,兄弟只要兩個,大妞兒已經玩膩了,呵呵!」玉面虎樂不可支地說。

  女人堆中,一個胸脯大半暴露在外的女人向玉面虎尖叫道:「如玉哥,救救我,救救我,如玉哥。」

  「坯!畜生也比你高三級。」另一個少女向玉面虎叫罵。

  厲大人不掙扎了,狂叫道:「好漢們,求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身外物全給你們,我……我絕不追究……」

  白煞凶狠地轉身,舉手一帶,帶下了厲大人一隻耳,塞入厲大人自己的口中,凶狠狠地叫:「你已自食其果,等著天理循環。」

  厲大人了不起,耳朵被拉掉他不叫痛,吐掉耳朵叫:「當年令主叔的事,不全怪我,令義叔魚肉鄉里,武斷鄉曲……」

  「叭叭叭叭」四聲厲響,白煞抽了他四耳光,打的牙齒往下掉,怒吼道:「只許你縣太爺放火,不許我義叔點燈,你還敢叫屈,狗東西!可惡。

  玉面虎卻不管任何事,他走近女人堆,伸手一拉,剛才向他求救的姐兒,彩裙破裂。

  「如玉,求……求求你……」她瘋狂地,不住掙扎,要掙斷手上的繩索站起,顧不得身子已裸。

  玉面虎一腳踏住她的小腹,哈哈大笑,惡意地道:「好親親,你認為我還要抱著你當活寶?呸!你只配送到長安酒肆去陪那些販夫走卒,少做你的清秋大夢……」

  原來先前罵他的少女,突然掙扎撲近他腳下,張口在他的右膝上猛咬,但被他夾抱在懷裡動彈不得,破口大罵:「畜生!你不是人,比狗更卑賤一萬倍。死為厲鬼,必啖你的魂。」

  白煞向一座門伸手虛引,向玉面虎三人道:「諸位請先到書房藏寶室。」

  玉面虎分夾兩名少女,領先便走,道:「請,請,耽誤太久了。」

  白煞向身畔一名蒙面人沉聲道:「你們玩給狗官看看,讓他在死前記住今晚之事,也好在閻王爺前多告一狀。」

  「謝謝當家恩典。」八個人歡叫,將刀擱在一旁,像一群狂虎,抓住五條羔羊,但聽裂帛之聲刺耳,嘶聲哀嚎聲動人心魄,

  白煞領先到了後庭門,伸手推門道:「兄弟領先請隨……咦!……」

  門外,是一個高大的蒙面人,穿的深藍色的勁裝,背著包裹,背了兩個百寶囊,卻不是他的手下,他的手下全穿的黑色勁裝。藍與青相差無幾,北方人可說青藍不分,但是這勁裝是上好夾段的,燈火下光閃閃,一看便知不是自己人。

  白煞的手收不回來了,劍尖已閃電似的點在他的胸間七坎大穴上。沉雷也似的嗓音震耳:「你是首領,在下已來了好一會兒了。誰敢動?退!不然在下便刺穿這傢伙的心窩。」

  庭中大亂之後,所有的聲音突然又寂靜,所有的人都被突來的變故震住了。

  來人是蔡文昌,他上了樓,伏在窗下傾聽裡面的動靜!裡面有掙扎聲,飲泣聲,狂笑聲。但窗封得很嚴,如不貼縫聽或者耳力不行,是無法發現的。

  他心中大惑,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裡面有怪聲,他的膽子更壯,不怕有人發現他了。他不能破窗而入,裡面人沒睡,便循走廊向右貼壁一折。不錯,轉過一處角落,看到一個蒙面人挺刀伏在欄杆下,正凝神向下凝望。

  他像個幽魂,緩緩移向黑影的身後,劍柄在對方腦後來上一記,方伸手接刀將人挾住仍安放在原位上。

  看到對方以黑巾蒙面,他心中大惑,心中一動,便順手摘下黑巾自己也蒙上了。

  後面是一座門,他伸手輕推,沉重的門應手而開,他走入有燈光而叫嘯聲震耳的樓內了。

  右首一間房的燈從未掩實的門縫中透出,啼哭和狂笑聲也從門縫中外洩。他心中大奇,將門略為推開,向裡一瞧,一腔怒火頓時按奈不住。

  一個女子的兩手被綁在床檔上,男的狀如瘋狂。

  他看了大漢的惡狀,無名火起,疾步入室,依樣畫上葫蘆,在大漢的腦袋上擊了一劍把,大漢腦上立即開了一大孔。劍把雲頭略尖,穿了孔飾以劍穗,一擊之下,大石頭也得缺角,何況血肉長成的腦袋?

  他拖開大漢屍體,割斷女人手上的繩索,沉聲道:「我來救你,不可張聲,我走之後,閂上門,熄燈,躲在床下。」說完,掠出房外帶上門。

  他共經過五間內房,救了三個婦女,恨得咬牙切齒,這些人太不像話,劫財劫色又殺人,犯了江湖大忌,難怪他火起,見了便立下殺手。

  他終於到了花庭外,擊倒守庭門的一名看守,可是門是從裡面上閂的,誰不開,便走到一扇花窗下,用指甲刺穿一個小孔向內張望,看到玉面虎正在凌辱大妞兒。

  他認識玉面虎,恨在心頭,氣憤填膺,俊面上湧起無邊殺氣。不管厲狗官是如何可惡,他玉面虎總算是厲家的護院師父,誘姦主人之女,復引外寇入室,未免做得太過份,天理不容,這是江湖大忌;假使人人如此,靠練武餬口的人,豈不要餓死?世人怎會瞧得起武林朋友?江湖道義何在?簡直是武林叛逆,江湖罪大惡極的敗類,比下五門的人更可惡,這種人不死,天理何存?

  他想破窗而入,但對方人多,恐怕反而饒上自己一條命划不來,便全神造取如何進入的路徑,與應該如何擒賊先擒王造成有利形勢。

  機會來了,他剛才除去看守的庭門,正是白煞正要出來的後庭門。他事先到了門外等機會,一切盡在意料之中,白煞驟不及防,被他出其不意制住了。

  庭中大亂,八名大漢丟了搶奪中的五個婦女,有兩人去拔大門的門閂,文昌用沉雷似的聲音大吼道:「不許開門,站住!」

  喝聲將開門的人喝得頓了一頓,但略一遲疑,又向門上搶。文昌劍尖,刺入白煞穴口三分冷笑道,「閣下如不下令,便永遠沒有下令的機會了。」

  白煞單手按在劍把上,冷冷地向文昌叫:「尊駕高姓大名?來!咱們分個高下。」

  文昌呵呵大笑,道:「不用分高下,太爺有事待辦。」

  「顏某人不聽你的。」玉面虎怪叫,長劍出鞘。

  白煞臉色一變,厲聲叫道:「顏師父,你想借刀殺人?」

  「在下並無此意。」玉面虎陰禁禁地接口。

  「柯某受制,閣下如果妄動,在下豈不是首先遭殃的。」

  玉面虎正待衝上,一名蒙面人橫劍戮出冷笑道:「怒鬼曹觀在此,顏師父三思而行。」說完,拉下面巾,現出一張愁眉苦膽的臘色黃面孔,一雙鷹目厲閃。接著劍上傳出嗡嗡震鳴,劍氣四射。

  玉面虎心中一懍。怒鬼曹觀是大酥山寨最險狠的高手,武林中名號夠響亮,真反臉動手,他有自知之明!可能要栽。他凶焰一窒,收劍退後道:「在下等會可再說。」

  文昌衝他冷哼一聲,道:「不錯,等會可再說,咱們之中,必有一人在清理舊帳中濺血。在這些人中,最後死的就是你這個人面獸心傷天害理的淫賊。」

  玉面虎氣往上衝,怒叫道,「王八蛋養的!咱們等會要不死不散。

  文昌拉掉面巾,狂笑道:「哈哈哈哈!你他媽的是啥玩意?早些天沒取你的狗命,你搬出師門來唬人,憑你那幾手鬼劃符,也敢大言不慚?你記著你的話就是,等會要不死不散。」

  「是你?你……」玉面虎抽口涼氣叫。

  「不借,你沒忘掉。我,亡命客蔡文昌。」

  這幾天西安府附近的武林好漢,整天議論紛紛談的是蔡文昌,想不到大家認為必定死在碧眼青獅大印掌之下的他,今晚竟然在西北德局隔鄰出現。如果在四天前,蔡文昌三個字知者不多,平常得緊,但自從那夜在西北鏢局激鬥之後,這三個字卻有極重的份量。平地一聲雷,沒有聽到達聲雷的人定是聾子。

  白煞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姓蔡的,這麼說來,你也是做案的了。四海為家,都是自己人,胳膊是向內彎彎的、為何如此待我?基於江湖規矩,柯某要你收劍說話。」

  「呸!」文昌呸了他一口,切齒道:「誰是你所說的自己人?瞎了你的狗眼。蔡某做案一人做事一人當,按規矩三不搶五不偷,要錢不要命,要財不要色。你,你他媽的是什麼東西?瞧你今晚的所為,要錢要命要色,全要,恐怕你還放火,你身為一寨之主,竟做出這種人神共憤違反武林大忌的事,可恥。叫那些人滾開,蔡某給你一次公平的機會。」

  「你會後悔的。」白煞咬牙道。

  「為了江湖道義,蔡某從不後悔。」

  白煞手按劍把,冷然沉喝,「退!」

  三座庭門打開了,所有的人默默退出。門外,眾賊已紛紛趕到,有人擊毀了兩側和庭門左右的花窗,在窗外形成大包圍。

  文昌一無表情,道:「玉面虎與那兩位賣主求榮的奴才,可以在庭門稍候。你三人卑鄙無恥,等會要準備聯手,這座大庭將是你們斃命之處。

  玉面虎向行客童寧和孽龍瞿貴打眼色,叫道:「柯當家請手下留情,不必一劍斃了他,留給咱們一份。」

  白煞沒做聲,文昌向七個女人叫:「幾個鬼女人給我滾到牆角躲起來,找些破布遮羞,快!別裝死。」

  七個女人中,先前咬玉面虎的少女倒是膽子大,牽頭將眾女推到牆角,綣縮成一堆。

  文昌環顧四周,大聲道:「誰妄自想插手,休怪蔡某心狠手辣。」說完,疾退五步。

  白煞迅速拔劍,舉劍一聲怒嘯,五道銀芒疾飛,兇猛地狂撲而上,搶先進攻,「寒梅吐蕊」連攻五劍。

  文昌左右一閃,銀芒跟到,他再向左躍,銀芒又到了胸前。他不接招,輕靈地讓對方先後猛攻七招之後,他從左繞了兩圈。他的劍斜垂身右,虎目中神光暴長,嘴角泛出陰狠的微笑,臉上別無表情。他在找機會,不浪費精力胡亂出招,眾高手環伺,他必須養精蓄銳,不發則已,發則必中,先穩,再圖快狠準。

  白煞見對方不接招不回敬,只在他的創尖前輕靈似的飄動,眼看刺中,卻又失去了准頭。起初他暴怒。最後開始心驚,對方那撼人心魄的眼神,也令他心中越加發毛。八招已過,連衣服都沒沾上,他開始發慌,他不近,對方卻像是在身邊,不退不行,拍出劍卻又刺不上部位,對方必定在招發一半時及時躲開,從劍招的空隙中迫進,似乎又到了身邊,可怕極了!

  第九招,「神龍現爪」五劍下搭,劍氣飛騰,但見五道銀芒連續飛出,下搭。

  左面窗口,怒鬼曹規悄然飄入。

  右面窗口,一名提厚背鬼頭刀的蒙面人也飄入庭內。

  庭門口,玉面虎三人一打眼色,漸向內移。

  文昌一聲狂笑,人影左飄,手中劍突然上升,風雷般地開始反擊了、

  「噹!雙劍相交,火星飛濺,白煞的劍向左一蕩。

  「呔!」文昌大吼,左右探進,虎跳疾上,旋身,揮劍,切入、劍鋒突臨白煞的右肩。

  白煞果然了得,劍劃出一道圓弧、反抽,旋身、沉肩、挫腰,劍從下向上,企圖拚個兩敗俱傷。他知道這一招難逃厄運,對方不但快得駭人聽聞,竟能在劍震開的剎那間刺入,想躲已來不及了。除了等死自救,別無他途。

  「嗤」一聲,劍鋒割開了他的肩腫,肩外側出現了一線血痕,小意思。

  「上啊!」怒鬼曹規厲叫,挺劍疾衝而上。

  文昌勝算在握,不顧和白煞拚命身勢如影附形,跟著對方旋轉,拖劍時首先割傷白煞的外形,但見銀芒連閃。

  白煞「哎」一聲驚叫,文昌一送之下,劍尖已入齊寸,痛得他驚叫出聲,向前急倒。

  白煞上身一挺,去勢稍頓,然後「啊」一聲狂叫,身形踉蹌前衝,「噹」『聲手中劍墮地,接著吃力地站住,艱難地轉身,虛脫地叫:「賢弟,不……不可,不……可。退……」

  他背上開了兩條大縫,砍斷了四根肋骨,幸而劍尖未能深入,再深半寸,他必定立刻倒地斃命。他知道文昌利害,所以出聲喝止怒鬼曹規,可惜晚了,叫聲末落,令人心寒的慘叫聲巳起。

  怒鬼曹規從左撲上,急如星火,想搶救白煞,可惜仍然晚了一步,但也由於他的拚死上撲,救了白煞一條命。

  使厚背鬼頭刀的蒙面人從右撲上,刀往下落。

  文昌先除怒鬼曹規,左閃,側飄,出劍,旋身,「嗤嗤」兩聲暴響忽起,前一聲是向上崩開怒鬼的長劍,後一聲是怒鬼全力向下撲擊。

  雙方接觸,快!快得令人眼花。文昌己料定對方必定沉劍自救,也必須撤回左腿以減少碰劍的機會,左半邊可以獲得安全保障。劍不會折向,怒鬼這一著按理說十分上乘,不但可以封住右半身的正面,更可斜身進擊,反應不用不快。

  可惜,他完全落入文昌所希望的圈套內,劍是沉下了,卻不是落在文昌的右方,他的內力又沒有文昌深厚,如果搶不到文昌右方,他自己的劍反而被展出偏門,想將對方的劍錯開已力不從心。他自己除了右手之外,整個身軀已暴露在文昌的劍尖前。

  果然劍芒一閃,他感到右胸一震,深身如中電觸。他的劍敝過左方了,可是劍前已不見文昌的身形。

  由於撇劍招架,牽動了傷口,一陣激烈的痛楚襲到,胸口痛得發麻,他受不了。「啊……」他慘叫一聲,身軀隨他敝出的劍向左衝,旋了一匝,「噹」一聲長劍脫手落地,用手掩住胸口,踉蹌站穩叫:「我……我好恨,一……一招失……失手。」

  聲末落,身軀右歪,「嗤」一聲倒地,不住抽搐。

  「哎……」慘叫似乎在同一瞬間迭連響起,使鬼頭刀的人倒了。

  文昌刺了怒鬼一劍,回頭反撲,他不接招,閃電似的從刀旁掠過,劍下絕情,意動劍動,挫腰旋身一劍疾揮,行雷雷一擊。

  使刀大漢做夢也沒料到文昌如此迅速,竟然硬轉刀側貼身掠過,想變招已不可能,趕忙全力旋身招架,已來不及了。他總算不借,身形是轉過來了,但右肩象被重物一觸,涼絲絲地。「撲」一聲,有東西砍入樓板上,他眼前出現了文昌的身影,血跡斑斑的長劍,劍芒剛從他的眼前離開,文昌正轉身對正門庭。是機會了,良機稍現即逝,相距不足六尺,只消踏進一步給文昌一刀,必可將文昌劈成兩片。

  他向文呂的背影踏進一步,正想舉刀,只感到肩上傳來一陣徹骨奇痛,手舉不起來了,他大吃一驚,低頭一看,右臂已不知何時不見了,鮮血象泉水般向外湧。他慘叫了一聲,突然倒地,跌在他那把砍入樓板的鬼頭刀上,最後掙扎著厲號:「我的手,我……我的手……」

  他的手在樓板上,還在抽動哩!但已不屬於他的身體了。

  文昌面對庭門,切齒道:「這三個狗娘養的,無恥已極。」

  原來庭門進入不少蒙面人,吶喊著搶入,但已不見玉面虎三人的身影,大概已乘亂逃掉了。

  四面八方的蒙面人不下二十名之多,從門口中湧入,刀光劍影飛騰。

  白煞在兩名蒙面人的攙扶下竭力大吼道:「兄弟們退!不可枉送性命。」

  文昌右手舉劍,左手的飛刀銀箭寒芒似電,狂笑道:「二十幾個人,正好讓在下練暗器,上!哈哈哈……」

  蒙面人全站住了,白煞向替怒鬼和斷臂人扎傷的人慘笑,虛脫地問:「兩位賢兄有救麼?」

  斷臂大漢挺了挺身子,竭力叫:「小弟支持得了,頭也仍在,還可以一拼,拾我的刀來。」

  怒鬼身旁一名蒙面人道:「二寨主劍中右肺,背未穿透,須在兩個時辰後方可分曉。」

  白煞向扶他的人叫:「扶我走,走近蔡文昌。其餘的人退在一旁,不可妄動。」

  文昌緩緩走近,冷冷地道:「你要死的英雄些。你今晚的所為,神鬼不容。」

  白煞叫:「放開我。」

  兩名蒙面人略一遲疑,最後一咬牙,放手離開。

  白煞吃力地站住,血已染透了他齊背衣衫,包紮傷口的布條一片猩紅。他硬是站住了。道:「柯某一身當之事,由我而起,我以血償還,但閣下必須放柯某眾兄弟一條生路。」

  四周人大吼道:「不!只有生死與共的大穌山英雄,沒有臨陣丟去寨主的無恥匹夫。」

  「住口!」白煞大喝,又道:「本寨主不許你們胡來。」

  文昌環顧一周,冷聲問:「閣下的弟兄是夠義氣。哼!你還有話要說麼?」

  「有的,狗官不死,叔仇未報,遺恨九泉。好了,取我的劍來,柯某要死的英雄些。」

  文昌瞥了綁在往上的厲大人一眼,厲大人正用奇異的眼神盯著他,他向白煞揮手,道:「帶你的入趕快離開。書房的珍寶只准取三分之二。將一份值錢而小件的留給我。日後報仇的事,你自己去斟酌,蔡某浪跡江湖,短期間不會死,找我就是,」他探囊取了兩顆九轉玄丹,給向一名蒙面人道:「這是青城威靈仰松風丹士的九轉玄丹,半顆便可以救一個快死的人。快走!別礙我的事。」

  蒙面人一把接過丹丸,一言不發跪下叩了三個響頭。

  白煞跌入兩名蒙面人手中,虛弱地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弟兄們,走!」

  人群退去,文昌走向厲大人,劍舉起了。

  驀地,一名少女狂奔而至,是罵玉面虎的少女,「砰」一聲跪倒,抱住文呂的雙腿狂叫道:「不!不!求求求你,蔡恩公,別殺我爹……」

  文呂不理她,劍芒一閃奇準地砍斷了吊索。厲大人發出一聲淒厲的呻吟,無力站起,躺在那裡像條死豬。

  「求……求求你……」少女瘋狂地撲倒在厲大人身上,扭頭向文昌叫。

  文昌將劍在厲大人身上拭淨血跡,伸一隻腳撥開少女,冷笑道:「太爺要財不要命,叫什麼?參政大人。你如果不趕快辭官逃命,早晚你要受到更慘的惡報,信不信在你,你們都不許離開,誰踏出庭門,誰就得死。」說完,大踏步走了。

  少女膝行後跟,跟一步磕一個頭。

  文昌到了庭口,扭頭向牙齒被打掉大半,已說不出活來的厲大人道,「你有個好女兒,卻有一個不孝兒子,和你長了一副豺狼心腸,你遭報應是應該的,但禍延子孫,你反省反省,何苦來哉?」

  聲落,一閃不見。

  書房中,只有一個背劍大漢,見文昌走入雙手奉上一個沉重的大包裹,然後跪下叩了三個響頭,道:「奉寨主面渝,讓小可致意,他日落爺有緣途經光臨,務必請蔡爺光顧大安老商一聲,以便迎接蔡爺大駕至商城大穌山小住,如蔡爺有所差遣,只消帶個口信使成。大好山的山門,不分日夜不分時刻,經常為蔡爺而開。」

  文昌扶起大漢,在包裹中取了十來樣小巧珍玩,再將包裹掛上大漢的肩膀,順手摘下他的長劍自己佩上,拍拍大漢的肩膀,誠懇地道。「寄語柯寨主,今後不可有失江湖道義。這些玩意請寨主變賣之後,用來周濟貧民,也是一場功德,別了,後會有期。」說完,消失在黑暗中。

  星光在雲隙中透出,寒風凜城,遠處傳來清晰的更鼓聲,已是四更整了。

  文昌將十餘件珍玩塞入懷中,這些東西沒有用,在長安換不了錢,他要的是金銀,略一結紮,他像一個幽靈,向西北鏢局方向隱去。

  西北鏢局霉運當頭,這幾天來風聲忽緊,草木皆兵,鬧了個烏煙瘴氣。

  寄居在鏢局右面一棟瓦屋面的吸血鬼封三爺,這幾天象失了魂,自從酒樓失珠之後,東郊外的一棟豪華別墅又被人一把火燒光,只逃出一個半死的老園丁,再經西北鏢局一再出人命,他的膽子大概已嚇破了一半,一家子守住屋中八大箱金銀,賴在屋中不敢離開半步。

  三個護院教師爺和十餘名健僕,以鐵指郝英為首,在屋外戒備,如臨大敵。

  吸血鬼的其他奴婢,仍在大宅中的二三進,後面一進是施家父女,反而草木不驚,他想返回大宅去卻又心中害怕,西北鏢局人多手眾,而且全是武林高手。到底可以壯壯膽,假使返回大宅,地廣房舍多,三位護院和十來名健僕恐伯招呼不過來,萬一蔡文昌再來找他討金珠,豈不是要他的命?他的金銀得來極易,他出手卻像是割他的肉般心疼,上次四顆珠一失黃金白丟掉,他半夜裡還在叫「我的錢袋」叫了好幾天。

  四更天,鎳局的警哨鬆懈了。自從上次巴隆活佛可能擊斃蔡文昌之後,白天只有黑鐵塔來鬧了一次,晚間從來末再出事。文昌上次從左面進入,這次反從右面摸進。他小心翼翼蛇行路伏向裡深入。這次他特別小心,一次教訓一次乖,比上一次小心多了。

  西北德局房舍多,沒種花草也沒有樹,夜行人想利用草木隱身必定失望,從瓦面走也不行,極易被人發現。

  他像一頭伺鼠的貓,守在一處陰暗的屋角下,凝神傾聽。妙,有人來了。他一長身上了簷下,伸手輕輕地摘下角上掛著的一個小鈴。這種警鈴從外表看,極像風鈴,但風吹會搖動卻不會發警,有一根暗線拉住鈴槌牽過邊椽,假使有人想躲在簷下,定會觸及暗線,線端的簧片一崩,鈴槌恢復自由、警鈴被觸,便會發出鈴聲。

  文昌知道這種警鈴的安置方法,所以出手摘下警鈴塞入簷下壁縫中,雙足勾穩拄椽,准備下撲。一個黑影緩緩走近,刀隱肋後,臍下掛了一個鈴形物,用左手握住,慢慢接近壁角了。

  文昌心中一怔,暗道:「真糟!這傢伙掛了警鈴,假使被猝然襲擊,手放開警鈴便會發聲,豈不是徒勞無功?

  西北鏢局的楊局主果真是個人才,亡羊補牢,竟然在短期內在簷下裝了警鈴,更在身上也裝了另一種,按理該萬無一失了。不管是在簷下隱身,或者是襲擊警哨,都可由警鈴發出警訊。

  「我必須用點穴術了。」文昌心中暗作決定。

  要想令握鈴的手臂五指不致鬆開,點穴術並無大用,必須用擒穴制筋術,搭住他曲池,大拇指刺住肘彎的屈筋向上猛頂,屈筋拉緊之後,五指使會自動抓得死緊。大拇指不放鬆,五指決不會自動鬆開。

  黑影到了壁角,貼壁伸手向轉角處凝神細察。文昌在黑影上空丈餘,如果黑影不帶警鈴,是下手的好機會。

  文昌屏息而待,上身逐漸向下掛。

  黑影小立片刻,末發現警兆,身形疾射,要到壁角的另一面。

  文昌用老狼墮枝身法飄身而下,恰好落在黑影身後,左手候出,大拇指制死曲池穴,食中兩指頂住肘彎內側的大屈筋向上頂。從右面下手,該變動所用的指頭,得手了。

  同一瞬間,右手點中黑影的靈泉穴,順手拂下,撈接黑影右手落下的單刀,免得發出落地的音響。

  黑影兩重穴被制,像個死人。文昌先摘下黑影的警鈴,將人拉回暗影處,拍開被制穴道,低聲說:「老兄,你要命,便點點頭;不要命,便搖搖頭。」

  黑影是個三十來歲的大漢,還沒活夠,當真要命,抽著冷氣不住點頭。

  「太爺要找吸血鬼借盤纏,你知道他的住所?」文昌往下問。

  黑影無法說話,不住點頭。

  「你如能帶路,決不傷你,你肯麼?」

  黑影又點頭,文呂制了黑影的啞穴,道,「太爺不制你的死穴,手下留情。你如果在途中搗鬼,太爺隨時可制你於死命。走!領路。」

  黑影慢慢地舉步,他用不著替吸血鬼賣命。文昌一手攬住他的腰部,並肩而行。大漢如果想要耍花樣,舉手之勞便可制他的死命。

  兩人在僻暗的屋角左轉右折,到了吸血鬼所住的獨院助近,大漢不走了,用手向那兒一指。

  文昌將大漢一掌拍昏,解他的腰帶捆上手腳,再用頭巾將他的口眼蒙上,塞在暗處,蛇行鷺伏一步步向屋角接近。

  夜行人接近房屋,絕大多數的人是由後面或兩姻接近。或者上屋從樓上入侵。在武林人物來說,四周的警戒以大門一方最為脆弱與大意,於平凡小民的住處正好相反,前者注意後面和兩側,後或卻重視大門。

  文昌直接由大門欺近,他已看出這是一棟獨院,兩側的廂房不多,有兩個健僕在屋後的兩角持刀警衛。以他猜測估計,吸血鬼的三位護院,在近來風聲鶴唳中,決不會在房內倒頭睡大頭覺,至少亦有一名在外巡夜以防萬一。這位巡夜的老兄,可能便隱伏在後院附近,所以他必須由大門方向接近。

  果然不錯,大門方向不見人影,真討厭,卻有兩個巨型大黑狗,用鐵練鎖在鏢柱旁邊。

  但看門狗難不倒江湖人,吃黑夜飯的江湖好漢,身上必定帶有老虎身上的玩意兒。半乾的虎皮,虎骨,虎鞭,或者盛虎簧的,凡是老虎身上的東西,都是制狗的妙品,江湖中還有人專制狗吠賣給需要的人,別說是用虎身上的東西所煉製,只消丟出一頗小丸在附近,所有的狗便會在一剎中軟倒,比用虎骨虎簧更靈光,因為虎骨虎簧,遇有嚴格訓練的獵犬,會低吠一聲或者逃走,便可驚動狗的主人。

  文昌在非我人妖的秘窯逗留時,已得到這種制狗藥。恰好接近處是上風,他掏出一頰藥丸,老遠便全力擲出,兩條狗不再走動,片刻便爬倒在地。

  他掩至門廊下,門兩側有木窗,掏出幻電小劍,輕輕劃開窗格進入廳內。廳中一燈如豆,十分方便。

  到後面天井,真妙,一個黑影站在左面院牆頭上,背上緊了軍刀,刀穗在肩上飄揚,向四面不住打量,然後輕似羽毛落下天井,從容不迫泰然舉步,向後廳門走,跨上了台階。

  文昌心中暗喜,看這人的輕功造詣,和狹長便於在水中使用的分水刀,便猜出這傢伙是神刀破浪高江,夜行人最怕四周不見人,雖則凶險,發現有人之後,反而心中大定,有著落了。

  神刀破很毫無警覺地跨上台階,伸手去推後庭門,裡面的景況他熟悉,卻不知門後有人。

  文昌覷個真切,「撲」一聲掌出劈向對方左耳門,右手一抄,夾住了神刀破浪的脖子,拖至大廳塞在屏風腳下,然後放心大膽行事,直奔後院內庭。

  內庭門沉重而閉得死緊,他仍用幻電小劍從內縫中劃斷門閂進入,疾赴後面上房。

  驀地,他聽到一問暗房之後有嘶啞的叫聲傳出,「我的錢……袋,我的……」

  「官人,醒醒,醒醒。」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天!怎……我怎麼了?」先前叫的人虛脫地問。

  「沒什麼,官人剛在夢魘中。」

  「哦!多可怕,那人又來搶我的錢袋……」

  「官人,破財滅災,不必再去想了,再想你可能要發瘋哩。」

  「天哪!我怎能不想?那四顆珍珠我花了四百兩黃金,從秦王府中的趙中官手中買…… 咦……!那是……是。」

  房門忽然而開,文昌身影飄入,順手掩上門,一閃即到了床前站住了。

  房中銀燈高掛,大概吸血鬼封三爺怕黑,燈台和立櫃之間,順放著八隻堅固的朱漆大木箱。

  床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擠衾高臥,男的正是吸血鬼封三爺,看到了文昌,驚得臉色死灰,語不成聲。

  文昌已不由他往下說,倏然用幻電劍直抵住他的咽喉,嘿嘿冷笑低聲道:「不許叫,不然宰了你。」

  那女人也用不著管了,她張大著嘴,眼睛要突出眶外,想叫又叫不出聲,短促地吸了兩口氣,突然暈厥。

  文昌伸出左手,他的手大指長,扣住吸血鬼的脖子,像提小雞似地將人提出被外搭在床沿。吸血鬼僅輕微地掙扎,已是嚇掉魂成了半條命的老鼠。

  文昌放鬆扣住在他喉前的大拇指,低聲喝道:「你要錢還是要命?說!」

  吸血鬼兩手去扳文昌扣在他喉上的手,白費勁,道:「要……要錢,也要……要命…… 要……」

  「不管你要錢或要命,太爺卻是要金銀,好好睡。」文昌說。

  文昌看了那八隻大木箱,便不再多問,一掌拍昏吸血鬼丟在床上,自去打破一隻木箱。

  乖乖,箱裡面全是黃光耀目的金錠,大概八個人也難抬得起一箱,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來兩件皮袍,包了一大包小形金塊,背上大搖大擺地走了。

  他仍走大門,在庭的巨型精美屏風上,用劍刻上兩行小字,「不義之財,取之無愧,一再光臨,下次再來,蔡文昌。」

  輕輕拉開了一條門縫、悄然掩出,驀地,兩個黑影大漢從小徑緩緩轉出屋角,向大門走來。有一人吹了一口哨,大概是招呼守門的巨大。可是,兩條巨大已經奄奄一息,爬倒在地形如死狗。

  文呂心中一動,心說:「走不得,恐怕要驚動西北鏢局的人。」

  同時他也想到,即使目下不走,等兩個傢伙走近,必定發現巨犬的異像。聲張起來更不易脫身了。略一忖量,決定先發制人,一轉便走。

  天快亮了,假使被人堵住,想活著離開長安城,那是不可能的事。

  兩黑影沒聽到巨犬的動靜,站住了,「咦」了一聲,另一個卻輕聲叫:「且慢,恐怕有變」。

  「毛師父,你是說……」首先發出「咦」聲的人間。毛師父,是恨地無環毛興邦,一個力氣奇大,只手可力擊奔牛的高手,煉了一身鐵布衫神奇氣功,不怕兵刃砍刺,力大無窮,平時極少使用兵刃與人相搏,僅憑一雙肉掌便足以在長安橫行。

  恨地無環是個老江湖,接口道,「兩犬寧靜,可能被人毒死或制住了,你撤兵刃防身,在這兒稍候,我去看看。」聲落,人已掠出。

  文昌聽請,「毛師父」三字,心中不由顧忌,立即抓起一把椅子隱在門後,從門縫中往外瞧。

  恨地無環揮掌護身。躍上台階。

  文昌突然拉開大門,木椅脫手飛擲,先下手為強,假使對方驗看巨犬,必定叫喚召來守夜的高手,反正行藏必需,他必須爭取機會脫身,木椅擲出,人如怒鷹飛奔下階,從東南角如飛而去。

  恨地無環只看到大椅劈面飛來,還弄不清是啥玩意,要躲已來不及,夜太黑,他甚至認為是個人哩,一聲暴此,停身連拍三掌。

  「叭拆」兩聲暴響,兩掌擊實,木椅碎裂中,他向旁一閃。終於發現上了當,文昌的身影已閃電似的到了屋角外了。

  「有賊!閣下休走。」他怒吼,急起狂追。

  文呂身上背了近百斤黃金,重甸甸地,金子這玩意體積小,沉重卻不礙手腳,百斤黃金在他身上算不了一回事,竄高伏低如願平地。連穿房棟屋角,方發現前面有黑影,人截出,雙方都快,劈面遇上了。

  西北鏢局鐘聲輕響,人影飄幌,恨地無環仍落在後面近十丈,愈追愈落後,輕功比文昌差了一大截,起步又慢,想追上還將好好練才行。

  文昌身處虎穴,早懷戒心,見黑影從屋角截出,立即出手。黑影伸手到背上拔刀,一面叫:「站住,什麼人?」

  「蔡文昌。」文昌答,已迫近至三尺內,鐵拳疾飛。「砰啪」兩聲暴響,擊中黑影雙臂,沉重的打擊落實。

  「啦……」攔路的黑影叫,向右便倒,刀劍脫出卡簧的管制,仍末拔出。

  文昌飛掠過。上了一棟屋西。

  「那兒走?朋友,留下。」屋面瓦脊上,一個黑影怪叫,三枚銀鏢成品字形射到。

  「攔住他,打他下來。」下面有人叫,黑影紛現。

  文昌目力超人,已看到射來的三顆談銀星,一聲長笑,向右一閃,順手接了一枚銀鏢,立即回敬。

  「哎喲!」瓦脊上的黑影尖叫,骨碌碌向下滾。

  文昌扭頭向下叫:「朋友們不勞遠送,再見了。」

  越過兩重瓦脊,已是臨街的民房,他像一條狸貓,三五竄閃便隱沒在夜色茫茫的房屋暗影裡。

  第二天中午時分,府城中巡捕四出,通搜大街與及城外廂裡,貼出了醒目的告示,重賞通風報信的人,緝拿夜劫右參政厲大人府第的大盜柯和,以及和大盜串通出賣主人的教師護院玉面虎顏如玉、童寧、瞿貴。另一個大盜是打劫吸血鬼封三爺的蔡文昌,告示上所畫的人像,居然十分神似。

  官府中行文天下,要緝這幾個膽大包天的大盜,長安城沸沸揚揚,亂得一場糊塗,但宮府和西北鏢局緊張萬分,平民百姓卻人心太快。

  厲大人全家,當天使搬到官署去了。

  午後不久,一個身材高大,頭戴皮帽,長了三絲短鬚,面色紅潤的大漢,背了一個大布包,站在長安門城看告示,臉含微笑,擠在一群販夫走卒中,高聲道:「一百兩銀子買一個人,見鬼?誰願意為了一百兩銀子,去和能飛簷走壁的大盜拼老命?太少了。」

  旁邊一個中年鄉巴佬嘻嘻笑,接口道:「第一次告示是一百兩,不出三天,必將加到三百兩,不信等著瞧,嘻嘻!吸血鬼和厲大人被江洋大盜光顧,真是蒼天有限。叫我看,這件大案准破不了。」

  背口袋的大漢哈哈一笑,扭頭往外擠,一面道:「哈哈!我就是江洋大盜,賞格上也許要有上黃金千兩才有人找我。」

  「真出一千兩賞格,你活不了。」另一個老傢伙接口。

  「笑話!」大漢拍拍背上的口袋,又道:「我這兒有黃金一千八百兩左右,有錢可使鬼推磨,誰敢拿我?」說完走了。

  大漢不是說笑話,口袋中確有百餘斤黃金,他是獲文昌,裝上了三絲須,用上了簡單的易容術,他走向長安三豪在小巷中的秘窯,要我他們處理這筆贓金紅貨。

  推開虛掩著的木門,他心中一驚,不但長安三豪在內,烴丐馮韜,狂乞郎夏田兩人居然在坐,似乎已料定他會來,已在那兒恭候光臨。由於五人出現得突然,他不得不悚然生警。

  他已在巷中取下了短鬚,恢復了本來面目,站在門口向裡外打量,準備萬一不對便脫身遠走。

  狂乞呵呵笑,迎出叫:「老弟,來得好,請進,請進。」

  插翅虎親熱地上前行禮,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蔡老弟,你這一手很了不起,不但給狗官一記當頭捧,也趕走了玉面虎那萬惡淫賊,揭穿了他的假面具,讓他遺臭武林一輩子也抬不起頭做人……」

  「咦!你怎知我會到過厲家?」文昌悚然問。

  「呵呵!狗官不敢提有你一份,因為你確是救了他全家……」

  「哈哈!白煞柯當家今晨向我兄弟辭行,對老弟你十分椎崇,所以知道。老弟,不必疑心,兄弟已準備盛宴與老弟的慶賀慶賀。」

  文昌仍不敢大意,他在插翅虎親熱拍肩眾兄道弟時,已經運功護身,這時仍末散去週身神功,將布包丟在門旁只挾起纏著劍的長布卷,踏入大庭道:「柯當家確也過份了些,小弟只好插手管事……咦!那是什麼聲音?」他倏然轉身。

  大門緊掩,傳來一陣貓頭鷹般的怪聲調。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驚。

  「砰」一聲暴音,大門被人踢開了,八封道袍入目,原來是七幻道白鶴散人不請自來。

  「無量壽佛!貧道趕上盛會了。」七幻道笑著說,堵在大門口,神色爽朗而友好。

  文昌臉色一沉,向插翅虎叫:「怎麼?是你勾引妖道來對付在下的?」

  「老弟,別誤會,咱們與白鶴仙長並無交情。」插翅虎趕忙分辯,死瞪著七幻道,眼中泛出恐怖的神色。

  七幻道看清了文昌的臉容,臉色一沉,道:「咦!是你。你是黑魅谷真的人,老夫一袖沒將你打死?看來,你是蔡文昌了,難怪武當門人在華陰得到了秋山煙雨圖,定然是真的了。好傢伙,乖乖將黑魅谷真的下落說出,貧道也許可以網開一面。」逐步進迫。

  插翅虎撥出劍掠出,低吼道:「二弟,帶蔡兄先走一步。

  狂乞一聲狂笑,橫杖截出叫:「好啊!今天咱們會會大名鼎鼎的高人。」叫聲中,一枚劈出風雷具發。

  七幻道哈哈笑,左袖一拂,右手反掌便拍,「拆」一聲響,杖被震成三段。

  「哎……」狂乞吼叫。

  「諸位先走,蔡某斷後。」

  「憑你?哼!接下你再說。」七幻道輕蔑地叫,左袖一揮,右手急伸,劈面一記「金豹現爪」抓向文昌的臉門。

  文昌知道厲害,不接招劍走奇門,左竄,拂劍,一聲冷叱,挫腰轉身,反手來一著「伏地追風」,猛攻七幻道的腔骨,反應之快,迅絕無遲。

  同一瞬間,老三踏雪無痕打出三枚袖箭,與老二夜鷹退入後堂,怪乞不失時機,挾起狂乞逃命。

  七幻道哈哈狂笑,向右疾飄,不但避過了文昌的「伏地追風和三枚箭」,而且已欺近插翅虎的身側,喝聲震耳。「小輩,你得死!」左手大袖也在喝聲中拂出。

  插翅虎來不及應變,一聲大吼,全力一劍要拚個兩敗俱傷。

  「撲」一聲響,大袖捲住了砍來的長劍,七幻道的右手五指箕張,將觸及插翅虎的頂門,如被抓著,腦袋不破才怪。

  文昌到了,劍出如電,斜削七幻道的右肩勁,同時斜身飛起右腿,猛攻七幻道的右腰臂,暴吼如雷,「妖道納命!」

  七幻道如果想抓破插翅虎的天靈蓋,他自己也必定挨上一劍一腿,文昌在身後進擊,他豈能不知?他有罡氣護身,一劍一腿他挨得起,但在江湖名頭全完,假使讓人在身上落了手腳,豈不丟人?一聲冷哼,右手一翻,反抓光臨後肩的長劍。

  抓住了,五指如勾,也像一把大鐵鉗,鉗實了文昌的劍尖,喝聲「撒手!」手腕一振,並向下沉,要擊踢來的右腿。

  豈知對方得了劍,沒想到文昌竟能在電光石火似的瞬息之間,半途撤回右腿,左腿疾出「撲」一聲踢中他的後腰居然力道十分兇猛。

  插翅虎已抓住機會丟掉劍,金鯉倒穿波身法倒穿出三丈外,到了內堂庭口。

  同一瞬間,文昌「哎」一聲驚叫,倒退丈外,劍亦脫手,腳下已現不便,這一腳像是踢在鋼鐵上,只震得腳掌疼痛如裂,奇大的反震力,從腳直震腰腹,身不由己,被震飛丈外,假使事先沒練無極氣功護身,達條腿完了。

  七幻道身形略幌,文昌這一腳力道如山,雖有罡氣護身,他仍然感到罡氣波動之象,有點心跳,大怒道:「小王八,你該死一萬次。」

  怒叫聲中,他丟掉奪來的兩把劍,形如瘋虎,以「猛虎撲羊」身法兇猛地撲上,快如電閃。

  文昌身影未穩,氣血正翻騰中,斷難逃過瘋狂的撲擊,人急智生,強打精神故意哈哈狂笑,打出一把飛刀,

  七幻道一怔,還以為文昌故意引他上當,罡氣並未將文昌震傷哩,同時淡淡銀芒已到,他不得不先對付飛刀,腳下一慢,一掌斜拍飛來的銀芒,飛刀應掌碎成粉屍。

  文昌只有一條腳可以用勁,全力一蹬,身形射向大門要往街上逃命,驀地,後面有人聲:「嘻嘻!這兒竟然是藏龍臥虎之地哩!妙啊!」

  文昌心中大喜,語聲清脆而廝熟,有救了立即向左一閃眼角白影耀目。

  七幻道已到,接著「砰啪」兩聲暴響,罡風四射,大門被罡風一振,倒下了,原來七幻道和門口的白影換了兩掌,蒼促中不分敵我硬接硬拚。

  七幻道「咦」了一聲,退了三步,八封道袍飄飄,庭中的罡氣絲響聲已散。

  白影退出了門外,銀鈴似的清笑聲響起,笑聲落語聲隨之十分悅耳,「喂!我的好道爺,這這兩掌真要命,這吃奶的力氣全用上了,真拼老命麼?」

  來人是非我人妖,白袍飄飄,白狐裘外罩,黑油油的長髮挽在末端,用一個名貴、碧翠髮箍圈住,腰緊長劍,像一個年青俊秀的遊學仕子,唇紅齒白,笑容可按。

  文昌心中大定,正待乘機給妖道三枚銀羽箭,耳中卻傳來非我人妖用傳音入密之術告訴他道:「快!不可遲延,妖道厲害,走!」

  七幻道虎目怒張,怪叫道:「你這非男非女的人妖,竟管起道爺的事來了,你未免太不自量力,大概活得不……」

  「咦咦!不錯,本公子已活得不耐煩了,不勞你這老雜毛耽心。」非我人妖笑道接口,挪了挪腰中寶劍。

  七幻道也作勢拔劍,冷冷地道,「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可是你先找沒趣,庭中不太狹窄,正好在這兒分個高下。」

  「有何不可?本公子正要領教閣下的喪智迷香,飛焰毒火是否浪得虛名,」非我人妖笑完說,極有風度地踱入庭中,並向文昌打一眼色,用傳音入密之術道:「速離長安城,你的處境不好,找你的人太多,速避避風頭,快走!」

  文昌只好離開,向破門掠出,順手抓走門旁的金袋。

  七幻道也向前急截,大吼道:「留下圓和珠,不然……」

  非我人妖拔劍搶迎笑道:「不必妄想,老雜毛。」語聲中一劍揮出。

  七幻道一聲怒嘯,奇快地撤下長劍,狂野地揮劍而上,劍氣飛騰。響起了三聲錯劍的厲嘯,令人聞之心向下沉毛骨依然,兩人拼上了。

  文昌已掠出了大門口,耳聽非我人妖的笑聲和七幻道的怒吼震耳,形成極不調和的鮮明對照,非我人妖的器宇臨門從容的風度,委實令他心折不已。

  他不能離開長安城,任何威脅他不在乎。在離開施姑娘的香閨之前,他已有了決定,便是不管任何艱難,他必須暗中護送施家平安返回四川成都,他是個鐵錚錚的人,恩怨分明,施思固然不望極,但受人之恩卻難以忘卻,他無法想像在春寒料峭中,施家父子女三人怎能跋涉數千里從古棧道護送姑娘一家子入川的大計。

  他已知施大人的路程日期,也知從長安到漢中府一段旅程不會有凶險,大可不必急於上路,到漢中府會合還來得及,還有不少日子可在長安逗留。

  他一再受到非我人妖的援手,銘感於心,但卻不敢和人妖接近,他知道,假使在和人妖相處,必定深陷情慾之海而不可自拔。食色性也,天下間最難抗拒的是色的引誘,除非他是個生理不正常的人。短短的三天相處,至今他的心中仍不平靜。明知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但腦中仍有些兒留戀,定不下心,非我人妖對男女間的事看得極為平常,不受禮教和道德的拘束,對他不無影響,無形中也對男女之事不在乎,可是仍未能完全拋棄世俗的觀念,以至心中不時陷入迷惘困境中。

  他不再信任長安三豪,雖則他還弄不清這天下午七幻道何以來得那麼巧,長安三豪是否與七幻道有關?他如處身在五百里霧中,反正不去找他們不會錯,百十斤黃金他自己也可處理,用不著假手長安三豪。

  他開始改頭換面,搖身一變便成了長安的公子少爺。首先,他在東南郊外借了一棟破落豪門的府第,然後雇了八名僕人,這些僕人全是南郊貧民家的子弟,打扮起來倒也可以派用場。之後,便是購買駿馬輕車,有錢使得鬼推磨,只一天時光,便一切就緒。

  這些天來,風和日麗,在初春中是一段極難得的好天氣,真正的春光臨了,這種好天氣大概可有七八天,當暖流消失之後,還有一段寒冷的日子到來。

  短短的三天中,利用雇來的八名僕人,他打入貧民窯的下層社會中,花了不少金銀,輕而易舉地獲得了他們真誠的友誼,長安城的一切消息,全在他掌握之中。

  他的府第座落在存恩寺的東北,也就是早年的國子寺附近,北面可以遠望高聳的城牆,西北角的南門城樓氣象萬千,的西南望,是存恩寺的十五級小雁塔。東南方,是慈恩寺,尖頂寬座的大雁塔遙遙在望。

  宅共五進,兩側有廂院,前後有亭園,花了三天工夫,大批工人盡夜趕工,整理粉刷得煥然一新,前園的園門上高高掛起一塊匾額,刻繪了兩個朱漆大字:「文園」。

  他成了「文公子」,駿馬輕裘出入市中。他的跟隨也一身華麗,而且也乘馬,只是穿著已改。經常是三匹馬或五匹馬在各地現。

  他並未易容,只是穿著已改,玄狐背掛,外罩輕裘衣玄狐及滾邊的鹿短靴,手應太平坊場家皮貨店的最名貴馬中。看外表,玉面朱唇劍眉入發,星目黑多白少,在俊逸,也流露出四分書卷氣。

  他經常帶的兩名十六七歲年青健僕,是上好羔皮的玄帽,也相當的清秀,一個在鞍後載了拜匣,一個載了大型革箱,三人三騎出入市肆,誰也設想到這位青年俊逸的少年公子,會是告示上的江洋大盜蔡文昌。長安城的人,都認為江洋大盜做了案之後,必定遠走高飛,也許已經遠出千里之外,長安城決不會有蔡文昌逗留啦!

  這天,天空中白雲悠悠,風勢已止,溫暖的陽光照耀。原野中一片嫩綠,草木的嫩芽在陽光中生氣勃勃。

  三匹健馬從小徑走向慈恩寺,信蹄而行,春光明媚,城中的達官貴人大都帶了家眷出城踏青郊遊,大小道路中車馬如龍,城北北至渭西,東至霸陵橋南,南抵群相故里甚至已終南山,西至豈邑,全是郊遊的紅男綠女,嚴冬逝去,該是透口氣的時候了。

  慈恩寺,在曲江廢池的西北角。在新城未建之前,這兒是唐朝舊城內風景區。目下曲江池已大部淤塞,去容園巳無蹤跡可尋,敦化李修政坊,青龍坊,曲池坊……全都成了荒郊,僅有一些本朝的暴發戶零星建起納福的庭園,往日的繁華已成陳跡。

  只有慈恩寺附近仍是依然如故,並未隨朝儀的興衰而沒落,唯一不同的是,早年在城內今在城外而已。

  慈恩寺原是隨朝的無漏寺,唐高宗為紀念文德鏈後改建為慈恩寺,誰會至西天取經的唐三藏和他的弟子在寺內翻譯佛經,永微三年,唐三藏請建告佛塔藏經,高僅五層,這便是大雁塔的前身。後來塔頂倒坍,改建為七層高塔,高十六丈,便是目下的大形塔。

  提起雁塔題名,曲江池乃是漢武帝所造,側有笑容園,是一處名勝區,也是禁犯。到了唐朝以後,新登科的進士舉人,皇帝必在這幾賜宴,然後到了大雁塔下立碑題名留傳後世,盛況空前,這是科舉時代最光榮的事,天下聞名。

  碑上大都題名,也題有詩,白居易的口氣很大,他題的是:「大雁塔下題名虛,十七人中最少年。」

  因之,絕大多數人,都以為在一雁塔題名的人,必定是皇榜中的新進士,真實不是那麼回事。唐代以後,慈恩寺成了風景區,在人遊覽,誰都可以留上姓名,大雁塔所加建的方碑已不再有帝榜與其他省籍的進士姓名,成了陝西的新進士的專有品了。而遊客中附庸風雅之輩,也不甘寂莫地留下姓名,這些留名的人中,形形色色,有名賢大德,有方外高僧,當然也有販夫走卒,樹木之上,刻上「××到此一遊」的字句,比比皆是,不足為奇,也聊充一下雁塔題名客。

  至於立碑題名,卻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立碑題名的,必須是皇家新客才行,到了民國成立,還出了一個特殊人物,便是臨時總統徐世昌,這位爺在清未中舉,名次靠後,排名也靠後,心有不甘,在就任中華民國臨時總統時,獨自立了一座大碑,大寫「徐世昌」三字,出當年心中的一口悶氣。

  慈恩寺算不了什麼,著名的是大雁塔,方碑如林,花木扶疏,是春遊的好去處。加以這一帶大平原地勢高,也是往昔華游苑故址,也再游華原,每年的上巳日,城中仕女假使不來亮亮相,就不配做長安的大戶大家,總之,這兒比其他的死皇帝陵墓和快成廢墟的故宮林苑好玩多了。

  上巳日,是三月的巳日,但久而久之,不復用巳日了,只用三月初三。巳一作乙,已是乙支,已是天干。不管地支或天干,都是活動的,不如三月初三國定的日子好記。這時距三月初三還不到一個月,難得天氣晴朗,城中的仕女已等不及,要提早出來亮相了。

  岔出從南門至慈恩寺的大道,又是一番景況,車馬絡繹於途,步行的人少之又少。騎馬的人,大多是年青小伙子,鮮衣怒馬,睥睨馬上不可一世,專往那些華麗的輕車旁,靠不時飛起一聲聲輕狂的笑聲。

  有些輕車有轎子斷後,或者有騎土護送,有些卻是軍車的女眷,沒有男人護送,只有車座上的老蒼頭和車內的老太婆大嫂子陪同,這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戶女眷,沒有人敢對她們無禮,有些膽大的娘們,甚至捲起窗簾,不怕大男人的灼灼眼光,

  文昌帶著兩個僕人,卻不急於趕路,過幾天他將西行要好好利用這幾天遊覽長安近郊的名勝。他自稱姓文,裝置豪華,並非有其他的異謀,只想花掉這千餘兩黃金,一方面周濟貧民,一方面隱起身份在長安逗留,更替自己建立一張護身的情報網,也準備日後一處暫時的落腳點,考慮得十分周到。

  三輛輕車馳過,車中香風觸鼻。他猛嗅了幾口氣,掀著鼻翼向後叫:「小金,好香哪!」

  高瘦而稍大一兩歲的僕人叫小金,一個泥水匠的獨蟲子,年剛十六歲,生得倒也文靜。他嘻嘻一笑,道:「公子爺,那是南大街柏府的車?」文昌笑問。

  「呵呵?你怎知道是南大街柏府的車?」文昌笑問。

  「車門刻繪了兩株柏樹,公子爺沒看到?」

  「哈哈!難怪,我可不知道長安城大戶人家的標飾,真是孤陋寡聞。」

  身後蹄聲如雷,四匹健馬狂奔而至,馬上四個身披天藍色大敞的少年,正興高采烈策馬狂奔。

  「這些是什麼人?」文昌問。

  「稟公子爺,那是北大街皆知的大人伍府的幾位少爺。」

  「是獵艷能手,風流全城聞名,人倒不太壞,只是太傲慢了些。」

  接著,後面蹄聲又響,車聲辯磷,文昌扭頭一看,策馬靠路左而行,道:「這位仕兄大概不是紈褲子弟。」

  小金搖搖頭,道:「來人一件破長衫,不知是誰。」

  後面十來丈,是一匹健馬,腳下不徐不疾,僅比文昌主僕的馬快了半分而已,馬上坐著一個身穿已泛灰色的夾袍,頭戴四方平頂巾,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材適中,只是臉色帶蒼,似有病容。鞍旁掛了一個長包裹,左手挾著一個大型的木琵琶,齊下掛著一個布口袋,半迷著眼,搖頭晃腦。

  另一名僕人叫小銀,是城裡的小化子,被文昌羅織在手下,為人機伶而鬼怪多,只有十四歲他道:「公子爺,這人我認識。」

  「你認識?」文昌問。

  「是的,我認識,他是在太白樓不時出現的賣唱老柴。」

  那時,賣唱的不僅限於女人,琵琶也不是女人的專用品,真正的琵琶名手,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唐代的華戲善本太師,如他的弟子康崑崙。都是一代琵琶能手,本朝的京師九指抑福,河南開封的龍開平師父,都是琵琶能手,一輛輕車輕快地奔到,刻了一對飛燕之下有三個字「京兆田」。一看便知這是京兆八姓望族之一,京兆八姓華,杜,扶,段,宋,田,黎,金。

  別小看小金,他也是八望族之一哩。在長安,最有權勢的是華杜二姓,這兩姓在唐代出過宰相,南部的華曲杜曲,都是兩姓子弟所建的大莊。

  更後些,是兩匹健馬,馬上是兩個風流倜儻的少年書生,一身裘,掛著劍,年約二十左右,十分神氣,安坐馬上顧盼如身,急馳而至,不片刻便到了車後,兩面一抄,便將輕車夾在中問了。

  趕車的是個老蒼頭,頭戴風帽,臉上刻劃著沉靜的蒼線條,目不旁視神情自若,輕控著韁繩,馬兒踏著輕快的小步,馬車不徐不疾平穩地滾動,鈴聲叮噹,十分悅耳動聽。左面的馬上少年,呵呵一聲輕笑,輕狂地伸出馬鞭,去挑窗上的綠色窗簾。

  文昌主僕三人,護馬兒信蹄看前行,卻不住扭頭回望著後面的好戲上場。

  馬鞭挑開了窗簾,車內卻傳出一聲輕笑,接著「哼」了一聲,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不可無禮!唷!你這個長安城的登徒子,不太輕狂了麼?不許打擾本姑娘的清興。」

  馬上少年哈哈一笑,嘻皮笑臉地道:「好啊!二小姐?小子從城中護駕至此,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必那麼凶呢?放下窗簾藏在車廂內。何必出來游春?讓窗簾遮住姑娘的花容月貌,不是太吝裔了麼?哈哈!」

  「油嘴!誰請你護駕了?」二小姐笑罵,掛上了窗簾,有意思了。

  假使女人開了口,追的小伙子大可放膽追,最怕她置之不理不採,馬上少年挺了挺胸膛,道:「二小姐是咱們長安一朵最美麗的嬌花,不許追逐本姑娘的馬車能成。」

  「二小姐,你該知道,大盜蔡文昌上次劫了厲府少爺的馬車,鬧了個風雨滿城,萬一這傢伙出現,二小姐……」

  「哼!宋公子,你認為蔡文昌出現,憑你兄弟倆便可擋住他麼?你比厲家的顏師父如何?免了罷!公子爺,真要是蔡文昌出現,你呀,大概……」

  「哼!你簡直在門縫中看人,將我宋安瞧扁了。蔡大盜不出現則已,出現時本公子要剁下他的腦袋前往府衙領賞。」宋公子神氣地答,洋洋自得。

  雙頭馬車走在中間,兩旁夾著兩人兩騎,大道幾乎塞滿了,但談笑中已接近了健馬之後,賣唱老柴卻不讓路,走在路中間,馬車無法通過。

  同時,也接近了文昌主僕三人。馬車比馬快,馬又比文昌的馬快,假使文昌不讓路,勢必耽誤後面的健馬和馬車,必將擠在一塊兒。

  馬車慢下來了,香風從車中溢出,中人欲出,宋家兄弟一左一右,分別和馬車中一名美少女和兩個侍女說笑,沒留意有人故意不讓路。

  文昌策馬偏道左而行,但健馬卻愈走愈慢,並不超前。文昌神目如電,老柴藏有刀劍兵刃是個練家子,而非單純賣唱的。

  賣唱的老柴坐在馬上搖搖晃晃,看了文昌主僕一眼,緩緩掛了韁,去搬弄他的琵琶。

  「叮冬」兩聲清越弦鳴,接著飛起了幾個零星音符,和協的旋律在空間裡流動,令人心神一鎮。

  「好一具名貴的琵琶。」文昌脫口稱讚。聲音甚大。

  「哈哈!過獎過獎。」賣唱老柴含笑向文昌點頭為禮。

  一陣奇妙的音符,在賣唱老柴的手指上跳出,接著,他低沉而清晰的歌聲在天宇中震蕩:「浪跡天邊,四海為家。遙望日月星辰,淒然淚下。悲莫悲兮,人海浮沉,世事蒼茫兮,我獨傷。」

  文昌有點黯然,苦苦地談笑道:「老兄,看開些,世事如同下棋,下一盤則一盤,何必斤斤計較……」

  話未完,宋家大少爺騎馬衝出,衝近健馬大喝道:「呔!你這頭草馬可是半死的走不動?」

  賣唱老柴瞥了他一眼,笑道:「公子爺!你的眼睛和我這頭馬一般不中用,明明是叫馬,你卻看成了草馬,哈哈!你公母不分,太蹩腳了。」

  叫馬,是指公馬。宋安根本投向馬瞧,只是信口胡叫,怎能不知公母?聽話中帶損,無名火起,迫了個並排,沉下臉道:「閉上你的臭嘴?」

  「喝!你的嘴是香的?見鬼!你的嘴比我的叫馬嘴,不見得高明多少,不信你自己去可以比較比較。」

  宋安的馬和健馬並行,左面是文昌的馬,幾乎擠在一塊兒並轡而行,宋安愈聽愈火,一聽怒叫,突然一鞭抽出,劈向賣唱老柴的肩膀。

  賣唱老柴雙手接著琵琶,不易拍手,文昌突然斜身伸手,馬鞭去勢如電,從宋安的胸前抖出,閃電似的捲住宋安高舉馬鞭揮下的手肘,向後輕輕一帶,道:「老兄,你怎能動手打人?」

  宋安手肘被捲,力道全失,整條右臂麻木了,身形一晃,幾乎被帶下雕鞍。他坐穩了,察叫了一聲,大叫道「你是誰家的子弟,敢作弄我姓宋的?」

  他想破口大駕,但看了文昌的氣派,心中不無顧慮,所以先盤問文昌的家族姓氏。

  文昌呵呵大笑,道:「兄台不必問,同是游春客,不必彼此傷了遊興,你說可是。」

  宋安還來不及發話,賣唱老柴卻冷冷的道:「你這小狗殺才可惡!假使剛才那一馬鞭抽到柴某身上,哼!姓柴的必將割下你的雙耳。」

  突地,車窗口出現一個俏麗少女的秀臉,高叫道,「宋公子,你真要煞風景掃興麼?算啦!吵什麼?咦……」

  她的目光落在拍鞍微笑的文昌臉面上,她雖輕叫,笑意更濃,水汪汪的眉目,向文昌送過一道誘人的秋波,這種秋波,像是勾魂奪魄的神符,用來對付青少年人,其靈光的程度委實驚人。

  她眉目如嬌,粉臉桃腮,五官無一不美。青春少女的氣息洋溢,一顰一笑,足以令男人心動神搖。文昌心中抨然而動,心說:「這是一個風騷的女娃娃,好一雙桃花眉目,好一朵風情萬種的嬌花,好過隱的含情眉笑,真是個尤物,我得試試她的道行。」

  宋安被賣唱老柴教訓了幾句,正待發作,卻被田二小姐的嬌叫所鎮住,而且對方連文昌主僕算上,共有四人之多,鬧起來討不了好,只恨恨地道:「你這匹失記住了,日後你將後悔無及。」說完驅馬後退。

  「哼!日後?日當你將家破人亡,你格自食其果。」賣唱老柴冷笑著答。

  文昌呵呵一笑,接口道:「朱公子,我勸你收斂些;你是有家有業的人,招惹亡命之徒對你是百害無一利,何必呢?」

  田二小姐含笑嬌叫道:「諸位爺,你們的坐騎可否放快些?借光些兒可好?」

  賣唱老柴扭頭瞥了她一眼,加上一鞭,馬驅先走。

  文昌本就騎在路旁,頷首笑道:「在長安第一朵嬌花之前,理該讓路,姑娘請。」

  輕車向前滾動,但速度反而慢了。宋家兄弟仍然左右相伴,但宋安的馬到了文昌的坐騎近旁,不得不動稍退,文昌身材高大,氣度風飄如同樹臨風。他到底有點心虛,不敢再逞強前闖。

  田二小姐的臻首,始終未縮回車廂內,半倚框,媚笑一直掛在明色的秀頰上,文昌緩緩策馬而行,輕車終於和他並肩了,他神情輕鬆,轉首向姑娘微笑。

  田二小姐的眼睛裡,溢出了異樣的光芒,粉頰微泛酡紅,用一方桃色羅巾半掩櫻唇,微笑著問:「公子爺也是游春來的麼?是否要前往大雁塔?」

  文昌心中暗笑,忖道:「有意思了、主動搭訕,送上門的美食,我豈能放過?」

  他在非我人妖的影響下,對男女間的事略有所得,對禮教二字不太重視,道德觀念逐漸淡薄,加以自以亡命者自居,及時行樂的念頭也使得他不再重視那些禮教觀念。但他的內心,仍未完全被蒙蔽,像在施姑娘的香閨中,面對溫柔似水美絕塵寰的善良施姑娘,他不但沒有絲毫邪念,反而生出無比的忠誠祟敬情緒,儘管施姑娘親手服待過她,不避嫌隙挽手依懷。

  他心中有一個不算好的念頭,便是決不採花,但自動送入懷中的美人,他也決不放開。

  真妙!美人送到手邊了,如不拾取,太對不起這位花不溜丟的嬌花啦!他開始連用從非我人妖處學來的獨絕手段,星日放射出情意綿綿的眼神,緊吸住她的雙目含情不捨,臉上泛起迷人的微笑,用最溫情的口吻道:「春來了,呆了整個冬天,不出來散散心怎成?小生正是前往大雁塔,聽說桃海正屆盛放之期,再不前往觀賞,三五天之後可能風雨連山。」

  「好啊!我們正好同路。」姑娘喜悅地嬌叫。

  「請教姑娘貴姓芳名,不嫌小生冒昧麼?」

  「妾姓田,小字梅姑,排行第二、家住城內太平街。家父祟安公,長安人不會陌生。」

  「哦!原來是田二小姐,久仰久仰。」文昌笑,馬兒靠住了車窗將宋安擠到後面去了。

  梅姑嬌媚地白了他一眼,笑嗔道:「啐!言不由衷,久仰二字,豈不損人?一個閨中少女的姓名,豈能讓陌生人久仰的?」

  「呵呵!不錯,我該打,真是得罪姑娘了。」

  「咦!公子爺,你還沒有說出……」

  「敬姓文,家住城外務本廊。」城內,最小的行政區稱坊:城郊,稱為廂,鄉間,稱為裡,所以只消一提坊廂裡便知是城裡人或鄉下人。

  「文公子府上作何生理?」

  「見笑大方,先父留任商州府教認,教書夫子,沒有顧嚇名。至於小生,會在州學舍就讀兩年,曾四邊遊學去長見聞。」

  「世代書香,文公子,你值得驕傲,今日春遊,只帶了兩名小生,公於既然也到大雁山……」

  「姑娘如果不棄,小生願伴隨姑娘勞駕一遊,但首先得說明,小生對慈恩寺不太熟悉,也許會令姑娘失望哩!」他兩人愈說愈接近,愈說愈親熱,後面的宋安愈聽愈不是味,愈聽愈冒火、羞憤交加中,驀地一咬牙,「叭」一聲抽了馬兒一鞭,雙腳一夾,猛地勒韁。馬兒先是向前行,再人立而起,一聲長斯,馬兒的兩雙前蹄亂踹,踹向文昌的馬腹。同一期間,後面蹄聲如雷,兩女兩男四匹健馬逐漸馳近,相距不足米裡地,速度奇快。前面騎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流水行雲荀劍紅,女的是一身白,是白衣龍女夏小姑娘。後兩人一是虯髯大漢,一是年華十五六的俏侍女。

  文昌何等精明?早已留心宋安的神色舉動,馬兒雙蹄還未踹下,他一帶韁繩,坐騎輕靈地側移數步,避過一踹,扭頭笑道,「宋老弟,幹什麼?咱們都是讀書人,用不著粗野,免得被人恥笑斯文掃地。」

  宋安用馬端文昌的坐騎,枉費工夫,立即將馬勒住,準備拔佩劍動手,憤怒地叫,「你再不走你的路,宋某要狠狠地教訓你這無端岔人的傢伙,你走不走?」

  文昌含笑搖手,道:「且慢,咱們得評評理,小生無端岔入了什麼?小生似乎並未招惹了閣下哩!是麼?」

  流水行雲四匹馬已經到了五丈內,馬兒緩下了。白衣龍女目光掠過了文昌的臉面,發出一聲訝然驚呼:「噫!」

  文昌一怔,心說,「是她!這潑辣的小丫頭。」

  白衣龍女雖確知是蔡文昌,但看了穿著打扮卻又有點疑惑,加以文昌神色未變,她一時到也不敢確定自己的想法。

  宋安將佩劍拔出一半,狂怒地叫:「二小姐是宋某的世交,用不著閣下在這兒獻慇勤,本公子只問你一句話,你走是不走?」聲落,他的劍已出了鞘。

  文昌瞥了停在三丈外的四騎一眼,再掃向臉色微慍的田二小姐,突然面色一沉,一字一吐地道:「美色當前,絕不放手。」

  「原來是幾個登徒子」。白衣龍女失望地自語,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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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34:16
文昌發現男女四騎上的白衣龍女,正是曾經和他衝突過的白衣龍女。也許是對他仍不諒解,也許是急於擺脫她的主意,竟然用輕薄子弟的口吻,說出「美色當前決不放手」的輕浮話來,白衣龍女失望地道:「原來是幾個登徒子。」而且深深地歎息一聲。

  她的聲音雖小,但文昌卻聽了個字字入耳,感到渾身—陣寒冷,心中有愧。

  流水行雲當也聽到了,扭頭問:「苑君,你為何歎他?」

  白衣龍女垂下了螓首,低低地道:「姨父,不是他,他不是這種人。」所以心中一寬,不由自主歎息鬆口氣。

  流水行雲已在她口中知道了去年龍駒寨的經過,也在林曲小酌見過文昌的真面目,老人家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少年男女的心理,一個女孩子關心一個陌生男人,即使是最笨的長輩,也知道其中必定有情愛牽纏在內,用不著再往裡深究了。他緊盯著文昌,也低聲道:「孩子,我不知林曲小酌那個年青人是不是龍駒寨的蔡文昌,卻知道這人確是林曲小酌出現過的年青人,因為我老眼不花,決不會認錯人。」

  「姨父,當真?」白衣龍女駭然輕呼。

  「半點不假。」流水行雲斬釘磁鐵地答。

  白衣龍女如中電觸,驚恐地盯著文昌的臉面。她愈看心中愈亂,難受已極,不錯,確是像,文昌早年那高傲憤懣的憤世者神情不見了,但那令她難以忘懷的笑容卻是那麼真貴,英俊的面容未改,更增加了三分葡萄酒灑逸的風華,還不錯,是他。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她絕望地喃喃自語。

  宋安這時進退兩難,劍己拔出了,而這位文公子見了劍竟沒有半絲兒害怕的神情流露,而且笑嘻嘻地毫不在乎。更確切地說出決不放手的話,劍嚇不倒人。

  他向那兩名少年僕人看去,兩位小傢伙也撲鞍微笑,做著鬼臉兒,在向他擠眉弄眼呢!

  他再向車窗的田小二姐瞧,這丫頭真不像話,不但不同情他的處境,甚至還輕蔑地向他撇嘴哪!

