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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雲青瓶]處男戰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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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6 15:46:36 |倒序瀏覽 | x 1
處男戰爭 作者:雲青瓶

本以為自己空了二十八年的心房終於有人進駐,
即使對方是個男人也無所謂,
還認真無比的在眾好友面前宣告出櫃;
哪知真相卻是——
那個讓他牽腸掛肚、愛到心坎裡的俊秀男人竟是如假包換的女人!
最讓他心疼的是,
造成她如此打扮、性別搖擺、害怕談感情的心結成因,
居然是源自於她那重男輕女的豪門家世!
幸好往後有他陪在她身邊……
唔……情況似乎不若自己想像的樂觀。
唉!為什麼他的愛情征戰之路走得如此坎坷呀!
明明都登堂入室了,卻還是……
沒關係、沒關係!
總經理好友有交代,戀愛要成功,必得貫徹實施「三不一沒有」——
不聽話、不要臉、不要命、沒有羞恥心。
看來,在擺脫處男軌道後,他得努力變身成正宗大野狼。
事實證明……嗯,還挺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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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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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6 15:47:08
第一章

  絢爛的城市夜晚,霓虹燈閃爍,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喧鬧聲不斷。

  一抹清瘦身影穿著筆挺西裝,緩步走在人行道上,手中握著燒燙的咖啡,看似漫不經心地啜了一口。

  四周紛紛投來注目的眼光,詫異男子漂亮的外貌已經無法用「俊美」二字來形容,就算貼上「國色天香」的標籤也絕對不會有人抗議。

  他那唇紅齒白的精緻五官、柔嫩白皙的肌膚,看上去根本與女人無異,要不是那微凸的喉結與合身的襯衫沒有任何隆起的跡象,大多數人都會質疑他的性別。

  「哇,真好喝!」男人讚歎一聲,露出滿足的清朗笑容,頓時又令眾人一呆。

  那張笑臉坦率又自然,單純得像鄰家大男孩,爽朗的表情給人耀眼溫暖的感受,即便他擁有連女人都嫉妒的美麗外貌,在此舉之下,也能肯定他是個百分之百的男人。

  安辰燦心滿意足地喝著咖啡,面對眾人投射而來的目光視若無睹,他隨性地拐了個彎,然後推開某店家的門扉,步入裡頭。

  閃亮亮的店家招牌上寫著「浪漫一世紀」,不少路人的嘴巴微張,愣愣地看著他的身影隱沒在店門後,心中又是一陣嘩然!

  浪漫一世紀——一家有口皆碑的情趣用品店。

  店內商品合格合法、價格公道、質量優良,且不定期進口國外情趣用品,貨色齊全,讓顧客有多樣化的選擇,加上店員親切又專業,因此備受好評。

  安辰燦在昨天與客戶應酬之後才知曉這家店。身為「風楚多媒體設計」的業務經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被客戶嘲笑沒逛過情趣用品店還是頭一遭,於是他秉持著「增廣見聞」的精神,決定來探探這新鮮有趣的店。

  湊巧好友的生日在即,他靈機一動,乾脆在浪漫一世紀裡物色合適的生日禮物,讓好友與他的女友開心地度過生日之夜,皆大歡喜啊!

  呵,他已經可以想像當好友看見生日禮物時那張冷漠的臉會有何等錯愕的表情。

  安辰燦眉開眼笑地環視店內裝潢,十分意外這家店給人的感覺如此舒坦;簡約大方的擺設,偏黃的燈光,輕柔的音樂,商品分門別類、有條不紊地擺在架上,三三兩兩的客人搜尋著自己的喜好,彷彿和一般書店沒什麼兩樣。

  他輕移步伐,大致瀏覽了一遍後,視線停留在櫃檯後方的店員身上。

  那是一個頗為俊俏的男店員,身穿灰色襯衫搭了一件窄版的黑色背心,頭髮半長不短,卻束束成型;他的眼睛不大,不過隱著內雙的眼皮在眨動時更顯魅惑,順著巧挺鼻樑而下的是輕薄的嘴唇,小麥色肌膚看起來很健康。

  安辰燦並非沒見過俊男,基本上他的一群好友全是外貌優人一等的帥哥,但他對這個店員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特別感覺。

  該怎麼說呢?那種若即若離的神情透露出某種耐人尋味的氣息,淺淺地、淡淡地釋放著,引誘出人的窺探慾望。

  溫靖感覺有道目光在注視自己,不禁望向視線來源,當瞧見那張稚氣的娃娃臉時,不禁愣了半晌。

  這個男人實在漂亮得過分,相貌與肌膚簡直就是女人夢寐以求的;有著一張閉月羞花般的美女臉還不打緊,即便身上穿著嚴謹的西裝,卻不像是歷練過的社會人士,他純真的模樣彷彿有種讓人主動親近的魔法,魅力存於無形之間。

  上天果真愛開玩笑,生錯性別莫過於此吧……溫靖微微地勾唇。

  兩人四目相接,溫靖笑著點頭,安辰燦立刻回以更燦爛的笑容,雙方在打完招呼後,便各自收回目光。

  安辰燦拾回心神,隨意瀏覽架上琳琅滿目的情趣用品,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引起他的興趣,他好奇心大作,開始拿起商品研究包裝盒上的使用方法。

  「震動……」後面幾個字他沒有勇氣念出來。

  嗯……商品名稱很煽情,包裝盒上的圖示也很令人臉紅心跳,更別提使用說明了,沒使用過實在很難想像「功效」顯不顯著……安辰燦嘴角抽動,面紅耳赤地將商品放回原位。

  接著他又觀看起SM系列產品,除了皮鞭和低燃度蠟燭之外,還有幾可亂真的手銬和頸圈……他忍不住撓了撓臉頰,喃喃自語:「這些東西看起來真是虐待人,為什麼使用之後會有享受的感覺?怪怪……」

  溫靖站在櫃檯後,有意無意瞄著那男人的舉動,不由得淺淺一笑。雖然聽不見他的碎語,但光看他有點害羞又有點困惑的臉部表情,就足以使人發笑了。

  好個純潔的男生。不,看他身上穿著名貴又有品味的西服,就知道他不會是個不經世事的小伙子,但他稚氣的樣子實在讓人很想逗逗他。

  安辰燦又走到性感男性內褲專區,翻閱一旁的目錄,不由得傻笑了起來。他滿腦子都是好友淡漠的臉,穿上猛男般的丁字內褲,擺出健美先生的姿勢誘拐女朋友上床……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

  沒辦法,誰叫他的好友天生一副冷冰冰模樣,個性也是酷酷的,才會讓人更想看他熱情奔放的樣子。嘖嘖嘖,要是買了這個,完全便宜了那對情侶!

  正當安辰燦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時,手機響起了悅耳鈴聲。

  他掏出手機,興奮地接起電話。「我已經在店裡了,你在哪?這家店叫浪漫一世紀,很好找……好,待會兒見,拜。」

  「需要我幫你介紹嗎?」溫靖默默來到他身邊,露出專業笑容。

  「呃……哈!」安辰燦收起手機,搔了搔頭,雙頰微微泛紅,有些難為情。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名牌,很特別的名字,溫靖。「我想挑個禮物送朋友。」

  雖然平常他既開朗又不拘小節,也不認為逛情趣用品店是什麼奇怪的事,可是突然被服務員問起需要什麼,他仍是有些不自在,腦袋短暫空白……

  而且,他實在小看了這個店員的身材,沒想到兩人站在一起,對方只矮了他那麼一點點……

  「請問你的朋友是男性還是女性?」溫靖注視著他的雙眼,發現他的瞳眸很清澈,黑白分明,乾淨得像一泓池水,透徹而溫柔。

  「男的。你們店內有什麼人氣商品嗎?」安辰燦問完之後,輕拍了下額頭。「這樣問好像怪怪的,畢竟每個人的需求不同……」

  「如果是送男性朋友的話,保險套禮盒最受歡迎了。」溫靖揚起唇角,依舊保持專業笑容,領著他走到櫃檯附近的小台架前,指著上頭五花八門的禮盒說道:「禮盒裡有螺旋的、顆粒的、超薄型、巧克力口味,還有顏色全黑的保險套,既實用又不會太突兀。」

  溫靖瞧見他從頸部一路紅到臉頰,嘴邊的笑意又擴大了些。

  「呵呵……」安辰燦露出潔白牙齒,企圖掩飾尷尬,但仍舊抵不住好奇心,在溫靖耳邊低聲詢問:「請問『全黑』是怎麼回事兒?」

  溫靖挑了挑眉,有樣學樣地在他耳畔小聲回應:「增加做愛時的神秘感。如果你覺得這種禮物不夠刺激,我可以介紹重口味的『實戰級』產品給你。」

  「哈哈!原來如此。」安辰燦耙了耙頭髮。「所謂的實戰級產品,不會是那些銷魂系列的電器用品吧?」

  電器用品?溫靖笑瞇了眼睛,勾起唇瓣。「如果你不喜歡,可以考慮特殊造型的男性內褲,看你是要大象、猴子還是豺狼虎豹,應有盡有。」

  「這位店員先生,情趣內褲用大象我可以理解,因為有象鼻嘛!那猴子和豺狼虎豹的情趣在哪?」安辰燦偏著頭,疑惑地發問。

  溫靖與他平視對望了幾秒,突然勾起一抹帥氣的笑容。「猴子有尾巴可用,豺狼虎豹則是半透明的薄紗丁字褲,上頭還有斑紋,你想試試嗎?」

  「尾巴?尾巴會不會太細啦!尺寸沒問題嗎?」安辰燦不可置信的嚷嚷。

  溫靖輕咳了幾聲,極力壓抑住放聲大笑的衝動,心中卻早就笑到人仰馬翻、前仰後合了!只是礙於店員的身份,不宜過於激動,只能微笑低語道:「放心,絕對是加大版。」

  就在此時,門再度被推開,一名身材高壯、相貌剛毅,渾身充滿成熟氣息的男人走入店內。

  安辰燦立刻朝來人揮了揮手,笑得頗為開懷。「阿神,這邊!」

  郝神的臉很臭,殺氣很重,他真恨不得用視線貫穿安辰燦這個笨蛋。他本以為浪漫一世紀應該是家咖啡廳,就算不是餐廳,也應該是間花店,結果……結果……

  郝神快步走到安辰燦身邊,一把抓過他的後領,狠狠地瞪著他。「幹嘛約我來這?找死嗎?!」

  「來買阿澤的生日禮物啊!」安辰燦很無辜的嚷嚷。

  「阿澤不喜歡過生日,你又不是不知道!況且他那個人像白開水一樣清淡,你送情趣用品是討打嗎!」郝神敲了安辰燦的腦袋一記。

  「奇怪了,他雖然處事冷淡,你怎麼知道他關起房門來不會變成猛獸?」安辰燦賞給郝神一記白眼。

  「麻煩收拾起你無聊的想像力。」就說這個傢伙愛胡思亂想,標準的雙魚座男孩!

  「像阿澤這種冷僻的人,越是需要刺激的東西來融化他!」安辰燦不甘示弱的反駁。

  「請問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的安辰燦小弟弟,你懂什麼叫做刺激嗎?」郝神放開安辰燦的後領,環起雙臂,一臉嘲弄。

  「呃……目前是沒有經驗……等一下!討厭女人的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安辰燦立刻為自己扳回顏面。

  郝神這傢伙可是連女人靠近都會發怒的變態,在公司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知道嚇壞了多少女性員工,也導致在郝神領軍的企畫部裡,清一色是男性,且全然近不了女色,多麼悲哀啊!

  「沒有經驗就等於……」郝神的尾音拉長,望著安辰燦皮笑肉不笑道:「你該不會還是處男吧?」

  安辰燦猶如被雷劈中,支支吾吾,手指著郝神的鼻頭抖呀抖。「你一定要說得這麼明白嗎!」

  「噗!」一聲低笑讓尷尬的話題戛然停止。

  溫靖被兩雙銳利的目光掃射,連忙止住笑意。這兩個男人一見面就開始爭吵,渾然忘了身邊還有別人在,豈能怪旁人聽了偷笑呢?

  「抱歉,兩位繼續聊,我去整理一下檯面。」溫靖憋著笑,識相地離開。

  唉呀!被笑了……安辰燦歎了口氣,旋即瞪向罪魁禍首。

  郝神先是靜默地接收安辰燦憤慨的眼神,然後看著他美人兒似的臉蛋,忽地捂著嘴巴,捧著肚子,誇張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雖然大家心中有底,不過聽你親口證實還是十分逗趣!」

  「這有什麼好笑的!你還不是沒有喜歡的女生。」安辰燦狠狠瞪著郝神。

  郝神繼續狂笑,點了點頭。「的確。但我不像你……完全沒經驗。哈哈哈!」

  「你……」安辰燦彷彿又被戳了一刀。「你這個蹂躪女人的畜牲!沒想到你只用下半身思考,不帶感情你也做得下去?!」

  郝神好不容易才收起笑容,拍拍胸脯,順了口氣。「我在談感情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玩沙呢,小鬼!」

  「我們明明就同歲!」安辰燦對郝神使出肘擊,以示不滿。

  「基本上我滿早熟的,而你卻太晚熟……簡言之,你還太嫩了。」郝神對於這種程度的攻擊根本不痛不癢,原本惡劣沉悶的心情瞬時變得輕盈飛揚。

  「哼!我也不想有太多這方面的經驗。」安辰燦隨手抓起保險套禮盒,率性地拿至櫃檯。

  若要說他保守,其實也不盡然,他只是單純的憑著感覺走,因至今尚未出現讓他想進一步呵護交往的女孩,更別提親密接觸了。沒有愛情哪來的性愛?

  有愛才有性是他認為最原始的真理,因為愛一個人才會想觸碰,因為愛一個人才會想佔有,若少了這層情感,再激烈纏綿的性愛,也失去了心靈上的相融,總是會有缺憾,那種膚淺的歡愛不是他想要的。

  「不好意思,我要結帳。」奇異地,當安辰燦望見溫靖的面容後,原本被郝神激怒的心情竟平復了下來。

  他相信俊貌帶給人的第一印象絕對有加分作用,可是散發如此教人移不開目光的氣質,實在是難得一見,令他忍不住又偷瞄溫靖兩眼。

  「好的。」溫靖薄唇微揚,臉上漾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熟稔又快速地包裝著禮盒。「由于先生是要送人的,所以我給你比較精美的包裝袋。」

  「謝了。」安辰燦點頭致謝,半開玩笑道:「你們家的店員都這麼帥氣嗎?」

  「嗯?」溫靖抬眼。

  「沒人說你長得很俊俏嗎?」安辰燦真心讚美。他是個坦率的人,有話憋不住,自是要說出來才舒服。

  溫靖抿唇輕笑,眼底閃過一絲促狹。「有。大多是小女生為主。被一個如花似玉的漂亮男人稱讚,這還是第一次。」

  「啊?如花似玉?」安辰燦有些反應不過來。

  「就是在說你啊,笨蛋!」郝神環著雙臂,搖了搖頭。

  安辰燦撇撇嘴,有些不滿意。「我這叫秀氣,稱不上什麼如花似玉,才沒這麼娘娘腔。」

  「不娘,只是有點孩子氣。」溫靖淺笑,將禮盒包裝完畢,放入提袋,遞給安辰燦。「謝謝惠顧。歡迎再度光臨。」

  「好,下次我有需求再過來。」安辰燦接過禮盒,很順口地回應。

  郝神再度大笑。「哈哈哈!情趣用品你能有什麼需求?」

  安辰燦翻了個白眼。他不過是在說客套話,郝神非要一直在他的痛處上灑鹽嗎?!真是最佳損友!

  安辰燦懶得理會大笑不止的郝神,正欲轉身之際,溫靖卻開口叫住了他。「等等,這個送你。」

  安辰燦回身,溫靖立刻自櫃檯下拿出兩片光盤塞入安辰燦手中,抬眉道:「新貨。保證精采。」

  「呃……」安辰燦看著光盤上抖大的標題。「純情房東……」

  他的舌頭像是被貓給吃了,後面的字句自動消音。

  「你看,連店員都免費送你A片,可見你多麼值得同情,你就收下吧,免得長夜漫漫,沒有東西助興。」郝神在一旁風涼地嘲笑著。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安辰燦真想一拳掄向郝神的眼窩,不過憑他的身材絕對贏不了郝神,只能在心中幻想把郝神痛扁一頓的畫面。

  「祝你早日交到女朋友。再見。」溫靖有禮貌地向他揮手道別。

  安辰燦揮著手中的光盤,爽朗一笑。「謝啦!」

  郝神忍不住又酸了安辰燦幾句,安辰燦不甘心地反駁,兩人旁若無人地鬥嘴,一同走出浪漫一世紀。

  一名窈窕艷麗女子正巧進入店內,手中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與兩人擦肩而過時,目光很自然地停留在兩人英俊的外貌上,呆滯了許久,等到兩人走遠了才回過神來。

  女子快速奔向櫃檯,興奮地朝溫靖說道:「帥哥來光顧耶!我看店的時候怎麼沒這種福氣。」

  「你要是不去搶限量保養品,就可以多養眼一會兒。」溫靖緩緩走出櫃檯。

  「我又不像你天生麗質,皮膚不用保養品還可以好到連毛細孔都看不見!百貨公司大降價,我不去搶就是愧對自己。」宋悠羽不滿地咕噥。

  「天生麗質?」溫靖搖了搖頭。「女性化的形容詞不適合我。」

  「說的也是。身為女人,能擁有你這般中性美的身材與面貌,簡直是神跡!」宋悠羽閃身進入櫃檯,放下手中的提袋。「你要是留長頭髮,穿上女裝,肯定也是個大美人。」

  「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別人把我當女性看待,就別再提『女人』這兩個字了。」溫靖淡淡一笑。

  宋悠羽皺了皺眉。「靖,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可我還是搞不懂你到底愛男人還是女人。」

  她與溫靖是高中同學,彼此十分瞭解,感情也特別深厚。

  溫靖從高中時期就不乏異性或同性的追求,根本就是男女通吃的類型,那種帶了點神秘又危險的中性美感,很難有人可以抵抗;不過當時大家都穿著制服和體育服上課,還感覺不出溫靖的裝扮偏向男性。

  過了十八歲後,溫靖有個性的穿著打扮,簡直就是俊美的王子化身,比起當紅的日系男藝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異性不再靠近,倒是冒出許多仰慕溫靖的女性。在知曉溫靖原來是女兒身之後,斷然心碎的人不在少數,原本性向正常卻變成不在乎性別的情況也曾發生;至於女同志,就更加肆無忌憚地熱烈追求了。

  「男人還是女人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溫靖低聲回應,舉步往門口走去。她覺得有些疲倦,想回家倒頭大睡。

  宋悠羽望著她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求學期間,溫靖曾經搬過幾次家,不過因為兩人感情好,緣分很深,友誼並未沖淡,那段最純真的歲月也不見溫靖的感情出現一絲漣漪;出社會這些年,總是孑然一身的她,也不曾透露情感的歸屬,她心中的那個人到底是男性還是女性,即使身為她的好友也無法猜透看透。

  「靖,謝謝你幫我顧店!」宋悠羽朝門口喊了句。

  「浪漫一世紀」正是宋悠羽與幾個朋友集資合開的店。每當她有事想外出,就請住在附近的溫靖幫忙看店。溫靖有空時,也會來店內找她閒聊,聽她介紹最新的情趣用品,如此耳濡目染之下,對商品的瞭解也不算少,所以她才能在外出時放心地把店交給溫靖管理。

  「不謝,美麗的老闆娘。」溫靖回眸清笑,推開門板,步出店外。

  離開浪漫一世紀後,溫靖踏著緩慢的步伐在街上行走,幾個小女生從不遠處瞧見她,明顯地變得雀躍興奮。

  她雙手放在褲袋內,若有所思,不禁仰望夜空歎息。

  「倘若……自己真的是個男人就好了。」

  再多女性的關愛眼神,也改變不了她身為女人的事實。

  腦海突然想起方纔那個有著沉魚落雁之貌的漂亮男人,她低低笑了。

  不知道他是否也曾遇上同性對自己示好?那麼直率單純的他,會以什麼方式應對?是衝上去打一架,還是被嚇得「花容失色」?呵,大概會很有趣吧。

  笑意在她臉頰上微漾,看起來卻有些落寞……


  如果不刻意尋覓還能相聚,便能稱作有緣吧。

  週末傍晚,太陽西下,天空籠罩著橙橘色光芒,運動公園裡不分男女老幼,皆穿著輕便的服裝出來活動筋骨。

  安辰燦覺得自己最近太少運動,需要好好舒展一下筋骨,所以便來到居家附近的運動公園慢跑。

  沒想到剛做完暖身,準備起跑時,不經意看見跑道旁的大樹下坐著一抹身影,輕而易舉地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先是愣了愣,接著緩步走近那道身影。

  溫靖身穿深藍色運動服,戴著耳機,抱著雙臂,倚坐在樹幹前,似乎在閉目養神。夕陽穿透層層樹葉散落在他身上,微風徐拂吹來,光影閃動,他額前柔軟的髮絲隨風輕舞,長翦如扇,薄唇朱紅,亦美亦俊的臉龐更加顯露無遺。

  安辰燦眨了眨眼,確認自己沒有認錯人後,微彎唇瓣。他望著溫靖平和的睡顏,私心想讓時間停格在這一刻,再讓他多欣賞兩秒也好,即便此處沒有美艷風光,但只要是對的人身處其中,再普通的場景也會變成一幅畫。

  忽然念頭一轉,他困窘地皺眉。「男人欣賞男人……這……」

  不對不對!欣賞美的事物本就是人的天性,美應該是不分性別的,不然時下那麼多「花美男」的稱呼從何而來?所以他這種舉動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安辰燦自己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就不去思量心中那股困惑的情緒了。

  溫靖動了動眼皮,緩緩張開雙眼。

  安辰燦這才意識到自己或許打擾到人家了,尷尬地想走也不是,想留下來也不是。

  「嗯?」溫靖睜開眼就看見一張漂亮出塵的臉蛋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她有些意外,不僅僅是再次相遇這件事,還有他簡便的穿著,年齡看起來簡直和學生沒兩樣,單薄的身材似更清瘦了。

  「抱歉,我本來想過來打聲招呼,沒想到你在休息。」安辰燦雙手合十,以示歉意。

  「沒關係。」溫靖拿下耳機,不介意地擺擺手。「你也來運動?」

  「是啊!好險我有來,不然就錯過了。」他露出大大的笑容,走到他身邊坐下。

  「錯過什麼?」她不解。

  「錯過遇見你啊!」他直率地說。

  「我又不是什麼值得相遇的人。」溫靖搖搖頭。

  「老實說,從上次見面開始我就覺得你很特別,這次相遇,我更篤定你是個特別的存在。」他眼帶笑意,一臉認真。

  「特別?」她挑眉。

  「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與眾不同。」他怎麼看都順眼的類型,而且很想和這個人變成朋友。

  「不會是因為我送你A片,你感動至今吧?」她打趣地說。

  安辰燦瞪大眼眸,瞄了一下四周,發現四下無人後才回道:「那片子還挺好看的,後來我很大方地借給阿神了。阿神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去店裡,看起來很有殺氣的傢伙。」

  「殺氣?我覺得他挺親切的。」溫靖回憶起郝神的模樣,從頭到尾不都是捧腹大笑的狀態嗎?哪來的殺氣?