  世間財色兩字,都可以令人發瘋,宋安羞憤難當,忍無可忍,將劍平伸,咬牙切齒軀馬衝上叫:「好吧!今天不是你便是我。看劍!」

  有錢人家的子弟,不僅讀書,也練武防身。關中民風強悍,舞刀弄棍是家常便飯,宋安當然會兩手,不然怎能舞沉重的佩劍?馬兒疾馳,居然聲勢洶洶,蠻象回事。

  文昌策馬路跳,人馬合一,左—跳右一抄,反抄到宋安的馬後,笑道叫:「老天化日陽關大道。你老兄動劍殺人,心燥氣浮,斯文掃地,不可,呵呵!」

  宋安的騎術不含糊,但卻被文昌的更高明騎術嚇了—大跳,但正在氣頭上,又在田二小姐之前。怎能罷手丟人現眼?顧不得厲害,回轉馬頭再次挺劍而上,怒叫如雷道:「再不走戮你一百個窟隆,狗東西。」

  文昌策馬後退,一面叫:「老兄,劍下留情,劍下留情。呵呵!劍尖舉得太高,不但得手不易,且易被人反擊。哦!對了,還得下沉三寸才行。哈哈!差點兒,沒刺上。」

  文昌的騎術確是值得喝彩,人馬合一,如臂使指,盤旋跳躍,輕雲敏捷,宋安卻疲於奔命,連沖三次,怒叫如雷,這次文昌卻不饒他了在行將錯過的剎那間坐騎略向外移,「叭」一聲脆響,馬鞭一閃,擊中宋安持劍的右手小臂,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哎呀!」宋安厲叫,劍向下沉,握不住翩然墮地。

  兩匹馬各行出兩丈外,文昌扭頭叫:「宋公子,四照面共計兩回合,你怎麼丟劍了?拾劍走吧,不然有苦頭吃了,在姑娘們面前失風,多丟人?你還有臉死纏耍賴不成?哈哈!再見了。」

  三匹馬伴著輕車,一陣鞭響,向慈恩寺馳去。

  宋安咬牙切齒下馬拾劍,向同伴叫:「弟弟,走,把師父找來,這口氣我忍不下。」

  兩人向回趕,搬救兵去了。

  「姨父,快走兩步。」白衣龍女低聲說。

  文昌一面和車內的田二小姐胡扯,一面留心後面的動靜,果然發現白衣龍女一行四騎緊跟不捨,心說:「不好,也許她們會找我的麻煩,這丫頭真怪,似乎放我不過哩。」

  男女之間,假使漠不相關,便可天下太平,不會有情愛的糾紛發生。文昌並不真怕洞庭夏家的天玄摧枯掌,更用不著躲避白衣龍女,但他卻不想見她,更不願和她動手動腳,這證明他對白衣龍女已產生了微妙的奇異感情,而且心中也有了她的影子,白衣龍女是第一個和他交手的少女,那次動手出了誤會,當小丫頭發現錯誤時,向他道歉且贈丹藥謝罪,這在一個高傲的少女來說,是極不容易的事,因此之後,文昌對白衣龍女的潑野和喜怒鮮明的個性,與勇於認錯的襟懷,嘴裡不說,心中亦隱有喜悅,內心中,他對白衣龍女的印象極為鮮明深刻,而且逐漸對她的觀念上有所愛,也就是說,他中已有了白衣龍女的影子。不管是愛是恨,比漠於關心是截然不同的,愛和恨可以相生相成,漠不關心卻是無可救的死境。所以在她的內心裡,恨念逐漸消失,愛意代之而起漸漸萌芽。

  但他心中有顧忌,一方面是龍駒寨挨了一掌有點耿耿於懷,另一方面而是他自認是個已開始墮落的亡命之徒,不想高攀洞庭望族武林世家的夏家。也就是說,他有點自卑,不願自討沒趣,這種心理是致命之傷,令他始終不願挨近白衣龍女。

  慈恩寺前車水馬龍,仕女如雲,平時極少露面的閏閣千金,這時都巧裝細扮與春光斗艷,任由青年子弟評頭論足,她們在春光中變得臉皮厚而不在乎了。

  在所有的遊客中,幾乎絕大部份是上流社會的人,不然決不會有自用的馬車,更沒有餘暇來春遊浪費大好光陰。女眷們如果沒有男士護駕,也必定是三五成群帶著僕婦丫環的淑女貴婦。

  寺朗園林範圍席闊,東一堆珠翠,西一堆彩鳳,人們在春光中歡笑,各佔地盤,衣香鬢影美不勝收。大雁塔的左側,是一片四五畝大的桃林,林右與大雁塔交界的走道,兩側是參天古樹,桃林中一片錦繡,桃花似海。這幾有五座亭台,是設宴的好所在。

  寺前廣場是停車駐馬之處,自有一些香火居士照顧。文昌極充護花使者,伴著田二小姐主僕三人進寺隨喜一番,然後繞出塔門石坊。

  馳道直達塔門石坊,古槐夾道,石造的門坊氣象萬千。塔門坊後面古木參天,種花的台僵卻不見花影。再往後是塔前碑林,碑林後方是高聳入雲的四角七級大雁塔。

  文昌走在左方,背著手,極有風度地緩緩舉步,一面和田姑娘娓娓輕談。兩僕各棒食盒布包後跟,兩名侍女則左右參扶著看去弱不經風,一身綺羅的田姑娘。

  距塔石坊門還有十來丈,右側小徑上轉出兩個熟悉的人影,一個臉如冠玉,另一個臉團團沉著精練。

  文昌一怔,心說:「這兩個傢伙和我一樣大膽,竟然沒離開府城。」

  兩個傢伙並沒留意緩緩而來的文昌,盯緊他們前面的一群男女。那群男女共有十二名之多,四名千嬌百媚的青年少婦,四名僕婦。另四名正是追逐相府香車的四個青年人,北大街同知大人伍府的少爺們。

  文昌故意放緩腳步,讓前面的兩批人進入塔門石坊。

  在他身後不遠處,賣唱老柴在一顆古槐後,向一個錦衣大漢低聲道:「光炎兄,速回報令主,這人確是亡命客蔡文昌,要快,決不可讓他脫走了。」

  光炎兄眼眉緊鎖,惑然道:「世間面貌相同的人不少,恐怕……」

  「不會錯的,兄弟的目力足以信賴。」

  「這傢伙看去像個大戶人家的浪蕩子弟哩!」

  「這就是他的聰明過人之處,不然怎能逃過官府鷹犬的耳目?」賣唱老柴夾起琵琶說。

  「那女人……」

  「是太平坊田家的閨女,這傢伙在半路上碰上的。」

  「兄弟立即回報,小心了。」錦衣大漢說。

  「不勞懸念。我去找他攀交情,絆住他。」

  白衣龍女老少四人緩緩而來,兩人互相一打眼色,各走各路,錦衣大漢不久之後,軀馬向東郊狂奔而去。

  文昌見到玉面虎之後,懷有戒心,他知道玉面虎必定不甘心,假使夾路相逢,必有一場好拼,在大庭廣場之中鬧將起來,對自己極為不利。

  經過碑林,田姑娘突向侍女道:「小珊,將果品帶到桃林涼亭等我,我和文公子登塔一游,不久即至。」

  她在遣開侍女,文昌對小金道;「小金,你兩個伴小船前往,小心,不許有人驚擾。」

  四個小傢伙應身轉身,小金則將一個長綿包交到文昌手中方喜悅地走了。

  塔底寬十丈,四面開門,每一層都建有金碧輝煌的佛像,藏經卻早就搬到慈恩寺裡去了。

  文昌在塔下略一流覽諸遂良的聖教碑,然後相偕入西面的塔門。田姑娘開始累得嬌柔無力,文昌笑道:「田娘,塔高十六丈,恐怕姑娘不勝任。來,我挽你一把。」

  「有勞了。」姑娘媚笑,整個香噴噴熱烘烘的胴體,幾乎偎入他的懷中了。

  蹬塔的人不多,兩人相偎循螺旋梯一步步向上爬,到了第四層,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田姑娘嬌喘吁吁,桃腮赤紅,膩聲道:「文公子,你的……的……手……」

  她嬌羞滿臉,虛應故事地去輕推文昌攔在她腰上的手,這隻手,已經快接近她胸部了。

  溫暖膩滑的玉手一觸之下,文昌感到心中一蕩,突然將她板入懷中,伸手輕撫她的粉頰。

  她扭動著嬌軀,半閉著眉目,似在逃避他那灼灼感人目光,喃喃地道:「文公子,你……你認為我太……太過逾越麼?」說完,伏在他懷中,嬌軀略現顫抖。

  文昌臉上出現了古怪的微笑,驀地一咬牙側耳傾聽片刻,突然將她抱起抱得緊緊地,猛地將火熱的嘴唇吻在她的粉頰旁。

  田姑娘怎受得了?恩了一聲,渾身一震的蛇一般的腰輕扭,喘息著低語:「冤家……,真愛我對我有意,遣大媒來。你……你……」

  她迷失了自己,軟倒在文昌懷中。文昌的嘴吻住了她的火熱櫻唇。

  一陣奇異的浪潮無情地向她襲擊,一陣恐驚,一陣響,一陣虛弱,接著是一陣快意。終於有了力量,開始熱烈地回報他。

  文昌在激情中突然清醒,猛地扣住她的雙肩推出,臉色一沉,冷冷地道「丫頭,你是處子之身,是麼?」

  田姑娘正在魂遊太虛,沉醉在他的愛撫中,突來的變故令她吃了一驚,張開眉目,看到文昌凜然的神色,臉上紅溯迅速地消退,張口結舌地問:「你……你此話何……何意?」

  「我問你,你可是處子之身?」

  姑娘閉上眉目,滾下兩行情淚道:「你……你是我第一個如……如此接近的……男人。」

  「你為何竟然如此自甘下賤?哼!」

  姑娘以手掩面,飲泣道:「我已十七歲了,爹替我找了幾次婆家,我不願嫁我所不認識的陌生人,要自己找一個心愛的終身伴侶。我找到你了,你卻不齒我的為人,罵我吧,或者殺死我吧,我……」

  文昌搖頭苦笑,輕擁住她柔聲道:「姑娘,你錯了,我也錯了,你這種行為,極為世俗所不諒,幾乎坑了你一生唉!冤孽。」

  「文公子,不……不要卑視我,不……」

  「記住,不要再冒險了,你別走險,坑了你自己。」

  「文公子,你……你的心中可容得下我麼?」

  文昌苦笑,輕輕推開她道:「姑娘,我不能,我是個壞得不可再壞的浪子,一個江洋……假使我不是及早發現你是處子之身,你將痛苦終身。姑娘,你已經走到懸崖的邊緣,及早回頭,找一個可靠的伴侶。我不是你所想像的書香門第的子弟,而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大壞蛋。走吧!我送你往回府城。」

  田姑娘惶然注視著他,珠淚滾滾,突然撲入他懷中,顫聲叫:「不不!你的話不是真的你只是鄙視我,認為我是個自甘下賤的蕩婦淫娃,你……」

  梯口人影連閃,白影入目。白影發出一聲驚駭的輕呼,流水行雲洪鐘也似的嗓音在空間裡飄蕩:「怎麼?是怎麼回事?」

  文昌將田姑娘挽至身後,冷冷地道:「大雁塔中游春客,尊駕有何見教?」

  白衣龍女臉色泛青,冷嘶一聲道:「拐誘良家婦女,無恥!」

  文昌也冷哼一聲,道:「在下的事,用不著姑娘操心,多管閒事?」

  田姑娘驚得粉臉泛青,輕推文昌低聲道:「文公子,我們走吧!」

  「且慢!老朽有事請教。」流水行雲伸手虛攔。

  「是請教拐誘良家婦女之事麼?文昌冷然問。

  「以尊駕的身份來說,這位姑娘花容失色,大有可疑,必須問個水落石出。」

  「在下身份又待如何?」

  流水行雲淡淡一笑,指了指白衣龍女道:「半年前龍駒寨,尊駕對我這位姨侄女不會陌生吧!早些天林曲小酌……」

  文昌吃了一驚,知道身份已被人認出,搶著道:「在下先請教,尊駕是否想以俠義門人身份行道管事?」

  「老朽確有此意。」

  「好吧!劍上見真章。呵呵!蔡文昌無所不為,也無所憚忌。下面見,在下先護送這姑娘下塔。」

  「你……你真是蔡文昌?」

  蔡文昌踏下梯口,冷冷地道:「不錯,亡命客蔡文昌,江洋大盜,拐誘良家婦女的淫賊,龍駒寨的打鐵匠,夠了麼?」

  「天哪!」白衣龍女虛脫地叫,倚在牆上了。

  文昌夾著田姑娘掠下第三層,流水行雲挽住白衣龍女,匆匆地道:「孩子,鎮定些,此中大有可疑,他如果真是江湖淫賊,怎為輕易放過那位少女?我纏他,你找機會問問那丫頭,走!」

  文昌走到塔門,心中一掠,門口不遠處,賣唱老柴坐在一座石碑頂端,一面高歌一面用琵琶相和,四周圍了不少遊客,碑下,放著一頂舊風帽,裡面有些粉銀和制錢,不消問,他在這兒賣唱。

  石坊口,搶入十餘名大漢,提刀帶棍,來勢洶洶,其中有宋安兄弟,顯然是帶人前來報仇了。

  左面碑林的陰影中,八掛道袍入目,七幻道正倚在一座大石碑旁,面含詭笑迎接著他。

  後面碑林中,三個美色如花的喜盈少婦,春意映然,也向塔門注視。天!是黑魅谷真和他的兩個侍女,他與黑魅谷真有過露水恩情,所以一看便知。

  遠處蹄聲如雷,有不少健馬向這兒趕。前面是馳道,但不准車馬進入,既然馬群奔來,事態定嚴重。

  塔門右方,玉面虎和行客童寧;剛尾隨著十二名男女轉出,突見文昌搶出塔門,不約而同,「咦」了一聲。

  鬼使神差,一夥對頭全不約而同在大雁塔下狹,路相逢。文昌心中駭然,暗叫糟了。

  他將田姑娘推入塔中,低聲道,「快走吧!我已顧不了你,越快越好。」

  首先發現的是宋安和一群教師爺。宋安走在前面,一聲怒叫,拔劍出鞘,用劍一指,叫道:「就是這個傢伙,還有那個賣唱的狗東西,打斷他們的狗腿,一切有我做主,動手。」

  十餘個人分兩批,宋安帶了八個人,急於而上,刀棍齊舉。

  文昌彈開綿包鎖口,拔劍出鞘,大笑道:「憑你們幾塊料,也敢前來爭風送命?著著著!」

  他捲入人叢,如同虎入羊群。

  千緊萬緊,性命要緊,他不傻,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正好利用這一批膿包開路。

  他兇猛地疾衝而出,劍發風雷動,左拍右咬去勢迅,出將近身的刀棍全部擊飛,在人群驚叫聲中,他從右方疾掠,去如電閃。

  真糟!玉面虎和行客童寧正向後溜走,卻沒有文昌快,剛進入碑林,文昌已到。

  玉面虎以為文昌追他們兩人,同聲怒吼,兩把劍左右遇到。將文昌纏住了。

  大雁塔中,流水行雲和白衣龍女正在盤問田姑娘,外面人吼劍鳴,他們不予置理。

  文昌被纏住一時脫身不易,無名火起,一挫鋼牙劍下絕情;左一晃讓過玉面虎的一劍,「白蛇吐信」急攻右面的行客童寧。

  「錚錚」兩聲金鐵交鳴聲響,火花激射,行客連揮兩劍,白蛇吐信,居然能將文昌的劍崩出偏門,立即一聲長嘯,回敬一招。「織女投梭」,柔身槍入。

  文昌向後退,誘敵深入,等行客童寧第三劍遞出一半途腰下蹲。劍一帶一拂,再貼地射出丈外,撒腿便路。

  「啊……」行客狂叫,砰然倒地,他左腳齊膝而折,站不牢怎能不倒?

  「玉面虎顏如玉,寄下你的狗頭。」文昌一面全力狂奔一面大叫。

  他從碑林的空隙中飛奔,奔了五六丈,前面怪影一閃,七幻道鬼怪似地悄然閃出,咧著嘴道:「小輩,交出珍珠和圖,貧道助你……哈哈!你走得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想逃跑?笑話!」

  文昌知道利害,不走怎成?扭頭狂奔,不辨東西南北。奔了十餘丈。花牆下人影又現,又是七幻道,「呵呵!怪笑迎面截住道:「要捉你的人太多,黑旗令主的人來了,乖乖跟我走,不然你的下場夠慘。」

  文昌折向急掠,捷如狂風,他心中生寒,七幻道的輕功似乎比往昔高明哩,不然怎會老是在前面堵住的?

  這時,四面驚叫如雷,人群狼奔豕突,「捉拿大盜蔡文昌」之聲此起彼落,原來行客童寧被削斷了左足,心中大恨,大叫捉拿蔡文昌,他自己卻在玉面虎的相助下溜之大吉。

  蹄聲已近,三十餘名黑衣騎士在石坊外飛躍下馬,齊向裡搶,四面包抄。

  賣唱老柴放翻了幾名教師爺,夾著琵琶向東闖,人影一閃。一個披著老羊皮外襖的中年人在一座石碑後閃出,左手掐劍訣向外引,再劃一圈,低聲道:「震字旗主有令,柴兄聽命。」

  賣唱老柴快然止步,急問:「柴峰在,恭領信使金令。大事不妙。令主已兼程赴漢中府震字旗主彭芳自知雖主大局,傳論相機行事,不可孤注一擲保全實力。」

  「咱們又失去一次機會了。」賣唱老柴失望地說。

  「彭旗主命你不可暴露身份,伺機接近蔡小狗,假使小狗今天不死,必須設法和他攀交,以便日後誘擒回谷,聽候令主發落。」

  「兄弟遵命。」

  「再見,小心了。」

  這便隱身不見,賣唱老柴也隱身一座石碑後靜觀其變。

  文昌有自知之明,絕難接下七幻道的罡氣全力一擊,所以全力逃生。他已有多次脫身的經驗,論輕功七幻道無奈他何。可是不知怎地,今天的七幻道似乎大異往昔,似乎比他更快,三番兩次鬼魅似的堵在前面,不由他不驚。

  他卻不知碑林是環塔而立,他被堵在中間,七幻道不需躲避其他的人,在外圍移動,更沒有石碑阻擋,當然比他快,

  他向右疾掠,竄出三四丈,怪!七幻道又在一座石碑後閃出,怪笑道:「呵呵!好小子,你夠頑強,不服輸。好吧!且讓你吃些苦頭,道爺再揀現成的。呵呵!」

  怪笑聲中,他隱身不見。文昌已不聽他又轉身疾奔。再向右繞走,急急如漏網之魚。

  可是,竄出不到三五丈,他駭然站住了,真糟!跑不掉了,他已陷入重圍。

  遠處林木四周,喊叫捉拿大盜蔡文昌之聲浪此起彼落。

  碑林外圍,出現了三十餘名神色冷冰冰臉容醜惡的黑衣大漢,刀劍斜指,形成大包圍。

  他右方不遠處,是大雁塔的北塔門。

  南塔門碑林外圍側,黑魅谷真攔住了流水行雲,白衣龍女,正在論理,看去可能要動手。

  七幻道大馬金刀地坐在東北角一座石碑上,正在打坐練氣旁若無人,似乎不知血腥將起。

  田二姑娘淚痕滿面,已經奔出石坊門上了馳道,被宋安和一名教師爺攔住。宋安的劍丟了。左膀被劃了一道血線,鮮血仍在流。八尺外,兩名黑抱的佩劍大漢,正好奇地駐足而觀,

  田姑娘不住掙扎奪路,哀聲嘶叫,「放我走,你這畜生不如的衣冠禽獸,引來這許多豬朋狗友,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我爹不會饒你,長安城容不下你這種膽大包天的狂徒。」

  「二姑娘,請冷靜些聽我說……」

  田姑娘不是懦弱的女人,不然也不會有勇氣打破禮教傳統找終身伴侶,見對方攔住不放,銀牙一咬,低頭拾起一塊拳大碎石,全力扔出叫:「沒有入聽你的鬼話,滾開!滾……」

  宋安「哎」一聲驚叫,右肩又挨了一擊,退後兩步搖手叫:「二姑娘,假使不是我出頭,你定會上當,他是大盜蔡文昌,你……」

  「不聽!不聽,即使他是大盜蔡文昌,也比你君子些……」

  一名黑袍人突然走近,道:「對不起,打擾姑娘半刻。」

  「咦!你……」田姑娘驚疑地叫。

  「姑娘可知蔡文昌的事」?

  「我……我……」

  黑袍人對同伴舉手一揮,轉向姑娘欠身含笑客氣地道:「很抱歉,請恕在下魯莽,委屈姑娘片刻,但請放心,我同伴不會損及姑娘一根汗毛,但姑娘必須與咱們合作,帶走!」

  不由分說,兩人抓小雞似,將姑娘帶走。姑娘像個半死綿羊,不能掙扎不能叫嚷,穴道已被制使了。

  宋安一聲狂叫,向前猛撲,大叫道,「你們……」

  「叭」一聲暴響黑抱人一耳光把他擊倒在地,掙扎了幾下,暈厥了。另一名教師爺招子雪亮,呆在一旁不敢出頭。

  長安城郊的大雁塔是最有名的勝境,竟成了無法無天的江湖人的鬥場,等到府城的官兵趕到現場,慈恩寺附近已經找不到鬧事好漢們的蹤跡了。

  文昌身陷重圍,知道今天要想平安脫身,勢比登天還難。「拼了」!是他第一個念頭。

  他一步後退,退抵塔門右側,倚壁為陣,免受從後面接近的人猝然攻擊,更不必防範有人在後面用暗器招呼。

  八名身穿白袍,神清氣朗的男女,正步履從容,從不遠處泰然走近。

  碑林外圍,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率領兩名黑衣大漢踏步走來,這人頭藏黑風帽,深眼眶,鷹鉤鼻,大馬臉上長了十來個白斑,灰鼻須,陰森寐地。內穿黑緞夾勁裝,外罩黑大衣,衣領上插了一根長綿包,腰帶上懸著一招厚鬼頭刀。

  文昌已從這些人的裝束中,知道是黑旗令主的爪牙,背塔壁而立,居然夷然無懷,見三人大踏步末撤兵刃走近,他也收了劍入鞘,叉手相候,臉色冷然。

  高瘦中年人在八尺外止步,兩名黑衣大漢左右一分。

  文昌淡淡一笑,首先發話:「黑旗令主的爪牙,果然人多勢眾。」

  高瘦中年人哈哈笑,鼠鬚不住掀動,道:「閣下但請放心在下決不倚眾群毆,但尊駕必須在未交代清楚之前,不可妄圖突圍。」』

  「蔡某沒有什麼可以交代的,你說就是。」

  「閣下可以是蔡文昌?」

  「不錯,亡命客蔡文昌。」

  「蔡老弟,在華山潼關官道之間,老弟會與黑魅谷真老妖婆同車東行。」

  「說對了。」

  驀地,第三層塔口出現了三個女人的身影是黑魅谷真和兩個侍女,她神不知鬼不覺上了塔,至於流水行雲和白衣龍女,剛從東面繞到,神色緊張,正站在黑衣人的包圍困外待機。

  黑魅谷真發出一陣銀鈴似的輕笑,向下道:「文昌,你坦誠得可愛,敢當江湖英雄好漢之面承認與我老妖婆有關的人,太少太少了。」

  塔下所有的人全吃一驚,黑旗令主的爪牙來得匆忙,注意力全放在文昌的身上,先前根本沒有留意黑魅谷真竟在這兒相會。在場的人中,除了文昌之外,先前沒有任何人發現她已在場,連七幻道也走了眼。

  在石碑頂端打坐的七幻道聞聲抬頭,一聲怪叫,像電光乍閃,落下碑頂向塔門。

  黑魅谷真怪聲怪氣地叫;「白鶴妖道,等會兒,你我的過節不必急於結算,不然這一輩子你也休想乎安。」七幻道置之不聞,瘋子似的衝入塔門。

  三朵黑雲自天而降,黑魅谷真分開二侍女的手,從三丈高的二層塔門悠然下降塔底,一聲輕笑,掠入碑林如飛而去。碑林外圍三名當路的黑衣人,如見鬼魅地慌忙閃開,不敢阻攔。

  文昌耳中,清晰地聽到黑魅用傳音入密之術衝向他說:「膽大心細,不可大意,我會在旁照應。」

  黑魅先前出現二層塔門,七幻道像一頭飛禽急衝而下,狂追不捨,一而大叫:「妖婦休走,今天不是你的便是我的。」

  掠過外圍黑衣人,又扭頭叫:「姓彭的!蔡文昌小輩身上的東西不許運,不然會怪貧道反目無情。」

  文昌想利用機會脫身,但瘦長中年人老謀深算,對剛發生的事不聞不問,鷹目冷電四射,目不轉睛地死盯住文昌,隨時準備出手攔截。他只好死心,暗中默運神功,要在死中求活殺出一條生路。

  八個白衣人在外圍站住,冷然注視著這兒的動靜。為首一個傢伙身材矮壯,一雙手奇長奇粗,下垂過膝,粗眉成一字,大眼紅絲如網,凸出一個堅強的下巴,留著捲曲灰駱腮須,腰帶上插了一把烏光閃亮的沉重大鐵鉤,鉤內彎沒開口,鉤尖也不夠鋒利。他站在中間,雙手抱胸冷然屹立,不住向遠處的文昌打量,並不住點頭,似乎在欣賞文昌那大敵當前毫無所懼的英風豪氣。

  八人之前共有四名黑衣持劍大漢,神色凜然,半側身形,防備八人進入。但心虛之象形於表面。

  瘦長中年人直等到人聲靜止,方重新發話道:「蔡老弟那晚在大玄壇庭,是你行兇殺了敝手下……」

  「不錯正是區區在下,為自衛而救人,並不輸理」文昌搶著答。

  「還有……」

  「還有在長安城和霸橋官道之中,在下會懲戒與貴堡暗通聲氣狼狽為奸的西北鏢局伙計。」

  「胡說!」瘦長中年人不悅地叫,稍頓又道:「在下不許你血口噴人。」

  「哼!好一個血口噴人。」

  「閣下與非我人妖……」

  「梅林公子乃是在下的知交好友。」文昌搶答,哼了一聲道:「不用說廢話,反正閣下的爪牙消息靈通。在下的也不想隱瞞任何事實。閣下通名,咱們劍上見真章。」

  「在下九宮堡主令手下銀漢震字旗主彭自芳,匪號是神刀奪命。」

  「彭旗主,閣下是單打獨鬥,抑是倚眾群毆?蔡某與貴主並無深仇大怨,有時要求公平一決,假使尊駕不按江。湖規矩,紫菜也無可奈何,反正黑道凶梟的所為,用不著日後向江湖朋友交代,再其,蔡某,也算是黑道人,獨來獨往,應該要求公平一決。」

  神刀奪命呵呵一笑,笑完道,「當然,本旗主自會給你一次公平的機會……」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蔡某聽清了。」

  「稍安毋躁,聽在下說完。本旗主不想在這幾名勝之區胡來,免得驚世駭俗,特請尊駕隨彭某往東郊一行,彭某以江湖名號擔保,以上賓之禮相待,決不食言,即使商談決裂,本旗主也必實踐約,與尊駕公平一決。」

  「哼!有什麼可以談的?」

  「令主對老弟的人品,膽識,才華,極為欣賞,所以……」

  文昌仰天狂笑,笑完道;「好說好說,過獎了。請上復貴令主,蔡文昌不才,一個初出道的江湖小亡命,我行我索為惡江湖,卻不願受人管束,更不願托庇於黑道盟主的卵翼下揚名四萬,人各有志,勉強不得,只有千里獨行悠遊自在的蔡文昌,沒有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亡命客蔡某人,這就夠了。」

  神刀奪命沉下臉,厲聲道:「姓蔡的,你好不識抬舉。」

  「哈哈!蔡某就是這種材料,假使識抬舉,也不至於動土與江湖大名鼎鼎的黑旗令主作對。」

  「你在自掘墳墓,小輩。」

  「哈哈!疾言厲色嚇不倒蔡文昌,蔡某不是你的屬下,不必在我面前神氣。」

  神刀奪命手按在刀靶上,一字一吐地厲聲問:「姓蔡的,你真要不惜性命不聽……」

  話未完,文昌奇快地拔劍出鞘,向塔壁側身一劍揮出,「錚」一聲暴響,火花飛濺,身形轉正劍已入鞘,冷笑道:「蔡某不受任何人軀策,任何人不買賬,這兩句話你可以刻在石碑上,公諸天下江湖同道。」

  遠處的流水行雲搖頭苦笑道:「好高傲的孩子,可惜走錯了路,英風豪氣值得喝采,膽氣過人亡命之徒。」

  白衣龍女焦急地低問:「姨父,我們是否是插手?」

  「孩子,不可妄動。瞧,無與谷的高手鐵臂獨將有所舉動了,不知是吉是凶,我們豈能冒險招惹黑白兩道的高人?你該知道那會惹起多大的災禍?」

  文昌砍壁明示決心,令在場的人心中駭然,一個初出道的小亡命,竟敢和黑旗令主的爪牙公然抗拒,委實令人難以信。

  驀地,塔頂突然傳出洪亮的語聲,直震象入耳膜。「阿彌陀佛!壯哉!」

  聲音發自塔頂,看不見人影。神刀奪命向遠處一名黑衣大漢招手,向塔上一指,黑衣大漢飛躍而至,從另一面塔門掠入塔中。

  神刀奪命冷哼一聲,踏前一步道:「拔劍!本旗主要活擒你帶走。」

  在左首戒備的黑衣大漢搶出叫:「稟旗主,割雞焉用牛刀?讓屬下擒下他。」

  「小心了,上!」神刀奪命冷然發話,退出圈外。

  黑衣大漢手按刀靶,搶上叫:「快刀魏忠,奉命擒下你這小輩。」

  叫聲中,揉身搶入,鋼刀奇快的出鞘,迫中宮而進,絕招連環三刀的「雲龍三現」立即攻出,兇猛狂野地追上,勁風厲嘯,刀光閃閃。

  文昌退了兩步,避過兩刀,第三刀由下反拂,削向他的右胯骨,刀將大漢的身子封實了,人隨刀進,任何方向攻來的兵刃,也無法乘機反擊,一刀不中時,下招如不是青龍入海,也將是深入斜身出刀的,回龍張爪。

  文昌一咬牙,銀芒一閃,劍閃電似的出鞘,全力順勢上陣,「錚」一聲刀劍相交,大漢的刀被崩得向上跳。大漢小看了文昌,做夢也未料到文昌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刀向上揚,整個身子暴露在文昌的劍下了。

  「小心……」另一名大漢急叫,拔刀飛撲而上。

  可是晚了半步,慘變已生。文昌硬接硬擠,他對自己的修為有信心,不等對方有變招的機會,突然敝劍反擊,出其不意硬往刀光搶入。上陣、踏、送劍、斜飄、一氣呵成。

  「呀……」慘叫聲起,大漢的刀徒頭上掉落身後,胸前開了一個劍孔,鮮血激射,晃了兩晃,以手掩胸向前急俯衝倒在八尺外。

  幾乎在同一瞬間,響起文昌的一聲沉喝:「呔!」

  人化猛虎,劍似蚊龍,從另一兇猛撲上搶救同伴的大漢刀下楔入,從一夯旋出,但見入影劍芒一閃,突又有人影重現,劍影亦杳。

  「啊」大漢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挺力跟蹤前衝,「砰」一聲撲倒在文昌身側丈餘,刀拋滑出丈外停止在塔根壁下。身軀掙扎著捲曲,然後向上翻,吁出一口長氣,突然抽劃過左眼角,鮮血如泉湧,已無可救藥。

  文昌足踏丁字步,劍身血跡一片猩紅,斜身站立如同石人,臉上每一顆細胞似乎都凝結了,虎目寒冷而堅定,凝盯著三丈外的震字旗主彭芳。

  包括外圍的八名男女,全都發出一聲驚呼,被突然的變故驚住了,被文昌快速無比的雷霆一擊嚇了一大跳。

  錯懷中,搶出兩名黑衣大漢,挺劍護身撲向地下已倒死在血泊中的兩名同伴。

  文昌的目光顧得寒冷而陰森,劍訣徐引!冷叱道:「退回去!人已死了。」

  兩大漢嚇了一跳,倏然止步。厲聲奪人,文昌剛才兇猛狂野的驚人氣魄,與目下冰森的神情,確是令他們膽寒,心中發毛。

  震字旗主神刀奪命彭芳心駭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文昌剛才兇猛的雷霆一擊,深得快狠穩准的秘訣,不但手法上乘,而且銳不可當,他心中有點虛,不敢冒生命之險打沒把握的仗,兩名大漢是他的左右臂膀,功力在所有的手下中出人頭地,僅在一照面極短暫的剎那間,同時中劍慘死,豈不可怕?

  在心中發毛駭然難信中,心頭泛上了無比的憤怒,舉手招回兩名手下,厲聲道:「用六合刀陣殺了這狗東西,列陣。」

  應聲掠出七名大漢,七把鋼刀出路,他自己手按刀靶,一步步迫進。

  六合刀陣,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用以對付高手的陣法,八把刀在他的指揮下,四面合圍,同時進擊,封住上下四方,齊向內聚,所以是為「六合」,任何人也難逃出八把鋼刀的同時進擊下,除非是刀槍不入的可怕高手。

  但文昌踞壁而立,身後無法包圍,他必須將文昌引出,不然合圍無望,也就是說,他想使用六合刀陣目下有困難,不能合圍,也就無法八刀齊下將文昌困死陣中。

  七個人三面迫進,在兩丈外止步,七把鋼刀光芒耀目,刀尖前指。他自己再進五尺,冷然徐徐撤刀。

  他的刀背後刃口鋒利,刀身沉重,在軍刀論重量僅稍次於九環刀,同時可以砍碑破壁的重傢伙。刀出路,冷電四射,寒氣森森,左手一技披風掉在手中,向前一抖,風聲呼呼中碎步欺進。

  文昌並未被披風所誘,左腳前探,劍尖下垂凝神待敵。

  「且慢還手。」有入突用直震耳膜的嗓音大吼。

  有人出聲喝止,但已晚了一步,一刀一劍已開始行迅速雷一擊,刀如猛虎,劍似怒虎,但見刀光劍影三進退五接觸,人影進退如電,刀劍難分,黑色的披風亂舞,罡風四射,功氣直追八尺外。

  「錚錚!錚」』龍吟虎嘯中傳出驚人心魄的金鐵交鳴火星激射,寒芒飛騰扯擊,凶悍的照式連綿而出。

  「呔!」吼聲突起。

  「錚!嗤!堅將的響聲與正斯裂聲刺耳欲聾。人影突起,黑影暴退。

  神刀奪命飛退丈外,站穩了,刀尖緩緩下降,左手的披風徐徐飄還,他面色如同厲鬼,額青筋不住跳動,汗光閃閃,怪眼不住眨動。

  他凶狠地狂攻五招十刀,生死在呼吸間,最後一刀出手後勁不繼,對方的劍已快著哩,他只好火速出退,想誘文昌離開塔下,但文昌不上當,並不跟蹤追出,左右七名手下無法合圍,六合刀陣無法展開。

  罡風漸止,五塊破黑布胡然落地。這是從披風中掉下來的,披風至少也挨了五劍之多。

  文昌本已退出八尺,但不等左右的黑衣大漢撲出,已

  如電閃回到原地,仍然撤出接觸前的姿勢。他額上見汗,但臉色未變,舉劍的手堅定如同鋼鐵,冷靜陰森的神情絲毫未變。

  由雙方神態上估量,神刀奪命已據下風,敗像已顯,難以支持的表情流露無遺。

  出聲喝止的人,是八名白衣人的首領,喝聲晚了一步,他正欲搶出,但見只有神刀奪命一個人上,似乎己料定神刀奪命討不了好,所以不再上撲。—第一次接觸告終,白衣人微微領首,向七名同伴舉手一揮,有六名白衣人左右一分,他自己帶著一名中年白衣人從容舉步向裡走。

  兩名黑衣人擋在前面,刀尖突起,雙刀伸出擋住去路,右首黑衣大漢厲聲喝道:「站住!不許過問插手。」

  為首的白衣人淡淡一笑,那了挪掛在腰間的大綱鉤,奇特的長手不注意地抹了抹鬍子,道:「大雁塔並非是主人的斷腸崖,豈能禁止尤某往來?讓開,老兄。」

  「一句話,不許插手。」黑衣大漢說,但持刀的手不住輕顫,顯然心中已虛,形之於外。

  「在尤某面前,你這種舉動太放肆了收刀!」

  兩名大漢情不自禁退了兩步,想收刀卻又有點不敢,

  黑大漢牙一頓,挺了挺胸硬著頭皮道:「尤前輩名湖,在下自知放肆,但重任在身,奉命行事,不得不如。」

  尤前輩極有風度地含笑點頭,然後向遠處的神刀奪命亮聲叫:「彭當家,可否遣走貴手下讓尤某通行?」

  神刀奪命正在調息,扭頭沒好氣地叫:「任何人皆不許擅行插手,即使閣下鐵臂猿尤師父也不列外,九宮堡的事,不許外人干預。」

  鐵臂猿尤健,是無盡谷主秋痕的得力臂膀,在江湖大名鼎鼎,功臻化境,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象貌身材像個大猿,一雙長臂已練成刀槍不入的鐵臂功,五指抓石如粉,掌力可裂石開碑。他的大鉤是外門重兵刃,一聲之下石破天驚,能接下的並不多見,是個黑道惡剋星,惹火了他,他絕不會輕易罷手。在外表上笑容可掬,暗中卻不饒人,他與無盡谷主的第一名得力高手金奪銀刀凌光祖交情不薄,但兩人的為人正好相反。凌光祖為人豪爽,氣度寬宏而能容物,極獲白道朋友的敬重,一言九鼎人人敬服,鐵臂猿在外表學凌光祖的榜樣,可惜本質上差異太大。

  神刀奪命彭芳,不過是一個銀字旗的旗主而已,論功力相差太遠。論武林聲望也差得太遠,竟然狂傲地出言頂撞,鐵臂猿怎受得了?但在外表上,鐵臂猿並未變臉,呵呵一笑道,「當家既然不給尤某餘地,尤某只好自行其事了。」說完,從容舉步。

  兩大漢一咬牙,踏進一步伸鋼刀沉聲道:「止步,不許闖。」

  「尤某不闖,走走而已。」鐵臂猿含笑答,硬向刀尖上撞,火眼中厲光乍閃,笑容令人心寒。

  「站住!」兩名黑大漢沉喝,同時一刀截出。

  白影一閃,小兩把鋼刀中閃過,兩名黑衣大漢同聲狂叫,向外飛拋,兩把鋼刀已到了鐵臂猿手中。

  鐵臂猿雙手齊揚,兩把鋼刀無聲飄出,飛射三丈外一座石碑,兩聲輕響,竟然神奇地插入碑座,入石八寸,刀靶巍顫顫地輕搖不已,他掃了臉色泛青的另六名黑衣大漢一眼,淡淡一笑道:「諸位,請不要阻尤某的道。」說完,和一名同伴大踏步走向裡去,走了丈餘,哈哈—聲長笑,兩人突以電光石火似的奇速,眨眼便穿透重圍,到了塔下方人影重現。形成包圍的外圈黑衣人,誰也不敢出手相阻。

  遠處傳來一聲怪異的長嘯劃空而過。神刀奪命向文昌冷哼一聲,不理睬掠到的鐵臂猿,舉手一揮大叫道:「退!全部撤走。」他收了刀,轉身輕瞥了鐵臂猿一眼,冷冷的道:「這位蔡文昌乃是敝上必欲得之人,也是七幻道白鶴仙勢在必得的正主兒,尤師父留意些就是。」

  「哈哈!尤某擔待得了,無盡谷沒有怕事的人,敝長上也不是一嚇便倒三歲娃娃,天下白道朋友更不是紙糊的。彭當家請放心,承讓了。」

  神刀奪命冷笑一聲。帶著手下抱了屍體走了。

  文昌本想乘機溜走,但身形未動,鐵臂猿已看出他的心意,一閃即至,其餘七名白衣大漢也飛撲而上,三方面圍上了。鐵臂猿點頭叫:「小友,借一步說話。」

  文昌心中一驚,但仍不害怕,泰然問:「在下沒聾,你說啦!」

  「江湖中這些天謠言滿天飛,說無盡谷已和九宮堡同流,據說是閣下所放的消息。請教,閣下的消息從何而來?」

  「在下遠不想在威迫下回答尊駕的問話。」

  「呵呵!你要回答的。尤某奉命追謠,已經鋪問過好些人了,最後一人招供說是你說的,閣下是聽誰說的?尤某不想多事,只追問消息從何而來,希望小友指教。」

  文昌冷然一笑,道:「這消息確是在下傳出的。」

  「小友由何處聽來的?」

  「哼!是在下傳出的,那就夠了。」

  「是你造謠的?」

  「在下說的是事實。」

  鐵臂猿面色一沉,冷笑道:「你有何為證?」

  「東郊大玄壇廟,在下被貴後的爪牙所據,親耳所聞,親目所見,半點不假。」

  「呸!你好卑鄙,竟然血口噴人,造謠中傷本谷的聲譽。玄壇廟是一座廢墟,根本沒有本谷的人在城近郊潛伏。白道朋友都是有家有業的人,用不著另建秘密藏污納垢,你竟然……」

  文昌用一聲冷笑打斷對方的話,搶著道:「在下不是三歲娃娃,耳聰目明,身受貴爪牙計擒囚辱之恥,無意中探出的內情,豈能有假?哼!以今天來說,閣下與黑旗令主的走狗重重包圍,居心昭然若揭。我敢說,你必定說是巧合,不錯吧?這種巧合真是太巧太微妙了。在下初出江湖,雖說孤陋寡聞,但這種黑白道雙方英雄當面客氣做作的事,在下確是以了解,這種巧合,也難令在下相信。」

  鐵臂猿神色己平靜下來,淡淡一笑道:「目下你說得似乎振振有調,煞有介事,尤某不必和你爭辯,官兵可能快到了,委屈閣下隨尤某走一趟無盡谷敝後主定然查個水落石出,必用事實,杜閣下之口……」

  「在下沒有到無盡谷一定的必要,閣下不必費心。」

  「閣下難道要尤某請你走麼?」

  「請也不行,蔡某不願做的事,任何人也無法勉強。」

  鐵臂猿大踏步走近,一面道:「尤某只好親自請你了。」

  遠處的流水行雲對白衣龍女苦笑道:「這小後生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闖的禍太大了。自認大盜淫魔,與武林十三高人中的幾個人為敵,惹火了黑道惡魔,得罪了白道朋友,在近來數十年的武林中,自從亡魂劍客歸隱之後,他可算第一個瘋瘋的年青人,後果可慮。

  「姨父,我們怎辦?」白衣龍女焦急地問。

  「我們必須脫出是非之外,咱們惹不起這些人。黑魅谷真獨自一人,已經從東面的塔門隱身塔內了。鐵臂猿雖則了不起,但比黑魅差得太遠,目下用不著耽心。」

  白衣龍女向不遠的一座石碑一指,低聲道:「那妖道已經到了,有妖道纏住黑魅谷真,蔡文昌雖然……」

  「孩子,千萬不可妄動,這事萬萬不可插手,我們只能靠運氣在旁暗中找機會聲援。你不可妄行出面,由我見機行事。」

  塔下已經動手相搏了,激鬥十分兇猛。

  文昌見鐵臂猿赤手空拳,大刺刺地硬用雙手搶入,心中火起,太瞧不起人啦,等對方的左手伸近胸部,一聲怒吼,劍出風雷動,連揮兩劍。

  「噗噗」兩聲悶響,兩劍皆中,拂中鐵臂猿的左手小臂,人影乍分。

  「咦!」鐵臂猿訝然叫,沉重的兩劍,竟將他震飄五尺外,衣袖出現了裂痕。他感到整條右臂如被萬斤巨錘所撞擊,奇大的勁道硬將他震得飄離原地,臂膀酸麻,鐵臂輕功竟然難以抗拒文昌的一把凡鐵常劍,大出他意料之外,想不到文昌年紀輕輕,竟有如許精純的奇異內功。

  「你該死。」他怒吼,撤下了大鉤,憤怒地揮出。

  「錚!」文昌卷劍振,震偏大鉤盪開三寸,自己卻被震得虎口欲裂,鉤飄八尺。

  第二鉤又到,風雷俱發,如同天雷下擊。

  「錚!」文昌又撇出一劍,用虛勁,人向左飄,狂野地欺近鐵臂猿的右側,劍發如電,「寒梅吐蕊」出手回敬,五劍連攻。

  「滾!撒手!」鐵臂猿怒吼,旋身來一記「力劃鴻溝」。

  「錚!卡勒」雙刃相接,太快了,文昌無法及時撤招,劍被大鉤鉤住,奇大的扭力傳到,劍尖斷掉八寸。

  文昌吃了一驚,向後飛退。

  「再接一鉤,小輩!」鐵臂猿叫,如影附形迫進,大鉤鉤向文昌的雙足,快如電光石火。

  文昌唯一的自保辦法是向後撤退,用上了金鯉倒逐波身法,身軀向後反穿,凌空疾射。

  真糟!突然穿入了塔門,到了塔內了。

  石碑後人影出現,穿八封道袍的七幻道一聲狂笑,從另座塔門射入,喝聲如雷。「休搶貧道的買賣,姓尤的匹夫。」

  他剛入塔門,塔內傳出了嬌滴滴的輕喝:「滾!這買賣不是你的。」

  「啪啪」兩聲暴響,黑魅谷真給了他兩袖,罡風厲嘯中,七幻道退了八尺以上,一聲怒吼;再向內搶。

  文昌進入塔內,鐵臂猿也到了,伸鉤猛喝:「躺下,好小輩。」

  文昌身形落地,假使他挺身站起,定被大鉤所制,危極險極。他不挺身站起,就地飛滾。真巧,滾到了螺旋梯口,鐵鉤掠胸衣而過,一髮之差逃出一劫。

  他知道鐵臂猿了得,劈面將斷劍遞向跟蹤追襲的鉤影。「錚!」一聲暴響,大鉤又將斷劍擊成三段。

  他也在這生死一發中爭取了剎那時間,喝聲「打」一枚銀羽箭脫手破空而飛,人也站起竄上了螺旋梯。

  鐵臂猿沒料到文昌,依然凶悍無比,「打」字入耳,他百忙中一掌猛拍到胸口銀星,「噗噗」兩聲,銀羽箭被拍得向旁偏飛,帶著一聲厲嘯,穿過肋衣。他這一掌並未能將銀習箭擊毀,也未能震落,只是偏了準頭而已。

  鐵臂猿吃了一驚,肋衣又被劃破了,被一個小輩兩次傷衣,惹得他怒火驟升三千丈,日後江湖傳出,他得鐵臂猿名號不用叫了,這口氣在他這心胸狹窄的人來說,比殺他還難堪,是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

  「小狗,尤某要一寸寸碎你的骨頭。」他怒吼,向上飛撲,掌鉤護身向上狂追,顯然對文昌的暗器有所顧忌。

  另一座塔門內,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拔劍相鬥,展開了兇猛的搏鬥,八九丈寬的下層塔內,劍氣漫天,電芒飛騰,除了先進一步進入塔中的文昌和鐵臂猿之外,其他七名白衣人無法進入塔內。

  「上。」先前追隨著鐵臂猿的中年白衣人叫,分由四面縱上第二層塔門,向內搶。

  文昌劍已被毀,螺旋梯盤旋而上,只可容兩人行走,像是鼠門於窯,赤手空拳怎能和沉重如山的大鉤相搏?連躲閃的空間都沒有,除了向上進命,別無他途。

  上了第二層,他想由塔門向外跳,第三層塔門距地面不足三丈,往下縱乃是輕而易舉的事。剛撲近塔門,白影已在塔門現身,一把長劍已從外面探進,第二支劍也在門旁出現,了不得,劍影的光芒已在胸口射到,暴喝入耳!

  「納命!或者投降……啊……」後一聲是動人心魄的摻叫。

  文昌百忙中向後退,左手一揚,不但從劍芒前退走,一把飛刀化為一道淡淡銀虹,一閃即沒,射入白影的胸前七大穴。大漢向下飛墮,摻叫聲在天字間搖塵而下。

  他想再次搶出塔門,但鐵臂猿已到,塔門的另一名白衣人,用劍護身堵住塔門,脫手連發三枚亮銀鏢,以牙還牙,也未出聲招呼。

  文昌是暗器大行家,亮銀鏢小意思,但卻失去了出塔的機會,百忙中接了一枚銀鏢,再逃上第三層。

  神刀奪命一群黑道惡賊並未撤走,他們在隱處高踞馬背上戲戰。其中一名惡賊的鞍前,挽了一個大布包,裡面裝了田二小姐。

  文昌向上逃,這時想從塔門下跳已不可能,跳下去不跌死也成了廢人,死路一條。明知往上逃也是絕路,但在未踏入枉死域之前,他必須全力掙扎圖存,走一步算一步,更想找機會多撈幾個死鬼墊底,賺一個算一個,江湖亡命之徒,性命早晚要完蛋,沒有什麼可怕的。

  鐵臂猿領先,六名白衣人在後跟,循梯往上狂追,怒叫聲和狂笑聲震耳欲聾。

  到了第六層,文昌剛踏上第七層的梯口,三把飛刀從一名白衣人手中飛出,越過鐵臂猿身側,直取文昌的後心,分射上中下三處要害。

  文昌似乎背後長了眼,不敢向上縱,向上縱恰好被飛刀截住。他向牆壁一貼,讓飛刀掠頂而過,然後向上飛縱。真糟,因此一來,他便慢了剎那,鐵臂猿已經到了。

  鐵臂猿個兒矮了近尺,但手臂夠長,大鉤也長有三尺,伸長時可遞及六尺以外。文昌剛縱上三級,大鉤已到,伸到了腳下。

  「下來!小輩。」鐵臂猴高興地叫,大鉤一伸一收。

  幸而這傢伙自以為了不得,鉤內緣未開鋒口,勾住了文昌的右腳跟,向下帶,伸左手去接人。

  文昌感到腳下一震,踩骨前端如被火烙,巨大的勁道把他向下拉,他已看清大鉤的結構形態,人急智生,拼腳骨受傷,在下沉的剎那間,功行雙腳,吸腹扭腰,半空中大旋身,右腳在鉤內一旋,變成了腳跟被勾,鉤內緣未開鋒,腳上又有皮靴相護,轉動毫無困難,雙腳一收,右腳便滑出了大鉤。

  身形仍向下沉,鐵臂猿的大手已到了胸口。

  他一聲大吼,將早先接來的銀鏢打出,自己的三枚銀羽箭也射出一枝,暗器出手向下飛射,手上下一崩,硬接抓來的大爪。因時,雙腳也連環攻出。

  「啪啪!」暴響聲震耳,三支手絞實。他的腳也踢中鐵臂猿的胸膛。假使他的腳不是先受到大鉤結實的一擊,力道已被消去五成,這兩腳鐵臂猿不死也成殘廢。

  鐵臂猿未料到文昌如此了得,反會運用機智脫困,而且凶悍反擊,奮不顧身拚死相搏,有拚個兩敗俱傷的打算,反應之快,委實令人難以置信。因此,他想避免貼身相搏已不可能,加以對文昌的暗器早懷戒心,兩顆銀星入目,他必須分神應付,一上一下,接觸奇快,他向下一伏,躲過了銀星,卻躲不掉手腳的奇快打擊。

  「啊」下面有人狂叫,是發射三把飛刀的傢伙,不但挨了一鏢,也挨了一箭,做了鐵臂猿的替死鬼。

  「砰」一聲大震,三個人滾在一堆,文昌的腳了得,全力一踢,踢中鐵臂猿右肩,立即脫出糾纏,再向上飛跳。他的雙手和鐵臂猿的手曾經纏住,被鐵臂猿絞扭得雙手又痛又麻,右腳也疼痛難當,但他仍然奮起餘力向上逃。

  鐵臂猿一躍而起,咬牙切齒卸尾狂追,但看腳下的情形,已有點不利落,顯然已受了挫傷。

  另五名白衣大漢,接著同伴的屍體,狂怒地向上趕,咒罵聲震耳。

  文昌竄上頂層,心中一震,腳下略一遲疑,最後向傍繞轉。他心中暗叫完了,螺旋梯已盡,顯然己到了頂層。

  這兒是塔頂的第七層,四面有塔門,四壁有金碧輝煌的佛像神龕,,中間磚地上,擺了一塊木棋盤,雨端兩個蒲切上,分別踞坐著一僧一道,正一手護照,一手在檀香木盒中撫弄著黑白棋子,棋盤上,白子在中間布成自左至右的扭曲長龍。黑子則佔住四角,逐漸內侵,似乎已佔了優勢。黑白兩子,總數約下有兩百顆左右,看情形,戰況已至最後關頭,勝負將判。

  束首是個長眉如雪,臉色紅潤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和藹可親,身穿一身灰色裘袍,沒披袈裟,腳下是潔淨的芒鞋,身材甚高,胸前掛著念珠極為醒目,是檀香木所造,但比傳統的念珠要大上數倍,珠上隱有字跡。

  另一醒目的是,老和尚左耳只剩下半節耳輪,口中牙齒寥寥可數,崩缺甚多。右額角有一塊疤痕。按在膝上的左手,只有三個指頭,中指和無名指齊掌骨不見了。

  老道也夠老的,老得臉上皺紋密佈,鬚髮如銀,像貌清懼,仙骨道風,瘦長的身材,瘦骨嶙峋只剩皮筋的枯手,指甲甚長,半死不活的老眼,癟嘴唇。身穿青道袍,白髮挽成道士聯,腳下是布鞋,衣領上插了一把白馬尾做的佛塵。搶眼的是鼻尖,其色青黑,像一個蛇頭,不像人鼻。

  一僧一道似乎並未發現有人奔上,仍全神凝注著棋盤。文昌繞兩人而過,奔向右首的一座塔門,向下一看,完了,十六丈高的大雁塔,想往下跳準會變成扁鴨,倒是最理想的自殺超脫好地方。

  梯口白影出現,鐵臂猿到了,狂怒地站在梯口傍。另一道梯口,也出現了白衣人,兩處出口堵死,跑不了啦!

  這瞬間,老和尚呵呵笑,道:「老道,怎麼。還不落子?這是第二百零八手,你已用了兩刻時辰啦!」

  「別吵別吵,急什麼?三天都過去了,用不著催。」老道搖頭晃腦地笑,手中的一顆白子不住搖動。

  老和尚取過身旁的酒胡蘆,灌了兩口道:「哈哈!垂死掙扎,狂費心機,你已無能為力,無法回天,小心我下一顆子,要截掉你的龍尾巴。」

  「笑話!我要……喂!小伙子,跳不得,跳出去上不了西天,卻會下地獄。」

  原來文昌要從塔門往下爬,事急了,他要冒險,希望能用壁虎功爬下第八層塔門,塔門正在下方,相距只有丈餘左右。剛跨入塔門,便被老道叫住了。

  老道並末向文昌瞧,目光仍落在棋盤上。

  鐵臂猿以為老和尚是慈恩寺的僧人,老道可能是八仙官的香火道人,毫不在意哈哈狂笑:「小輩,能跳你就跳罷。尤其要活的人,你真要找死尤某也無法阻你,哈哈!跪下……」

  他一面說,一面向棋盤上聞,要跨越棋盤而過,從一僧一道之中抄道追擒文昌。

  有人追擊,怎能用壁虎功往下爬?文昌已走投無路,只好拚命,拔出幻電劍,冷笑道:「不是你就是我,看誰今天血濺大雁塔頂。」

  鐵臂猿到了棋盤邊,伸腿踏進。

  老道恰好抬頭,看到了文昌手上的幻電小劍,似乎一呆,伸手一撥,撥中了鐵臂猿伸出的腳。

  鐵臂猿像是發了瘋,突然向後倒飛,「砰」一聲背撞在塔壁上,再向下撲例,駭然大叫「哎……哎呀!」

  他的大鉤在磚地上滾滑,溜出一串串火花,人吃力地掙扎,搖搖晃晃地站起,臉無人色,正想發話。

  老和尚也抬頭盯了他一眼,微笑道:「施主,你想掀了老袖這盤棋?不行,老道棋正陷入死境,眼看輸得極不甘,你這一打擾,小心老道惱羞成怒,拆了你的骨頭出氣。走吧!得饒人處且饒人,趕盡殺絕,何必呢?施主,沖老衲薄面,走吧!要不,老衲向施主結一段善緣。」

  鐵臂猿這才看清楚老和尚和老道的臉容,似乎渾身一震,火眼似要凸出眶外,張大嘴卻像是停止了呼吸,臉色逐漸在變,只片刻間便成了青灰色。

  老道的目光,從文昌轉落在鐵臂猿的臉上,半死不活的怪眼十分古怪,鐵臂猿只感到渾身發冷,蛇形鼻似乎在輕微抽動,看去極為可怖。

  「你還不滾?」老道冷叱。

  鐵臂猿如中雷擊,只覺心向下疾沉,渾身一軟,脊樑挺不起來了,「砰」一聲坐倒在地。

  梯口出現了黑魅谷真,粉臉一變,吸入一口氣,突然以令人難信的奇快身法向左一閃,貼在塔壁上。

  七幻道出現,兇猛地衝上,身劍合一捷逾電閃。豈知黑魅突然閃開,他卻疾射而過,沖向一僧一道的中間,身形帶起勁急的利風,假使讓他從中間衝過,棋子必定全被剩風刮走,僧道兩人也可能坐不牢會被帶倒。

  老道哼了一聲,大袖突然抖出叫:「該死!沒教養的東西,滾!」

  七幻道身形突然不進反退,一陣無聲無息的奇異冷流襲到,護身的玄門奇學利氣發出洩氣的奇異嘯聲,無形自傲,排山倒海似的奇異勁道著體,身軀倒退,如被狂風硬生生往回刮。

  他驚叫一聲,全力振劍,想用千斤墜穩下身形。但不可能,他無法抗拒排山倒海似的怪異暗勁,吹毛可斷的寶劍所發的劍氣微弱得可憐,「叭僕」兩聲仰面便倒,雙足仍向上翻了一個倒觔斗,骨碌碌翻下了梯口,跌下第六層去了。

  黑魅谷真—聲不吭,閃電似的消失在梯口了。

  勁氣四蕩,僧道兩人衣襖飄飄,但全盤欲飛的棋子突然安靜下來,沒移開原位。

  大名鼎鼎的七幻道被一袖打下螺旋梯,人見人怕的黑魅谷真突然逃走,鐵臂猿大概已確定了僧道兩人的身份,再不走豈不完蛋?他渾身一震,吃力地扭轉身驅,如見鬼魅地踉蹌撲向梯口,連滾帶爬逃之夭夭,大鉤也不要了。

  幾個白衣人先前驚得目,定口呆,鐵臂猿的狼狽景象卻令他們神魂入竅,不約而同奔向梯口,搶著逃命。

  文昌似乎停止呼吸,難以相信這是事實,事實卻擺在眼前,所以駭然癡立,忘記了該怎呢,還是留下?人群走盡,他才恢復神智,收劍舉步便走,要繞過老和尚身後奔向梯口溜之大吉。

  剛踏出一步,老道伸手虛攔,冷冷地道:「你留下。不叫你走,你給我乖乖地站著。」

  口吻太不客氣,文昌一身傲骨,反感湧上心頭,道:「我,為何要聽你的!」

  「你非聽不可。」老道的聲音更冷。

  「在下並未打攪道長,彼此陌生,—無過節二無交往,沒有聽你的道理。」

  老道面色一沉,正待伸手,老和尚呵呵一笑,道:「道友,少管閒事,快留意你己陷入死境的棋局,不必藉故耍賴。」他又向文昌微笑,道:「小施主,你那把幻電小劍讓老衲瞧瞧。」

  文昌如受催眠,拔劍雙手奉上,他弄不清自己的舉動何以反常,反正已不由自主依言送上了,甚至連話也沒說。

  老和尚拈著小劍略一審視,信手一揮,但見光華連閃,如無數如虛似幻的電芒狂振扭閃。劍影立收,老和尚已握寶劍靶,緩緩前伸,臉上神色也隨之變成肅穆。

  異像出現了,小劍突然發龍吟,霞光萬道,冷電迫人發,劍尖前隱約可見一道淡淡的光華,如靈蛇閃縮,逐漸伸張,伸至尺五六方才不再伸長。

  文昌目瞪口呆,被劍氣一邊,連退了三步。

  老和尚神情一懈,幻象消失了,幻電劍已恢復原狀,仍是一把長僅八寸冷電閃閃的鋒利小劍而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老和尚信手遞給老道,輕吁一口氣,道,「如在黑夜暴雨驚雷之中,只消用五成內力馭劍,定可幻出三尺電芒,無堅不摧,可降龍伏虎,果是電幻小劍,正是令師叔護法修真之物。」

  老道將幻電小劍置在地上,道:「我當然認識,不然……哼!我早要了這小輩的命,奪過來看真偽了。」

  文昌心中—怔,心說:「這老道可惡,不想歸還哩!」

  老和尚呵呵笑,道:「道友,恭喜恭喜,阿彌陀佛!」

  「恭喜什麼?」老和尚若無其事地問。

  「一盤棋洗卻道友的凶橫惡性,怎不該恭喜?」

  「廢話!」

  「貧僧明若觀火,道友不必否認。三天來道友的棋,無時不陷入生死存亡之局,舉棋煞費思量,加以平時好勝與得失之心連受打擊,無形中開始體會七情之鍛練,嘗到艱難困苦煎迫的滋味,靈台開始清明,觀念中有了極大的改變,凶橫惡性徐敏,知道為人留下一條活路的道理了。」

  「廢話滿嘴。」老道不瘟不火地答。

  「你還要證據!」

  「說說看。」

  「如果在下這盤棋的頭一天,請坦城相告,剛才那兩個闖禍的人,下場如何?」

  老道搖搖頭,突又咧嘴一笑,道:「不但那兩個傢伙,凡是上來的人,必……必……」

  「如何?」老和尚含笑追問。

  「死!」老道簡單地說出一個字。

  「所以貧憎為道友賀。」

  老道開始撿拾棋盤上的白子,一面若無其事地道:「你贏了,只負四子,太不甘心,算你行。」

  「過獎過獎。」

  「和尚,你的棋氣深不可測,但仍然算錯了。」

  「呵呵!不錯,我也沒想到你有如此堅忍的鬥志。在我昨晚下九十九時,我算定你必定負五子。但你在第一百零四手時下得夠狠夠絕,扳回了一子。」

  「咱們再來一局。」

  「好!把幻電劍還給那小娃娃算了。」

  老道拈起小劍,向鋒刃吹了一口氣,電芒乍現,奇異的龍吟從劍身傳出,抬頭注視著文昌,問:「娃兒,你這把劍從那兒偷來的?」

  文昌一觸老道的目光,只感到心中發寒,這種目光太奇怪,真像一條蛇的眼睛。令人無端泛起恐怖的念頭,他吸入一口氣,挺起胸膛道:「小可是從一個江湖人手上得來的,救這人給我這把劍,教我潛入深水巖割取一株玉髓龍角芝救他的命,我辦到了,他卻在我精疲力盡時打我下深藏要我的命,他以為這把劍和我已屍沉潭底,不再過問。」

  「這傢伙呢?」

  「十年之後,也就是早兩天,小可又碰上他……」

  「人呢?」

  「小可放手他了,但以幾個拳頭聊算報復。」

  「沒打死?」

  「沒有,幾拳頭只打傷皮肉。」

  老道將劍遞給他,道:「這把神異小劍,乃是我師叔的護身至寶。敝師叔已仙去三十餘年,這把劍也在敝師叔去世時化雷逸走,寶劍神物,有福者得之,也會替得主帶來災禍,總有一天,你在黑夜雷電交加中與入交手時,小劍所發的神跡將傳出江湖,定會掀起無限風波。你年紀太輕,修為差得太遠,想保有此劍,前途多艱,對面這個老禿驢,大概你還不知他是誰,剛才那幾個男女卻知道。去啦!我他教你兩手護身的佛門降魔絕學,保證你有好處。」

  老和尚哈哈笑,道:「不成,他練玄門運氣術。」

  「和尚,你也看像了?」老道問。

  「你師叔的寶劍得主,找我是何居心?」

  「我這幾手鬼劃符不行,太霸道。哦!我幾乎忘了,少林寺門素來嚴格,不收血氣方剛和素行不端的人為弟子……」

  「我已和師門久疏,不必挑毛病罵人好不?」

  老道緩緩整衣站起,往下道:「你雖自稱是少林叛徒,但師門情義仍在,當然仍算是少林門人。這娃娃在塔下所自承的罪行,無一不是違反貴派門規的大忌,你當然不願自我麻煩,雖則你曾經為小娃娃的坦誠直率而喝采過。好吧!你等會兒,我教他三兩招護身保命的小玩意,然後再用三五天工夫再下一局。」

  文昌愈聽愈心驚,聽到少林二字,虎目仔細打量老和尚,突然心中一震,老和尚的缺耳殘指的手,使他霍然醒悟,心中暗叫:「天!是少林遠走窮荒的百劫殘僧度濟大師,當今少林掌門大師的不知下落已久的師叔,宇內十三高人的三分之一,卻被我無意中碰上了。」

  塔下一陣亂。第一個出塔的是七幻道,像是漏網之魚,衝向石坊門,狂奔而去。

  第二個逃出的是黑魅谷真,她一聲嬌嘯,召來兩名侍女,落荒而逃。

  鐵臂猿跌了個兩頭青面腫,由一名同伴扶著奔出塔門,臉無人色,驚怖地叫:「快!把馬兒牽來,快走,慢了恐怕沒命了。」

  兩名同伴飛掠而出,奔向林中牽坐邏,其餘的人扶傷背死匆匆向外逃,一個問:「尤師父,怎麼回事?怎……?」

  「性命交關的大事。」鐵臂猿猶有餘悸地答。

  「那一僧一道是何許入……?」

  「僧是百劫殘僧,道是四川堯龍山蛇魔丹士。天哪!這些老怪物老不死竟然尚在人間,可怕極了。百劫殘僧失蹤了數十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蛇魔丹士。老弟,你們未到過堯龍山,當然不知那鬼地方是多麼可怖,也不太清楚蛇魔丹士惡毒的程度,只有咱們祖父一輩的人,才知道堯龍山金蛇洞那些鬼妖仙是怎麼回事。」

  他的話白說了,所有的同伴全驚得臉無人色,不知從那兒來的神力,奔跑如飛「堯龍山金蛇洞」四個字,已經夠他們喪膽了。

  其實堯龍山金蛇洞的幾個老道,在江湖的名頭並不大,皆因他們極少在江湖走動,只在川滇交界的山區中修長生。但江湖人如果膽敢前往堯龍山金蛇洞找尋金蛇洞的藏寶窯,必將慘受挖心剖腹的殘酷刑而死。江湖中的老一輩高手,有不少人知道這些傳聞,沒有任何人摸清金蛇洞的底,更沒有人能揭發金蛇洞的秘密。至於這位蛇魔丹士,在一甲子之前曾經和昆侖的四老激鬥在祁蓮山下一條冰河上,崑崙四老一死三重傷,震動武林。所以也只有蛇魔丹土這個老道為世人所知,也因此一來,他便名列一代的武林名人,但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新的一代嶄露頭角,蛇魔丹士又不在江湖走動,久而久之,他的名號逐漸被人淡忘。當然啦!他還不至於在武林中除名,至少在老一輩的人心目中,還有這麼一個可怕的高手尚在世間。

  蹄聲加雷,八匹馬到了,他們來不及將屍體捆在馬上。

  只將人擱在鞍前,狂奔出了大雁塔下的馳道,向長安城絕塵而去。

  遠處觀戰的流水行雲和白衣龍女全然注視著這突如其來的驟變,便知塔中定然發生了奇特的變故,不然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怎會沒命的飛逃?

  「快走!咱們千萬不可捲入漩渦。」流水行雲凜然叫,不管白衣龍女肯是不肯,火速避走。

  另一面的神刀奪命也大吃一驚,不走才是傻瓜。看光景,定然是蔡文昌預先在塔內埋伏了無敵高手,誘人而入,一舉發難,假使走出他豈不完了?」

  他心中想走卻又不甘心,正在遲疑不決,第七層一度塔門中,出現了文昌雄赳赳的身影。

  他心向下沉,低吼道:「快撤!走!」

  一群人帶著田二小姐,軀馬輕車郊狂奔。

  塔上層,老道站在文昌之前道:「去看看那些人走了沒有。」

  文昌出現在塔門,寒風勁烈,他衣角飄飄站在高空向下望,眼看神刀奪命率領著黨羽落荒而逃,轉回塔中向老道躬身道:「稟仙長,他們都走了。」

  「好!先把你的所學練給我瞧瞧,以便斟酌,要全力施展,娃娃,瞧,少林的碩果僅存第一高手百劫殘僧在這兒,如果偷懶,難逃行家法眼。」

  文昌吁出一口長氣,整衣道:「晚輩適才無狀,萬分惶恐。晚輩蔡文昌,叩見兩位前輩。」他屈身下拜,請兩人名叩四個頭拜了四拜。四拜,是最隆重的大禮。

  在東郊一座大花園中的大樓內,斷腸崖九宮堡的黑道第三名高手,紅字旗「西」字旗主陰魄韜滔,正在審訊田二小姐,追問有關文昌的事,田二小姐一個小姑娘,怎禁在老江湖的威嚇逼迫?將所知的全說了。

  其實她所知極少,只知文昌自稱姓文,住在務本廂附近而已,陰魄韜滔認為夠了,立即派人至務本廂打聽,不消多久,便找到掛了「文園」大匾額的庭園大宅。

  陰魄韜滔立即派神刀奪命調度各地爪牙,押著田二小姐,在黃昏時分,一舉攻入文府,卻找不到文昌,只有十來個僕人。

  陰魄韜滔老謀深算,立即在宅中布下天羅地網,專等文昌前來進網入羅,整座庭園殺氣騰騰,危機四伏。

  他們太早處決了十餘名僕人,卻百密一疏忽略了府中各處的燈火。原來宅第甚大文昌為人機警,時時提防有人前來尋仇,宅中各處的燈火、點燃的數目每晚不同,只消略一留心,便會發覺有異。像園門的兩盞液紅色燈籠,單日點燃左面一盞,雙日變右。大院的燈籠,分為紅白綠紫,每日不同。陰魄韜滔不知內情,殺了十餘名僕人,自然對燈光的佈置亂了章法。

  蔡文昌在塔上呆至初更已盡,方學會了三招詭異的劍術,和早日練成無極氣功的心法。

  新月已快落下西天地平線,繁星滿天。文昌拜辭兩位世外奇人,蛇魔丹士大逾常規送至梯口,神情肅穆地叮嚀道:「娃娃,記住,在你無極氣功未練至化境之前,這三招「魔幻三劍」切記不可妄用,不然後果堪虞,內功不如人,再玄再神的劍法也無法施展,近不了身,絕招有何用處,用來保身必須先求自保,這三招絕學便可助你脫出危局全身。假使遇上盡你的全力仍無法解決的巨大困難,可到堯龍山金蛇洞找我。」

  百劫殘僧在後面哈哈大笑,笑完道:「老道你的好勝爭強的念頭,何時可消?你不是公然鼓勵這娃娃在江湖聞禍麼?幸而他不是你的弟子,不然將不知掀起多大的風浪哪」

  老道揮手將正欲發話的文昌趕下梯口,踱回笑道:「這孩子有出息,這樣可以給他壯壯膽。說實話,我確也有點自私心,人無私心,哈哈!天誅地滅,你的地藏王菩薩我的十殿閻王也不會答應。金蛇洞弟子調教出來的人,即使是一言一技之授,也不能讓他替金蛇洞丟臉,正如同你雖永遠離開了少林,仍對少林有一份情誼—般,你說可是?別廢話了,該我先落子。」

  文昌在慈恩寺索回坐騎,知道小金小銀已經見機先走了,踏著曉風殘月,揚鞭策馬奔向他建立不久的家因,向鬼門關上闖。

  他心中百感交集,黑魅谷真曾關照過他,但面對凶險她卻悄然溜走了,但再往深處想,他原諒了她,歎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雨來時各自飛,何況我們不是夫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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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36:19
文昌自經過多次狠拼之後,不僅經驗日豐,樂業也倏飛猛進,已夠躋身於高手之林了。他感到在凶險的實力相等斗中,舉手投足問生死千均,瞬息之差便生死立判,沒有任何機會可以由旁人搶救,所謂「在旁頭顧」的話是靠不住的。別說旁觀的人無法看出危機,即使參予激鬥的人,也不敢保證能控制住瞬息間的巨變,等到危機倏發,必定嫌遲而無法挽救了。所以生死存亡的契機完全是操縱在自己手中,依賴旁人援手必定倒霉。

  起初,他有點怨恨黑魅谷真,為何不助他先打發黑白兩道的爪牙,卻和七幻道捉迷藏置他於不顧?但再往深處想,他心中的憤鞔懣消失了黑魅谷真與他只有露水恩情,而且這鬼女人玩弄男人之後,必定置於死地,其中只有利害關係,不會有愛情在內,他死了,黑魅谷真一無所失,活著,也毫無益處,用得著她出面賣命?即使是恩愛的夫妻,大禍來時也各自分飛,何況一對正常的男女?他沒有怨恨黑魅谷真的理由。

  寒風凜冽,繁星滿天,他策馬狂奔,奔向他花了一番心血佈置好的家園。荒野中野犬長嗥,古林陰森,道上沒有任何行人,夜深了。

  他對今天的奇特遭遇極感滿足和興奮,心情舒暢,口中吹著口哨,吹出賣唱老柴白天在道上所唱的歌調,調子有點悲涼而落寞,但他喜歡,口哨聲打破了黑夜的沉寂,遠遠地,已看到長安城中高樓的燈光,快到家了。

  且回頭表表文昌的小僕小金小銀。

  大雁塔下大亂後,兩個小傢伙鬼精靈,事先已得到文昌的吩咐,告訴他們假使發生意外,要他們火速離開自保。所以在忙亂中,兩人撇開田二小姐的兩個侍女,匆匆溜走暫避風頭。後來,大批巡檢衙門的官兵到達,四處捉拿獲文昌和鬧事的好漢。

  他兩見大事不妙,趕忙取回馬匹趕回文園,由小金照管文園的事,精靈的小銀改穿了一身破爛,到了南郊民房逐戶通知所有的人,不可在這幾天內到文園逗留。

  小銀在午後回文園打聽主人的消息,不見主人返園,以為出了意外,便又返回府城長安找長安三豪設法打聽。小金跑了一趟慈恩寺,附近已經被官兵封鎖,得不到任何消息,沮喪地返園,距文園還有裡把路,便看到一群黑衣騎土包圍了文園,他知道不妙,趕忙脫身溜走。但晚了些兒,他只好躲在一個土洞中暫避風頭,因為後到的一群黑衣人已散佈在來路附近的林野中,退路已斷。

  小銀連走三處秘處,找不到長安三蒙,摸索至城門,已閉,華燈初上,仍無著落?存心之餘,他硬著頭皮走向老三踏雷無痕榮世傑的姘頭四娘的府第,希望在那兒可以找到踏雪無痕。踏雪無痕有相好的女人,知道的人不多,小銀是知其之一。平時,踏雪無痕不許任何人前往水四娘的香巢找他,怕傳出之後引起家庭糾紛。小銀心懸文昌安危,只好硬著頭皮前往找挨罵,觸踏雪無痕的忌諱。

  從西門大街中段向右有一條小街,小街東行半里地,岔出夕陽向西折,便是向城根的西市東面小街。這兒是移入新城的書坊,是娼優雜居的集中地,入夜時分車水馬龍,是一處人所橫流的銷金地,當然啦!這兒比不上昔日的章台街,更比不上昔日的金城坊橙人鄉,但也足夠點綴這座萬載永存的歷史名城。

  這條小銜並不小,西部雙頭馬車亦可並肩奔馳,街尾端沿城根也有一條橫街,稍窄些。這兩條街,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間隔了一座大屋和兩座破敗沒落的大庭院。

  兩街之間,無形中有了不可通行的城垣,彼此之間界限分明,兩街的客人互相之間有了契,便知橫街是下級的歡樂場。

  小街的近東一段,燈火如畫,每一家歡場都佈置得金碧輝煌,鬧聲歌聲直達戶外。近大宅一段燈火比較陰暗些,但庭中深院廣,這兒是城中的大嫖客們藏嬌的金屋,儘管屋中的女人是歡場中的尤物,但等閒客人是不敢往裡亂闖的,因為她們已有了較長期的熟客。

  踏雪無痕的金屋,就是這一段小街的中間。小銀只是個大孩子,但對這一帶不陌生,他是城中的伸手小將軍,長安城的每一角落都瞭如指掌。

  他穿一件老羊皮外襖,內穿青裌衣,纏青絲,像個小混,他不能從街頭往裡走,便從大街後一條小巷岔出。

  他形色匆忙,走得甚急,小巷中行人稀少,趕快些也不怕碰到路上的行人。

  他快,後面來了一個比他更快的人,這人是又高又大的巨人。穿著一件黑大衣,踏出一步,比小銀走三步差不多。

  兩人急急趕路,看看大漢到了身後,要從右側越過。真巧,左面一問院子的轉角暗影中,突然奔出一個人影,冒失地急衝而出。

  小銀本能地向右急閃,閃得太急,「撲」一聲撞到剛超越身畔的巨人。巨人站住了,雙腳像是生了根,未被移動分毫,

  「哎……」小銀叫,他感到像是碰在鐵壁上,被震的右半身發麻,反彈而出,再一聲「撲」將從暗影中竄出的人撞倒了,他自己也跌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仰面躺在地,叫了一聲「哎唷」,再破口大罵,道「狗娘養的半夜三更你走得這麼急急,找魂麼?」

  小銀正在火頭上,一拉頭巾,爬起一把套住對方的脖子,交叉勒住用膝蓋頂住交叉點,罵道:「你這狗王八,你他媽的象狗從狗洞中衝出,急著去進枉死城,還怪小爺我走得急,勒死你這狗王八。

  那人雙手拚命去扯脖子上的頭巾,喉中咿唔不清。

  站在一旁的巨人,突然走近道:「呔!你這小兔崽子,再用勁要出人命。」

  小銀鬆了頭巾,爬起道:「人善被人欺,給他一次狠教訓,他就不會在下次作威作福。喂!大個兒,你他媽的骨頭好使。」

  地下的人掙扎著站起,瞪了巨人一眼,不住揉著脖子,看了巨人高大如天神般的身材,將快到口邊的話嚇回肚中,恨恨地溜了。

  巨人拍了拍粗大的腰部,呵呵大笑:「好小子,你碰在太爺的硬傢伙上,沒碰破你的頭算你他媽的走運。喂!小子!大爺有話問你。」

  小銀揉動仍隱隱生疼的肩膀,道:「大個兒有屁你就放。」

  「嗨!你小子的嘴也不饒人,厲害,我問你,你對這一帶地方地頭熟麼?」

  「當然熟,你想幹什麼?」

  「找人。」

  「找粉頭?只有你他媽的有銀子,往前面小街上任何一家……」

  「哼!去你娘的蛋,太爺找的是長安大名鼎鼎的……」

  「長安城大名鼎鼎的人是秦王府,秦王爺府中美人上百在花街柳巷裡找,你昏了頭。」

  兩人爭著說話,恰逢敵手,巨人大概不願耽誤正事,耳光抽出叫,「你他媽的胡說八道……哎!小花子,很精靈。」

  原來小銀子早有防備,挫腰旁竄,個兒小竄得快,躲過一耳光。站在遠處叫:「說了半天廢話,你到底要找誰?」

  「找長安三豪的另一座破窩。」巨人大聲叫。

  小銀大聲笑,道:「你他媽的找對人了,跟我來,我正要找老三踏雪無痕,走啊!」他拔腿就跑。

  原來他有他的打算。這幾天長安人心惶惶,長安三豪躲得無影無蹤,他到踏雪無痕的姘頭屋裡找,能否進屋大成問題,說不定會被老公虔婆們大棍子打跑哩!聽巨人的口氣,像是找晦氣的,鬧將起來,不怕踏雪無痕不出來。

  他跟隨文昌只有幾天,但文昌並未瞞他,只有他和小金兩人,知道主人文爺是大盜蔡文昌。他聽文昌說過,長安城中長安三豪算是朋友,日下出了事,長安三豪怎能不管?他不敢找人傳話,必須親見長安三豪才行,如果洩漏了消息,亂子可大了!

  小銀在前急奔,巨人從容踏步跟在後,轉出了小街,到了賣肉市場,這一段小街燈火不太明亮,遊人卻多,小銀個兒小,排眾急走。巨人一雙手伸出大掌外,叫:「跟著我,我開路,他媽的!長安城的遊客怎麼這般多?」

  叫聲中,大踏步槍前,雙手亂撥,阻路的人跌跌碰碰向兩側傾跌,如同波開浪裂。

  由於這一段小路的粉頭,大多是已被大賈們所包的有主之物,無形中便罩上了一道神秘的紗幕,極少在門口倚門賣俏,所以客人心中癢癢地,都希望在門口看到裡面若隱若現的芳影。天下事如果太過暴露,便不會有太大的吸引力,反不如隱約可見來得神秘些。在這一帶走動的人,身份都不太低,而且大多數帶有僕人保鏢伺候的大爺被巨人不但打拔,而且口中不乾淨,他們怎受得了?走不到十來家屋門,有人在後叫:「教訓這可惡的無禮的狗才,擋住他,打斷他的狗腿。」。

  風月場本來就是是非地,十人喝道,百人應知,聲勢洶洶,燈光下,巨人的身影特別突出,有人叫打,頓時引起了公憤,五個剛被撥開的人,奔上同聲怪叫,以餓虎撲羊的姿勢撲上,抱腰動勁拉腿一齊來。

  小銀就希望鬧事,鬧得越大愈好,方能將踏雪無痕引出來露面。他個兒小不搶眼,看有人從後面撲上,心中暗喜向側閃開。

  巨人看嫖客人數不少,本就心裡不高興,再有人找麻煩叫打連天,立即無名火起。

  五個人撲上了,手腳太差勁。

  第一個傢伙來得快,伸手向上跳,左手一抄,勒住了巨人的脖子,還未等到他收勁,巨人頭一低,向前躬身,這傢伙便身不由己,從巨人頭上飛過,像是騰雲駕霧,連驚叫聲也來不及叫出。

  第二個人好快,真妙,摟住巨人的熊腰向上抱。

  第三四兩人幾乎同時到達,各抱住一條腿拼老命向外扳,肩膊全力向頂。

  巨人聳立如山,山是無法搖動的,上身向後扭,右肘一帶,撲一聲響,擊中抱腰傢伙的右耳他手鬆了,再俯身雙手齊下,分別扣住兩個扳腿傢伙的膊子,往上拉,兩傢伙怎能不放手?