  「那是因為店裡剛好都是男人,所以他才會比較自在。要是有女人在場,就不知道他的臭臉要擺到何時了。」安辰燦想到郝神的怪癖,只能無力地攤手。

  「都是男人啊……」溫靖咀嚼著他的話,唇角不禁微勾。

  「我說錯了嗎?」是有哪個女性在場被他忽略了?

  「沒有。」她笑著回應,突然間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起,她掏出手機,觀看簡訊。

  「這鈴聲是動畫的配樂吧?」他眼中迸出興奮光芒。

  「你有看動畫的嗜好?」她有些訝異。

  「我可是超級動畫迷,收藏了不少神作!」他得意洋洋地表態。

  「那你也喜歡動畫配樂?」

  「當然!我對配樂非常有興趣。」安辰燦笑開懷,拍了拍溫靖的肩膀。「搞了半天,原來你也是宅男同好族的一員呀。」

  和他一樣,外表人模人樣,內心卻是擁有宅男靈魂嗜好的同好。

  她被他誇張的言語給逗笑了,分了一隻耳機給他。「宮崎駿最新的動畫配樂你聽過了嗎?」

  「聽過幾次,還不熟。」他戴上耳機,與他肩並肩倚在大樹下,聽著音樂流瀉而出,兩人隨性的姿態有種說不出的親近與自然。

  此時跑步經過的人無不紛紛放慢步伐,被兩人唯美愜意的氛圍給吸引;那條牽繫著兩人的耳機線,點綴了這幅畫面的親膩,也阻隔了外在的世界。旁人只敢遠遠觀望,而不敢上前破壞這旖旎美景。

  在路人眼中,這兩個出色的男人相處得這般自在融洽……應該是相識多年的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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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6 15:47:34
第二章

  忙碌的辦公室內,工作人員奔走交錯,電話鈴聲接連不斷。

  安辰燦坐在辦公桌前,一手夾著電話,另一隻手簽署檔,忙得不可開交。

  「風楚多媒體設計」在業界不算大公司,卻頗具名氣,其中替簾境飯店設計了一系列的創意海報令人驚艷;再加上新津金控的網站設計,完全推翻了金融業的既定刻板形象,給人活力創新的時尚感,因而聲名大噪。

  近來又接下幾家大企業的設計規畫,且獲得一致好評,在業界已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合作事宜如雪片般飛來,導致業務比之前還要繁忙百倍。

  安辰燦才剛掛完電話,一旁的女助理趕緊提醒他:「經理,別忘了一點半要到拉斐爾食品公司討論CIS商標設計,設計部門的祈經理也會一同前往。」

  CIS商標設計的目的在於將企業的理念、態度、精神文化,藉由符號或圖案延展出企業的經營理念、管理特色、產品與包裝風格……等,運用視覺傳達技術,透過整體設計表現來塑造企業形象,可當作企業的識別象徵,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放心,我沒忘記。」話才剛說完,安辰燦的桌機又響了。

  女助理抓緊時間,趕忙說道:「還有,明天上午十點總經理召開一個臨時會議,說是要討論公司的發展策略,請您與企畫部的郝經理一定要參與。」

  「好。」安辰燦點點頭,在筆記本上抄下重點,再次接起電話。

  女助理走到茶水間,貼心地泡上一杯咖啡端到安辰燦的桌上,朝他比畫了下,請他趁熱喝。

  安辰燦仍舊接聽著電話,以唇語響應:「謝啦。」

  女助理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能替安辰燦這麼陽光可愛的老闆服務,覺得自己真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從來不會疾言厲色,總是笑臉迎人、純真又善良的模樣,對公事專業認真且個性圓融易相處,指導後輩不遺餘力,看似輕鬆無憂愁的他,其實工作量多得驚人,壓力也不小,不過他的工作能力與效率也相對高得可怕,使得下屬自動自發跟隨他,替他分擔工作,想從他身上再多學一點東西。

  安辰燦總算結束了冗長的電話,快步起身到設計部門,走到祈亞澤身邊。

  「阿澤,我肚子餓了,我們先去吃中飯,下午再一同去拜訪客戶。」他拍了拍肚皮,從早上忙到中午,顯然是餓扁了。

  風楚在業界是一間以年輕聞名的公司,全體員工的平均年齡不超過三十歲,所以企業文化相當開明活潑,是年輕人奮鬥發展的好地方。

  其中幾個重要部門的經理,正是風楚的核心人物;他們是學生時代的朋友,本來抱著玩票性質一起投資了這間設計公司,後來擴大經營成今日這等規模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事。因此,在公司內部,他們仍舊以朋友相稱,並不會冠上生硬的職稱。

  「好。」祈亞澤起身,臉上總是千篇一律的淡漠神情。他拿起公文包和外套,瞄了一眼坐在他辦公桌隔壁的女人,緩緩開口:「中餐記得吃。」

  季子吟笑著點頭,與他揮手。「知道了。」

  安辰燦突然有點壞心地朝祈亞澤擠眉弄眼。「對了,上次送你的生日禮物還不賴吧?」

  祈亞澤有一瞬間眼神閃爍,一旁的季子吟不禁紅了臉頰,連忙裝作沒聽見,拚命畫著平面設計圖稿。

  「咳。」祈亞澤輕咳了一聲,冷淡的沒有任何響應,率先往門口走去。

  「喂,好不好用也和我說一聲!」安辰燦笑嘻嘻地跟上。瞧這對情侶害羞的模樣,就知道效果絕對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哈!

  下次再去浪漫一世紀買東西,不知道有沒有打折?安辰燦想起了溫靖,那日兩人在公園聊了許多關於動畫的話題,趣味相投,志同道合,他給了溫靖一張名片,表示兩人可以再聯絡,做個朋友也不錯。

  不過溫靖什麼都沒留下,只是雲淡風輕地說:「有事,就來浪漫一世紀找我。」

  做人不能太貪心,雖然溫靖不像他立刻給了聯絡方式,可是浪漫一世紀也不會長腳跑掉,所以他還是可以輕易地找到他,就別太在乎心底的失落感了。

  失落感排除之後,隨之而來的竟是期待感。既然溫靖拿了他的名片,會不會打來問候一下呢?嗯……好問題。導致他現在聽見電話聲,都會有莫名的期待。

  「阿燦,我說的話,你有聽進去嗎?」祈亞澤看著出神的安辰燦,皺起眉心。

  「啊?你說了什麼?」安辰燦壓根一個字都沒聽見。

  「我說,你想去哪間餐館?」祈亞澤重複一遍。

  「去吃羹面好了,好久沒去了。」安辰燦提議。

  「我沒意見。」祈亞澤覺得不太對勁,一向聒噪的安辰燦今天出奇的沉靜。

  他們步出辦公大樓,沒有再對話,直到踏入麵店的前一刻,安辰燦才啟唇。

  「阿澤,你有沒有曾經期待……某個朋友打電話給你?」安辰燦終究忍不住心事,想問一下好友的看法。

  「沒有。」祈亞澤簡潔有力地回答。

  「我們這幾個死黨你都沒有期待過?」枉費朋友多年呀,這麼不值錢!

  「正因為太熟悉了,沒有值得期待的理由。」祈亞澤冷淡地實話實說。

  「那不限定朋友好了。有沒有人令你期待過?」安辰燦決定換個問法。他和溫靖也沒熟識到很深的程度,所以剛才的譬喻不適當。

  「有。」祈亞澤睇了他一眼,跨進麵店裡。「季子吟。」

  安辰燦呆愣了一會兒,朝著祈亞澤的背影大聲嚷嚷:「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和他又不可能變成情侶,這個爛比喻不採納!」

  *****

  基本上,安辰燦算是一個忠於感覺的男人,直率的個性讓他想做什麼,只要不違背倫理道德,他便會付諸行動。

  所以他很理所當然地拿了幾部動畫光盤到浪漫一世紀找尋溫靖,想與他分享自己最近的觀影心得。

  不過他沒見到溫靖,反倒看見一個艷麗的美女坐鎮櫃檯後,他猜想溫靖可能今日排休,於是默默地打道回府。

  隔兩日,他再去一次,還是美女在店內,而且對他虎視耽耽,頗有興趣的模樣,他以笑響應,不想節外生枝,只好快步離開。

  再隔了一個星期,他去到店裡,仍是沒看見溫靖,倒是美女親切地上前與他交談。

  「先生,有什麼需要我為你服務的地方嗎?」宋悠羽笑盈盈地上前。

  「沒有……」安辰燦思考著該如何開口。

  「你來過好幾次了吧,前兩次太忙了,沒幫你介紹到產品,真是不好意思。」宋悠羽異常貼近他的臉,發現他的皮膚柔嫩到可以掐出水來了!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是男人,怎麼可以生得如此完美無瑕。

  安辰燦稍稍退後一步,保持了一些距離,笑道:「沒關係,沒什麼特別要買的。」

  「咦?沒什麼要買怎麼會進我們店裡?」她的店可不是普通的便利超商,閒閒沒事還可以進來吹吹冷氣、逛逛生活用品;通常客人會來這麼多次,都是在尋找特定的需求才是。

  「呃……請問一下,你們家上次那個男店員,最近怎麼都沒看見他?」安辰燦有禮貌地詢問。

  聽見「男店員」三個字,宋悠羽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誰了。不過以往只有女性客戶會回頭來找溫靖,怎麼這次連男人也來湊一腳了?莫非……他是GAY?

  哇!不想不像,越看越像,瞧他白白淨淨的,八成是個玻璃零號,以為溫靖是個男人,想來追求她!這倒也有趣,不知道溫靖會怎麼應付他?

  「你找她有事嗎?」她反問。

  「我們上次在公園相遇,有談到幾部不錯的動畫,他說他也想看看,所以我特地帶過來給他。」

  宋悠羽再度仔細打量安辰燦。原來他也是動畫迷,那可真是對溫靖的脾胃了,就不知道溫靖是真的把他當朋友,還是敷衍了事隨便搪塞,無論如何,溫靖沒有自己留下聯絡方式,她自然也不好隨便透露。

  「我只能告訴你,她不是這裡的員工,只是偶爾會來幫忙。」突然有種奇特的感覺竄入她腦海,她聯想到這兩個人走在一起的畫面……

  天啊!根本就是耽美小說才會出現的花邊場景,她腦海中已經跑出灑花瓣的小劇場了。

  「原來他不是這裡的員工啊……真是抱歉,打擾了。」語畢,安辰燦垂眼,難掩落寞地轉身。

  果然,在乎的人只有他一個。溫靖不僅沒有來電,就連留下浪漫一世紀的訊息都不見得能找到他,或許他不是很期待這段友誼吧。

  「等等!這個時間她應該還在祥義國中的操場,你去碰碰運氣,搞不好能見到她。」宋悠羽決定出賣好友一次,她有預感,這次的陰錯陽差搞不好能順水推舟,來個開花結果。

  安辰燦瞄了一眼手錶,疑惑道:「晚上六點半他在操場做什麼?」

  「我不多說了,你去了就知道。」宋悠羽語帶玄機,翩翩飛舞回到櫃檯之後,以飛吻當作拜拜。

  「多謝了!」一掃陰霾,他笑瞇了眼,灑脫地道別。

  得知溫靖的去處,安辰燦開心地離開浪漫一世紀,回到自己的愛車上,踩下油門,直直奔往祥義國中的路途。

  是什麼樣的執著驅使他去尋找溫靖?應該是一份好奇心吧!因為對他一無所知,所以想要瞭解……目前掌握到的唯一線索就在眼前,倘若錯過這次機會,不知道何時才能更進一步認識他。

  因此,安辰燦根本沒有思考,就直接驅車前往。

  祥義國中不在市區,而是位於稍遠的新北市,待他開車抵達目的地,夜色已經漆黑,他本以為校園裡應該空無一人、安靜無聲,結果出乎意料之外,他越是靠近操場,學生們的腳步聲與吶喊聲越是清晰。

  直到微弱的燈光映入眼簾,空曠的操場撲來新鮮微涼的空氣,他第一眼便捉住了溫靖高挺的身影。

  溫靖站在跑道的起跑點,在稀微的光影中,教導一個國中生如何使用起跑器。

  安辰燦這才發現原來跑道上還有許多男同學在練習體能。他悄然靠近,挑了操場邊最不顯眼的花圃台階坐下,隱身在暗處,距離正巧可以聽見溫靖說話,他靜靜觀望著,不想打擾了學生們的練習。

  溫靖親身示範了幾次起跑器的使用,接著站在一旁輔助男同學正確使用。「重心稍微往前,後腿用力蹬出去,步伐跨大後開始衝刺。」

  「老師,起跑器會讓屁股翹得好高。」正在試用起跑器的男生賊賊一笑。

  「所以呢?」她不認為這個頑皮的男生會說出什麼有建設性的話。

  「所以我很想放屁!」陳慎南調皮地大喊,果然引來眾人狂笑。

  「那很好!你就把屁股當成火箭筒,看能不能噴火飛出去。」溫靖翻了個白眼,就知道陳慎南這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老師,你越來越能適應我們的幽默了哦!」幾個男同學哈哈大笑,短短的小平頭看起來有點像小混混,頗有江湖氣息。

  「你們也別光說話不練習,腳碎步和高抬腿一百遍到底做完沒?」溫靖指著一干學生,神情嚴肅。

  「早就做完了啦!小菜一碟。」眾人笑嚷著。

  安辰燦萬萬沒想到溫靖竟然是國中體育老師!他竟然和一個為人師表的人談了那麼多關於情趣用品的事……媽呀,也太丟人了吧!他的嘴角抽搐,即使溫靖和學生的對話很有趣味,他也笑不出來了。

  「那好,去旁邊做收身操,做完就準備回家。」溫靖下達指令。

  仍舊蹲在地上練習起跑的陳慎南苦命地大喊:「老師,那我咧?該不會要繼續練吧?」

  「你不是還在享受放屁的過程,連一步都沒蹬出來過?」她瞇起眼睛,壞壞地說。

  所謂因材施教,對付特殊的學生,就要用特別的溝通語言和手段。她要是沒有三兩下功夫,豈能制住這幫在灰色地帶遊走的孩子。

  這些孩子不愛讀書,有一部分甚至是個性衝動、愛逞兇鬥狠的小傢伙,她花了好大的氣力才說服學校成立田徑隊,訓練這群早就被放棄的問題學生,給他們地方發洩精力,希望他們從中獲得成就感,矯正他們的偏差行為。

  要是這次公開賽沒展現出好成績,不知道學校會拿什麼借口來做文章。

  「嘿……我說笑的,我馬上就多蹬幾步,老師手下留情呀。」陳慎南立刻練了幾次起跑,但不是慢一拍就是險險摔倒。

  溫靖很有耐心地指導著動作,不斷調整他的姿勢,待他抓到了平衡點,能漂亮地衝出起跑線後,才結束今天的練習。

  「好了,大家都辛苦了,趕緊回家寫功課,然後洗澡上床睡覺。」溫靖擊了兩下手掌,吆喝著同學。

  陳慎南做完收身操,準備將起跑器放回體育器材室,眼尖地發現花圃暗處有人,立刻發狠道:「是誰?出來!」

  這麼晚了還偷偷摸摸躲存暗處,不是變態就是有問題!

  其它學生也跟著叫囂,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與剛剛頑皮嘻笑的神情回然不同。

  「別誤會,我是來找你們老師的。」安辰燦沒料到這群學生的態度差異如此之大,有些反應不及。他趕緊走出暗處,露出真面目,朝溫靖打了聲招呼。「嗨。」

  「老師,你認識這個娘娘腔嗎?」陳慎南看見他的容貌後,一臉不爽。

  溫靖還來不及回應,安辰燦便搶話了。「同學,我不是娘娘腔,我只是長得比較秀氣而已。」

  「都一樣啦!說到底你還沒有我們老師MAN!」陳慎南啐了一口。

  「阿南,是誰教你這麼沒禮貌的?」溫靖上前壓住陳慎南的後腦勺。「跟對方道歉。」

  「老師,可是他——」

  「嗯?有意見?」溫靖嚴酷出聲。

  「好啦!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道歉的。」陳慎南不甘不願地說:「對不起。」

  「其實我也有不對。我來這裡沒有知會你們老師,又打擾到你們練習,抱歉。」安辰燦搔了搔頭,朝幾個同學行了禮。

  「知道就好。」陳慎南斜睨著他。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都這麼有誠意賠不是了,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計較了。

  溫靖又敲了陳慎南的頭頂一記。「人小鬼大!快點回家去。」

  陳慎南搗著被打疼的頭,還想回嘴時卻頓了頓,沉默了幾秒鐘後,快速地抓起溫靖的手臂。「老師,你過來一下。」

  他鬼頭鬼腦地拉著溫靖到五公尺之外,放低音量說道:「這個娘娘腔不適合老師,要找男朋友也應該找一個比你還壯的。」

  「小鬼頭胡說八道什麼,他只是朋友。」溫靖備感無言。

  「難道是他單相思:心懷不軌想追你?!」陳慎南壓著嗓子,回眼狠瞪。

  溫靖輕笑,戲謔道:「不可能。因為我們才剛認識……他以為我是男的。」

  「什麼?!」陳慎南先是大吃一驚,後來又點點頭道:「這的確很有可能,因為老師你太帥了。」

  「管家公,我的私生活還要你過問嗎?明天記得寫好功課給我檢查。」溫靖回過身,卻又被陳慎南拉住手臂,拖回原處。

  「老師,你放心,我會吩咐大家別拆穿你的身份。」陳慎南拍拍胸脯保證。

  「我並不在意。」溫靖擺擺手。

  「反正只要他以為你是男的,就不會追你,也不會當你的男朋友了。我可不希望老師的老公是這種花瓶男。」陳慎南已經打定主意了。

  溫靖倒是無所謂。以男人的身份和安辰燦做朋友也沒什麼不好,他們興趣相合,性別一點都不重要,是男是女對她而言不構成什麼生活上的困擾。

  「隨你高興。」溫靖實在懶得再和小鬼頭周旋下去了。

  費了一番工夫,她才將一群難搞的學生通通趕回家,與小鬼頭們在校門口揮別。

  安辰燦在一旁觀看溫靖與學生的交流,唇角不禁上揚。他從未見過溫靖這麼活潑直爽的一面,也不認為溫靖會用這種態度對他,畢竟他們才剛認識沒多久,彼此都很生疏客氣。

  他忽然有點羨慕這群國中男生,總覺得他們……好幸運啊……

  「累了嗎?」安辰燦瞧見溫靖全身是汗,拿出隨身的面紙遞出去。

  「謝了,不過我有毛巾。」她拉開雙肩背包的拉鏈,拿出一條白色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

  「你應該不會氣我擅自來找你吧?」他輕輕微笑,眼神好無辜。

  這般爽朗又溫柔的笑容,再搭配上純真無邪的水汪汪眼眸,真是絕佳的武器,讓人想生氣都沒辦法。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沒什麼好生氣的。你八成是從浪漫一世紀得知我的訊息吧?」

  「是呀,那個美女是好心人。」他豎起大拇指。

  「找我有事?」她掏出礦泉水,豪氣地暢飲。

  「送東西給你。」他將光盤盒遞給溫靖。「你上次說想看的動畫全在這裡頭,包括經典配樂,我也另外整理出來了。」

  「……」她想回應些什麼,卻說不出話來。

  自己隨性說出的話被一個人牢記在心上且如此認真對待……該怎麼樣去形容自己受寵若驚的心情哪?她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怎麼啦?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他撓了撓臉頰,耳根子似乎有點燙。

  「因為你額頭上有蚊子。」語畢,她迅速出手「啪」一聲,打了一下他的前額,然後舉起光盤盒道:「為了回報你的心意,走吧,晚餐我請客。」

  她轉過身,緊握手中的盒子。她實在很想剝開他的腦袋瓜,看是不是漏了一個洞。對一個見面兩次的人,值得這麼大費周章嗎?真是……傻子一枚。

  「蚊子的血沒留在我額頭上吧?」他跟上步伐。

  「沒有,只有留下我的巴掌印。」她揚起手掌。

  「真的假的?」

  「當然是假的。你怎麼這麼好騙?」

  「我是相信你。」

  「失禮了,讓你信任一個騙子。」

  他們一來一往的閒聊著,徒步走至學校後方的簡餐店,各點了一份餐點,埋頭狂吃起來,待肚子填得差不多時,安辰燦才又打開話匣子。

  「沒想到你竟然是個老師。」他喝了一口湯。

  「不像嗎?」她饒富興味地抬眼。

  「大概因為我們第一次碰面是在浪漫一世紀,聯想不到教育界去。」

  「我也不認為你的樣子像業務經理。」看到他的名片時,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為什麼?」他拉正自己的領子,試圖表現出專業形象。