  接著右腳後端,踹中第五名最後撲到的傢伙前胸。五個人除了被踢飛的傢伙落地時所開口叫喊之外,都沒有叫號的聲音發出,全昏倒了,巨人丟下手中兩個死狗般的人叫「小子,走啊!」

  「走啊!別窮叫。」小銀答,「跟上了!」

  街上一陣亂,有人叫,「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兩人卻排眾急走,懶得理睬,前行三二十丈,小銀指著一棟大屋低聲叫,「到了,就是這間群芳閣的後面,便可以找得到老三踏雪無痕榮三北。」

  五丈寬丈餘高的圍牆中間,是一度可容車馬出入的院門一門上的雕花橫額上,刻了三個大字,群芳閣。進入院門是一座設有假山池亭的花園,一條花徑直抵十餘丈後的一幢閣樓。這兒是一度曾蜚長安城的艷女水四娘的香巢,但近兩年來,她竟然在春花之年閉門謝客,不再在王孫貴客之中拋頭露面出賣色相。

  在風塵中打滾的女人,她們的下場是顯而易見的,除了少數幸運兒能得到不算壞的歸宿外,大多數下場很悲慘。她們既不容於大戶人家的門第,又不能忘卻走紅歡場時的花天酒地生活,怎能嫁一個出頭從民做賢妻良母?因之聰明的趁年青色盛時存幾個出賣青春的私房錢,到年華老去色衰之後,找一個傻瓜做歸宿安度殘年。另一個更聰明的人,便買幾個可憐的小女孩加以培植,作為日後的搖錢樹,自己坐收漁利,逐漸變成了老鴇婆,一代代傳遞,無休無止。

  水四娘便是後一種,但她聰明得多,在紅鬼府城期間,在歡場中退出,替他手下十二個姐妹捧場。這一來,群芳閣居然成了花園中大名鼎鼎的魁首。人,是古怪的動物,得不到的東西,求之更切,想前來找水四娘一睹芳容的人更多,群芳閣車水馬龍。

  水四娘確是厭倦了賣笑生涯,不願再周旋在生張熟魏之間,便毅然找上了踏雪無痕。同時,群芳閣中十二名以芳字排名的俏孩子,不再在閣中接客,只接受出局,由風月場中的有錢大嫖客派車馬前來迎出。即使是長年的恩客,也只在花庭中款待而已。有踏雪無痕在暗中照顧,那些公子大爺風流客當然不敢胡來,弄得不好,三五個小爪牙便可將胡來的不相識客人弄得灰頭土臉。

  長安三豪明裡是府城的體面人,暗中是專在外府做案的江洋大盜,怎能不在身邊培植死黨?有錢可使鬼推磨,長安的三教九流全有他的朋友。踏雪無痕的相好水四娘是朵花,但這朵花扎手,除了他自己,旁的人去摘便會皮破血流。

  這天踏雪無痕確是在樓上避風頭。這傢伙暗中與非我人妖關係密切,是人妖在長安的得力臂膀。平時由非我人妖的死黨怪乞馮韜和神乞朗夏田出面聯繫,有事皆由兩個老花子轉達,絕不親謁人妖免得暴露身份。上次文昌在玄壇廟廢墟被擒,便是怪丐的傑作,後來也幾乎被文昌認出怪乞的真面目,引起文昌的疑心。

  非我人妖對文昌的期望甚高,要利用文昌在江湖布九宮堡和無盡谷符污同流的謠,所以在暗中相助文昌一再脫險。那次文昌提著金子找長安三豪,七幻道不期而至,非我人妖只好出面將七幻道引走,助文昌脫身。

  豈知文昌脫身之後,不再找長安三豪,改頭換面暗中發展,居然瞞住地頭蛇長安三豪。非我人妖以為文昌可能已經離開長安,他也走了。長安三豪沒有人管束,加以長安風聲日緊,他兄弟三人也就不敢活動,更不能在官府查緝極嚴時到外地做案,幾乎斷絕了財路,把文昌恨得牙癢癢地。幸而小銀遇上了巨人,不然找上門來,可能小命兒難保。

  小銀夠幸運,他告訴了巨人踏雪無痕的住處,自己留在一旁冷眼旁觀,候機找踏雪無痕通風報信。

  巨人抹了抹虯髯,不管三七二十一,「砰」一聲飛起一腳,踢開了院門,用打雷的嗓門叫:「裡面有人麼?滾兩個出來答話。」

  院門內左廂是小客廳,右面是門房的居所,院門被踢開,兩個門房惶然搶出。小客廳中有兩個穿著勁裝外披老羊皮襖的打手,半躺在靠椅上,雙腳擱在火爐旁,聞聲一驚,飛躍而起,挪了挪腰帶上的匕首,搶出叫:「什麼人?好大的狗膽,敢到這兒撤野,幹什麼的?」

  燈光下巨人那壯實如山的身材,大環眼神光閃閃,黑虯髯戢立,威猛地站在過道上,雙手叉腰,叫:「我,黑爺爺,來找人,你們這些小兔崽替黑爺爺傳話。」

  四個人吃了一驚,感到耳朵轟轟叫。一個打手略一遲疑,硬著頭皮往前湊,一手按在匕首把上,道:「大個兒,你好沒規矩,窮叫亂嚷,你也不打聽打聽……」

  大個兒兩步搶進,大指頭幾乎點上打手的鼻尖上,大環眼一翻,搶著叫「黑爺爺早打聽過了,去!找姓榮小子出來答話。」

  打手退了兩步,厲聲問:「你是找岔兒來的?」

  「呸!別廢話,你說,榮老三可在裡面?」

  「先說明來意。」

  「說!他是否在內?」

  「先說明來意。」打手堅持要黑大漢說出來意。

  「你不說?」黑大漢踏進一步厲聲問。

  打手倏然拔刀,擺出架勢怒吼:「老四,並肩兒拾下他。」

  黑大漢哈哈狂笑,再迫進一步道:「好小子,你趕快放下那把殺雞刀,亮刀子嚇不倒我黑爺爺,說不定你會因為亮刀子而送命。」

  兩名打手不聽他的,同聲暴喝,分左右兇猛地撲上,雙刀齊出,兩隻大手也從刀上探進,要引黑大漢出手。

  黑大漢哈哈狂笑,雙手疾伸,不等兩人的刀送出,已閃電似的抓住了兩人在刀前的左手,喝聲「爬下」!

  喝聲中,他向後疾退手向下猛帶。兩打手身不由己向地面衝,「撲撲」兩聲跌了個狗吃屎。

  黑大漢向前搶進,出手捷如閃電,俯身抓起兩人的腰帶,一聲狂笑,將人拋出院門外,舉步往裡走,一面叫:「沒有人帶路,黑爺爺打入便成,鬧他個雞飛狗走,不怕姓榮的小輩不出來。」

  他經過花徑,踏上群芳閣台階,閣中大庭燈光明亮,但沒有客人,姑娘們都應召在外不在家,只有一些使女僕婦在照料。大庭之後是內堂,有雕花扶梯直達華麗的閣樓,華燈高照,照亮了各處錦繡裝飾,暗香在每一角流動,形成了另一個美妙的小天地。

  院門發生爭吵,大庭的老小女人怎能不知,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庭門已出現了黑凜凜的巨人,七名老少女人,驚得尖叫著奔入大庭。

  「那兒走?叫姓榮的小輩出來。」黑大漢搶入大庭叫。

  內堂突然出現一個俏麗的身影,發高盤龍,珠翠滿頭,遠山眉,鳳眼,桃腮薄施脂粉,旁長一顆美人痣。上身披了狐裘,下面是麗地水湖底繡小梅枝長裙。輕盈地移出堂口,見了黑大漢訝然失驚,隨即神情一懈,如花粉夾泛來了笑容,嬌聲發話:「亂什麼?好沒規矩,快給這位爺奉上香若。」

  七名老少女人被她喝住了,站在那兒發抖。

  黑大漢在庭中,也似乎被少女的鎮靜神態所困惑。反而不敢粗野,咧著大嘴道:「免了小妞兒,去叫榮老三下來。」

  俏妞兒燦然一笑,盈盈襝衽行禮,問:「請問爺台貴姓?賤妾芳琴……」

  「住口!誰管你叫什麼芳?去,叫榮老三出來說話。」

  「三爺這兩天心中煩惱,不見外客。」

  「他煩惱是他的事,他必須出來見我。」

  芳琴已看出黑大漢來意不善,竟想用溫柔手段遣走這個煞神般的大個兒,輕盈地走近,笑臉如花,嬌媚地笑道:「大爺請坐,如果有事……」她伸手去挽黑大漢。

  黑大漢並未被陣陣幽香和妞兒的嬌笑所動,一把扣住她伸來的手,另一手劈胸抓住她的胸衣,提小雞似的提近庭旁靠椅。

  芳琴花容失色,驚惶地叫:「爺台放手,放手……」

  黑大漢將她按在靠椅上,哼了一聲道:「乖乖地安穩地坐好,不然將你塞在椅子底下。」

  說完,向內堂口搶入,大手一撥,把幾個正向內搶的老少女人踢成一堆,全無憐香惜玉的念頭。

  他在眾人亂叫聲中,奔入內堂,搶到梯口。

  樓上門樓口,出現了踏雪無痕的身影,叫聲入耳:「誰在撤野?」

  黑大漢在梯下止步,抬頭冷冷地道:「好小子,你躲得可穩,長安城我幾乎找遍了,卻未想到你躲在女人懷裡享風流福,可找到你了。」

  踏雪無痕看清了黑大漢,訝然叫:「咦!是你。」

  「不錯,是我,黑鐵塔范如海,我以為你忘了呢。」

  接著,踏雪無痕身後,出現了一高一矮兩個凶悍大漢的身形。高個兒左旁有一道刀痕,短個兒的鼻尖不在鼻尖上,展出兩個黑色大鼻孔。高個兒手上夾了一刀一劍,將劍遞給踏雪無痕,沉聲道:「教訓這蠢才一頓;免得他在咱們長安城抖威風。」

  踏雪無痕接劍往下走,向下叫「范兄,找在下有何貴幹?」

  黑鐵塔吸入—口氣道:「在下曾經打聽過,我那蔡兄弟曾經到過你們設在東門外密窟然後失了蹤,小輩,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們兄弟三人不是好玩意,也許見財起了。知道實力相去太遠,動手準倒霉,心中暗暗叫苦,急得額上冒汗,只好將那天的事說了,最後道:「七幻道和非我人妖在大庭交手,蔡老弟在外一走了之,天下茫茫,榮某怎知他的腳往那兒走?」

  黑鐵塔意似不信,大聲問:「你的話沒有假。」

  踏雪無痕應了一聲道:「榮某雖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但也算得一方之豪,用不著騙你。哼!不要認為榮某人孤勢單,用話套你,你往後瞧,真要留下你並非難事。」

  黑鐵塔狂笑道:「黑爺爺早知你這兒是龍潭虎穴,敢來自無所懼。不錯,你三兄弟來了,還有一大群狐犬,但黑爺爺不在乎。暫且相信你的話,待黑爺爺打聽確實之後,也許會再來找你。回頭見。」

  說完,扭頭便走,被踏在腳下的高個兒,掙扎了好半天始終無法掙扎脫黑鐵塔的腳下。

  人果然不少,插翅虎和夜鷹不知在何時已堵住了兩座後庭門,另有十八名大漢手挺單刀鐵尺,悄然合圍。

  黑鐵塔向插翅虎前衝,一面說,「借光,黑爺爺要走路。」

  「大爺卻要碰一碰你這座鐵塔。」插翅虎冷然發話。

  黑鐵塔突然仰天長笑,閃電似的衝上,鋼絲咬筋鞭矢矯如龍兇猛地捲出,罡風厲嘯,一閃即至,在長笑聲中,人隨鞭進衝出了大庭。

  「錚錚錚」「哎……」插翅虎的劍被鞭震飛,虎口進裂,驚嚇著向旁閃讓出通路。

  黑鐵塔像一陣狂風,從門隙中捲出大庭,但見黑鐵塔去勢如電,消失在院門口,太快了,沒有任何出手擋截的機會,老大插翅虎一照面便脫手丟劍,差得太遠了,假使黑鐵塔存心傷人,插翅虎老命難保。

  黑鐵塔徑出院門,門口暗影中站出小銀,低聲說「大個兒,慢走。」

  「是你,你有事麼?」黑鐵塔止步問。

  「你所說的蔡兄弟,可是指亡命客文昌?」

  「什麼?你小子知道?」

  「快大個兒,跟我來。」

  「跟你走?你他媽的昏了頭。」

  「你的蔡兄弟目下大難臨頭,去晚了完蛋,快,你該會高來高去,帶我出城,我領路。」

  黑鐵塔一把抓住他,低喝道:「你的話可真?我怎能相信你的話?」

  小銀「哎」了一聲,毗牙咧嘴道:「你他媽的手好重,輕些。咱們一面走一面說,我會告訴你其中的緣故。」

  「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走!如果你扯謊,我扭斷你的小脖子,要你的小命。」

  兩人重新轉入小巷,不久,黑鐵塔夾著小銀,飛越南面城牆,向文園狂奔。

  文園正庭中燈火輝煌,外面四周布暗哨,庭門虛掩,門外,兩側站著兩個死僕人,用木拄支住脊樑,看去像是在那兒守門一般。門龐下掛了兩盞紫色燈籠,光線暗淡,看不出是死是活。

  大庭中間兩張大環椅上,左首坐著一個兇猛的中年人,正是玄壇廟廢墟出現過的銀劍孤星孫長河,斷腸崖九宮堡的總管。

  右面大環椅上,坐了一個渾身黑,連那尖嘴縮腮的臉部也泛著黑紫色的油光,腰帶上掛了一隻飛錘,左臂上有掛錘扣的臂套。五短身材,年約四十出頭。這位仁兄來頭大,九宮堡之大高手的第二位,江湖朋友人人頭疼的黑狐令狐超,—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凶悍惡寇。

  庭左右站著十二名勁裝大漢,為首的是神刀奪命彭芳,其他人神色肅穆,正在聽候吩咐。

  銀劍孤星卻神情輕鬆,向神刀奪命道:「本總管奉命和黑狐老弟趕來捉蔡文昌,不管今晚那傢伙是否回來,不擒此賊,決不罷休。甚至大搜天下亦在所不惜。至於那傢伙的靠山人我非妖,以及膽大插手的七幻道,諸位可以不必顧慮,自有本總管和黑狐老弟接待。放手干,不必理睬他們的恫嚇。」

  「屬下知道。」神刀奪命恭敬地答。

  黑狐令狐超用他那陰測測地聲音道:「天色不早,總管是否打算將人分散?」

  「等警訊傳來再分不遲。不過,我想在這兒接待他,假使黑魅和七幻道同來,他們必定大膽地入庭,不會想到我倆從駱峪口出來。」銀劍孤星含笑答。

  黑狐也笑道:「兄弟之意,仍以在大庭坐等為佳。他們如果發現警兆撤走,再追出亦未晚。」

  銀劍孤星點點頭,道,「兄弟正是此意,往外接人豈不有失咱們的身份?」又問神刀奪命道:「彭旗主,你可以走了。記住,決不可在半路出手攔截,叫潛伏的弟兄們不可妄行暴露身份。」

  「屬下這就吩咐下去。」神刀奪命行禮告退。

  庭門左面花窗下,突然傳來低沉的人聲:「信號傳到,點子出現了。」

  銀劍孤星淡淡一笑,向窗外問:「怎麼說?」

  「橙裡火一長一短,是說點子從南面來,只有單人獨馬。」窗外的人答。

  銀劍孤星呵呵大笑,向一名黑衣大漢道:「帶那丫頭出來,讓那傢伙知道是斷送在女人手上的。」

  黑狐令超突然提出他們不願提出的難題,道:「假使那傢伙埋伏在大雁塔的高手,在稍後乘咱們對付蔡文昌時入侵,豈不亂了章法?」

  「蔡文昌是個無名晚輩,不可能有大果……」

  「事實上,大雁塔上埋伏的人,不但嚇走了七幻道和黑魅谷真,更擊斃了上鐵臂猿幾個手下兄弟。」黑狐搶著說。

  「可惜!咱們未能及時從鐵臂猿那兒探悉大雁塔埋伏的人是誰。」

  「為防萬一,咱們必須分配一些人立即封鎖外圍,制止隨後入侵的高手。」

  銀劍孤星臉部浮現一絲憂慮,搖頭道:「假使大雁塔上嚇走七幻道和黑魅的人到來,誰能阻得了?令主有事漢中,未能抽身前來……」

  「總管如果讓兄弟出手專行,兄弟願到外圍接應相機攔截。」黑孤搶著接口,理由充分。

  銀劍狐星略一沉思,點頭道:「也好,反正這兒用不著小題大做留下太多的人,一個蔡文昌有彭旗主令人便足以應付裕如。孤老弟可帶十位得力弟兄到外圍策應,可以獨斷專行,切記先問明對方的底細,免得日後勞神。」

  黑狐應諾一聲,下階挑選十名助手。

  窗外人聲傳到:「稟管,點子已進入第二道埋伏。」

  「可有其他消息?」銀劍孤星問。

  「燈號傳來暗語,說仍是點子一人一騎,並無其他消息。」

  「傳下去,點子許進不許出立即封鎖後路。」

  「是。點子許進不許出,立即封鎖後路。」窗外人大聲叫道。

  黑狐帶著人告辭了。銀劍孤星問神刀奪命:「紫兄弟目前安置在何處?」

  「仍在城中等機會。」神刀奪命答。

  銀劍孤星點點頭,別有深意地道:「今晚如果大雁塔頂的人來了,勝負難料,恐怕仍然用得著紫兄弟費心。帶那丫頭出來。」

  後庭門出現了兩個女人,夾挽著只剩下半條命的田二小姐,往座上一放,她便委頓在地。

  銀劍孤星舉手一揮,冷冷地低喝:「熄燈,各就各位。」

  燈火全滅,人影立散,大庭中寂靜如死。

  窗外,傳信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點子已越過第三道埋伏,快到了。」

  「可有後到的人?」銀劍孤星的聲音在黑暗中傳出。

  「沒有。」

  「留意信號。隨時稟報。」

  「是。」

  不久,蹄聲隱隱可聞。主人將返回宅院。

  文昌策馬而行,不知凶險臨頭。在小道的兩側樹林和田野間,有無數陰森森的怪眼,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當他通過一道埋伏後,便有人用隱秘的紅色燈裡火將信息傳回文園,他是無法發現這些神秘燈號的。

  不久,文園隱隱在望,他己通過了第四道埋伏,而不自知。轉過一座柳林,遠遠地便看到園門的燈光。

  他心中一懍,心潮洶湧,突然勒住了坐椅,遠望大門燈光,只感到心中無端泛起一陣寒意,傳遍了全身,喃喃地道:「不對,燈籠怎麼全掛上了?今天該掛左面的一盞燈籠。」

  兩盞燈籠在凜凜寒風中不住輕搖,使他心生驚悸。但他不能不走,即使已預料到家中發生了不測,卻不能在家門口逗留,非走不可。

  他準備好暗器,脫下狐裘擱在鞍旁,一面留意四周的動靜,一面自語:「我必須設法找到一把趁手的劍,或者一把刀,看來,家中定然有了變故。記錯日子或者有之,兩盞燈全掛決不是無心之錯。糟!可能是小金小銀被賊人盯牢跟來了,為何又不見警燈?不好!」

  他加了一鞭,馬兒全速狂奔,奔出遠處的園門,奔向敝開門的迎接他的燈門關。

  奔了二三十丈,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奇異的短促叫號,轉首聽卻又不再聽到聲息。他不再理會,仍策馬狂奔。

  他卻不知,那是潛隱在距小徑不遠處土洞內的小金,聽到馬蹄聲便知是主人回來了,不顧生死跳出洞外向小徑狂奔,正想出聲大叫,可是晚了一步,一名伏椿擲出一把飛刀,打入他的後心,叫聲變成了瀕死的慘號,未能及時警告文昌,橫屍荒野。

  文昌在距園門五六丈處飛身下馬,直闖園門,大叫道:「魯二叔、魯二叔……」魯二叔是看門的老人。

  沒有人回答,除了風聲厲嘯,一無動靜。他略一遲疑,搶上台階伸手推門。

  園門沒上栓,應手而開,兩側小房不見魯二叔的蹤影,房中傢具雜物一無異狀,就是沒有人。

  他心中懍然,心裡一陣狂跳,知道不妙。遠處大庭門掛了兩盞紫色燈籠,又錯了。燈光幽暗,只可看到廊柱旁站著的兩個模糊人影。花園中假山亭林中,似乎有無數幽靈在寒風中飄動,看不見的恐怖襲擊著他身上的每一條神經,令他毛骨悚立。

  「許管家,許管家。」他向大庭方向大叫。

  枝葉搖搖,寒風呼呼,但沒有人回答他。整座大院似乎空無一人。

  「我回來晚了一步,賊人已先一步毀了我的家。」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他一咬牙,向旁飛奔,穿越一度梅林,到了東相一座小亭下,忽地他閃在亭柱旁站住了。

  亭中央,吊著一具屍體迎風搖擺,令人望之心寒。

  他不顧一切地搶上小亭,伸手一摸,屍體是看家的魯二叔,冷冰冰的直挺挺的,死去許久許久了。

  他完全明白了,如果不是無盡谷主的爪牙所為,必定是黑旗令主的賊黨已找到他的家下毒手。他想先退走,但又不放心其餘的僕人。在心中,他已知其他的人必已遭到不言可知的惡賊所毀,但在未完全證實之前,他不能離開,也不願平白丟下花了一番心血所建的家園。

  他開始逐尾搜尋,屋中各處沒有燈火,搜起來相當冒險,所以只搜重要的所在。除了死去的僕人的屍體,他無法發現潛伏在各處角落中的賊人。

  終於,他回到大庭,雙腳讓身進入後面的天井,踏入穿堂,小心翼翼走向後面的後庭門。

  在後庭門,他踩著一具屍體,蹲下伸手一摸,是一名僕婦,已死去多時,屍體無傷但已冷冰冰。「這些畜生好狠,連老弱都毫不放過。」他切齒罵。

  後庭門虛掩,他伸手輕推,突然又生警兆,飛電似的抓起屍體向內擲去,人卻繞向左面後庭門,飛撞而入。

  「叭匍!」屍體飛入庭中。

  「轟隆!」他撞門而入,置身在庭內了。人似幽靈貼身在神台側方凝聽動靜。

  「唉……哎喲!」庭中突然傳出一聲虛弱的呻吟,接著是兩聲尖冷的呼喝聲。

  「唔,還有活人,但這聲音太……太陌生了,不像是我的僕人。」他心中暗叫,疑雲大起。

  神台兩側本設有兩盞長明燈,他忍不住了,取出火摺子擦動上面的火刀,火燴引一點火星,爆出了火焰,一晃便熄,火光一晃即沒,他怕受到暗算,所以僅一閃即收。

  在火光乍閃即沒中,他已看出庭中情景依舊。只在台階下有一個綵衣女人的身影,正在磚地上蠕動掙扎。

  他的屋中沒有年輕的女人,所以心中一怔,沉聲問:「誰在這兒?誰?」

  「唉……」是痛苦的歎息聲,算是回答。

  他膽子一壯,在火焰子下端倒出一些火磷散在火煤上,再次擦動火刀,火焰上升,庭中一亮。

  庭中沒有別的人,階下確有一個女人在掙扎,看清了女人的衣飾,他大吃一驚,迅速點亮了一盞長明燈,收了火格子縱向女人,挽起扶住就燈光一看,駭然叫:「天!你是田姑娘。」

  田二小姐在他擁抱中徐徐清醒,突然尖叫:「你……你是文……文公子麼?天那……」

  「田姑娘,你怎麼到我這兒……」

  「快……快逃,他……他們已……已……」她全力大叫。

  「什麼?」

  「快逃!逃……」

  庭左花窗下面的雕花木格中,伸入了一文火把,火光大明,光亮滿室。接著,右面花窗也伸入了火把。

  左面相房門悄然而開,兩名黑衣人持火把進入庭中兩面一分高舉火把貼壁而立,屹立如同石像。

  只片刻間,庭四周已站了十餘名黑衣大漢,火光熊熊,火把發出滾熱的油爆聲音。糟了!他已身陷重圍。

  他攙住田二小姐,虎目盯住廳門口站著的神刀奪命,倒抽了一口氣,切齒道:「是你們這些豬狗!你們好惡毒的心腸。」

  神刀奪命沒理他,僅對他冷然微笑,冷酷的目光,不時透向他身後。

  他心中凜然,扭頭一看,只感到心向下沉暗叫糟了!神案左方的大環椅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腰掛銀劍的人,半迷著眼,嘴角出現一絲冷峻的獰惡笑意,若無其事地飄過兩道陰森森地目光。

  「是銀劍孤星,今晚完了。」他心中暗叫。

  銀劍孤星身後兩側,分立著兩個背劍的中年人,叉腰屹立左右,臉上木無表情,但兩雙鷹目中,發射出陣陣令人心寒的殘忍冷電,也像四把可透人肺臟的利刀,落在人的身上,令人不寒而驚。

  九宮堡的高手先一步布下埋伏,他知道今晚大事不妙,想活著闖出重圍,勢比登天還難,除了拚命之外,也沒有任何其他選擇了。

  面臨生死存亡關頭,他逐漸定下心神,看破生死,他反而毫無顧忌了,向軟倒在他懷中的田二小姐道:「田姑娘,你受傷了麼?」

  田姑娘慘然一笑,用比哭還難聽千倍的聲音道:「比受傷更痛苦一萬倍的事,已落在我……我的……」話未完,泣不成聲,最後道,「逃生去吧,我已生不如死,留得命在,請通知家父替我報……報仇……」

  文昌猛挫鋼牙,突然反手扔出三枚銀羽箭和一把飛刀,以內眼難辨的奇速,射向身後三丈餘安坐大環椅上的銀劍孤星,暗器出手,他泰然挽起田姑娘,消後片刻方突向庭外猛衝,幻電小劍已用全了力,技巧與力道皆夠份量,行雷霆一擊,志在必得,使安坐在大環椅上的銀劍孤星驟不及防,想避開三箭按常理那是不可能的事。

  可惜,相距有三丈餘,在未臻化境的高手來說,三丈已夠遠了,銀劍孤星也是暗器大行家,他的孤星鏢乃是武林一絕,闖蕩江湖中替他掙來名震武林的外號,三丈外想暗算他這個老江湖老狐狸,未免差遠了些。

  銀羽箭成斜三角形射到,籠罩住胸腔和上方。銀劍孤星安坐在大環椅內,兩側有扶手,左右不能閃讓,向上縱的話,便會受到胸間和上方兩箭的衝殺,向下躲,事實不可能,向後退,椅背和神案都是阻礙。同時,回風梭形小飛刃,也用令人難測的飛行軌道一閃而至。

  銀劍孤星果然了得,連人帶椅向左側倒。

  小飛刀半絲不差,射向他倒下的地方。文昌預測退向的功夫,確是出神入化。

  身後的兩名中年人大吃一驚,左方那人一聲暴喝,抓住靠手向旁帶出身後,拚命搶救,銀劍孤星免了一刀之厄。

  他救得了人,救不了自己,小飛刀在他腰臂一閃而入直透內腑。

  「呀……」中年人慘叫一聲,「砰」一聲大環椅脫手,人像被踩著尾巴的小貓,向上一崩,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同一瞬間,庭門口神劍奪命的吼聲如天雷乍響,「退回去!小狗。」

  吼聲中,連揮三刀,將文昌迫退丈餘,退到底下。

  「住手!」銀劍孤墾沉喝,神刀奪命應聲後撤。文昌必須兼顧田姑娘,幻電小劍也太短,無法反擊,被迫回庭中,失去了突圍的機會。

  銀劍孤星冷然扭頭問:「人怎樣了?」

  另一中年人切齒道:「刀入內臟,快完了。」

  銀劍孤星深深吸入一口氣,恨聲道:「我害了他,告訴他,我將親挖出小狗的心肝替他報仇。」

  他一面說,一面舉步下堂,向文昌走去。

  文昌冷然屹立,厲聲道:「在下也向死去的僕人說過,要替他們報仇,用兇手的血祭奠他們泉下之鬼。」

  銀劍孤星激動的情緒穩定下來了,冷冷地道:「一千個人的性命,也難低償我這位忠心弟兄的寶貴生命。你好,咱們第二次見面,便突下殺手,你想怎樣死法?」

  「三箭一刀未將你的狗命收掉,在下好恨,只怪我功力不行,沒有可說的,哼!你也不見得如意,在下仍有機會,誰死誰活目下言之過早,我這十餘名僕人,都是長安孤苦無依的貧苦老人,你這欺世盜名以劫富濟貧為幌子的豬狗,竟然忍心將他們置之死地,天理難容。蔡某有一口氣在,必將你們的鮮血,洗淨你們自己的罪惡之手,上吧!你等什麼?」

  銀劍孤星手按劍靶,陰森森地道:「本總管要刺你一百劍,然後將你剖腹刺心,本來,令主的意思是活捉你返堡,但你卻用暗器行兇殺了我的好兄弟,本總管只好立即處治你了。」

  「哼!你未免太自信了,似乎蔡某是毫無反抗之力的……」

  「呔!」銀劍孤星用一聲冷叫截住文昌的話頭,人隨聲進,奪目銀光閃耀,龍吟之聲直震耳膜,飛騰的劍氣觸膚生寒,但見一朵銀花乍吐,以排山倒海的聲勢襲向文昌,不徐不疾,身法極為瀟灑從容,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稱當代有數的劍術名家之一。

  文昌第一眼就看出銀劍是神物,可以洞壁穿鋼,凌厲的劍氣也直逼肌骨。耀目的劍上銀光,也令人眼中生花視力大受威脅,不要說劍術,僅憑這把銀劍,銀劍孤星便佔了絕對優勢,假使他不將田姑娘丟掉,恐怕連躲閃的機會也失去了。

  他不願丟掉田姑娘,也不甘示弱,小劍疾揮,人向左閃。「嗤」一聲刺耳厲嘯,幻電小劍在銀劍的尖鋒前半分挑過,雙方劍氣第一次接觸。

  文昌只感到手腕一醒,雙方奇冷而勁力奇大的劍氣,掠過掌背時澈骨奇寒,假使他沒練無極氣功護身,不但握不住幻電小劍,右手可能也完了,即使已練神功護身,仍感到難以忍受那澈骨的奇大勁力所衝擊。

  「那兒走?看!」銀劍孤星沉喝,「花中吐蕊」驟跟「流星趕月」,跟蹤追進,一劍連一劍連續飛點,緊楔不捨,銀虹接三連三幻花不絕,連綿而至。

  文昌左手夾著半死的田姑娘,暗器不能再發,退出兩丈外躲過三劍,銀虹已臨胸前。如影附形射到。

  正危急間,庭上突然落下三塊瓦片,落勢之疾,令人幾乎肉眼難辨,若大的青瓦片也不易看清,可知發瓦片的人勁道委實駭人聽聞。

  「拍拍!」「錚錚!」暴響聲震耳,火花激射,銀劍向下疾沉,鋒尖幾乎劃開了文昌的肚腹,一髮之差,逃出了劍下。

  兩片瓦片並未碎裂,僅分成四塊而已。

  接著是「拍」一聲暴響,第三塊瓦片擊中抓住機會從旁挫身偷襲下盤的一名黑衣人的背部。

  「恩……」黑衣賊人低叫一聲,「撲」一聲爬伏在地。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所有的人全駭然變色,接著,震人耳膜的聲音在空間震盪:「蠢東西!自己的性命如果保不住,那丫頭同樣活不了,怎麼如此愚蠢?放下人,拾劍施展。」

  文昌大喜,蛇魔丹士到了,大援光臨,激起他的英風豪氣,放下田姑娘,飛快地用腳挑起爬伏在地的黑衣賊人的長劍、幻電劍交在左手,一聲長嘯,兇猛地衝向變色而立的銀劍孤星。

  銀劍孤星只聽到人聲,沒有見有人現身,只看到屋頂開了一個小天窗,可以看到閃爍著的星星,能用瓦片擊沉他的劍,兩瓦片僅裂成兩半,令人難以置信。

  文昌攻到,長劍兩劍同時進擊。

  「去你娘的!」銀劍孤星厲吼,連攻兩劍「叮叮」兩聲清鳴,文昌的幻電劍連錯兩劍,長劍也連續搶攻。「錚」一聲輕鳴,長劍刮掉寸餘鋒刃,兩人的兵刃相克制,勢均力敵。

  銀劍孤星一聲長嘯,飛躍而上,上了三丈高的大樹,左手一掌拍出向天窗口擊去。

  「嘩啦啦」暴響聲中瓦片出現了大天窗,斷了兩條橫棟,瓦片被兇猛無比的掌風震飛。他再拍掌,銀劍讓身躍出天窗上了瓦面。

  瓦面天窗附近沒有人,不遠處透空的屋脊上,跨坐著一個黑影,隱約可見到黑影頂上的道士吉。

  銀劍孤星心中—驚,以為七幻道到了。瓦面上原布有四名高手,目下蹤影不見。他的功力比起七幻道相差無幾,交起手來一兩百招之內勝負難分,但如想一舉將四名高手在無聲無息中拾下那是不可能的事,難道說,七幻道目下的功力,竟能悄然闖入五道埋伏,更一舉收拾屋頂上的四位高手?這種進境太令人吃驚了。

  他心中生寒,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七幻道的迷魂大法夜間不可怕,但喪智香飛出毒火卻是要命的玩意,必須先發制人搶得先機才行。

  他不多思索,悄然打出三枚孤星鏢,一面故作從容冷然發話,道:「閣下是七幻道賊麼?」

  黑影大袖一揮,三枚肉眼難辨的星形角鏢飄飄蕩蕩地投入袖中不見。然後用手一一取出,在星光下若無其事地審視,低沉地道:「這玩意是京師鷹爪門的叛徒鐵鷹戴信,從鷹爪鏢中蛻化而來,比鷹爪鏢厲害,可以飛旋變更方向,只是,你的功力太差勁,沒用,小輩,拿回去。」

  聲落,信手拋過,翩然而飛,緩緩地旋轉,似乎毫無力道,劃出三道銀劍孤星的身前。

  銀劍孤星大吃一驚,他的星形鏢份量沉重,可破內家氣功,沒有人敢接,武林中人聞名喪膽,這老道僅憑一隻大袖,便輕而易舉的接下了三枚星形鏢,眼看拋回時翩然而至,旋轉極慢,按理不可能這樣落下,必定急墜瓦面,怎會像棉絮般往下落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對方即知星形鏢的底細,出手又奇特無比,他怎敢伸手去接?向左急飄,信手一劍振出擊向最後一枚星形鏢。

  「叮」一聲暴響,星形鏢被震成五片墮落瓦面。

  「呵呵呵呵?」黑影狂笑,笑完道:「你這人真無可救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使要你的命,不過是舉手之勞,用得著計算你?真是?擊毀了你自己的成名暗器,日後傳出江湖,太丟人,你用不著叫名號了。」

  銀劍孤星羞憤交加,挺劍迫進怒叫道:「尊駕不是七幻道,來意如何?通名號。」

  「七幻道是什麼人?說來聽聽可好?」黑影泰然地問。

  「通名號。」銀劍孤星怒吼,頓頓又道:「在下銀……」

  黑影急忙擺手,搶著道:「不必說,不必說,你這種出手暗襲小輩,說出名號污我入耳。剛才在下面,姓蔡的小娃娃不得已而出手偷襲,你卻用不著也出此下策,說出名號豈不丟人現眼?」

  銀劍孤星被激得昏了頭領忘利害,一聲怒嘯,狂野地衝上一劍疾揮。

  黑影一雙大袖左蕩右揮,將攻到的銀劍盪開帶偏,從容揚袖,銀劍象被一種奇異的力道所吸引,隨袖拂動不由自主。

  黑影安坐脊頂,一面拂袖一面泰然地道:「貧道讓你鬆鬆筋骨,記住,三十六劍之後,貧道方行反擊,讓你號哭道爬下瓦面。第四劍。哦!第六七八……九,好,了得第十……」瓦面上展開奇怪的激鬥,大庭中的激鬥如火如茶。

  文昌雙劍在手,凶悍如獅,他不追銀劍孤星,開始找神刀奪命。自經過蛇魔丹士的指點後,事實上他已比神刀奪命稍強一分,他的幻電小劍僅當做劍訣使用,並不用來進招,用奪來的長劍應敵,撲向神刀奪命,兇猛的絕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

  神刀奪命一聲長笑,接連八劍回敬了十一刀,兩人展開狂攻,兵刃交擊之聲震耳欲聾。

  刀以錯入近身拚命為主,劍則以輕雲搶入中宮迫進為先,劍比巧刀比力,所以不時爆出兵刃交擊之聲。五照面六盤旋,愈打愈烈,雙方拼出了真火,刀光劍影紛飛,似乎棋逢敵手,難分高低。

  一名大漢一聲獰笑,挺刀走向地下的田姑娘,揮刀伸向姑娘高聳的乳峰,獰笑道。「你賴生這兒躡手躡腳,我給你卸掉錦衣、讓大家飽炮眼福……啊!」慘叫聲乍起。

  文昌到了,手中幻電劍一步飛到,貫入大漢的胸口,大漢向後便倒。文昌跟蹤射到,伸手抓回幻電劍,飛起一腳,將大漢踢飛,乘勢後縱,掠過地下的田姑娘,大旋身一劍猛揮。

  他冒險飛劍救人,神刀奪命隨後攻到,頓時落入下風,被刀光罩住了,該拚命啦!

  刀劍的招式都夠很辣。「錚」一聲相錯而過,兩人已貼身相對。但神刀奪命的已搶得了中宮,乘勢探進,「腰橫玉帶」人刀滾轉切入、刀已光臨文昌的虎腰。

  文昌臨危不亂,左手小劍疾沉,「嗤」一聲輕響,鬼頭刀齊腰而折,刀身衝力仍在,割破文呂的右臂,鮮血濺出。文昌的無極功火候不夠,目下仍難護身,但亦發揮了作用,刀鋒傷向後無法再深入,阻在脊骨外。

  同一瞬間,文昌的右手全力一帶,劍尖雖被震出偏門,劍靶卻仍有大用,一帶之下劍靶的雲頭擊中神刀奪命的太陽穴,擊碎了頭骨,腦漿和血水齊往外擠。

  人影乍分,神刀奪命的屍身橫衝八尺外,旋了一圈,然後砰然倒地。

  文昌收了幻電劍,抓起地下的田姑娘挾在背下,一聲怒吼,搶向大庭門。他無法兼顧半死的田姑娘,只好奪路逃生。

  「呔!」暴吼如雷,他用上剛學會了的「魔幻三劍」,分攻迎面截住的四名大漢。

  扭曲著的虹影吞吐了三次,似乎化為一個向外滾動的有刺光輪,從兩刀兩劍中滾入,然後光輪倏斂,人影外張,他從中間一閃而過,終於到了庭外了。

  「啊……哎……」四個阻路大漢發出絕望的慘叫,每人的胸口皆出現了血口,劃痕直抵心室,搖搖晃晃向外退,刀劍落地聲震耳。

  大庭四周的人齊聲吶喊,揮舞著火把跟蹤便追。

  文昌功力不夠深厚,臨危拚命奪路逃生,用上了魔幻三劍,而且三劍齊出,一氣呵成,浪費了不少真力,搶出了庭門,他已出現氣喘之象。氣喘,在練氣的人來說,那是精力損耗至巨的警兆,不是好現象,雖不至虛脫,也接近真力不斷氣散神亂之境了。

  各處潛伏的高手們,大概已知庭中形勢不利,紛紛現身,齊向裡搶。

  真糟!在外久候並無警兆發現的黑狐超,恰好在這時率領十名高手槍入園門,一聲長嘯,循花徑飛掠而至,搶上了台階,劈面碰上了。

  火光通明,無所循形,園中亭台假山暗影中,出現了三四十名黑衣賊人、想脫身難比登天。

  文昌左手有人,真力不繼,怎接得下黑狐的狂攻?一照面問,田姑娘的肩膀挨了一錘,他自己也在右胯掛了彩。

  黑狐的功力,比銀孤星相差無幾,至於神刀奪命,只算得勉強擠身一流高於之林陪末座而已,想得到要糟,糟得不可再糟。文昌再想用魔幻三劍,已經力不從心了。

  黑狐迫進了丈餘,連中三錘,狂傲地迫進叫:「進去!你該死在你的大庭中。」

  叫聲中,飛錘急似驚雷,幾乎砸倒,飛錘這玩意會折向拐彎,不能錯各,只能擊打錘頭,但錘已近身,除了撥開之外,不可能用劍去打錘頭了。

  眼看一錘中的,文昌暗叫「我命休唉」!

  驀地黑影從廊簷下飛塵,香風入鼻,一支長劍捷遇電閃,尖鋒已點中錘頭,錘向下疾沉。

  黑狐吃了一驚,手腕一帶,飛錘疾收尺餘,再向上倏然疾飛,衝向下塵的黑影,反應之快,已臻玄境。

  豈知落下的黑影,比他更高明,人已落地長劍上飛,「錚」一聲擊中錘頭,奇大的震力將錘蕩得橫飛丈外,接著嬌叱入耳:「好黑狐,你也接我三枚奪魂神梭。」

  黑狐大驚,是黑魅谷真到了,老妖婦的奪魄神梭比閻王貼子還令人寒心,黑夜中視度不良,假使三枚齊飛,他怎吃得消?一聲不吭向旁急閃,藏身在廓柱之後。

  黑魅一把抓住文昌,側掠下階,喝聲「起」!縱上了東屋頂,如飛而去。

  大庭頂的蛇魔丹土大叫道:「快走,你這小母貨出手太晚,我斷後。」

  喝聲中,大袖猛揮,人己站起來了,罡風怒吼,屋瓦如被狂風所刮,八方激射。銀劍孤星像一根風中的羽毛,飛蕩丈外,再骨碌碌向下滾,直滾至近簷處方穩住身形,站起來一看,瓦面已不見有人。

  東面屋頂,剛才一掌把他打翻的黑影正屹立瓦面,等候著黑狐率人上屋,狂笑聲直震耳膜,令人感到頭皮發炸心向下沉:「嘩嘩嘩……誰追來試試?」

  第一個上屋的黑狐,剛上瓦面,相距丈二飛錘遙擊,吼聲如雷:「納命!什麼人…… 哎……」

  蛇魔丹士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劈面砸來的碗大飛錘,喝聲「滾!」回手便扔。

  黑狐來不及解掉套上的掛鏈,身不由已,被無窮兇猛的勁道扔出,連人帶錘向三丈外的瓦面,「砰」一聲大震,屋頂搖搖。

  「下去,下去!」蛇魔丹士怪叫,變袖疾揮,剛上屋的十名高手站不住腳,紛紛下塵。

  蛇魔丹士狂笑道:「假使貧道不曾和百劫殘僧消磨了十年歲月,性兒已改,你們這些東西一個也休想活命。」

  驚魂初定剛趕到的銀劍孤星,站在三丈外恨聲叫:「尊駕果然高明,在下認栽,青山不改,清留下名號,九宮堡的英雄們,必將酬謝足下今晚之賜。」

  蛇魔丹士呵呵笑,朗聲道:「滾回去告訴你的主人,今不許再打擾蔡文昌的清淨,蔡文昌如有三長兩短,貧道如果打聽出是你們興風作浪,九宮堡必將成為廢墟,化為瓦爍場。你記住,我蛇魔丹士,在完龍山金蛇洞清修,不服氣的狗熊小輩,可以到那兒找我。你們再不見機帶著人滾蛋,有人不肯哩!」

  聲落,人影突然消失不見,西北角,慘叫聲震耳。

  心膽俱裂的銀劍孤星倒抽一口涼氣,向下叫:「傳出信號,撤!」

  文昌挨了兩錘,已經筋疲力盡,但仍支持得住,黑魅谷真拉著他走,他仍死挽住奄奄一息的田姑娘。

  三人從西北角下不了屋頂,掠入荒野中,劈面遇上五名黑衣人,黑魅一聲嬌笑、揮劍便上。

  「著著著!擋我者死。」她一面笑,一面叫。

  黑衣賊人不知道她是大名頂頂的黑魅谷真,只一照面便倒了四個、遠處人影紛現,全向這兒急截。

  文昌接住最後一名黑衣賊,力盡的他仍可勉強應付,但相當吃力,守多攻少。

  黑魅殺了四名大漢,扭頭叫:「文昌,丟下那賊人,前面還有四道埋伏,帶著小賊貨還捨不得丟手麼?」

  文昌一面還劍招架,一面道:「田姑娘是無辜的,我不能丟下她,要不你走你的路,別管我。」

  黑魅搖頭歎息一聲,走近連揮兩劍,大漢一聲狂叫,臉上被劍尖劃開,頭骨亦破,扔刀便倒。她苦笑道:「以前我看錯你了,想不倒你竟是個血性男兒,沒話說,我保全這丫頭。走!蛇魔丹士斷後,無後顧之憂,咱們向前闖,三流小鬼何足道哉?送你到外面暫避?我宰光他們。」

  近處突然傳來一聲虎吼,有人用洪鐘似的大嗓門叫:「狗東西們,黑爺爺送你們進枉死城。」

  接著,慘號聲大起,文昌,「走!我的大哥來了。」

  黑魅卻不向人聲暴吼處走,折向便闖,一面道:「不!我護送你脫出重圍暫避,然後再回來宰他們,有你在身旁躡手躡腳,我不能放手幹。走!」

  一枚蛇焰箭在高空爆炸,仍可看倒搖曳而上的火焰余盡,胡哨聲此起彼落,人影紛向外撤,黑魅跌腳道:「討厭!」蛇魔丹士的聲音道:「你這鬼女人心太狠,真想全部都殺光麼?」

  黑魅吃了一驚,回身收劍行禮道:「前輩今天的行徑確令晚輩困惑……」

  「呵呵!你是說,在大雁塔輕易將人趕走,今晚又破天荒助你一臂之力,又一人未死打發他們走路麼?不錯,貧道確是不想再多造殺孽了。」

  文昌放下田姑娘,上前拜倒道:「晚輩再蒙老前輩援手大德,沒齒難忘……」

  蛇魔丹土扶起他笑道:「不必多謝了,起來。你剛才用上那三劍,該發覺功力不足是如何可怕了吧?記住,找一處清淨之地苦練三年兩載,以你所練的玄門神奇氣功,和神奧絕倫的魔幻三劍,君臨江湖,足以橫行天下,操之過急,反而壞事哩。他們走了,你可以回家了,我也該走了,和百劫殘僧道友的棋局還未告終哩。好自為之。」

  聲落,他化輕煙,冉冉隱沒在夜色茫茫中,倏然即逝。

  黑魅谷真直搖頭,喃喃地道:「這老道假使要在江湖稱雄行道,武林局面將會全局改觀,能克制他的人,在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哩!」

  文昌取出一顆丹藥給田姑娘,說:「我必須去接應范大哥。」

  黑魅將人接到,匆匆舉步道:「走!我陪你、走一趟。」

  小銀帶著黑鐵塔趕來援手,在第一道埋伏被賊人發現了,十餘名黑衣人在小徑兩側暴起發難,四面合圍。

  黑鐵塔久走江湖,星光下一看賊人衣著打扮,便知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將小銀推入路旁小溝,撤下長鞭怒吼著向前奪路。賊人中高手不少,而且人太多,雙方拚死槍攻,陷入重圍,地下橫屍四具,黑鐵塔已挨了十餘刀之多,幸而他的混元氣功了得,僅衣衫凜落,皮肉倒未受傷,雙方想攻他的口眼下陰等處要害也是不易事。

  撤退的信號傳到,但賊人有屍首未撤出,黑鐵塔又不肯罷手。纏住了,除了黑鐵塔死了之外,無法抽身,依然死纏不放。

  無法撤走的信號傳出,搶道斷後的黑狐聞之失驚,火速率領二十餘名高手趕來,大吼道:「兄弟們退!我收拾這狗東西。」

  他的劍術其實與銀劍孤星差不多,不同的是錘頭沉重,而且有一尺八寸的丙,可當短兵刃使用,更可飛出遠擊丈六外的目標,十分霸道,長傢伙遭上長鞭,碰上了,他一聲怒吼,立即飛舞出錘頭,來一記「毒龍出洞」劈面攻到。

  黑鐵塔一聲怪叫,攻出一招怪蟒翻身,長鞭向前翻滾,彈纏砸卷抽五決齊出。

  「叭」一聲鞭錘相接,溜出一隻大花。黑狐怎肯被鞭纏住?手腕一帶,錘頭疾收,一聲怒吼,仍從鞭下空隙中砸入,疾矢星飛電射銳不可當。

  黑鐵塔感到鞭上傳來一陣奇猛的反震力,震得虎口發麻,心中暗驚,雙方內力出奇的渾厚,今晚可能要糟,兩照面之後,他感到對方竟然是九宮堡的黑狐超,心中油然泛起寒意,暗叫道:「糟了!黑狐在這兒出現,文昌弟完了」。

  他心中一慌,立陷危局,連接五錘,卻有點手忙腳亂了,其餘的賊人已乘機搬走了屍骨,在外圍待機而動,虎目眩既,想脫身已嫌太遲,但他並無脫身的打算,文昌的安危,令他焦灼難安,他必須向裡闖,為朋友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撲」一聲輕響,他左肩挨了一錘,幸而是擦肩而過。不然可能要糟,巨大的打擊力道令他連退五步方穩住身形,另一錘又到了。

  「不相信你是鋼筋鐵骨。著!」黑狐大吼,錘影一閃即至,衝著鐵塔的腦袋,來勢奇快。

  黑鐵塔身形剛穩,無法以攻還攻,右手急抬,用鞭身猛推錘頭。撲一聲響,鞭將錘頭崩上三寸,他也低頭挫腰向後退,頭巾被砸掉了。

  雙方兵刃都利於遠攻,誰也不想貼身相搏但鞭尾上帶,竟然卡住了錘鏈,黑狐手急眼快,一把抓住鞭尾全力猛帶,喝聲撤手,同時錘向下疾沉,衝向黑鐵塔的頂門,如被擊中,黑鐵塔的混元氣功恐怕難禁全力一擊,不死也得傷。

  正危急問,黑魅和文昌趕到了。黑魅一手夾人,一手連劍,一聲嬌叱,便刺倒外圍的三名黑衣人。

  文昌奪勇突入,大叫道:「蔡文昌到,攔我者死!」黑魅的嬌叱聲,把黑狐嚇了一大跳,不消說,蛇魔丹士必定到了,即使是一個黑魅他也吃不消,不走怎成?百忙中無暇追取黑鐵塔的性命,他自己的命重要得多,左手倏鬆,右手一帶便收回飛錘。

  黑鐵塔命不該絕,正仰身扭腰閃避下砸的飛錘,並且奪刀奪鞭,對方鬆了手,他剎不住勢向後便倒,鬼使神差是向旁扭倒的,飛錘從他身畔飛退,未被錘緣擊中,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使劍已用不上多大的勁,要用暗器襲擊,黑鐵塔的四周有人,所以他出聲招呼要黑鐵塔讓開。

  黑魅也例了,嬌叱聲震耳:「都讓開,交給祖姑婆我送他們見閻王。」

  黑狐恨得直咬牙,但又無可奈何,一聲怒嘯,飄掠三丈外下令撤走,一哄而散。

  黑鐵塔腳蹤站穩,感情地叫,「兄弟,你可無恙?」

  文昌丟掉劍搶出,激動地叫:「大哥,謝謝你!」

  兩人互相抱住了,一旁的黑魅道:「走吧!何不回去再說?」

  黑鐵塔叫出小銀,由文昌領路往回走,今晚大概不會再有人前來打擾了。」

  文園中冷靜清,血腥在空間裡蕩漾,除了小銀,所有的僕人全部被殺,草草暫時安置了所有的屍骨,五個人在大庭中商量行止。田姑娘服下九轉玄丹,在鬼門關上拉回了三魂七魄,委頓在大木椅上,餘悸猶在。

  文昌第一次建置家園,在短短的幾天中便遭遇了如此悲慘的變故,他知道,這兒已不是安樂土了,早晚必有其他的人前來找麻煩。他決定將房屋和剩下的金銀交由小銀處理。好好安葬所有的僕人。他自己即將浪跡天涯海角,度他的亡命者的生涯。

  這期間,他會和黑魅谷真坦誠相談,黑魅告訴他,希望他能聽他在江湖並肩行道,她答應他,決不以一般情夫的感情對付他,他的行動可以保持自由,來去不受拘束,她將尊重他的身份和自尊心。但他婉言拒絕了,他有他自己的道路,他感謝黑魅谷真對他的一番情意,他更珍惜她對他的關照和多次維讓的情誼。

  黑魅谷真不勉強他,希望他日後有困難時,別忘了她,不管任何時期,皆願助他解決困難的真正朋友。

  他將得自吸血鬼封三爺的四顆大珠贈送黑魅谷真,說出珠中確是藏了一份陳友諒的藏寶圖,風聲已經傳出江湖,七幻道也是為此四珠而一再出手劫奪。他自己不想前往掘寶,也怕無法保全,便將珠贈給黑魅,留在身邊恐怕會惹起無限風波。

  至於田二小姐,黑魅答應護送她返回府城田府。黑鐵塔不恥黑魅的為人,但看在她一再出手援救文昌的份上,倒未出言猛撞,但也不假以辭色。

  「小山弟的消息,大哥可知道麼?」文昌問黑鐵塔。

  黑鐵塔唉聲歎氣,翻著大眼道:「真怪,那天我親見小山弟被大興善寺賊喇嘛的俗家弟子虜走的,可是我共捉了七名喇嘛用酷刑迫供卻問不出任何信息,他們一口咬定沒有這回事,你說怪不?」

  「那幾個俗家信徒大哥可曾看清臉面?」

  「看清了,但大興善寺的徒孫,確沒有這幾個人,考問不出所以然。

  文昌低頭沉思,突然一咬牙,道:「大哥,小山弟精明過人,大概不至於遭到不測。如果他不幸,咱們打聽兇手是誰再定行止。假使失蹤之事與大興善寺有關,出動的人多,消息不會永遠被封住,也許是別人所為,也許是黑旗令主的爪牙哩。這事操之過急反而勞而無功,你我分途在暗中打聽,豈不……」

  黑鐵塔大聲道,「不行,日下你已成為黑白道無恥之徒的眼中釘,也是眾矢之的,我不放心你獨自在江湖流浪冒險,咱們走在一起兒也好有個照應。」

  「也好,小弟目下還有一件心願未了,咱們一面辦事,一面探小山弟的消息。」

  「什麼心願?」

  「日後再告訴你。今晚早早歇息,咱們明早再作打算。」文昌心事重重地答。他仍在遲疑,難以決定是否將護送施家父女返成都的事告訴黑鐵塔,怕黑鐵塔罵他做事少不了女人。

  黑魅谷真卻不願:「再苦練三年二載,出道並未為晚,何苦在江湖冒風險,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如果我是你,將立即覓地隱修。珍重,後會有期。」她夾著田二小姐,逕自走了。

  文昌和黑鐵塔共住在他自己的華麗套房中,小銀掌燈準備了茶水,在鄰房將息,若大一棟大宅院,只住了他們三個人。

  文昌打定主意,在房中落坐,正色道:「大哥,你聽我將這些天的變故一一道來。」

  「我並沒要求你說,兄弟,我信任你。」黑鐵塔誠懇地答。

  「別打岔,請靜靜地聽。」他將千面師太分手以後的經過一一說了,最後道:「大哥,受恩不報,這種人算不得血性男兒,小弟想暗中護送施姑娘全家返回成都,乘便打聽小山弟的消息。小山弟是四川人,到四川找,不失為上策。小弟不怕你笑我婦人之見,只好直說,大哥是否是願和小弟走一次四川,只用一句話吩咐。」

  黑鐵塔哈哈大笑,怪叫道:「你他媽的這件事倒是真做對了,假使你跟在黑魅谷真羅裙後面嗅餘香,我可要打你—頓消口惡氣,好啦!算我一份。早早歇息,咱們也該養養傷了。」

  文昌心中一寬,也裝腔作勢地道:「這兒沒有水,我可要等在河邊才和你動手拼上百十招,讓你喝飽一肚子水。記住,在水邊你得小心了。」

  「哈哈!我在岸上等著你就是。」黑鐵塔忘憂地狂笑著答。

  第二天,他們遷到城西城裡朝附近一棟木房中隱身,一面打聽施家動身的消息,一面找長安三豪打聽方小山的下落。黑鐵塔長相易引人注意,由文昌出面奔走。豈知長安三豪翻臉不認人,幾乎聲張起來,文昌只好不再麻煩這三個江洋大盜,世情冷暖,日下他樹敵太多。長安三豪怕事,他也懶得和他們計較。

  由於厲春水歸還了施家宅院,施若蔡只好暫且逗留,直至將宅院賣出方能上路返川,已經是三月暮春了。

  府城行文各地輯拿江洋大盜的文書,似乎已形同具文,賞格加到每人五百兩,但如同石沉大海,音訊全無。府中的捕役在一月中三天一查五天一追,屁股蛋倒了霉,五犯依然未能落網,僅捉了不少疑犯,無限期地往下拖,真正的強盜,依然逍遙法外。

  在施家決定動身的前十天,文昌和黑鐵塔展開了預定的行動,明日張膽東下洛陽,膽大包天。

  長安城中,由於文昌躲得穩,追蹤他的人一一離去,只有一個人未走,那就是九宮堡的暗拴賣唱老柴,他仍然在太白樓賣唱,等候機會。

  銀劍孤星被蛇魔丹士嚇跑之後,消息傳至漢中府的黑旗令主手中,令主頒下了手示,通知各道群雄不可在明裡和蔡文昌衝突,金蛇洞的妖道可怕,恐怕九宮堡受到殘酷發落。再就是令主巳在鬼影子孫明口中,知道七幻道所要的四顆藏寶珠的秘密,在南康府星子孫附近,布下有力的暗椿眼拴,等候蔡文昌前往尋寶。如果捉獲蔡文昌,這四顆大珠務必以快傳送至九宮堡。

  黑旗令主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他在江湖中安排了不少心腹,以各種不同身份側身各地,秘密活動做他的耳目。這些人中不乏奇技異能之士,潛伏地罕為世人所知,甚至他的心腹臂膀銀劍孤星,也未弄清這些人的身份和立場,更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替令主賣命,賣唱老柴是僅有少數爪牙。他奉命伺機接近文昌,便暗中盯住了長安三豪,他堅信可以長安三豪身上可獲致文昌的消息,其他的人一一失望地離開了長安城,他卻守株待兔留下來不走。反正這不是十萬火急的事,他並不急進行,欲速則不達,他深知辦事的其中三味。

  這晚,斗室中文昌和黑鐵塔作了一次周詳的策劃。其一,必須向東,其二,設法引開黑白道和與他們作對的宇內十三高人,不讓他們向西走。其三,萬一轉向西走的形藏暴露,使故意向施家行劫,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其四,亡命客的名號必須叫響,希望能讓小花子方小山聞訊趕來會合。

  決定了行動,便在施啟程前十天,他倆開始露面了。提前十天,是預定東行的計劃,他們算定施家西行至漢中府—段路不會有外發生。漢中府至長安程九百六十里,帶著家眷遠行的人不能太快,需時十餘日方可到達,前後共有二十天,他兩人足夠辦事了。

  藏匿了二十餘天,他們連小銀也沒去探望,恐怕連累那孩子受苦,自經過那夜闖鬼門關生死一發的事故,文昌的性情有了顯著的改變,心腸比以往硬,更不將生死放在心上了。他心中暗暗發誓,永不會放過黑旗令主的爪牙,尤其是銀劍孤星一群好殺的人,他要以牙還牙加以報復。他相信,這一天會來的,不管是十年八年,他有自信可以練成足以制他們死命的絕學。仇恨在他心裡生根。一再的迫害和十餘名僕婦慘死的景象令他永誌不忘,難以磨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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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37:59
大白樓,是南大街長安最負盛名的第一間酒樓。樓共三層,第—層,是達官新貴應酬買醉之地。第二層是豪門巨富設宴應酬的所在,而第三層,是王孫公子風流佳客尋香掠艷的風流勝境。

  三層樓的梯口各不相擾,每一層的情調都不同,第一層的客人大多是志在酒菜的真正食客,不注意聲色之娛,有外來賣唱男女在其中討生活,即席高歌,男女歌手大多有些風雅古逸,有時輕吟古曲詞牌,有時豪放高歌醒人心脾,歌聲輕柔,鐵板鏗鏘,韻味無窮。第二層有店中的美麗女侍伺候,女侍大多是胡姬,也有極少的漢家小碧玉,保持著古都的歷史風味,不同的是,規範比往昔大,設有金碧輝煌的華麗裝飾小閣。那時,設酒姬的地方最負盛名的有兩個地方,一是南京,不但有酒姬,甚至有歌舞。

  玉荀集有明人鄧雅的「採石酒樓」詩:「採石江頭向酒家,酒樓兒女貌如花,金盃滿動歌聲緩,銀燈高燒舞影斜。」可知那時的盛況,比今天的夜總會並無奪色。

  另一地便是長安,保持著盛唐時的風貌,「雙歌二胡姬,更湊還清朝,舉酒挑逆王,從君不相饒。」可以概括地領略這種旖旎風光。

  第三層設備更豪華,—座座暖閣是神仙勝境,歌舞之聲不會干擾到隔鄰尋芳雅士的清興欲意。極盡人間豪華。這兒是地獄中的天堂,一擲萬金的競賽場。但對外而言,太白樓是高尚人士的高尚交際場所,外人只看到第一層古撲的一面,樓上的風光一般百姓小民是不敢問聞的。

  三月下旬,暮春的寒意行將消失,古都長安已是亂穿衣的季節。太白樓笙歌不絕,寒意全無,兩個外罩天藍色外衣的高大人影,踏入了太白樓。

  艷陽天,風和日麗,寒氣全消。太白樓入夜時分車水馬龍,豪客如雲。

  兩個穿天藍色大氅,內著勁裝的大漢光臨太白樓,一個身材雄偉,內穿藍緞子繡雲雷如意領襟勁裝,黃面朱唇,英俊照人。另一個壯得像頭巨熊,黑勁裝,勁裝外套直綴,外加腰帶鬆鬆地,黑巾纏頭,黑臉膛,亂虯髯銅鈴眼,長像十分威猛嚇人。

  他們是黑鐵塔和蔡文昌,第—次以真面目出現在公眾場合,誰也不會想到,這位有三分書卷氣的公子爺,會是告示上行文天下追緝的要犯蔡文昌,即使是最愚笨的人,也想不到這個江洋大盜能斗膽敢在長安逗留,自尋死路。

  食廳中共分五部分,前廳,後廳,左右兩廂,和延向後面庭園的曲郎。各部分每一食桌,都有屏風相隔,燈光如畫,人聲隱隱。侍者穿梭似的往來不絕。

  領路的小廝領兩入轉入後廳,引向一張由三面屏風隔好的食桌,立即有一名店伙微笑道迎上,含笑欠身向裡伸手虛引,說出一連串的請字。

  兩人就坐,脫下大氅,文昌笑問店伙道:「夥計,十斤太白,八隻下酒萊,如果有燒雞,大盆子往上切。我這位黑大哥吃不得細量的手藝,他肚子裡可以一口氣裝上十隻肥雞。哈哈!勞駕快點。」

  「哈哈!賢弟的話正中下懷,妙極了!」黑鐵塔高興地叫。

  「小的立即吩咐下去,兩位爺請稍候。」店伙一面奉上香茗一面說,出外交代另一名店伙,自己在門外等候。

  曲屏風的兩端,可以看到斜方兩桌的席面,卻看不到左右隔鄰的光景。右前方那桌,有一個老人和兩個少女,正在特設的席旁紅木長椅落坐,弦聲飛揚。歌喉婉奇,低吟著一首張文潛的「風流子」正吟到玉容知安否「紅箋共錦字,兩處悠悠。」

  文昌壓低了聲音道:「大哥,你知道太白樓是誰開的,誰在撐腰嗎?」

  「你小子真是,明知故問嘛!我可沒有你消息靈通,你有一般窮朋友跑腿,我沒有,說來聽聽好嗎!」黑鐵塔答。

  「是有名的惡中官黃楚山的東主……」

  「且慢,中官是什麼小人?」

  「中官,是王府的太監官,管的是內府事卻可以左右外管大史。撐腰的人是大興善寺的護法木雲微杜元仲,一個豪門世家的不肖子弟,今晚可能要來。」

  「每一座寺廟都有信徒,信徒不一定是吃長齋的居士,在這些人中,必定有一位潛勢力極大的士紳,榮任該寺廟的護法。護法也必定是有錢有勢的人,甚至有些大官名吏,居然是某寺的護法,所以護法的來頭定然不小。」

  杜元仲是南門外杜曲的富豪世家,在長安上至秦王,下至販夫走卒,都和他有交情往來,潛勢力極為龐大。當然啦,南門外偉曲杜曲的子弟,固然也有賢有不肖,也有流落江湖的財家,但大多數仍是聲名顯赫的地方晉紳,財勢皆足以左右長安城。

  「哦!你決定向太白樓下手?」黑鐵塔問。

  文昌冷冷一笑,點點頭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咱們向大戶下手,天公地道,造孽錢取之心安理得,花得也痛快。」

  突地,右面屏風中傳出一陣豪放的大笑,有人用大嗓門嚷道:「哈哈!難得請到柴先生大駕,今晚總算大飽眼福,不醉無休,請進請進。」

  接著是一陣寒暄,姓柴的說:「好說,好說。各位爺賞臉,小可感到光彩。」

  文昌一怔,低聲道:「是賣唱老柴來了」。

  「誰是賣唱老柴?」黑鐵塔問。

  「一個風塵奇人,手底下夠硬朗。」文具將在大雁塔沿途中巧遇老柴的事一一說了。

  鄰室先前說話的人接著道「柴先生不但是琵琶名手,詩詞歌賦門門皆精,不用兄弟多說,今晚請柴先生來兩首雄壯的,讓各位老弟飽飽耳福。

  「哦!那麼,請二爺吩咐一聲,叫江肖姐妹前來掌扳鼓。」賣唱老柴自己只能彈琵琶,要聽雄壯只好搬助手。

  不久,鄰室多了女人的聲音,客套畢,在商量唱目。

  文呂的酒萊一一送下,他打發店夥計離開,低聲道:「等會我要會他一會,向他打聽一些消息。」他指的是賣唱老柴,因為他對老柴的第一印象不壞。

  一聲鏗鏘的鐵板敲起,接著是小鼓和檀扳的和鳴,最後是一陣狂風驟雨似的弦聲,四種節奏相和讓人精神一振。

  一小段前奏終了,主曲登場,老柴那豪放悲壯的歌聲,壓下了一些喧鬧。「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掣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甘酒照膽尚開張,鬢微霜,有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遺憑唐!會挽錐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狠。」

  歌聲抑揚頓挫,激動中卻又充滿豪放和少些悲壯,充滿了感情,十分感人。

  文昌默然,久久方道:「在風月充溢的太白樓能聽到這種清歌,異數。」

  叫好聲大起,黑鐵塔幹了一巨觥,道:「他娘的!我聽可不懂什麼持節雲中,什麼遺憑唐,見鬼!」

  文昌夾起一塊燻肉塞在黑鐵塔的口中,哼了一聲,道:「就憑你挑出的兩句,便證明你不是個飯桶,你這種偽裝的粗俗的目的,逃不過我的法眼,要裝就裝到底,我不會怪你。」

  黑鐵塔吞下口中的食物,眨眨大環眼,做了個鬼臉,為文昌倒滿一碗酒傻笑道:「賢弟,我並不想瞞你,但我認為這些玩意兒最沒出息,我但願能全忘了,庸俗蠢笨過一生。賢弟別計較。」

  文昌召來了店伙叫他等老柴有空時請他過來。店伙立即整理角落下的坐具和小兒,前往召請老柴。

  隔室又唱了三著豪放的民歌,不久店伙領隨老柴掀門而入。這傢伙一看到文昌,臉上陰沉一掃而空,眼中放光,夾隨著琵琶搶入,臉泛笑容。

  文昌笑容離坐,抱拳行禮搶著道:「柴兄久違了,你好,請坐一敘。」

  老柴坦然一笑,欠身道:「文公子好。想不到在這裡重逢公子爺的……」

  文昌搖手止住他往下說,揮手示意店伙離開,意恐老柴粗心說出大雁塔的事,伸手讓座然後道:「柴兄,請不必稱什麼公子爺,彼此心照不宣,不必俗套,來,在下替柴兄引見我大哥黑鐵塔范如海。」

  黑鐵塔已看出老柴目朗鬢豐,是個藏身風塵的內家高手,不敢大意,拱手行禮道:「久仰久仰,請坐下來說話。」

  賣唱老柴不入座,向角落的坐處走。黑鐵塔一把將他抓住,大聲道:「不要管那些臭規矩,這裡坐。」

  他用了五成功,賣唱老柴晃了晃,笑道:「范兄好肩力,這一抓一帶,不下三五百斤,在下要出醜了。好!在下坐下了,上了賊船,只好隨船走,蔡兄以為然否!」

  他坐下了,心中暗驚,心道:「這黑大漢並不愚蠢,好眼力,他知道我只能從容接下他的五成功,倒是一大勁敵,我得小心了。」

  哈哈!你小子練了正宗先天真氣,以武林一流高手的身份,擠身九流賣唱者之林,了不起。黑鐵塔心說著,也坐下了。

  「彼此彼此。哈哈!兩位要聽歌抑或……」

  文昌為他倒上酒,笑道:「柴兄,在下意欲高攀,笑話免了。」

  「不敢不敢。看樣子,蔡兄必定有事,請吩咐,兄弟洗耳恭聽。辦得到,一句話,辦不到,兄弟也當一盡心力。」

  「想向柴兄打聽一些瑣事。」

  「是田二小姐麼?她目下很好。」

  「不,是太白樓的事。」

  柴峰故意臉色一變,道:「蔡兄,你必須先打聽杜家三猛獸的手下能耐,這三位猛獸是瘋虎詹啟順,胡狼李新川,飛熊宋永和。三人中飛熊最了得,鐵布衫不懼錘擊棒打,他就在酒樓坐鎮,可力敵二十人……」

  「兄弟知道鐵布衫,利刀以內家真力全力一擊,必定衫破氣功散。柴兄,今晚杜元仲何時到來?」

  「半個時辰可到,先到帳房,後到三樓清輝閣……咦!蔡兄是想今晚動手?」

  「不是今晚,人到即動手。」

  「不可以。」柴峰變色站起來。

  「有何不可?」黑鐵塔問。

  「兩位如果在這裡動手,柴某豈不落了嫌疑?」

  「柴兄,你不是在這黑混日子的大蟲,是麼?咱們各取所需,然後遠走高飛,如何?」

  「不!」柴峰斷然地答。

  文昌淡淡一笑,乾了一碗酒,若無其事地道:「剛才柴兄說了兩句話,確有道理。」

  「我說了什麼?」

  「上了賊船,只好跟船走,柴兄,最好的辦法,是加入賊人之列,光跟船走靠不住,你說可是?」

  「哼!你威脅柴某不成?」

  「不!兄弟想成全柴兄。柴兄人勢單難以成事,咱們兄弟加入之後,實力足以應付三猛獸。金銀由柴兄動手,我兄弟兩管制人,然後城商護城河右首五株柳樹下見,三份均分。怎樣!」

  柴蜂頹然坐下,搖頭苦笑道:「你在斷我的財路,敲破我的飯碗。」

  「柴兄,長安呆久了,一事無成,不走才是愚蠢之徒。」

  「走?往哪裡走?處處楊梅一樣花,到處都是一樣流浪。」

  文昌聽他的口氣鬆了,打鐵趁熱道:「太白樓日進萬金,如果得手,咱們至少可以安度半年闊大爺生活。你賣唱唱得好,但真要聽你唱江城子的人不多,你無法和樓上樓下的他們競爭。得手之後,咱們去洛陽,看看洛陽花似錦。如何?」

  柴峰心中暗喜,突然一咬牙,道:「好!咱們就這麼辦。」

  文昌舉杯低聲道:「為咱們的合作乾杯,祝我們得到好運。」

  柴峰乾了杯,開始更換琵琶上的絲絃,道:「如果動手,何不爭取時刻?」

  「柴兄是說立即動手?」

  「不錯。」

  文昌搖頭道:「帳房擔不起風險,兄弟要等杜元仲到帳房時再動手。」

  「杜東主如果來了,三猛獸便到齊……」

  「柴兄真害怕三猛獸吧?」文昌激他。

  柴峰一咬牙,站起道:「等我的消息,我先走。聽我們的微弦連彈,點子到了。」

  「柴兄請便。兄弟留意微弦就是。」

  柴峰走了,黑鐵塔道:「這傢伙的琵琶有鬼,你看懂了嗎?」

  「呵呵,如果連這點頭腦也沒有,做江洋大盜不被砍頭也將在站籠慘死,他的琵琶中藏有兩種暗器,前後皆可發射,射洞不大,不是釘便是針,機關在第五第六兩尺碼上。第一次聽到弦聲,我便從共鳴聲中聽出裡面有機簧聲。告訴你,任何名家的暗器,皆瞞不了我的耳目。」

  計劃得到是有條有理,卻沒將意外計算在內。

  微弦,是高音,微是五聲之一,比羽聲低,高於角,屬於高次請之聲。這聲雖不是最高,可是相當難聽,被形容為「如負豬覺而亥」。負豬覺而尖叫,這聲音當然難聽刺耳。用來連絡,再好不過。

  帳房在前廳的左側,前設有櫃台,櫃台內有三名帳房先生,三名夥計和兩個小照,帳房平時關上門,凡是金銀先由帳房先生驗成色,然後由夥計送入帳房。房門側方有一間雅室,一個身材比黑鐵塔不相上下的兇猛大漢,和幾名大個在雅室中休息,有事只稍大叫一聲,大漢們便可搶出堵住帳房門,任何想衝入帳房內牽羊的好漢,通過這一關太難太難,何況帳房門又沉又厚,裡面的人閉上門,大鐵椎也無法攻破。

  文昌是個有心人,進店時早將帳房的光景看清,預定由他守門,讓黑鐵塔入房取金銀,目下多了一個賣唱老柴,兩個人守門萬元一失。

  酒足菜飽,但信號尚沒傳到,他倆仍賴著不走。

  突地,一陣刺耳的弦聲從前廳傳到,是時候了。

  文昌緩緩站起,掛上大氅,向外面的店夥計叫:「夥計,結帳。」

  「公子爺,共銀二十一兩。」夥計搶入欠身笑答。

  文昌將五兩銀子遞過,道:「領路,到帳房。」

  夥計不住笑不住道謝,將小費納上懷中,躬著身子在前領路,一頓酒菜白銀二十一兩,加上小費,足夠五日之家半年糧,太白樓的東主比強盜還凶。

  帳房在前廳,這裡沒設座,座在照壁之後,所以可算是會客的大廳,右面有走廊,是到二樓的走道。廳中寬闊,酒客出入如梭,從大門向外瞧,兩側廣場停滿了車馬。

  店伙領客人剛走出大廳,大門已進來兩名錦衣中年人,濃眉大眼,肩闊腰圓。在大漢之後,一群店伙正躬身接入一群豪客,為首那個人年約半百,臉圓圓,白白胖胖,五綹長鬚,笑容滿臉,穿一身名貴的韶皮,頭戴逍遙巾,高低靴,手中顛弄著一串珊瑚珠。

  他身後,是兩個長像兇惡的中年大漢。一個大眼大咀大鼻,滿臉黃色短鬚,腰帶上插了一把黃光閃閃的外門兵刃虎爪,長約二尺二寸又粗又重,爪頭鋒利。另一個凹目綠豆眼,尖嘴縮腮,瘦長個,勾鼻簿唇滿臉陰厲之氣。腰帶上掛著一把刀身狹長的單刀。只稍一看他們的長像,便知是瘋虎和胡狼來到了。

  三人的後面,跟著四名豪奴,大搖大擺進入廳門。

  「東主爺萬安。」店夥計們齊聲躬身叫。

  東主爺是杜元仲,不住含笑擺手,一面向帳房走,一面道:「你們辛苦,不必因我而耽誤生意。」

  帳房先生和夥計,全在櫃口恭迎。帳房門邊小雅室中,高大的飛熊宋永和也出室相候。

  賣唱老柴也夾著琵琶,從照壁的另一面轉出。

  「是你!好呀!可找到你這該死的傢伙了。」是兩名錦衣大漢怒叫聲。

  所有的人全站住了,杜東主還沒進入櫃台門,站在矮門口扭頭轉身向外瞧。

  黑鐵塔面色一沉,叉腰迎上道:「找到了又怎樣?你他媽的又想挨打不成?」

  文昌一楞,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右面的錦衣大漢正傳撲上,人影疾閃,瘋虎和胡狼突然截出,擋在中間道:「各位,有過節請到外面去。」

  「讓開。」錦衣大漢怒叫。

  「尊駕好大的口氣,尊姓大名?」瘋虎大聲叫。

  「在下少林俗家門人。二祖庵法宏大師座下……」

  「老兄,不必指出師門嚇人,」胡狼急急插口。

  「你閣下聽了,這傢伙叫做黑鐵塔范如海,曾經大鬧咱們的二祖庵,好不容易……」

  「貴派的事,敝店不想過問,到外面去,請啦!」

  黑鐵塔抓住機會,立即發難,一聲巨吼,突然衝出。

  胡狼沒料到黑鐵塔竟敢不聽話突然動手,百忙中伸手急擋,大喊道:「小輩…… 恩……」

  砰!一聲暴響,黑鐵塔出其不意一拳橫飛,擊中胡狼的左胸,將他打得飛闖八尺外,沉重的打擊讓他站立不牢,跌出丈外,直滑抵壁根方行止住。

  「好呀!動手!」文昌叫,衝向櫃台門的杜東主。

  裡面的飛熊手急腳快,飛躍而起,凌空下撲叫:「小子找死!」

  文昌早有準備,一聲長笑,右閃,左掌如刀來一記「吳剛伐桂」,砍向飛熊的左腰,僅客為主主乘對方行將落地的瞬間搶先出手。

  飛熊果然了得,沒落地身形便已扭轉,竟不管砍到肋下的巨掌,雙手齊張猛撲而下,十指如勾,被抓著可能要肉爛骨折。

  文昌就要誘他扭身反擊,招變「童子拜佛」雙手上崩,崩開了對方的雙手。「撲撲」兩聲沉響,雙掌劈在飛熊的鎖骨處,飛熊人在上方,雙手無法扣住後脖子,所以改扣為劈,下手沉重。

  飛熊身形一震,腳落實地,文昌的腿到了,捷比電光石火,沒有飛熊還擊的機會。

  「撲撲」兩聲暴響蝴蝶雙飛雙腿連環踢,一中小腹,一中下陰,飛熊雖有鐵布衫神奇氣功護身,並沒外傷。但沉重無比的打擊力道他無法反震,整個沉重的身軀被踢得疾退丈外,「轟轟」兩聲大震,闖倒了壁根下兩座太師椅和一座茶几,聲勢驚人。