  「感覺你很容易受騙上當,被客戶牽著鼻子走。」她瞇起眸子。「你有沒有想過要轉換跑道?」

  「換什麼職業?」他傻傻地跳入陷阱。

  「牛郎。」多麼誠懇的建議。

  「你這是在酸我嗎?」他撇撇嘴,抗議的神情顯得率真可愛。「明知道我沒什麼『經驗』。」

  「噗!我沒有那個意思,是你自己說的喔。」她真是服了他,她不過是在讚賞他的美貌,他倒是自己想歪了。

  安辰燦垂著眼睫,攪拌杯中的咖啡。「那個……浪漫一世紀裡的美女店員是你女朋友嗎?」

  「咳、咳、咳!」她喝了一口飲料,被嗆得半死。

  「你還好吧?」他遞紙巾給溫靖。

  溫靖接過紙巾擦拭唇角,好不容易才順了氣。「她其實是老闆娘,我們是高中同學——」

  「嚇!所以是同窗密友兼紅粉知己?!」他訝異地提高尾音,有種受到沉重打擊的感覺。

  「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反對。」她盯著安辰燦緊張的神態,忽然頓悟了什麼,微微輕笑。「不過,她已經結婚了。」

  像宋悠羽那種艷光四射的美人,的確很令人動心,倘若安辰燦對宋悠羽懷有妄想,還是趁早告訴他比較好。

  「咦!」安辰燦眨了眨眼,發怔了片刻後,驀地單手支著額際,鬆了一口氣。「真是太好了。」

  「什麼事太好了?」她納悶。

  「啊?」安辰燦被這麼一問,赫然發現自己剛才不知道在慶幸個什麼勁。

  對啊,什麼事太好了?他只是很直率地反應出情緒,一瞬間從緊繃不安到放鬆開陵,至於原因……原因……他好像有一點明白,又不太明白……

  「呀,下雨了。」溫靖望著透明櫥窗外的細細雨絲,抿唇。

  他跟著看向室外,昏黃的路燈將雨絲照耀成細長的斜線,路上行人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給弄亂了步伐,車子的喇叭聲隨之而起,室內的寧靜氣氛卻一點也不受影響。

  某種感覺一閃而逝。他思慮了片刻,努著唇道:「以後,我還可以來這裡嗎?」

  「什麼?」她拉回心神,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還可以來祥義國中嗎?」他的瞳眸中充滿了期望,長長的睫毛扇呀扇,只差沒有擠出水來。「我想看你如何指導學生,也想看看他們練習的成果。」

  又來了!又是這副撒嬌等待受寵的模樣,教人如何狠心拒絕……真是的……溫靖揉了揉太陽穴。「如果那群小鬼頭不反對的話,我沒有意見。」

  「太棒了!你放心,他們絕對會很樂意的。」安辰燦胸有成竹地笑了。收買人心可是業務的本職,一點都不困難。

  「對了,我還要回體育組拿一些數據,你先回去吧。」溫靖站起身,將包包甩在肩上。

  「你有帶傘嗎?」他擰眉。

  「我有外套。」她微笑。

  「不如我送你——」

  「別婆婆媽媽了,拜。」她截斷他的話尾,瀟灑地離開他的視線。

  他坐在原地,凝望著櫥窗外溫靖快速奔跑在街道上的身影,眼眸盈滿了笑意。

  就算只是這樣遠遠觀望他的背影,也能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滿足,到底是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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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6 15:48:01
第三章

  安辰燦收買人心的方法非常簡單,就是每次去祥義國中時,提著兩大袋的運動飲料。

  只是,學生們礙於陳慎南的威脅,沒人敢動手拿取;安辰燦也不勉強,總是和溫靖說個幾句話,就把飲料放在一旁,笑著離去。

  待他離開後,可想而知,飲料自然被瓜分得一瓶不留。

  溫靖實在不明白這群幼稚的小鬼頭在想什麼,所以她將陳慎南抓來問個清楚。

  「請問阿南大哥,你們不願當面接受人家的好意,背後卻私吞得乾乾淨淨,以為人家不知道嗎?」

  「所謂眼見為憑,他又沒看見我們喝掉飲料,就不能說是我們喝的。」陳慎南哼了一聲。

  「這樣有什麼意義?」她不明白。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就怕他哪一天要我們幫什麼忙,我們無法拒絕。」這個社會是很現實的,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道理他在連續劇裡看多了。

  「他是大人,會請你們這群小鬼幫什麼忙?」學生的想像力未免太過豐富,她感到十分佩服。

  「很難說呀!比如說是追你呢?」陳慎南側著頭,一臉認真。

  溫靖不禁笑了出來。這真是天大的笑話,簡直荒謬。「不要告訴我,你們這麼做是為了我。」

  陳慎南用力地點頭。嘖!老師都沒發覺那傢伙看見她的時候笑得可開心了,傻乎乎的像戀愛一樣,搞不好對方是個男女皆可的雙性戀!

  他頗有感觸地拍了拍溫靖的背,語重心長地說道:「老師,你不懂沒關係,我懂就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總而言之,你的貞操還要靠我們來扞衛了。」

  「……」溫靖無語,只能遠望著天空,感歎時代真的變了。這些國中生的腦袋裡盡裝些沒營養的東西。

  爾後的幾天,安辰燦不知為何都沒有再出現,幾個男同學一邊練習,一邊引頸企盼某個人影到來,只可惜每次都以失望收場。

  休息時間,學生們喝著礦泉水,坐在操場上,討論起這件事。

  「他好幾天沒來了耶,是因為我們都沒和他說謝謝嗎?」

  「不知道。感覺他人挺不錯的。」

  「好想念免費的運動飲料喔。」

  「想喝運動飲料不會自己買啊!」陳慎南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不滿地開口。

  眾人瞬間安靜了下來,趕緊嘻嘻哈哈地討論別的事,跳過這敏感的話題。

  「你們那邊要休息到什麼時候!來回衝刺跑還有四趟!」溫靖在遠處大喊。

  「來了——魔鬼教練!」眾學生齊聲應話,又開始操練。

  在汗流浹背的辛苦練習之下,天色漸漸變暗。由於今天是星期五,溫靖知道學生們蠢蠢欲動,巴不得趕快飛出校園自由活動,因此決定讓大家早點收操回家。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回家記得泡熱水澡——」話才說到一半,學生們便開始騷動。

  她轉過頭,看見安辰燦由遠而近緩緩走來,穿著一身輕便的運動服,手放在口袋中,笑容可掬地向她點頭。

  今日的他有別於以往西裝筆挺的模樣,而且手上空無一物,什麼都沒帶。

  「今天沒有拎飲料來,是知道討好我們沒用了吧!」陳慎南挑釁地大聲說。

  安辰燦保持笑臉不變,不疾不徐地走上跑道,越過溫靖來到陳慎南身邊。「今天飲料用賭的,你覺得怎麼樣?」

  「賭?怎麼賭?」陳慎南站著三七步,頗為不屑。

  「跑一百公尺,輸的人請客。」安辰燦仍是笑咪咪的,沒有任何殺傷力。

  「你們想在我面前公然開賭嗎?」溫靖瞇起眼睛,不懂安辰燦為什麼要和小朋友認真。

  「當作練習賽沒關係吧。」安辰燦朝陳慎南挑眉道:「你敢賭嗎?」

  「當然!誰怕誰呀。」陳慎南最討厭被瞧不起了。「你是個上班族,應該沒什麼時間運動吧,到時候不要閃到腰或抽筋才在那邊唉唉叫。」

  這個花瓶男看起來瘦不拉磯又柔柔弱弱的,完全不中看也不中用,他沒什麼好怕的。

  「沒問題。溫靖你覺得呢?」安辰燦還是要詢問教練的意見。

  溫靖思考了一會兒,啟唇:「你一百公尺跑幾秒?」

  就算是練習賽,對手也要旗鼓相當才行。在祥義國中,陳慎南已經是跑得最快的學生了,目前沒有競爭對手,無法製造他的危機感,更無法驅使他從比賽中成長,或許藉此機會可以激發他更多潛能也說不定。

  「不知道,但我會盡力。」安辰燦伸展四肢,已經在暖身了。

  「你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她想不透,這對他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

  「為了我以後能夠名正言順的出現在這裡啊。」安辰燦的口吻彷若在嬉鬧,眼神卻無比認真。

  擒賊先擒王,無論如何他都要征服這個小鬼頭,免得他每次來找溫靖,陳慎南就聯合其它同學一起抵制他,搞得氣氛僵硬,他也不便久留。

  溫靖蹙起眉宇,片刻之後,不由得微微歎息。他還真是個執拗的人啊……本以為他受夠了學生們的無禮,不打算再來碰釘子了,沒想到他卻變了個方式,主動出擊。

  到底是什麼原因令他如此鍥而不捨?自己在他面前是個男人,他絕不可能對他產生奇異的情感……那他為何而來?為了什麼而執著?倘若他要收服這群問題學生,最佳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心服口服,因此這場比賽毫無疑問是他策畫的計謀,他又何必做到這種地步……她完全不明白,也完全猜不透。

  不過,既然他有把握開口比賽,實力應該是……她瞄了安辰燦一眼,他正好在做拉筋動作,身體明顯不穩地踉蹌了下,待他穩住腳步後,還拍了拍胸口暗自慶幸沒有跌倒出糗……

  溫靖嘴角微微抽動,不抱希望地別過頭,乾脆眼不見為淨。

  「好,就當作練習賽。阿南,你這麼年輕又時常在練習,千萬不要輸給一個快三十歲的中年男子!」她朗聲喊道。

  「我是壯年男子。」安辰燦改正溫靖的說法。

  「老師你放心,我怎麼可能輸給白斬雞。」陳慎南覺得自己穩贏了。

  於是同學們吹了一聲口哨,立刻佔據視野最佳的位置,準備觀看這場以賭局為主的比賽。

  溫靖走到終點當裁判,起跑點則由另外一位同學負責發號起跑口令。

  陳慎南整個人鬥志高昂,躍躍欲試。等到安辰燦暖身完畢,兩人紛紛蹲在起跑點就位。

  「各就各位,預備——跑!」

  一道手勢揮下,兩抹身影自起跑線彈了出去,速度極快,幾乎是不相上下。

  陳慎南一心想贏,拚命擺動手臂跨出雙腳,打死都不想輸給安辰燦。

  可奇怪的是,不論他怎麼跑,安辰燦仍舊與他並行,甩都甩不掉。

  他奮力地奔馳著,腦中倏地閃過溫靖叮嚀過的缺點,立刻將身體趨前,減少風阻,以腳尖點地再彈起,爭取秒數,擺臂幅度加大用來帶動步伐……

  他的眼中只剩下終點,最後的衝刺幾乎沒有呼吸,毫不猶豫地傾身壓過白線!短短十秒多的戰爭,在一瞬間分出勝負。

  溫靖按下碼表,神隋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揚起嘴角。「阿南,你打破自己的最佳記紀錄了,快了零點二秒!」

  兩人的差距微乎其微,雖然安辰燦輸了,可也輸得光采,以他的年紀、運動量、肌肉爆發力而言,確實比不過年輕小伙子,可他卻一點都不遜色,反而激發出陳慎南不願認輸的決心。

  陳慎南氣喘如牛地走到溫靖身邊,看見碼表上的紀錄時,開心地大叫:「耶耶耶!我終於進步了!」

  安辰燦單手支著腰桿子,大口大口喘氣。沒辦法,太久沒有劇烈運動,簡直像是不要命似的。哪個二十八歲的男人會閒閒沒事來衝刺一百公尺?他可以想像明天肌肉會發出何等不平的抗議。

  陳慎南心花怒放,還讚揚起安辰燦。「看不出來你挺有兩下子的嘛!不過因為我太強了,你輸了也不可恥。哈哈哈!」

  「願賭服輸,等一下大家去便利商店隨便挑。」安辰燦豪氣地宣佈,四周立刻響起一片歡呼。

  「我們下次再來賭別的。」陳慎南的戰鬥力被挑起了。今天的比賽真是驚險刺激,比完之後通體舒暢。

  「饒了我吧,我的骨頭都快散了。」安辰燦誇張地嚷嚷。

  「哈!就說你這個上班族太少運動吧!」陳慎南仍舊沉醉在自我的喜悅中,眉飛色舞地大力拍著安辰燦的肩膀。

  陳慎南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似乎對安辰燦另眼相看,不再因為他俊美清瘦的柔弱形象而覺得他是空有外表的花瓶男。

  安辰燦露出深深的酒窩,朝溫靖擠眉弄眼,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一切皆在預料之中——搞定!

  溫靖不由得微笑了,突然覺得帶領田徑隊的辛勞與壓力,在這一刻獲得了短暫的釋放,學生們的表現比預期還要好。

  而他,似乎也比想像中可靠。

  *****

  安辰燦近日來的狀態,只能用如沐春風來形容,臉上無時無刻掛著招牌笑容以宣告他的好心情。

  自從收服了陳慎南之後,他儼然成為祥義國中田徑隊的一分子,學生們不再對他保持距離,偶爾還會和他聊天嬉鬧。他與溫靖相處時,少了學生們聯合抵制的排斥眼神,氣氛變得十分和諧融洽,不似以往僵硬尷尬。

  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三天兩頭跑祥義國中的動機,但是,只要靜靜待在一旁望著溫靖認真指導的身影,他便能感到愉悅開心,很單純自然的情緒反應,根本不用思考太多。

  大概……他真的很喜歡溫靖這個朋友吧,或許足以媲美風楚內部的幾個死黨了。

  安辰燦坐在辦公桌前,想起一群好友,不禁一邊辦公,一邊傻笑。

  「阿燦,你在笑什麼?」一名看起來亦正亦邪、全身散發魅惑氣息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業務部,在安辰燦的桌面敲了兩下。

  安辰燦詫異地抬眼。「沒……沒有呀!」

  程楚桓挑眉,擺明著不信。不過,上班時間也不適合追根究柢,所以他暫且把這件事擱在一旁,轉了個話鋒:「難得我在公司,中午想和大家一起吃飯。」

  「你不用開會?」他知道程楚桓的行程總是滿檔,很難空出時間。

  「延到下午了。」程楚桓雙手放在褲袋內,眼角掃了一下各部門的主管。「大家都在,你幫我和他們說一聲吧。」

  以程楚桓的身份,不適合到各部門去串門子,所以還是委託安辰燦最為適當。

  「遵命,總經理大人。」安辰燦笑呵呵地舉手敬禮。

  公司內部他最崇拜的人莫過於總經理程楚桓了,那是從學生時代建立起的仰慕。

  程楚桓天生的領袖氣質不是一股人所能比擬,加上他精準的市場分析、務實的方針、果斷的決策,都是帶領風楚更上一層樓的關鍵所在,就連安辰燦本身都堪稱是程楚桓後援會的一員。

  「那午餐時間,我先去外面等你們。」程楚桓勾起唇角,轉身離去。

  「沒問題。」

  安辰燦立刻走到各部門,向幾個好朋友告知這件事。但祈亞澤下午請假,已經提早離開公司;項目部經理高倚天思考了一會兒後,則是搖頭拒絕。

  「你中午有事?」安辰燦問道。

  高倚天一派悠閒地端起紅茶喝了一口,優雅地躺進椅背中,瞄了一眼坐在項目部門最角落的女生,啟唇道:「我們家的實習生需要惡補一些知識,我已經和她約好午餐時間要指導她。」

  「沒想到你如此提攜後輩。」安辰燦有些驚訝,何況對像還是個實習學生。

  「被你數落,我還真是要檢討了。」高倚天放下陶瓷杯,不以為意地哼笑。

  「啊!我有東西要送給你,差點忘了。」安辰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回到業務部拿了一小袋禮品,遮遮掩掩地走回專案部,刻意低調不張揚。

  「這是什麼?」高倚天悠然起身,接過提袋。

  安辰燦賊兮兮地附在高倚天耳邊低聲說道:「精心挑選過的情趣用品。」

  為了感謝宋悠羽的幫忙,他再度光顧了浪漫一世紀,挑了幾個適合好友們的禮物,偷偷帶來發送。

  高倚天雅逸的俊臉呆愣一秒,接著立刻退後一步,彷彿安辰燦是瘟疫似的。「我早就懷疑你性向有問題,該不會是對我有意思吧?」

  「什麼跟什麼!我每個人都有送好嗎?因為有個朋友開情趣用品店,所以去捧捧場,沒別的意思。」安辰燦「嘖」了一聲,撇撇嘴。

  高倚天仍是一臉疑慮。「阿神也有?」

  「有呀!」安辰燦點點頭。

  「你送他什麼?」他想藉此預測郝神發怒的程度。

  「就是……」安辰燦以手掌遮掩著,聲音如蚊蚋般細小。

  高倚天聽完後,抿唇微笑,輕拍安辰燦的臉頰。「阿燦,要是你送出去之後還能完好無缺的來上班,那麼郝神就跟你姓。」

  「有沒有這麼嚴重?」安辰燦錯愕。

  「等你送了就知道。」高倚天已經迫不及待想看郝神火冒三丈的模樣了。

  「那……我還是送別人好了——」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郝神無聲無息出現在安辰燦身後。

  「沒有!」安辰燦嚇了一跳,連忙搖頭否認。

  「阿燦有份禮物要送你,你下班後記得跟他拿。」高倚天瞇眼微笑,陷害安辰燦不留餘地。好朋友之間就是要這麼轟轟烈烈、熱熱鬧鬧才刺激呀!

  「你們到底在賣什麼關子?」郝神開始不耐煩。

  「唉呀!午餐時間到了,楚桓找大家吃飯,我們走吧。」安辰燦趕緊將郝神往辦公室外推。

  他開始煩惱要如何把禮物送給郝神,才能避免他暴走噴火,兩難呀兩難……

  *****

  然而,和程楚桓共進中餐也不算什麼特別的聚會,三個大男人坐在日式定食店裡,隨便閒聊了幾句。即使他們是工作夥伴又是多年好友,但因為每個人的忙錄程度不一,並不是常有機會閒話家常地談心。

  愛說話的安辰燦迫不及待想分享近日發生的種種,當然,他腦海裡閃過的片段全是關於溫靖,不過他尚未提及溫靖的事,手機便響起了音樂,阻斷了他的話題。

  他感到有點掃興,看著手機上陌生的電話號碼,擰著眉接起:「喂,你好。」

  「請問是安經理嗎?」電話另一頭傳來不高不低的清透嗓音。

  安辰燦聽到聲音後,先是呆了呆,旋即露出潔白的牙齒。「你是溫靖!」

  「被你聽出來啦,我以為你會猜得更久一些。」溫靖打趣說道。

  「怎麼可能!你的聲音這麼好認。」應該說他在腦中揣測過無數次溫靖打電話來的聲音,絕對不可能認錯。

  「原來如此。那我就長話短說了,你今天晚上有空嗎?」

  安辰燦眨了眨眼,不自覺激動地握緊手機。天啊!這是邀約嗎?

  「有空。」就算有事也會被他丟到一旁,改天再處理。

  「我手上有兩張『名偵探柯南』的電影票,要不要一起去看?」

  「當然要!」竟然是看電影!他的心臟不自覺多跳了兩下。「幾點碰面呢?」

  「晚上七點半,威秀影城。」

  「今天田徑隊不用練習嗎?」他覺得七點半太早了一點。

  「下星期要期末考了、這禮拜放假一周,讓他們好好準備考試,雖然他們不見得會唸書,不過也別讓他們太累了。」

  「我知道了!那晚上見。」

  「拜。」

  待溫靖掛掉電話後,安辰燦才緩緩收起手機,心情已經飄飄然,不知飄到外層空間哪個次元去了,他的眼眸彎彎,唇角上揚,自顧自地憨笑起來。

  程楚桓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他沒反應,只好以食指輕推他的眉心,強迫他恢復正常狀態。

  「怎麼了?」安辰燦總算回過神來,笑咪咪的眼睛都快看不見眼珠子了。

  「你今天晚上要約會?」程楚桓勾起迷人的唇畔。

  安辰燦搔了搔頭。「有個約,可是應該不算是約會。」

  「是約會就老實說,彆扭什麼!瞧你一臉幸福的模樣,看來你等待二十八年的青春小鳥終於飛回來了。」郝神受不了地開口。他向來拿戀愛中的男人沒轍,每個都變得很反常,一點都不像原來的自我。

  「活到這把年紀,你總算開始喜歡異性了,可喜可賀,下次帶出來給我們認識。」程楚桓很好奇感情空窗二十八年的安辰燦,到底會喜歡上怎樣的女人。

  「不是你們說的那種喜歡,我不可能喜歡上他——」

  「有什麼不可能?你接完電話三魂七魄都不知道飛去哪裡了,你敢說不期待晚上的約會?」郝神擺明著不信。

  「我很期待,可是——」

  「如果不是在意的人,就不會有所期待。你摸著良心問自己,最近有沒有時常想起她?」程楚桓交迭修長的雙腿,搖身變成咨詢大師,準備幫毫無戀愛經驗的安辰燦開導心靈。

  安辰燦頓了頓,心虛開口:「有……」

  「看見她的時候會不會莫名開心?」以安辰燦遲鈍的感情神經而言,丟出簡單容易思考的問題反而能令他正視自己的情感。

  「會……」安辰燦側著頭,努力思考這些問題的癥結所在。

  「覺不覺得她和別的女生不太一樣,在你眼中特別耀眼?」程楚桓環起雙臂,覺得答案呼之欲出,安辰燦應該會勇於面對戀情的發展。

  「問題是……」溫靖是個男人啊。

  郝神攬過安辰燦的肩膀,難得給予正面的鼓勵。「沒關係,你自己心裡清楚就好,不用急著告訴我們。反正感情這種事急不得,就算交往了也不見得會有結果,就當作是你人生的第一次嘗試,放手去做吧。」

  「難道只是期待和朋友出遊,兩人相處在一起感覺很開心,就是喜歡上那個人嗎?未免太籠統了。」他和溫靖只是合得來的朋友,根本不像他仍說的那般複雜,他也沒想到戀愛那方面去,畢竟……他們怎麼樣都是同性。

  「還有更明顯的象徵,就是當你不希望她被別人佔有,卻又發現自己毫無立場吃醋時,就會明白你早就喜歡上這個人了。」程楚桓支著下巴,說得輕鬆。

  安辰燦輕吁了一口氣。從這一點來看,他絕對是以純正的情誼看待溫靖,沒有其它不良的想法,因為他絲毫沒有程楚桓所說的顯著象徵。

  「總而言之,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迅速低頭扒飯。「我今天想準時下班,所以咱們還是快點吃一吃回公司辦公吧。」