  杜東主大驚失色,火速扭頭奔向帳房門,房門半掩,裡面兩名店夥計正全力關門。

  文昌來勢如電,一把抓住杖東主向門中奔去。

  「哎唷……」杜東主狂叫,橫倒在門縫中,門將他夾住,進退不得。關門的店伙心膽懼寒,趕忙放手去扶東主。

  「砰」一聲大震,文昌一腳將門踢開,手一抬,賣唱老柴乘亂鑽入,將店伙和杜東主推出門外,閉上門著手搜集金銀。

  太白樓大亂,狼奔豕突,驚惶的男女紛紛逃命,人聲鼎沸。

  櫃台外的激鬥正烈,兩名錦衣大漢和瘋虎展開狂攻。五六名大漢和四名豪奴,搶向櫃台內的文昌。

  文昌守在帳房門,不許他們進入。最先搶到的是兩名打手,地方窄小,一起上事實上不可能。兩人一個用「餓虎撲羊」向前撲,一個挫莽奔入,上風「莽牛人」,下用「摟腰抱腿」,急急槍奔下盤,聲勢洶洶。

  文昌鐵拳乍出,「砰砰」兩聲暴響,擊中使「餓虎撲羊」大漢的門面,血水從口鼻噴出,人一聲不吭,被擊倒在地。接著緊進兩步,膝蓋猛抬,「撲」一聲給奔下盤大漢沉重一擊,不偏不斜正中下頜。大漢「恩」了一聲,抬頭挺胸向後倒翻,「八達達」兩人滾成一團,在地下掙扎。

  快!真是快,這是近身相搏力與力的比賽,誰的力氣大拳頭硬誰便佔先,誰出手慢誰倒霉,文呂勢如怒獅,左一劈掌擊倒一名豪奴,右一拳又擊昏一名大漢,但聽碰打之聲如連珠暴響,搶入櫃內的十個人全部倒地,費時不過片刻。

  第一個爬起的是胡狼,黑鐵塔那一拳份量不輕,打得他胸腫如炸,好半天才掙扎著爬起,綠眼中凶光暴射,拔出單刀咬牙切齒地急衝而上,向黑鐵塔的背影就是一刀,動兵刃了。

  黑鐵塔正向瘋虎連攻三拳,也被兩個錦衣大漢擊中三拳兩拳,但他不在乎。「砰」一聲,最後一拳擊中瘋虎的右肋,瘋虎也一拳擊中在的左頰,兩人的身影一頓,正好給胡狼出刀的機會,文昌抓起櫃台上的算盤,脫手便扔一面叫:「大哥,小心背後。」

  「啪」一聲暴響,算盤擊中胡狼的右肩,「哎」一聲狂叫,單刀脫手,人向左急蕩,踉蹌轉了一圈,算盤粉碎,木珠算子散了一地。

  黑鐵塔與瘋虎滾倒在地,手腳全用不上勁,黑鐵塔在上,架夾住瘋虎的臂腰,全力上扭,不許他拔腰帶上的虎爪,右手逐漸上挪,快接近瘋虎的左肩井穴了。

  右面一名錦衣大漢看出便宜,衝上伏身一掌疾拍,擊向黑鐵塔的第十四節脊骨,如果擊實,萬一黑鐵塔因近撲地狠拼而未全力用混元氣功護穴,那脊骨左右的命門可就完了。

  文昌扔出算盤,人已駕空翻越櫃台,到了錦衣大漢的身後,腳踏實地。

  對面另一錦衣大漢衝上叫:「二弟小心背……」

  晚了,文昌哈哈一聲長笑,指手已點中二弟的背心穴。不輕不重,恰好讓二弟渾身發軟,接著雙手扣住二弟的背,喝聲「滾」二弟身不由己,在驚叫聲中被凌空拋出兩丈外的大門台階上,撞倒了七八名驚慌失措的店伙和酒客,向台階下急滾。

  文昌出手如電,腳下也很快,一腳踩中瘋虎的左腳關節,左右拳齊飛,「平啪」兩聲,擊中另一中錦衣大漢的左頰和右肋,力道如山。

  「啊……」錦衣大漢狂叫,仰面便倒。

  瘋虎左右關節給踹得狂叫一聲,雙手力道減了五成。黑鐵塔抓住機會鬆手,坐起上身,鐵拳左右齊下,一連四拳,把瘋虎打得七葷八素。狂叫不已,血從口中向外冒。

  飛熊已站起了搖搖頭似要搖掉腦中的昏眩,一聲怪叫,飛撲文昌的背影。

  文昌突然轉身,左手反搭,右手扣住飛熊的右大腿,利用旋身的扭力和對方的衝力,將飛熊凌空抓起,全力便扔。

  「撲吃」兩聲,飛熊一掌劈中文昌的左肩,左手也抓緊文昌的肩衣。可惜,他無法對付運元極氣功護身的文昌,他自己身不由己,被「砰」的一聲扔在櫃台上,向前急滑。

  黑鐵塔剛放了瘋虎站起,恰好看到身側櫃台上滑倒的飛熊,飛熊剛撐起上身,滑勢仍未止住。

  「哈哈!著!」黑鐵塔狂笑,一拳橫飛。

  「砰」一聲暴響,擊中尚未清醒的飛熊下巴,飛熊「哎」了一聲,仰面再倒,滑勢更急,將櫃台上的雜物擺設天秤文房四寶等物全部掃光。「希哩嘩啦」一團糟。

  一名打手乘機欺近身,「撲撲」!就是兩劈掌,擊中黑鐵塔的頸根,力道倒也挺凶狠。

  黑鐵塔僅聳聳肩,猛地轉身突然一腳踹出。

  「啊……」打手狂叫,被端中左大腿根,人向前俯以手護腰。黑鐵塔一聲狂笑,一拳上勾,打手飛躍丈外,跌下地來,像條病狗般叫號。

  被擊倒的錦衣大漢踉蹌站起,抹掉口鼻的血跡,氣喘吁吁地道:「少林廖氏雙雄,將和你們永不罷休。」

  文昌擊倒兩名打手,扭頭笑道:「亡命客蔡文昌,隨時恭候廖大俠的大駕。」

  廖大俠正想說話,卻被蔡文昌三字嚇了一大跳,一愣之下,沒料到黑鐵塔從斜刺裡沖到,一掌劈出並大笑道:「哈哈!飯桶,你骨頭生得賤哩!」

  廖大俠搖搖晃晃,站立不牢,掌劈中他的頸根,嗯了一聲,翻看大白眼緩緩向地上躺。

  黑鐵塔抓起一張太師椅,勢如瘋虎,指東打西,滾旋揮舞中,刀槍暴響,狂叫聲不絕於耳。

  文昌一聲長嘯,扳到了沉重的大櫃台,壓向想往帳房門搶的飛熊,人也跟著撲上。

  飛熊自恃鐵布衫了得,平時極少帶兵刃,今天碰上對頭,他要搶入廂房取兵刃。櫃台倒下,他在沉重的打擊下顯得有點神智不清,反應不很快,被闖得衝向牆壁,在暴響聲中,文昌繞過櫃台到了他身後,一把扣住他的右肩扳正身形,右拳突出。

  「撲!」下巴挨了一拳。「砰啪」二、三拳又到了。文昌的鐵拳如同狂風暴雨,向頭臉胸腹結結實實地下手,一面叫,「鐵布衫了得,我不信傷不了你,看你挨得起多少拳。」

  拳聲如連珠花炮爆炸,飛熊貼在牆上左搖右擺,一雙手左揮右舞,但阻不住文昌疾似電閃的鐵拳,被打得暈頭轉向,沒有回手反擊的機會。

  打到二十餘拳,飛熊已渾身發軟,快無法運氣了,氣息逐漸沉弱,文昌心中暗驚,每一拳重約數百斤,這傢伙竟能挨得起,口鼻五官竟末出現血跡,鐵布衫奇學果然不凡,連制穴也無能為力,穴道全封死了。當然啦!彼此並非生死對頭,不能動手毀飛熊雙眼,也不宜搶劫時殺人,他拔出幻電小劍,點在飛熊胸口叫:「乖乖代我貼牆站好,不然你非死不可。」

  劍頭毫不容情地入肉三分,血終於出現了。鐵布衫氣功禁不起神劍的刺入。飛熊心膽俱裂,果然不敢動彈,靠在牆上喘氣,恨恨地道:「你好,咱們將有結算的那天。」

  「我亡命客蔡文昌等著你。」

  「你……」飛熊心驚膽跳地問。

  「我亡命客蔡文昌,可聽清了?」

  黑鐵塔追逐店伙,打到廳門口,突見門外蹄聲如雷,無數騎士飛身下馬,拔刀劍向上搶。

  街心蹄聲如狂風驟雨,有人大吼:「下馬!箭手列陣。」是官兵趕到了。

  黑鐵塔丟掉太師椅,火速閉上三道沉重的木門,上了閂,大叫道:「大批官兵到了,殺官兵如同造反,咱們快走。」

  老柴早已將金銀收拾好,就是他心懷叵測,坐山觀虎鬥,用耳貼在門縫中傾聽外面的動靜,這時知道不能再等,拉開賬房門將兩個大包分拋給文昌和黑鐵塔,竄出櫃外叫:「扯乎!上高枝。」是叫他們走,由後樓脫身。

  包裹沉重,全是金銀,怎得不重?三個人各背一個大包裹,奔向右側至二樓的廊道。

  文昌收了幻電劍,向飛熊笑道:「太白樓油水多多,太爺下次再來,領情了謝謝。」

  聲落,一腿疾飛,將飛熊踢倒,撒腿便跑。等飛熊爬起追趕時,文昌已上了二樓梯口,向下叫:「老兄。窮寇莫追,追來時你會倒霉,鐵布衫擋不住太爺的神劍。免送,後會有期。」

  梯口人太多,酒客和無數酒姬驚惶失措擠在一起,想下樓逃命卻又不敢,看三人衝上,細叫聲大起。

  柴峰在前開路,琵琶一拔,走不快的人紛紛驚倒,如波開浪裂,他大吼:「讓路!找死的可以上。」

  沒有人敢上,三人如一陣狂風刮入樓中,跳窗由屋頂走了。樓上大亂,破門衝入的官兵不敢發箭,等他們追到窗口,繁星滿天,屋頂上鬼影俱無。

  蔡文昌搶劫太白樓的消息,為長安城再次帶來了一次大風暴,官兵大索府城,鬧了個烏煙瘴氣,如此一來,絕大多數人猜想大盜蔡文昌仍在城中潛伏,可能會到太白樓動手做案。

  府城近郊的大戶豪門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西北鏢局走了運,鏢師們皆被請去護院,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武館小教師爺,也被人爭相禮聘,無形中刺激了人心,少年子弟習武之風大盛。

  赫然震怒的秦王府和布政使衙門,派人逐戶搜索大盜蔡文昌。豈知蔡文昌三人三騎晝伏夜行悄然兼程東下,在府文書未送到之前,從容到了陝豫交界處第一座雄關潼關附近。

  三人中,文昌是已有案的要犯,搶劫吸血鬼的案子未了,緝拿的賞格比白煞柯和,玉面虎顏如玉兩人要低,他兩人是白銀千兩,文昌則僅有五百兩,告示被風吹雨打變了樣,但他仍不願公然露臉,所以要走夜路。

  到了潼關之後,為了要引起江湖中人的注意,他必須露面了,預定露面之處便是潼關。

  他總算在闖蕩江湖中獲得了不少經驗,也學會了逢人只講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竅門,除了黑鐵塔。他不敢將自己的事向柴峰透露任何口風,雖則柴峰曾一再有意或無意提起,他卻守口如瓶機智瞞得緊緊地。他就講自已是江湖亡命,要旅遊天下用雙手創基業而已。

  為了出潼關,他們在華州閒留了一天,由柴峰出面找到當地的江湖朋友,用二十兩黃金弄來了三張出關至洛陽探親的路引。

  潼關,緊扼三秦門戶,是自古以來的兵家要地,比畫谷關險要得多,背負秦嶺,面臨黃河,確是一夫當關萬夫莫入的好所在。城北面有風凌渡,是通往山西的官波,所以這裡是三省的交通中樞,商旅往來不絕。

  這座關在軍政府來講,屬於河南都司,後來直隸中軍都督府,原先是守衛千戶所,後來升為衛,每一個衛所有五千六百名官兵,下轄五個千戶所。洪武七年建千戶所,九年建衛,短短兩年中,增了四倍官兵,可見大明皇朝十分重視這座關。至於潼關縣,是日後清朝的事,從前一度叫做潼津縣,唐朝以後不再稱縣,一直劃在軍政的體制下治理。這裡,衛所的指揮大人是方面大員,也是行政長官,不但總理屯田、驗軍、營操、巡捕、備禁、出哨、入衛、戍守、軍器等等雜物,也負責治理在附近生息聚居的百姓,掌有生殺大權,弄得不好便以軍法處理,任何人在這裡生事,必將灰頭土面,性命難保。

  但這座關管不著江湖亡命徒。潼關以南的叢山峻嶺中,亡命之徒自會翻山越嶺抄秘道東至崤山,西向華北逃避盤查,不過辛苦兩條腿而已。如果害怕山中的猛獸傷人,也可以聚集八九個人帶刀劍結伴而行。

  文昌不走山區,堂而皇之過關。這裡距西安府城有三百多里,官差必須三天方可趕到,他們卻在兩夜中到達,第三天破曉時分,便走上至西關門的大道。

  遠遠地便看到了高聳在水中的一座小山頭,兩丈多高的巨磚城牆依山勢而築,雉堞如林。西關門高入雲表,共有兩座雄偉四層大樓,右面的樓是城門樓,左面的是敵樓,中間有兩處烽火台。

  城樓人影稀疏,城牆上有四匹健馬奔馳。馬上騎士穿著鴛鴦戰襖,一望便知是守城的官兵。

  官道穿越山坡的麥田而過,三人的前後都有商旅往來,騾馬馱著貨物,從容不迫地趕路。

  春寒未消,本來用不著穿得太多,但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都穿了皮襖,外罩披風,渾身上下衣著鮮明,十分神氣,馬鞍後面帶了馬包,馬包內捲著大批金葉子。他們在華洲已有准備,將笨重的白銀全換了金葉,銀換金,減了三倍重量,每人的馬包中,約有黃金四百多兩左右,論數目可有三十斤重量,但金子壓在一點上,馬便不甚負重。他們又不能用皮裹,怕官兵檢查起疑。

  潼關的關城外,是唯一不許建築房屋的關城,所以老遠地便看到了關城牆,顯得特別觸目。

  關門兩側,是兩座小型護城碉,八名官兵在檢查行旅的路引,不時核對貨物的數目是否與路引相符,倒還挺捷,極少留難。城門兩側是公示牌,左面是進出關隘的十禁條款,右面貼了不少告示,有些畫有圖形,有些沒畫,都是奉令緝拿的要犯。城門上方刻有兩個大字:潼關。

  緝拿文昌和顏如玉,柯和的告示,貼在最後面,被風吹雨打,已經模糊不清了。

  近了,文昌第一眼便看到緝拿他歸案的告示,滿意地點頭一笑,掀起披風帽的絆耳,輕搖馬鞭,首先馳到城門檢查站,一躍下馬,牽著坐騎大搖大擺往前走,向兩名佩刀迎上的官兵微笑道:「將爺辛苦了,勞駕查驗路引。」他在懷中掏出路引遞過。

  他人生得英俊,笑起來和藹可親,兩名官兵首先對他印象極好,一名接過路引,一人去摸他的馬包。

  「貴姓?」官兵對著路引,一面按程序往下問。

  「小姓文,小名伯溫。」文伯溫,說快些便成問白問。

  「足下由何處來,往何處去?」

  「由華州來,到洛陽探親。將爺的口音是河南人。洛陽龍門文府將爺可知道?那是洛陽第四大家族。將爺如果公事到洛陽,請到舍下一遊龍門名勝,小可定掃徑相迎,一盡東道主之誼。」他在胡扯,龍門根本沒有文姓大家族,明知衛所軍是世襲的官兵,根本沒有機會離開駐地到洛陽公幹。

  那位將爺本來想向告示上瞧,被文昌一陣笑迷迷地一陣胡扯,不再看也不再問,將路引進過笑道:「呵呵!小兄弟,你的盛情心領了,祝你一路平安。」

  潼關街道寬闊,商業區不大,到處可以看兵車和軍馬,這是一座清一色的軍人城,穿上軍衣是官兵,脫下軍服便是百姓。

  三人各走各路,裝成陌生人,到了東門,這次是柴峰領先出城,文昌斷後。

  西門官道上,西安府遞送海捕公文的官差,騎著東泉的驛馬,飛騎趕向城門。

  但文昌已經在東門交出路引,正和守門的官兵瞎扯。

  「姓甚名誰?」將爺在問。

  「問白問。將爺,你可認識字?」文昌問。

  「瞎講,小傢伙,不認識字怎能查路條?廢話!你到哪去?」將爺打官腔了。

  「將爺,我猜對了吧?路條上明明寫得一清一楚,你卻要問,當然是不認識字啦?是麼?嘻嘻!」

  「不許笑!」

  「是。將爺。」

  「將爺,且聽我背誦路引上的字。問白問河南洛陽人氏,現年十九歲,面方圓……」

  「滾你的!」將爺笑罵,看了文昌那搖頭擺腦背書的象,不由笑了,將路條遞過,又加了幾句:「瞎鬧!不知天高地厚,到底是個離不開娘的娃。」。

  文昌路條上寫明探親,所以將爺講他是孩子。文昌將路條塞入懷中,迷著眼笑道:「將爺,你不對對公告上的要犯圖形?」他指著緝他的告示,還不想走。

  將爺哈哈大笑,講道:「娃,你如果也配做要犯,哈哈!天下豈不成了要犯的天下?」

  「哦!將爺,你要後悔。」他上了馬。

  「後悔2?什麼?

  「我就是要犯。」

  「滾你的!

  「你再看看,我像不像江洋大盜蔡文昌?

  將爺一楞,扭頭向模糊的圖形看去。

  蹄聲急響,文昌已策馬奔出三丈,扭頭大笑道:「將爺,我講你將後悔你不相信,哈哈哈!我就是江洋大盜蔡文昌,再見了。

  將爺還未看清圖形,西門城樓上響起了關閉城門的鑼聲。他終於看清了,大叫道:「快,那小子是大盜蔡文昌,快追。」

  等官兵驅馬出城追趕,三匹馬已經十里外了。蔡文昌東下洛陽的消息傳到西安府,長安城的大戶喘過一口大氣,用不著提心吊膽為他們的金銀擔心了。

  官道通過函谷關,直抵陝州,方離開黃河東行。離開潼關,他們快馬加鞭,沿途桃林如海,但花期已過,無閒再留戀沿途風色,飛騎東下。

  第三天午間,他們進入澠池縣界,這一帶是山區,官道在叢山中婉蜒東下,行人絡繹於途。

  馬匹緩緩前行,並車慢馳,文昌在右,扭頭向走在中間的黑鐵塔問:「大哥,這一帶你熟悉?」

  「兄弟,閉著眼我可以告訴你到了什麼地方了。」

  「前面是什麼地方?」

  「是距澠池二十里的禹王溝,但禹王廟已在二十年前讓大火燒燬。眼下那裡是一座歇腳的小集,有三五家小酒棚。」

  「該進午餐了,走啊!」

  柴峰突然扭頭道:「禹王溝轂河的對岸,有一座小寨,范兄可知來歷?」

  「哈哈!那是黑道之雄黑殭屍南宮良的秘窟,種了百頃山田,對外是殷實的土財主南宮秀雄。」

  「高明,高明,黑殭屍的底,范兄可曾摸索?」

  「這人不受黑旗令主的驅策,但卻是伴牛山斷腸崖九宮堡的常客。論藝業,不借,我黑鐵塔接得下他的枯骨杖三招,四招卻難接下,但請放心,這傢伙孤辟古怪,人不惹他,他不會惹人,尤其是不會在家門口亂來。

  「咱們最好登門拜訪,日後也有個照應。」柴峰講。柴峰講要去拜訪黑殭屍南宮自有他的打算。這些天來,三人半步不離,他無法去將信息傳出,也沒有令主的爪牙找他,他心中甚為著急,必須找機會將文昌的行動傳出才行,所以要去拜訪黑殭屍。黑殭屍雖不受黑旗令主的驅策,但與令主卻有交情,彼此近鄰,互通聲氣,要求黑殭屍傳信,太理想了。

  文呂卻冷然搖頭,反對道:「不!咱們是三不管的自由亡命之徒,憑自己的身手打天下,用不著招惹那些成名人物。」

  黑鐵塔翻著大牛眼,歪歪咀道:「要我黑鐵塔向那些賊前輩套交情,我寧可向烏龜王八磕頭請教。哼!那傢伙不但心狠手辣,而且人性已滅,做案從不留活口,咱們怎能向這樣可惡的東西打交道?」

  柴峰知道不可勉強,如果稍一大意引起文昌的疑心,將會全功盡棄。這幾天相處,他發現黑鐵塔比文昌更可怕,外表裝得直呆憨,其實精明老練,在兇猛而坦率的外貌所掩飾下,心中的鬼玩意卻難以預測。他絕不能大意,這次引羊入虎口的工作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在打主意如何傳出信息,文昌已向他微笑道「柴哥,兄弟不想耽誤你的大計,任何時候,你都可自行其事,不必顧忌我兄弟的舉動,人各有志,各有各的路,勉強不得。」

  「呵呵!老柴的大計,咱們怎能知悉?哈哈!咱們的事,相信老柴也不想左右,可是?」黑鐵塔大笑接口,一雙牛眼死盯住柴峰。

  「兄弟有此同感,但不知兩位到洛陽之後……」

  「下鄭州,也許到南京走走。」文昌搶著答,接著哈哈一笑,意氣飛揚地道:「柴哥,勞駕,彈一曲江城子。兄弟班門弄斧獻醜。」

  他面色又變,顯得有點蒼茫,自由亡命之徒六個字,似乎引起了他的感觸。離開故鄉蔡家莊四年了,這四年的變化可大了!他自十五歲的少年,長成飽歷風險的青年人。這一年來生死憂患將他磨練成人,有歡樂,有哀傷,有曇花一現的愛情,有難以言傳的寂寞,也不知道這把骨頭將要埋填在哪一條溝渠,哪一把刀劍將會戳入他的心坎?他能有好的歸宿嗎?誰會是他的未來伴侶?亡命的生活究竟不是結局,但天下茫茫,何處可讓他這個厭倦了人生的亡命客?家已無可留知,魂歸何處,遍地荊棘,仇蹤遍佈。難找到安身之地,茫茫天下何處是歸程,他心中慘然,第一次軟弱了。

  一陣珠走玉盤的弦聲突起,如同天籟降臨。引曲將過,他精神一振,拔出幻電劍扣指輕彈,鏗鏘的龍吟聲應手而飛。劍雖小但聲音清越無比。天宇中,他的歌聲直衝雲霄,在豪放悲壯之中,摻了些蒼涼飄逸的情緒,「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思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歌聲稍頓,弦聲正奏間引,黑鐵塔一支大手伸將過來,感情地按住他的右肩。

  「兄弟……」黑鐵塔的聲音也有點變了。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相顧無話,帷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歌聲裊裊而落,最後一聲劍鳴伴著弦聲,逐漸逝去,裊裊的餘音似乎仍充滿在天宇中。

  三匹馬已進入集中,他們幾乎不知道。

  集中左右共有六間小酒肆,歇腳的車馬甚多,所有的人,全轉頭注視著這三個衣著華麗的馬上瘋子。

  馬停了步,停在一間小酒肆前。酒肆前搭了一座涼棚,八張木桌上七張已坐有客人。靠右首一張食桌上,是一男兩女,男的年約四十上下,國字臉,三綹長鬚,女的是十五六歲的美女,眉目入畫,粉面桃腮,一梳三丫髻,一梳高頂髻,一看便知是主奴二人,穿的藏青夾勁裝,佩著長劍,一般美麗,一般俏巧,上裝將渾身曲線襯的凸凹玲瓏,十分惹人注目。三個人全往外瞧,面上泛起一絲吃驚和喜悅。梳三丫髻少女的劍外有錦囊,可能不簡單。

  對面一張桌上,是四個面容精幹的中年大漢,黑羊皮帽,黑羊皮外襖,腰上系有傢伙。四個人也將原看著兩個少女的目光,拉向店外的三個不速之客。

  三人並未下馬,可能不知這是集鎮中,文昌收了幻電劍,面上泛出一絲苦笑。

  柴峰茫然地將琵琶鬆了弦,放入囊中,眼角出現了淚珠,用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低聲道:「我不知何日方可還鄉,昨夜夢魂中,我確已回過家鄉,我的小妾帶著我的孩子站在妝台旁向我無語凝望……矣!三年生死兩茫茫。」他突然以手掩面,好半天仍未抬頭。

  黑鐵塔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幽幽地道,「柴哥,回家吧,妻子靠門而望,你怎能忍心在江湖流浪?有了妻子,這是你的責任,任何理由皆不足信。你必須以慰妻於方能心安。」

  文昌搖頭苦笑道:「柴哥,原諒我,我是無意的,咱們交淺言深,恕我直言,你必須聽范大哥的話,不然你將對不起尊夫人,也對不起你自己。」

  「下馬,在這裡打尖。」黑鐵塔叫。

  柴峰嚥下一口口水,似乎十分吃力,放開手用袖衣擦掉淚珠,默默躍下馬背牽著坐騎走向捆馬樁。

  黑鐵塔掛上鞭,拉大喉嚨叫:「夥計,給咱們的馬匹上草料,不必卸馬包,鬆鬆肚帶就成。」

  就有一張空泉,三人旁若無人地穿過人叢往裡走。感情衝動期一過,他們又恢復了江湖豪客的風標。

  落座畢,黑鐵塔向店伙叫:「十斤高梁燒,大盆肉脯,馬騾肉更妙,雞也成,切大塊些,然後準備泡漠,要濃湯。」

  「我的天!這幾個傢伙要將店裝進肚去哩?」有人低叫。

  黑鐵塔牛眼一翻,扭頭將一根大指頭伸出,幾乎點上鄰桌發話人的鼻上怪叫道:「你小子吃東西像個貓,一杯一碟鹹菜便塞滿了你的瘦肚,大驚小怪,閉上你他媽的臭嘴。」

  那傢伙嚇得打哆嗦,閃開指頭叫,「好!你行,你行。」

  「不行又怎樣?你他媽的找挨罵,狗咬耗子多管閒事。」

  兩少女對桌上的四個中年大漢,似乎要在少女之前露兩手稱英雄,四人相對地會意一笑,一個長有一對招風耳的中年大漢站起了,挪了挪風帽,雙手叉腰,一步一沉地走向文昌三人的食桌,在桌旁一站,面色詭笑,不言不語。

  文昌瞅了黑鐵塔一眼,根本不將大漢放在眼裡。酒菜上來了,三人似乎先定有默契,倒上酒先幹上一大碗,然後大口肉往口裡裝,對站在桌旁的大漢似若未見。

  店中的氣氛開始緊張,有兩桌酒客急急算帳走了。

  店夥計他看出危機,趕忙派一個人趕入村中,村後有一條小河,就是轂河,設有一條小船擺渡,河對岸南宮寨背水面河,就在河邊不遠。

  大漢站了半刻,看沒人理他,臉沒處放,愈來愈難看。

  文昌高舉酒碗,向柴峰照了照,笑道:「兄弟過些天,自己也編些小曲溜溜口,這些天來,多承柴哥指點,多謝,敬你一碗。」

  「哪裡哪裡,老弟天才橫溢,不是哥們指點有功。老弟如果編新曲,哥們卻希望先聽聽為樂。也許會為哥們的賣唱之流帶來新曲,生色不少,干!」

  大漢沒有人理他,面上無光,凶睛一翻,突然一腳踩上文昌身傍的另一條木凳,大手突伸,抓住了文昌握碗的手,不讓文昌舉碗就唇。

  文昌的手停住了,懶得向大漢瞧,冷冷地問:「托碗的朋友,有何見教?」

  大漢不敢找黑鐵塔,黑鐵塔個長像怕人,他找上了文質彬彬的文昌,找錯人了。他呵呵怪笑,問:「你是賣唱的?」

  「與你老哥有關?」文邑仍冷冷地問。

  「在江湖混的人,似乎不如此兇惡,尊駕的同伴氣焰迫人,似非生財之道。呵呵,太爺想要閣下唱兩支小曲解悶,你唱得不壞。」

  「你的意思是心懷不平?」

  「可以這般說。」

  「朋友高名上姓?」

  「唐河武館康家四英。我,老二康英傑。」

  「哦!薦駕可認識唐河逸客……」

  「哼!那老匹夫失了蹤,他的孩子整天纏著爺們打聽他的消息……」

  「姓康的,你找對人了。挪開你的狗腿,放開你的狗爪子……」聲落,手腕一振,整碗酒潑在康二爺的面上突然站起,鐵拳快於閃電。

  「砰!砰砰!砰!」一連四拳,拳拳著肉,打得康二爺跳出兩丈外,從中間走道滑回他的桌旁。哼哼哈哈掙扎難起,口鼻出血天昏地黑。

  文昌快攻得手,坐下倒上酒道:「這些教師爺像是豆腐做的,真要命,誤人子弟,罪過!」

  黑鐵塔哈哈狂笑,接口道:「除了能教出一些三腳貓在家鄉爭強鬥狠嚇唬鄉愚之外,他們能做什麼?哈哈哈哈!打得痛快,這四拳乾脆利落,讓那小子躺上十天半月的。」

  其他三人吃了一驚,這種毫無還手餘地的交手大概他們是第一次見識,一聲怒吼,分出一人扶老二,兩人狂野地,急衝而上。

  奔向文昌的是康老大,左掌右拳立即進擊發手甚是兇猛,掌風虎虎,一掌斜削,右拳急攻脅腹。

  文昌出招,「分花扶柳」,輕而易學地架開一拳一掌,乘勢搶入,「頂心肘」突發「撲」一聲擊中老大的左胸。反再進擊,「叭」一聲拍中老大的面部,乘勢變爪一抄,扣住了老大的左肩頓向後帶,左手扣住對方的咽喉。冷笑道,「你想死?在泰山頭上動土,你也未免太狂了些。」

  老大面色死灰,竭力大叫。

  「放手……放手!在下……道歉。」

  文昌將老大順手一推,老大摔了個手腳朝天。冷笑道:「是你們闖的亂子,怪我不得,站起來。」

  撲向黑鐵塔的康老三的相距還有八尺,黑鐵塔突然站起雙手叉腰走進,怪叫道:「什麼?你他媽的想動手撒野?好小子,你不想吃飯傢伙了,我為你小子擰掉!」

  老三比黑鐵塔短一個頭,讓黑鐵塔金剛壓小鬼似的迫來,心上早虛,不進反退,伸手拔腰上單刀。

  「你小子敢動傢伙,黑爺爺要折了你的狗爪餵狗。」黑鐵塔的聲音象打雷,把老三拔刀拚命的念頭嚇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怎敢拔刀?恐懼地往後退。

  老大狼狽地爬起,向面色陰沉走近的文昌道:「在下學藝不精,日後了結,留下大名,唐河康家兄弟,必雪今日之恨。」

  文昌冷哼一聲,道:「那日後的事,太爺等你就是。我亡命客蔡文昌,江洋大盜,做沒本錢買賣,康師傅把你們的錢囊交來,就給留會帳的錢,快!

  「你……你……」老大如見鬼魅地往後退。

  「我亡命客蔡文昌。快!大爺不耐煩等你囉嗦。」

  柴峰哈哈一笑,大聲道:「這傢伙的骨頭生得賤,不打個半死不會給你拿來的。多說無益,廢了他們再為他們搜個一於二淨。」

  康老大受傷已是不輕,一記頂心窩已令他痛苦難當,知道逞強無益,抹掉口鼻血跡,解囊拋過道:「康某認栽誓報此仇。」

  黑鐵塔將四人的錢囊摘下,文昌指著康老大的鼻子道:「老兄,你不想活可以來找我算帳。你聽清了,唐河逸客已死在長城南郊,你可以告訴他的後人。」

  「是你殺的?」

  「呸!太爺不殺不相干的人。目前蔡某……」他將那天的情景說了,最後道:「在下已為他們收屍。至於是不是金奪銀刀所為,誰也不敢料定,出於江湖道義,在下只將當時情形說來,不安加斷論。你們可以走了,這一輩子你將會因今日狂妄夢寐難忘,收斂些,也許日後有好處,後會有期。」

  康家四英相攙相扶,狼狽地走了。不久之後,江湖上傳遞金奪銀刀慘殺唐河逸客的消息,證人是亡命客蔡文昌。

  這一來,激怒了無盡谷谷秋,金奪銀刀大怒之下,傳出俠義柬,四出捉拿蔡文昌至無盡谷對證。黑白兩道全都追索甚急,文昌在江湖幾乎寸步難行。

  文昌目送四人上馬向東走了,方大踏步回座,經過一男二女的桌旁,就聽梳三丫髻的少女用銀鈴也似的嗓音道:「爹,這就是大盜惡寇的做法麼,光天化日之下,大道鎮集之中,公然搶劫打人,未免太不像話了,目無王法,胡作非為,當真是弱肉強食的世界麼?」

  文昌站住了,中年人含笑搖頭道:「孩子,你用不著多管閒事,鬧將起來,得為我們錢袋擔心了。」

  文昌的氣還未全消,正持發作,妞兒的面剛好轉向他。首先,他看到一張秀麗無邪的面龐,其次,他看到那雙清徹如秋水明亮如星的大眼中,內涵極深神秘如深潭的目光,突然變成不屑輕蔑的神色。

  在他所接觸過的女人中,他從未看過這種輕視的眼神,對他來說,這是奇異的感覺,像有人在他頭上加了重重的一擊,給予他直抵內心的神奇震撼。

  他並未仔細打量她,也沒有用男人的眼光去欣賞她的美。但他知道,她沒有施姑娘美,也沒有施姑娘溫柔。與白衣龍女相較,也沒有龍女俏巧,也缺乏白衣龍女的刁野,可是,有一種令他昏眩,令他傾倒的氣質,無形中深深打入他的內心深處。

  就這麼平淡的一眼,他對自己說:「天呀!我找到了,這才是最適合我的女人,一個令我動心的女人。」

  他卻不知,這妞兒的一身風塵打扮,和與他相同的傲世氣質,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形象。施姑娘像是偶臨塵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他不敢褻瀆,自卑的心理阻止了情苗的茁長。白衣龍女則是一付豪門世家嬌生慣性,只會任性驕橫的小姐,他不敢領教。

  但這位姑娘不同,既不是仙女,也不是任性的豪門千金,她那江湖兒女的打扮,與傲世無懼的氣質,引起了他的共鳴,和來自內心的傾慕情素,令他一見鍾情,她的身影音將,深深地在他心坎中印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他看她頓首,道:「丫頭,你聽說過亡命客蔡文昌的事麼?」

  姑娘歪歪嘴,毫不退縮地道:「在洛陽曾聽說過,但並不全信。」

  「今天的事,比青天白日更明白,你還不借?」

  姑娘點點頭,道:「看來,我只好信了。難道說,足下也要向姑娘搶劫?家父身上帶有白銀三十多兩,僅付路上食宿之需,你會失望。」

  文昌欠身退走,微笑道:「盜亦有道,蔡某絕不劫家無多財的人。」

  他扭頭便走,不知怎地,他竟提不起勇氣請教妞兒的姓名,一無所求便退回食桌。

  店側兩顆槐樹下,不知何時來了三個黑禪人,隱身樹下向棚裡瞧,風揚起袍角,忽隱忽現。

  洛陽方向蹄聲急驟,三匹狂奔而至,在拴馬樁前騎士便飛身下馬,信手將韁繩掛上,轉身向高棚走來。

  同一時間,一個大和尚倒拖著撣杖,也走入食棚,大和尚也是從東方來的,與三位騎士同時進入食棚。

  三騎士皆穿藍色勁裝,外披羔羊皮外襖,系劍掛囊,年約四十出頭,一個比一個雄偉。為首那人眉心長了一顆硃砂痔,左一人生有一隻鷹勾鼻,右一人右耳上部的頭皮,長了一個雞卵大肉瘤。三人的面貌和風度,都很不錯。

  大和尚年約古稀,髮根已出現銀白,但紅光滿面,面團團像個彌勒佛,笑容滿面,高大肥胖,一團和氣,身穿青便袍,披粉紅袈裟,倒提禪杖,一手撫弄著胸前的念珠。唯一岔眼的是,他左耳後有一塊紫黑色胎記,寬約三寸直拖下頸後,上面長滿了金黃色的怪毛。

  這塊胎記,武林朋友望之心驚,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和尚是美女的剋星,佛門的敗類,極樂僧大方禪師,也就是玉面虎顏如玉的師父。

  「咦!」走入食棚的三個中年人面露喜色地叫。

  「嗨!」同時進入的極樂僧也瞇著怪眼叫,喜上眉頭。

  文昌不認識極樂僧,黑鐵塔卻面色一變。

  柴峰面色大變,飛快地退下琵琶的錦囊。

  「柴哥,怎麼了?」文昌知道不對勁,低聲急問。

  「我的對頭來了。」柴峰沉聲答,語氣中有些恐懼。

  另一桌上,小妞兒仍就用她父女方可聽到的聲音道:「爹,等到了,要不要先剪除羽翼呢?」

  「不!我們必須從禿驢身上找到賊喇嘛的藏匿處所。賊喇嘛既在漢中府不見了,這傢伙定然是應邀前往會合的。」中年人若無其事地答。

  「恐怕有麻煩。」

  「不要緊,我們已經用了易容術。至少不會洩露本來面目。呵呵!盡可能忍耐,甚至可以示弱溜走,目前不易打草驚蛇。上次你露了劍,亮了名號,你彭、富兩位叔叔又怕你吃虧,也公然現身,以致錯過了機會,一事無成,還得要我親走一趟。再說,我還得試試你弟弟的朋友的心地。」

  「爹,如果被爺爺知道你在這裡示怯,豈不大發雷窖?」

  「哈哈!誰會知道你爹的真面目?爺爺又怎知道這裡的事?放心了!來了,這禿驢可惡!」

  大和尚的目光,始終未離開過少女的身影,他那一聲怪叫,是沖少女而發的。這時正一步三搖,慢慢騰騰地定近,不住淫笑也不住念「我佛有靈。」

  他到了兩女的鄰桌,這一桌有四名食客,看穿著,像是四個腳夫,正埋頭大嚼一盆原湯泡模。

  「阿彌陀佛!施主們,讓老衲歇歇腳。」極樂僧叫。

  四腳夫之一挪過一張木凳,道:「老師父請坐,請坐。」

  極樂僧不笑了,怪眼一翻,冷電外射,吼道:「走開!這一桌佛爺要,搬到另一桌去。」吼聲中,禪杖往桌上一放,「砰」一聲暴響,結實的木桌搖搖欲倒。天!是合金打磨的重傢伙,看樣子不下百斤,他一支大手像是搬弄燈草般不當回事。

  幸而四腳夫的海碗中湯水已所剩無幾,就濺了些許在桌面上,四腳夫吃了一驚,正想發作,看了合金禪杖,再一觸和尚利刃似的目光,嚇得打一冷戰,面色大變,慌忙捧了自己的食物,倉惶走到草棚外一株大樹下蹲下大嚼。

  和尚坐下了,扭頭伸手一撈,搭住了鄰桌中年人的左肩,輕輕一板,大笑道:「施主好福氣,呵呵!阿彌陀佛。」

  中年人面呈驚恐,無可奈何地道:「老師父有何所指?小可福氣從何而來?」

  「哈哈!老衲看施主有兩個美如天仙的千金。施主貴姓?」和尚的笑委實令人嘔心,扯上正題了。

  「小姓董……」

  「哦!原來是董施主,幸會幸會。店家,快拿酒菜來,佛爺戒心不成口,好酒好肉儘管上。」

  另一方面,也劍拔弩張,黑鐵塔向蔡文昌低聲道:「兄弟,極樂僧來了,那兩個妞兒完了。」

  「我要管閒事,也許他會找咱們哩!如果我所料不差,玉面虎那狗東西定然已將在長安丟人現眼的事告訴這位惡僧了。大哥先別動,等柴哥先應付。」

  原來三個中年人已經走近,柴峰也站起來了,黑鐵塔剛想站起來,卻被文昌低聲止住了。

  眉心長了硃砂痣的人在柴峰身前八尺止步,含笑拱手道:「別緊張,姓柴的,久違了,一向可好?」

  柴峰的琵琶底部指向對方,沉著面道:「柴某活得好好地,無病無痛。」

  「唉!晃眼便是四個年頭,真是歲月催人老。柴兄,想不到哪!四年前京師一別,我三眼華光霍景賢走遍了北疆,在人海中追尋,怎想到足下會跑到中原來納福?皇天不負苦心人,咱們終於在這裡碰頭了。」

  鷹勾鼻大漢的掌心,輕晃著三株五虎斷魂釘,冷冷地向柴峰掃了一眼,站在左方若無其事地道:「咱們雖沒練兵刃不傷的神奇氣功,但已借了錦衣衛的三副金絲軟甲穿在身上。柴兄,琵琶裡的蜂尾毒針和喪門釘,最好不要獻醜,我孤山一鶴藍松的五虎斷魂釘算不了什麼,但對付一流高手還能派些小用場。

  文昌放下酒碗,俊面通紅,已有了七分酒意,緩緩站起,打了兩個酒噎,瞇著醉眼向三眼華光笑道:「哦!三眼華光,這外號怎麼沒聽說過?」

  三眼華光瞅了他一眼,道:「尊駕中原口音濃重,年歲也輕,大概還無有到過京師,可能不知霍某的名號,你無聽說過的人多著哩!足下貴姓大名?不會與早年的京師大盜,鬼子琵琶柴峰是朋友吧?」

  「呵呵!霍大俠,你猜錯了……」

  「了」字出口足動手動,桌面飛起,連杯盤全部飛砸孤山一鶴。同一瞬間,鐵拳疾飛,「黑虎偷心」兇猛地攻向三眼華光。雙方相距不足三尺,出手便成了貼身相搏。

  同一瞬間,黑鐵塔一聲大吼,「砰砰砰」之拳中的,將最後那耳上長了肉瘤的大漢打得飛跌兩丈外,摔出了食棚。

  柴峰貼地急搶,從杯盤紛飛,木桌被孤山一鶴踢開的空隙中搶入,崩簧暴響,琵琶裡的蜂尾針從底部飛出,三道淡淡黑影一閃即逝。

  「哎……」孤山一鶴驚叫,他末料到柴峰會突然乘機進襲,不打他的腦袋,卻攻向他的下盤,小腿挨針,站立不牢向後倒。他也了得,手中的五枚斷魂釘也不失時機出手了。

  柴峰沒料到對方不用手擋文昌踢出的高桌卻用腳踢開,百忙中依然可將暗器回敬,雙方相距太近,想躲已是力不從心。「哎」一聲驚叫,右肩如被火烙,釘續向內鑽,深抵肩後琵琶骨,也倒了。

  兩人暗器都會有劇毒,同在地下翻了兩翻,力道全失,手鬆足軟的在地下呻吟等死。

  三眼華光反應奇快,手腳更快,文昌的「黑虎偷心」來勢如電,但他仍能用右手格開,左手急伸,指點向文昌的鳩尾大穴。

  文昌的身形斜扭,讓對方的指頭落空在胸前擦過,左手從下抄出,一把扣住三眼華光橫在胸前的右手曲池穴。「砰」一聲暴響,右膝擊中三眼華光的肚腹,三眼華光雖有金絲軟甲護身,仍難抗拒沉重的打擊,下身急劇向後蕩,左手猛揮,格開攻向頭面的大拳頭。

  但右手已被制住,文昌全力一扣,向後急退,雙方便拉開五尺,三眼華光上身被拉動,站立不牢,完全落入文昌掌握。

  「砰砰!鼕鼕!」文昌右手因離開而不得自由,連攻四拳,兩中頭面兩中胸腹。

  三眼華光胸腹不怕挨打,頭面可吃不消,口鼻出血,挨一拳叫一聲。論功力,雙方旗鼓相當,三眼華光吃虧在小看了文昌,被文昌先發制人控制了全局,先下手為強,乃是至理名言,出奇不意的襲擊常可制住比自己強三兩分的高手,但如果相差太大,先動手反而可能倒霉。

  打了四拳,幻電劍出鞘,抵住了三眼華光心口道:「老兄,你這點能耐,竟然想從京師打到咱們河南,豈不是欺人太甚麼?給我滾回京師,下次見面要你的命?」

  「好!你打得好,咱們會有結算的一天,京師的白道朋友將會和閣下論長短。」

  文昌收劍,摘下他的兵刃,放手道:「快走快走,下次再鬥口,你准贏。」

  三眼華光一聲怒喊,便待衝上,不遠處極樂僧的怒喊聲,震耳欲聾:「你們這些小王八蛋,住手,在佛爺面前,你們竟敢目無長輩膽大妄為?可惱。」

  所有的人忽然鎮住,文昌卻掠到孤山一鶴身畔,蹲下抓過他的百寶囊,道:「解藥換解藥,說,在哪裡?你老兄當然不想埋屍禹王溝,是麼?」

  孤山一鶴當然不想死,虛弱地叫:「……在貼有紅……紅色封……封條的瓷瓶……半敷半服。」

  文昌火速取出兩顆丹丸,縱到柴峰身邊,用酒送下一顆敷在創口一顆給柴峰吞下,拔出五枚斷魂釘,再撕衣服包紮,一面道:「柴兄,給那傢伙一些解藥。」

  「在百寶囊內層,是藥散。」柴峰低聲說,動彈不得。」

  文昌為孤山一鶴止了傷,蜂尾針針頭大,不用磁石也拔出,正在料理,極樂僧又在叫了,「都給佛爺爬過來,讓爺為你們評評理。」

  沒有人理他,「砰」一聲暴響,他一掌拍在桌上,大叫道:「怎麼,你們竟敢不從命?我極樂僧難道收拾不了你們?」

  食客紛紛丟下飯菜錢慢慢溜走,大和尚發威太可怕,再不走豈不太傻?兩個妞和中年人站起來,大和尚似乎背後長了眼,手一伸便按住中年人的肩頭,扭頭叫「走不得,你,和你的千金,乖乖地坐下,佛爺不叫你走,你決不可妄動。你帶了劍,就配割雞。我極樂僧大方撣師的名號,江湖中你該有過耳聞,佛爺抬舉你,請你坐下,等我發落那幾個不懂規矩不知死活的小輩,然後再談咱們的正經事。」

  父女三人面色大變,渾身發抖,抽口冷氣頹然坐下,似乎已被極樂僧的名號嚇住。

  文昌抱起柴峰,交到黑鐵塔手中低聲道:「準備奪坐騎,這賊和尚是字內十三高手之一,辣手得緊,我阻他一阻,咱們澠池再見。」

  「不……」黑鐵塔斷然拒絕。」

  「大哥,相信我,我和他游鬥,用暗器掩注他,右面有轂河和山高林密,他無可奈何我,我心可平安脫身。快走!」文昌急急搶著接口,然後滿臉堆笑,向極樂僧走去。

  他知道不是極樂僧對手,但已無可選擇,而且他心中傾慕的女孩子,眼看落入淫憎之手,你怎能不管?即使是火坑,他也有往下跳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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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39:38
三僧之中,百劫殘僧長期失蹤,另兩個便是碧眼青獅和極樂僧。都是色中餓鬼,借一身袈裟掩護,出入施主們的內院經堂,有機會和女人們接近,血案如山,罪惡滔天。有不少白道名宿一度發誓擒魔,但卻無法接下他倆的合金撣杖和紫龍杖,死了不少高手名宿,久而久之,再沒有人敢管他們兩的閒事,這兩個凶淫惡毒的淫僧,更不將武林的高手們放在眼下,臭味相投,他倆之間交情不簿,因此,玉面虎經常出入大興善寺,和碧眼青獅的喇嘛道友時相過從。

  這次玉面虎一再被文昌羞辱,逃長安城,便到開封府的大延壽甘露寺,找到了極樂僧哭訴,賊淫僧大怒之下,勸說碧眼青獅也到長安,命玉面虎在後面趕路,他自己日夜兼程先走一步,在這裡發現兩個妞兒,食指大動,卻未想到要找的蔡文昌也在這裡碰頭。

  在江湖中,他極樂僧的名號,足以嚇破江湖朋友的膽,如有人稍有反逆,這人的下場必定極慘,端的是凶名遠播,聞之色變,不然他怎能坐在那裡叫人們走近從命?

  文昌領先含笑走近,後面跟著三眼華光,受了輕傷的肉瘤大漢抱著孤山一鶴在中,黑鐵塔抱著柴蜂斷後。

  槐樹下隱身的三個黑衣人,始終末移動現身。

  文昌提著三眼華光,左手有從黑鐵塔那裡取來的四個錢袋,俊面紅紅,酒味未消,含笑走近道:「大和尚,好長時不見,哈哈!你的氣色好著哩!」

  極樂僧一楞,翻著怪眼道:「小子,你認識佛爺?」

  「咦!貴人多忘事,去年春天你不是在……在……」

  「去年春天佛爺在江西九江……」

  「是了,你並無有忘記嘛,那次小可曾經聞名拜望大師……」

  「怪事!我怎麼記不起你小子?」

  兩人搶著說話,文昌已接近和尚的左首,笑道:「我說你貴人多忘事吧!小可叫問白問,在九江府做了幾件大案,得了不少金銀,也弄到手幾個大閨女,聞說大師到了,便專程執同好的弟子禮拜望大師,想不到大師競如此健忘。」

  他將劍信手遞給華光,將錢袋丟在桌子上,又道:「小可又做了一筆買賣,咦!」他用大拇指向姐兒一指,又道:「大師看見了?」

  「還要你指點?」和尚不耐地叫。

  文昌始終搶著說話,不給和尚插嘴。兩個奶面上泛起強忍住的怪笑容,中年人也直眨眼忍住笑。但他們坐在和尚的右側後,和尚是無法可看到的。

  文昌面呈微笑,上身逐漸下伏,低聲道:「大師可知道兩朵花的來歷麼?小可卻早已打探到……」

  「說大聲些,怕什麼?」和尚大叫。

  「那是玉皇大帝的姑奶奶……快走!」

  文昌忽然發難,右拳「撲」一聲擊中和尚腦門;左手一掀,整座食桌將和尚壓住了。後一聲「快走」,是招呼所有人趕緊逃命。

  兩人並肩靠在一塊,文昌伏身故意鬼鬼祟祟地說話,腦袋幾乎靠在一塊,動手不過是舉手之勞,他知道和尚了得。那一拳已用足了全力,大石頭也要裂開,何況血肉骨頭長成的腦袋?右腦袋是要命的太陽穴禁不起莊稼漢一拳頭,這一拳力道可裂石開碑,和尚即使是鐵打銅鑄的金剛,不死也得重傷,他下手極狠。

  同時,為防萬一,他想抓桌上的合金禪杖,可是手抓不到,只好掀桌將和尚壓住,雙管齊下,和尚再厲害也受不了,即使能受得起,也無有立時反擊的機會,他估高了和尚的造旨,不敢撲上貼身再行致命一搏,假使和尚已練成了金剛不壞法體,貼上豈不送上自己的性命。

  和尚被兇猛的拳勁擊倒了,食桌剛好將他壓在下面。

  三眼華光舉手一揮,和同伴衝出食棚,跳上坐騎全力狂奔,急如喪家之狗。

  黑鐵塔也奔到坐騎旁,躍上坐騎帶上另兩匹將柴峰挽在鞍前。馳出道:「賢弟,早些來。」

  中年人和兩女一愣,妞兒伸手拔劍,卻被他阻住了,用傳聲入密之術叫:「不必!小家伙大概無妨,非必要不可動手。好精靈的孩子。」

  三人躍出食棚,卻不退去。

  極樂憎果然了得,那一拳就便他略感昏暈,居然傷不了他。人倒手腳齊推,食桌飛騰。「呼彭彭!」將食棚擊破一個大洞,草梢和棚架紛落,他一聲虎叫,就地一滾,地下的木凳碗盆全部被碎,居然被他抓起合金撣杖,就地禪杖飛掃,「轟隆」兩聲,擊倒了一根棚柱,以面怒吼:「小狗佛爺要剝你的皮,吃你的心肝,喝你的血。」

  他禪杖飛掃,砸下的棚頂被他的禪杖震得沾不了身,狂追著文昌的背影,到了官道中。

  文昌見和尚竟然絲毫末傷,大吃一驚,天!和尚果然練至外魔不侵之境了,假使剛才再加上一拳,必定走不脫,被和尚壓住了,危險極了!

  他望影而逃,到了官道中扭頭以看,兩位姑娘竟未定哩!他心中大急,大叫道:「老天爺!你兩位死丫頭還不逃命?落在這淫僧手中,這一輩子算完了。」

  怪!兩位姑娘向他歪歪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並未逃命。

  和尚本來狂追文昌,突然止步奔向兩位姑娘,一面叫:「你小子跑不了,佛爺先折下達兩支天鵝的翅膀,免得她們飛了。」

  衝到兩位姑娘跟前,夾住禪杖伸手便點向妞兒的期斗穴,妞兒一聲驚叫,左閃右避,像風中殘荷。怪!和尚的身法如同狂風,卻無法指頭觸到她們的身軀。她們的閃避身法像是驚慌中亂竄亂閃,不成章法,但和尚卻枉勞心力,看看點個卻又突然失閃落空。

  文昌卻末看出古怪,心中大急,一聲怒叫回身猛撲,抓住一根折斷了的棚柱,一棍劈出叫,「禿驢接我一棍。」

  和尚不閃不避,扭身一枚掃出叫:「躺下!」

  文昌用的是虛招,鬼魅般的飄出丈外,遊走著叫:「賊淫僧,來來來,你的徒弟玉面虎被我趕得上天無路,逃出了長安城。嘻嘻!你也被我亡命客蔡文昌一拳擊倒,憑你這種膿包,怎配稱宇內十三怪物之一?呸!浪得虛名,浪得虛名。」

  極樂僧一聞他是亡命客蔡文昌,無名孽火衝出三千丈,丟了兩位姑娘,如同出山猛虎,不理會文昌的木棒,以泰山壓卵的聲勢疾衝而上,單手禪杖攔截,左手擊戰連點,一道無形的指風接二連三射出,破空嗤嗤厲嘯,遠及八尺外。

  但文昌知道他了得,不敢接近一丈之內,左盤右旋,要引他離開鎮集。

  極樂僧急瘋了心,一面瘋狂地追逐,一面怒吼如雷:「小王八蛋,光天化日之下佛爺不信你能上天循地,不將你剝皮抽筋食肉掏心,佛爺難消此恨。」

  文昌一面出虛招,一面向集外退。他在入集前已看好集外的風景,右面是奔騰的毅河,禹王廟廢趾下,正是河流最深最急的一段,距官道過一二十丈,就可到了那裡,往水裡一跳,逃脫並非難事。他不相信和尚的水性有他高明,再說,在水中他有幻電劍護身,和尚不死才有鬼。

  真要命,中年入競不知死活,居然帶著兩個丫頭跟來了,豈有此理!他情急大叫,「丫頭們,你們何苦和我蔡文昌過不去?」

  沒有人答他,他急得要吐血,暗叫糟糕。

  先前隱在樹下的三個黑衣人,從酒肆後抄出,沿轂河上行,緊跟著激鬥的雙人影移動,借草木掩身,沒有人注意三人的舉動。三人中,為首一人身材修長,黑面膛,弔客眉,三角眼,陰慘慘,塌鼻,薄唇,留著花白的山羊鬍,一花白頭髮挽成道士髻,遠看去黑白分明,不像是人,倒像個殭屍,走起路來向前飄,像是用輕功的至高無上絕學躡空術,黑衣飄飄,末帶任何兵刃,另一個則扛了一條白色杖。

  文昌一咬牙,向河畔急跳,一面叫:「在下要脫身了,姑娘們珍重。」

  「哪裡走?嘻嘻嘻……」極樂僧狂笑,向前激射,走直線,文昌要差上一分。

  三個黑衣人終於在河畔枯草旁現身了,正擋在文昌的去路上。

  第一個看出危機的是中年人,他沉聲叫:「不好!黑殭屍,我先走一步。」

  他身形突然加快,如電光一閃。

  可是晚了一步,黑殭屍出現得太突然。

  文昌不知來人是友是敵,背後極樂僧已到,已感到勁風襲體,只好扭身將木捧脫手扔出道:「打!打!」

  木捧去似奔雷,棒後有兩把飛刀,驀地,身後有人叫:「大方吾友,交給我。」

  他想從旁急閃,拔劍自沖,已來不及了,黑殭屍向前面飄動,一掌推出,相距丈外,腥臭的掌風及體。

  「嗯!」文昌輕叫,上身向上一挺,像中箭的病虎,衝倒在地,臨昏嵌前,他聽到一聲少女的尖叫,之後便人事不省,黑暗的浪潮掩沒了他。

  極樂僧人向前衝:叫:「老南宮,要活的,哼!」

  叫聲中,禪杖一崩,文昌扔出的木棒斷裂成無數段,被狂風震得向旁激射。而兩把飛刀卻一閃而入,射入他的肚腹,穿破了衣袍,然後翩然墜地。這兩刀穿破了他的衣袍,令他吃了一驚,能接近他身畔的暗器已是少見,傷袍的他從未遇過哩!

  驀地劍光耀目,劍氣觸肌生寒,他不假思索,一杖猛掃銀紅。背後,姑娘的驚叫聲刺耳。

  「掙掙掙!」龍吟暴起,火星飛濺,合金撣杖竟被銀虹連崩三個方位,他連人也末看清。

  「什麼人?」他大吼,展開狂攻,撣杖急如狂風驟雨,在銀虹中八方飛旋,枯草碎泥激射,狂風怒吼,拼上了,人影依稀,三丈內無人敢近,杖劍光令人澈體生寒。

  黑殭屍還未向前擒人,兩位姑娘到了,一名姑娘越過文昌急叫:「小蘭,救人。」一聲叫中,截住了黑殭屍。

  龍吟乍起,驟光黑髮閃閃,白茫飛騰,化為無數黑白奇光虹影,射向正在前飄的黑僵屍。

  小蘭是頭梳項髻的姑娘,一把抓起文昌向後退,驚叫,「小姐,他恐已無救。」

  黑殭屍後面的兩個黑袍人向前搶,扛枯骨杖的人叫:「請當家的接兵刃。」

  黑殭屍大驚急遲,舞一雙大袖自沖,一面厲叫,「住手!南宮良有話說,住……」

  文昌臨危拚命,用飛刀和扔出木棒阻止極樂僧,正想拔幻電劍自沖,卻被黑殭屍乘機在後面一掌擊暈。

  小姑娘晚到一步,拔劍截住黑殭屍狂攻,黑白異色的劍芒激射,風雷大起。

  黑殭屍見了黑白異色的劍影,大吃一驚,舞大袖自衝向後退,並厲聲大叫:「住手!南宮良有話說,住……」

  他大袖擋不住劍虹的兇猛襲擊,袖風一觸劍氣,便力道全失,渙散成為狂風向後反刮,「嗤嗤」兩聲帛響,大袖斷了一幅,淪入危局。

  幸而另一黑袍人到了,伸出枯骨杖叫:「請當家接兵……啊……」

  他剛抓住兵刃,退勢末止,送杖的黑袍人便首當其衝,劍芒連閃,人狂叫著倒了,跌出丈外連滾三次身,方寂然不動,胸口血如泉湧。

  姑娘向前突進,一面叫:「小蘭,先餵他一顆清虛丹,保住心脈。」

  黑殭屍乘機側飄,右掠兩丈再後退丈餘,總算擺脫了姑娘的迫攻,大叫道:「請住手,不歸谷的姑娘豈能不講理?」

  另一面,中年人連攻八劍,將極樂僧迫退丈餘。和尚怒叫如雷,沉重的合金禪杖,競未能抵制輕靈的長劍,風雨不遠的杖竟阻不住劍虹的狂野進擊。

  「佛爺和你拚命了。」和尚狂怒地叫;杖勢一變,不再擋攔,杖影變成一道道直線虛影向前急射,要借兵刃的長度取勝,也用上了兩敗懼傷的打法,兇猛地挺進。

  「錚!」火花急射,人影乍分,各向右斜飄八尺,功力在伯仲之間,硬接一招。

  和尚身形穩下,額上青筋跳動,大汗如雨眼中凶光徐斂,臉現驚容。

  中年人臉上頰肉不住拍動,額上汗光閃閃眼神卻比先前凌厲,突然收了長劍,探手衣底拔出一根光芒耀目的銀亮魁星筆,一步步迫進道:「難怪你功氣已臻化境,橫行天下造孽滿江湖,武林朋友望影心驚,原來有傲世的超人造詣,名滿天下,並非幸致,咱們拿出真本事硬功夫,看誰該血濺禹王溝。」

  魁星筆上的光芒太耀目了,因為筆桿並非是圓柱形的,而是無數的不規則平面所聚成,映著日光,每一平面都像一面鏡子,反射出日光由四面八方反射中雙目,強烈的光芒便會令人眼花,甚至有短暫的失明現象發生,假使面向日光進招,對方必將眼花繚亂,頭昏發昏,短暫的失明必定失去戰鬥力,十分霸道。

  極樂僧臉色大變,駭然叫道:「煉獄谷的勾……勾魂筆。你……你是……」

  中年人冷冷一笑,沉聲道:「和尚,你勝得了煉獄谷的勾魂筆,再問不遲。」

  這時,日色當頂而略向北斜,中年人正站南面,魁星筆尖一沉,三道強烈的日光閃過極樂僧的雙目,刺目的光芒令他眼中發黑。

  「呔!」他怒吼,左手一揚,一串佛珠化為珠雨,射向中年人。佛珠出手,刺耳厲嘯令人聞之心向下沉,他卻在佛珠出手的剎那間,向側展開絕頂輕功狂奔。

  「淫僧,你怎麼不戰而逃?留下!」中年人叫,急起直追。

  極樂僧心中駭然,不歸客早叫一筆勾魂,魁星筆下幾乎打盡天下無敵手,剛才用劍進擊已是難以抵擋,再用成名兵刃魁星筆對付他,他怎吃得消?不逃才是傻瓜。

  黑殭屍出聲叫停,姑娘站住!仗劍道:「先交出屍毒掌的解藥,不然……」

  黑殭屍看清了姑娘手中劍,一面白一面黑,黑白耀目生芒,天,是不歸方夫人董雙娥的白骨陰陽劍。白骨的圖形象在眼前浮動,難怪兇猛的袖風觸到劍自散。

  他看到極樂僧如飛逃命,不由他一聲不吭轉身飛逃。

  人的名樹的影,人想成名必須用真才實學去爭取,不歸谷的人造詣玄通,不歸谷的報復奇慘,不歸谷的地方無人敢入,這就夠了,黑殭屍看清了兵刃,而且小小年紀一個女娃娃,一陣狂攻便迫得他手忙腳亂,不是不歸谷的人又是誰?他可惹不起不歸谷,連極樂僧這天不怕的凶淫魔頭也逃之大吉,他不逃還成?

  後面三四丈是河旁,高岸邊緣,五行有救了!他飛躍入河,一面大叫:「大方和尚,跳河。」

  極樂憎根本不用他叫,連滾帶翻下了高岸,「通通!」英雄落水。事急矣!狗急了也跳牆,跳河又有何不可?

  至於另一名黑袍人,在第一眼看到白骨陰陽劍之後,已經見機在腳底下抹油,逃之天天早已不見蹤跡了。唯一可逃的方向是沿河一帶,可能這傢伙也跳了河。

  煉獄谷在四川雲陽白頭山,在三峽的上游,東距長江不遠,西北有魔刀溪,方家的人,豈有不識水性之理?但這溪這一段十分湍急,父女倆又不能脫衣下河追人,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下水逃命,追之不及。

  姑娘心中大急,驚叫道:「爹,如不追到黑殭屍,拿不到屍毒掌的解藥……」

  「娟丫頭,如何追法?罷了,我們只好盡人事。」

  「這……這……」姑娘六神無主,惶惶地語不成聲。

  中年人神色一凜,突然挽住她道:「孩子,你怎麼了?你……」

  「爹,不行!一定要追到那凶魔取解藥。」

  「孩子,你這種惶急的關心神情,透露了你對蔡文昌的感情秘密,聽著,你必須清醒清醒。」

  「女兒已經夠清醒了。」姑娘絕望地答,掛了兩行清淚。

  「你比任何時候都糊塗,孩子。」

  「爹,上月在長安,女兒與他多次見面,但一直未生任何不同的感覺,他不過是千千萬萬江湖人之一而已,但今天,女兒卻對他產生了另一種看法……」

  「你在胡鬧!孩子。蔡文昌不但是江湖大盜,也是一個無行的江湖淫賊敗類,上次你彭富兩位叔叔押著你弟弟回谷,你爺爺知道小山交上了這種朋友,一怒之下,罰小山在洗心園禁閉一年苦練功氣,想想看,你怎能對這種江湖敗類浪費感情?天呀?你在作繭自縛自己斷送前程哪!」

  姑娘臉色冷凝,幽幽地答:「爹,他不是天生的壞胚子。」

  中年人重重地頓腳,沉聲道:「天下間良家子弟多如天上的星星,武林佳子弟英雄豪傑為數不少,這些年來你竟不屑一顧,卻……」

  姑娘冷哼一聲,閉上風目道;「不錯,良家子弟和英雄豪傑確是為數不少,他們都出身高貴,言行無可非議,都是世上的好人,都有錦繡的前程。可是女兒認為,用不著再錦上添花,他們都用不著女兒為他們的門弟添加光彩,他們自會有美滿的結局和綿長的福澤,可是蔡文昌呢?不用女兒多說。總之,一個不幸的人,一個將墜入十八層地獄的人,他對未來美滿憧憬,並不比任何世家子弟遜色,這種人急待援手,需要有人救他超脫十八層地獄。女兒不要錦上添花,卻嚮往於有缺憾的美……」

  「孩子,你……」

  「爹,以酒肆中的情景看來,蔡文昌是個江湖傳言的壞種?會是個自甘墮落無可救藥之徒?爹,別忘了,假使他不義薄雲天拚死阻住極樂僧以讓朋友脫身,又假使他不一再警告女兒離開,他怎能挨南宮老賊一掌?」

  「他對你不安好心。」中年人氣乎平地叫。

  姑娘慘然一笑,哀傷地問:「爹,是真的麼?」

  中年人臉上訕訕地未能遞答。

  姑娘往下道:「爹久走江湖,閱人多矣,是非好歹只稍一看自明,何必對女兒說違心之論?」

  中年人搖頭苦笑道:「你爺爺並未在場,他老人家又想麼說?又怎麼想?唉!」

  「女兒想,爺爺神目如電……」

  「別說了,去看看我們是否能替他盡力。」

  姑娘如大夢初醒,飛掠而回。

  小蘭將文昌平放在地,正在手足無措,父女倆到了,姑娘蹲下叫:「小蘭,怎樣了?」

  小蘭淒然站起,搖頭道:「恐怕……半個時辰之內沒有黑殭屍的獨門解藥……」她輕搖螓首說不下去了。

  姑娘急急去解百寶囊,中年人一把按住她的手,道:「不行!清虛丹應症功效不大,多服恐怕反而……」

  臉色泛青氣息奄奄的文昌,突然張開了無神的雙目,深深吸入一口氣醒來了,看清了情況,道:「前輩,請再給小可一顆剛才所賜的丹藥。」

  姑娘已匆匆取出一顆清虛丹,不避嫌地扶起他的上身,送丹藥下喉,惶然問:「蔡壯士感覺怎樣了?」

  文昌茫然一笑,感激地道:「謝謝你,姑娘。老賊的—掌並末擊實,歹毒的掌風未能很快進入經脈,而且靈藥亦有阻止入侵的功效,小可還死不了。請前輩在小可的革囊取出針匣,為小輩以金針制穴術制止劇毒入侵,勞駕前輩替小可下針。」

  「蔡壯士,你有把握?」

  「有。唉!也許我這一生要毀掉,但決死不了。」

  「你能阻止毒掌蔓延?」中年人間。

  「很難說,小可已略可運真氣療傷術,必須爭取時辰,也許可慢慢將奇毒排出經脈外。」

  中年人取出針盒,向兩位姑娘示意要她們離開,然後替文昌卸衣,神色肅穆地道:「青年人,請吩咐,金針取穴替運針手法,老夫略知一二,你可以放心,你的這盒針沒有與金鋼針等長傢伙,恐怕不敷應用。」

  文昌一咬牙,一字』一吐地道:「圓針,取風府,搓。」

  中年人取了一支一寸六分的圓針,先放在口中溫針,應聲翻過文昌的身軀插入文昌頸後風府穴。搓,是轉針的手法名稱,一插一搓之間,便完成了搓的過程。

  針下時,文昌渾身一震,接著一連串地叫:「鋒針:取陶道;攝。圓刺針,縣樞;燃。披針;三焦處;擺。大針,陽關;循。大針……」

  他每一個字,都被中年人如期達成,運針如飛,認穴奇準,下針的手法也夠上乘,顯然不是生手。

  「三稜,長強;攝。」

  中年人略一遲疑,突又一咬牙,三稜針迅速地按入長強穴,針離穴時,一股略帶腥臭而略呈灰影的血箭,嗤一聲射出,將胯下的枯草濺了不少血珠。

  「謝謝你,前輩,請再給小可一顆丹丸。」文昌吐出一口氣,臉上的灰暗消退了不少,語音也有了精神。

  不久,他掙扎著坐起穿衣褲。站在一旁的中年人神色肅穆,沉重地道;「年輕人,你這種像是上元取穴陳經術,相當冒險,須用內力導氣相輔,你事先卻為何不說明?」

  文昌淡淡一笑,道:「憑前輩所說的『略知一二和叫小可放心』的話,與能在極樂僧和黑殭屍手下救小可脫厄的造詣,豈用得著說明?」

  「假使我使用內力導氣……」

  「小可會在前輩下第二針時叫出。」

  「你很自信哩!青年人。」

  「並非自信,而是對前輩有信心。」

  他無意拍中年人的馬屁,語出真誠。中年人笑了,卻不住搖頭道:「你這點點信心可笑極了,世間大智若愚的人比比皆是,這種人從外表是難以看出來的,你幾乎害了自己,黑僵屍南宮老賊的屍毒掌歹毒絕倫,我的丹藥不對症,功效不大,你必須趕快在短期內找到可解毒掌的奇藥,不然……」

  「晚輩要去找的,至少我可以支持一些時日。前輩援手之德,晚輩銘感五衷,請賜示名號。」

  「這……這……」

  文昌並末看到中掌後的景況。所以不知父女兩是不歸客的後人。中年人是不歸客的兒子方嵩,姑娘是方嵩的女兒方小娟,也就是曾在長安一再現身的美姑娘。俏侍女是兩侍女之一的小蘭。上次姑娘在長安找碧眼青獅的氣,護送的人一大堆,有無雙劍霍春風、紅紗掌富吉安,無雙劍重任在身,一不願姑娘冒險,故意現身,驚動武林,他們追到漢中府,碧眼青獅發覺煉獄谷的高手太多,他自己也有事待辦,忍下,口惡氣悄然自去,使他們撲了個空。

  姑娘找不到碧眼青獅,立刻返回不歸谷,把他父親方嵩領來了,這次只帶了一個小蘭上道。父女兩為了掩飾行藏挽穿了江湖人的落魄衣衫,臉部也略加易容,姑娘便從富豪千金變成了江湖俠女,文昌在長安雖和姑娘曾有兩面之緣,但一次是白天,他並末留意,另一次是夜間,根本不知姑娘是誰。姑娘也知道文昌是他弟弟小山的朋友,也沒對他有奇特的印象,經過了今日的變故,姑娘終於發覺文昌有一種非凡的氣性和風華吸引著她、情苗悄然茁長。方嵩不願透露名號,文昌的話使他心中為難。

  文昌見方嵩似有不願明示名號之意,立即接口道:「江油禁令甚多,晚輩冒昧了,他日有緣,希望圖報,後台有期,晚輩告辭。」

  姑娘已回到方嵩身畔,急問道:「蔡壯士意欲何往?屍毒掌傷……」

  「在下一個江湖亡命,天下皆可去得,無牽無掛,四海為家,屍毒掌傷目下無妨,多謝姑娘關注。」

  方嵩劍眉深鎖,遲疑地道:「蔡壯士我願指示你一條明路。當今武林中對各種奇毒研鑽有成的人,第一個是白道首領手下無盡谷主的好友神醫高一清,另一人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高神醫與我略有些小交情,願……」

  「神醫目下在……」

  「在湘廣武陵無盡谷。」

  文昌含笑搖頭,道:「謝謝前輩盛意,晚輩心領了。小可與無盡谷的人勢同水火,快與盜猶如冰炭不同爐。哦!也許小可能找得到非我人妖。再見了。」說完,行禮退走,

  姑娘搶出一步,想阻攔又不好出手,道:「非我人妖為人可惡,為武林所不齒……」

  文昌神色一冷,接口道:「梅林公子乃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不希望聽到任何人對在下的朋友妄加批評。」』

  說完,吸入一口氣,轉身撤退狂跑,他掌毒在身,去勢仍然夠快。

  姑娘芳心大急,正待追出,方嵩急忙拉住他,沉聲道:「娟兒,冷靜些,這是一個固執的高傲江湖人,目下不易操之過急。」

  「退一萬步說,爹,我們怎能見死不救?金針上取穴多經術,可救掌毒於一時,卻不可能將奇毒排出,他能有多少日子可活?天!怎能讓他……」

  「孩子,你聽著,以他的金針術估計,拖上十天半月不會有困難,也許他能找到非我人妖。」

  「如果找不到?」

  「這兒到湖廣無盡谷,每天以四百里腳程飛趕,不消五天。漢中不必去了,熊跟青獅決不會在那兒等著我們。再說上次那賊禿並不知你是不歸谷的人,胡言亂語對你無禮,於你無傷,何必去追他找場面?日後有機會再找賊禿算帳並未為晚。目下我們盯稍蔡文昌,以八天為期。他如果找不到非我人妖,我們再制住他帶往無盡谷,不由他不肯。」

  「走啊!爹。」小娟喜悅地叫。她從乃父的神色中,已看出爹沒有反對而且有同情蔡文昌的感情,不由心花怒放。

  「娟丫頭,不可大意,千萬不要讓他發現我們盯稍,等會兒換裝,遠透地跟上。走!」

  被搗得七零八落的酒肄中,店伙愁眉苦臉地收拾店面。可是,他們卻找到文昌留下的四個錢袋,裡面共有五十兩銀子,不但店中的損失文昌補償,也賺十一大筆。

  一名店伙拾起柴峰所坐過的木凳,吃了一驚,原來凳底赫然出現兩行用針形器刺的字:「點子已赴洛陽,請南宮前輩速通知令主,晚輩柴峰百拜。」

  這間店,乃是黑殭屍的耳目,店伙主即帶著木凳,奔向黑殭屍的士寨。

  文昌撒腿狂奔,直奔澠池。他本想問清姑娘的底細,但方澠的不願通名神情令他大為失望。對這位他極感傾慕的小姑娘,連姓甚名誰也無法知悉,他感到十分遺憾和懊喪。他是一個傲骨天生的人,不想免強別人,只好一定了之。但姑娘的倩影,已經在他心上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在心中決定。假使日後有機會,他必須找到她。至於找到她之後又待如何?他並末想及。

  「目下一切都不用想了,我必須先找到梅林公子挽救中毒的身體,無論如何,目下性命要緊,其他的事日後再說!想得太多皆是徒勞,假使體內奇毒難除,我將向人間告別,想多了豈不徒亂心意?」他有點絕望地想。

  黑殭屍的歹毒掌風,事實並沒有想像中的嚴重,他的神奇無極氣功已反震了部分勁道,餘毒又被天元取穴陳經術迫在經脈的並不重要的角落裡。方家的清虛丹雖不對症,但去毒保元的功能並非全然無用;所以事實上他不但受得了,而且依然龍馬精神,僅稍有些不便,和精神上受到不算太嚴重的打擊及震撼而已。

  禹王溝到澠池有二十里,不到五、六里便遠遠地看到黑鐵塔單人獨騎飛騎趕來。

  黑鐵塔聽從文昌的勸告,救了柴峰帶馬狂奔;但他怎能讓文昌獨自阻敵?奔了八九里,路旁出現一座山丘旁的白楊林,楊林後是亂葬崗,斷碑星羅棋布。他立刻跑入林中,將馬兒藏好,將柴峰藏在樹根隱蔽處,道:「柴兄,你在這兒稍候,我必須去接應蔡兄弟。小心豺狼,我走了。」

  不管柴兄的反應如何,飛身上馬往回趕。

  文昌奔跑了五六里,精力損耗甚大,渾身大汗,臉上的灰色暗影仍末完全消退,看清來人是黑鐵塔,喜極大叫:「大哥,我在這兒。」。』

  黑鐵塔飛身下馬,抱住他驚叫:「兄弟,天哪!你的臉色,你的大汗,你受傷了……」

  「帶我上馬,我挨了黑殭屍一掌。」

  「黑殭屍?糟了,即使不擊實,被掌風的暗勁擊中,半個時辰內沒有那老賊的獨門解藥……」

  「我不要緊,快走,也許他們會追來。」

  黑鐵塔不再多言,推他上馬自己在後跟著,回頭狂奔,不久便到了白楊林。

  柴峰的肩傷雖已上了孤山一鶴的解藥,但五虎斷魂釘乃是霸道的重暗器,不但皮肉受傷連肩骨也被貫損,半寸之差,肩井穴便完了,至少得,月時間的調養,沉重的傷勢令他渾身無力,稍一挪動便痛澈心脾,黑鐵塔走後,他躲在樹下氣息奄奄。

  昏眩中,他眼角突然發現不遠處一座荒墳後,升起一個鬼怪般的人影。他心中一驚,強忍痛楚抓起身邊的琵琶,定神看去。

  怪!鬼影俱無,先前眼前看到的模糊鬼影蹤卻不見,只有一株抽芽不久的短小酸棗樹,在墳後隨風飄動。

  「真糟!我不行了,眼花哩!藍賊這一釘好厲害,也許我活不了多久了。」他自言自語,目不轉瞬地死瞪著酸棗樹,對剛才眼花的異像仍難以釋懷,一個練武的人,耳目皆經過千錘百練,竟然會眼花,連他自己也難以相信,所以死死地盯著那兒,希望證實自己的想法。

  但在他的心中,卻希望自己確是眼花,一個經常做壞事的人,心中常疑神疑鬼,他是令主手下的爪牙,在江湖為惡,血案如山,怎能大意?再說三眼華光三個死對頭目下不知逃往何處去了,假使也恰好躲在這附近,自己豈不完了?三年前,他是京師有名的大盜鬼手琵琶,有一次做案殺了事主一家十三日,被官府出動大批高手追得天涯亡命,不得已便南下投靠黑旗令主,萬里迢迢拋妻棄子亡命西北,不敢返回京師。他三眼華光乃是京師的豪傑,應官府的聘請追緝大盜鬼手琵琶,假使落到三眼華光之手,少不得要押他解回京師受審正法,後果太可怕了。

  不遠處有一座廢棄了的墳園,墓園的白楊樹已抽出綠油的嫩枝,那些久已無人修剪的女貞,已經蔓生得成不規則的樹叢。墓道上的石人石馬,斷頭折足在荒草荊棘之中,淒涼觸目,但平台後的巨型墓碑,似乎並末被年久的風雨所摧毀,直立在殘破的墓碑前,靠墓碑的墓牆也並未倒塌。

  墓園的青石墓門,右面的柱基已經鬆散,整個墓門被包圍在高約丈餘的荊棘從中,只露出上面的石造屋頂蓋,

  一枝近八寸白底黑星的七星三角旗,在頂蓋的左方不住迎風輕擺。

  假使走近細看,從荊棘縫中可以看到左面石柱上,原來的字跡已經被刮掉,另刻上八個大字:「七幻迷魂,擅入者死。」

  這座亂葬崗上不沾村,下不沾寨,附近十里之內除了山林,不見任何集鎮的形影。南面,是通向七八里外的一處河谷,暗黃色的谷地大地縫草木不生,滿目荒涼,可能早年這兒曾經建有村落,不知是天災抑是人禍,在遙遠的歲月前在世間消失了,這葬崗的死者便成了無依的無主孤墳。

  「刷」一聲,一條野狗從荊棘中竄出,帶著一聲低沉的咆哮,竄入白楊樹叢中一閃不見。

  柴峰被野狗所吸住,扭轉身軀伸出了琵琶。但當他看清是一條野狗時,吐出一口大氣,緊張恐怖的感覺逐漸消失,心中不住暗念:「這亂葬崗可能真有鬼。黑鐵塔,老天保佑你快些回來,把我帶離這處鬼地方。」

  他的目光終於落在徐徐飄拂的七星旗上,心中一動,定神看去。

  「天哪!」他恐怖地輕叫,臉色如灰死,渾身生寒,抹了抹眼皮,再睜大眼睛看去,駭然輕呼:「是七幻道的被地秘密,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完了,我得走。」

  七幻道為了實行他的建造巨大的宮觀大計,在江湖分建了不少秘窟,這些秘窟分由他的爪牙主持,劃分地區做案斂財,無所不為,作惡多端,明偷暗搶,打家劫舍出賣五門秘藥,綁票勒索……凡有利可圖的事,他都敢作敢為,他的秘窟散處各地,藏得極妙,卻不避江湖人耳目,只躲避官府的查緝,他的功力超人,在宇內十三高人中,排名在前五名之上,敢招惹他的人並不多見,甚至無盡谷和黑旗令主,也不想和他正面衝突,他的秘窟所在地,如果有人敢入敢闖,將有殺身之禍,江湖朋友對他禁忌早知其詳。

  見到七幻道的人,並不感到七幻道可怕,只消破財便可消災。七幻道為了金銀,肯結交能使他獲得黃白的朋友,而且這傢伙自負極高,不輕易使用他的迷魂大法,喪本迷香,飛磷毒火等等歹毒玩意。但他的秘窟爪牙,卻比他本人可怕多了,歹毒玩意見人就用,明暗下手,令人防不勝防,永遠無法感到自身已處在飛磷毒火包圍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已被淡紅色的喪智迷香所困。

  柴峰看到了七星旗,只感到心向下沉,暗叫完了,這條老命可能保不住了。

  他暗中禱告菩薩保佑,希望黑鐵塔趕回將他帶離險境。他不想死,死不得,文昌已挑起了他思家的情緒,他必須設法潛回京師與妻兒團聚。一記五虎斷魂釘,令他體會到生命的可伯,感覺到「此身難得」的真意所在,對生命,對妻兒,他生出強烈的眷戀情緒,死不得。

  黑鐵塔似乎去了三五年,左盼不來,右想不至,一陣風聲,一頭狐鼠的竄奔,一些小的風吹草動,便足以令他心驚肉跳。

  「我得走!」他想。等得心焦,他要自尋生路了。

  兩匹馬兒靜靜地站在兩丈外的白楊樹下,不時發出移蹄噴氣的聲音。對他來說,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吞下一顆自己配製的止痛療傷丹,開始拖著沉重的身體向馬兒移去,移了近丈,眼角怪影一閃。

  他吃了一驚,移身戒備,幾乎打出琵琶內的暗器。

  沒有任何異狀,鬼怪似的異影消失了,他看不見三丈外,荊棘草叢下的景物,當然無法發現四周伏著不露身穿黑袍外書白色八掛圖案的人。那些人伏到在地,截下黑色頭罩。

  死亡的陰影罩住了他,但他不知道。

  他恐怖地向馬兒退去,持琵琶的手不住顫抖。

  終於退近了一匹馬兒了,只要取得韁繩,便可拼餘力躍上馬背,借馬兒逃出這處鬼地方。

  到了,他緩緩轉頭,看清掛在樹枝上的韁繩,然後轉正腦袋,向身後戒備,抽出一隻手去摸索繩僵。

  銀芒一閃,一把飛刀無聲無息地飛出,劃斷了韁繩,好高明的飛刀術,竟末出嘯風飛行的聲音,便釘在另一株樹的桿上了。

  「得」一聲輕響,飛刀入木和韁繩落地聲同時響起。他一手摸到韁繩,吃了一驚,扭頭一看,不由心膽俱裂;一看便知韁繩是被入剖斷的,是剛發生的事。

  他知道糟了,立即拾起斷了一截的韁繩,急急去扳馬鞍前的判官頭,要上馬突圍。

  「希聿聿!」馬兒長嘶,突然向前一崩,倒地掙扎不起。馬兒的肛門,貫入一枝三尺短矛,入腹尺餘,怎得不死?

  他臨危不亂,百忙中乘勢撲倒,立刻滾開,仰面向上急按弦碼。

  「爭!」崩簧驟響,一枚蜂尾毒針向撲來的一個黑影射去。

  「啊……」黑影狂叫,丟掉手中用來套人的套索,兇猛地滾倒在地,劇烈地掙扎抽搐,在哀叫聲中漸漸靜止。

  柴峰心膽俱裂,斜躺在土坑旁,手中琵琶半舉,隨時準備發射暗器。他藏匿之處十分安全,任何一方想接近他的人,皆難逃他的目光監視。

  九枝神箭和五把飛刀,在他滾倒的剎那間掠頂門而過,假使反應稍慢半分,他將成為刀箭的靶子。

  他渾身大汗淋漓,狂叫道:「道上同源,在下有話說。」

  沒有回答,只有草葉的沙沙輕響,七幻道人也是黑道魔頭,所以他叫出道上同源攀交情。

  「在下鬼手琵琶柴峰,黑旗令主的手下。請沖同道份上派人出來說話。」他再叫。

  「入我禁地,有死無生。」有人回答了,聲音冷厲無比。

  「在下是無意的。」他力竭聲嘶地叫。

  「你自己抹脖子,無別路可走。」

  他一咬牙,知道完了,不再出聲,準備來一個殺一個,反正已經夠本,賺一個算一個。

  四面草木甚多,但他仍可監視著四周,蜂尾毒針可遠射四丈外,喪門釘更遠些,威力可極五丈。任何人想接近,如不拔草爬入,也必須從上空縱落,他半躺在土坑中,視界廣目標小而出手容易。包圍他的人已知他的暗器厲害所以一時還不敢撲入。

  不久,沙沙之聲大起,左方有人拔草爬入。

  後方緩緩站起三名黑袍人,刀劍徐徐出銷。

  「上。」有人叫。

  左方草影搖動,四名黑袍人俯地衝出,刀箭齊飛,用暗器在前開道。

  後方人影暴起,三名黑袍人凌空撲下。

  柴峰鋼牙緊咬,琵琶左移右推。

  「爭爭爭!克拉拉!」蜂尾針發似連珠,喪門釘急如狂風驟雨般,每樣三枚排空疾飛。

  「納命!」他怒吼,扔出一把巴首,飛向最後一人。他的針和釘僅能一發三枚,七個人同時上,他只好將防身匕首擲出。假使再多一個人,他將在坑中和人肉搏上。

  「啊……」狂叫聲起,七名黑衣怪人如被雷擊,一個個衝倒在地,在地上哀號掙命,最近的人,距坑緣僅有兩尺左右。

  柴峰也「咦」了一聲,頭旁擦過一把飛刀割開了一條縫,鮮血流滿了肩胸。但他似乎沒感到痛楚,飛快地安裝暗器,大叫道:「狗東西們,上吧!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四周沉寂,死一般的靜。不久,一陣幾乎令人肉眼難見的淡輕煙,從右首草叢中裊裊而升。

  蹄聲如雷,黑鐵塔和文昌在生死一發中趕到了。

  柴峰撕下了一幅衣衫,解小便弄濕,掩住口鼻以防萬一,聽到蹄聲,突然竭力大叫道,「小心喪智迷香,喪智迷……香……」聲落,他感到一陣昏弦無情地襲來,濕了尿的衣塊,並不能完全濾清喪智迷香。

  黑鐵塔吃了一驚,叫道:「賢弟,小心,可能七幻道在這裡。」

  「大哥,你上樹,我由下面繞出,搶上風。先在鼻上上避毒散,拿去」文昌叫,一面將一包避毒散遞過。他的避毒散是非我人妖送給他的,可以化解迷香和蒙汗藥一類下五門玩意,晚上抹上一些在鼻端,雞鳴五鼓魂鋒也失去效用。為防七幻道的迷香厲害,所以繞道撲出。

  黑鐵塔不上樹,拔出長鞭握住中段,樹林中長傢伙無用武之地,必須握住中段方可運用自如,向左飛掠下馬,衝出怒吼:「牛鼻子王八蛋,黑爺爺來了。」

  為友拚命,兩人明知不是七幻道的敵手,仍然向前衝並未想到逃命的事。

  文昌奔向右上風,黑影乍現,三枝短矛來勢如電,風吼雷鳴。他向地下一伏,喝聲「打!」三文銀羽靈箭已經出手,順勢再挺身。一把抓住飛向下盤的一支短矛,飛躍而起,衝上大吼道:「不怕死的上,蔡文昌收買人命。」

  「哎……啊……」三個黑衣怪人狂叫著衝到,沉重地撲倒在地。

  他向下伏倒,避過三支袖箭,左右貼地急飄取回三個黑衣怪人心口上銀羽箭。

  兩名暴起的黑衣怪人以為文昌已經中箭倒地,剎不住腳,既然狂衝而至,腰中長劍還未拔出。

  「納命!」文昌大叫,突然挺身射出,短矛脫手飛出,同時迎向左首的怪人。

  「啊……」右首黑衣入卻被短矛貫入,如同穿魚,前入後出,卡在腹部重重地撲倒在地。

  左首黑衣怪人一聲怒吼,拔劍狂揮。

  文昌揉身搶入,冒險挫身讓劍拂過頂門,左手上托,右手一抄一扣,來一記「天王托塔」,將黑衣人高舉過頂,順勢慣出,如影附形跟上,一腳疾飛,「撲」一聲踢中黑衣怪人的腦袋,頸顱應聲而碎。

  他拾起長劍,向後飛撲大叫道:「柴兄,柴……呔!」喝聲中,長劍脫手飛擲。

  柴峰在昏迷中,眼角瞥見兩個黑影縱到,他已四肢無力,勉強舉起琵琶猛扣機關,由於轉動不靈,他只能射向一個黑影,一枝長劍已經光臨,刺向他的心坎。

  文呂的叫聲傳到,他精神一振,全力一扭身軀琵琶本能地推刺來的長劍。「砰」一聲接個正著。

  「啊……」遞劍的大漢狂叫,文昌的劍貫入他的後心,手上勁道一鬆,被琵琶一推,偏了準頭,貼著柴峰的肌膚插入土中,撲倒在柴峰的身上,琵琶也齊頭而折。

  柴峰也在這瞬間昏厥,但琵琶被劍所毀他是知道的。

  另一面,黑鐵塔為人心懸,數道青色火流齊向他集中。他早有警惕、悄然騰身上樹,遠飄五丈外,從另一面落躍下,再繞道急衝。

  樹林火起,濃煙飛騰。

  文呂抱起柴峰向後退,大叫道,「大哥,等機會再收拾他們,退!」

  「柴兄呢?」黑鐵塔在遠處叫。

  「受傷昏迷,無妨。」

  兩人火速後撤,卻沒有人追來。黑衣怪人屍橫遍地,兩人的神勇嚇破了他們的膽,死剩的打出飛磷毒火,慌慌逃命去了。這些惡徒全仗暗器傷人,手腳上的功夫不登大雅之堂,在兩個高手的奮勇狂攻下,不堪一擊。

  文昌回到坐騎旁,黑鐵塔已經到了,道:「賢弟,人交給我,你上馬。」

  文昌也支持不住了,臉色難看已極,不再客套,將人交與黑鐵塔,板上馬背,兩人急急撤走。

  黑袍人大概早知蔡文昌的名號,兩人大叫大嚷,要找他們的主子七幻道,並說轉回來收拾他們,顯然是比七幻道更厲害的人物,不逃才是傻瓜。

  文昌與黑鐵塔只不過虛張聲勢而已,怎敢再回來,向官道狂奔,卻末留意在經過之處,有三個灰影藏身在樹後,注視著他們兩的一舉一動。

  等他們跑出十餘丈外,三個灰影方聚在一塊兒,原來是方嵩和小娟姑娘,方嵩不住搖頭,道:「世間競有這樣傻子,為朋友置生死於不顧,公然向七幻道叫陣,太愚蠢了。」

  「爹,不知傻得可愛,蠢得可愛麼?」姑娘喜悅地接口。

  「丫頭,可愛兩個字,不嫌……」方嵩居然打起女兒趣來了。

  「爹!不……不……」姑娘粉面紅似朝霞,頓著弓鞋撤嬌不依。

  方嵩舉步便走,一面道:「幸而七幻道不在,不然他們將大吃苦頭。走啊!丫頭,別讓他們發覺我們藏馬之處,這兩個賊不偷馬才是怪事。」

  文昌策馬奔出兩里地,轉入一道山溝,道:「先救老柴,也躲一躲。」

  他們躲在一座暗溝密林中,開始救人,柴峰中毒不重,而文昌的避毒散卻有大用。九陰摧枯掌固然雄霸武林,他的毒藥更是江湖一絕,給文昌的避毒散,正是各種迷香蒙汗藥的克星,藥散入鼻,柴峰便悠悠轉醒。

  兩人熟練地替柴峰包紮,文昌的手不住發抖。他知道,由於剛在凶狠的殺搏,屍毒已有些少滲入經脈中了。

  柴峰用奇異的眼神,死盯住文昌大汗直冒的泛灰色臉膛,用似乎自遙遠天外之音問,「蔡兄,你受了傷?我……我對不起你,我連累了你們。」

  文昌搖頭苦笑,道,「不夫你的事,我被黑殭屍打了一掌。」

  「黑殭屍?」

  「是的,還有極樂僧。那兩個傢伙,已被店中那一男二女打跑了。」

  「誰?誰有這般嚇人的武功擊走兩個魔頭?」

  「他們不願意露名號,我將永記他們的音容笑貌。」

  「蔡兄,你和范兄似乎不是七幻道的敵手,但你們……」

  「為朋友顧不了許多,柴兄,別說了,免得多傷元氣。」

  柴峰突然淚下如雨,狂叫道:「兄弟,原諒我,原諒我這該死的人,諒……」

  「住口,你胡說什麼?」文昌煩惱地叫。

  「我……我是黑旗令主的爪牙,我……」

  文昌和黑鐵塔大吃一驚,呆住了。柴峰往下道:「兄弟,快離開河南是非之地,我已將你們的行蹤透露給令主了,千萬不要在洛陽留連。走吧!別管我,愈快愈好,我不行,九泉之下,我將暗佑你們。

  「你說了我們的行蹤?」

  「是的,所以你們千萬不可在河南洛陽逗留。我該死,看了兩位義薄雲天的英雄行徑,我柴峰愧死羞死……」

  文呂心中暗喜,想不到無意中找到了理想的傳信人,道:「柴兄,不必為此事擔心,各為其主,我不怪你。」

  柴峰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慘然地道:「謝謝你,兄弟。在我末斷氣之前,請答應我一件事情,請離開洛陽遠走京師,黑旗令主的勢力雖大,但只能及山東南境,不敢到京師活動。到京師之後,請替我走一趟順天府良鄉絲琉璃河畔松林古渡頭,為我妻兒傳個口訊,說我對她們負疚已久,別以我為念,另找歸宿……」

  「啪啪!」文昌抽了他兩耳光,大叫道:「閉嘴!你這廝只受了一些皮肉之傷,竟然活得不耐煩想死,說這些誨氣話,告訴你,我挨了黑殭屍一記腐屍毒掌,死期不遠,還不想輕言死字,仍須盡力去找解藥求生……」

  說到解藥,他突然記起被非我人妖用毒藥折磨了好些年的虯髯客,自己不是還有七八顆九轉玄丹麼?虯髯客既能用之延命,自己何不也用來延命?

  他解開包取藥,往下道:「我這兒有萬金難求起死回生的仙丹,給你吃上一顆,你死不了,我不必替你傳口信給你妻兒。」

  他自己吞了一顆,塞一顆入柴峰口中,站起道:「咱們走,你可以活著回到妻兒身旁,從今洗手改邪歸正,別再在江湖鬼混了。我傳你一種易容術,可以改頭換面做人,也算咱們相交一場,不必再提過去的事了。」

  黑鐵塔抱起痛哭失聲的柴峰,文昌扳上馬背,三人一馬奔出官道,奔向澠池。

  不遠處一株大樹之上,方嵩不住搖頭,小娟姑娘的鳳目中,煥發著奇異的神情,幽幽地道:「爹,世間具有這種胸襟的人,多麼?」

  「很難找,爹爹承認他是個怪人。」

  「怪得無可救藥,怪得是個敗類?」

  「喝!丫頭,和爹過不去麼?」方嵩笑罵。

  姑娘撒嬌地注視著方嵩,粉頰酡紅,微笑著「嗯」了一聲。

  方嵩擰了她的粉頰一把笑道:「丫頭,哦!爹敢打賭,你從沒有今天這麼神采煥發,也許以後更為不同些,你讓爹安心,也讓爹挑上了無比沉重的擔子。」

  洛陽好一座光輝的歷史名城。這兒會產生了不少英雄豪俠,也會埋葬了不少敗類和不肖。除了周、東漢、魏晉、北魏、隋、唐、梁、後唐、後晉等十朝皆成為都城之外,還有王世充、安祿山、史思明,也將這兒作為篡位的都城,甚至李密也會經佔住金鋼城稱王道霸,可知這座城真不簡單,連一磚一瓦也是有典有故的古董,它曾經繁華,也曾經沒落,不管歷史是如何殘酷,它依然是一座屹立不墜的偉大不朽的名城。

  歲月如流,時光似水,歷史傳遞,興衰交替,這座古城已從盛極的顛峰向下落,七十里的老都城已成歷史陳跡,縮小了一倍多,北面遠離了邙山,南面退至洛河北岸。誰知道今後何年何月,才能重現逝去了的偉大和光輝?也許,永遠永遠不能重現了。

  官道自西而下,直達西關,左靠邙山,右傍澗河,近洛陽段不但路途康莊,而且風景優美。

  文昌三人在澠池養了五天傷,柴峰已經行動自如了。文昌自己也得九轉玄丹之助,將余毒迫在宮尾穴附近,但並未能排掉,像在宮尾穴長了一個毒瘤,說不定在何時突然發作起來,要他的老命,在外表看來,他已恢復了精力僅印堂有點發暗,其他並無異狀。

  這天三人一瞬偷出新安縣的函谷新關,奔向洛陽。中午時分,已到了鄰山之下距洛陽已是不遠。

  邙山,也叫北邱,只是一條長長的黃土山,卻是許多帝王的埋骨之所,巨大古老的陵墓星羅棋布,松柏成陰,那時天下太平,山上陵墓由官府派人管理。誰敢到鄰山砍松柏做柴燒?除非他不要命,但每換一次朝代,邙山的樹木必定遭一次大劫,附近的人乘大軍殺伐的間隙中,大肆砍伐山上的樹木出口惡氣,既可派用場,也可以發洩對從前沒落王朝的憤恨。

  官道轉過一座大岡埠,進入林丘起伏的一處平陽,草木蔥鬱,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山麓的空隙中,不時出現一棟棟清淨的庭園別墅,點綴在青翠的林野中。這一帶遠不是陵墓地區,是洛陽大戶豪門的避暑勝地。

  三匹馬緩緩而行,後面里餘也有三匹馬緊盯不捨。官道上行人絡繹不絕於途,不易發覺有人跟蹤。

  柴峰仍是走在右側,面帶重憂,苦笑道:「兩位還是離開中原之地吧!至少也該遠離中原暫避風頭,不然哥們難以安心……」

  文呂豪邁地大笑,笑完道:「柴兄,蔡文昌絕不在暴力下低頭,天生一把賤骨頭,長了一個江湖流浪命。哈哈!咱們不怕黑旗令主,即使那可惡的黑道之霸爪牙遍天下或有其它像無盡谷主一類狼狽為奸的同類相助,蔡某何所懼哉?到洛陽之後;柴兄可取道北上京師,早早分手,免得你重陷魔道而不可自拔。」

  黑鐵塔用馬鞭向後一指,道:「瞧!前面有人鬧事,快走!看是否有插手撈黃金的機會?上次在七幻道的秘窟丟了兩匹馬,馬上金銀一掃光,不弄些來壓壓錢囊,怎能在洛陽城稱大爺!」

  「走!在洛陽的第一筆買賣,可不能馬虎。」文昌叫。三匹馬向前疾行。

  那是路旁山凹的一座風影清秀的宅園,依山建起三五座亭台樓閣,映掩在花木之中,園門裡的大院子假山玲瓏,花圃中奇花遍地。

  他們去晚了一步。原來擁擠在園門的人群,在他們騎到之前,紛紛上馬行出官道,向洛陽方向呼嘯著走了。馬上的騎士,一個個衣著華麗,身材偉岸,掛弓懸劍,不可一世。

  園門口,還有五個人楞楞地站在那兒發呆,五人中,四個是青衣花甲老人,中間那人須發皆白了,滿目皺紋,淚眼模糊地合手抬頭向天,不住喃喃低禱。

  雙方在官道和進入宅院的小徑岔道口碰頭,十餘匹健馬的騎士瞥了三人一眼,旁若無人地呼嘯而去。

  文昌冷冷一笑,策馬走上小徑,道:「去看看,這些傢伙不是善類。」

  黑鐵塔卻向柴峰揮手叫:「柴兄,咱們在此分手,也許咱們在這兒暫宿一宵哩!」

  文昌也勒住坐騎扭頭道:「是啊!咱們在洛陽城有一段日子逗留,隨遇而安,可不能耽擱柴兄的返鄉大計。我兄弟不送了,柴兄珍重。」

  舉手一招,馬兒向前疾行。

  柴峰熱淚盈眶顫聲叫:「兩位珍重,兄弟為你祝福,後會有期。」他彈掉眼角淚水,仰天吸入一口氣,加上一鞭,馬兒向洛陽絕塵飛馳消失在輕塵滾滾處。

  兩匹馬到了園門,還沒等下馬,白鬚老人哀傷地閉上了老眼,老淚掛下腮旁顫聲道:「不要再迫了,何必做得太絕?你們說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府上白銀千兩,誰能置信?小老兒生在這兒,也要死在這兒,不要用死來嚇唬我這入土一半的孤零老人。死,對小老兒來說,比任何字眼更可親,求求你們,讓我安靜地死在土生土長的地方,快了,這棟宅院小老兒並不可惜,難道你們年輕人還等不及麼?」

  文昌不再下馬,大聲問:「老丈,你是說,有人要謀奪你的宅院?」

  老人一愣,聽口氣不對哩!睜開無神老眼一看,穿著打扮確實不同嗎?失措地叫:「你……你們……」

  「小可是路過的,想打擾老丈討杯水喝。」

  「兩位是客官?」

  「正是,打擾老丈了。」

  「請進,請進。唉!數十年來,老朽皆樂意款待天南地北路過這兒的過往客官,看來這種待客以慰寂寞的時光,永遠不會再來了。」

  文昌下馬,信口問:「剛才那些傢伙是什麼人?」

  兩名青衣老人接過韁繩,白鬚老人帶客入園,踏上至大宅的花徑,一面道:「那是洛陽西關的富豪祝五爺的兄弟們。」

  「祝五爺又是什麼人?」

  「洛陽祝家,是河南郡九大家族之一,族人悉數全遷至瑞南至洛河,西迄澗河,東、西五田。祝爺家族頭人叫祝瑞南,不但家有田產,他的祖父曾做了一任京官。他自己在洛陽城內開了兩間糧店,一間銀樓,三間馱馬行,一間綢緞莊,他在兩關的宅第附近,建了一座規模極大的武館,成為洛陽的首富魚肉鄉里胡作非為,上月初,他帶了一群無賴在附近游春,看中了小老兒這座庭園,起初派人來說,願以一百兩銀子買下,作為避暑別墅,小老兒自然不肯。豈知他橫了心,硬說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他祝家白銀千兩本利算不清,要小老兒用庭園抵還,日夕派人前來吵鬧要迫小老兒立契償債……」

  文昌哈哈大笑,道:「老丈,為何不告他一狀?」

  「唉,祝五爺交結官府,役使地痞流氓,我一個孤老人,要告他不合自尋死路。」

  「老丈尊姓?」

  「小姓竇,也是河南世家,可是近百年來人丁衰落,佛爺不長眼哪,可歎!」

  「哈哈哈哈!」黑鐵塔狂笑,笑完道:「佛?見鬼!我姑姑做了一輩子佛門弟子我問她曾否見過佛沒有?她卻直搖頭。他娘的見鬼!假使世上的人都信佛成了和尚尼姑,不但兒不曾有,孫子也耽誤了不出三五十年,世上的人不絕種才怪。不知是哪個王八旦,把這種混帳菩薩帶來咱們中土的?抓住他烏龜王八旦不到皮抽筋真算他娘的佛眼有靈。」

  文昌笑道:「大哥,如果被你姑姑聽到你的謬論,不剝了你才怪。你要問誰帶這玩意兒來的可以走一趟白馬寺,天竺的僧人攝摩勝與竺法蘭是也,目下他兩人埋骨白馬寺,至今已有千餘年,你想將他們剝皮抽筋,來不及了。」

  「兩位小哥說這種話,罪過罪過,小老兒深信,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呵呵,報應之事,不管菩薩鬼神,老丈,不談這些,打擾寶宅一口茶水,這些天老丈可以看到祝五又受報。」

  不久兩人策馬奔向洛陽,文昌認為,在這兒住宿一宵並無必要,洛陽城通都大邑而易於藏身,今天得好好打聽洛陽城內到了些什麼英雄豪傑,祝五爺的底細,也必須先摸清,知已知彼,先探身道實有必要。

  次日,兩人穿了一身新,打扮得像兩個豪門子弟,蘭夾緞外襖蘭燈籠褲簿底子銀花塊靴,手中輕搖著馬鞭,走向西大街。昨天下午和晚間,兩人花了一些銀子準備一切,已將機五爺的底摸清,存心亮名號來了。

  近關西的一段,街左一間大門面掛了一塊大招牌,上面刻著五個漆金大字:「金谷綢緞莊。」

  該店的門面不小,左右兩張閉籠式的長櫃,三面貨架擺著各式各樣的續羅綢緞,十餘名店伙,周旋在僱主間,四處張羅不論是掌櫃或夥計,態度都相當客氣和友善,而進出店門的人,絕大多數是上流人物。

  兩個人大搖大擺入了店門,兩個小生立刻哈腰往裡請。一名店伙搓著手,躬身含笑問;「兩位大爺玉趾光臨敝莊有幸,請問爺台想要些什麼……」

  文昌含笑點頭,搶著道:「在下要買好幾匹上好嘉定緞,貴店……」

  「大爺請放心就是,本店的嘉定緞,敢說足稱洛陽第一,不僅貨色齊全,而且價格合理,童叟無欺。兩位爺請裡面坐,小的聽候吩咐。」

  大主顧,裡面設有台桌,店夥計會聽候顧客的所囑,取來各種貨色讓顧客挑選。文昌兩人神氣的往裡走,大刺刺地坐落,接過小後生奉上的香茗,道:「貴店既稱洛陽第一,大概各種花色都有羅!」

  店伙欠身答,「小店的川綢,都是派高手師傅專程赴川選購的上好貨色,保證是嘉定府的產品,大爺必定不會失望。」

  「好,先取兩匹素色綢來瞧瞧。」

  「是,大爺請稍候。」

  「再來兩匹白續……」

  「來兩匹細紗……」

  「來兩匹綿緞……」

  一連串的吩咐,台桌上堆滿了二三十匹花花綠綠的綢緞,文昌仍在叫:「來兩匹黃綾……來兩匹黃緞……」

  店夥計全都停止了活計,所有的顧客都宜了眼,全像這兒好奇地張望,似乎認為這兩位大爺要賣下達座店哩!

  黑鐵塔解下腰中的制褳,取出一張張金葉子,隨意的到另一張台桌上去。金葉子每張四四方方,重量是一兩,看樣於,他的制褳大概總有三四百兩左右。

  聽說要黃緞,店伙一悍,搖頭道:「大爺明鑒,黃緞是禁品,小店沒有這種貨色。」

  掌櫃的早已來了,欠身接口道:「爺台請原諒,小店確是不敢販買黃緞。

  「哦!貴店倒是安份商號,沒有也罷,貴店不是西安祝瑞南的麼?」文昌含有深意的問。

  在洛陽,敢公然稱叫祝五爺的大名的人極為罕見,只稱祝五爺而不名,或者稱他的字,事實上祝五爺並不老,僅四十出頭。但他有財有勢有福有祿,稱公稱爺稱老又有何不可?

  掌櫃的一聽他口氣極為托大,文昌的氣度風雅也確像一位王公大員的子弟,而且敢公然買黃緞,說不定是王爺或大員巨公大員試他們的哩!立刻依然而驚,笑得更為卑謙了,躬身道:「敝店乃是以殷實聞名的小號,敝店東瑞爺的殷實誠懇,在本府有口皆碑,兩位爺請放心。」

  文昌談淡一笑,改變話題道:「貴店的價格,該是公道啦。」

  「童叟無欺,價格公道,大爺可以比價。」

  「好,在下相信你的話,算算看,三十六匹各色綢緞計銀若干,並請貴店準備派人送貨。」

  「是大爺。」

  掌櫃的和所有的店伙,全部眼看黑鐵塔在數金葉子,不疑有他,當然以金銀計算。那時銀鈔已成廢物,制錢也漢人要,市面上專用銀,但禁令並未更改多少。宮府公佈市值,作為收兌的標準,一貫鈔的面額,低銀三厘,錢七文,折銀一分。事實上,市面不但鈔票幾乎絕跡,連制錢也快要被淘汰。

  掌櫃的把算盤撥得克拉拉直響,店伙提高大嗓門報價最後報出了數目,另一帳房先生奉上清單:「大爺請過目,共價一千四百兩。」

  文昌接過清單,向黑鐵塔問:「一千四百兩可聽清了?」

  「折金三百五十兩,夠了」黑鐵塔大聲答。

  文昌向店伙道:「勞駕,派人到左首抬來在下的馬車,將貨送上車。」又向掌櫃道:「清單要三份。」

  果然不錯,店左首停了一匹雙頭大馬車,車把式穿了一身鮮明的黑綠箭腰帶懸長劍,十分神氣,馬車掛青幔和雲紋柱的華麗官車,門眉上雕了兩枝英蓉花,和掛四個觸目大字:陳留郡蔡。

  只稍看一眼,便知開封府來的大員。陳留五姓中,蔡家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唯一可疑的是,綢緞出產地中,天下五處蘇、川、松、嘉、湖,任何一處的產品到開封都比到洛陽方便,也就是說,開封府的綢緞,都比洛陽便宜。以嘉定來說,由於陝蜀路徑難走,貨色便由水路運抵武昌府,再由陸路分運各地,到開封仍比洛陽近,嘉定綿緞的價格、洛陽決不會比開封便宜。

  但內行的掌櫃和帳房,全部在櫃內忙,夥計們誰也沒有看出毛病,一般勁往車裡裝。

  整整裝滿一車,帳單也開出來了,文昌舉手一揮,馬車沿大街往東奔了。金葉子全擺在桌子上店伙們不疑有他,放心大膽地讓馬車開走,文昌哈哈的一笑,道:「把貨款點交,大哥。」

  黑鐵塔找來一張布帕,將金葉子一五一十往裡丟,丟的手法慢騰騰,他要等馬車走了再動手。

  「共三百八十五兩,兄弟。」黑鐵塔一面將金葉子包起一面裂著大嘴說。

  文昌站起,抓起包果道:「給他們。」

  「好。」黑鐵塔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叫,一拉衣領,解過外襖的絆扭,他的個兒雄壯,外襖又寬又大,腰帶鬆鬆的,顯得腰大十圍,胸背更粗更大,一面往下道:「一貫鈔抵銀三座,你小子數吧!」

  天!絆扭拉開,裡面是數不清的銀鈔,一卷卷破破爛爛,撤滿了一地。

  「大概夠了,不夠再用金子折算。」文昌若無其事地接口。

  這一手來得太突然,所有的店伙全驚呆了,官府雖說公怖了銀鈔的折算率,那是嘉靖四年公佈的,事實上銀鈔早在市面上絕跡。這一堆廢物不值半文錢,真正用來納稅,官府的稅吏也不收受。

  「什麼?你……」掌櫃先生鐵青著臉厲聲問。

  文昌談淡一笑,搶著道:「給貨款。怎麼?你不相信?」

  「反了!反了!這……」帳戶先生狂叫,卻說不出話來。

  「好哇!閣下竟到本莊討野火來了。」掌櫃的撤掉長衫,口吻竟有江湖味。

  「怎麼?你們不要?」文昌仍含笑問。

  「好個不知死活的死囚……」掌櫃的怒吼,急行而上,去奪文昌包了金葉子包裹。

  黑鐵塔飛起幾腳,將一大堆廢鈔踢得四散紛飛,叫道:「好哇!狗東西有錢還不想要,對正貨價已付,你這鳥店不收大明寶鈔,咱們到知府衙門說理去。」口中說理,大拳頭卻不講理,打得店伙們鬼叫連天。

  文昌向左一閃,避開正面,右手包裹疾揮揮,「噗」一聲擊中掌櫃的胸口,奇快無比,近身相搏委實躲不開,掌櫃象被狂風所刮,飛退丈外,「砰」一聲撞在貨架上,貨架的綢緞布匹轟然紛墜。

  「拒收大明寶鈔,你還敢行兇?狗娘養的!」i昌笑罵。

  兩人從裡面打到前面,鬼哭神號,貨架倒塌,店中大亂,黑鐵塔在前面開路,將兩名店伙摔出店外人行道上,奮起神力推動千斤大櫃台,推出店外,站在街上大叫,「他媽的,這家鳥店競想搶顧客的金銀,豈有此理,拆了他的招牌。」

  招牌太高,他拔出了丈二長鞭,「叭叭叭」一陣暴響,招牌碎裂下墜。

  文昌隨後行出,亮聲響紛紛走避的閒人叫:「這鳥店可惡,欺侮顧客,快報官的快報……」

  叫聲中,兩人撒腿便跑。

  「捉強盜,捉……」店中嘶聲狂叫。

  兩名大漢急急從人群中槍出,看了店中光景,大吼聲,順手入懷掏出一枚鋼鏢,奔出正想向文昌的背影打擊,

  驀地,人群中出現一個灰衣中年人和一名少女,不約而同伸腳一勾,兩大漢一聲驚叫,向前撲倒。中年人伸手一拉,扣住了大漢的肩膀向上頭,笑道:「兄台,怎麼啦?小心腳下。」』

  大漢「哼」了一聲,軟綿綿地象條病狗,等他恢復了神智,中年人和少女都已失蹤了。

  中年人是方嵩,和女兒向東走,一面搖頭笑道:「這孩子,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在府城之中,他競敢如此妄為。」

  姑娘嬌笑道:「昨晚他在南關資民窯中鬼混,女兒便知道他耍搗鬼了,這一手很絕,出其不意,計劃周詳,也真虧了他」。

  「他偷了西北鏢局洛陽分局貴賓的馬車,大概與長安總局的神槍楊虎有不解之仇,洛陽高手雲集,臥虎藏龍,他如此妄為後果堪憂。」

  「爹是指極樂僧,黑殭屍,四空聖尼,和冷蠍高飛?」

  「可怕的是七幻道已率爪牙趕到了,這惡道此行勢在必得,我們人弧勢單,恐怕照顧不周,丫頭帶雙劍,隨時準備出手,非必要不可露白骨陰陽劍和魁星筆。快走!」

  洛陽大震,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城中公然劫奪,事情鬧大了。西北鏢局洛陽分局也被牽入漩渦,店中貴賓的車成運贓的工具,被奪置在東關外,跌入黃河裡也洗不清嫌疑,

  文昌和黑鐵塔並沒住在城中,也沒在南關的貧民窟逗留,將金銀和騙來的綢緞交給另時來拉的助手分配,他們卻隱身在西關附近。助手們的消息,每天兩個時辰傳一次,特殊的消息不分時限臨時送來。因此,他不但知道七幻道極樂僧等人到了洛陽的消息,也知道府衙裡的一些官方動靜。

  黑鐵塔亮長鞭砍金谷綢緞莊的招牌,敏感的江湖人已經猜出他兩人的真正身份了。

  西關祝五爺的府第中,出現了忙亂的情況。

  第二天申牌左右,天色將黑,滿天晚霞,白天快過去了黑夜即將來臨。

  文昌穿了一件月白長衫,裡面穿了天蘭色的輕裝,未經過易容,頭上髮結用青綢巾紹住,距著方步,大領飄飄,像煞了一個豪門子弟,風華超絕,俊選出群。

  黑鐵塔打扮成一個駝背大漢,遠遠的在後跟著,專等天黑之後,聽文昌的招呼方行會合。

  祝五爺的府第在西關的西南角,遠離繁華區,西關的西北角,是販賣牲口的騾馬市。西南角偏僻些,都是近郊的富豪住宅所在地。

  祝五爺的府第崇樓處處,大廈連雲,三座大閣氣勢萬千,巨大的門樓幾乎敢和封疆大史的府第比美。也難怪,他父親位任三品京官,准許再築五間七架的廳堂。三間三架的大門,巨大的黑油漆環也代表了主人的身份。門外是石階,兩側設石鼓,有石通道通向門前大廣場,端正壯觀。

  廣場的右側,有一座不太著名的法雲寺,三殿並立,並不宏偉。但寺後卻又是一番景象,兩棟磚屋之後,是一座大廣場。磚屋是練功房,廣場是練武坊、沙包、梅花椿,石憎,石鼓、箭道、馬場、兵刀架、暗器坑,一應俱全。有一座廳堂與寺門並列,這就是祝五爺的武館,法雲寺有名知客僧,說是正身少林的和尚,也應聘為武館的師父,但所有教師爺,並不住在武館,有些有自己的家,有些住在祝五爺府中,每天五更初,教師們和練武的子弟陸續到齊,亂轟轟鬧上一陣,天亮又各奔前程。晚上則入暮不久,人又再次聚集,要到二更初方歇。

  文昌踏著落日餘輝,踏入祝五爺的廣場,略一流覽,信步向練武場走去,練武場並末建有圍場,任何對練武有興趣的人,都可到場於附近參觀,祝五爺就希望有人看看他的實力。

  黑鐵塔在後二三十丈跟進,也向練武場走去。

  祝家的子弟們,已陸續到齊,晚間不練馬術,所以練場只有人聲而無馬嘶,一些有關子弟,已經練武場外側三三兩兩站在那兒等候看熱鬧。

  祝府的右側院院門「吱嘎嘎」怪音,向內拉開了。

  「唔!是特造的防盜門。」文昌心中自語。

  門發異響,一是表示門沉重而緊,二是夜間不常開啟,只稍有人進入,必會驚醒看門的人,有防盛的功效,院牆高有二文余,上面有覆蓋,不易攀登,普通三流江湖人只好在弄開院門上設法,必定失風。

  院門開處,出來一大群人,兩個三十來歲穿了綿綃箭衣的中年人領先;三個敞開胸襟露出毛茸茸胸膛,年約四十出頭的教師爺後跟,之後是一群年青子弟,雄赳赳氣昂昂,沿廣場旁小徑走向練武場。

  文昌輕靠身旁一名看熱鬧的壯漢的肩膀,問:「老兄,這些是什麼人?」

  壯漢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道:「咦!老弟,你競不認識他們。」

  「在下初來貴地,信步看看夜景,故而不知,老兄指教。」

  「哦!難怪,瞧,前面那兩個王八旦,左面是祝六那小狗,右面長了一張大嘴的是祝七,兩人的拳腳了得,花刀舞得潑水不入,去參加武試落第,卻會魚肉鄉里稱雄霸道。」壯漢的口氣滿含憤怒,大概已認定文昌是外地人。

  「後面三個好漢,定是教師爺啦。」

  「不錯,而且兼做看門狗,如果沒有他們助封為虐,祝家也不會如此囂張,瞧左面,一陣風武秀,也是西北鏢局的鏢師,中間那傢伙臉上長了五個永不會好的金錢癬,所以叫做金錢豹宿鎮。右面那人個兒最高最壯,臂力千斤,可以力擊奔牛,也是凶橫霸道,是教師們中的第一高手,叫鎮中原吳勇。後面那些小狗,全是祝家莊的無賴子弟,洛陽城的狐鼠。」

  「多承指教,謝謝。咦!怎麼有女人?」

  原來另一座側院門,出現了三個少女,一高兩矮,高壯頭包幃帕,身穿鴉青絲小梅花夾緞勁裝,曲線玲瓏。眉目如畫,手持一把連鞘長劍,步履輕盈。另兩人梳高項髻,穿水湖綠春衫,長裙,是侍女,只有十四五歲。

  壯漢裂嘴笑了。道:「那是祝五的千金祝素蓉,倒是一個好女人,只是太過驕橫,相當不講理。咱們這些來看熱鬧的人,誰願看那小狗們獻寶?全是看女人來的,還有好些祝家的大閨女哩!等會兒可能都會來!如果不是在練武場,在別的地方怎麼有大閨女看?」

  文昌心中一動,惡毒的妙計湧上心頭。

  教師爺們在武館裡呆了片刻,不久又重新外出,除了先前三人之外,共有八人之多,各處趕來的子弟,也先後在館旁一塊草地上聚著,十二名少女中,以祝素蓉最為出色。

  看熱鬧的人,在外側一面堆成了一座十來丈長的肉屏風,距草坪約有五六丈,誰也不敢太過於接近。

  日影仍未落下西山,但黑鐵塔看閒人不少,不再顧忌,漸漸擠向文昌的身邊。

  教師爺在北首叉腰一站,鎮中原大踏步走出,叫:「大家過來,聽我解說練六合拳的心訣。」

  男左女右,所有的子弟在前面半弧排開。

  十二名少女中,有一個大概腳下失閃,打一路鮑,不由驚叫一聲。

  觀眾中,突然有人發出哄笑。

  鎮中原怪眼一翻,陰沉沉的向觀眾走來,觀眾人聲驟止,有人吃驚的往外退。所有的目光向這兒瞧,看鎮中原的臉色,使知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鎮中原狠狠地叫道:「那一個雜種在笑?給我滾出來!」他的目光像兩把利刀,射向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心中一虛,突然扭頭便跑,但後面有人,一時不易擠出,鎮中原冷哼一聲,虎跳而出,一把抓住年輕人往回拖,年輕人尖叫:「吳師父,我……我是無……無意的……」

  鎮中原用拳頭作為答覆,「平叭叭」三記重擊,把年輕人擊倒在地,殺豬般狂叫哀號,口鼻出血掙扎難起。鎮中原再加上一腳,將年輕人踢得連滾三圈,冷笑道:「打折你他媽的狗腿拔出你的舌頭。」他的後兩句,是向其他觀眾說的,驀地。他怪眼又翻,目光落在文昌的臉上,文昌正向他含笑注視。所有的觀眾都驚慌害怕,只有文昌卻泛上古怪的笑容,難怪他有氣。正想發作,另一個師父向這兒叫:「吳師父算啦!不必同這些村夫俗漢耽誤咱們的事。」

  鎮中原乘機下台,他發覺文昌並不怕他,看穿著打扮,和那俊逸超人的神采,也不像是低三下四的人,大概來頭不小,只好罷休,再瞪了文昌一眼,然後極不情願地往回走,回到先前的地方,仍狠狠地回頭瞪了文昌一眼。

  他的舉動,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十二個少女的目光,也向文昌集中。文昌站在人群中宛如鶴立雞群,不懷好意的向祝姑娘頜首一笑,祝姑娘心中一跳,沒來由的紅潮上頰,文昌那玉樹臨風的俊逸身影,在這一笑之下進入了她的芳心。

  鎮中原用一聲咳嗽清掃了喉嚨,用大嗓門叫:「所謂六合,指的是上下四方,咳!六合拳,就是可以攻向上下四方的拳,這種拳,是……咳!是內家拳的一種,咳!但與武當內家拳不同。說起內家拳,咳!不僅是指借力打力以四兩潑千斤,咳!首先,必須說練氣,所謂練氣咳!不先談練氣想談六合拳,是含本逐未,沒有用。談練氣,必須……咳I必須……先知道咳光知!道練武的八大戒條,第一,不爭強鬥狠,好勇鬥狠。第二咳!是……是不欺師滅祖,腳跨兩門。第三,不欺壓良善,為非作歹,咳!第四……第四……」

  對面子弟之中,有個小傢伙突然怪聲怪氣,學他一句一咳地道:「第四,咳!才是不欺壓良善,咳!師父上次說的。」

  「閉嘴!誰要你插嘴?欺師滅祖大不敬。」鎮中原老醜成怒地叫,臉紅脖粗十分難看。

  「是師父,閉嘴就閉嘴,咳!」小傢伙聳聳肩說。

  「我說到那兒了?」鎮中原問。

  文昌用手一觸黑鐵塔的手,黑鐵塔一聲怪笑,道:「說到第四,咳!第三是不欺壓良善,咳!為非作歹,不知道這條是第三條呢,咳!抑或是第四?」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驚,競有人敢故意地搭腔,還了得?

  果然,鎮中原無名火起,疾衝而止,本想立即動手,但看了黑鐵塔山一般巨大強壯的身材,有點心驚,叉手一站怒叫道:「狗東西!你在我鎮中原吳勇面前……」

  「什麼?你說什麼?」黑鐵塔也不甘示弱地回敬,接著罵:「你這狗雜種咀裡教人不好勇鬥狠,不欺壓良善,卻在這裡作威作福,你他媽的一個三流小混混,竟叫做鎮中原,狂妄已極。我黑鐵塔天不怕地不怕,長鞭無敵,也不敢叫鎮中原,你只王八蛋豈不連我也鎮?范大爺也是中原人,呸!廢了你這王八蛋!」

  他報出名號,八個教師爺中有三個知道這名號,同時驚叫,齊向前搶急叫道:「吳師父,不可妄……」

  可是晚了,黑鐵塔已經動手了,招出「鬼王潑扇」猛抽陰陽耳光,鎮中原也不弱,「崩雲奔月」格開來掌,右掌如風「黑虎偷心」切入當胸搗出。

  黑鐵塔左手一翻,閃電似勾住對方的大拳頭,旋身帶出,右肩兇猛地猛頂,恰好撞中對方的胸前鎖骨。

  「哎……」鎮中原狂叫,挫身踉蹌急退。黑鐵塔得理不讓人,如影附形搶進,劈胸「砰砰」搗出兩拳,鎮中原「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坐倒,黑鐵塔再搶進,抓起鎮中原雙腳,一聲大吼,飛旋三圈,唱聲「滾」!鎮中原飛旋而出,砸向搶來的三個師父。

  「好哇!你們全得滾蛋!」黑鐵塔怒吼,衝向驚叫著湧來的一群年青子弟,掌拍拳飛,手腳俱來,如同虎入羊群。這些三腳貓怎禁得一擊?他們的王師父一照面便倒了,後果不問可知,只聽鬼叫連天,人群四散。

  黑鐵塔衝開人群,撲向十二名少女,吼聲如雷:「你們這些拋頭露面的小母貨,抓兩個做押寨夫人正好。」

  少女們四面狂奔,跌跌撞撞狼狽已極。

  祝素蓉自傳有劍在手,拔出長劍截出叫:「狂徒,看劍!」招出「織女投梭」,居然甚有份量,三道劍影連續疚點,急步挺進。

  黑鐵塔一聲長笑,繞過一例,連閃兩劍,已將方位換了。第三劍他不再讓,一掌拍出叫:「哈哈!你這潑貨,正妙,妙,丟劍!」

  「叭」一聲暴響,姑娘的劍向外蕩,空門大開,黑鐵塔的大手已從中突入,快抓住她的胸衣了。

  她除了急退之外。已無還手或閃讓的機會了。

  退了丈餘,黑鐵塔似乎愈迫愈近,她的劍毫無用處,只稍拂出一劍,準被對方的大手毫不在意的拍開。黑鐵塔兇猛獰笑的面容,似乎已迫近她的胸前了,她驚得粉面泛青,手膀快軟了。

  正危急間,黑鐵塔一把扣住她的劍身,欺近伸手便抓,怪叫道:「手到擒來,哈哈哈……」

  「完了!我……」她心膽俱裂的想,向後便倒。

  驀地,人影一閃,文昌到了,一把挽住向後帶,連攻三掌叫:「惡賊大膽,住手!」

  「啪啪啪」三擊暴響,他和黑鐵塔接了三掌,人影乍分。

  黑鐵塔一聲長嘯,拔出長鞭吼道:「好小子,斃了你。」

  「唰唰唰」連抽三鞭,

  文昌挽起祝姑娘撒腿便跑,一面狂叫:「強盜殺人行兇,救命哪!救命!」

  他夾著祝素蓉,素蓉心驚膽跳的抱住他的肩頸,衝出人叢狂奔,消失在黃昏的西關。

  黑鐵塔急起狂追,三五起落也不見了。

  練武場中鬼哭神號,受傷的人號聲雷動,祝府裡的人追出,行兇的人和祝府的金枝已經不見蹤跡。

  祝府大亂,高手四周搜索,但二更左右,有人發現大門上有人寄刀留柬。

  一封大紅拜帖送到祝五爺手中,裡面寫著:「準備黃金百兩,贖令援一命,詳情不日示告,亡命客蔡文昌。」

  第二天拜帖又送來了。上面寫道:「今晚三更,速派兩人帶黃金百兩,至邙山頂靈帝陵贖令援。不許多帶一人,不許報官,不然汝將後悔無及。亡命客蔡文昌」。

  天未入黑,高手先後離開洛陽。祝五爺不是省油燈,他願意花黃金萬兩,購買蔡文昌的人頭由西北鏢局的洛陽分局主神彈子田思恩持大局,暗中用重金請出七幻道等一群惡魔,還有不少了不起的英雄,從四面八方趕向邙山靈帝陵,重重埋伏,志在必得。

  另兩個帶著兩包假黃金的人。在初更時分啟程,一步步向山頂上走。

  七幻道帶著一群爪牙,從東面上清宮方向悄然掩去,一面對身旁的極樂僧和黑殭屍道:「這小狗端的精靈過人,詭計多端,貧道料定昨晚他定然到祝五爺的銀樓下手,卻白等了一夜,哼今晚再讓他逃脫,咱們白活了。」

  極樂僧苦笑道:「他一個初出道的江湖小賊,便令咱們這些武林絕頂高手疲於奔命,即便斃了他,咱們的臉上也不夠光采,不知是那一個王八蛋調教出來的弟子,和尚我真想鏟了他的師門,方消心頭之恨。」

  黑殭屍洩氣地道:「但願他不是不歸谷人,不然禍患無窮。」

  極樂僧切齒叫道:「貧僧一生中,第一次被人迫得跳水而逃,這奇恥大辱,刻骨銘心,我將遊說江湖同道,不毀去不歸谷此恨難消。」

  驀地,右方一座墳園中,突然傳出一聲輕笑,入耳清笑,如在耳畔發聲。

  二十餘名高手大吃一驚,立刻四散,以奇快的身法包圍了墳園,搜了好半天,卻一無所見,夜風蕭蕭,繁星滿天,墳園鬼影俱無。唯一可疑之處,是在一株古柏嗅到了一絲蘭似的幽香。

  文昌夾了祝姑娘,夜色已濃,他夾著人抄小巷回到他藏身之處。那是一座不起眼的荒園園中有一度半塌了的二層高樓,樓主早已不知去向了,是這一帶有名的鬼屋,附三十丈外內沒有居民,孤零零地,白天也令人感到陰森森鬼氣沖天。

  二樓一間內屋中,四面密封,裡面已經整理得換然一新,與外面荒涼死寂的景況,成了強烈的對比。

  室內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幾,清潔而簡單,一座燭台上插了一枝燭,光照全室。文昌將花容失色的祝素蓉放在床上,自己砌了兩杯茶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品著茶笑道:「姑娘,不必害怕,先定下神安下心,在這兒,除了你自找麻煩外,沒有人會傷害你。」

  祝姑娘驚魂漸定,新的恐懼又爬上她的心坎,駭然問:「你帶我到這兒,有何用意?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我的臥室,哈哈!你一個大閨女,到了一個獨身男人的臥室中,你自己去想吧,』不難想像出用意所在。」他站起端著另一杯茶,走近床沿。

  姑娘往床裡驚駭地躲避,驚荒地叫:「不!不!你不能……你不能欺負我一個弱女子……」

  文昌扶住她拉出,凶狠地叫:「沒有人會欺負你,除非你自取其辱。」他扣住她的下頜,映著燭光瞧了瞧,又道:「不錯,倒有八分姿色。你爹魚肉鄉里巧取豪奪,掙來萬貫家財,當然可以教養出你這種嬌滴滴的出眾美麗淑女。」

  他將茶遞給她,在床沿坐下,又道:「聽說你為人嬌橫,倒也能潔身自好,在下不想糟塌你。坐到桌上去,桌上有文房四寶,寫一封手書,叫你爹拿百兩黃金贖回你的自由。」

  「你……你不會傷害我麼」姑娘畏怯地問。」

  「假使要傷害你,用不著徵求你的同意,也用不著回答你任何諾言了,別嚕囌,快!」

  「不!我必須要你親口許諾。」姑娘縮回床內說。

  「什麼人?」外面突然響起黑鐵塔的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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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41:03
外面響起黑鐵塔的叱喝,文昌一掌拍熄燭火,飛掠出房,低聲道。「大哥,發現了什麼?」

  黑鐵塔已上了屋,回到樓中,文昌低聲道:「可能有高手盯住我……」

  「祝家的那幾個膿包?」黑鐵塔搶著問。

  「不!如果是祝家的人,不會沉默地窺探,即使他們因為人少而使用調虎離山計,也不易入室救人。我想,必須有想渾水摸魚的人跟來了。你在屋角埋伏,等我入室逗那小丫頭。假使是自命俠義的高人,必定會出來打抱不平,咱們便可將他引來了。咦!你可嗅到了些什麼?」

  黑鐵塔掀鼻冀猛嗅,道:「沒有什麼呀!唔!像是香。」

  「是女人身上的香。」

  黑鐵塔拍了他一掌,道:「呸!是你沾上那丫頭的騷氣,大驚小怪。我先藏好,按計行事。記住,你千萬不可破戒。」

  樓中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破敗的家俱和門壁零落,蛛網塵封。在一座破窗下,兩個黑影正屏息著窺探;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等兩人走後,立即鬼魅似的掩入內室,像兩個無形質的鬼影。

  文昌進入室內,先疑神靜聽片刻,然後亮火摺子點上巨燭,室中大放光明。

  視素蓉躲在床內,用錦衣掩住身軀,用驚怖的目光,恐怖地瞪著逐步走近的文呂。

  「出來!」文昌凶狠地叫。

  「求求你,饒我……」

  文昌一把將她拖出,冷笑道:「你也是虎口之羊,還能不聽我擺佈?」

  「救命……」姑娘竭力尖叫。

  文昌哈哈地一笑,道:「你叫吧,看叫破喉嚨有人救你麼?你不聽話,可怪我不得,哈哈!」

  笑聲中,他雙手齊動,按住她開始替她寬衣解帶,但目,光卻在室門附近凝神搜索,希望發現可疑的徵候。

  姑娘不住掙扎,不住尖叫:「狂徒!惡棍!先前我以為你是君子,原來卻是下流賊。」

  文昌末並理她,腦袋扭向房門,信口道:「君子天上才有,地下難尋,你再亂叫,將自找苦吃。」

  姑娘不住掙扎倒還擺了,愈掙扎衣衫脫得更快,勁裝絆扭是交叉母扣所連成,腰帶一解,下面按扣被拉開,只稍信手一拉,整件上衣便開了,母扣會自動鬆開,裡面的胸圍子便成了第一道防線了。

  門外,兩次影貼在門縫往裡瞧,一高一矮矮個兒突然舉手,要擊毀室門搶入。

  高個兒伸手扣住短個兒舉起的手,低喝道:「不可動,且等等。」

  房內,一髮千鈞,人獸將判。

  素蓉絕望地呻吟一聲,汗下如雨,停止了掙扎。

  這一呻吟,像一聲巨雷,震醒了文昌將沉迷的神智,天!這是痛苦絕望的聲音,並非期待的呼喚。

  他盯視著姑娘已染溫錦衣的汗跡,更為清醒,一陣寒顫通過了他全身,迷亂地自語:「我怎麼了?我怎麼了?我竟成了淫賊?天哪!」

  他扯過錦衣,掩住她上身,低沉地道:「原諒我,原諒我,姑娘。」

  他走回桌旁,喝乾了杯中茶,柔聲道:「你可以穿上衣衫安睡,閂上房門,沒有人會打擾你。我向你保證,你必能平安無事。本來,我要使你爹家破人亡方肯罷手,但我改變主意,只要黃金千兩。但你必須告訴他,今後好好安份做人,再巧取豪奪,必遭惡報,我在鄰房照顧,有事可拍壁叫我,晚安,姑娘。」

  他拉開房門,門外的兩次影已及時隱去。

  他下樓叫黑鐵塔,問:「大哥,有發現麼?」

  「怪!聲息全無,他媽的,也許我真的眼花了。」黑鐵塔答。

  「大哥,好好照顧那丫頭,我去祝府寄柬留刀。」

  「怎麼?不打入他那龜窩搗破龜蛋?」

  「不必了,勒索黃金千兩聊施薄懲也就算了。今晚,銀樓方面必定高手雲集,咱們用不著自我麻煩,我寧可鬥智不鬥力。」

  「快些回來,我要到南關討消息。」

  「好大哥,千萬告訴咱們那些窮朋友,金銀和贓物,在三兩月中期好不必急脫手,免得……」

  「哈哈!放心,他們比你還聰明哩。」

  第二天,文昌又派人送信到祝府,要他們派人送黃金千兩到邙山山頂靈帝陵贖人,整天中,各處要道都有窮朋友埋伏,飛報各種岔眼人物出城消息。

  他說過寧鬥智不鬥力,當然也知道祝五決不甘心丟掉一千兩黃金,他用上了調虎離山計。

  靈帝陵,在邙山山頂,周圍三里,高三十丈,像一座山頂上的小山。由洛陽往上走,遠著哩!要好天才可到達。

  夜來了,果然不出所料,高手紛向邙山趕。

  七幻道的八封袍和黑殭屍的怪象,全落在暗椿的眼下。

  為了給那些高手臉上塗顏色,文昌決定兩方面同時進行,由黑鐵塔在山腳下埋伏,攔劫兩個送金人。他自己送姑娘入祝府,並在祝府鬧一場。

  黑鐵塔入暮時分走了。在廢園守候了一夜的兩個灰影,正是方嵩父女。文昌那晚如不懸崖勒馬,真不知如何下場。父女兩第二天也打聽出一切消息,也上了當,早早趕到邙山坐等,老江湖也被文昌所作弄。

  二更將近,文昌換了一身夜行衣,在房外叩門,叫「姑娘,開門。」

  房門拉開了,姑娘畏怯地問:「蔡爺請進,……請」他看到文昌手上的羅帶,心中害怕。

  文昌呵呵一笑,踏入房中說,「不要伯,我不是來將你吊死的。」

  「爺……」

  「委屈了你一天一夜,吃不好睡不好,抱歉,今晚我送你回府。」

  「謝謝你,蔡爺。」她驚喜地叫,爬下磕頭。

  文昌扶起她道:「令尊好狠的心腸,好闊的手面,他竟能請動不少江湖凶魔和我為難怖下重重埋伏要取我的性命,啊!送金的人身上帶的不是真金,恐怕靠不住,在下只好向令尊討了。上床!」

  「什麼?你……」聽說上床,姑娘又嚇了一跳。

  「呵呵!放心。你站在床上,我背你走。」

  「你何不帶我走?」

  「不行尊府牆高院深,你礙手礙腳。」不由分說,將她拉上床,又道,「必須點你的啞穴……」

  「蔡爺,我絕不張聲。」她急急地接口。

  「哈哈!我亡命客不信別人的保證。」下樓去,他一抬頭制了姑娘的啞穴,將她背上,吹熄了燭帶上房門,下樓而去。

  蔡文昌東下洛陽的消息,首先在潼關傳出,其次在禹王溝,消息傳出得意外的快,文昌澠池養五日傷,不啻平白給了對頭十分充裕的時間。

  在洛陽白晝劫金谷綢緞莊,再綁祝索蓉,寄柬留刀勒索黃金千兩,不僅洛陽大震,江湖亦為之撼動。洛陽的河南府大人,早已接到西安府的緝捕文書,祝五爺報案之後,不但府內的巡檢大舉出動,甚至伊王府的護衛偵騎四出。

  鄰山贖人的事,視五爺接納西北鏢局神彈子的意見,不讓官府知道,由他和七幻道負責祝府附近,卻由官府派人設伏,恐防賊人入侵製造事端。

  白道朋友中與雙方不相關的人,也由於大盜蔡文昌的出現,義不容辭,也暗中參予了擒捉大盜的大計。

  文昌低估了官府的實力,也末料到另有自命俠義的人暗中參予,認為調虎離山計天衣無縫,大膽入侵,幾乎埋骨洛陽。

  三更正點鼓響過不久,黑影接近了視園第二座門。埋伏的人分散在各處,都認為蔡文昌是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的飛賊,所以集中全力向各處樓頂瓦面監視,卻未料到文昌卻走下不走上。

  用幻電小劍撬開門閂,在門柱檻腳下倒了些香油,輕輕徐推,院門無聲而開。

  另一個黑影,像一縷淡淡輕煙,從另一角落進入了祝府,是個女人。

  祝府各處燈火與平時並無兩樣,只是走動的人少之又少,看不見的危機和緊張的氣氛,充溢在每一角落。

  第三棟大樓是內眷的居所,埋伏的人僅在外圍設伏,那些官兵和護衛,怎能阻止江湖好漢的入侵?不知不覺地,大盜已深入重圍輕而易舉進入第三棟大樓。

  文昌已發覺了危機,但夷然無懼,花了不少時辰,小心翼翼向裡走,在三更將盡方深入內庭。

  祝五爺這兩天憤怒如狂,暴燥不安,一個平日狂傲囂張,欺壓善良成了習慣的人,最受不了閒氣,也不甘心受人屈辱,他有三兒兩女,素蓉是長女,這個女兒可有可無,但這口惡氣非出不可,所以他不顧一切,花巨金必欲將文昌置之死地而後甘心。

  眼看三更已過,動靜全無。他在前院款待幾個王府的護衛和自己的護院教師,兩天的氣憤,令他寢食難安,未免有點難以支持,便告退回內院將息。踏入內院,看到內院庭門並末關上,他喃喃地罵,「陳嫂這老豬婆,愈采愈懶了,怎麼不將門關上?該死!明天好好治她。」

  他氣沖沖地推開門,跨入怒不可遏地叫!「陳嫂,你這老豬婆難道死了不成……」

  驀地,他說不下去了,一把電芒四射冷氣森森的小劍,從他右肩後伸出,橫在他的喉嚨下,低喝發自耳際。不必大驚小怪,乖乖地閉嘴。」

  他毛髮豎立,冷汗直流,雙目恐怖地瞪得似要突眶而出,渾身冰冷,想叫,叫不出聲,想動,似乎身都僵了,久久方吸口涼氣,虛脫地問:「手……手下留情。你……你是……是誰?」

  「亡命客蔡文昌。」

  他的膝蓋開始發抖,但又不敢不強行站直喉嚨上的小劍令他心膽俱裂,兩天來的激憤和怨恨,一下子便嚇得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哀聲道:「請……請拿開支劍……一切……好商……商量。」

  劍拿開了,同時身軀被人迅疾地一拍,肩撲穴被制住,渾身一軟,被人一把抓起丟在大環椅上動彈不得。

  文昌先占內庭,逐房制住所有的僕婦女眷,掩在門後等候機會,果然等個正著,手到擒來,他已將祝五爺的性格打聽得一清二楚,對付這種人,你愈怕愈倒霉,必須先將驕傲凶狠的厭氣壓下,等於將對方從二十二天一下子打入十八層地獄,由神聖不可侵犯變成可踏上的蟲蟻,辦起事來方才方便。

  一塊破布塞住了祝五爺的嘴,一腳踏住祝五爺的胸膛,解下祝姑娘丟在一旁,布帶將祝五的手綁在大環椅上。再解開穴道。

  「啪啪啪啪!啪啪啪!」七耳光暴響似連珠,把祝五打得口鼻流血,天地昏黑,變成了呆子。

  案上的茶水,「嘩啦」一聲,祝五成了落湯雞,不由他不清醒。

  電芒乍現,幻電劍出鞘。

  啞了的祝姑娘剛爬起,大驚失色,掙扎著向前撲,要阻止文昌行兇,狀極可憐。

  文昌冷笑一聲,伸拔,姑娘跌了個仰面朝天,滑出丈外方行止住。

  電芒落在祝五的右肩上,徐徐向下滑,所經處衣裂肉開,劃了一條八寸長三分深的血糟,鮮血外湧。

  祝五渾身顫抖,劇烈地抽搐掙扎,臉如厲鬼,額上大汗如雨,青筋跳動。

  祝姑娘爬起再次撲上,文昌一拉一按,姑娘爬伏在地,一隻腳將她踏住了。

  文昌伸手取下案上燭台,火苗熊熊,逐漸移近視五的臉部,然後拉掉口布、冷笑道:「你怕痛可以大叫,但這枝燭可令你終生抱恨。」

  「饒……饒我……」祝五語不成聲地說。

  文昌將燭火保持在他的額外半寸,向裡稍伸,「嗤」一聲,火光一閃,他的三處美須被燒焦了一大片,問:

  「到邙山贖票的人,帶了多少黃金?」

  「我……我該……該死,饒命!下……下次不不敢。」

  「一兩沒帶?」

  「我……我昏了頭,也……也是……是神彈子的……的主意。」

  「虎毒不食兒,你這廝果然毒如蛇蠍,不管女兒的死活,只知自己快意。哼?你將自食其果。」說完,燭火逐漸內移。

  祝五恐怖地叫:「好漢,饒我的狗……狗命我……我……」

  文昌將火移開,厲聲道:「珍寶放在何處?」

  「樓上內房秘室,好漢儘管取,儘管……」

  「聽著,日後再巧取豪奪魚肉鄉里,我亡命客先取你的狗命,我不信你的狗命如此不值錢。還有,她這大女兒比你強一萬倍,她到知道維護你這狠心狗肺的父親。我會再來接她去做押寨夫人,她如果有三長兩短,我拿你是問。乖乖地等著。太爺我去取金寶。

  說完,仍用布團塞了他的嘴,也將祝姑娘綁上,拍開啞穴也用布塞上嘴,覓路登樓。

  驀地,梯口突現黑影,出現一個眉目如畫、長髮高挽,美好的臉蛋卻罩上一層濃霜的女人,綠勁裝,綠披風,綠革囊,囊上繡了一個黑蠍子,背繫長劍,劍把上的雲頭是綠寶石所造,綠芒芒閃閃。這女人是何時站在梯口的?不知道。

  「冷蠍高飛。」文昌訝然叫。

  「你到記得我的名號,眼力不差。」冷蠍高飛答,語氣奇冷。聲落,蓮步輕移向前迎去。

  文昌並未見過高飛,但也知道這鬼女人亦正亦邪,心狠手辣,對江湖上的好色之徒,遇上殺無赦,今晚他綁架祝姑娘,雖說他並非江湖淫賊,事實卻百口難辨,何況他與黑魅和非我人妖往來,淫賊之名早已外傳,看來今晚要糟。

  他抱著是敵非友的念頭以防突變,立即連攻戒備,向庭中退,一面從容地道:「前輩的名號武林無人不曉,今晚幸會,晚輩深感榮幸。

  「你我已是第三次見面了。」冷蠍冷冰地答。

  「晚輩記性不太差,確知在此之前……」

  「在大玄壇廟非我人妖的秘窟,我曾見你和黑旗令主的爪牙交手被擒。」

  文昌心中暗叫糟糕,這鬼女人認定他在非我人妖的秘窟出沒,在分辨也是枉然,這些江湖怪人都是怪物,是不容易放棄自己的成見的。他一咬牙,問:「請問前輩今晚突然現身、有何指教。」

  「你綁架女人,罪該萬死。」冷蠍的話上了正題。

  「你是祝惡霸請來的看門狗?」文昌的語氣也冷硬無比。

  「你多問了。」

  文昌拔出幻電劍,傲然地道:「那就不必廢話,蔡某還敢於和你們這些浪得虛名之徒叫陣。來吧!」

  「我要你慢慢死。」冷蠍厲叱,寶劍出鞘,燭光照輝下劍身寶光四射,冷氣森森,一看便知是吹毛可斷的神物,幻電小劍可能遇上了勁敵,假使雙劍不分軒輕,一長一短,文昌除了挨打之外,還手機會微乎其微。

  兩人面面相對,劍光鋒指,徐徐接近。庭中寬闊,正好動手,冷蠍徐徐退進,道:「前三招是你的,念在你的劍短,六招之前,決不份你,六招之後,你將……來得好2」

  文昌不等她說完,已展開搶攻。劍太短,以貼身相搏為主。他必須欺近,將對方的劍迫出偏門才有希望。

  冷蠍的實際年齡不到三十歲,名列寧內十三高手。小小的年紀有此成就,自非幸致,當然手底下有了不起的造詣。面對文昌兇猛的槍攻,她身形如同鬼魅,寶劍吞吐如靈蛇;飄動間疾愈電閃,每一劍皆搶先截住文昌變招的緊要剎那,迫文昌換招自救,口中不住冷喝:「第一招,二,三,四……這一招不錯,五……」

  文昌心中叫苦,劍太短,根本近不了身,冷蠍的身法與他同樣靈活迅疾,沒有任何機會讓他貼入施展魔幻三劍。

  「六招!」冷蠍冷叱,反擊了。

  但見她身形倏止,斜身挺進,寶劍輕靈地飛點,一道道快速絕倫的電虹,閃爍間令人肉眼難辨,錯不開攔不住,無從著手,只聽到劍氣絲絲厲嘯,龍吟震耳。

  「錚!」雙劍終於相接,龍吟虎嘯之聲直達戶外。

  文昌被震飄八尺,臉色大變,不等他站穩電芒已至,一閃即收。

  「嗯!」他咬牙輕叫,急退三步。

  「左肩,著!」冷蠍的聲音似乎來自天外,電芒又到。

  文昌右肩上已被刺了一條血槽,電芒連閃,他連揮三劍,仍無法格開飛射而至的道道電芒,只感到左肩外側一涼,渾身一陣,有液體流下,稍頓方感到痛楚。

  雙劍交錯傳出的龍吟虎嘯聲,驚動了前進大樓的高手們,鑼聲乍起,火把一一點燃,人聲四集。

  第一個搶進庭門推門而入的人,是金錢豹宿雄,看清了庭中光景,大叫道:「不可妄入,退!包圍四周,不許賊人突圍逃走。」

  後一人不聽他的,搶入叫:「是的!定是蔡文昌。」這人是一陣風武秀,已看清文昌是那晚看熱鬧乘機擄走祝姑娘的人。

  金錢豹拚命跟蹤撲出,搶住一陣風的腳,兩人滾在地,大叫道:「你找死?那女人是冷蠍高飛,你該知道她不許任何人管他的事。你如果貿然衝上,第一個死的人將是你。」

  一陣風驚叫一聲,兩人爬起便向外跑,剛奔出庭門「轟轟」一聲庭右花庭已被一名王府衛士撞破,湧身眺入,挺刀飛撲而上,一面叫:「捉拿要犯,快跪下投……啊……」

  他剛衝近文昌身後,一刀砍去,文昌恰好向左避招,無意中避過一刀。冷蠍一劍落空,信手一振腕,那位王府衛士遭了殃,劍穿心而過,仍力仰面屈身便倒,狂叫著在地下抽搐掙命。

  冷蠍恍若末見,連劍緊迫文昌,一面冷此:「著!著著!」

  文昌快成了血人,身前鮮血向外淌,除了右胸之外,大概中了十劍以上,都未深入內腑,但流血過多,頭腦開始昏眩,無極氣功擋不住神劍,真氣將散,快完了。

  內庭門破了,庭門兩側的花窗破了,通兩廊的門也破了,有兩名護院從後門進入室中,將祝五爺五女抱出,父女兩人己嚇得成了半死人。

  死了一名王府護衛,還了得?一名護衛站在窗口,舉刀大吼道:「箭手就位。」

  每一座破門窗,都被箭手所佔住。護衛向身旁的金錢豹厲問:「那鬼女人是你們請來的?」

  「不知道。」金錢豹苦笑著答。

  「如果是,為何殺我們的人?」

  「稟將爺,在下確實不知。」

  「不管是不是你們請來的,她得死。她太兇惡了得,不易近身,咱們只好連要犯一起射死。」

  「將爺,不可……」金錢豹急急制止,可是已晚了一步。

  「放箭!」護衛大吼。

  同一剎那,冷蠍厲比:「著!」

  電光一閃,劍光刺入文昌的右肩。

  文昌一聲不吭,向後飛退,三枝銀羽箭出手。直至箭雨射來分了冷蠍的神,他才有機會發射暗器救命,這次實力懸殊的狠拼,幾乎拼掉了他自己信心,也幾乎拼掉了他的小命。

  這一劍夠狠,已直抵內腑,他無法穩下身形,眼睛已看不清景物,身體如被電所擊,神經已不聽指揮,力道全失,渾身已感到麻木,仰面砰然躺倒。

  真巧,庭中石磚光滑,他滑到死護衛的身側,箭雨從他身區半尺上空飛過、竟然一齊殺出,

  他不管箭雨的事,本能地翻身,本能地掙扎著爬起。大丈夫。跌倒了再爬起,怎能躺在地上等死?