  「說到下班,你下班之後要送我什麼?」郝神想起了高倚天的提醒,順道問出口。

  安辰燦差點噴出飯粒。剛才因為接到電話太過高興,把這件事拋諸腦後了。糟糕……

  他反覆猶豫了許久,好不容易吐出兩個字:「精油……」

  「什麼精油?」

  「呃……就是一般可以拿來泡澡用的精油。」老天!原諒他說謊,其實那罐精油叫「男性費洛蒙」……

  「太好了,我最近才覺得肌肉僵硬,泡泡精油浴應該有舒緩的效果。」郝神難得欣然接受,沒有任何火氣。

  「啊哈……哈……哈……」安辰燦只能用乾笑來敷衍。

  不管了,誰叫郝神這麼難搞,目前他只想思考晚上和溫靖約會該穿什麼衣服才好,溫靖應該會打扮得相當帥氣吧!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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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6 15:48:24
第四章

  溫靖緩步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週遭一如往常投射過來驚歎的目光,她早已習慣。

  她會約安辰燦出來其實並沒什麼別的緣由,純粹覺得兩人嗜好相同,應該可以討論許多電影細節,包括聲優、主題曲、配樂……等等,產生共鳴的機會比較大,如此單純而已。

  距離相約時間還有四十分鐘,她早到了。

  總覺得早到會比較好,或許有什麼事可以先做,比如說買爆米花、買可樂、跑跑腿……以前和朋友出去時,她也是這般紳士體貼、地道的男人舉止,只有這樣才能讓她感到心安。

  她漫不經心地走著,視線落向遠方,就在約定地點的十步之遙,有個身影朝她揮了揮手,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

  她止住了步伐,沒有言語,也沒有移動,就只是定定地凝視著他。

  他今晚穿著深色T恤,外罩一件白色夾克,袖口隨意反折,再搭配剪裁利落的牛仔褲與自在隨性的球鞋,整體看起來簡單又灑脫,不知道有多少女性要為他傾倒了。

  而他居然等著她……

  有多久不曾讓約會對像等過了?她已記不得;只知道在記憶裡,她從未展現過女生撒嬌或任性的姿態。然後,在經歷那場人生巨大的變化後,她所認知的世界逐漸顛覆改變,她的靈魂漸漸變成了男人,並且開始自許擁有男人的體恤與包容。

  當自身處在一手建立起的認定世界中,一切就會變得理所當然。所以她模糊了性別差異上的知覺,旁人的觀點變得渺小且無所謂,她在自我打造出來的環境裡安逸地悠遊著。

  可是如今,這片被認定且安穩的世界泛起了漣漪,哪怕只是小小的水花,也足以撼動她過去的努力;而那個始作俑者,就在她眼前。

  安辰燦見他毫無動作,便主動朝她快步走來,陽光般地笑著。「果然早來是對的。你吃過晚餐了嗎?」

  即便在人潮洶湧的街區,他還是能一眼找出溫靖所在的位置,如預料之中,溫靖俊美有型的裝扮很容易成為目光的焦點,要人不注意也難。

  「還沒吃。你呢?」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擔憂自身露出女兒家的神態。

  不論是被他早到的舉止給震驚了,還是被他出眾的外貌給迷惑,她都不該像普通女人一樣那麼輕易地被影響。果然修行還不到家,尚可更上一層樓。

  「我也還沒,快餓扁了,我們先去影城裡的美食街覓食,如何?」安辰燦捧著肚子,他一向最不耐餓了。

  「好。」溫靖淺笑,率先走往影城的二樓。她要堅定立場,不能讓心靈飄蕩於性別界線之間。

  「名偵探柯南裡你最喜歡誰?」安辰燦走在溫靖身邊,隨便找個話題聊。

  溫靖思考了一會兒。「嗯……大概是毛利小五郎吧。」

  「為什麼?」原來溫靖喜歡半吊子的偵探。

  「因為有他在的地方,才會發生命案。」多麼感謝毛利小五郎,才能讓柯南有案子可破。

  「哈哈哈!說的也是。」安辰燦大笑。「我還是最喜歡柯南,只要牽扯上小蘭的事,他可是會拚盡全力地保護她。」

  「搞了半天你是個傾向浪漫的人。」她覺得有趣。

  「不是。我只是好奇那種保護心上人的感覺,真的能不顧一切嗎?」他呵笑。

  「只要是為了保護所愛的人,不管是親人、朋友、情人……都會不顧一切的。」一瞬間,她闇了眸光。

  「你似乎很有戀愛經驗的樣子。」安辰燦感覺呼吸不太順暢,心裡好像有一點難過。

  「絕對比你多很多。」她半開玩笑響應,可沒忘記他一點經驗都沒有。

  安辰燦抿起唇,歎了一口氣,確認自己的心情目前不太美麗。

  兩人走進美食街,尚未找到位子坐下,溫靖的手機鈴聲便漫天響起。

  「喂,怎麼了?」她接起電話後沉默了片刻,神情越來越嚴肅,臉色越來越鐵青,最後她冷聲說道:「你們快點離開那裡,別惹事,我十五分鐘後到。」

  「發生什麼事了?」安辰燦知道事情不單純,關心詢問。

  「抱歉,今晚電影看不成了,改天再向你賠罪。」溫靖轉身邁開步伐狂奔。

  安辰燦愣了愣,二話不說追了上去,捉住溫靖的手腕,強迫他停下來。「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好歹講清楚說明白,不然要讓我擔心整晚嗎?」

  溫靖咬牙。「那群小鬼頭,沒事就會惹麻煩,不練田徑就跑去電動玩具場廝混,現在和別校的學生發生衝突,我要趕過去處理。」

  安辰燦聽完,快速抓起溫靖的手臂,拔足狂奔。「我開車,我們一起去處理。」

  溫靖有些怔愣地被拖著奔跑,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在一樓了。「不關你的事,你不必蹚渾水。」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安辰燦斬釘截鐵回道,神情不容拒絕。

  溫靖使勁擺脫他的掌控。「開車太塞了,我騎車比較快。」

  「那好,你載我,我們一塊兒去。」他抓住溫靖的衣角,像隻狗兒一樣,不許自己被主人拋棄。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別嚇出心臟病。」溫靖沒時間爭論下去了,舉步往機車停車場衝去。

  安辰燦自然是跟在後頭狂奔,直到他看見溫靖的機車之後,他才明白為什麼溫靖剛剛會那樣恐嚇他了。

  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輛需要打檔的重型機車!流線型的車體和高翹的車尾,讓安辰燦怔愣了好久。

  只見溫靖帥氣地跨上機車,戴上全罩式安全帽,朝他勾了勾手,叫他上車。

  「你不會沒有第二頂安全帽吧?」安辰燦訝異地低叫。

  「就是沒有,才叫你不要跟。」

  「那怎麼行!」安辰燦還是跳上車,扶緊了溫靖的腰。雖然很有可能被警察追趕開單,但逼不得已,只好冒險行事。

  溫靖催下油門、換檔,重機快速駛出停車場,在馬路上迎風奔馳,每到轉彎路口便用高速壓車而過,完全不減車速。

  安辰燦好幾次都在心中高喊:哈雷路亞!原本扶在溫靖腰際上的雙手,隨著加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是緊緊纏著溫靖的腰,避免被甩飛出去!為了性命著想,哪還管得了男性面子驕傲什麼的。

  他感覺臉皮被狂風吹得變形:眼睛承受不住風沙,頻頻流出淚水來;劉海極有可能在停車的那一刻呈現「半屏山」狀態。

  在一個紅綠燈前,他們總算停了下來,溫靖低頭睇著安辰燦環在她腰上的雙臂,些微搖頭歎息。「你會不會太緊張了?」

  她很久沒有和男人這麼靠近過了,安辰燦根本就是貼合著她的背部,一點縫隙都沒有。奇異的是,她並不厭惡,反倒覺得啼笑皆非,敗給他了。

  「我是怕如果我摔了出去,你也不會為我停下來。」他咕噥著,語氣若似埋怨。

  就他所想,那群小鬼在溫靖心中的份量絕對勝過他,他當然要抱緊溫靖,以免意外飛了出去,成為傷員還沒人理睬就慘了。這麼說起來似乎有些可憐,他擦去被風沙刺激流出的眼淚,為自己感歎,又摟緊了溫靖一些。

  忽然,有股電流竄過他的腦袋,穿透到他的指尖,他這才意識到彼此現狀的親密,雙頰因此微微燥熱泛紅了……

  溫靖的腰似乎比他想像中還要纖細,嗯……好像單手就可以環住了。

  單手……好像真的可以……他試著只用右臂摟住溫靖的腰側,稍微往自己懷中靠近……

  咚咚咚咚!他的心跳飛快,一陣熱氣冒上頭頂,覺得全身都快沸騰燒焦了!

  此時號志正好變成綠燈通行,溫靖立刻催下油門,打檔飆了出去。

  「啊!」安辰燦因為只用單手抱著溫靖,有些不穩地向後傾倒。

  「坐穩了。」溫靖提醒,飆升的速度更加張狂。

  安辰燦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只好繼續扮演好小白兔的角色,緊緊黏著溫靖就對了。

  約莫高速飆了十幾分鐘,他們來到電動玩具店門口,溫靖停下車,手機再度響起,她立刻接聽手機。

  「喂?你們在哪?」她著急地問。

  「老師!你快來,對方叫了好多人馬!」其中一個比較膽小的男生,正是聯絡溫靖的人。

  「你們在哪?」溫靖盡量保持冷靜,再問了一遍。

  「電動玩具店對面的巷子裡——嗶!」電話沒聲音了。

  「可惡!」溫靖立即騎往巷弄之中。

  大約兩百公尺的距離,果真有一群人手持棍棒堵住了巷尾,對方人多勢眾,將陳慎南他們團團包圍,眼看棍棒就要落下,溫靖按著刺耳的喇叭聲警示眾人,車速絲毫不減地衝入其中——

  人牆在一瞬間狼狽散開,狂飆的重機在雙方人馬中間帥氣地甩尾停住,揚起一陣灰煙,正好阻隔了兩邊劍拔弩張的烽火。

  安辰燦坐在後座,沒料到甩尾的離心力如此之大,死命地抱住溫靖,卻還是差點被甩飛出去,有一半屁股晾在椅座外面,呈現非常醜陋的姿勢,和溫靖的帥勁相比,實在是遜多了。

  「老師!」學生們彷彿看見了救星。

  「白斬雞?」陳慎南驚訝低喊。

  安辰燦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翻了個白眼,撥了撥被大風吹翹的頭髮,還算利落地下車,也不打算挽救方才糟糕的形象了。

  溫靖脫下安全帽,瞇起雙眼,直視著眼前七八個手持棍棒、看起來凶神惡煞般的傢伙。

  她本以為只是學生之間的爭執,私下解決即可,沒想到對方竟找來這麼多地痞流氓,現在恐怕要鬧到警察局才能罷休了。

  「大家年輕氣盛,有點誤會在所難免,不如雙方各退一步,等一下我請客,看要吃宵夜還是什麼的都行,就是別用暴力解決問題。」安辰燦在僵持緊張的氣氛下,輕鬆愜意地朝對方笑了笑,率先打破沉默。

  他從容不迫的神態令溫靖頗為驚訝,她還在思考要如何化解暴力場面,他卻已經先示好緩和氣氛了。

  「哦?這麼有誠意呀。」對方帶頭的混混摸了摸手中的棒子。「我不知道你是祥義國中的老師還是什麼屁,你的學生打了我弟的臉一拳,不管怎樣,我都一定要討回來才行。至於後續你要怎麼補償我們,另外再算。」