  他不爬起還罷了,有護衛的屍體陪同,箭手決不會再射他,爬起來便完了。

  「哎!」他第一次發出痛苦的叫,背上挨了兩箭,身區沉重地扭轉半匝,崩倒在地。

  在跌倒的剎那間,一支勁矢劃過他背部雙股間的閭尾,裂開一條縫,灰紫色的屍毒的血激射而出。

  箭雨停止了,狂號聲雷動,他也力竭地爬伏在屍旁,陷入烏天黑地的昏迷境地中。

  冷蠍刺倒文昌,三枝銀羽劍已到,箭雨亦到,她一聲嬌嘯,突然貼地急射,到了木案下一掌拍出,長案傾倒,箭全釘在長案上。同時,她感到左肩上,可擊破內家氣功的三稜銀羽箭,擊破了她身氣功,打入肋下半寸有餘,再內偏半寸,內腑也得遭殃。

  庭中掛了四盞流璃燈,長案上有兩座燭台,長案倒燭台也倒。她拉折兩根案腳,揮劍砍成四段,飛射四盞流璃燈,暴響聲中,燈光盡滅,大庭中光源已絕,僅有外面的火把照耀。她收劍入鞘,抓住兩把大環椅,利用燈破的剎那間,以椅護身衝入後庭門,脫離危局,大發雌威,用一張大環椅做兵刃,趕殺各處收箭手和護院教師,整時血肉橫飛,慘號聲震耳。

  火把也隨波擊斃的人拋地,不消片刻,大樓濃煙四起,火舌上衝。

  冷蠍在外趕殺,誰也沒注意到庭中將死的文昌。他感到人聲漸遠,強烈的痛楚令他逐漸清醒,猛挫鋼牙,將劍收入鞘套中,強忍痛楚,取出一顆九轉玄丹吞下腹中,試行運氣。不久,昏眩之感消失了,九轉玄丹增加了不少精力,掙扎著爬起,走入了後庭。他已將大樓模清,退路早已定好。立刻找到一名護衛的屍體取箭用衣裹傷,再披戴護衛的衣帽,悄然乘亂溜走。

  奔回廢園秘密,遠遠地便看到門口,閃出一個人,叫:「是蔡爺麼?」

  「你……你是……」他已無法用力說話了。

  「我,南關的李三。」

  「哦,是李兄弟,有何消息?」

  「黑旗令主二更初從西安府趕到,特來傳信,可是小可來晚了些,兩位已經離開……哎呀!!蔡爺你受了傷?」

  文昌心中狂跳,黑旗今主到了,赴邙山的黑鐵塔豈不要糟?二更正趕到,必定聞訊趕邙山,反截住黑鐵塔的去路,一切都完了。

  「兄弟,目下是什麼時候?」

  「正好交更,四更將起。」

  「兄弟,先替我裹傷,快!」

  在撕衣裹傷時,他一面道:「通知所有的兄弟,立即各安生理,風緊,散。」

  他不顧自己已到了山窮水盡之境,立即奔赴邙山。

  邙山上下,血肉橫飛,火辣辣地激鬥,已在二更末三更初展開了。

  七幻道被怪影所愚弄,搜遍了墳園,只嗅到方小娟留下來的一絲幽香,別無所見,恨恨地率人往上走,在靈帝陵附近先在四周窮搜兩遍,然後開始布下天羅地網。

  二更將盡,並末見有人光臨,摹地,山下胡哨乍起。

  「白鶴道友,下面動手了。」極樂僧叫。

  七幻道大驚,跳起來叫:「糟!是黑旗令主的爪牙的胡哨聲。狗東西!他們竟無恥地在下面攔截咱們的點子,豈有此理!」

  「走!」黑殭屍叫。

  「且慢,」七幻道大吼,又道:「在下誰也不幫,只要抓住在我家附近做案的蔡文昌。」

  「這是說,你還是志在蔡文昌。」

  「正是。」

  「咱們說好的,人,交給你和大方道友,物貧道全要,黑旗令主的爪牙突如其來,假使閣下想偏向那些王八旦,體怪貧道反臉無情,搗了你的南宮寨,別說言之不預。」

  「你廢話什麼?我南宮良一生只知自己,不知有人,朋友是一回事,我可不會因為朋友而耽誤自己的事務。」

  「一言為定,到時閣下最好脫身事外。走!下山去。」

  另一處林影中,小娟急急地道:「爹,快下去。」

  方嵩略一沉吟,道:「黑旗令主的爪牙,不足為害,他兩人料亦無妨,至少可以脫身。我們不可讓這群惡賊下去會合,引走他們,能殺即殺,不可戀戰。走!」

  兩人在眾賊埋伏的左方,飛射而出,方嵩變著嗓子叫道:「什麼人?快滾開!不要打攪了蔡某的要事。」

  七幻道一聲怒嘯,拔劍迎上叫:「原來你早就到了,納命。」

  雙方相距在十丈外,天色太黑,只聞聲不見人,循聲迎上。方嵩故意驚叫:「糟!是七幻道老雜毛。大哥,走!」

  父女倆不向下走,故意暴露身形,八方逃竄。二十名高手八頭攔截,章法大亂。

  七幻道領教過文昌的輕功身法,見兩個黑影輕功高明,並無異感,奮起狂追。

  「啊……」淒厲的慘號在天宇中震鳴,有一名高手倒了。父女倆在三里方圓的丘林中飄忽不定。若即若離,碰上從旁截出的人,立下殺手,半個時辰過去了,已有六名高手喪身在茂草密林中。

  七幻道愈追愈心驚,猛地醒悟,大叫道:「不是正主兒,有人假借蔡文昌的名號作弄咱們,先別管他,下山辦正事要緊。」

  人群向山下撤,人本來就散處四方,這時向下趕,父女倆怎攔得住?

  「七幻道,來,決一死戰。」方嵩叫,反追七幻道和極樂僧,這兩個傢伙一直就走在一塊兒。

  七幻道也正要引方嵩現身一搏,果然不失所望,雙方功力相當,如果有一方不存心放手一拼,便不會有全力一搏的機會,尤其是在林深草茂的黑夜中,即使是相差一兩成的二流朋友,也能將一流好漢逗得怒火沖天的說不定還得大意失風。七幻道不是笨蛋,他不願再和假蔡文昌捉迷藏,更不甘心被人戲弄,他必須將對方擊倒後到山下趕黑旗令主的爪牙。

  他向極樂僧用傳音入密之術道:「大方道友聽貧道的暗號,同時下手先斃了一個再說,這兩個傢伙比咱們所料的斤兩更沉重哩!」

  「好!我攻左,你攻右。」極樂僧答。

  四人魚貫追逐向下趕,捷如電射星飛,看看追了個首尾相連,快接近了。

  追逐中:除了極樂僧必須夾著他的沉重合金禪杖外,三個人為了追趕方便,都末撤下兵刃。也就是說,方嵩父女兩人手上都沒有應急的兵刃可用。

  追逐的路線其實沒有路,抄直線向下飛掠,七幻道剛從一度長滿了荊棘的土丘掠下,突然沉叱:「來得好!」

  叱聲中,他向左一閃,大旋身連劈五掌,無堅不摧的玄門絕學狂氣如山洪,風雷俱發,灰塵和草梢隨著震耳狂風激射飛舞,好兇猛的摧山掌力。

  極樂僧大方禪師一聲狂吼,右旋身撣杖來一記「神龍掉尾」猛襲撲來的黑影,行雷霆一擊。

  方嵩在前,首當其衝,假使一僧一道不向左右閃身迴旋從左右進擊,他不死也得丟掉半條命。論真才實學,他比一僧一道都微高半分,但以一敵二,且事出倉促,拼起來自然要吃虧,主客易勢了。

  幸而一僧一道都不想從正面拚命,左右進襲便慢了些兒。方嵩一聲長嘯,不剎住衝勢,反而向上飛縱,展開不歸谷奇學「流光循影」輕功,激升丈餘徐疾射而過。但他恐怕後面的愛女吃虧,必須出手,雙手後揮,分向左右後方連拍四掌。

  「砰砰拍!嗤!」狂風的進爆聲震耳欲聾,氣流的厲嘯刺耳,掌出聲音沉悶,似乎氣流狂振。

  極樂僧佔了兵刃的便宜,潛勁被禪杖震散了大部分。連退五六步,地下出現他五支深約三寸的腳印。

  七幻道以掌對掌,未練至化境的狂氣反而受到強烈的反震,飛飄丈外,踉蹌穩住脫口厲叫,「撼山掌!不歸谷的絕學,打!」

  叫聲中,一道火柱同無數青紅色流星激射而出,射向三丈外的方嵩,飛磷毒火出手了。

  方嵩也受到震傷,縱出兩丈外真力已竭,口角沁出了血跡,落地後再衝出丈外,方勉強止住衝勢,身後火流將到,危極險極。

  似乎在同一瞬間,七幻道:「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扭頭飛射,三兩起落人影頓失。

  極樂僧也在同一瞬間吁出一口長氣,用衣袖抹掉額上大汗,還未出現七幻道已經溜走,也未發現方嵩受了傷,雙手槍杖急衝而上。

  小娟到了,一聲嬌叱,白骨陰陽劍在百忙中撤出,跟蹤揮劍,吼音震耳。

  極樂僧果然了得,一聲怒吼回身一杖橫揮恰好與劍走同一方向,「嗤」一聲輕響,劍比杖慢,杖將劍從後擊出,杖尾跟著挑出,兇猛無比。

  姑娘知道和尚了得,已經借勢飄出丈外去了,飛磷毒火一閃,淫僧看清了白骨陰陽劍,只感到毛骨依然,一聲不吭溜之大吉。

  方篙先看到火光,知道雜毛已在身後下毒手,強提真氣,向前順勢撲倒,向側急滾兩丈外,滾下了坡,力已用盡,逃過了一劫。等他勉強站起撤下魁星筆,已經不見了七幻道的蹤影,但見地面的荊棘冒出了濃煙和火花,奇臭的綠色磷火仍在地面上飄浮不定。

  「爹!」姑娘惶然射到,失聲驚叫,這一生中她第一次看見爹爹倒地閃避,也第一次看倒爹爹身形不穩。

  方嵩收了魁星筆,苦笑道:「這兩個傢伙果然了得,難怪江湖上能和你爺爺齊名,我能接下他兩入合力一擊,值得慶賀。不要緊,不要緊,肩胸略受震傷而已,假使他兩人並肩出招,為父今晚危矣!」

  他吞下一顆丹九;又道:「稍等我片刻,也許還來得及趕上。」

  他坐下來行動調息,姑娘卻急得六神無主,不住向漆黑的山腳下凝望,芳心早已飛到山下去了。

  山腳下似乎人聲已寂。

  七幻道和極樂僧腳下也有些不便,向山下走,他們的同伴,早已到達山下了,到得最快的是黑殭屍。

  且回頭表表黑鐵塔。他在山腳下登上靈帝陵的小道旁守候,要在下面攔截帶黃金上山的兩個使者。

  上山的小徑繞過一座墳園的右側,數株高與人齊的青松柏樹排列在路旁,他站在樹下隱身,即使擦身而過,也不易發現他的身影。

  下面響起了腳步聲,有人上來了。夜太黑不易分辨兩文外的人影、

  上來的兩個黑衣人,左臂上纏了白巾,背上各背了一個不算小的包裹,是使者到了。

  使者下面半里地,一群黑衣人向上飛掠,領先的赫然是黑旗令主本人,第二名是他的九宮堡總管銀劍孤星孫長河,一群人不下二十名之多。

  他們之後,一群白衣人也到了,是白道好漢無盡谷的金奪銀刀凌光祖,鐵臂猿尤健,和其他十名高手。

  白衣人的後面,一些黑影飄忽不定,悄然上行,互相避讓,互不侵犯。

  風雨滿邙山,群雄萃聚。

  兩個使者都是身手高明的洛陽名武師,但事實上並不高明,沒發現後面有人跟蹤,更不知路旁有凶險,一面向上走,一面窮聊天,似乎毫不介意即將到來的凶險。

  快接近柏樹了,稍後面的一個道:「聽說蔡文昌在西安幹得有聲有色,名震江湖,我卻有點不信。」

  「為何不信?」另一人信口問,這人走在前面,並未回頭。

  「他年紀輕輕,師門默默無聞,憑什麼他敢和字內十三高人作對?據我看,定然是以訛傳訛,有人從中製造謠言,別有用心。

  「清雲兄,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你怎能一口咬定……」

  話末完,已到了柏樹旁,右首的清雲兄幾乎擦樹枝而過,根本不知樹下有人。

  黑鐵塔江湖經驗相當夠,一看便知兩人背上的包裹,決不是黃金。一千兩黃金雖說足有六十二斤半,但體積不大,看兩人的包裹,一個足以裝上百斤以上,而且腳下十分輕鬆,一看便知其中有詐。

  「王八蛋!祝五可惡。他媽的!果然不出所料,計算起我們來了。」黑鐵塔心中暗罵。

  清雲兄擦樹而過,幾乎貼身相遇。黑鐵塔突然伸手一句,央住了清雲兄的脖子,另一手無指如句,扣住了腦門於向上提。清雲兄手腳虛空伸縮了幾下,一聲不吭便成了半死人,昏過去了。

  黑鐵塔將人放下,一探包裹,果然沒有黃金,只是些青磚,包裹是結的蝴蝶結,只輕輕拉便掉,動起子來十分方便,顯然這兩個傢伙早有動手的準備。

  他代替了清雲兄,走在前面大漢的身後,前面那人白練了一輩子的武功,竟來發現後面的同伴換了人,往下說道,「……你怎能一下咬定蔡文昌不行?但願西北鏢局的神彈子四前輩能及時接應,不然憑咱們兩人之力,恐怕凶多吉少。不過,你我也用不著畏首畏尾太過耽心,那傢伙鬧得太不像話,犯了江湖大忌,惹火了不少武林高手,這次他必定性命難保,栽在咱們河南府。」

  「不見得吧?」黑鐵塔模仿清雲兄的語音問,居然像極。

  「會的,兄弟,那傢伙淫女劫掠,危害江湖,主人出了重賞必欲得之而甘心,他絕難逃出陵園附近的重重埋伏。」

  「哈哈!你們打的如意算盤太妙了,可是,蔡文昌豈會是膿包?哈哈!」黑鐵塔的哈哈聲,如同天雷狂震。

  大漢大吃一驚,突然轉身,恐怖地叫:「你……你是……是誰?」

  「我蔡文昌,你小子大概還不認識大爺哩。」

  大漢一聲怪叫,火速拔出懷中的匕首拉開架子狂叫:「捉蔡文昌,捉……」

  「鬼叫什麼?躺下!」黑鐵塔怒吼,突然撲出,雙手伸張劈而便抓,從中宮突入擒人。

  驀地,下面有人沉叱:「誰是蔡文昌?等著啦!」

  大漢迎面反撲,左手一拉帶結,包裹落地,順勢劈向黑鐵塔抓來的右手側身逼進,匕首尖猛出。

  黑鐵塔不怕匕首,匕首攻不破他的護身混元氣功。大漢的造詣更是差勁,但被兵刃著身,畢竟不是光榮的事,雙手一分一抄,扣住對方的雙手上臂,旋身將人扔出,扔飛三丈外,砰然落地,向山下滾去。

  黑鐵塔聞聲知警,知道下面高手大至,將人扔飛之後,立刻向草密林深處一竄,如飛而遁。

  可惜,他脫身晚了,下面群雄兩面疾分,截住了退路,胡嘯聲此起彼落,人影飄忽如鬼魅,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而且都是了不起的高手。他奔出十來丈,前面黑影一閃,他伏在草中,悄然向下溜,溜了一二十丈,前面白影飛掠而來,輕功已臻化境,來勢如電。

  「真糟!怎麼今晚來了這麼多人?」他心中暗暗叫苦。

  幸而後面有人極時大叫「抓住了。哈哈!」

  他向草下一看,剎那間,三條白影從側方掠過,相距不足十丈餘。向人影起處飛撲。

  他等人影掠過之後,蛇行鷺伏再往下走的借草木掩身,逐段躍進。

  後面,有人大吼:「什麼人?好大的膽子敢搶我陰魄韓滔的人?」

  「呵呵!原來是紅字令西字旗主韓兄,久違了,可記得凌某麼?」

  陰魄韓滔突然怪叫道:「王八蛋,這傢伙不是蔡文昌。」

  另一個河南鄉音極濃的人接著叫:「韓旗主,這是送假金誘蔡文呂入伏的人,祝府的武師,不是蔡文昌。」

  黑鐵塔心向下沉,陰魄韓滔九宮堡的第三高手,金奪銀刀凌光祖是無盡谷第一條好漢。真要命,黑白道的高手全來了。

  一聲震人心魄的長笑突然升入九霄,笑完道:「哈哈哈!原來是凌兄大駕光臨,本令主總算不虛此行,得以瞻仰凌兄風采,但不知貴谷秋谷主大駕來了麼?相煩凌兄為韓某引見引見。」

  黑鐵塔感到渾身的血液似乎要凝結了,黑旗令主竟然不期而至,今晚想逃出死境,勢必登天還難。但他不能等死,立即拔腿狂奔。

  奔出半里地,前面黑影出現,衝著他陰慘慘地叫;「來得好,小輩,留下大名,站住!」

  他怎能站住等死?一聲不吭折向狂奔。他感到身後勁風壓體,有人追到出手了,黑夜中不辨對方的身份面容,但輕功身法居然可以短期間迫近,非同小可?不接招回敬是不行的,手一抄一拉,左閃,右旋,出招,攻出一招「神龍擺尾」。止勢和旋勢太急太猛,帶起的氣流絲絲勁嘯,虎風刺耳,風雷俱發。

  身後沒有人,一鞭走空,黑影已在左側出現,怪笑刺耳,寒氣襲人的長劍入目,話聲直震耳膜,「得得得得!小輩,你的鞭法果然了得。」

  黑鐵塔駭然,一聲沉喝,進攻三鞭。

  黑影人隨劍走,魅似的飄動在長鞭的空隙中,像是無形質的鬼影,漸飄漸近。

  「錚」一聲脆響劍擊中鞭梢,鞭回頭反捲,黑影乘勢切入。

  黑鐵塔感到右臂酸麻,虎口震裂,鞭上傳來的奇大反震力,令他站立不牢,只感到毛髮直立,扭頭拖鞭便跑。

  黑影卸尾急迫,一面怪叫:「來來……你是黑鐵塔,蔡文昌的同黨,你跑不了。」

  黑鐵塔只好向上狂奔,奔不了十來丈,前面白影一閃。有人叫:「站住!通名號,休得自誤。」

  黑鐵塔見對方橫劍擋路,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右急射,長鞭一帶,忽然貼草梢抽出。

  白影的注意力全放在上盤,也被黑鐵塔的躲避舉動所感,剛縱起攔截,下身鞭已及體,鞭過雙腿分家,慘厲的慘嚎劃長空而散。

  這一聲慘嚎,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人,全向這兒集中。

  四面楚歌,黑鐵塔身陷絕地。

  黑殭屍到了,七幻道的爪牙也隨後到達。

  黑鐵塔不顧白影倒地,人向地面一伏,向下滾,滾入一道山溝、往草中一鑽,先躲一躲再說。

  黑影白影四方追逐,而且天色已黑,便宜了他。呼喝聲和報告號的沉叱此起彼落,附近大亂。

  時光似乎過得特別慢,他躲在草中,似乎已過了數十年。同時他也感到時光過得特別快,似乎天快亮了,太陽要爬上東方遙遠的地平線了。假使天色太明,他這把骨頭是注定要埋在邙山了,光天化日之下,跑得了?

  「賢弟,你千萬別來接應我,天哪!保佑我。」他暗叫,希望蒼天阻止蔡文昌前來接應。

  文昌正渾身浴血,匆匆奔向邙山。

  四更了,斗轉星移。

  人群靜寂,但危機四伏,都在一步一步向四面八方搜,不同立場的人各守方位,在黑暗中摸索。

  隱隱的草葉飄搖聲漸近,有人快搜到了。土溝上有聲音,下面也有接近的聲音。右面山梁有人潛行,左面高處有人影晃動。糟!近了。

  他渾身肌肉崩得緊緊地,大汗如雨,手心粘粘地,一般寒流從尾問向脊樑爬升。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第一次受到恐怖的震撼。他一個只可算江湖一流高手的晚輩,怎抵得過無數武林的凶魔和白道絕頂高手?不必提黑旗令主或者金奪銀刀凌光祖,僅一個陰魄韓滔,也夠他死上一百次了。

  近了,上下兩伙人相距已是不遠,天宇中浮雲散盡,出現了星光,也出現了無窮危機。

  他緊握鞭子,心中暗叫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來吧,看誰陪伴我做黃泉路上的游魂。」

  騰地,左面高處有人沉喝:「黑令中天,威鎮宇內。站住?亮刀。」

  洪鐘似的嗓音接著沉喝:「武林無盡,紅雲飛燕。閣下亮名號。

  紅雲飛燕,是無盡谷最年輕的一對高手,是一雙神仙侶;功力僅次於金奪銀刀,但年紀相差了一倍,男的紅雲飛葛龍,女的叫金針飛燕劉素月,夫妻倆在武林的聲譽,有口皆碑,白道朋友十分推崇,黑道好漢恨之入骨,經常在江湖行道,名頭日隆。

  「令孤超。今晚咱們各行其事,過節日後算。」最先發話的人答,是黑狐令狐超。

  雙方向相反方向退走,左面高處的透空人影不見了。

  他們不火拚,我沒有機會脫身,可惜!我如果有暗器,那該有多好?黑鐵塔心中在惋惜。

  溝上部的輕微聲息近了,共有兩個黑影,並排兒搜到,下面的聲息大,有三個白影接近了,聽聲息,便知白影比黑影的功力差遠了。

  「站起!現身,亮刀!」兩黑影叫,距黑鐵塔不足三文。

  黑鐵塔功行全身,準備全力一擊。

  三個白影緩緩站直身形,其中之一叫:「為何不先通名號?」

  「黑殭屍南宮良。你說。」

  「武林無盡,鐵臂猿。」

  「小輩,走開!讓路。」黑殭屍怒吼。

  鐵臂猿略一頓,突然轉身便走,和兩名同伴急掠,他自知不是黑殭屍的敵手。

  黑殭屍不住冷笑,向下走。

  黑鐵塔隱身處是草叢,而不是樹林,所以黑殭屍似乎大意了些,一面走一面向左面的同伴道:「前面已被鐵臂猿尤小輩搜過了,咱們向右爬出山梁。」

  真要命,這傢伙偏偏在這時折向,走的路線正是黑鐵塔潛伏之處,即使不搜,也會碰個正著。

  黑殭屍在前,踏著草叢向前一縱,便到黑鐵塔身前不足一丈,另一步如果縱出,恰好要踏在黑鐵塔的身上。但如果這傢伙往下看,必定會發現草中的黑鐵塔。

  緊要關頭,危機迫在眉睫,騰地,後面的人叫:「南宮前輩,山樑上有人。

  黑殭屍的左腳已經縱出,聞聲抬頭上看,道:「可能是大方禪師……呔!」最後一聲叱喝是出掌的厲吼。

  他抬頭上看,對落腳處無閒察看,腳落向黑鐵塔的身邊,要來的事終於來了。

  黑鐵塔先前還想僥倖躲過,是禍不是福,是禍當然躲不過,他想用鞭進擊,但黑殭屍藝臻化境,如果長傢伙一動,勢必令凶魔警覺,動不得。

  人向下落,他突然發難,艦個真切,一拳上攻,「砰」一聲擊個正著,黑殭屍的陰囊立時碎裂爆炸。

  黑殭屍驟不及防,一拳正中要害,倉促間無法運屍毒掌反擊,本能地向下一掌猛拍,「撲」一聲拍中黑鐵塔的左肩。他雖來不及用屍毒掌,但數十年苦練的渾雄內家掌勁,足以遙種碑石,黑鐵塔的混元氣功難禁他臨死拚命的全力一擊。

  「哎……」黑鐵塔大叫,向後坐倒,然後向下滾,左肩骨裂開,皮開肉綻,兩人的功力相差太遠,這一記臨死反噬的兇猛內家氣功,他的混元氣功受不了。

  「啊……」黑殭屍的慘叫聲驚天動,全身體上飛,慣出八尺外砰然落地、向下急滾,一代巨梟,竟然在大意之下,死在一個比他差上百倍的江湖晚輩的鐵拳下,說起來委實難以令人置信。

  不是屍毒掌,黑鐵塔受得了,左肩骨碎了不打緊,他這人除了割下他的腦袋之外,死不了,他滾下兩三文,止住了,咬牙切齒的跪走一膝,凶狠地一鞭猛抽。

  黑殭屍的同伴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吃驚地去追黑殭屍,沒料到長鞭突然攻到,想止住身形也力不從心,「叭」一聲鞭子抽中咽喉,屍身反而向後倒。

  山樑上,四周黑影和兩條白影先後飛掠而下。一個黑影先到,吼聲震耳:「誰敢動我七幻道的人?」

  聲出人到,劍影飛膝,電芒急閃,攻向還未站起的黑鐵塔,下手不留情。

  黑鐵塔貼地飛旋,一面大吼:「蔡大爺何所懼哉?哎……喲!」他竟冒充文昌。

  他接連三劍,「錚錚錚」火花激射,第四劍未架開,第五劍也未接實,胸前和右胯連中兩劍,狂叫著滾倒。

  第二個黑影到了,揮劍截出,叱聲入耳:「我人妖還沒有死,輪不到你下手。」

  是非我人妖到了,兩人展開搶攻,七幻道怒叫如雷。展開了武林罕見的拚搏,三丈內狂風裂肌刺骨,無人敢近。

  第三個黑影撲向滾動著的黑鐵塔,狂笑道:「誰也別爭,正點子是我的。哈哈喲喲……」是先前追黑鐵塔的怪黑影,身法出奇地迅疾。

  第四個黑影從後面挺劍射到,身劍合一急電黑影的後心,來勢如電,清叱聲直震耳膜:「鬼魑山堂,不許傷貧尼弟子的恩人。

  鬼魑山堂自救要緊,回身一劍揮出,「錚」一聲龍吟,火星激射,兩人飄退八尺。身形穩住後,挺劍迫進叫:「四空聖尼,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想怎樣?」

  四空聖尼,正是白煞柯和的師父,字內十三高人的兩尼之首,替白煞柯和報西安府義釋之思來了。

  「那小子奪了老夫的半幅秋山煙雨圖,老尼姑,滾你的!」鬼魑山堂怒吼。

  「貧尼只好要你滾!」四空聖尼冷叱,兩人再次兇猛上撲。

  第一個白影是金奪銀刀,向第二個白影叫「要活的帶走!」

  叫聲中,金奪一搶,銀刀連閃,將還向下滾的黑鐵塔連擊兩刀,他用的是刀背,一中腿一中肩,黑鐵塔「嗯」了一聲,握不住鞭,渾身發軟,眼中發黑、七幻道刺在他的右胸上方,深達肺部,已經支持不住,再加上兩刀背,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另一白影一把將人夾起,向下飛掠,掠下不到五六丈,黑影一閃,一顆星形鏢已射中他的鼻尖,「啊」一聲慘叫,向前衝倒。

  銀劍孤星身形出現,一把抓住黑鐵塔,飛起一腳,將中鋒白影踢飛。

  金奪銀刀長嘯一聲,急衝而上。

  黑影乍現,劍影飛騰,「錚錚」兩聲龍音暴起,兩人接觸如同電光火石。

  金奪銀刀飛退丈外,金奪銀刀都留下了缺口,黑影屹立原地,冷笑道:「叫貴谷主來,你不是本令主的敵手,與你交手,大大地有損本令主的名頭。閣下再不知趣,本令主也顧不了許多,你走吧!日後見。」

  是黑旗令主親自出手截人,金奪銀刀抽了一口涼氣,本待再上一拼,左右出現了八名黑衣人虎視耽耽,而擒黑鐵塔的銀劍弧星,早已不知去向了。

  上面不遠,七幻道和非我人妖,四空聖尼和鬼魑山堂,把山溝全部堵死了,劍影八方飛騰,無人敢進,四個字內怪人,第一次展開相拼的狠鬥。

  銀劍孤星夾著人向下趕,也沒留意所夾的是不是蔡文昌,反正黑鐵塔已大聲叫出是「蔡大爺」,大概錯不了,也沒有時間讓他細看,先離開再說。他前後共有三名大漢保護他突圍,去勢如電,卻未留意極樂僧伺機下手,盯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前面兩人開道,一面喝道示瞥:「黑令沖天,威鎮字內。」

  後面有一名黑衣大漢斷後,不時扭頭回看。極樂僧逐漸追近,來勢如電。

  出了山溝,是一處斜坡,斜坡下便是登山大徑,已是山腳下了。斜坡與小徑之間,是一座矮林。

  四個人魚貫飛掠,出了松林進入斜坡。

  斷後的黑衣人剛縱出松林,突然覺腦後生風,百忙中向左一扭,向後揮出一劍叫:「誰暗擊……」聲未落,砰然倒地。

  極樂僧從後暗擊,一樣杖把大漢腦袋打碎了。

  銀劍孤星被屍骨倒地聲所警,火速轉身,大吼道:「什麼人?」

  「佛爺!」叫聲倒揮杖亦到;

  銀劍孤星將黑鐵塔拋出,向同伴叫:「接人,先走一步」。一面衝向極樂僧。

  前面兩個黑衣人剛轉身,人還未接到、小徑旁的矮林中,飛出兩個黑影,一閃即至,下手絕情。

  「啊……」兩人同聲慘叫,踉蹌著栽倒。

  「先救人。」個兒稍高的灰影叫。

  「爹不是他,是黑鐵塔,恐怕……」小黑影叫,是女人。

  「給他清虛丹,反正救他也是一樣。」

  三名白衣人追到,有人叫:「放下人,亮名號。」

  高個兒灰影高舉一枝魁星筆,筆尖的每一角形小鏡面映著星光,發出奪目光華,用沉雷似的聲音大吼:「白頭煉獄,來者不歸。」

  來人正是方嵩父女,魁星筆,便是活招牌。武林朋友看了這枝可發奇光的魁星筆,不但眼中如見鬼魅,而且心中發寒毛骨悚然。

  姑娘餵給黑鐵塔一顆清虛丹,立即亮出白骨陰陽劍,這把劍確是古怪的妖劍,黑夜中,陽面白虹閃縮不定,陰面似乎黑霧漲漫,劍身上的白骨圖形,似乎是活的一樣,不住放大和縮小,而且浮動不定。

  兩人左右一分,一向前一向後,中間躺著奄奄一息,只有少些神智的黑鐵塔。

  三個白影,聲末吭,消失在夜中。

  接二連三來了不少人,全被這兩把兵刃嚇跑了。

  鬼魅山堂到了,一聲長嘯,撲向小娟姑娘,長劍如驚天長虹劃空而過。

  姑娘屹立如獄屹淵亭,突然撤出一道劍網,但見白虹交紹,黑霧四布,無數白骨園形閃動,向前一湧,這是他祖母魔劍陰煞的「天羅魔劍」絕招「魔影網羅」,只稍轉動身軀,任何方向攻來的招式,皆可封出,任何不屬於前古神刀的兵器,皆可以摧毀。當年她的祖母魔劍陰煞董雙娥,憑這一招闖過不少刀山劍海,衝過無數狂風巨浪,得以保全性命,確是封得最密的劍道奇學。這一招如果不用白骨陰陽劍使出,便看不出神奇所在,因劍而劃招,招亦因劍而光大。名震武林,成為不歸谷不傳之秘。

  鬼魅山堂不是不知厲害,他志在搶奪黑鐵塔,顧不了許多,所以奪勇遲劍,劍影一合,他那可傷於尺外的劍氣,被白骨陰陽劍震得化為勁風飄散了。

  「叮叮叮叮!」無數鐵屑化為一陣鐵雨,反而向後激射。

  鬼魅山堂還不知對方是小娟姑娘,還以為是不歸客的老鬼魔劍陰煞哩!手中一輕,便知一甲子修為的內力發出的劍氣,仍難禁妖劍一擊,一聲長嘯,去如流光電火,自承失敗、逃之天天。

  遠遠地,黑旗令主心中暗驚,鬼魑山堂也禁不起一擊,一招失手毀劍而逃,未免太可伯了。他叫:「不歸客,閣下架了梁,咱們日後算。」說完,率人走了,黑夜中,他只認兵刃不看人,假使讓他看清是方嵩而不是不歸客,鹿死誰手仍在未知之數,皆因魁星筆在黑夜中,威力大打折扣,無法反映強光傷人眼目。

  父女兩屹立不動,不住冷笑,不敢說話,免得露出破綻。

  第一個接近的人是四空聖尼,非我人妖也泰然走近。

  小徑上一個黑影蹣跚而來,撤走的人掠過他的身側,由於在黑夜中,而且他是從洛陽來的人,所以誰也末留意他就是人人必欲得之而甘心的蔡文昌。

  最後撤走的是兩個西北鏢局的名僳師,倒退著離開小徑與斜坡間的松林。星光下,斜坡上的劍光焰焰,人影清析。左面的鏢師一面退一面回頭,依依不捨也心有餘悸地道:「可惜!功敗垂成,不但死不了蔡文昌,出口惡氣,也失去了祝五爺的數千兩黃金的賞格。蔡小狗一日不死,江湖也一日不會太平。

  驀地,右面的膘師低吼道:「閣下沒長眼睛?怎麼向人身上撞?呸!你滿身血跡,定是吃了大虧的朋友,還不退走,仍想去捉蔡文昌不成?」

  來人正是蔡文昌,他步履虛浮,真力將竭,仍強打精神到邙山赴援。他不知目下黑鐵塔的吉凶如何,只本能地向人多處亂闖。

  他看到了兩名鏢師的話,只是控制不了激動的情緒,故意撞向右首那名鏢師,逗引對方以便詢問消息。他站穩了,緩緩地問:「尊駕知道蔡文昌目下何……」

  「你真沒長眼睛?瞧!蔡文昌已經成了半死人,喏!就躺在斜坡上草堆中。」鏢師不客氣地答。

  文昌己明白了八分,知道可能是黑鐵塔,厲叫道:「尊駕已經參予動手了。」

  「呸!不參予為何要來?你沒動手?」

  「不錯。」文昌答,舉步向前走,跨過兩人的中間,突然怒吼著轉身,電芒乍閃,怒聲震耳:「你們找死!」

  叫聲中,左手飛力光芒乍沒,右手幻劍乍吐,撲向右首鏢師。三人相距不足兩天,太容易了。

  「啊……」中飛刀的鎳師向上一崩跌出八尺外,撞上一株小松樹,倒了。

  「哎……」另一人也叫,搶住文昌同時滾倒,臨死拚命,一肘尖擊中文昌的左臂,文昌的劍已先一瞬間刺入他的胸口,兩人都站立不牢,滾倒在地。

  文昌感到眼前一陣黑,胃似乎在收緊,然後向外翻,沉重的打擊幾乎撞斷了他的脅骨,口中沁出一些鮮血。他收了劍,吸入一日長氣等昏睡感略行消失之後,方推屍站起,向斜坡上走去,大叫道:「大哥!大哥!范大哥!」

  四空聖尼走近了方嵩,合掌道:「阿彌陀佛!是不歸谷的方施主麼?」

  方嵩注視了她片刻,冷冷地問,「四空聖尼,你也要奪蔡文昌?」

  「不!貧尼乃是助蔡施主而來,蔡施主身受重傷,可否讓貧尼一盡心力?」

  非我人妖站在八尺外,他不走近,免得引起麻煩,急急接口道,「在下乃是蔡文呂的朋友。地下的那人是蔡小友的大哥,方少谷主可否讓在下施救?」

  只有她一眼便看出是方嵩,而不是不歸客方回。方嵩收了魁星筆,道:「勞駕兩位照顧黑鐵塔,方某須前往尋找蔡文昌……」

  文昌的呼叫聲恰好傳到,姑娘大喜,收了白骨陰陽劍吁出一口氣,身形晃了兩晃,喃喃地道:「他終於現身了,唉!他也受了傷。」

  「孩子,你怎樣了?」方嵩關心地問。女兒身形晃動,他怎能不關心?」

  「不要緊,鬼魑山堂果然了得,如果沒有白骨陰陽劍,女兒可能受傷不輕。」姑娘答,一面向文昌迎去。

  非我人妖扶起黑鐵塔,搖搖頭,低聲道:「不行了,身上傷太重,胸口一劍……唉!」他抬頭叫道:「文昌,快來,你的大哥在這裡,我是梅林公子。」

  文昌向前急趕,腳下一虛,向前撲倒,跌入一雙纖手中。耳中聽到極熟的女性溫柔聲音:「蔡壯土,定下神,堅強起來。」

  「大哥……」文昌狂叫,掙開把住他的小手,跟艙上行。

  「文昌,你的大哥……」非我人妖豁然站起沉重地說。

  文昌摔倒在黑鐵塔身夯,黑鐵塔突然虛弱地道:「賢弟你……你不該來,不該…… 來……」

  文昌是個臨事不亂意志堅強的人,掙扎著爬在他身旁,構出盛九轉玄丹的玉瓶,瓶中只有三顆靈丹,他也知道傷重虛弱的人不可吞服過量,過量僅促其死,將一額丹丸納入黑鐵塔口中,一面撕衣替他果傷,一面說「大哥,不要說話,好好將息。」

  四空聖尼扶住文呂,道:「蔡施主,你自己的傷,」「別管我!」但文昌大叫,一陣昏眩襲來,他脫離他躺入非我人妖的懷中。

  痛苦、麻木、昏眩、哀傷,都無法將他擊倒,黑鐵塔垂危,激發了他的生命潛能,一躍即起,掙開非我人妖的的扶持,扶持起黑鐵塔的上身,靠在自己懷中,他坐下輕扶著黑鐵塔,用低沉的聲音在黑鐵塔耳旁道:「大哥,靜下心,你的傷並不致命,你必須信任九轉玄丹。一個時辰之內,你將會起死回生獲得生機。你不能死,大哥。啊!我們還年青,我們還有一大段的生命的旅程要艱苦地去走完,我們還要告訴我們的兒孫、闖蕩江湖的艱苦生涯,大哥,答應我,你不能死,為了你我的友情,你必須堅強地活下去,大哥,你可記得?你我情同骨肉,義勝同胞,哈哈!但我們也有時意見相左,動拳頭拚個你直我曲。大哥,該記在西安那條小河旁的往事啊!我們打得筋疲力盡,摔下了小河方行罷手,小山弟罵我們兩個是瘋子!唉!你不會忘記小山弟吧?他下落不明,吉凶難料,我們必須找到他,那怕是以一生的精力從事追弄他的下落,我們也不會後悔,要找小山弟,你必須活下去,大哥,你認為對麼?」

  四周沉靜,旁立的四個人闇然歎息,只有文昌低沉而充滿感情的聲音,在天宇下振蕩。

  黑鐵塔呼吸急迫,喘息著道:「賢弟,你走……吧,我……我……不行……」

  「啊!大哥,你仍末聽清我的話啊!」文昌掩住黑鐵塔的嘴,阻止他往下說,微頓又道:「啊!你可記得禹王溝的往事?天哪!我見到了第一次令我鍾情的女孩子,雖然你我都不知道她姓名我更因此挨了黑殭屍一掌。你知道的,江湖人罵我是淫賊,其實只有你知道我不是的,我希望愛人也希望被人所愛。天知道,那位小姑娘在我的心中,起了某種變化,份量又有多重?大哥,你必須看到我成家,也希望你能看到小侄兒叫你黑鐵塔伯伯,是麼?你希望我找到那位小姑娘向她求婚麼?」

  黑鐵塔的血污黑臉起了笑容,大眼半閉,道:「是的,賢弟,我多麼希望能看到你成家哪!去找那曾經被你真心愛過的小姑娘吧!你會找到她的,不要自卑,你不必為那些豬狗所加給你的污滅臭名而灰心。」

  「謝謝你的鼓勵,大哥。」

  小娟無力的靠在方嵩的懷裡,方嵩深深地吸一日長氣。非我人妖憂然地道:「奇跡,黑鐵塔的生機恢復了。」

  四空聖尼用手在黑鐵塔身上探索,久久站起道:「危機末過,一個時辰之內如不退燒,很難說。」

  非我人妖開始坐下,道:「我們盡人事,先替他換上藥。」他將自己地長衫斯成一段段,再取出百寶囊取藥,

  方嵩也坐下道:「不歸谷的外用金創藥,自信尚有大用。蔡小哥神智並不太清醒,他的傷勢也不輕,必須先制住他,不然他可能要拔小劍和我們拚命。」

  文昌確是神智不清,他只靠一點靈智所支持,下意識的說出心中隱飄已久而且用作安慰黑鐵塔的話,其實他已弄不清目下所處地境,仍在喃喃低語,聲音漸低。

  非我人妖向方嵩打一手式。便用手去扳開文昌抱住黑鐵塔的手。手剛接觸,文昌本能地一掌反拍,伸手去撥左臂套的幻電劍。

  方嵩雙手疾伸,扣住他雙肩並向外板。

  所有的創口全上了藥,包紮妥當,不遠處雞鳴起落,東方已現曙光。

  兩人身上包紮的面目全非,一陳寒風吹過文昌突然清醒過來,突然坐起叫:「大哥,大哥!」

  「賢弟,是你麼?」黑鐵塔躺在地下問。

  文昌吸入一口氣,突然抱起黑鐵塔,向小徑走去。

  「文昌,你往那兒走?」非我人妖劈面攔住問。

  「咦!是梅林公子前輩?」文昌愕然問。

  「是我。放下人,我有話和你說。」

  文昌放下黑鐵塔,吃驚地注視著方嵩父女。方嵩淡淡一笑,道:「小哥兒,你我並不生疏,先別問我父女來龍去脈,我告訴你一些你想知道的消息。」

  「前輩……」

  「其一,你的小弟方小山,已經平安返回故鄉了。」

  「你……」文昌驚然叫。

  「我叫方嵩,喏!那是小女小娟,小山是我的孩子。

  文昌一揖到地,道:「方伯父,小侄放心了。」

  「其二黑鐵塔已經脫險,但在半年之內,不能任意行走,必須找他調養。其三,梅林公子可以告訴你。」

  非我人妖苦笑道:「你中了黑殭屍鐵腐屍毒掌,本來,在三十六個時辰之內能保全性命,我都可以用藥驅出。但你用奇藥與運氣功術迫在尾宮卻受了傷,部分毒血已經排出體外,卻遺下後患,餘毒已進入任督三脈的經脈末稍。也就是說,在三年兩載之後,餘毒所陰處將會形成無數小毒瘤,逐漸腐蝕經脈,即使不死,也將成為廢人,目下用藥,已嫌太晚了。」

  「這是說,我已活不了多久?」文昌平靜地問。

  「可以這樣說,假使能找到千載交籐,再找到已修至不壞金剛法體,不畏任何奇毒沾身的高手行功排毒,內外齊下,或許有救。」

  「或許?那就是說,仍然靠不住了。」

  非我人妖默然,良久方道:「即使找到這兩樣,目前也不能著手除毒,必須等你自己先練成能運內功療傷術相輔,等毒瘤即將形成餘毒集中成堆之際,方可著手。你可以隨我陰屋候機,我替你走遍窮山惡水找千載交籐。」

  文昌心下沉,久久方說:「我不幹。」

  「怎麼?你怕我的名聲連累了你?」

  「不!即使刀斧相加,我也毫不猶豫地承認你是我好朋友。只是,我不想為了沒把握的事。浪費三年兩載的大好光陰,我有許多事等待完成,趁之三年兩載大好時光,完成在世的俗務。」

  四空聖尼插口道:「蔡施主,梅林施主乃是字內有名的毒藥聖手,你該信任他替你安排,至於范施主的事,貧尼與明因師太交情不薄願與施主分憂,護送范施到明因道友清修之處將養。」

  文昌突然屈身下拜,磕首道:「晚輩多謝前輩承跡大德,沒齒不忘。」

  「不!我不……」黑鐵塔大叫。

  文昌掩住他的嘴,淒然道:「大哥,聽我說,不必為我擔心,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會好好珍惜餘生、完成我在世的心願。你好好將養,也許有一天我們會重行聚首。我為你祝福,也請你為我祝福。啊!大哥,昨晚在這裡埋伏的人是誰?」

  黑鐵塔一咬牙,道:「別問了,我永不會告訴你,我自會去找他們。」

  文昌將兩顆九轉玄丹交給他,含笑站起道:「好,不問就不問,他們自己會議的,留下達兩顆丹丸,我走了。」

  「我不要,你留下保命,要不就扔掉拉到。」

  「好吧!還有兩顆,咱們平分。」

  「賢弟,你仍然取道入……」

  「不必說,我自有打算。」文昌打斷他的話,免得他說出入川的事。」

  「賢弟,保重,不可輕身涉險。」黑鐵塔哽咽著說。

  「別了,大哥。」

  文昌向四人重新道謝,扭頭便走,他一觸姑娘梨花帶領的臉容只感到心向下沉。他不知方嵩父女是不歸谷的入,卻知道他這一生已經完了,方小娟是小山的姐姐,而他自己卻是快走完生命的旅程的人,不久前所生出的愛念,已經突然消失,他只能將愛永埋。

  他走了十餘步,肩上突然搭上了一隻小手,淒涼顫抖的聲音,從身後清楚地傳來,「二哥,你想如何打算?」

  那是小娟,她稱他二哥,他沒有勇氣回頭,道:「娟姑娘,由何處來,由何處去。請寄語小弟,說二哥懷念他,祝福他。」

  「二哥,不久前你對大哥所說的話,可是真的?」

  「我說了些什麼?」

  「禹王溝那天的事。」

  「我記不起來了。」

  「二哥,不管何時,只消到了雲陽找到三俠藥行知會一聲,我將和小弟前往迎接二哥的大駕,請記住,不要忘了我們,我等你,不要讓我們失望。

  文昌突然以手掩面,撒腿狂奔。

  朝霧滿天,文昌的身形冉冉去遠。小娟倒在方嵩的懷中哀哀飲泣。方嵩淒然地說,「孩子,別哭。盯住他,我們也許可以替他盡力,立即派小蘭返回不歸谷傳言,我們走。在他有生之年我們不要令他再受折磨。他定有事待辦,我們得在旁照應。」

  「爹,女兒心亂如麻。」

  「心亂也得打起精神,且找地方換裝易容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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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42:23
五天之後,文昌換了一身舊直裰,騎了一匹健驢,面容慘淡,像是換了一個人,沿官道向潼關,誰能指出他就是早些天鮮衣俊馬的大盜蔡文昌?

  他路引上的名字成了方昌,行業是江湖賣唱者。在洛陽,他買了一具瑟琶,帶一隻隨身行李卷,曉行夜宿,驅驢行,淒淒惶惶孤零零地上道。

  他後面,一個白髮老人,一個遊方小道土,騎著健馬在三五里後面跟進。他們是方嵩父女。白髮老人面色泛黃,小道士也是黃臉孔,但眉目清秀。

  七天之後,長樂坊長安三豪的秘窟門口,出現了文昌的身影,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

  三更正是更鼓聲己落,城內夜市早散,城外黑沉沉夜靜如死。

  「篤!篤篤篤!」他叩響了請求開門的暗號。

  不久,側門徐張,有人伸手外出,手指三彈。

  他回了三聲輕響,閃入門內。庭中一燈如豆,插翅虎剛披衣入庭,見僕人引進一個蒙面人,吃了一驚,問:「咦!尊駕……」

  「世明兄,兄弟的口音難道忘了不成。」文昌坐下問。

  「請以真面目相見,」插翅虎的面色變了。

  「屏退左右。」文昌笑。

  插翅虎揮手令兩名健僕退出,道:「不必露面了,老弟今夜來臨,有何見教?」』

  「兄弟目下末路途窮,轉來請吾兄設法周轉一二。」

  插翅虎哼了一聲,冷笑道:「老弟,咱們彼此素味平生……」

  文昌拉掉面布,大吼道:「不錯,蔡其身為江湖人相交滿天下知己無幾人。」

  「蔡文昌已身死洛陽,榮某已沒有姓蔡的朋友。」

  文昌面容未改。插翅虎竟反臉不認人,氣得他劍眉一軒,站起來迫進兩步道:「姓榮的,你的話無恥已極。」

  插翅虎移向後庭口,厲聲道:「閣下稍安毋躁,鬧將起來彼此不便,有何需榮某效榮之處,請吩咐。」

  「蔡某需要黃金百兩,你給不給?」

  「榮某不是財神爺,周濟江湖朋友,常例是十至什兩紋銀,一百兩黃金恕難從命。」

  文昌繫上面布,扭頭便走,一面說:「范大哥說得不錯,長安三豪他媽的確實不是玩意……那兒走?」

  聲出人閃,他到了門口突然閃電似的旋身返往回撲。插翅虎剛轉身舉步走向庭後門,沒料到文使昌詐去而復來,等他發覺不對,文昌已到了身後了。

  「來得好!」他怒吼,大旋身抬出,「猛虎回頭」雙手上下齊攻,抓住文昌頭面胸膛。

  文昌鐵拳橫揮,架開雙爪搶入,「黑虎偷心」,一拳搗出。快!快的沒有插翅虎的余地,「砰」一聲鐵拳著內。

  「哎……」插翅虎叫,向後猛退。

  文昌如影附形迫進,「砰砰吧吧」四拳暴響,拳拳著肉,插翅虎只感到眼前星斗滿天,口中又鹹又苦,「叭達」兩聲仰面便倒。

  文昌一腳踏入他的小腹,冷冷地道,「狗東西!太爺早些天和你稱兄道弟,你他媽的叫兄弟叫得親熱透項。太爺在洛陽被黑白道凶魔圍攻,成了眾矢之的,你便露出了卑鄙的面孔,不是東西。記住,你如果洩露了蔡某的行蹤小心你的狗命和在長安的基業,休怪蔡某也反臉不認人。殺你這個畜生污我之手,暫留你多活幾年。」插翅虎從昏玄中向外面追,蔡文昌早已不見了。

  這些天來,文昌的傷並末完全復原,沿途並未做案,囊中金銀已盡,不得已去找長安三豪設法,卻碰了一鼻子灰,世態炎涼令他平空生出無比感慨。

  他已打聽出施若蔡父女已在五天前起程西行,按行程老少婦儒用馬車趕路,一天不會超過八十里,沿途將有不少擔擱,最多能趕到大散關附近,他計劃走斜谷關,穿太白山古道至漢中府,趕兩漢仍可在漢中府會合。

  眉縣,是風陽府在渭商岸的唯一縣治。別小看了這座縣城,這兒有董卓所造的萬歲村,也叫眉村,是南下四川的古道口,自古以來,攻打四川的兵馬,有五次都是從這兒出發的,鄧艾伐蜀,便是五次中的一次。這裡有一條古道南下斜如,出斜如關橫越,「武攻太白,去天三百」的太白山區,穿超萬山千水直抵漢中府,這條路不好走,沿途虎狼成群,必須結隊而行,走上百十里不見人煙並非奇事,但走這條路比走大散關京線道近了兩百里。

  他盤纏已盡,必須找財路,金銀是有主之物,在路上是撿不到的,而找金銀的辦法,只有去偷去搶。他並不願偷也不願搶,唯一的辦法是向江湖好漢動腦筋。

  他在眉縣逗留了一天,捧著琵琶走遍了各處樓館賣唱,唱他自己胡編的小曲,和眉縣的地頭蛇打交道,當天晚問,他策驢南出邪谷直趕太白山區,午夜不久,他向左抄小路奔向群山中的一座插天奇峰,那裡是太白之狼,徐鐘的英雄寨所在地,也是黑旗令主的一處西北根據地,在這一帶專做沒本錢的買賣,他膽大包天,向虎穴闖去,

  快立夏了,但山區裡依然春寒料峭,天空中浮雲密佈,看不到一絲星光,這一帶山高林密,原始的參天古木一片青綠,與遠處太白山巔的銀色積雪形成強烈的對比,草莽中獸吼此起彼落,夜貓子的厲吼聲震人心弦。

  文昌在一座山溝內將驢藏好,根據白天裡打聽出來的消息找到了進入英雄寨的秘徑,江湖人具有一個靈活的頭腦,和狗犬似的尋覓追蹤的本能,瞞在隱敝處的秘徑瞞不了他,潛伏的暗椿也無法發現他的蹤跡。

  太白之狼徐鐘,是南北一帶了不起的綠林巨摯,眼線遍佈各地,積案如山,在這兒,他有自己的弟兄,有他自己的山寨垛窟,做案地區遠出數百里之外,官府無奈何他,有時四處剽經,飄忽如風,在黑旗令主來說,太白之狼是他最忠實的走狗,最剽悍的爪牙,和最值得信賴的朋友。

  英雄寨中,有近三百名殺人不眨眼的好漢,有一座繁殖五六百匹良駒的山谷牧場,有俯瞰著各處登山要道的巖堡,和一夫當關萬夫莫上的山寨。但這一切,卻阻止不住身手高明的武林高手。

  白天入山秘道上的各處山頂有望羅,晚上了,秘涯之處有伏路小賦。

  綠林好漢們不怕江湖朋友或者白道英雄找麻煩,只怕官兵大舉進剿,來上十個弄山的人,算不了一回事,蟻多了可以咬死象,所以防範官兵進剿才是山寨強盜的要務,對零星前來討野火的人不在乎。

  文昌悄然往裡淌,越過不少大意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覺便進入大寨禁區,直撲山腳下一座巖堡。

  小壘堡不大,建有土牆和箭垛,後面有一條小徑通向上面的大寨,是大寨的前衛觸鬚,平時駐有二十餘名小賊,巡風放哨警衛森嚴。

  三更已過,夜黑似墨,一條黑影從小壘堡後面的小徑悄然接近,到了第一道警哨的大樹左邊。爬伏在樹下的小賊,剛發現身後有異聲,扭頭一看,腦門便挨了一記重擊,向地下一伏,人事不省。

  壘堡中一燈如豆,小頭目的住處在最後一座屋中,別認為做強盜的人都是闊佬,絕不是大秤分金子分金帛隨意可得的快活人,他們同樣苦,只不過是有時享受而已,小強盜的真正痛快時候並不多,這小頭目的住所,也不過一炕一被而已。

  文昌潛入堡中,先制昏了守衛小賊,進入了小頭目的住房,關上房門挑高燈蕊。他一身夜行衣,頭上戴了只露出五官的黑頭罩,像一個高大的黑色鬼魂,無聲無息地走向下面並末生火的土坑。

  小頭目睡得正沉,一杯茶突然潑在他的臉上,驚得他一蹦而起,還弄不清怎麼回事,脖子上已扣上了一隻大手,低叱入耳:「老兄,清醒清醒。如果你不想死,切不可大驚小怪叫嚷,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小頭目只驚得毛骨悚然,脖子上的大手堅如金石,炕頭燈光明亮,眼前出現一個雙目如巨的黑衣怪物,一把光耀耀的小劍,抵在他滿是胸毛的心口上,他的膽子即使有天大,也不敢聲張叫嚷,臉無人色地說,「有話好說,尊駕請明示來意。」

  文昌在炕上坐好,笑道:「老兄,徐大寨主庫中金銀堆積如山,八輩子他也用不完,堆在庫個長霉,你說多可惜?所以在下找你老兄商量商量。」

  「你……你是打秋風來的?」

  「不!打秋風用不著動兵刃,掄竊子上線的。徐大寨主的金銀太多了。用不完,咱們要幫助他,假使他不肯……我!他會肯的,在下相信他會瞭解我幫助他的誠意。」

  「你想怎樣?」

  「老兄這兒設有極秘密的暗號通信息玩意,只稍出十萬火急的警號,那麼,徐大寨主必定親自趕來迎接。呵呵!他不來便罷,來嘛在下得好好幫助他。老兄,警號的機關在炕後,是你自己來呢,抑或要我自己動手?呵呵?我相信你老兄的手腳不成不廢,定然用不著在下多事的。」

  小頭目死盯了文昌一眼,然後伸手到炕後去抓一個鐵把手,手剛與把手接觸,文昌卻伸手按住笑道:「老兄,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拿自己的老命開玩笑。當來的人不是徐大寨主時,我想,你自己當然能想到後果的,一刀割掉腦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假使一刀沒砍掉,或者只砍掉五官弄斷手腳筋,那才糟哩。」

  小頭目長吁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假使寨主今晚喝醉了,將派三寨主前來迎接,在下豈不是死得太冤?」

  「放心,哈哈!徐大寨主前天在西安府城鬼混,今天申牌左右方趕抵大寨,累得要死,怎會喝醉?」

  小頭目一咬牙,將把手一扳,苦笑道:「反正我這條命已操在閣下手中,你瞧著辦好了。身為強盜,不死於格鬥中,將生死命交付寨主來與不來,未免太笑話了。」

  「人的生死就是這麼一回事,一舉一動皆可決定自己的命運,你何必發牢騷?」文昌若無其事地答。

  柴堡中沒有通向山寨的暗溝,藏著串直抵半山另一座柴堡的牛筋索,把手一扳,半山的柴堡便有警鈴發響,再出堡中的人拉動通向山寨的另一條牛筋索,示知看守速通知寨主,說是山下來了投奔山寨的武林高人,平時傳警,白天使用牛角傳音,夜間則舉火示警。

  皆因太白之狼是黑旗令主的忠實爪牙,而九宮堡的高手們經常做不速之客,他為了表示自己的誠心,所以設下這種傳遞消息用具,以便專程下山迎接。如果不是身份甚高的人,是用不著這玩意的。

  不久,炕下傳來了一陣刺耳的拉鈴聲。這是說,寨主正率人迎下山接來客了。小頭目吁出一口長氣,說:「大寨主下來了,太白山寨在下也無法呆下去了……喂……」

  文昌突然一掌斜劈,擊中小頭目的耳朵,人應掌昏迷,然後將人捆上,塞在沒生火的炕內,閃出外出。

  他知道山寨有兩三百凶悍的強盜,自己人孤勢單,山寨中機關密佈,冒險進入太過凶險所以要誘太白之狼下山,在山下動手。

  柴堡中本有少些金銀,但他不想去搜。同時,他恨透了黑旗令主,要不擇手段拔掉令主的爪牙,只要有打掉令主的機會,他決不會放過,剪除羽翼,不啻在令主的臉上塗顏料,何樂不為。

  真巧,遠處一個賊人,正高舉燈龍,引著三名客人入山,正走向山下第一座柴堡,這座柴堡,也就是文昌佔據的一座,二十名賊人皆被制住,連看守和暗椿全沒有了。

  這三位客人,正是極樂僧的得意門人玉面虎顏如玉,邠州名武師行客童寧,太白山西麓號稱太白山之霸孽龍姜貴,趕上了。

  太白山縱橫數百里,東面是太白之狼佔山為寇,西端是孽龍姜貴藏身之處,但這傢伙並不是強盜,兩人之間倒有深厚交情,身份一明一暗,同樣不是東西。也由於一明一暗,利害衝突不多。

  玉面虎走得慢,上次沒趕上禹王溝之鬥,也沒趕上洛陽的風雨。

  極樂僧扔下他先趕向長安找蔡文昌,叫他隨後起來,他卻在鄭州找上了嬌娘快活,沉迷在溫柔鄉中,等他聞聲趕到洛陽,洛陽風雨已歇,師父極樂僧不知溜到何處去了,他只好在江湖流浪,把蔡文昌恨入骨髓。

  蔡文昌逃出祝府,祝府被一把無情火幾乎燒完。鎮中原吳勇傳出文昌傷在冷蠍高飛之手,可能葬身火窩的消息了,但江湖朋友不見屍體不死心,未證實之前當然存疑。上次文昌死在碧眼青獅之手的消息,事後證明無稽的這次也難令人信服,信的人不多。玉面虎不信,他要找文昌報西安府被辱之仇,到了太白山,自然要找老夥伴太白山之霸孽龍姜貴,孽龍便帶他到太白山之狼處盤桓。三人都是要犯,白天不願自找麻煩,晚上趕來了。

  文昌到了堡後,先看清了附近的地勢,找來一把單刀。小賊們都用刀,他找不到可用的劍。

  來路的方向有火光出現,山上也下來了五個黑影。有點不妙,怎麼上下都來了人?有火光,他可能要露出廬山真面目了,他的飛刀為三角羽箭,在江湖出了名,假使在火光下發出,勢必暴露身份,如果不用暗器人多了麻煩得緊。

  他將頭罩緊了緊,冷笑道:「不用暗器,我同樣可以打發你們,如有必要,露身份並不可。」

  山上的人來得快,距他站立的樹下已是不遠。

  堡前,突然傳出大叫聲:「不好,有人挑了咱們的垛子。快!舉火傳警。」

  糟糕!身後的柴堡火光大起,先到一步的引路小賊已發現堡中無人,在堡堵上早有準備的柴草堆上燃起了警火。

  五個輕裝大漢外披大氅,恰好奔得樹下。

  文昌知道,想秘密行事已經不可能了,突然閃身掠出迎面一站。他還不想暗中下手,要用光明正大的真本事在太白山揚威。

  五大漢魚貫向下飛掠,剛聽到下面的人聲。火光剛升,眼前便出現了戴頭罩穿夜行衣的怪人,在前面突然現身,領先的太白之狼吃了一驚,向旁一飄,剝住了身形,厲聲大喝道:「甚麼人?為何如此打扮?」

  文昌一聲不吭,手一順,藏在脅臂後的單刀亮出,仍站在小徑上屹立如山,不言不動。

  「奸細!」另一大漢叫,拔劍搶出又吼:「亮刀,朋友,是……」聲到人到,已撲近文昌身前八尺。

  文昌身形突動,邁出兩步便面面相對。大漢的劍頭才離鞘,才想剎住身形,文昌己到,單刀發出奇嘯,劈面就是一刀接上了。

  大漢來勢太猛,也沒有料到文昌在寨主和四名高手之前,不但不逃命,反而不退反進,但見人影一幌,刀光突現,刀風亦到,百忙中閃身撇劍,要震開劈來的一刀。

  文昌已志在必得,身形快,刀招狠,部位准,在劍身末到之前,已經貼身搶入,從大漢身後掠過,突地站在大漢身後,單刀橫置身前,刀身的鮮血觸目驚心。

  旁觀的人就看到刀光一閃,人影怎合怎開,如此而已。

  大漢的劍在文昌身後飛過,半分之差,沒刺上,他自己己向前衝,衝出八尺,突然身軀向右一扭,劍勢將他的身軀帶得向後旋轉,腳下大亂,身軀亂幌,劍突地脫手,翻騰著飛出三丈外。

  「啊……」他突地狂叫,想挺腰站穩,卻慌忙栽到,用顫抖的手摸向腸子外冒的右胸側,略一掙扎,終於寂然不動了。

  變化太快,太突然,誰也來不及出手槍救,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黑夜中看不清雙方交手的格式,大漢中刀後片刻慘叫栽倒,可知文昌這一刀確是極快極狠。

  最先發話的大漢一聲怒叫,脫掉大氅扔在路旁,拔劍躍出叫「好傢伙,你這見不得人的無名狗,竟會鬧到我太白山來了,本寨主要抓住你砸骨揚灰。」

  這時,火光大明,從堡內奔出十多名引領玉面虎上山的小賊,十幾支火把通明,無所循形。這位寨主生得尖嘴縮腮,灰鼠鬚,綠眼,狹額,身材乾瘦,正是大寨主太白之狼徐鐘華。

  玉面虎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緊隨著孽龍姜貴奔到,在火光照耀中,飛搶而出叫:「甚麼人敢在山寨鬧事?」

  但太白之狼已不信他的,挺劍衝上,放出一招「飛星逐月」,兇猛地撲上,劍虹乍吐。

  文昌一聲長笑,單刀疾揮,「錚錚」兩聲清悅的金鐵交鳴作響,火星飛濺,連攻兩刀。

  人影乍分,兩人半斤八兩,各向旁飄八尺外。

  孽龍姜貴恰好趕到,已看清敵我,也恰好到了退勢已盡的文呂身後,突地扔出一把飛刀叫:「納命!蒙面小狗!」

  玉面虎也突地拔劍,從側方撲上叫:「顏某也打落水狗一記。」叫聲中,劍頭將近文呂背肋。

  文昌轉身運刀狂揮,手一抄接住扔來飛刀,再用刀揮接玉面虎襲到的同一剎那,飛刀突地出手回敬,大叫道:「還給你,來得好,著!」

  先一句是對孽龍姜貴說的,後兩句是說顏如玉。

  「錚錚錚!」三聲鏗鏘金鳴暴起,顏如玉一退再退,退出兩丈外,俊面泛灰,但總算逃出文昌的刀影外。

  「啊……」姜貴狂叫一聲,他打出的飛刀反而插在他的腹部丹田穴上,傾倒向後倒。

  文昌三刀迫退了顏如玉,突地拉掉頭罩怒叫道:「原來是你這無恥淫賊,今晚是你遭報的時候了。」

  玉面虎吃了一驚,也在找文昌雪長安受辱之恥,但真正面面相對,反而心中發寒,腳遲疑,驚叫道:「亡命客蔡文昌!好!你這該死的小狗。」

  文昌不等他語聲落盡,瘋虎般地槍進,刀光霍霍,勁風呼呼,一連三刀,將玉面虎迫得換了五次方位。最後「錚」一聲暴響,玉面虎的劍被蕩出偏門,中宮大開,刀光疾閃,文昌已貼身攻到,「順水推舟」送出刀頭。

  太白之狼也恰好找到搶入的空隙,身劍合一射向文昌的後心,大叫道:「小輩該死!」

  文昌感到劍尖迫體,不想和玉面虎同歸於盡,帶出刀鋒向右疾飄。「嗤」一聲裂帛響,玉面虎胸衣裂開,刀光在他胸前留下一條一分深的衣縫,太白狼的劍也落了空,幾乎反而撲入玉面虎的懷裡,危極險極。

  文昌不該暴露了身份,玉面虎叫出了他的名號,麻煩大了。

  早一段日子,黑旗令主曾經在這裡停留過,山寨的人皆得到指示的務必全力擒捉或搏殺膽大包天的蔡文昌,賞格之重空前絕後。

  隨大寨主下山的四個人中,有一個突發厲嘯,奪過一個小賊的火把,全力向文昌扔去,一道火光劃空而過,三把飛刀後繼。

  所有的小賊,全應聲把火把扔出,鏢箭如雨,從四面八方向文昌集中。

  火流激射,讓人目眩,而無數暗器齊發,不易看清,任何末練至金剛鐵體的人,難逃此劫。

  文昌傷了玉面虎,也在間不容髮中避過太白之狼一劍飄走八尺外,身形未落,火把和暗器已到,想躲已嫌晚了些,急切問無法可施,就好全力下墜,不用雙足支持整個身軀向下倒。

  「哎唷!」玉面虎驚叫,向後速退。

  太白之狼知道他的手下要用暗器群射,身形下伏,貼地飛射三丈外,大聲道:「要活的!」

  文昌是暗器行家,但火把飛射,看不清暗器,等他感覺不對,可是來不及了,身就要接觸地面,左肩後部中了一把飛刀,幸而他運力解除,飛刀的勁道被化去大部份,僅入三分,便停止不進,人貼地一震,飛刀脫墮,冒出一些血肉珠。

  火把紛紛飛墮,落地便熄,其他暗器全部落空,黑暗來臨。

  驀地,兩條黑影在下方出現,兩支劍就同狂風暴雨捲入鬥場,慘叫聲倏起。

  「啊……」倒了兩個,一個稍高的黑影已突圍而入。

  另一個稍矮的黑影夠辛辣,劍影厲疾,劍影聲嘯中,三位大漢先後倒下,下方便形成一個缺口,用清脆的聲音喊:「快走!賊人就要大舉出動了。」

  不錯,賊人已大舉出動了,山寨火把通明,無數賊人聞驚向下趕。附近的寨堡,人群紛紛出動向這裡趕。

  文昌飛躍而起,順手抓起落在身邊的飛刀,向下狂衝,飛刀脫手飛射。

  「哎……」太白之狼厲叫,飛刀刺在他的左肩窩上。假使他不是正好右足下登空,向右歪了下,飛刀把就插在他的胸口正中而不是肩窩了。

  行客童寧正在右方不遠,這傢伙極精靈,蔡文昌已經可惡,再加上兩個黑影相助,豈不如虎添翼?再不見機逃命,這條命不丟在太白山是怪事。他轉頭便跑,人向下速掠,突出了重困,隨著兩個灰影去如星飛電射。

  行客奔出五六步,就感到後心一震,渾身麻木,足下不服從指揮,想站立卻力不從心,偏向前衝。

  接著,一陣奇痛襲到,想叫,舌頭已經不聽從使用發麻,足下一虛,「砰」一聲傾到在地。手足一陣抽筋,逐漸停止了。他的後心上單刀貫體刀子從胸口伸出來七八寸左右長。

  太白之狼咬牙切齒拔出肩窩上的飛刀,大叫道:「追!速追……」

  可是文昌和兩個灰影已經遠出十丈外,隱沒在夜色中,三兩幌便形影都無。

  文昌隨著兩個灰影飛掠,怪!他的輕功已到化境,但比起兩個次影相去甚多,追了一里多,從三五丈拉遠至十多丈之遠了。他心中暗驚,大叫道:「兩人請留步,請……」

  他不叫倒還罷了,叫聲出口,兩次影突然加快,繞過一座山咀,突然一晃不見。

  他站在山咀旁楞住了,弄不清兩次影是人是鬼,突地,路旁小樹尖上,一條白色紗布徐揚。他一把搶過,一陣香味深入鼻內。這陣香味他不陌生,可能在那裡聞到過。

  他一時好奇,取出火折子亮火細看。這是一條繡了幾條蘭花和一個「絹」字的紗巾。並不是汗帕,而是女孩子作為裝飾用的紗巾,上面用發針劃了筆劃不連的十個字:

  「不要惹事生非,好自為之。」

  發針在紗巾—仁留字,極不可思議了,即使是利刃也不易為,不由他不驚。

  「是女人,誰呢?」他惑然地想。

  他想不起有誰會前來助他突圍,卻又留巾退走。

  「娟,難道是方小娟?」他想起鄰山相助的方嵩父女,小山弟弟的姐姐,他再一想,假如是小娟父女,怎會這麼巧?也沒有不見而別的理由。

  「管她是誰,日後再說。」他自語,把紗巾放入懷中,轉面回瞅。

  後面火光沖天,大批賊人向這裡趕。他冷哼一聲,展開輕功如飛而去。

  白鬧了一夜,一兩黃金也沒到手,但他知道,黑旗令主正在為他大忙特忙了。

  這條古道全程七百里,有橋閣二千九百八十九座,板閣二千九百九十二間,其中有些已經崩塌,行旅果足,極少有人往來,逐漸進入洪荒地域,人煙漸少,快成為野獸強盜的天下了。早年,與漢中交界,曾設華連縣,後來又改為真府縣。

  目前,這個縣廢了距府域兩百二十里的洋州,也降為洋縣,可知這一帶的景況已是江河日下,人丁愈來愈少了!

  進入了無盡的叢山,文昌只好把健驢丟掉;背起包裹掛起琵琶,孤零零地向南奔走。

  斜谷其實是山區中綿綿無盡的谷地,也叫斜堡,北口叫斜,南口叫堡,也就是古褒國,妖姬褒女的故鄉,也就是江中府的褒城,可知這條谷道極長哩!古道在叢山危水中盤旋,鳥道羊腸,飛崖絕壁比比皆是。

  午間,繞過一道絕壁,古道向上升,遠遠地,水聲如雷,五里上半山之中,出現了一座閣道,用巨木架在絕崖間,俯看下面千尋深壑。

  終於到了閣道入口了,俯看下面千尋深壑,我的天!簡直是給膽小朋友過不去尋麻煩。上面,百丈飛崖幾乎要往下傾倒,下面千尋深壑下怪石如猿蹲虎踞,滾滾水流奔馳澎湃飛珠濺玉,聲勢如萬馬奔馳,令人感到頭昏眼暈心向下沉週身發軟。而閣道寬僅五尺,外面的扶欄大都腐朽了,足下原來厚實的木椿木板,有些己呈現朽爛之象,萬一足下失足,或者木椿朽塌,天老爺!這條命不斷送在這裡,必定是佛爺有靈,算是奇跡。

  閣道長約半里地,人走上面,足下吱吱響,令人心驚膽跳,走到中段,突然,壁根下靈鬼般地站起一個虯鬚大漢,青巾包頭,青勁裝,腰帶上掛了一把連鞘解腕尖刀,懶洋洋地站起,打了個哈欠,陰陽怪氣地問,「老弟,歇會吧,聊聊天再走。」

  文昌淡淡一笑,靠壁一站,說:「對不起老兄,在這種搖搖欲墜的閣道上聊天,在下委實無此雅興。」

  「老弟如害怕,也不會走這條斜谷古道,何必心虛?坐下了!前途凶險,聽在下一一說明,走回頭路還來得及。

  「呵呵!在下有點怪怪,從不想走回頭路。」

  「哈哈!」老弟,你小小年紀,不像是活膩了的人吧!」

  「呵呵!不錯,在下年末小冠,這時說活膩了,未免是早了些,老兄以為然否?」

  大漢睜開懶洋洋的雙眼,神光忽現,大笑道:「不錯,哈哈哈!確是極早些。老弟,由何處來?尊姓大名?那條線上來的?」

  「聽口氣,便是守路的好漢。」文昌挪了挪肋下的琵琶,笑道:「由眉縣來,入漢中。在下不在線,賣唱的。請教老兄安窯何處,有何見教?」

  「哈哈!看老弟的器字風標,豈會是走江湖的小混混?老弟,你認為在下的招子如此沒用麼?既然是借道過往,何不坦誠相示?」

  文昌收了笑容,冷笑道,「閣下真要盤問?」

  大漢也暗中戒備,沉聲道:「不錯,寒泉山五丁神巴當家的山寨,不放過來歷不明的人。」

  「哦!原來是綠林好漢的垛子窯附近要地,呵呵!老兄!這條古道行人稀少,油水不多,在這裡安窩立寨,在下倒是百思不解。」

  「咱們不在這裡做買賣,反而保護路經敝地的行人肥羊,但卻放不過前來探路的鷹犬。閣下的穿著打扮委實岔眼,身份值得懷疑,故而動問。尊駕在十里外已被敝寨的弟兄看上了,眼下危機重重,如不說明來意與表明身份,在下就好請你留駕。」

  「你真要問?」

  「不敢,就是請教。」

  文昌迫進兩步,沉聲道:「亡命客蔡文昌,借道趕漢中的。哼?貴山主大概是黑旗主的忠實爪牙。告訴你,不惹蔡某便罷,不然……」

  大漢面泛起喜色,踏前兩步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弟,你真是亡命客蔡文昌?鬧長安洛陽,與宇內十三怪物多人做對的蔡兄弟?」』

  「信不信由你。」文昌冷然答。

  大漢伸出大手要和文昌把臂,怪叫道:「老弟,天下英雄都是些浪得虛名之徒,就有你老弟是個值得喝采的奇男子。我,五丁神安巴平,一個不受任何人驅策,飄忽不定的大干賊,老弟,交個朋友,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過聞名,老弟果然與眾不同,可肯交我這個綠林朋友?」

  文昌心中一放,伸出大手兩人把住了臂膀,笑道:「巴兄,你客氣,我這個江湖小亡命,高攀了。」

  「哈哈!蔡老弟,說這種客氣話,你該打。走,到那裡盤桓盤桓。早些天我才從洛陽回山,老弟你先一晚大鬧洛陽回山,兄弟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得走遍天崖海角與老弟親近親近。我與那黑旗令主是死對頭,從未向九宮堡送常例錢,所以就好把垛子窯藏在深山絕壑之內,他也無奈我何,我可以把那天在邙山出面的狗東西的大名,一一告訴你。甚至無盡谷主那自命白道盟主的傢伙,為何要派人尋你的前因後果。」

  兩人並肩走過閣道,向南面的寒泉山走去。五丁神一面走,一面說:「無盡谷主尋你的原因,是為了你傳出金奪銀刀慘殺唐河逸客洛長湖的事,要拿你返回無盡谷追究。哈哈!唐河逸客的事,老弟你確實是錯了,並不是金奪銀刀所下的毒手。」

  「巴兄怎麼不是金奪銀刀所為?再說,我並未咬定是他所為,就是把那天唐河逸客臨死前所說的話照實說出而已。」文昌氣憤地分辯。

  「哈哈!這事只有我才知道其中的詳情。事發前的一天,我在長安南關長安老店中落店,無意中聽到其中的秘半。說來你也許不信,但事實卻在。」

  「請教。」文昌答。

  「唐河逸客真正的埋葬地,在渭河而不在那條山溝巾。老弟與非我人妖交情不薄,休怪兄弟直說,兄弟無意從中製造分歧,更不是造謠中傷的小人,死的那八個傢伙,是黑旗令主的忠實走狗雲中八寇,被人假冒唐河逸客下手擒獲直至死地。」

  「巴兄怎知有人假冒唐河逸客的身份?」

  「兄弟在長安老店親耳所聞親眼所見的事。那是江湖中兩個怪丐,一叫狂乞郎夏田,一叫怪丐馮韜,另一個黑衣人中,有一個的身材我極為眼熟,像是非我人妖的得力心腹狂風許天錄。那夜,他們已把唐河逸客弄到手,由兩個怪丐秘密捆著丟下了渭河,再由狂風許天錄引誘雲中八寇至郊外,假扮唐河逸客一舉加以誅戮。他們的陰謀被我無意中所見,所以知道。兩個怪丐事實是非我人妖的爪牙,狂風許天錄更是非我人妖的左右手,所以……」

  「我不信。」文昌斷然否認,速速斷口。

  但他心中其實很亂,他想到在大玄壇廟被拿的事,自己第一次見到狂乞時,不是曾懷疑狂乞就是那夜用計捉他的人嗎?那意味著非我人妖的一再臨危援手,都是有計劃地作弄他了。

  五丁神淡淡一笑,往下說:「信不信用不著計較,但兄弟就把所見所聞照實道出而已。總之,那是江湖中極平常的仇殺,用不著多管閒事,其實,無盡谷與九宮堡之間,一黑一白,水火不相容,決無同臭相投的事,老弟放出消息說他們同流合污,確也是有點過份,也有挑起江湖人互相猜忌之嫌。」

  「哼!邙山那夜據我所知,無盡谷和九宮堡都有人參予,事實勝於雄辨。」

  「那是各為其主的事,他們並末同流合污,各行其是。為了這件事,九宮堡和無盡谷曾公開衝突了好幾次,雙方就展開了報復行動了,老弟概還不知道哩。」

  「我才懶得管他們的閒事。」

  「老弟大鬧洛陽的第二天,他們在龍門公開比武,雙方死傷十餘人,相安無事的黑白道正式玩命了。更殘酷的決鬥,正在醞釀中,老弟,他們認為始作俑者是你,日後行走江湖,必須步步留心,如果我是你,最好暫時隱姓埋名避避風頭,據兄弟所知,江湖朋友中,有許多人十分推崇老弟你的所作所為,兄弟也是其中之—,相見恨遲,請恕兄弟交淺言深直言無隱。」

  「謝謝你,巴兄,眼下小弟不打算隱姓埋名。」文昌答。其實他也知道前途多難,假使黑白兩道的人全都和他為難,後果是可怕了,他心中油然興起隱居的意念,要好好用功地潛修,尋出體內的屍毒,但眼下他不能,他必須送施家父女安返成都再說其他。

  五丁神搖頭苦笑道:「江湖人如果處處樹敵,對頭滿江湖,總不是好兆頭,必須經常處身在風聲鶴唳中掙扎,極苦了,老弟。」

  「唉!那也是無法之事。」

  「暫避風頭也是好的,他們不長時間便會把你淡忘。老弟,看你的行走,定然是要由棧道入川,沿途英雄好漢為數不少,我把黑白兩盟主之間互相往來的人,和我的知交朋友一一告訴你,萬一有事。你可以尋他們相助一臂之力。這些人中,大都是血性朋友,為道義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哦!右面走,咱們上山,我的山寨快到了。」

  第二天,文昌在五丁神殷殷相送下,踏上了南下旅程。一夜相談,他知道了那夜郎山群襲的群雄名單,也對非我人妖的用意起了懷疑,也知道無盡谷與九宮堡之間,確是沒有同流合污的舉動。

  他的思路成熟了,已劃道平心靜氣權衡是非,任性而為與武斷決事都不是好習慣,一言之詞與衝動都是以蒙蔽理智感情用事。

  他拒絕了五丁神贈送他的盤纏,依然包中無分文上道。

  暗中跟著的方嵩父女,失去了他的足跡,趕到前面兩里外,先趕到漢中府。

  漢中府,原來叫做興元府,這裡是入川的咽喉,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北面,是秦棧(北殘道),也叫陳倉道,北起大散關,過秦嶺,經風州,到堡城,南棧道也叫金牛道,走自漢中南抵劍閣。

  雖則早些年曾辟了一條南下巴嶺,經孤雲山,兩角山,半倉山,而達四川的巴州,但狼虎成群,比棧道更凶殘,極少有人敢走。所以由秦入川的商旅,必須經過漢中府走入南棧道四川,因此,府城萬商雲集,在這裡合夥同行,市面十分繁榮。府城在漢江的北岸,市集在城南,有不少木船裝載著上產藥材等物下放興安州,水陸客商雲集。城南城根直抵虎頭橋附近,全是官府所興建的倉庫,「塌房」貨物堆積如山,大東主與稅吏來去不絕。

  這一段直抵湖廣地境的水路,正是漢江禿的財源所在地,財神爺全是衣食父母,可是,真正可以收取油水的地方,應該從興安州算起,因為興安州以上一段江流水勢兇猛,小舟所冒的風險極大,沒有人理會外加的勒索。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大自然的凶險,人難以克服,漢江禿一群水上毛賊也知道不可做得極絕,自斷財路,所以興安州以上一段江水,他們就派人監視而不收買水錢,僅在紫陽、石泉、洋縣、漢中四處,設了暗樁監視著財源。

  上個月,漢中府出了大風波,有一批從審區運經四川入口的珠寶,由一群亡命之徒押運途徑此地。

  據說,這群人是朝中大吏所發的聖渝,奉命至邊外二千里搜購的寶物,其中有皇帝老爺所用的紅黃玉,這群人曾經深入吐蕃,帶了許多貓眼,祖母祿,綠撒李兒石、紅刺石,北河洗石、金鋼鑽,朱藍石紫英石、甘黃玉鴉青石等等。

  此時,皇帝老爺對寶物大感興趣,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拚命抽稅,買珍寶供奉菩薩和神仙。使者陸上西至漠外萬里,海上航至獅子國,一去十餘年,回來必定帶了無數異寶奇珍。而一些封疆大臣,一方面為皇帝採辦,寶石靈芝全要,一方面乘機授刮,中飽私囊,鬧得烏煙瘴氣。

  為了這一批寶物,這一群亡命之徒從玉門關出塞,繞道打箭爐而回,奔波數萬里,去時人數幾百人,回來不足五十人,十分之九的人埋骨異城,或者做了野人和野獸的犧牲品。

  黑白道群雄和江湖好漢,全都聞風趕至。豈知棋低一著,大家垂頭喪氣各奔前程,原來使者們到了成都府,便由布政使大人用八百里快傳飛報京師,同時知道長江的水寇了得,萬一有人在船下弄鬼,船沉下了江底,不知會有多少人的頭要被砍,就改走陸路。使者到了漢中,錦衣衛的高手雲集。少林和武當全是受朝廷供奉的僧官道官,一紙文書就來了一大群,雄霸北地的全真教弟子,也成群而至。一行數百高手,保衛著寶物浩浩蕩蕩走北棧道出寶雞直奔京師而去。趕來想分一杯羹的好漢們,眼睜睜目送使者遠去,垂頭喪氣各奔前程。

  事情就過去了月餘,漢中府又恢復了平寧。文昌就在這風平浪靜中踏入了府城。

  首先,他打問施家父女是否來到,其次,他必須尋盤纏。金銀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想在地下拾起也必須起個大早,沒有金銀,他無法活動用人打探消息。

  不錯,施家父女還沒來,此棧道上太難走,一天走不到三四十里,他比施家父女趕得快。

  入黑不長時間,他拿著琵琶走出了太平老店,信步朝大南門的興隆酒店走去,他相信,在這山區裡的漢中府,沒有人會認識他蔡文昌,更不會有江湖朋友知道他是新近名震江湖的亡命客。

  夜市初張,整頓整潔的南大街遊人比蟻,西側的店舖燈火輝煌,十分熱鬧。

  突地,他感到頭腦一陣暈,心口受到無情的重壓,幾乎肩朝外翻,喉頭作嘔。

  他歪扭地站穩,閉上眼深深地吁了一口氣,他知道屍毒又進入了一段經脈了。這種突然襲來的痛苦,須持續一會方可退去,這不是頭次,他已不再驚慌。

  他站在正街心,人潮在他身側往來不絕,他卻閉上眼默默地運氣調息以下襲來的痛苦,對身外一切一無所知的情景。

  不知幾時,他身旁已沒有了行人。

  四名雄赳赳的大漢手持馬鞭,叫喝聲由此來了,四大漢之後,是一個身翠綠勁裝的騎馬少女,馬前有一個馬童,搖幌著馬鞭緩緩來了,馬後,也有四個大漢護衛。

  馬上綠衣少女年約十七八,梳三丫髻沒系包頭,穿上勁裝週身的曲線襯得曲線靈龍,水靈靈的大眼,遠山眉略嫌粗了些,尤鼻紅咀,嬌笑時風情力種。

  看頭上的三丫髻,是待嫁的姑娘,看身段和服角的風情,天知曉她的飽滿肚胸是不是一片末放的處女地?

  「讓道!紀府的千金來到。」開路的大漢怪叫,好像是怕有人不知來的是紀府的大姑娘是的。

  文昌正在強壓襲來的無邊痛苦,額上冷汗直流,臉泛青,面肉不停地動,怎知大漢是沖他來叫的?

  「壞了!這位客官有苦頭吃了。」走避的一個路人低叫。

  馬上的紀千金小姐勒停了馬,馬童一把抓住了馬繩。看光景,這丫頭的騎術好得有限。

  「爬遠!狗東西!」一條大漢來到文昌面前喊叫。

  文昌吁出一口長氣,身子一幌,他還沒睜眼睛,再深深吸入一口氣,並末移動足步,他知道有人找麻煩,但已到了緊要關頭,痛苦的浪潮就要退了,不能移動,那會讓痛苦更上升。

  「打他!」馬上的少女沖文昌的背影喊叫,好一個猖狂的小娘們。

  「叭叭!」文昌的肩上受了重重的兩馬鞭,接著是兩聲讓人難忍的臭罵:「狗東西!你的骨頭生得怪。」

  「叭叭!」又是兩鞭。

  文昌咬緊牙關,衝出兩步。

  「照實打他!」小娘們又在叫了。

  「叭叭叭!」三聲暴響,文昌就感到頭上和肩胸如同火烙,七馬鞭打得他眼冒金星,憤恨掩蓋了屍毒滲入經脈的苦痛,他狼狽地轉身,眼裡的金星漸散,朝清脆的女人聲音來處:「為……為何打……打我?」

  街燈明亮,照見他大汗如雨的嬌容。終於眼前金星和烏雲散去了,他看清了馬上的姑娘,也看清了四周的四名大漢,和駐足觀看的不少過路人。

  「為何阻路?你這該死的豬狗!」一名大漢大叫。

  文昌舉目環顧,用衣油擦掉額上的大汗,痛苦的浪潮末退盡,他沒法動手雪恥,切齒道:「街路可……可通三匹馬車,我……我怎又阻了你……你們的……的路?」

  「打他!」馬上的姑娘橫狂地叫。

  「叭!」一鞭打到,文昌的臉上出現了鞭痕。

  左側人群一亂,衝出一男一女,女的是一身白,白得耀眼,飛搶出來,男的一身紫衣,深喝已發:「住手!休逼人太甚。」

  大漢第二鞭正往下落,白影已到了,是白衣姑娘,伸纖手勾住大漢的手臂,脫手飛扔。

  「啊……」大漢狂叫,平空飛出三米外,「八達」撲倒在人群之前。一個路人也曾打落水狗,突然一腳猛踢。然後往人叢裡一鑽,佔了便宜溜之大吉,把大漢踢得鬼叫連天。

  「打得好!」有幾個路人怪叫。

  人影突止,所有的人全嚇壞了,一個小姑娘出手鑭便把人扔出丈外,豈不可怕?

  「啊!你們好大的膽子。」馬上姑娘怪叫。

  紫衣人好一表人才,臉色如古銅,劍眼虎目,三須黑髯掛胸,未怒先威,但這時卻微微一笑說:「姑娘,假如你想家破人亡,太容易了。」說完,拍拍腰間長劍。

  白衣姑娘也拍拍長劍,冷笑說:「小賊人,你認為本姑娘不敢殺你?你再叫試試?」

  另一個大漢突然在姑娘身後撲上,要扣姑娘的脖子。

  白衣姑娘可能身後長了眼,大旋身一手格分伸手的大毛手,左掌出如電閃,「叭叭叭叭」就是四記正反陰陽掌,四記耳光把大漢擊切在地,大牙滿地跳,衣衣呀呀掙扎難起。

  白衣姑娘一聲大叫,撲近健馬。

  「丫頭,不可。」紫衣人叫。

  馬上姑娘銀牙一咬,掉轉馬頭扭頭叫:「你們好好等著就是……」

  文昌抹掉眼角的汗,咬牙切齒地接口說:「大爺等著。我說,你會受到惡報,你會家破人亡,你會死活都難,你會後悔你今夜的孟浪刻毒的橫行。」

  白衣姑娘突然轉頭,驚然叫:「呀!是你,是你,你……你怎麼了?」

  文昌也看清了她,吸了一口氣,說:「謝謝你,夏姑娘。」說完,扭頭便走。

  白衣姑娘正是白衣龍女夏苑君,紫衣人是她的爹爹四海神龍夏承光。

  白衣龍女看了蔡文昌的面色,與及當街受辱的光景,便知他必定遭到難以忍受的變故,像他這種高傲的人,怎會在眾目之下當街受辱?她感到一陣可愛的感覺泛上心頭,這次相逢,也帶給他極大的震撼和激動。

  文昌的痛苦浪潮已過,臉容漸漸正常,謝了白衣龍女,扭頭便走。

  白衣龍女搖身搶出,粉面紅潮上升,怏怏地說:「蔡壯士,你有困難,你必須……」

  「在下從不知困難為何物,也許這八馬鞭在我來說,忍受下來太困難了,但我會好好地回報他們。」文昌搶著說,大踏步朝前面人叢裡闖。

  四海神龍搖身攔住,笑道:「蔡壯士,你我並不陌生。」

  「不錯,龍駒寨我們有一面之緣。」

  「在下夏承光。」

  「呀!是四海神龍夏前輩。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蔡壯士,不必說這些場面話虛偽客套。你有困難,臉色泛青,冷汗未收,是……」

  「晚輩不勞掛懷,生平不慣受人憐憫,對不起,晚輩要去討生活,少陪。」文昌搶著說,拱手行禮,傲然舉步,往人群中一鑽,飛步走了。

  父女倆怔在當地,臉上無光。

  「好一個剛強高傲的年青人」四海神龍喃喃地說。

  「爹,盯住他,他需要幫助。」白衣龍女焦急地叫。

  「他不接受我們的幫助的,那次你也是在大街上折辱他。」四海神龍搖頭苦笑。

  興隆酒店,是漢中府最負盛名的酒店,是單純的宴會小飲高尚的場所,來往的宮客幾乎全是殷實的商人和過客,沒有風月點綴,聽不到笑啼燕唱。

  酒店是兩層,樓上樓下佈置得古雅樸實,四壁掛有名家的字畫,大庭的正壁高掛一幅大中堂,果然是大宋名書法家蔡包的行書諸葛武侯出師表。

  樓上,設備同樣古樸,但有四座屏風隔了一角雅座,那是便於客人攜女眷小飲的所在。

  文昌裝了一肚子的憤怨,登上了酒客眾多的二樓,找到一名店伙,堆下笑臉,「勞駕這位大哥給我一個座位,小可是賣唱餬口的。」

  店伙倒也和氣,笑道:「老弟,你來得正好,有幾位大爺正要找一個歌手,隨我來。

  靠右窗下一張八仙桌上,坐了五名眼眉大眼的粗豪大漢,穿青直裰,青帕包頭,臂下掛著百寶袋,腰帶上緊著細窄三尺皮鞘,讓幅不大,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便於水中使用的分水刺或者是三凌鋼鐵兵刃。

  後首,是四個青衣小帽的中年生意人,正在低聲談笑淺酌低斟。

  店伙將文昌引到桌旁,端來一張四腳凳,向一個留了掩口須的中年人陪笑道:「陳爺,真巧,給小可找來了,這位老弟聽候爺台吩咐。」說完,扭身告退。

  「諸位爺台請賞光,小可聽候吩咐。」文昌說,一面解開琵琶包,欠身告坐。

  四個中年人相當和氣的留掩口須的人間:「你會吟詩詞麼?」

  「爺台請吩咐。小可略知一二。假使諸位想聽一些悲壯激昂的小曲,小可自己卻編就了一些,只怕難令諸位滿意。」

  「好吧!聽你的談吐,想來必定不俗。」

  文昌調好了弦,一陣清越的弦聲裊裊騰升。接著,低沉而鏗鏘的歌聲響喝行雲。

  「鐵拳如電,劍上光寒,利劍出,闖刀山。

  叱吒風雲兮,英雄氣短;情真愛摯兮,兒女情長。

  那管他,洛陽花似錦,不貧戀,江南好風光。

  功名富貴如朝露,妻財子貴如浮雲。

  人海茫茫今,任我浮沉,江沏莽莽兮,唯我獨尊。」

  人聲候靜,上百位酒客的目光全向這兒注視。

  四海神龍父女,悄然在遠處角落入座。白衣龍女的星目中隱有淚光,低聲喝然道:「可憐,他竟然會落魄如此。

  五大漢中之一突然怪叫道:「好小子,你他媽的替誰吹牛?口氣可不小,但確是唱的好。」

  文昌不加置理,彈他的節奏,細碎如珠走玉盤的弦聲,在空間中跳動,動人心弦。

  他強制自己不可衝動,不可生氣,不可露名號,因為施家父女不久會趕到漢中府,無論如何,他不能鬧得大凶,免得引來麻煩,影響了施家父女的安全。他對施姑娘的敬愛和感恩的心情,使他忍下了無名怒火,如果在平時,他不動手揍人才是怪事。

  節奏的最後一個音符徐落,低沉而蒼涼的歌聲候起:

  「海角天崖,夢魂飄泊。

  飽賞了人間辛酸冷暖,走遍了萬水千山。

  亡命人海兮,淒復悲;

  壯士一去兮,兒時回?」

  歌聲徐落,餘音裊裊,弦聲徐落,音符似乎仍在眾人耳畔堯繞不去。

  遠處一個角落中,一個小道士突然伏在一個白髮老人懷中,似在抽噎飲泣。

  白衣龍女眼角出現了晶瑩的淚珠,哀傷地注視著文昌的背影。

  樓中沈靜了片刻,有人喘出一口大氣的方恢復了先前的喧鬧。

  文昌脫下頭巾,神情默默的站起默默地向留掩口須的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獻醜了,污了諸位爺台的清耳。」

  中年人掏出一錠五兩銀錠,放入頭巾也低聲說:「謝謝你,青年人。這一生中,我第一次聽到如許動人而飽含感情的歌聲。」

  「感謝大爺。」文昌欠身謝謝,低頭退走。

  驀地,腳下被人一勾,幾乎跌倒,怪叫聲暴起,「好小子,在這兒坐下來,給大爺再來一曲。喏!這是賞銀,你他媽的先收下。」

  原來是五大漢之一,一錠一兩白銀幾乎伸到文昌的鼻尖上。

  文昌強忍怒火,吸入一口氣一面吹起琵琶。這腕飯吃來太困難,他在心中發誓,再也不吃這碗窩包飯了,即使是打家劫舍要用性命去換飯吃他也甘心。

  「對不起,能可另有主顧,少陪了。」他不無表情地答。

  「砰」一聲響,大漢一巴掌拍在桌上,杯盤碗筷在跳舞,叉腰站起鼓著大牛眼,怒吼道:「甚麼?你他媽的小王八旦不識抬舉,竟然一口回絕我李大爺的要求,瞎了你的狗眼,你再比比試試?」

  整樓的食客,全數大漢的大嗓門所驚,頓時鴉雀無聲形勢緊張。

  樓梯突發暴響,奔上三個高低不同的獰惡大漢,在梯口便怪叫道:「李老弟,怎麼回事?」

  大漢重重地哼了一聲,大叫道:「他媽的,這小王八旦的可惡,不識抬舉,我要好好治他。」

  三個人奔到桌旁,文昌扭頭望去,心中一驚,暗說:「真他媽的見鬼,不是冤家不聚頭。看來,不動手是不行了。」

  來人一個是光頭中年人,是漢江禿蛟凌遠。

  另一個是高瘦個兒死樣怪氣陰陰沉沉,是梭魚種豪。

  矮個兒象武大即,五官攤在一塊兒,是水鼠管江;

  都是老相好,照了面。漢江禿放風采依舊,只是腦袋頂門那一塊被飛刀刮掉的頭疤更光更亮。水鼠管江的右邊大牙掉了好幾顆,是文昌給他留下的紀念。

  漢江禿蛟看清了文昌的臉容,大吃一驚,情不自禁退後兩步,堂目結舌地叫:「你…… 你姓……姓蔡?」

  文昌知道瞞不了,冷冷地答,「凌當家,你好,咱們一年不見了吧?買賣怎樣?」

  先前語出不透的大漢,瞪著大眼,倒抽一口涼氣,如見鬼魅地往後退,「砰」一聲砸倒了一張坐椅。

  文昌近來名震江湖,漢江禿蛟豈能不知?只嚇了個冷汗直冒,臉色泛灰,一躬到地說:「蔡兄恕罪,在下在下不敢,李兄弟多有冒犯……」

  文昌心中大奇,怎麼?這傢伙怎不記一飛刀刮掉頭皮之恨,竟然如此客氣了?他卻不知他的名號在江湖中所亨有的地位和份量,難怪他會感到奇怪,他閃在一旁,搶著說:「凌當家和種、管兩位好漢,是來報當年龍駒寨之恨麼?」

  「蔡兄言重了,在……在下……」漢江禿蛟語不成聲地答。

  文昌舉步便走,一面說:「請借一步說話,在下有事請教。」

  漢江禿蛟心中有如十五個另桶打水七上八下亂升沉,提心吊膽跟著下樓,低聲說:「蔡兄但請吩咐,凌某聽候差遣。」

  兩人到了大街,走了個並排,文昌低聲道:「首先請不要透露在下的行蹤。」

  「凌某遵命。」

  紀府大姑娘平日.在外耀武楊威,老遠地人們便走避一空,誰也不理她,她的威風沒有人欣賞,發洩的對象愈來愈少。

  今晚,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倒霉鬼蔡文昌快意,卻被白衣龍女父女兩人強出頭掃了興,更打傷了她兩名健僕,甚至要拔劍殺她,文昌最後那一絡刻毒的報復性威脅言詞,也令她怒不可遏。她狼狽地奔回乃姐官宅中,如此這般一訴。

  鷹爪四出,要捉拿月前謀劫欽差的要犯,事情鬧大了。像這種任性凶橫的女人,確是少見。有其父必有其女,由她可以知道她的父親在漢中府是甚麼樣的貨色。

  這鬼女人在乃姐處等候消息,可是等了個空,不但挨了八馬鞭的人逃走了,連打了她的健僕的父女倆也失了蹤。她等得怒火沖天,三更天方根恨地返回家中,驚怒交加中,她慌慌登上自己的銹摟,支使著僕婦丫環替她準備晚妝用品,憤怒地進入繡房。

  驀地,她感到毛骨悚然,心向下沉,粉頰泛上了蒼灰色。想叫,但喉嚨似乎塞住了。想動,卻感到渾身發抖。一陣寒顫通過全身,睜大著眼睛死死地盯視著妝台上的大銅鏡,如見鬼魅。

  不錯,確是有鬼魅出現了,大銅鏡中,清析地映出她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黑頭罩只露五官的鬼影,一對大眼神光電似,委實嚇人。香閨中出現這種鬼怪,她怎能不伯?膽子都快嚇破了。

  鬼影的巨大虎掌伸出了,落在她右肩上。

  夫!不是眼花,不是幻影,肩上確是感到有東西落下,她全力扭頭一看,張大櫻口想叫。

  「啊……」只叫了半聲,肩上的大手便扣住了她的咽喉,恐怖和死亡的感覺襲到,她立即昏厥。

  怪影正是文昌,他來了許久了。他一咬牙,將紀二小姐扔到在床中,取過一壺冷茶,淋在鬼女人的頭面上,再一掐人中穴,紀二小姐悠然醒來,恐怖地嘎聲叫:「你……你是…… 是人是……是鬼?你……」

  她一面說,一面向床後退,伸出顫抖得極厲害的雙手,要拉綿衣蒙上頭。

  文昌陰陰一笑,一把扣住她右腳向外拉,拉到床沿再伸手抓起綿衣扔在床上,拉掉了黑頭罩。

  姑娘記性不壞,雖則文昌臉色已恢復正常,青灰色已退,大汗不見蹤跡,但臉形和神情未變。

  「是……是……是你,你……」她絕望地恐怖地叫。

  文昌雙手疾伸,抓住她的雙肩向上提,再將她按在床沿,再一隻膝蓋頂住她不著地的下身胯內,冷笑道:「你這千人騎萬人跨的賊母狗,你的威風那兒去了?你的僕人呢?你的馬鞭呢?」

  「救……」她張口狂叫救命。

  但聲音末離口,咽喉已被扣住了。她拚命掙扎,但白費勁。

  「啪啪啪啪!」文昌不輕不重地給了她四耳光,又快又急,像是四聲齊響,打得她三魂七魄離了竅,天旋地轉不知人間何世。

  「饒命!」她吼聲叫,叫饒命了,這短短兩個極不平常的字,達一生中她從未連在一起使用過,說起來十分苦心而困難,難以出口,但這時她卻毫無困難地說出來了。

  文昌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微笑道:「我說過的,甚至幾乎會在心中發響,你將受到惡報,你將家破人亡,你將死活都難,你將後悔,姑娘,你認為我是空言恐嚇麼?」

  「求求你,我……我錯……錯了,我已後……後悔。」她語不成聲地哀求。

  文昌惡意地陰笑,往下說:「晚了,姑娘,既然錯之在前,後悔也無法挽回你的可悲命運。」

  「嗤」一聲裂帛響,姑娘的上衣應手裂開,再一拉一帶胸圍子也破了。

  她全力撐住他的手,沙亞地叫:「請……請放……放手,我……我願答……答應你任……任何……」

  「呸!大爺不要你這賤母狗。乖乖1你知道你將得到些甚麼報應?我!你仔細聽著。首先,我要殺你全家,然後放上一把火,至於你,我要將你賣入最下等的暗無天日的娟家,讓你被百萬人騎跨。姑娘,那滋味我想信你定然樂於品嚐。像你這種非人的生活,你永遠不會回想自己的過錯,惟有這種惡毒的報復才會使你恢復人性。」

  一陣裂帛響,她絕望地呻吟,渾身發抖,哀叫道:「饒命,饒……饒……」咽喉被手所控制,聲音如蚊叫。

  文昌不理她,撕下一條余帶,將她的嘴掐開,勒馬嘴似的困得死緊,她再也叫不出聲音了,再伸手抓住她的雙手一拉一帶,肩膀處脫了臼,手也不能夠動了。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要讓你……」

  「砰」一聲暴響,右面花窗突然震倒,白影一閃,白衣龍女粉面鐵青,仗劍飛入,叫:「蔡文昌,你……你好無心,你……」

  紫影再閃,四海神龍也越窗而入,訝然叫:「蔡文昌,你競……竟採花報復,不太卑鄙了麼?」

  兩人剛剛趕到,只看見文昌擺弄著紀姑娘,沒聽到文昌先前的話,誤會了。

  文昌抓起被單,懶得分辨,火速將紀姑娘擱上肩背,一面說:「休管蔡某的閒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看劍!」白衣龍女的嬌叱打斷了他的話,聲到劍到。

  文昌如果想背人,勢必傷在劍下,只好將紀姑娘扔掉,用撕來的被單帶斜飄抽出,不但讓過一劍,且能反擊白衣龍女的背腰,柔軟的布條在他手中使出,成了鋼條,如被抽中,小蠻腰怎受得了?她只好橫飄避招。

  兩人在房中換了兩次照面,棋逢敵手,文昌知道,今晚是白來了,逐漸向破窗移,一聲低此連攻三帶,脫出了劍—網,飛上了窗台,說「咱們走著瞧,再見。」

  聲落,人影已杳。白衣龍女正待迫出,四海神龍叫道:「救人要緊;追不得,他的暗器厲害。」

  白衣龍女珠泊紛紛,一面救人一面說:「天哪!他果然是無心淫賊。」

  「孩子,別胡說,他身上衣著完整,不像是採花之人,但他這種報復手段,確實太惡毒了些。什麼人?」四海神龍看來是對愛女說話,突向另一扇花窗低吼。

  花窗徐開,進來一個白髮老人和一名青年小道士;像兩個無形質的幽靈,無聲無息地飄落房中。

  白衣龍女將紀姑娘推入床中,拔劍搶出。

  白髮老人搖搖手,輕描淡寫地說:「聽老朽說明。我兩人比你們早到許久……」

  「尊駕為何不先救人?」四海神龍問。

  「哈哈!閣下定是洞庭君山的四海神龍了。」

  「尊駕高姓大名?」

  「不必問,老朽為免兩位誤會蔡文昌是採花大盜,故而現身說明原委。兩位在大街出面,當知蔡文昌所受的屈辱是如何難以忍受,他是個在仇恨中生長的人,報復自在意中……」

  「但他不應該如此報復。」

  「他要將人送給漢江禿蚊的毛賊凌辱,並非採花。兩位來晚了,沒聽見他先前所說的話,你們可以問問那可惡的紀二小姐,便知所言不虛。人言可畏,兩位請口下留情,不要妄將來花淫賊之罪名給予蔡文昌。後會有期。」

  父女兩呆在那兒,四海神龍目瞪口呆地說:「這是誰,武林中怎麼沒聽說過這兩位超塵拔俗的高手?」

  第二天,官府中捉拿圖劫欽差的官令取消了,說是一場誤會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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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43:37
晚間,虎頭橋下首一隻蓬船內,倉中一燈如豆。裡面擺了一桌上席,圍坐著八個人,文昌坐了首席,漢江禿蛟主位相陪,水鼠管江和梭魚種豪也在坐。

  已近三更正了,在座的人都有了八分酒意。文昌在懷中取出得自紀二小姐香閨的一把首飾,丟在桌上說:「凌兄在下說的夠明瞭,決不接受不花勞力得來之財,這些首飾,請替在下換一百兩銀子備用。在下不是瞧不起諸位兄弟,怎奈生性如此,休怪。」

  漢江禿蛟搖搖頭苦笑,說:「蔡兄委實令兄弟為難。唉!沒話說,人各有志,林某不敢免強,先別管銀子,來!干!」他舉走了酒碗。

  艙面響起了腳步聲,有人叫:「告當家,有外客求見。」

  「誰?叫他等一等。」漢江禿蛟不耐煩地叫。

  「漢中府鷹爪周大爺請見,並要求見蔡兄弟。」

  漢江禿蛟神色一正,向文昌道:「蔡兄,鷹爪周誠請見,是否……」

  「姓周的是什麼人?」文昌問。

  「漢中府的地頭蛇,也是名武師,師出武當,為人介於亦正亦邪之流,倒算得一條好漢。」

  「不是官差?」

  「不是,但他的手面寬,與各方面都有些少交情。」

  「請他前來一會,哼!但願他不是找死來的。」

  「請周爺上船一會。」漢江禿蛟交迎出向外叫。

  小舟輕搖,漢江禿蛟迎出倉外,和交人略事寒宣,方領著一名身材雄壯,年約四十開外的中年人入艙。

  中年人第一眼便看出文昌的穿著和外表與眾不同,首先抱拳拱手,含笑道:「在下果如所料不差,這位定是蔡兄文昌。在下姓周名城。」

  文昌回了一禮,淡淡一笑問,「周師付手面果然夠尖,請教,尊駕怎知在下便是人人必欲得之而甘心的蔡文昌?」他一面說,一面冷然盯視著漢江禿蛟,漢江禿蛟被看得心中發冷。

  鷹爪周城在讓出的一個空位坐下,笑道:「蔡兄不可誤會了凌當家,凌當家夠朋友,始終不將實情見告,昨晚大街之上,白衣龍女會叫出蔡兄的姓氏,再由江湖傳言中揣測,兄弟使知道蔡兄是名震江湖的蔡文昌。」

  文昌神情不再冷,單刀直入地問:「周師付,能將來意見告麼?千萬不可說是慕名而來的。」

  「蔡兄快人快語,兄弟不再客套了。實不相滿,兄弟乃是受人之托,專程前來請求。」

  「求情?周師父太客氣了。」

  「好說,好說。兄弟是受本府紀大爺之托……」

  「哼,不是拿蔡萊歸案?」

  「量紀某也不敢。他懇求兄弟出面求情,請蔡兄高台貴手,怨他的女兒無知,予與改過自新的機會,不究既往。」

  文昌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說:「叫他小心了,他可以花大批金銀,請來大批護院和官兵防備,請告訴他,不論何時省不可松洩,亡命客有的是時間,我會等機會到來的一天下手。」

  鷹爪周誠額上直冒汗,並言著說,「蔡兄是江湖奇男子,必定是大客人海量,小丫頭任性無知,已經自食其果,大病在床,已是半條命的人,後悔不迭。紀家請求蔡兄給他們一次洗面革心的機會,從此閉門長思已過,不論是非,希望蔡兄指定時地,讓他父女登門負荊請罪……」

  文昌干了手中一碗酒,接口道:「也好,蔡某並非窮凶極惡之徒,請周師付告訴他,謝罪的事免了,今後,漢中府紀家再有任何惡跡出現,休怪蔡某心狠手辣。」』

  鷹爪周誠大喜,離座行禮道:「蔡兄海量不研,兄弟心感,先行謝過。」笑向漢江禿蛟道:「凌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須轉告紀家令他們放心,先告罪一行,日後再至貴舟專誠來請諸位過居小飲……」

  漢江禿蛟站起留客道:「周師付,疾不在一時,何不把盞小留?難道說,認為兄弟招待不周嗎?」

  「豈敢豈敢?在下今晚確是另一要事,後日當設宴促駕。」鷹爪周誠一面說,一面倒了一碗酒,向文昌舉碗道:「今晚褒城閻王講司馬山主派人前來知會,兄弟不得不虛與委蛇,恐怕明白無俠前來拜會吾兄,故於後日……」

  漢江禿蛟神情一冷,突然插口道:「周師付與活閻王司馬奇有交情?」

  鷹爪周誠搖頭苦笑道:「不!去年咱們為了他在本府做案,曾經拼過命,後來由西北鏢局的冷劍洛義出面排解,不了了之。」

  「那麼,他為何又派人前來知會?」

  「據說,有一位姓施的致狀官員攜家走棧道入川,他們要留下這一筆油水,派人前來知會,希望漢中府的人不要出面為難,答應……」

  文昌越聽越驚心,但不動聲色,突然插口道:「周師付所說的姓施官員,是指前西安府的右參政?」

  「大概是罷。蔡兄知道這事?」

  「當然知道,周師付準備如何答覆?」

  鷹爪周誠搖頭苦笑,說:「司馬山主如不在府城左近出手,在下管不著,即使要管,周某也無此能耐。」

  「周師付對此事持何種看法?」文昌問,他心中在訂主意,暗作決定。

  但他知道,今後麻煩大了,不出面是不行了,施家父女前途多難。

  鷹爪周城哼了一聲說:「只要司馬山主不在本府附近傷天害理殺人越貨,在下不願自討沒趣,再說,誰教姓施的會是朝庭大員?這就夠了,用不著為他們可惜。」

  文昌虎目神光倏現,問:「閻王講的使者還在嗎?」

  「目下仍在舍下。唉!蔡兄與施家……」

  「請轉告來人,施參政乃是我亡命客的獵物,任何人岔出一枝,咱們將有人刀頭濺血。在下走的是邪谷古道從連雲棧出褒城,就是要在入川要道上等候下手。司馬奇如果不想自找麻煩,叫他放手不可沾手染指。」

  鷹爪吃了一驚,說:「糟!他們準備明日午間動手,將人劫往閻王講,這時要使者轉告,豈不太晚了些?」

  文昌推椅而起,向漢江禿蛟說:「林兄,勞駕派人取在下的瑟琶和一百兩銀子來,在下須立即上道,快!」

  「蔡兄,按路程,這兒到褒城是五十餘里,出去很晚了。」鷹爪周誠說。

  「在下要到閻王講。」文昌簡捷地答。

  「請聽我說,由周某火速打發人回報,同時蔡兄如果用每一時辰廿里的腳程先趕至設伏地,比到閻王講要人好多了,閻王講中好手上百,進易出難哩!」

  「設伏動手處在那兒?」

  「在城北三十多里褒河峽谷中,那是險峻的棧道,但相當危險,一面是絕壁,一面是亂石奔流,那地方很易找,曹掏在石上留了「滾石」兩個字,不須問也找得到。」

  從漢中到褒城,都是平原。褒城正是南北棧道的分界樞紐,東北的邪谷古道也在這兒會合。古道終點褒谷在縣北五十里,閻王講正在後的西南面,南距設伏處只有十多里,對方早該準備停當了。文昌往上趕,必需先經過設伏處。

  他總算不虛漢中之行,假使沒有遇到漢江禿蚊,必將終身抱撼,他萬萬料不到有人在途中動手打施家的主意。

  破曉時分,他先到了褒城,兩個時辰,他一口氣將近趕了六十里,說快不快但也有點累了。

  活閻王司馬奇,算起來是黑旗令主的死黨,五丁神曾經概括地告訴過文昌,所以文昌心中甚為焦急。

  到了褒城,他放了心,三十多里要是真正趕路,只消半個時辰,距午間早著哩。他決定宰了活閻王,先樹下威望,沿途必定方便得多。

  他心中有點委決不下,就是沒有人可以出面明助施家保鏢,假使闖過了這一關,按理,他向施家動手不過是舉手之勞,怎能一直往下跟而不下手?

  「管他呢!到時再說,也許我可以假裝受傷,找到未能及時下手的藉口,啊!我必須先找一把趁手的兵刃了。」他心中在暗自打算。

  褒城,是一座平原上的古城,一片平原廣野。向北望十里外,便是無盡的高山。平原上,麥浪飄搖,東面是保河,滾滾南流。

  這兒是古妖姬褒擬的家鄉,據說,褒城的美女天下聞名云云。

  縣城並不大,保河的對面山腳附近,山居的土著倒是相當多的,隔河相望,全是一列列的土窯洞,有一條木橋方便入客,無形中將城和鄉拉在一塊兒了。

  文呂到了北街,遠遠地,便看到了一間打鐵招牌入目,上面刻著字:「褒城鐵店。專門打造耕具跌鐵,精煉琢磨兵刃暗器。」

  大門左右,貼了一付龍飛鳳舞的對聯,寫的是:「手藝天下聞,漢中第一家。」口氣確實不小。

  大庭前半段是貨架,後半段是鍛爐和原料廠。

  右側臨街處,也建有一座煉爐,皮風箱呼呼,炭火熊熊,一名赤膊師付和一名小後生,用大小鐵錘丁丁當當敲打了一具大鐵耙,由師付鉗住快冷了的成品,往黃泥水中淬火「嗡」一聲濃密的白色水霧蒸騰。

  文昌一身青直掇,肋掛小包裹,大踏步進了門,他人生得俊,個兒高大,一表非凡,青布直裰掩不了他的英風豪氣,店主人眼睛夠利,迎上含笑道:「客官好早,請裡面奉茶。」

  文昌抱拳為禮,說:「打擾了,小可要買一把劍,可肯讓小可一觀?」

  「客官請看貨,請問是打造嗎?」

  「不,小可要趕路,要現成的。」

  店主走到兵器架旁,扭頭打量了文昌一眼,淡談一笑,不去架上取掛在架上的劍,卻拉開了一邊長櫃門,伸手虛引說:「客官請任意挑選一試。看看可有趁手的?這裡面是百煉上品,最輕的六斤四兩,最重的九斤九兩。」

  六斤四兩的劍,劍身薄而窄,但只能走輕雲,不能使用格架攔托,通常是高手名家使用。九斤九兩的可以擋硬傢伙用,使用起來勢沉力猛,大多是練劍有成的好手所用。但一般來說,即使是三流人物,也喜歡使用六斤四兩的劍,因為臂力不夠,而且可以充充名家,只消唬唬不懂拳腳的人就成。

  櫃中共有十幾把連鞘長劍,其中一把裝飾得十分美觀。沙魚皮鞘,雲紋度金護殼邊。上護偃半圓,下護鍔突出便於架托。鑲銀纏絲靶,青銅雕花雲頭。大紅流蘇,絲條纏蛟筋掛帶。另一把擱在一旁,黑木旁鞘,外罩綿蛇皮,蛇皮斑斑剝剝,破爛處顯出裡面的木胎,難看的要命。鞘尖是銅絲一般的鞘箍,護鍔是同料的八葉內孤,也就是說,錯字決可以趁手,卻無法扣托。把也是同質的奇怪金附,似鐵非鐵,似鋼非銅,是連劍鑄成再刻化的,刻的是拖了一條怪尾巴和一隻腳的六隻雷鳥,怪尾巴形成奇怪的握紋,正反皆可握實。雲頭上未飾劍穗,鱉腳之至。

  文昌略—打量,伸手便拿起那把古劍。店主呵哈笑,搖頭道:「許多名家伸手時,便抓這把爛鐵,但都會失望的丟手,真怪。」

  文昌一按卡簧,劍無聲的跳出,恰好落實掌心,首先便吃了一驚,心說:「天!好手藝。造劍的人了不起。」

  他拔劍出稍聲息毫無,他不用看,便說:「鞘口和鞘內的夾片,是真正的純金所造。」

  「啊!客官像是知道哩!」店主驚然叫。

  文昌不理他,仔細察看劍身。劍身確實窩囊,青中帶灰,斑斑剝剝,銹蝕得像是蛤蟆皮,怎算是劍?但入手甚重,重量不下十斤。

  他扣指一彈,「嘎」一聲悶響,毫無金鐵之聲,他是兵刃行家,大由大奇,按理如此沉重的劍,不像是蝕腐了的哩!

  「晤!怪!」他自語。

  再彈幾記,他略一沉思,暗運神功伸兩指夾住劍身,內力徐吐。不久,突覺指尖有浮動之象,鬆開一看,怪!銹斑已盡,並無異狀,但他卻心中一動。

  他微微一笑,點點頭,將劍身貼在耳邊,默運神功扣指猛彈。

  在外人聽去,仍是一聲「嘎」!但在他耳中卻變成了雷聲明陰。

  「請問,這把怪創是從何處得來的?」他問。

  「是東面城因城縣南斗山一個樵子拾得的,賣給小店作廢鐵。小店因形態與今世的劍不同,留在這兒讓客人品認。」

  「多少銀子?」

  「怎麼?客官想買?」店主驚然叫。

  「不錯。」

  「客官竟買這把廢劍?殺雞麼?哈哈哈!」店主狂笑不已。

  「多少銀子。」文昌木無表情地問。

  「客官真要?」

  「在下從不戲言。」

  「好吧!小店買來是一百制錢,客官瞧著辦好了。」

  「你說個確數。」

  「一兩銀子。」店主正色答。

  文昌取出銀錠,十兩重的共有五錠,塞入店主手中;一面翻起腰帶露出裡面的皮腰帶,拉出扣絆掛上劍,說:「我給你五十兩,謝謝你。」

  五六名夥計包括了店主,全都張口結舌呆在那兒,文昌走到火爐旁,極有耐心地用火慢慢迫烤劍身,一面笑問呆在—旁的店主:「斗山,在下不知道。貴地可有人知道麼?」

  店主傻傻地說:「怎能不知?上下有不少石穴,據說是上古仙人修煉之所,不時可以看到奇怪的白鹿出現,鬼才看見過神仙,傳言而已。」

  文昌不住點頭,接口道:「山上下有五穴,一通崑崙,一通隴山,一通武當,一通青城,一通長安。哈哈!這當然是神話。穴中沒有傳說中的千年靈芝。據說,靈芝像是一隻千年蛤蟆,誰也沒有過,蛤蟆倒是真多,就是因為這座山記載在道家的開山經上,所以神話很多,古往今來,玄門有道方士,在那兒隱修的頗不乏人,玄門方士中,用兵刀變法的人並非奇事。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這把劍是古方士羽化時留在塵世的貴物,可能是長年遺落在蛤蟆堆中,沾了蟾酥便成了這般怪模樣。」

  「這種說法,委實難以令人心服。」

  「呵呵!但願在我料中,免得白丟了五十兩白銀,五十兩可以賣兩把好劍哩。」

  「客官後悔了?」店主抓緊五錠銀子往後退。

  文昌走向鐵塔,笑道:「店主,後悔的將是你。」聲落,用劍平拍鐵塔,一連五擊,第六擊「抖爭」一聲龍吟,薄薄的鐵跡飛濺,聲震耳膜,今人聞之心向下沉。

  青芒如電,劍身青中帶碧,光華爍爍,冷氣森森,劍身的回聲如同天際傳來的隱隱殷雷。

  「嗤」一聲輕響,鐵塔被文昌劍砍掉一雙角。青芒倏倏,文昌用神奇的手法擲入鞘,聲息毫無,大笑道:「這把劍身上面刻有劍名,叫做碧玉屠龍劍。劍並不能絕壁穿洞無堅不摧,但任何神刀也不能砍損它分毫,用一斤力,可增一分威,全力一砍,依然可以損鐵削銅。哈哈哈哈1謝謝你,再見了。」出店如飛而去。

  棧道在大峽谷中盤旋,左面是飛崖絕壁,右面是飛珠濺玉的褒河,奇峰尖禁列,如戟如矛直上天際,河流從西北猛衝而來,在這兒被蜂所阻,向東一折。河床中石禁禁,犬牙交錯,水在亂石中間激流逆折,形成無數渦流,水聲如雷,浪花飛躍,高可及丈,衝向下游石門,令人驚心動魄。

  這一段十里前後,共有三段棧道,每一段都有半里長短,在飛崖中間鑿壁架拄,上鋪木板,人行走其上,膽小朋友心驚膽跳。

  站在棧道入口向下望,兩側奇峰壁立,還遠處是山間小徑,對面一座巨石上,判了兩個大字:「滾雪」,據說,是三國時代曹操所題的古跡,形容這一帶的水勢,真是最貼切最正確的形容。

  在棧道前後設伏行劫,真是太妙了,如同甕中捉鱉,手到俯來,如果不是飛鳥,絕逃不了。即使變魚跨水,往跳別說是趴在石上,跌在水面上也同樣性命難保。

  文呂將小包裹背上,劍也緊在背上,百寶囊之旁,多了一條飛爪百煉索,在危崖絕壁間拚命,這玩意頂管用。

  棧道前後危機四伏,活閻王已得到漢中府送來的急報,說是亡命客的買賣不許他人插手。至於亡命客在何處?來人卻無法探出。

  他早已在黑旗令主口中知道亡命客的事跡,心中不無顧忌,但他自傳了得,而且人手多,何所懼哉?堂堂一山之主的活閻王司馬奇,豈會被一個江湖小輩嚇得縮手?不像話麼!再說,亡命客正是黑旗令主欲得而甘心的人物,好不容易被他無意中得到消息,大好機會豈可錯過?得到消息之後,立即飛騎車高手下山,不但要親自動手劫經施家父女,更想擒捉亡命客揚名立萬,先一步在附近布下了天羅地網,全力以赴。

  施若葵父女,昨晚在雞頭關巡察司投宿,旅途勞頓,日上三芋方開始啟程,巡察司的官兵,派了兩名丁勇護送上演。一行四乘山轎和二十名腳夫,浩浩蕩蕩往南下。

  山轎每一乘有兩名轎夫,和兩名預備夫子。轎門和窗門關得緊緊地,免得轎中人吃驚。山碼領先而行,三十名腳夫挑著箱籠什物在後跟。第一乘是施若葵,第二乘是玉英、第三乘是周媽和玉英的小弟弟,第四乘是小菊。

  已燈末,一群人來到將近設伏之處了。這一群善良的人們,並不知殺機四伏凶險迫近眉睫,

  文昌早已來了,但他找不到可疑的人,按理,這一帶應該可以找到埋伏的人,為何人跡不見?他一步步向前搜,終於踏上了棧道的南端。

  棧道的上空絕崖,掛了無數籐,三五丈高的山籐掩覆處,賊人早已鑿石安椿,用繩籐做架,人隱伏其中,委實不易看出。棧道下方,也隱伏了不少,無法下望,當然不易找到人影。

  前面十餘丈上空四丈左右,三個人以籐繞身,倚附在石壁上,三把強弓徐徐拉開了,箭尖的一星寒芒,一一指向他的心坎,他蒙面不知,只顧前後凝望。心中焦急如焚,不知死神在向他招手。

  「難道,鷹爪周誠的消息傳到了,他們已聞風撤走?」他心個自問,一面緩向前移。

  到了前面五六丈處,仍不知斜上方有險。

  前面沒有動靜,半空中的棧道前後無人。他扭頭回望後面空蕩蕩。

  三張強弓拉滿了,水聲如雷,掩蓋了一切聲息。

  腳下棧道下方一條板縫中,一把把刀尖作勢上溯攻下盤的機會快到了。

  驀地,他心中一驚,心說:「不好!難道他們在前面搶先動手?」

  三枝勁矢也恰在這時離弦,三點銀星一閃即至。

  下面板縫中,一把尖刀突然上吐。

  後面兩里地,小徑繞過一道鑿壁,四海神龍領先疾走,白衣龍女緊跟,兩人的輕功十分驚人,白衣龍女額上出現了汗影,一面問,「爹漢江禿蛟的消息恐怕不真。」

  「為何不真?」

  「怎麼仍不見有人?亡命客既然在這兒行劫,活閻王豈會甘心雙手奉送?必定有番凶狠搏殺,怎麼……」

  驀地,空間裡傳來一聲慘號,掩蓋了如雷的水聲。

  「啊……」另一聲慘叫接踵而至。

  「爹,快!」白衣龍女叫。

  「孩子,你到底幫誰?」

  「誰也不幫,助施參政一家子脫險,這人是個好官。」

  「你真要和蔡文昌動手?」四海神龍問。

  「他的所行所事天理難容,無惡不作,女兒問理不問人。」

  白衣龍女顫抖答,顯然她十分激動。

  「我看,你已經深陷魔障,連自己也不瞭解自己了。」

  「啊……」又一聲慘叫傳出,就在前面不遠。

  「快!」四海神龍叫,腳下一緊。

  施若葵一行人,距這兒有兩里地,仍末接近棧道,也沒聽到慘叫聲,浩浩蕩蕩向下趕。

  一個白髮老兒和一個小道士,緊隨後面不捨。

  驀地,路旁岩石草叢中站起了二三十名黑衣大漢,喝聲如雷,「棧道連雲,閻王買命。吠!站住!」

  連雲棧,在褒谷之北,是斜谷古道的有名險棧,但不屬於北棧道。這兩句切口,是表明他們的身份,一聲便知是褒谷閻王司馬山主到了。

  腳夫們是逐站僱用的,這一群人正是雞頭關附近的腳天,怎能不知活閻王的大名,乖乖按規矩放下擔子和山轎,閃在路旁一個個垂頭坐好。盜亦有道,假使腳夫不反抗,生命便獲得保障,強盜們不會和他們為難。

  兩名巡檢司官兵一看強盜太多,沒命地向後轉飛逃,逃回雞頭關報信去了,他們走在最後,逃跑起來方便,快得腳後跟幾乎打著後腦勺,吃奶的氣力也用上了。

  老頭和小道士大袖飄飄,腰懸長劍,似乎瞎了眼,沒看到前的英雄好漢,仍向前急走。

  山轎驟定,施若葵鑽出轎門一面問:「怎麼回事?咦……」他臉色全變了,看了奔來的黑衣兇猛大漢,他再笨也知道怎麼回事啦。

  他膽子倒相當大,神情肅穆當路一站,大喝,「誰是首領?請前來答話。」

  一名小賊奔到,挺刀衝上叫:「狗宮!你認命。」聲到刀到,當胸便扎。

  施若葵站立不動,虎目怒張,大喝道:「住手!好沒規矩。」

  小賊一怔,百忙中將刀旁撤,被施若葵沉靜無懼肅穆神情鎮住了,訝然問:「咦!你她媽的還要威風?」

  「你們為的是劫取金銀行囊,按理不該殺人。去!叫你們的首領來說話。」施若葵朗聲答,在鋼刀之前毫不懼怕。

  兩名像是首領的黑衣大漢,飛掠而至。

  驀地,行列的一端有人大吼:「不許走動,老不死乖乖退到一旁挺屍。」

  原來小賊們在旁分派人手去挑按二十挑箱籠行囊,白髮者頭和小道士已經到了,旁若無入地向眾人中闖來,被一名小賊劈面擋住揚刀喝罵。

  老頭兒似若末聞,大踏步向大漢撞去。

  刀光一閃,大漢撤上了單刀,發出一陣獰笑,等老頭兒來至近切,陰陰地說「你將是第一個刀下死魂。」聲落一刀砍去。

  老頭兒突然止步,單刀半分之差沒砍上,刀尖經過老頭兒的胸前,擦衣而過。

  大漢一怔,算計老頭兒必定迎上送死,怎麼這般巧?老頭兒老眼一翻,怪叫道:「怎麼?我老人家不是柴,你怎麼用劈柴刀亂砍一氣?太不像話!」

  大漢先是一怔,接著勃然大怒,一聲怪叫,踏進兩步又是一刀。

  他的刀舉起剛向下落,不知怎地,老頭兒竟然貼在他的胸前了,刀無法砍下啦!他還不猛省,用刀柄全力下擊,擊向老頭兒的左太陽穴。

  「滾開!豈有此理!」老頭兒怪叫,一把反扣大漢的手腕,左手在下面一拔,撥中大漢的左肩,輕輕一震掌。

  「哎……」大漢狂叫著向小徑下方十餘丈亂石堆飛撞的狂叫聲驚心動魄,裊裊餘音搖曳。「叭撲」兩聲悶響,貫在石上腦漿進裂,再往下翻跌。

  「有人跳崖了,救人哪!」老頭兒身後的小道士尖叫。

  賊人大亂,四五名小賊吶喊一聲,挺刀前撲。

  「好傢伙,救命啊……」老頭兒叫,向前急衝,大袖一抖,兩名小賊飛起半空,向下面飛墜,慘號震耳。

  賊人已完全控制住大局,老頭兒和小道士只能從後面向前衝,中間的箱籠和前端的四乘山轎已被賊人所包圍,想衝前救人已嫌晚了一些。

  賊人大多,塞滿了道路,鋼刀閃閃,拚命阻擋,老頭兒和小道士除了費勁地一一格殺之外,短期間無法衝過去搶救前面的施家父女。

  兩名大漢到了施若葵面前,並肩而立,一個問:「狗官,你找首領?我,算是首領。」

  「你是自己往下跳呢,還是想動刀?好吧!讓你選。」

  施若葵有點淒然,但神色仍然從客,說:「你們要的是財物,可以取走,不得傷害……」

  「啪啪啪啪!」大漢出手如電閃,左右開弓一連四耳光,將施若葵擊倒在地,手按刀靶叫:「你得死!大爺們人財全要,斬草除根,咱們從不留話口,跳下去!」

  另三乘山轎前哭聲震耳,施姑娘被兩名大漢夾住,尖聲向這兒掙扎著:「不!不!請不要傷害我爹爹,求求求你們了,求求……又哪!」她尖叫一聲,突然昏厥,因為她眼看大漢的鋼刀,正向她爹爹的心口扎去。同時,她已被小賊架走了。

  施若葵頭暈目眩,人倒地本能地向側滾,「嗤」一聲,鋼刀扎入他的身側碎石地中,差點兒命喪刀下。

  大漢「咦」了一聲,踏進兩步用刀尖指著他,惡狠狠地說:「世間像你這種人,活該下地獄上刀山,送你見閻王,在陰曹地府你可以去告閻王講的英雄好漢。」

  罵完,刀慢慢下送,冷森森的刀尖,指向施若葵的心窩,逐寸下移。

  「想不到我施若葵如許下場,真是倉天無眼。」施若葵喃喃地絕望地叫,閉上了雙目。

  刀尖逐分下沉,近了。

  文昌在扭頭回奔的剎那間,已看到談淡的銀星飛射而、來,相距太近,入目箭已身近。他是暗器大行家,但時已近身的箭實難躲閃。幸而他反應超人,箭也太過密集,全射向胸口,無形中給了他一線生機。

  「呔」!他大吼,身形後轉,收小劍臂護身斜格來箭,同時向側倒,他知道,假使不躺到,後續的箭將接二連三飛到,自己將會成為箭手的話靶。

  「撲!嗤嗤」!一箭射中小臂,被臂小皮護套上的革阻住了,震落地面。另兩支擦皮套貼胸飛走了,劇烈的磨擦,將衣袖劃了兩條裂痕,好險!

  在他倒下的剎那問另三支勁矢劃空飛過,厲嘯刺耳,但全部落空。

  身軀著地,又一把刀尖剛在板縫中透出。幸而他側身著地,刀尖劃破他的上臂前側,血縫出現,鮮血直流。倉促間應變,他的護身無極氣功僅煉成四成,無法禁受刀尖一擊,掛了彩。

  他的反應委實驚人,猛地一掌拍出,不等下面的人拔箭再刺,掌已拍中刀身,刀尖立斷。

  他抓起刀尖,挺身躍出兩丈外,「著打!」刀尖出手。

  發箭的三個人剛搭上第三支箭,文昌已到了他們下方不足五丈,刀尖已到。

  「啊……」一名大漢狂叫一聲,飛墮而下。

  「下來吧!狗東西。」文昌怒叫,人已到了大漢們的正下方,兩把銀羽三稜破空上飛。

  「啊……」慘叫聲又起,兩名大漢同時向下墜,「砰砰」兩聲暴響,棧道招搖若塌。

  文昌手急眼快,立即抓回兩人腹下的銀三稜羽箭,向後再扔。

  棧道上共有十餘名賊人,紛紛翻上棧道,兩名最近的賊人各挨了一箭,慘叫聲搖洩下墜,跌下百丈溪底。

  岸上,賊人也有十餘名,有些將山籐放下向下爬,有些身手了得的往下跳。

  正上方一名賊人,雙手箕張凌空下搏,落向文昌的頂門,飛撲而下。

  文昌眼觀四面,.耳聞八方,不但防人,還防暗器,頭項上有人落下,豈瞞得了他?雙手伸,接住了來人的雙手,雙手成了鋼鉗,一聲大吼,旋身將人一帶一扔。

  大漢駭然驚叫,人成了風車,旋轉著飛向棧道外,使撞倒了兩個同伴,三個人像塊巨石飛墜百丈溪底。

  文昌總算得到了拔劍的機會,一聲狂笑,碧玉居龍劍出鞘,屹立如山,等待賊人撲上,怪叫道:「亡命客蔡文昌,誰不要命,上!哈哈……」

  狂笑聲中,大旋身劍發如驚電乍閃,連揮兩劍,換了一處方位,屹立如獄峙淵停,碧芒在烈日下光芒耀目,劍上末沾絲毫血跡,劍夫前指,大吼道:「來吧!儘管上。」

  兩名持刀黑衣賊踉蹌止步,胸前一左一右各開了一條血縫,血泡往外冒,手中不住抖動身形不住搖幌,腳下凌亂,不住吸氣翻眼,突然吁出一口氣「嗯」了一聲,抽搐了,人也倒了,在他們自己的血泊抽搐。

  文昌徐徐轉身,因為身後來了人,兩個大漢沖得快,兩把單刀舉起了。

  文昌雙目厲光閃爍,嘴角泛起冷酷無情的怪笑,劍尖指向兩人的中間,突然一聲怪叫,人影乍閃,碧芒飛旋,前衝,出劍突入。

  「鼕鼕」!兩把鋼刀被他絞飛,人影候止,他退回了原地。

  兩大漢「哎」一聲厲叫,用手急按胸口的劍孔,鮮血從指縫中噴出,「砰葡」兩聲衝倒在地,在棧道上翻按,有一個墜下溪底去了。

  「叫活閻王來,不必枉送性命。」文昌沉叱,站在三具死屍的中間,威風八面。

  二十餘名小賊,大概平生從未見過這種陣仗,殺人時冷酷無情,屹立時點尖不驚,進手時如狂風乍起,劍出時兇猛狂野,瀟灑,從容、沉靜,卻又凶很,快捷、辛辣、所有的人,全都臉色大變,在兩端舉刀戒備,不敢進又不願退,更沒有人敢於答話。

  棧道寬不過六尺,一面是絕壁,無法站人另一面是百丈深淵,扶欄也被撞毀,更不能站人,也就是說,只能堵住兩端、交起手來不但怕刀劍暗器,更怕失足掉下百丈下的褒河,誰的膽子大,誰佔便宜。

  沒有人敢上,北面,很遠地傳來了吶喊聲。南端,也有人叫號,是白衣龍女義女正在英雄奪路,他們也碰上攔截的賊人。

  文昌大吃一驚,活閻王果然分頭下手了,施家父女大事不好。

  南端,他是從那兒來的,沒有施家父女,用不著管,他必需向北闖。

  「擋我者死」他大吼,身劍合一急衝而上。

  「咚咚……」龍吟大起,刀劍破空而飛。

  「啊……哎喲……哎……」慘叫聲雷動,人群大亂。

  外側木欄「嘩啦」一聲倒了。

  抓住賊人的身體,向下面飛墜,慘號聲動人心魄。

  碧芒吞吐,人群波開浪裂,碧王屠龍劍如神龍矢矯狂舞,衝開一條血路。文昌踏著屍體飛掠過去、遠出十丈外去了,十餘名賊人只有三名活的,靠臥在崖旁臉無人色,三魄似也脫體。

  出了棧道,繞過兩座山嘴,前面出現下降的河谷。左南,是一條只有一線清流的小溪,從山谷中流出會合褒河,奇峰插天怪石如林,可以看出那是向內轉入的小谷,有一群人正向外急奔,沒入古林怪石之內,再由另一面出現。

  對面,人聲鼎沸,賊人如蟻,四乘山轎停在那兒,施姑娘和周媽小菊,都被賊人架住,周媽仍死命抱住哇哇大哭的小施公子。

  施若葵命在頃刻,賊人剛刀正在徐徐下落。

  文昌一出山嘴便看清了鬥場光景,搶救已是不及,舌綻春雷吼道:「誰佔了亡命客買賣,他將屍沉河底。」

  吼聲震耳,所有的賊人全扭頭向這兒瞧,只有這處的人,仍和老頭兒小道士濺血死撐。

  鋼刀正要扎入施若葵的心窩,吼聲傳到,賊人一怔,扭頭回望,施若葵乘機睜目,向旁一滾,脫離了刀尖,卻被另一名賊人一把抓起,厲聲道,「狗賊,你想逃?不管你落在誰的手中,反正你總得死。綠林的朋友,決不會放過你這種人,你給我安靜些,聽候無常召喚。」

  一面說,一面制了施若葵的期門穴,丟在一旁。

  文昌飛掠而下,恰好山谷內奔出一夥賊人遇上了。

  賊人兩面張翼,路當中是五名身才魁偉,身穿紫紅箭衣的巨魁。

  「果然是他麼?」最左側一面賊人問。是曾挨了一飛刀的太白之狼徐鐘華,肩窩的傷大概好了,向身旁的人訝然地問。

  「是他!這可惡的小狗。」第二人叫,咬牙切齒,這人英俊清秀,玉面珠唇,不陌生,正是太白山腳前挨了一刀輕傷的玉面虎顏如玉,死對頭、冤家路窄,又碰上了。

  文昌從容地站住,將黑頭罩戴上、冷冰地說:「太多是熟面孔,不陌生,你們這些人不值得大爺露面,先請活閻王司馬奇山主說話。」

  其實,他心中暗驚,看來,今天是否能活著離開大成問題,救施家父女的事恐怕枉費心機了。

  中間那人便是活閻王司馬奇,八尺以上的身材,大牛眼掃帚眉,大鼻朝天鯰魚嘴,年約四十上下,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人在外表的蠢笨愚駭中內藏凶暴殘忍的戾氣,像一頭生了癩疾的癩犬,可憐的外表,掩不了他天生凶殘本性。

  活閻王挪了挪背上的九環鋼刀,牛眼中凶光暴射,獨自迎出裂著大嘴道:「你他媽的就是亡命客蔡文昌?」

  「蠢東西!你沒見那無恥淫威玉面虎大驚小怪麼?」文昌的聲音也能大,極不友好。

  「好小輩,你果然能狂,也夠大膽。」

  「好說好說,你說對了,半點不假,司馬奇,你接到大爺所傳的消息了?」.「哈哈,司馬大爺橫行天下,吹牛的人見過多矣!被小貓小狗大言恐嚇次數也多了,嚇不倒的。」

  「蔡大爺也知道你不在乎,反正你有黑旗令主撐腰。大爺再告訴你,這一筆買賣大爺從西安府盯到這兒,誰想打主意插手,拿命來交換。」

  活閻王發出一聲含糊的咒罵,扭頭向太白之狼說,「鐘華兄,是由你先算太白山之債呢,還起我先活剝了這狂妄之徒?」』

  太白之狼大踏步越眾搶出,厲叫道:「拽我山寨之恨,一飛刀之恥,不共戴天,待徐某……」

  「蔡某又未殺了你的父母,不共戴天四字用得不當。不必羅索鬼叫,上啦!大爺等你拔劍。」文昌搶著答,先激怒這傢伙,動起手來可佔上。

  對方一個一個的上,文昌心中暗喜,看光景,第一個勁敵該是太白之狼,而非活閻王。

  這兒是道路中段,阻住西面山谷進路,劫了籠箱婦孺的賊眾無法通過,北面又有老頭兒和小道士所堵截,進退不得。

  按綠林規矩;這一場爭取買賣的火拚如不解決,財物不可事先攜走,所以山賊們都放下財物、準備動手,事實上也無路可走,想插手也沒有機會,這段路上面是峻陡的山谷,下面是十來丈高的亂石堆,文昌像是據門之虎,賊人無法圍攻,六尺寬的路面,只容許兩名高手拚命,人多反而無法施展,礙手礙腳。

  兩人的劍都在背上、接近至丈內方同時反手拔劍。太白夜鬥,文昌並末真正和太白之狼狠拼,估高了對方的攻力,以為太白之狼是黑旗令主的得力臂膀,當然不會含糊,他必須搶先下手。

  劍芒一剎那出現,飛旋而出,沉喝震耳:「著!著!著!」

  「錚錚!錚!」龍吟震耳,太白之狼連錯三劍,糟了,劍蕩出了左偏門,右半身暴露在碧芒之下,同時腳下錯亂,已被震得到了左面路側了。

  文昌三劍快狠的狂攻,心中大定,乘勢搶入叫:「下去!」

  「徐兄小心……」有人大叫,是玉面虎,人隨聲出,搶出救人,劍芒射到。

  「啊……」太白之狼狂叫,右肋下挨了一劍,向左右便倒,跌下十餘丈深的亂石堆中。

  玉面虎來晚了些,但他已搶得有利機會狂攻三劍,火星飛濺,兇猛地進追。

  可惜!他的功力相差太遠,競未能迫動文昌的雙腳。

  活閻王一聲冷哼,向同伴說:「你們往後察看,看來了些甚麼高人;先纏住他們,我宰了這小輩再往處理。」

  老頭兒和小道士赤手空拳,已宰了二十四名小賊,把小賊們象趕羊般向這兒趕,已到了箱籠擔子的中段。賊人潮水般向後退,吶喊聲如雷。

  兩名兇猛大漢應聲急轉身,去截堵老頭兒和小道士。活閻王一聲厲嘯,拔刀急衝而上。

  文昌打太白之狼,大出意料之外,他想不到太白之狼比他差勁,卻沒想到他自己的辛勤苦練進境如何。玉面虎狂攻三劍,一劍比一劍差勁。他想:「怎麼?這傢伙比在長安時還差勁,怪事!」

  他從容錯開三劍,開始猛地進擊了,一聲狂笑,碧芒幻化三道電虹,楔入對方的劍影中身形突進,快,狠,准三字訣全用上了。

  「嗤嗤!」錯劍的厲嘯令人心魄下沉,碧芒連閃,吞吐了三次,玉面虎的白虹在碧芒的外因揮動,在絕望中掙扎向內槍,但被碧芒所阻,無法得逞。

  人影乍分,另一人恰好切入,九環刀發出一陣亂人心神的暴聲,刀光如電,吼聲如雷:「接我一刀,送你到陰曹地府報到。」

  刀光疾閃,劍影飛騰,是活閻王到了,剎那問便接角展開狂攻。

  玉面虎向後踉蹌而退,腳下凌亂,再被刀風一迫,退得更快,他右頰被劃了一道長有五寸的劍縫,鮮血濕滿了胸襟,右肋也有一個劍孔,小腸堵住了劍口。

  「哎……」他厲叫,身體右拱,「噹」一聲長劍落地,人再往下撲,跌入兩名小賊的手中,仍勉強抬頭凶狠地厲叫:「我死不了,誓報此仇,誓……報……」

  兩名小賊夾住他急退鬥場,他已說不出話了。

  九環刀刀沉力猛,刀勢如狂獅舞爪,把文昌迫退了文余,但見刀光飛騰,殺聲震耳欲聾,一步趕一步,一連一余,狂野兇猛無比的刀招,控制了全局。

  文昌心中駭然,天!估錯了這傢伙了,真正的勁敵是這傢伙,而不是太白之狼,九環刀重有二十餘斤,在活閻王手中輕似鴻毛,刀招攻勢凌厲,沒有絲毫破綻和空隙可以讓劍進攻,致命的刀光如雷似電,緊迫的招式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每一刀都是死亡,每一刀都是危機。

  地方窄小,無法騰挪爭取方位,直進直退,毫無巧斗的餘地。劍以點為主,刀都是砍格狠拼為上著,沒有地方迴旋爭取先機,劍便落於下風。

  退,再退,文昌愈來愈心驚,對方的內力比他深厚,勁道比他沉實,大事不妙,

  難道他不能退走,施家的安危在他來說,比他的生命更重要,怎能退走了之?

  「魔幻三劍!」他的內心向他發出了走險的召喚。

  是的,是該用魔幻三劍,不管內力修為是否可以允許他使用,他必須冒險一拼。

  身後,山嘴附近,四海神龍父女追逐著一群賊人,近了。

  他連退三步突又一閃而進,碧玉屠龍劍突發龍吟十數道碧芒飛射。

  「呔!」活閻王大吼,九環刀上推,右腳踏入,身軀挺進。這一刀該將攻來的劍格上向空,只消搶入旋身帶刀,必可將文昌的腦袋砍掉半個頭顱。

  不遠處的白衣龍女驚叫一聲,刺到兩名小賊槍出向下急射,她已看出危機,想搶救已嫌晚了。

  北端,小道士已經進至山碼之前,往下看俊臉變色。他帶了雙劍,伸手再去找另一把劍,但下面突變已生。

  碧芒乍閃,神奇地從上方越過上托的刀,反客為主而出,現在刀下方,連閃三次,人影疾分,這是魔幻三劍的絕著,攻上盤是誘人的陷阱,變不可能為可能,在剎那間扭身,沉劍外吐,逼人,劍尖從刀縫間滑退再進,手眼身法都不差毫釐,配合得恰到好處,快得令人眼花,令對方感到劍確已被托上了,可以放心突啦!可是劍卻突然出現在下方,想沉刀化招已不可能了,一毫之差,生死立判。

  「嗯!」活閻王低叫,身形前俯,九環刀一帶之下,文昌的頭罩上端近頂門處飛走了一塊布帛,頭罩向下罩落。

  在俯身的剎那問,活閻王左掌兇猛地拍出,掌拂過碧玉屠龍劍的鋒口,裂了一條血縫,但他似乎已不感到痛了,「撲」一聲拍中文昌的右肩。

  文昌感到右肩被千斤巨錘所擊中,但他挨得起,飛退八尺,搽搖頭的站住了,心說,「好厲害!這巨大的掌力可怕極了。

  一陣昏眩之感突然光臨,體內的屍毒又發作了。

  活閻王踉蹌站住,先是抬頭向天,吁出一口長氣,九環刀徐徐滑脫掌心,再向前俯身,伸出顫抖著的左手,按住胸中鳩坊穴附近,一支手按不住三個劍孔,血如泉湧。

  「我……我好,好恨……」他喃喃地叫,跌入搶出的兩名小賊堅強的臂膀中。

  一名悍賊向文呂疾衝,一聲怒吼,就是一記「力劈華山」,刀風厲嘯,居然像是名家。

  文昌用勁過度,再挨了閻王臨死反噬的一掌,誘發了屍毒開始蠢動,硬苦的浪潮,像是掩沒了他眼前發黑,似乎黑暗已光臨大地了。

  刀到,他仍能模糊地看到小形影,耳中也聽清了鋼刀劈風之聲,本能地抬起劍相抗。

  「錚」一聲暴響,鋼刀向上揚,被劍震起,劍也向下沉,文昌跟隨退了丈餘,身軀不住抽搐。

  小賊向前衝,單刀再搶。

  文昌感到身後傳來一聲嬌叱,有人越過身釁,接著是一聲劍鳴,和一聲小賊叫,但他眼前已看不清景物了,站在原地運功壓抑體內的痛苦,左手拔出了幻電小劍,用耳力留心近身的人,這剎那間,他感到左腳一涼,接著有人跌在腳下。

  悍賊的單刀經過文昌的左跨外側,卻被衝到的白衣龍女一劍刺中心坎,衝到文昌腳下,掙扎著死去。

  小道土面前有大群賊人阻道,他的劍拔出了,一面黑一面白,是白骨陰陽劍。他一聲尖叫大吼道:「白頭煉獄,來者不歸,不退者死!」

  他這兩聲大吼和尖叫,山谷應鳴,回聲轟然折傳:「白頭練獄,來者不歸,不退者死……」

  所有小賊,全都臉色發青,一窩蜂向西面山谷逃命。嬌聲又起:「放下你們的紅貨,快走!」

  只片刻間,賊人如潮水般退去,地下的屍體不見了,只有斑斑血跡遺留。

  施家父子女僕五個人,抱成一團嚇得不住哆嗦。

  文昌悠悠酥醒,拉掉在脖子上的破頭罩,向前飛掠,衝向施家父女。

  施家父女的後面,是已收了白骨明陽劍的小道士和老頭兒,前面,是四海神龍父女兩。

  白衣龍女恢然轉身,長劍指向飛奔過來的文昌,叱道:「站住!你也休想沾手。」

  文昌沒看先前的光景,不知煉獄谷的人是誰,他必須察看施家父女是否無恙。白衣龍女阻道,他不在乎,一聲怒吼,碧玉屠龍劍發似奔雷,連攻三劍,面叫:「滾開!休管蔡某的閒事。」

  「好不要臉!你這惡賊的孽還嫌不夠?」姑娘怒罵,兩人拼上了。

  從前,姑娘的造詣比文呂高明得多,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但這時不同了,兩人相去已是不遠,姑娘狂攻八劍,文昌無敗象,只退八尺左右。

  施姑娘已經定下神,尖叫道:「天哪,蔡壯士,蔡……」

  文昌只感到心中狂跳,施姑娘的叫聲,令他放下了焦急不安的心,略一遲疑,手上一慢。

  「嗤」一聲銳嘯,右腿外側挨了一劍。

  他冷哼一聲,怒叫道:「小丫頭,你想死?讓開!」

  叫聲中,他飛退八尺,左掌心三枝銀羽三稜箭閃閃生光,指向白衣龍女,待機發射。

  他的暗器名震武林,連七幻道也有顧忌,白衣龍女怎敢冒險衝上?粉面鐵青,切齒道:「你這無恥惡賊,無所不為,天理不容。你想在這兒攔路虜財奪色,你做夢!不行。」

  四海神龍聽到施姑娘的叫聲,心中一征,向施姑娘說:「咦!姑娘,你認識蔡文昌?他是來搶劫你們的哩!」

  施玉英抹掉鳳目的淚珠,訝然叫:「老丈你說他……他是來搶劫我們的?」

  「正是。」

  「他與那些惡賊是一夥?」

  「這到不是。」

  施玉英輕搖螓首,不信地說,「不會的,他不是這種人。」

  「事實如此,他和那群惡賊火拚,都想獨吞財物。」

  小道土突然接口道:「不要先下定論,我去問問。夏前輩,也許你這次又錯了,要劫取財物,他可以敲漢中紀家樓一筆,也可以向漢江禿蛟周轉一二百兩黃金,何至淪落至酒樓賣唱?用得著明知活閻王傾巢而出,在施展不開的所在地拚命?」

  四海神龍狀甚恭謹,欠身道:「兩位也是同時隱身小舟探聽的人,當然聽清那晚蔡文昌所表明的態度,老朽怎能不信?」

  「也難怪,你疑心,但其中必有隱情,權衡情理,他沒有趕來劫掠的可能。」小道土答,注視施姑娘半晌,方舉步向下走,走向文昌和白衣道女怒目相向之處。

  文昌挺劍迫進,左手的暗器作勢散發。

  白衣龍女徐向後移,她並不真怕暗器,但道路窄小,躲閃不易,只能直進直退,萬一失足後果堪慮,她不得不慎重考慮後果,一步步向後退,一面運功護體,準備應付暗器,並選擇撲上的機會。

  她是愛文昌的,但文昌的行為愈來愈惡劣,她傷透了心,由愛生根,令她陷愛恨之海不克自拔。那晚在漢中府紀家,方嵩父女退去之後,人群騷動,沒有機會盤問。紀二姑娘事情發生的前因後果,主觀地認為文昌是前往報當街受辱之恨,和一舉兩便乘機採花的淫威惡棍,她傷透了心。

  那晚文昌在漢江禿蛟的小舟中宴會,父女倆在水中出現。由艙旁觀察,也發現曾在紀家出現的老頭和小道土,同在艙頂隱伏。他對文昌更為失望,恨意逐漸多過愛念了,女人的心裡很怪,得不到的東西,卻又不讓別人獲取。既然愛文昌,她又不單刀直入和文昌親近,既然生恨,卻又捨不得一刀兩斷自斷情絲,又想去掉,又不肯放手,大概除了將文昌毀掉之外,她不會放手的了。

  小道土到了白衣龍女身後,輕聲說:「夏姑娘請退,讓貧道問問。」

  白衣龍女平時眼高於頂,但在小道士面前卻傲態盡減,退在一旁說:「道長請便,但千萬不可放過這惡賊。」

  小道士微微一笑,頰旁居然出現了笑渦,當路一站,向文昌稽首,變著嗓子說:「亡命客,貧道稽首。」

  文昌承受了千面師太的衣缽真傳,對化裝易容術是行家,小道土的淡黃臉色,和加粗了的眉毛,在他一看之下便看出了破綻,他惑然在小道士臉上轉,一聲不吭。

  小道士正是方小娟姑娘,她心中有鬼自己知道,文昌的注視,令她芳心狂跳,聲如雷鼓,到不是為了她自己的易容術,而是被文昌如此切近的凝視而心中發慌,一個少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了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感情,她深吸入一口氣,避開文昌的灼人目光,又道:「你可以放心,施大人一家子安全無恙。」』

  她這種大膽的意測假設和單刀直入的說明,果然奏效,文昌神情一懈,收回銀羽三稜箭,吸入一口氣,突又冷笑一聲,問:「請教,剛才誰叫出煉獄谷的切口?」

  小娟一位,問:「咦!你沒看出是我?沒看到白骨陰陽劍?」

  文昌搖頭,說:「在下正在生死關頭,一無疥見。告訴你,除非施大人永遠在貴谷的保護之下,不然,在下必定重來劫掠,人財俱要直止成都為至。記住,在下會再來。」

  「你真有這種打算?」小娟含笑問。

  不遠處傳來施姑娘的尖叫:「蔡壯土,你真要劫……」

  「半點不假,你小心了。」文昌硬著頭皮向上叫,突然扭頭便走。

  白衣龍女感到一股無形暗勁湧到,將她震退兩步,吃了一驚,臉色一變。

  文昌飛步回奔,耳聽施姑娘在後面痛苦失聲,他感到心痛如割。不消說,施姑娘定然認為他是個恩將仇報的無恥小人。這種誤會如在別人的想法中出現,他不在乎,但在他敬愛萬分的施姑娘心中出現,他無法忍受。但為了她父女的安全,他不得不硬起心腸,咬牙急奔,大顆淚珠灑落胸搽。

  繞過兩座山嘴,棧道在望。騰地,他感到身後似乎有人跟蹤,猛地大旋身往回搶,撤下了碧玉屠龍劍。

  他怔住了,身後是小道士,正神態從容向他微笑,在八尺外止步,笑道:「你很機警,不錯。拭掉你的淚痕,可以停下來裹傷了。」

  他像一個被人抓到愉糖果的小孤一般,俊面漲得通紅,用手抹抹臉,神態又變冷,厲聲問:「不放過在下麼?」

  「壯土,收劍說話,我們打不得,是麼?」小娟笑笑的答。

  他沒有理由再凶霸霸地對付一個沒有惡意的人,而且這個不但是煉獄谷的高手,也是拯救施家的大恩人,汕汕地收起劍,問:「道長真是煉獄谷的人?」

  「喏!這是碼證。」小娟亮了亮白骨陰陽劍。

  「在長安,在下曾和貴谷的三位少女會過一面,貴谷的一名侍女,也令在下吃驚,貴谷果然名不虛傳。」文昌鵪然地說,他感到自己確是不行,前途多艱。

  小娟由然一笑,問:「不必岔話題,閣下真不願放過施大人一家?」

  「不錯,但在貴谷的高手翼護下,在下決不貿然下手。」

  「你說謊!」

  「你騙人。」

  「什麼?你說我騙人?」姑娘困惑地問。

  「你的易容術太拙劣,你是女人,也許就是曾在長安效外黑夜現身者之一。在下自認學藝不精,認栽,不再搶劫施大人,但姑娘必須護送他們入川返回故鄉,不然在下不會放手。」

  姑娘心中暗驚,臉上發熱,追問道:「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看上了施小姑娘?」

  「呸!胡說,閉上你的嘴,收回你那齷齪的怪念頭。」文昌露怒地叫,臉上肌肉抽動,他敬愛施姑娘如同神仙,豈能忍受外人所加的污蔑?叫完,凶狠地說:「如果你不是煉獄谷的人,又假使你不是在這時出現,我要和你拚命,割掉你的舌頭。」

  文昌凶狠地怒叫,暴露了他的內心感情,小娟大惑,臉上泛起迷憫神色,默默地說:「怪?這是怎麼回事!我?我明白了,你在使用詭計,要利用煉獄谷的人替你護送施家,你不是為行劫而來的,你是暗中保護施家而又怕仇家趕來下手……」

  「不必說了,算你聰明。」文昌暴躁地叫,在這種冰雪聰明的女孩子之前,他不得不甘拜下風。

  姑娘低下頭,用只有對方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告訴我,施姑娘不是很美很美麼?你對她的感情如何?」

  「我永不會告訴你。」文昌直率地答,

  「那麼,我也永不會答應你護送入川,也許,我……我會……」

  「你?你會怎樣?」文昌驚問。

  「我會殺她。」小娟斬釘截鐵地答。連他自己也弄不清啦,怎會說出這種話來的?」

  「你……你說什麼?」

  小娟低下螓首,黯然地說:「我……我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我卻知道,你是一個輕於言諾的人,一個……」

  「胡說!」

  「我絕不胡說,你忘了邙山之上方小山的姐姐小娟對你的期待,你曾經答應過去看她的。一個女孩子,對你只能說出那種含蓄的話,而你也曾和如此含蓄地回答,小娟的心中自然認為你有意。可是,你卻對施姑娘……」。

  「天哪!你!……你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邙山的事?你……」

  姑娘神情一冷,拾起掛著淚珠的面龐,說「我是方小娟,小山弟弟的姐姐。」

  「你……你……你……」文昌忽然驚叫,語不成聲。

  「不歸客是我爺爺,剛才那白髮老人是我的爹。自從禹王溝相遇,我和爹一直沒離開過你。」

  「我……我好糊塗,我……」

  「你不糊塗,你仍不放棄你的浪子生涯,搶劫,殺人風流自命,害人害己……」姑娘淚上如雨,說不上去了。

  文昌搖頭苦笑,說:「方姑娘,請聽我說……」

  「方姑娘……」

  「別叫我,我不理你……」

  「小娟妹,坐下我將我與施姑娘的事對你詳說,你……」

  他叫小娟妹,姑娘渾身一震,但卻以袖掩面,搶著叫:「我不聽,我不……」

  文昌心中一轉,突然歎口氣說:「你不聽也罷,反正我已是將死的人,自己還顧不了,何必再等別人的死活?我這一生惡名昭彰,再增加一兩個人的誤會和嫌惡……」

  「不許你說!」姑娘尖叫。

  文昌沒理他,往下說:「施姑娘在我心目中,是神而不是人。神,是不可褻瀆的,所以你剛才向我對她的感情,這是褻瀆,我因此而暴怒。

  「我不信天下間有神。」姑娘軟弱地叫。

  「你會信的,小妹,我說出之後你更信了。」

  他無顧慮的一拉她的大袖,姑娘乖乖的坐下。兩人傍崖並坐,文昌將在長安和施姑娘的事娓娓道來,並將自己—的感受一一說了,最後說:「你想想看,像這種善良的小姑娘,我一個天涯亡命浪子,除了尊敬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在她面前,我自卑得成了一頭蟲蟻,我的所作所為,令我羞愧得不敢見她,唉!」

  姑娘默然,久久方問:「你今後有何打算?」

  「四海為家,浪跡江湖。」

  「不到白頭山煉獄谷看小山弟?」

  「會去的,但不是現在。」

  「我和爹護送施家返回成都,然後回谷,希望你也在暗中相隨,我們一同回谷,浪子生涯終非了局,你仇人滿天下,何必浪費自己的生命?大哥,你答應?」

  文昌低頭思量,心中難以委決,他曾表示過,他對在禹王湯時村店邂逅的小娟姑娘動了真正的愛念,事實也確是如此,可是,今天他發覺,小娟姑娘不但是方小山的姐姐,也是煉獄谷的千金小姐,在他來說,這是一種無形的打擊,而不是讓感情增進的好兆頭,一方面是他體內的屍毒是否能軀除尚在未知之數。在邙山,小娟父母已表示無能為力,幾天後如果仍然找不到驅毒的千載交籐,或者無極氣功未能登堂入室,不能將真氣療傷術煉至化境,便活不了兩年,何必誤人誤己?目下他可以運用真氣療傷術,但只可運用於一些小輕傷,進步極慢三兩年中恐怕難以成事,他不得不慎重考慮後果。

  一連串的感情煩惱著他,令他焦燥難安。

  「大哥,決定了麼?」小娟扭頭輕問。

  文昌一咬牙,說:「好,我在暗中跟下,明裡仍說是不放過施家,然後順江而下到貴谷探望小山弟,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其實,他決定半途溜開,找一處人跡不到之處苦練無極氣功,即使要死,也要死得秘密些,不讓姑娘一家子替他哀傷掉眼淚。

  「好呀!一言為定,這就走。」小娟喜悅地叫。

  遠處人影紛現,施家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了,文昌掩在崖下,低聲說:「小妹,再見。替我向爹請安,我走了,在人群之後跟蹤,也許在無岔眼人物盯梢時,我會探望你們。」

  「大哥保重,小心為上。」姑娘搖手叮嚀。

  文昌奔出十餘步,突又轉身掏出懷中在太白山得來的紗巾,晃了晃問,「小妹,這是你的?」

  姑娘點頭輕笑,說:「你留著,大哥,請記住第三句話。」

  「我會的,小妹。」聲落,人已去遠。

  亡命客蔡文昌與活閻王為了搶劫施若葵而火持的消息從閻王溝的小賊口中傳遍江湖。消息上說,火拚中,活閻王和恰好趕來走動連絡的太白之狼,全被文昌殺了,玉面虎受傷逃走,恰好遇上煉獄谷的入途經該地,洞庭君山的四海神龍父女也恰好不期而遇,兩批人殺退餘賊,趕走了亡命客蔡文呂,並且聯手護送施家返川,防範亡命客捲土重來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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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8 12:44:55
人群到了漢中府,休息一天,第二天啟程之時,不但方嵩父女恢復了本來面目,從四川趕來會合的無雙劍彭春風赫然在焉。

  從湖廣北上的煉獄谷高手紅沙掌富吉安,也率領著一批高手從西安府往下趕,其中有小丫頭小蘭小惠,小蘭已將消息傳到,煉獄谷的高手齊出,乃是近年來空前大事,江湖為之震動。

  之後,亡命客蔡文昌失了蹤,煉獄谷的高手大索天下,連谷主不歸客方回和老伴魔劍陰煞董雙娥,也在江湖現蹤,但一無所得。

  因此一來,江湖大震,也因此一來,江油平靜了兩年,誰也惹不起煉獄谷的人,誰也不敢惹事生非。

  不歸客方回,一趟無盡谷和九宮堡,黑白兩盟矢口否認和蔡文昌有糾葛,三方面搞得不太愉快。

  文昌的下落如何?他在隱修。

  無雙劍會合了少谷主父女,文昌放了心,但他仍不放心在暗中跟下了。

  南棧道的起點該從沔縣算起,過了大安驛,險道逐漸出現,以下的五丁關,七盤關,愈走愈險,稍一大意便會粉身碎骨,委實難走。怪不得詩仙李白在「蜀道難」樂府上寫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了。

  過了七盤關,便算是進入四川了,這一帶的河溪開始向南流,最高點已過,但道途更險,巍然森立,石峰插天,河溪下降千尋,絕峰拔起萬折,山勢本來就夠雄奇,道路更是鬼斧神工令人難以置信,一段棧道架在峰腰的絕壁上,遠遠看去像是空中樓閣,在雲霧掩映中,如虛如幻,沒有棧道的地方,則是鳥道羊腸,千盤萬折,沒有百尺平路,沒有一里坦途,不要說開闢的工程,僅算算十里一站的修路工人的陣容,便知道每年的修護費是如何的驚人了。據說,秦惠王在褒谷和蜀王的守獵隊相遇,送了蜀王黃金一筐,蜀王不客氣,只回了一筐土,便呼嘯而去,大批軍馬平白的失了蹤。秦惠王大怒,可是竟找不到蜀王退入四川的道路。惠王的大臣說,蜀王送土,這是得土的端微,取蜀是天命,可是,連入蜀的路也找不到,如何去攻?

  聰明的秦王,用石刻了五頭大石牛,說是能下金糞。愚蠢的蜀王上了當,命當時著名的五丁大力士將牛拖入蜀中,所開的路便叫金牛道。不但牛不能拉金糞,這條路便成了蜀王國亡家破的幽冥路,作為後人貪心之戒。

  方嵩父女一行人緩緩入川,一天走不了四十里。這期間三位小姑娘非常投機,一般兒美絕麗寰,一般兒年紀,女孩子在一塊兒,不是仇人便是朋友,三人既然投合。自然親密得蜜裡調油。

  但她們有一共同點,便是絕口不提蔡文昌,大家憋在心裡,都不願提出。

  一行人逐漸南移,不知後面發生了大變故。過了劍州文昌的消息開始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唯一知道蔡文昌跟來的是小娟,但由於沿途文昌並未前末相會,有無雙劍在旁招乎,文昌不再現身了,所以文昌在劍州失蹤,小娟未知道文昌的下落。

  這天,到了漢州,已是丘陵地帶了,往南,丘陵之後是一片平原,人煙稠密,村落羅布。

  已經是安全地帶了。小娟一群煉獄谷的人,早已在綿州獲得了坐騎,官道寬闊,馬兒可以放膽奔馳。

  「我該往回走接他了,他為何總不來見我呢?」小娟想。

  她要往回走,便驅馬走近施玉英的小轎旁,首先,她必須將施玉英對文昌的誤會揭開其中真象。

  「爹,歇會兒可好?太陽象火哩!」她向前面的方篙叫。

  已經是午間,夏初的太陽不太熱,但女兒要歇下了,反正也該打尖了。

  「打尖!春風哥。」方嵩叫。無雙劍彭春風年紀比他大,他叫無雙劍哥。

  除了挑夫轎之外,煉獄谷的子弟有十名之多,請來了十名挑夫,挑負著柴米油鹽和行李,碰上趕不到宿頭,便架帳在路旁打尖。

  有些人將投宿也叫打尖,但並不一定對,歇歇腳做食飯填飽肚子,也可以叫做打尖。這是江湖人的俗話,無雙劍應諾一聲,領眾人進入路有一度綠油油的樹林,立即埋鍋做飯。

  女眷在右首歇息,小娟依著施玉英靠著樹幹坐下,道:「玉英姐,我能問你一些小事麼?」

  玉英摟住她的下腰兒,親熱的笑道:「唷!我的好姐姐,不嫌言重了麼?說吧!我無所不答。」

  「你說過無所不答的,可不能反悔啊!」

  「好姐姐,別刁難好不!

  「好,聽著,你對蔡文昌的事,有何高見?」

  聽到蔡文昌三字,另一例的白衣龍女一驚,怔怔地轉頭注視著兩人的面龐沒做聲。

  施玉英臉色一整,歎口氣說:「小妹感到,他並非真正的壞人。」

  「你怎知道?」小娟迫進一步問。

  「小抹不敢瞞姐姐,他曾在小妹房中養了三天傷。不要財物,不侵犯深閨弱質,經過月來風波凶險,小妹感到人間確有可惡可殺的壞人;但絕不是他,小妹深信,他是個值得人家尊敬的好人。」

  白衣龍女大吃一驚,蔡文昌在施玉英香閨中養傷三日?奇聞,怪事!她忍不住插口問:「玉英姐,可是真的?」

  「半點不假。」小娟答。

  「哼!姐姐像是知道呢!」玉英訝然問。

  「確是知道,你說對了,蔡文昌不是壞人。」

  「但他的行為……」白衣龍女又插口。

  小娟淡淡一笑,笑得很甜,很媚,掠了掠鬃角,低

  「他的行為值得崇敬,上次石門棧道的事,他熬費苦心,我們起初都冤枉了他,他身受玉英姐活命大恩,念念不忘,早已決定護送玉英姐返川。在長安趕走厲參政,替玉英姐奪回宅第,便和黑鐵塔決定暗中隨行,先自行引走江湖凶冠下洛陽。豈知邙山一戰,幾乎計成空餅,黑鐵塔受重傷,他自己也幾乎丟掉性命,至今身中奇毒,性命可慮。為了玉英姐,他毫無怨憂,單人走近路先期到達漢中府等候,那夜他從鷹爪周誠口中知道信息,五內如焚,星夜趕赴埋伏之處,拋頭顱灑熱血為的是酬恩,他仇人滿天下,不敢公然出面護送,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寧可被人誤會辱罵,用心良苦。」

  「小娟姐,你……你怎……」白衣龍女驚問。

  「好姐姐,天哪!你果然知道哩」玉英也驚叫。

  小娟徐徐站起,微笑著說:「那天,你們只看到了他渾身血跡,看到了滿臉凶狠目光,但只有我,看到了他灑滴英雄淚,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末到傷心處,我相信,能看到他流淚的人,第一個該是玉英姐,第二個是我。哦!我該走了,他仍在後面追隨,有家父出面護送,他還不放心哩。多久沒見他了,我似乎有點擔心。」

  她急步離開,飛身上馬,大叫道:「爹,女兒先走一步。」

  「好,丫頭。」方嵩遠遠答。

  說是先走,她該往南,但卻向北往回趕。方嵩一把拉住驚愕的無雙劍,低聲笑道:「別理那野丫頭,她有她的事,等會兒我告訴你,總之,你準備高興就是。」

  白衣龍女突然躍起,也退回坐騎。

  玉英卻合掌仰面向天,喃喃低語道,「天保佑他,我沒看錯人,我沒看錯人……」

  嚴格的說來,整條南棧道最險處還不是劍閣一段,但劍門山的劍門關,卻是入蜀一條最險關隘,門刻兩座,叫大劍門小創門,端的一夫當關,方夫莫開,不愧稱天下第一雄關,當年蜀大將軍姜維在這兒屯兵,關中的兵才不敢越雷池一步。

  從南看到門關,似乎沒有什麼了不起,山勢並不險峻,左面絕壁,右首是懸崖,掛著一條小河,如此而已。但在關北往南看這座關,地勢直削上拔,古道曲折盤旋而上,必須向上攀越,三座峰頭如同天神殿,中峰如屏立,左右兩峰稍拱,看不到關門,關門掩在左峰與中峰間,旁臨一條不可攀不可渡的小河流,站在下面往上看,似乎有三個巨靈俯身下塵,令人目眩神移,舉步維艱,如果有人向上爬,只消丟下一枚小石,也可將人擊斃。

  文昌在人群後面五六里跟進,距劍門山還十來里,他不走了,明知施家一行人定在劍州投宿,只消到了劍門關下,決不會有凶險了。從關隘到州城,這一帶連雲閣道皆駐有大批官兵、行旅不慮宵小劫路,此不是做案的好地方。他既然向外聲稱候機行動,當然不能跟得太近。更不能公然和人群在一起投宿,便決定在這兒住一宵。

  遠遠地已看到了高聳入雲的大劍山,但這時反而看不到了,已被前面的峰巒所阻。

  古道降下一處小谷,古森林蔽天掩目,只可隱約看到古道向上爬的痕跡,站在這一面向對面瞧,古道向上盤旋而上,到了半山之後在峰腰向左旋,出現了設在絕峰間的閣道。閣道的另一端,已無法看到。

  四面高峰羅列,小谷的右首清溪一線,逐漸流入下面一線絕谷之中不見了,一些不知名的山鳥,在谷林中飛鳴,頭頂上氣雲際和峰項的上空,一些巨大的蒼鷹油然盤鳴,整個山區顯得極為和平靜謐,誰會料到其中暗藏著重重殺機?誰能料到這兒會有人為貪嘻二字命喪峰巒之下?

  後面遠處,紅沙掌和小蘭小惠一群人,剛過了寧恙州走向牢固關,遠著哩。

  當閻王溝的賊人放出消息時,往洛陽往長安趕的人使得到了消息,一個個都奇快的輕功日夜兼程從大散關往下的趕,悄然趕在施家的先頭。他們不管施家的事,志在亡命客蔡文昌。文昌是他們的眼中釘,不拔掉還成?

  另一原因,是文昌懷有半幅秋山煙雨圖,和有藏寶圖的珍珠,任何一種東西皆足以令人喪命。事實上秋山煙雨圖他已丟在華陰,且已落入武當門人之手,但沒有人會相信的,四顆珍珠,他送給黑魅谷真,黑魅自己不將消息放出,當然也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

  鄰山之鬥,七幻道主要是為了這四顆珍珠。鬼魑山堂本是個俠義怪人,他的出現似乎太突然,也不通情理,但說穿了並不足怪,他正是為了秋山煙雨因而來。

  文昌並不知道前面有人等他,更不知後面有人盯梢,天羅地網逐漸收攏,他卻蒙然不知。

  降下了山谷,他想:「我該找地方投宿,但願附近有山民。」

  不錯,果然有山民出現,右首小溪的對面從林中響起了伐木聲,歌聲飛揚,「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巍然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從雌繞林間,又聞子規夜啼月……」

  文昌到了,歌聲停止,那是一個於瘦而筋骨嶙峋、滿臉風霜的樵夫,年紀四十上下,穿一身灰布粗短衫褲,青巾纏頭,一根長炳斧相當沉重,正在砍一株古松,黃褐色松油和白漿,不住外湧。見文昌穿林出現,樵夫有點意外的停斧惑然向文昌注視。

  文昌拱手行禮,含笑道:「兄台請了,打攪打攪。」

  樵夫點點頭,用衣袖揩拭額角上的汗珠,問:「客官從漢中來?請問有何見教?」土音甚重,但咬字清楚。

  能高歌「蜀道難」的人說起話來不俗並非奇事,文呂沒感到奇怪,說:「小可腿乏了,在想在這兒找地方歇腳打尖,不知……」

  「呵呵!客官,這兒到劍門關不足二十里,目下天色近午,趕到這兒休息豈不甚好?」

  「劍門關不許百姓小民投宿,趕往劍州則太遠了,小可腳下不堪,所以想在附近休息一天,請台兄指引。」

  樵夫緊鎖雙眉,不住搖頭道:「好教客官失望,這一帶火煙稀少,無處留客,哦!客官如果不在意,山谷的那一面,正是敝人的村落。經此約有五六里,可以到那兒借住一宿。」樵夫一面說,一面向只有一線天的山谷一指。

  「承教了,但不知可有路徑?」

  「沒有路徑,但可沿小河向下走,出了谷向左一折,便可看到幾間山麓的草居了。

  「多謝指引。」文昌行禮走向小溪,走了十來步,突又回頭問:「兄台,在這兒砍松樹不嫌太遠了些麼?」

  「呵呵!客官有所不知,敝村的左近松樹松脂不多,不宜做松明用,這一帶的古松油脂太多,乃是做松明的上等品,敝村的人,皆到這兒採集。」

  文昌舉目四顧,果然發覺附近放倒了不少松樹,有些已經搬走了樹身,是否用來做松明卻不得而知,心中疑雲散去,回頭沿溪下行。

  樵夫衝著他的背影陰陰一笑,扛起大斧跟下,說:「客官,可需要敝人領路?」

  「謝謝,小可不敢勞駕,兄台指示夠明白,找到貴村當無困難。」文昌答,腳下加快了。

  樵夫頓了頓,片刻方舉步跟下。

  對面峰腰閣道前,有兩個黑影向這兒凝望,踞高臨下看得真切。一個黑影一崩而起,怪叫道:「混蛋!他們搶先動手了,快!咱們也下去。」

  北面不遠處,鬼魑山堂亂長髮飄飄,鬼牛眼厲芒暴射,正泰然向下趕,在谷中和兩個黑衣人照了面,兩個黑衣人不理他,向谷下飛掠。

  「咦!這兩個小輩怎麼向下走?」鬼魑山堂訝然自語,隨又一頓腳,怪叫道:「不行!他媽的,他們將人誘往下面去了,王八蛋!」他也掠向下面,捷如狂風。

  小溪流入兩峰夾峙之中,溪中有不少怪石可以行走。文昌踏石飛躍。降至溪底,兩側絕壁如削,抬頭上望,只可看到一線天光,飛猿難上。

  峽谷寬有三丈,溪水清澈,在亂石中飛珠濺玉,間或出現一些寬約丈餘的碧綠深潭,繞過三座山壁,共長四五里,遠遠地水聲如雷,但看不清三五十丈外的景物,峰巒轉折,眼看前途已盡,到時又有溪徑,幾番轉折,水聲愈來愈近,似若萬馬奔騰。

  左面山壁縫隙中,有一條溪流前來會合,直衝前面山壁,會合的溪流水量大增,下游形成七八丈的峽谷,沒有可落腳的亂石了。

  三座奇峰削立,文昌正處身在小溪會合處以樵夫的說法,該向左一折,正是兩溪會合後的去向,但根本沒有落腳點了。

  「吆……喝……」前面突然傳來一聲悠長高吭的呼叫,山谷的回聲轟然震耳。

  「哦!前面果然有人。」他的叫,也發出一聲呼叫,從溪旁的峭壁的根部披荊棘往前急走。

  不久,溪流再向右一折,前面出現了無數入雲奇峰,天光明亮,像是到了一處群峰圍繞的大盆地了。而前面的水聲援耳欲聾,似乎大地亦為之撼動,水勢洶洶向下翻滾,一陣冷霧上升,山風振衣,身上感到涼颼颼的。

  他在崖壁的樹叢岩石急走,心裡不住地想:「這兒沒有路,山村的人難道是從水中走的?水勢洶洶,而且有些地方深不可視,如何走法?怪!也許我走錯了路,這兒不可能有人走動的,連我也感到艱難哩!」

  出了峽谷,繞過了山堡,他怔住了。

  老天爺!這兒是絕地,根本不是什麼盆地,而且是一座深有三十丈高下的絕谷,寬廣約有三四里,他立身之處,是絕谷的東北角,前面是半畝地的亂石堆,右面是拔深百丈的峭壁,左首溪流對面,是凹凸不平上升千尋的古怪奇峰。溪水已盡像是覆盆向下傾倒,看不清倒向何處,但聽響聲便可猜出是一座飛瀑瀉掛下絕谷,難怪水聲令人驚心動魄。

  他不死心,也一時好奇,奔上亂石堆,俯身下望。

  我的天!那是一座雄偉壯觀的飛瀑,像是一匹巨大白練向下掛,衝入二十丈下的山脊縫之中,再洶湧下瀉,沿著脊谷的地勢滑下二十餘丈下的谷底。形成—座大湖,然後從西北一座兩山夾峙谷道流出,投入萬山叢中不見。

  那有什麼山村?那有什麼村落?見鬼,有的只是無盡的叢山,和飛鳥難度的插天奇峰,再就是深不可測的谷底、深藏,與飛翔在湖面的各種水禽。

  他只有往回走,還不知自己身陷死境,他向右轉身,基地,他神色大變。

  前面不遠處有一座狗頭形巨石,上面新刻了七個字「蔡文昌埋骨於此。」是剛刻不久的字,工具可能是刀劍。

  在這深山絕域人跡罕見的鬼地方,竟有人留字叫他死在這兒,他怎能不吃驚?

  「嘿嘿嘿嘿……」一陣怪笑聲壓下了如雷水聲傳到。

  他轉頭一看,溪對岸高峰之下,剛才指引他的樵夫正在喋喋怪笑,他在齜牙咧嘴。

  又傳來一陣刺耳的導響,直震耳膜,他扭頭一看,—渾身涼了一大截。

  在來路的山壁下,黑底白八封道袍赫然入目,像貌堂堂滿臉幻笑的七幻道,正坐在一塊巨石撫鬚微笑。

  「阿彌陀佛!」撣唱聲如同焦雷,應聲出現了一僧一俗,從削壁下一座怪石中閃出躍上石面。

  僧人是大名鼎鼎的極樂僧大方撣師,俗是挨了兩劍的玉面虎顏如玉,極樂僧的得意門人。已經半個月了玉面虎的右頰劍傷還未落痂,英俊的臉蛋不再漂亮了,可能右肋的傷口也未復原,不然臉色為何如此蒼白?他正用無比怨毒的眼神,死盯著文昌,如果文昌死在他的手中,他可能將文昌食肉寢皮,方可消心頭之很。

  對岸的樵夫將大斧向水中一丟,「彭」一聲水花四濺,水流一旋,大斧未能立沉溪底,斜飄而下,只轉眨問,便隨溪水向下傾瀉,可知水力是如何驚人,溪寬十餘丈,任何絕世高手,也休想飛越而逃。

  白鶴仙長,在下告辭了。」樵夫大聲叫。

  七幻道舉手一揮,也大叫道「請候施主覆令師,貧道今日將到五台與令師盤桓過一段日子。

  樵夫拉下了頭巾,改纏在腕上,說:「在下走不開,沒機會到五台,但當派人來信稟明師父,並為道長致意,後會有期。」說完,揚長走了。

  文昌已看清樵夫徐下頭內時,頂門前端長了一個雞卵大的肉瘤,再一聽雙方的對話,便知自己的行蹤為何會被釘上的原因了,這傢伙姓侯名松,是漢中府人氏,碧眼青獅巴隆活佛的俗家弟子,外號叫獨角獸,乃是漢中府一霸,上次巴隆活佛到漢中府圖劫欽差,便是住在他的家中,也是他將煉獄谷的高手行蹤告訴了巴隆活佛,因而碧眼青獅輕易放過了小娟姑娘。那次無雙劍和紅沙掌故意現身,便是不願小娟姑娘冒險。巴隆活佛當然知道眾寡不敵,他雖自命不凡,但也知單人獨掌和練獄谷的十餘名高手拚命凶險,同時,他又不願公然露面和煉獄谷作對,萬一惹火了不歸客方回,殺上五台山毀了他的基業,豈不太冤?所以聽從了獨角獸的勸告,忍下了一口惡氣,也讓小娟姑娘撲了個空。

  文昌從五丁神的口中,知道漢中府有這麼一個人,並未介意,想不到間接的栽在了這家伙手中。

  獨角獸走了十來步,七幻道又叫住他說:「侯施主,請轉告後面的銀劍孤星姓孫的,和黑狐令狐超小子,叫他們快點滾回去,不然將他們化成飛灰。」

  「在下定將道長的話傳到。」獨角獸答。

  兩個黑衣人正是銀孤和黑狐,他倆聽了獨角獸的傳話,再看了進路太過艱險,不想送死,只好按獨角獸的指示,到了對岸獨角獸先前站立之處,隔岸觀虎鬥。

  但後到的鬼魑山堂卻不吃這一套,仍向鬥場中搶來。

  退路己被截斷,文昌知道完了,想不到今天竟走完了生命的旅程,死在這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鬼地方。

  他定下心身,先著手整理身上的零碎,緊了緊寶劍的扎帶,再察看四周的地勢,已確定沒有逃生的處所了,心中反而逐漸平靜下來。

  他對生死看得淡,雖則他不想死,而且生的意志極為強烈。可是,到了非死不可時,他便毫無留戀了。』

  他心潮一陣激動,然後慢慢平靜,眼前,小娟和玉英的幻影冉冉的消失,黑魅和非我人妖的依稀形影,淡淡隱去。他吸了一口長氣,徐徐撤下碧玉屠龍劍,發出一陣晨天長笑,彈劍高歌道:「人海茫茫兮,任我浮沉,江湖莽莽兮,唯我獨尊。呔!誰先上?亡命客蔡文昌,恭候諸位的大駕。」

  對岸的銀劍孤星搖頭苦笑,向黑狐說:「令狐兄,這小於確是值得驕做。」

  黑狐不住點頭,說:「假以時日,江湖中將是他的天下,將取代令主的地位,可惜他沒有機會了。」

  「如果可能,我替他收屍。」銀劍孤星沉重地說。

  「我敢和你打賭,他絕不會留下屍體叫人收。七幻道在這兒下手,地方選錯了,藏寶圖將隨屍而沉,老雜毛將一無所得。」黑狐用斬釘截鐵的語音答。

  七幻道安坐在石上,掀須微笑道:「蔡施主,咱們先別動氣,好好商量商量,可好?」

  文呂哈哈狂笑,用劍遙指極樂僧師徒,說:「老雜毛,那兩個無恥狗東西,難道也是商量來的?」

  「阿彌陀佛!佛爺是念枉死咒來的。」極樂僧答,一面懷中取出一條燒狗腿,放肆的大嚼。

  七幻道緩緩在石上站起,說:「把四顆珠子放在你身旁的石上,換你的命,貧道便讓開出路,由你逃生。」

  「如果大太爺不肯呢?」

  七幻道打了一個呵欠,無所謂的說:「你會肯的,那四顆珠子並不比命重要,是麼?」

  文呂不是傻子,不管是否交出珠子;這個魔頭決不會僥他,他怎會上當?退一萬步說,即使想交出珠子,他身上也無法拿出,珠子早就送給黑魅谷真了,他豪放的大笑,笑完說:「今天大名鼎鼎的七幻道,竟然大發慈悲,奇聞。」

  「不是奇聞,你的命不值半文錢,貧道殺了你也不見得光彩,我只要珠子。」

  「事實上你這狗東西像個冤魂,緊纏不捨,想殺我想得發瘋哩!」

  「誰教你不獻出珠子?交出來之後,你走你的路。」

  文昌心中一動,想試試這個老狐狸,說:「讓開路,咱們再商量。」

  「呵呵!別忘了,貧道在江湖上使伎倆時你還沒有出世哩!你想得太天真了。」

  「那就免談。」

  七幻道突又呵呵一笑,道:「好吧!沖珠子的份上,讓你碰碰運氣。」說完,躍過三丈外另一座巨石頂,伸手說,「請!」

  山風勁烈,七幻道的喪智迷香按理不可能在此使用,文昌正想乘機衝出,突見壁角後有一角綠袍一閃,晃然大悟,原來退路上早藏有人,難怪老雜毛如此大方。同時,—他也看出七幻道的功力比他深厚得多,想逃走那是不可能之事,光天化日之下只有河床旁山壁可讓一人攀爬的退—路,怎能脫身?何況後面還有埋伏有人?

  他死了心,哈哈大笑道:「老雜毛,你要先發洪誓,在下方信得過你。」

  七幻道委實忍無可忍,讓一個小輩迫他發誓,還像話?臉色一沉,怒叫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小狗,豈有此理!」

  極樂僧抓起身旁的碎狗骨,拋入河中站起說:「道友,你自討沒趣。我說過的,這小子不會就範,不到黃河心不死,交給我啦!」

  聲落,人已飛撲而出,禪杖一振,風雷俱起。

  文昌心中警悟,看來和尚運杖方向是截住後方,定是想將他誘離飛瀑之旁,免得墮崖而死,珠子落空。

  他已橫了心,決定找一個黃泉路上的同伴,身形右飄,退向溪旁,一聲長嘯,連揮八劍。在修為相較遠殊的高手前,他不敢用魔幻三劍,萬一傷在杖下豈不便宜了他們?要死,他也要死得乾乾淨淨,免得留下屍體讓他們吹牛。

  亂石嵯峨,長傢伙反而礙手礙腳,文昌不住竄閃,利用怪石掩身,進退電如,八劍中有兩劍幾乎得手。

  「錚錚錚!」劍砍在禪杖上,一劍一道痕,火星飛濺,杖上的兇猛反震力道,對碧玉屠龍劍威脅不大,文昌僅感到手脖子有點發麻,如果是平常的劍,不被震斷也被震飛,碧玉屠龍劍果然不凡。

  極樂僧大怒,愈看愈心痛冒火,他這支禪杖,在禹王溝已教白骨陰陽劍所傷,這時再出現傷痕,怎受得了?一聲怪叫,杖中注入十成神功,像頭瘋虎,奮勇迫進,左一記「橫掃千軍」,右一記「莊稼劈柴,」中間來一招「毒龍出洞」沉杖又變「鐵牛耕地」,勢如狂風暴雨,全力猛攻。

  「錚!錚錚!啪嗒!啪嗒!」

  金鐵交鳴聲,巨石暴裂聲,小石飛爆聲,聲聲震耳欲聾,碎石激射,煙塵滾滾,好一場驚心動魄的龍爭虎鬥,極樂僧的兇猛勁道委實驚人,掏出真本事硬功夫發瘋了。

  文昌被風迫得無法站牢馬步,禪杖在身旁的怪石上,石破天驚,兇猛無比的震撼波,令他的護身真氣洶湧浮動,碎煙石屑令他有窒息之感,身形已不太靈活了,和尚攻了七招,他已退到懸崖的邊沿。他達時想衝破杖山搶佔內側有利地勢,已經沒有機會了。

  玉面虎命中注定要葬身絕域,他眼看文昌命在頃刻,立即從右抄近,他與文昌誓不兩立,他恨深結,不親手刺上一劍,此恨難消。

  同一剎那,七幻道飛掠而來,大叫道:「要活的,和尚快退!」

  極樂憎憤怒如狂,他又不想要珠子,要活的幹啥?他要將文昌迫下飛崖跌落瀑下,一招「在龍戲珠」連點五杖,要往前左右三方,向前邊進。

  綠影乍閃,到了鬼魑山堂,張大喉嚨鬼叫:「他媽的,住手!完了!我的秋山煙雨圖。」

  他叫晚了些,慘變已生。

  文昌臨危拚命,脫手打出一把飛刀兩枚銀羽三稜箭,只感到右胯一麻,禪杖擦過右胯骨,巨大的打擊力,將他推飛五尺外,腳向下一沉,采在懸巖邊上,青苔又軟又猾,身不由已向下飛墮。

  「啊。」玉面虎狂叫,腹部丹田被刀貫入,身形一踉蹌,卻被極樂僧杖風一邊,丟掉劍展飄八文外,狂叫聲慢慢而下,躍下巖去了。

  「唉!」同一瞬間,極樂僧怪叫,肚子上插了兩枝銀羽箭,入腹近寸,護體禪功竟無法將三稜箭震掉,可知文昌已用了全力,他站立不牢,向前一撲,禪杖飛出三丈外,飛下懸崖,他死死抓住一座石根,滑至懸崖旁方行止住。

  七幻道到了,伸手一抓,抓住了極樂僧的左腳,怒火沖天的叫。「你他媽的該死!」

  他正待特權樂僧推下懸崖,身後勁風和喝聲齊至:「你他媽的也該死!」

  七幻道來不及用勁將極樂僧推下,那會分了勁道,而且會慢了一剎那,丟掉抓住的左腳,挫腕、旋身,出掌,向壓如山勁道全力拍去。

  「砰」一聲大響,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嗤」』聲坐倒地上,恰好坐在極樂僧的雙腳上。

  「哎喲!」極樂僧狂叫。

  穿慘綠色大袍的鬼魑山堂,飛退八尺外,鬼眼中綠光一閃,長髮飄飄,右手不住地顫抖,一字一吐的說:「雜毛,咱們以後算,你的珠子我的秋山煙雨圖,全付東流,我好恨。你他媽的什麼地方不好動手?卻跑到這兒來獻寶。呸!你這狗娘養的該死!」

  罵完,扭頭便走,步履不穩。

  兩敗俱傷,七幻道也無力追趕,破口大罵:「姓山的老狗,咱們仇深似海,會有結算的一天。」

  極樂僧腿都嚇軟了,腦袋就在懸崖邊沿,水珠冰涼,濺在他臉上令他束然而驚,往下一看,只覺頭暈目眩,爬起吸口涼氣虛脫地叫:「這小狗可惡,他竟想拖我下去陪死,王八旦!」他拔掉三稜箭,按住傷口說:「這小狗的暗器果然厲害。」

  七幻道內腑受傷,不敢往下看,說:「走吧!枉費心機。」

  「我賠上了一個得意門人。」極樂僧氣極地答,他還不知七幻道想要他的命哩I

  對岸,銀劍孤星和黑狐呆在那兒,不住抽冷氣,銀劍孤星低聲說,「可惜!鬼魑山堂如果用雙掌,豈不妙哉?」

  黑狐搖搖頭道「他才不傻,犯得著也貼一條命,假使用雙掌,三敗俱傷,咱們便可高枕無憂,確是可惜,快走!免得七幻道和極樂僧找咱們滅口才糟呢!」

  文昌並末受傷,右胯骨被杖擊中挨得起,只是無法消去衝力。身不由已向下飛墮,「砰」一聲暴響,跌入飛瀑之中,瀑水奇冷,巨大的壓力帶著他向下沉落。

  「砰」一聲大震,玉面虎顏如玉的屍體也下來了。

  水勢一緩,他趕忙收了劍,雙手亂抓亂撥。

  手腳活動困難,水力萬鈞,活動不易,他不知天在那兒、地在那兒,瀑水將他裹住,白茫茫呼吸困難,心向下沉,沉得他眼中發黑。

  「完了!墮下去不粉身碎骨才怪。」他想。

  他正處身在飛瀑的邊沿,轉眼間便下去十來丈。

  飛瀑內側衝擊在一座凸出的岩石上,水向外擠湧,文昌身在外側,被水帶動往外冒,頭恰好出了瀑外。

  他頭腦昏沉沉,但仍和死神掙扎,猛地吸入一口真氣,手無意觸到紮在腰的飛爪百練索。

  人在生死一發中,如果能保持靈台清明,他定是超人,這種人太少太少了,文昌就是這種人。本能的拉開套勾,全力扔出,他無法分辨方向,只有本能的亂扔。

  飛爪百練索如細指,是絲繩纏牛筋所組成,長短沒有一定的規格,一般說來,功力高臂力夠的人,可能至六丈左右,可以飛抓五丈高的飛簷,頂端有一柄八寸長的影爪或五爪的鋼勾。文昌的飛爪長有五丈,這是江湖人的法寶。

  飛爪投出去了,但他仍向下急劇的沉墮,完了。

  施家一行人,正緩緩攀上劍門關。

  七幻道,極樂僧,鬼魑山堂,在北面不遠處一處山村內養傷,兩批人一在村北,一在村南。

  紅沙掌和小蘭小惠一群人,正通過了牢固關往南飛趕。

  文昌死中求生,扔出了飛爪百練索,人仍向下飛墮,隨水下河。

  練索一振,他身軀一頓,只感到肢體如裂,氣血脫體,昏眩和奇痛無情的向他衝擊,眼前一無所見。

  但他的求生意志特別堅強,雙手疾伸,抓住了練索,向上拉,以便減輕腰帶上疼痛,凶猛沉重的水力,沖得他無法抬頭用勁。

  總算他命不該絕,身在瀑布的邊沿,身軀被水沖得不住轉動,搖擺,有時會擺離瀑布,讓他呼吸。

  良久,昏眩感退去,眼中已可分辨景物了,旁邊就是絕壁,下面兩丈左右,便是瀑底。瀑布衝在下面的河床上,水花水拄激起兩丈多高,然後沿傾斜峻急的河道狂瀉而下,直至二十丈的谷底深淵。抬頭上望,他已經被衝下二十丈左右了,飛爪抓在瀑布外側的石縫中,救了他的命,假使沒抓牢,或者他不是在瀑布旁跌下,落在河床底部,不粉身碎骨也會變成扁鴨。

  他等到精力恢復。雙腳一登,人便向外蕩,離開了瀑布,蕩出丈餘貼在石壁上了。

  石壁上青苔滑不留手,幸而岩石倒是不少,他丟掉練索,開始向下爬,爬下了河床的石崖。

  他仔細打量下面這段二十丈餘長的湍急河道,不錯,沒有向上衝騰的水浪,證明河底沒有阻道的巨石,兩側山崖無法攀越,他只好從急流中脫身。

  他解下濕轆轆的包裹,改緊在胸前,向下一滑。順水向下漂流,他的水性了得,胸前又有包衣讓身,只片刻問,便平安到達湖中,包裹在河底摩擦,這時已完全毀壞不見了。

  他游向湖心,橫渡四里闊的湖面,到達北甬出水口,這一帶水勢平靜,他鼓勇順流而下,河流在群山中轉折,愈來愈則險,但他小心翼翼向下游,深信總會流到有村寨的地方。

  流出出水口,由於水勢平緩,他感到心中一懈,精力迅速地消失,先前在生死存亡中掙扎,求生的意念令他付出了全部精力。水沖、砸撞、攀爬、急泳,他無意想到其他的事,唯一的念頭是趕快脫險求生。這時,命拾回來了,逃出了死神的掌心,精力也全部付出了,緊張恐怖的感覺消失無蹤,精神一鬆,毛病都來了。

  首先感到無比的疲乏,睏倦。其次,力道逐漸消失,手腳不靈光了。最後,最令他痛苦的屍毒又在體內發現作啦!假使在逃生時發作,他早就粉身碎骨,活不到在。

  昏眩感剛開始衝擊,他大吃一驚,河寬約十五六丈,兩側全是懸崖削壁,下面深不可測,水面雖平緩,但下面的流速似乎很急,由山壁激起的回波和旋流,也想當凶險,屍毒在這時發作,不是死路一條麼?

  河流愈來愈窄,河床也逐漸大幅度的下降,水流開始洶湧了,繞過一道山壁,河面急劃下降,激流衝向一座河溝,然後向左一折,形成一座險灘,水聲轟隆而鳴。

  他在昏沉中衝向河溝,眼前黑暗徐徐掩到,痛苦開始了。他心中發冷,奪力前衝,並絕望的大叫:「蒼天保佑我,我不能死在這兒,不能!」

  雙手一陣急劃中,突然觸及河溝上擱著一段枯樹,枯樹的一端浮在河面,被他抓住了,一衝之下,水力將他往下帶,帶動了枯樹,枯樹滑下河中,人和樹同向下游漂去。

  他在死中求生,雙手抓住枯木,利用神智仍清的片刻,解下腰帶將自己綁在枯樹上。剛綁好,由於疲勞過度,他終於昏厥在枯樹上人事不省。

  不知經過了多久,他在一陣刺骨奇寒中悠然醒來。

  他發現天色已經快黑了,自己身處在一座綿長的山谷中心的河灘上,下身和枯木的另一端仍泡在水中,河水奇冷。落崖是午間,他在水中竟泡了將近三個時辰。

  「這是什麼地方?仍是無盡的群山哪!」他喃喃地叫。

  用麻木的手解開腰帶,拖著快失去知覺的下身,他掙扎著爬上灘岸,這是河谷中的碎石灘,奇石嶙峋,野草零星,散佈在石縫和灘上的泥沙上,遠處半里外,是山麓的叢林,河左右全是連綿起伏高入雲裡的峰巒,獸吼聲此起彼落之外便是沒有人煙的洪流世界。肚中饑餓,但他已無法走動覓食,找到一處石旁的草叢,脫下衣褲靴巾曬在石上,在飢火中燒中沉沉睡去。

  天亮了,他在飢餓中醒來,曬在石上的衣褲仍是濕淋淋地,兩雙插有暗器和幻電劍的皮囊泡得皮漲,和短簡靴一般濕淋淋,百寶囊中全是水,火折子失了效,路引觸化了,娟姑娘留給的紗巾皺成一團,上面的字跡不見了。

  「真夠狼狽的。」他想。

  活動活動筋骨,還好,沒成殘廢,他看到赤裸的身軀上疤痕纍纍,不由搖頭苦笑,每一塊疤痕,都證明他曾經和死神打過一次交道。

  他先不管其他的事,開始打坐練無極氣功,足足練了一個時辰,方從渾然忘我中返回現實。

  首先他必須找食物壓下飢餓,便伸手到身後石旁去摸碧玉屠龍劍。在荒山中尋食,不帶兵刃怎行?

  劍失了蹤,手撈了個空,他吃了一驚,扭頭一看碧芒入目,有人說:「好劍!雖不能削鐵如泥,卻可抗拒千古神刀的砍擊。」

  那是一個赤著上身,肌色如古銅的雄壯中年人,像一頭發育完成了的雄獅,國字臉龐,劍眉虎目,大八字黑胡,身畔倚著一柄沉重巨大的鶴嘴鋤,粗大的胳膊肌肉如填如丘。持劍下指,虎目中冷電四射,冷然打量著文昌的赤裸身軀。

  文昌的身材同樣高大雄壯,但色澤淡紅,沒有大漢的古銅色澤,看去似是一白一黑,大漢生得結實些。

  「人同樣好。」文昌泰然地答,在劍尖前,他毫不在意,其實心中有點緊張,他必須冷靜的應變,必須找到機會脫出劍尖的控制,坐在地下等劍尖刺入,划不來。說完,作勢站起。

  大漢哼了一聲,手伸出半分,劍尖貼肌了,說,「不許動,小子!這把寶劍尖和鋒都不太銳,但刺破你的咽喉卻不費吹灰之力,我還不想你死的太快,乖乖地坐好,少打歪主意。」

  文昌倒抽了一口涼氣,雖則仍不放棄找脫身的機會,卻不敢妄動,碧玉屠龍劍冷氣森森,劍氣直迫內腑,他豈敢妄動?裂嘴淡淡一笑,說:「看兄台的氣宇風貌,絕不是低三下四的無名小卒,卻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迫人。委實令人失望,這把劍確是寶劍,點在咽喉下確是令人毛骨悚然,挪開點好不好?我不欣賞你這種威脅手法。」

  大漢似乎一怔,被文昌沉靜從容的神情所驚,說:「你這小子還笑?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文昌確是在笑,敝著嘴問:「老兄,你寶劍在手,還伯我這赤手空拳身無寸鐵的人?呵呵!我未免大估高你了。」

  大漢徐徐收回劍尖,怪叫道:「好小子!你比當年的我更狂更不畏死。」

  文昌本想乘機掠走,但機會已愈來愈多,用不著擔心了,死神已離開了他,笑意更濃,說:「不錯,在下確是狂,更不畏死,昨日午間從三十餘丈飛瀑上墮下,飄流半天,幸而不死,死有何驚哉?我餓得心中發慌,你知道,像我這種十九歲的少年人,一天一夜未進飲食確是殘忍的事,怎樣?有吃的麼?」

  大漢將左手劍鞘舉起,碧芒一閃,擲劍入鞘,手法極為高明,說:「聽你說,定然是從三山飛瀑跌下絕谷湖的人,流了近百里而不死,確是福大命大。」

  文昌已緩緩站起,突然接口道:「在下闖過不少鬼門關大鬼不敢拘,小鬼不敢留,當然福大命大。你他媽的壯得像條大牯牛,擲劍入鞘的手法證明了你不是庸手,卻用劍指著在下的喉嚨上科威風,豈有此理?我揍你。」

  聲落拳出,柔身猛撲,鐵拳如電,出手不留情,「砰砰砰」三拳擊實,兩中左右頰一中小腹。

  大漢「嗯」了一聲,被擊退三步,口角現出了血跡,一聲狂吼,丟掉劍兇猛反撲,左拳右掌捷如電耀雷擊,在剎那問回敬了三拳兩掌。「撲」「拍撲拍撲」連聲暴響,搶回退出的三步,奪回八尺地盤。

  文昌三拳得手,滿以為大漢定爬不起來,心中一高興,未免疏忽了些,手中一慢,正想張口大笑,卻末料到大漢突然回敬,速度驚人,兇猛結實的打擊接二連三,—拳拳在胸腹肩勁記記落實,打得他難格難架,昏頭轉向回手乏力,最後一掌他用肘斜撞硬接,方才迫退震出,脫離對方的拳成力圈。

  大漢用拳肩撩下口角的血跡,咬著牙叫:「好小子,你的拳頭夠快夠重,相當高明。」

  文昌的口角,也流出了血跡,雙手箕張作勢欲撲,一步步迫進,也咆哮著說:「你也不弱,咱們來個高下。

  大漢卻搖手叫:「不必了,咱們棋逢敵手,打起來勢必兩敗俱傷,不但耽誤了你重回花花世界的行程,也耽誤了我的莊稼,拾起你的零碎,到我那兒去填你的五藏廟。」他伸出粗大的手,又道:「相見也是有緣,咱們交個朋友。」

  文昌收了勢,走近說:「一言為定,在下正需要朋友。」

  兩條粗胳膊則挽上,使用勁向前壓扭,渾身肌肉崩得統統怒突,腳下逐漸下沉,拼上了勁。

  兩人力道相當,半斤八兩。片刻之後,身上開始冒汗,相對一笑,方徐徐撤勁,大漢放手;轉身拾回鶴嘴大鋤,說:「去罷!不必穿衣,三十里外才有人煙,目前這兒除了鷹犬之外,便是我兩個孤魂野鬼。」

  「沒有人煙,最妙不過。」文昌答,將衣物拾奪抱起來就走。

  河谷左面,繞過山嘴,便可看到一條向東北行的小河谷,群峰夾峙之中,一線清流婉蜒而出,與大河流會合,向南一瀉而下。

  兩河會合處左面的奇蜂下,有一塊伸入河畔的小平原,大約十餘畝,近山腳處怪石嵯峨建了一座小木星,平原上,種了無數高約八尺的蜀葵,一株株挺拔粗壯,大過海碗,遠看不到奇異,但走近便看出異處,莖間的花大遇飯碗,瓣有十數層,全是重瓣上品,這時正是蜀葵的花期,花團錦簇美不勝收,按五方排列每一方有一種顏色,朱紅、紫紅、非紅、白、黃登高一望,一片黛綠中,五色花海爭奇鬥艷。

  左面山坡,巨大的古木全被砍倒。樹根有些已被挖出,開出一片灰土坡田。文昌指著前面的花海,笑道。「老兄,這些玩意兒就是你的莊稼?」

  「不錯,我化了八年心血,才種出這些名種蜀葵。」大漢面有喜色的答。

  「觀賞呢,抑是賣錢?」

  「不許問。」大漢變色的叫。

  「抱歉,我多問了。」文昌聳聳眉,笑答。

  兩人穿過花叢,進入用巨木茅草所搭的木屋,屋中都是些粗糙檯凳,兩側有木架,上面擱著砍刀巨斧花鋤獵叉等物。

  一張獸皮大床旁邊擱了一張大弓兩袋箭,一把古色斑斑的古劍,後一進是廚廁,有用竹竿導來的清泉。

  大漢將鶴嘴放上木架,打開兩扇沉重的木窗,道:「這兒就是我的家,廳房臥塌全在— 塊兒,你貴姓?我替你弄些食物來。」

  文昌將雜物放在門外的石堆上,一面說:「我姓蔡,叫文昌,食物多弄些,我覺得可以吞下一條牛,肚中咕咕叫。」

  不久,大漢取出一些山芋,野葛根,黃精,和一條鹿腿,兩雙山雞,全是用水烹熟了的,放在木桌上,拖過兩條木凳,坐下說:「吃呀,還是熱的。」他用手撕肉,大口往嘴裡裝吞下一塊肉,又道:「我姓張,名華。你怎會跌下絕谷湖的?那兒接近棧道,卻從未有人煙出現過。」

  「她媽的!別提了,幾個老王八誘我到那兒交手,一不小心便被打下飛瀑,假使我不是福大命大,早就粉身碎骨和閻王爺攀親啦!」文昌答,抓起熟山雞大口往肚裡裝,連骨帶肉一起啃。

  「你準備幾時重回花花世界?」張華問。

  「不!你幾時離開?」文昌反問。

  「你問我離開?」

  「是的,我想鳩佔鵲巢,這地方確是不錯,是隱居的好所在。」

  「喝!你小子想佔我的巢?」

  「我的意思是……假使你願離開的話,我卻求之不得,我不想在近期重入江湖,安逸三兩年。我可以替你照顧那些鬼花……」

  「住口!不許提我的花,我也不想走,你來早了些,晚來兩年的話,我便留你在這兒與鬼為鄰,與蛇蟲禽獸為伍,你高興怎樣都行。」

  「真不巧,我也想在兩年後再走,早來了兩年。」

  「你真不想重回江湖?」

  「我為何騙你?」

  「躲避仇家?」

  「不!練功驅毒,我被人用歹毒的掌力擊傷。」

  張華吞了幾個山竿,說:「你很豪爽,這樣吧,今晚做一張床,有的是木料,留下來咱們做伴,兩年後各走各路怎樣?」

  文昌伸過一隻雞腿,笑道:「先謝謝你收容,敬你一腿。請注意,我的腿上功夫不弱,日後打起來,你要小心我的腿。」

  「別忘了我的拳掌,咱們半斤八兩。」張華抓過雞腿答。

  食畢,張華到了屋外,說:「你有兩年勾當,我必須先將附近的地勢和你一說。沿河流往南,三十里有一個山窩裡的小村,叫做安谷場,屬劍州江油司管轄,其實卻接近龍川丘場司,這條河,是培江的文流,由這兒向東南五十里,便可到小劍山。小劍山東距大鐵山三十裡,你該知道你目下身何處。在這兒,沒有米吃,每三個月,我到安谷場購些油盤和日用品,除了山藥黃精,吃不到蔬菜,飛禽定獸滿坑滿谷有,取之不盡。再者,不可問。我只能告訴你,八年前,我和一個心愛的女孩子鬧翻,那時我二十五歲,血氣方剛眼高於頂,也放浪形骸。我另一個好友,在江湖中名聲不太好,也窮追這個女孩子,卻不想徐圖,竟欲霸王硬上弓,惹火了那女娃娃,一怒之下從大劍山打到小劍山,那時,我也聞風趕到,左右為難,論功力,兩個大男人聯手,也鬥不過那女娃娃,我也無法勸阻,我那位朋友沒命飛逃,逃到這兒吃了一劍,就死在近水際的河岸旁,女孩子餘怒末消,惡狠狠找上了我,我愛她是一片真心,除了訴說滿腔愛念之外,我沒和她動手。她刺了我一劍,說我花言巧語。說男人都不是東西。又說,假使我真是問心無愧,不是虛情假意,便在這兒等上十年,我確是真心愛他的,便留在這兒了,一住八年毫無怨憂,她是四川人,最愛蜀葵花,所以我種了一大堆,你只要知道這些便夠了。」

  文昌哈哈笑,說:「你守上十年,她是否答應等你十來年?」

  「沒說過,但我知道她會的。」

  「她怎知你果真在這兒苦守十年?」

  「那是我的事,她是否知道,那是她的事。」

  「一廂情願?」

  「你少管!」張華大叫。

  「好!好!少管。傻子。」

  「收回你的話2」張華咬牙怒叫,要動手了。

  「好,收回就收回,你不傻,一點也不傻。咱們還有兩年相處,打不得。」文昌含笑答,一場風暴無形而散。

  張華回屋取出砍刀,說:「我替你做床,你可以玩上一天,但不可亂跑,河對岸二十里外有一座山谷,住了一個怪老人,手腿十分高明,劍術通玄,不時會溜到這兒迫我動手印證,性情古怪,遇上他夠你受的,最好看見他便溜入林中躲避。」

  「我們鬥不過他?」文昌若無其事的信口問。

  「不行,他只用兩個指頭運劍,我便只有招架之功。」

  「我倒想攔他一攔。」

  「有機會的,只要你不怕挨揍。」

  兩年,不是太短暫的日子,江湖中由於煉獄谷高手齊出,尋找亡命客蔡文昌,因而凶魔斂跡,江湖平靜了。誰也不知煉獄谷的人找文昌有何用意,恩耶?仇耶不知道,不知最好不究,落得無事一身輕鬆。

  非我人妖目的己達,誰也不再找他。

  七幻道和冷蠍高飛,在江湖廣又決鬥了兩次,不分勝負。

  無盡谷和九宮堡,先後火拚了三次,沒有結果,黑白兩道兩敗俱傷。

  鬼魑山堂仍暗中死纏黑魅谷真,因為他並未能證實黑魅己將半幅秋山煙雨圖送給了文昌。

  七幻道仍在籌措他的建立大觀宮的計劃,奔走江湖不擇手段找金銀。

  歲月如流,兩年快過去了。

  現在的文昌,不但和張華結了深厚的交情,也和對岸的怪老人相處得不錯。

  怪老人自稱姓梅名壁,不僅劍術通玄,內力也超凡人,練有一種極為詭異的陰柔掌力,可以隔紙熔金。全力一擊,可以碎碑摧樹。他極為賞識文昌的魔幻三劍,在起初兩月中,拼鬥了十二次之多,文昌奈何不了他,他也無法化解文昌的魔幻三劍,兩人竟打出了交情,反而成了忘年之交,互相切磋,也指導文昌用功。

  兩年來,文昌在內力修為上進境驚人,己將體內的餘毒迫至經脈末梢,但未能排出體外,他必須重出江湖,找到練有可以排出體內難物神功的明師,或者找到了千載交籐拾回自己的性命了。

  將近兩年中,奇毒不再威脅他,但他知道,假使有外物誘發體內的遺毒,也就是他的死期到了,他必須為自己的生命奪爭,呆在荒山中是無望的。

  無極氣功已出現高原現象,進至一定限度便停止不前,進步極緩,他知道,那是體內余毒在作怪,全身經脈不澈底暢通,想練至三花聚項的境界,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他目下仍難禁受不怕任何可破內家氣功的兵刃和掌力的打擊。

  但一般說來,兩年的時光使他的功力突飛猛進,劍術更是境進驚人,魔幻三劍的精微所在已被他澈底摸清,已得到劍道神髓了。

  早春正月末梢,張華首先離開了,十年之期已滿,不見他心愛的女孩子前來,他忍不住了,首途踏入茫茫大江湖去找他心目中的愛侶。

  第二個離開的是怪老人,臨行他告訴文昌,要文昌再煉無極氣功三年或兩載,必須突破目下的高原現象,不然將日趨下游,功力將日漸退步,在江湖闖蕩,是無法靜下心煉功的。

  但文昌不以為然,反而提前離開了。

  二月壬申,是初一,距他來到兩年之日尚差兩個月,為了趕快尋名師和千載交籐,他毅然結束離開了木屋,張華走了不過五天,沒有了同伴,也是離開原因之一,三個人走了兩個,他不走怎成。

  跨過異仙橋,距四川的首府成都整整十里,向右一條小溪,通向一座被蓖林修竹圍繞的小村莊。這座小村莊座落在稻徑時中央,看不清裡面的情況,田中水滿,但還未到插秧的時節,農夫們驅趕著牛,在田中忙碌。

  文昌打扮得像個落魄江湖人,青布包頭,青直裰,青布夾燈籠褲,爬山虎快靴,背包裡擬囊,腰帶上繫著不起眼的碧玉屠龍劍,這幾天,為了置行裝和填肚子,身上的銀子只剩下五兩了!他無法將自己打扮得像樣些,必須找門路補充行旅了。

  他站在三岔路上,向裡外的小村莊虔誠的合掌垂首,喃喃的低禱道,「施姑娘,祝福你平安,人世滔滔,只有你是個不屬於這世間的凡人,我虔誠的為你祝福。」

  路旁,兩個老農,奇怪的注視著他,他走近兩位老農,抱拳行禮道:「兩位老丈請了,小可向兩位打問一些瑣事。」』

  一名老農壽眉抖動,驚然問.「客官要打問些什麼?小老兒希望能為客官效勞。」

  「請問這兒可是駟馬橋村。」

  「正是駟馬橋村,嘮!這客官不是就在這橋頭麼?司馬相加的題石就在這兒。」

  「啊!那麼前面這座小村就是施家村了。」

  「客官,那正是施家村,小老兒就是施家村的人。」

  「前年初春,曾任西安府參政的施大人攜眷返鄉,目下不知景況如何?」

  老農突然高興的笑了,說:「那是小老兒的族侄,去年已由祠堂公舉他作村長,目下精神朗健,比早年作官受閒氣好多了。」

  文昌不能問施姑娘的事,一個不認識的人打問別人的閨女,怎成?反正施大人已經到家,其他的事不必過貝了,抱拳一禮,說:「多謝老丈指教,小可告辭。」

  另一個老農突然歎口氣,自語道:「做官如不昧良心當然受氣,但做—個善良小民,又何嘗真正的快活?」

  文昌聽出話中有因,扭頭問:「請問老丈莫非貴村也有麻煩?」

  「麻煩怎能沒有?」

  「老丈可肯見告?老丈不可懷疑小可外地人心懷不善,小可乃是西安府人,早年受施大人照顧,途經貴地,只想知道施大人是否健朗安泰,別無他意。」

  「哈哈!看客官堂堂一表,滿臉正氣,怎會是為非作歹之徒?今年初正,我那侄孫女玉英,由她爹陪同趕城西南三里李太守祠進香,遇見了東門惡霸言康,麻煩……」

  「有何麻煩?」文昌急問。

  「那狗東西已四十出頭,第二天便遣媒前來胡鬧,要聚我那侄孫女為第五房姬妾……」

  「可惡!」文昌突然大叫。

  兩老人吃了一驚,但仍往下說:「我那侄孫女被迫在月初帶小弟遠走他方,到夔州府雲縣避禍去了,目下方能太平無事了。」

  「那姓言的老狗是何來路?」

  「乃是府城之霸,人稱他為綿城之虎,與蜀王府有交情,所以不怕一個退職的參政。」

  「他住在那兒?」

  「東門外江畔,批把門巷和望江樓之間,在碼頭附近,他有一座當鋪,和兩處貨行,有十八條大船,專跑成都重慶兩府。在城內,更有五座樂局,四間綢緞莊。」

  文昌舉步便走,走了三五步,扭頭沉聲說:「請轉告施大人放心,言老狗在這幾天中,必受天譴,報應臨頭。」

  說完,拔腿狂奔。兩個老人張目結舌,莫名其妙。

  成都,也叫綿城,城中街道整齊,白石路面令人耳目一新。城郊,風景如畫,如果沒有花樹玲瓏點綴便不算是成都的子民,城外大江環繞,城內二江穿城,城內外交通,陵上共有七橋、市橋等等。水上,四通八達,城內外皆可行舟是一座四周有百里乎疇的水城,這兒的花木如錦,最著名是山茶,石砂落雪海棠花,桐花、芙蓉、旗節花,千葉刺的榆,長樂花茶麻花等等,而木成的織錦緞更為天下知名,九壁天下錦無雙。

  商業區在東門和東門外,是水防碼頭的所在地。

  望江樓,在東門城外,這兒是水陸碼頭的繁華區中心,是識別親友的好地方,也是唐朝名妓薛濤的故居,樓下有浣箋亭,薛濤井。粉紅色只可寫八行的小箋,便是這位名妓所造的名貴產品薛濤箋。其實,薛濤箋不一定是粉紅色的,當時稱為薛濤十色箋,特別光勻十分名貴。

  從望江樓往左走,有吟詩房,什錦房,浣箋亭,再過去便是枇杷門巷。綿城之虎言康的府第,便在距望江房不遠處,背城面江,佔地約有三里方圓,府第連雲,亭合花樹遍地其間。大門外,是一座高大的閣門,高掛起一塊大扁,大書「雲陽郡言」。這說明他是古雲陽郡三姓之一,三姓是,委、言、幸都是怪姓。

  文昌怒火上衝,他自己可以忍受別人所加給他的污蔑,卻無法忍受任何人加在施姑娘身上的侮辱。施姑娘在他的心目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女神,綿城之虎是什麼東西?豈有此理!這傢伙真是不想活了。

  施姑娘到五雲陽避禍,必定是到白頭山煉獄谷找方小娟去了,他倒是放心了,決定先殺綿城之虎言康再說。

  他氣沖沖地進入北門,想從皇城的東西轉出東大街,

  豈知他在氣頭上,不想問路,趕錯了。

  通過十來條大街,前面街道已盡,一條小河流水很長,橋上行人廖落,河對岸,柳樹成蔭,一叢叢修竹迎面搖晃,三五隻小舟優閒的上下漂浮,漿聲伊啞。

  他也不找人問問,走上了木橋。

  驀地,對岸街角傳出幾聲怒吼,橋上的行人全部驚疑地吼聲傳來處看去。

  他不管別人的事,已是近午時分,天空中陰沉沉地,像要下雨,必須先尋客店安身,然後再行找綿城之虎算帳的大計。

  街口湧出十餘個青布包頭的大漢,狂風似的追著一個弔客眉迷糊眼的中年人。中年人足下凌亂,口角有血跡,顯然已受傷不輕,吃力的奔上橋頭,追的人已經快要接近身後,吼聲刺耳:「要活的,別讓他跳河,淹死了太便宜了他。」

  中年人拼全力向前急行,後面的人抓了空,不等中年人行出三步,追得人突然騰身飛撲抱住了中年人的雙足,貼地撲倒。

  「唉……」中年人大叫,向前撲倒。

  兩個人全倒了,後面人一擁而上。

  真巧,中年人的肩膀十分接近文昌的左足旁,擁上的人必須繞過文昌,方可搶入,奔得最快的傢伙不願繞,一把抓住文昌向外推,一面大吼,「滾開!龜兒子。」

  文昌正在火頭上,來很好,信手一把抓住來人凌空她出,飛越扶攔向河裡掉,「撲過」暴響聲中水花飛濺,好漢落水。

  後面的人大吃一驚,有人大叫:「賊黨來了!上!抓住他。老二,快下去救老七。」

  叫聲中,四個人同向前撲,氣勢洶洶;像是惡狗槍骨,文昌一聲狂笑,喝聲「來得好」!雙掌疾伸,「分花拂柳」,左右猛撥,然後,左行拳,發如電閃,右插花,回宮右手。

  「卡勒勒」一陣暴響,木扶欄左右俱被擊斷,四人撞倒了扶攔,「撲過過」接二連三往河裡掉,「唉喲喲,驚叫聲呼起,四個人不堪一擊。

  一不做二不休,文昌當眾撲出,一名大漢首當其衝,居然反應很快,左掌上拔,右掌來一招行天炮,迎攻文呂的臉門,因為文昌個兒太高,所以仰攻。

  文昌右足切入,閃電似的扣住大漢的右手脈門,用兩分勁反扭,大漢「唉」一聲狂叫,大旋身向後轉,腦袋向下俯,屁股向上翹。

  「滾」文昌大吼,飛走一腳,踢住大漢的屁股蛋。大漢「平」一聲向前行,撞倒了一名同伴,兩人抱在一起跌倒,鬼叫連天。

  十四個人一照面,五個落水,兩個往地下爬,另外七個人臉色大變,扭頭便跑,有人叫:「叫黃師付來捉賊,快……」

  確是快,眨眼間便逃回對岸,文昌扭頭扶起中年人,夾住問他:「老兄支持得住嗎?」

  中年人的弔客眉掛得更低更難看,臉色青灰,虛弱的說,「兄弟,你快走吧,等會他們……別連……連累了你,我還挺……挺得住。」

  「他們是些什麼人?」文昌問。

  「綿城藥局的夥計,言大爺的爪牙。」

  文昌心中大喜,問:「他們為何打你?」

  「賤內重病在身,吃該店的藥,前後花了幾百兩銀子,已經羅致俱盡,賤內的病一無起色。方才至藥局肯求帳房先生方便,豈知……」

  文昌夾著往回定,一面說:「忍著點,咱們從長計議,尊駕的住宅在何處?走!」

  這人自稱姓王名守,是一名船夥計,家住東南角城根下,本來該由對岸向左走,但追急了只好過橋逃命。文昌夾著人沿河往左走,從另一座橋直趨王守的住宅。

  這是一棟貧苦民的木屋,骯髒凌亂。王守的妻子患的是胸滿腹漲,下身水腫,一求便知是營養不良,水腫加上腳氣病。

  文昌先替王守用推血過宮術疏導所受的傷,再替他的妻子用針,在陰陵泉,三里下針,更在湧泉穴合下。開一下單方。掏出剩下的五兩銀子,說:「嫂夫人的病不要緊,服三次藥便可以,以後注意調理,吃得好些不藥可治,這兒你不能待下去了,這老狗會來找你,你暫時找個地方藏身。」

  王守咬牙切齒地說:「小可已無路可走,只好鋌而走險。我一位朋友在職江之碧手下混日子,早就勸我入伙,小可顧慮太多,一直沒聽他的話。好!我走。思公……」

  「別管我,我送你一程。」文昌答,心中大喜,可找到路子接近岷江水賊了。

  玉守背著他的妻子,毫無留意地破門而出,直趨江邊,向靠在碼頭上的一隻小船叫道:「五哥,送我出城,勞駕。」

  小舟穿越東南角進入外江,下放華陽。

  小舟順流而去,王守安置了妻子,在船頭替文昌引見,並向所遭遇的事故向五哥說了,文昌說算了,沒通名。

  五哥姓林,名雙全,年有四十餘,豺頭環眼,身料結實而粗壯。他一面划船一面向文昌道:「老弟,你的口音像是關外人?」

  「不錯,在下西安府人。」

  「西安府有一位近年崛起的豪傑,與老弟你是本家,叫亡命客蔡文昌,老弟……」

  「在下正是亡命客蔡文昌。」

  「我的老天!我……我沒問……問錯?」林雙全張口結巴地叫,船也忘了劃。

  文昌找出幻電劍一場,再取出一個銀羽三稜箭,說:「你沒問錯,這些玩意大概曾經見過。」

  林雙全突然爬倒磕頭,驚喜的叫:「怨林某有限無珠珠,罪過罪過。」

  文昌拉起他,自己親自划槳笑道:「在下冒昧,林兄包涵。」

  林雙全神采煥發,接過漿說:「普天之下,論英雄豪傑,在我們水陸黑道朋友中,只敬仰兄台一人。敝舵主氓江之鰲任光,久仰兄台大名,只恨無緣可尊顏,不知兄弟可肯給小可為兄台引見舵主的光榮麼?」

  「貴舵主月下在何處?」文昌問。

  「原來安舵在眉州青神縣青衣河,目下就在下游不遠。」

  「理該拜望貴舵主,相煩林兄引見。」

  林雙全大喜,往下說:「首先,兄台定然樂意知道敝長上的立場,我們這些人不是水寇,只收些水錢湖口;不屈任何人管轄,黑旗令主管不了我們四川水上同夥的事和買賣,我們這些人,上至舵把子,下至望水夫,都是好兄弟,也都是鄉親,除非我們願意,沒有人敢於軀策我們的人,其次,便是有關錦城之虎言老狗的事,那傢伙有十條船,養了一批身手高明的水陸打手,一向不將我們這批人放在眼下,舵把子早就想請他吃板刀面,只是沒有機會下手。早些天,那鬼兒子的爪牙翻江鼠嚴鎮遠,竟弄翻了我們四條船,舵把子一怒之下,已經集中全力要報仇雪恨。明天一早,龜兒子的十八條船裝滿藥材下放重廣府,我們要一網打盡。」

  文昌呵呵大笑,笑完說:「你們真瘋,那龜兒子家財數千萬,弄了他十八條船,像是拔了他一根汗毛,有屁用,他還用重金請來亡命徒和你們拼老命,呵呵!最好的辦法就是割斷他的喉嚨。在下拜會了貴舵主之後,今晚到成都去取他的金銀,不鳴則已,鳴者驚人,要干,就干個痛快。」

  不久,小舟折入了一處葉竹密佈的河彎,駁入小河道。葉竹密佈的河岸上,突然傳來一聲怪叫,有人大吼:「慢來,哥子,格老子風浪好大。」

  林雙全呵呵大笑,舉起手左右一揮,叫:「哥子,風歇,浪頭大。快傳信息,亡命客蔡英雄蔡文昌駕到。」

  竹叢中,竹哨長鳴,三長一短。小舟輕快的向裡滑,左盤右折逐漸深入。

  不久,五艘快艇如飛而來。第一小舟上,一個身披伴搭,下穿短褲,青布包頭,背繫雙股短插的精壯大漢,站在船頭手搭涼蓬向這兒看,竹哨傳信只能傳出來了來要人的消息,卻不知來者是誰,所以他不住眺望。

  林雙全划艇迎上大叫道:「亡命客蔡英雄,前來拜會舵把子。」

  精壯大漢吃了一驚,突然大叫:「哥子們,迎客!」

  五條小舟一字排開,一聲大喝,每條小舟之上的枝漿,全都向兩側架起,像是長了八條長腿,五條小舟排列的整整齊齊,在水面漂浮。

  「那一位是亡命客蔡老哥?在下岷江之鰲任光。」精壯大漢高叫。

  文昌站立在船頭,抱拳行禮道:「江湖後學蔡文呂,特地前來拜會任舵主。」

  任光突然飛躍而起,小舟僅略一浮動。他像一頭海鷗,輕雲的飛驚三丈空間,落在文昌身前,小舟略前,但人站立如山,伸出大手怪叫道:「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只恨無緣識荊,幸會幸會。老天!老兄為何不先派人前來知會一聲?」

  文昌也伸出大手,兩條胳膀一抄,把住了,笑道:「來得魯莽,舵主海涵。」

  「別客套,請也請不到你老兄的大駕哪!雙合,加快些。」

  六條小舟如脫弦之箭,向內河飛駛。

  文昌在岷江之鰲口中,終於發掘他與綿城之虎中間的秘密。原來綿城之虎言康野心勃勃,不但要一把抓住岷江上下游的財源,更想組成一批黑道潛勢力,替他賣命撐腰,但岷江早已由任光一群人盤據,必須收買或暗中幹掉任光才能如意,可是,任光不是用金錢可以收買得了的英雄人物,暗中派人暗殺,也找不到出沒無常的任光,因此一來,綿城之虎只好明裡動手,出動爪牙和任光的弟兄為難,抓住了一律格殺,見船就沉。

  岷江之鰲任光不是省油燈。也高手齊出,奮起周旋,數百弟兄悄然到達成都附近,準備動手一決雌雄。

  但府城中不能動手,動手必定引起官府的注意,在蜀王府附近,官員們提心吊膽,一切以王爺的安全為要務,風吹草動,也會令府大人心驚膽跳。假使有匪徒敢在府城火拚,還了得,即使出動全府的軍民大舉圍剿甚至罷市,府大人也會辦到的,因此,決不可在府城附近公然火拚。而綿城之虎奸似鬼,他自己在府城納福只派爪牙出面,任光確是無法可行,只好在先弄十八股貨船上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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