  一名身穿褐色制服的國中生站在流氓身邊,眼睛周圍有明顯的黑輪,他滿臉憤恨地說:「打傷我還想走,門都沒有!」

  安辰燦輕歎。看來對方是打架打不過陳慎南他們,才立即找人來報復吧,現在恐怕要傷腦筋了。

  「明明就是你們先動手的!」陳慎南不爽地叫嚷。

  溫靖跨腿下車,憤怒地敲了陳慎南的頭。「你最好安靜一點。」

  陳慎南的氣焰相當高張,依舊狠狠地瞪著對方。「是他先說我們是爛學校的爛學生,還說我們的田徑隊和屎尿沒兩樣,只是學校不要的排泄物!」

  「誰不知道祥義國中最近集結而成的田徑隊是垃圾學生組成的,你們明明就是糞便還裝什麼黃金呀!」褐色制服的學生輕蔑地吐了口痰。

  「你找死——」陳慎南推開溫靖,再度衝了上去,卻被安辰燦一手攔住。

  「我再重申一次,暴力解決不了問題。」安辰燦捉住陳慎南衣領,用力往後拖,眼神變得犀利。

  「白斬雞你怕死就讓開!少來管我們!」陳慎南想掙脫,卻發現自己的力氣根本比不上安辰燦,不知道白白嫩嫩的安辰燦打哪來的力氣,好嚇人。

  「我是他們的老師,這件事由我來負責,我不會讓你們對我的學生動粗。」溫靖捉回衝動的陳慎南,冷靜地開口。

  「唷唷唷!你是老師呀!該不會也是他們的教練吧?要是剛組成的田徑隊就爆發打架的醜聞,學校不只會禁賽,還會趁機解散這隻鳥隊伍。」混混們哼哼笑笑了起來,彷彿抓到了把柄,氣焰更加囂張。「來呀!來打我們呀!怎麼不敢衝上來了?還是你們想報警,我們可是無所謂喔,只是會把事情鬧大而已!」

  祥義國中的學生無不握緊拳頭,忿忿地咬牙,血氣方剛的他們根本沒想到這個層面,被對方提醒之後,才意識到危機,雖然憤怒,卻不敢有所行動。

  溫靖則是瞇起眼眸,怒氣堆積在胸口。她知道自己必須克制發火的情緒,儘管對方真的欺人太甚。

  「小弟弟,只要被你揍回一拳,這件事就可以平息了嗎?」安辰燦直直盯著褐色制服的學生,語氣認真。

  「看我的心情。」褐色制服的學生冷哼,事實上他可不打算這麼輕易就放過他們。

  「那……打我吧。」安辰燦指著自己的鼻頭,舉步往前。

  「阿燦——」溫靖拉住了安辰燦,皺著眉搖頭。「我是老師,該出面解決的人是我。」

  事情的演變超出了她的想像,她不希望看見任何人受傷,尤其是他——

  如果一定要有人出來承擔,除了她以外,不作第二人想。

  「正因為你是老師,帶頭打架不好吧……何況,小鬼們看到你被打,豈會乖乖的待在原地?不變成大亂鬥才怪。」安辰燦偏著頭微笑,輕拍溫靖的手背,神情既溫柔又安撫人心。「放心,我的皮很厚,不會痛。想想你們辛苦練習的情景,想想即將到來的田徑公開賽,想想學校的評量考核……這裡最適合出面解決的人,只有我。」

  溫靖愣了愣,竟然提不出反駁,腦中回憶起很多畫面——校長主任們給予壓力的言語、家長會長們的抵制手段、其它老師準備看好戲的眼神、學生們努力練習的汗水、為了出賽而乖乖寫功課的身影……

  一切的一切在她腦海中跑過一遍,她睜著迷惘的眸子,一瞬間猶豫了。

  「白斬雞,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來!」陳慎南出聲大喊。男子漢大丈夫,他才不會讓安辰燦去挨打。

  「你乖乖的待著就好。」安辰燦回眸,稚氣的娃娃臉表現出令人不敢小覷的肅穆。

  陳慎南呆了呆,不是被嚇到,而是從未見過安辰燦這麼有氣勢的一面,此時此刻,他才體認到安辰燦是個成熟的大人,而且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安辰燦隻身走到褐色制服學生面前,溫靖還來不及阻止,帶頭流氓便從旁靠了上來,一記猛拳狠狠揮向安辰燦的臉——

  磅!拳頭與肌肉相觸發出可怕的聲響,安辰燦被打偏了臉,白嫩俊美的臉龐立刻又青又紫,腫脹變形。

  溫靖愣在原地,睜大了雙眼,窒息感隨之而來。

  她居然這麼自私……她應該要堅定立場攔住他,而不是優柔寡斷、猶豫不決,她怎能用犧牲他的方式來換取田徑隊的發展,該挨這一拳的人,是她啊!

  陳慎南第一個回過神來,掄起拳頭就往前衝。「畜牲——我打死你!」

  安辰燦瞇起眼眸,轉身攔住陳慎南。

  「你要是動手,我這一拳就白挨了。你們誰都不許動手!」他朝著所有學生大喊,臉部肌肉扯動瘀傷,痛得他皺眉。「阿靖,你先帶學生離開,我留下來處理。」

  「可是——」溫靖想反駁,卻看見安辰燦堅毅的眼神。

  「沒事的,都已經還給他們一拳了。」他的語氣溫和,並不緊張。

  帶頭流氓收回拳頭,呵了兩口氣,滿臉嘲弄。「看你長得挺漂亮的,是那邊那位老師的情人嗎?你們是同志吧?身為老師,還真是不要臉,需不需要我到祥義國中找校長談談?唷!眼神變得好可怕,你敢打我嗎?還是要我去揍你的情人,你才會有憂患意識,噁心死了——」

  磅!又是一聲恐怖的聲響,不過這次是流氓手中的棍棒被踢斷成兩截。

  安辰燦毫無預警賞給對方側身跟踢,本來愜意的笑臉一瞬間閃過怒意。當他如願打斷流氓後續不雅的說詞後,眾人一致呆愣地望著他,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即將惹火對方,趕緊收回長腿,擺了擺手乾笑道。「啊哈……大家冷靜一點,我剛剛只是腳滑了一下,絕對不是在挑釁。」

  學生們都嚇傻了,溫靖也非常錯愕。光看安辰燦出腳的架勢,就知道他是行家,更別提那衝擊的力道,那棍子實在斷得太乾淨利落了。

  流氓惱羞成怒,憤然大喊:「大家給我上!」

  安辰燦隨手將陳慎南扔到後方,獨自擋在眾學生前頭。「我不喜歡暴力,但我也討厭被人打。」

  不得不承認,以暴制暴是最直接還以顏色的方法,本來他還想息事寧人,挨了流氓一拳渴望天下太平;不過,這群混混實在是欺人太甚,鄙視辛苦的田徑隊同學已經很可惡了,竟然還出口污蔑溫靖,簡直令人忍無可忍,所以他才會失去控制出了那一腳,現在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他勢必要一肩扛下責任。

  混混們一窩蜂擁上,手持著傢伙往安辰燦揮舞而去。

  「小心——」溫靖大喊了一聲,眼看安辰燦就要被亂棒毆打,可是下一秒,安辰燦足下一閃,頭一偏,躲過了一記攻擊。

  接著,他就像不倒翁一樣,東閃西躲,左晃右跳,竟沒有一個人能傷到他分毫。

  原本緊張的氣氛在這一刻化為烏有,溫靖與學生一致傻眼地看著七、八個壯漢猶如群魔亂舞,追打著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美男子,眾人差點沒有下巴落地。

  幾個拳頭與木棒齊飛朝安辰燦身上落下,他被逼到死角,沒有空隙可逃,只好伸出雙臂擋下其中一支棍棒,借力使力,如打太極拳般的柔軟身段再將粗暴的氣力推到一旁去,順帶擊飛一干衝上來的人。

  他不喜歡打人,更討厭被打,折衷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

  安辰燦又開始找縫隙閃躲,忙不迭大喊:「阿靖!別發呆,快帶學生落跑呀!」

  只要溫靖安全帶領學生們離開,他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知道了。」她從錯愕中甦醒,擔憂的心情一掃而空,趕緊趁亂帶著學生們從巷道另一端跑離,她的責任就是保護學生們安全離開。

  陳慎南雙腳釘在原地,幾度不願意離去,在看見安辰燦精采的武打英姿……不,是閃躲的英姿時……只差沒喝采出聲。但是他知道逃離才是最適當的,只怪自己沒思考到田徑隊的比賽有可能因為滋事而被迫中止,不然他根本不會衝動惹出這場是非;為了不再增添麻煩,他只能乖乖地跟著跑離現場。

  溫靖帶著學生遠離是非之地,強迫他們到附近公車站坐車快點回家,並且不許提及今晚的一切,校方若有意見,全由她來解決。

  「老師,那白斬雞他——」

  「我會回去找他,你們放心,他那麼厲害不會有事的。」溫靖安撫著學生的情緒。其實她的心也是七上八下,恨不得奔回去確認他是否安好。

  「老師,那你明天一定要告訴我們狀況。」學生們齊聲表態。

  「沒問題,你們快點回家。」溫靖保證。

  學生們一致點頭,雖然個個憂心忡忡,仍是紛紛上了公交車。

  待溫靖氣喘吁吁衝回巷口,準備奮不顧身投入肉搏戰的同時,便看見安辰燦牽著重型機車,有點吃力地走出巷弄。

  她奔上前,捉住他的肩膀,心跳快速,憂慮的神情全寫在臉上。她必須好好確認他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害。

  「抱歉呀,剛剛躲著躲著,把你的機車弄倒了,車體好像有點刮傷……」他帶著抱歉的笑容,唇角有一絲乾涸的血漬。

  「我們立刻去醫院,我叫出租車。」她將重機架好放在一旁,撐起他的身體。

  這個傻子,身體不顧,還關心起她的車子,怎麼可以這麼笨、這麼蠢……

  他臉上的傷口又多了幾處,白淨的外套變得又黑又髒,從走路的姿勢看起來,身體應該挨了不少棍子,果然以寡擊眾還是太勉強;她為了學生安好,仍是私心地拋下他,光是想到這一點,她的胸口就隱隱作痛。

  「不用去醫院,都是皮肉傷。倒是巷子裡的混混不知道要不要幫他們叫救護車?」他輕笑,稍微放鬆地倚靠在溫靖的肩膀上,其實他真的無大礙,只不過有點虛脫。

  「你連站都站不穩,不能不去醫院檢查。」她堅持立場。

  「我是餓暈了……」他喃喃道,整個人的重量都賴在溫靖身上。

  他最受不了餓肚子了……剛才又大動干戈了一番,體力儼然透支無存,卸下警備的神經後,力氣彷彿被抽光了一般,飢餓感排山倒海而來,什麼傷他都不放在眼裡,填飽肚子才是要事。

  「你在說笑?」她不可置信地瞅著他。

  「你先帶我去吃飯,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說笑了。」他乾脆閉上眼睛,連說話都懶了。

  溫靖怔了一秒後,唇角彎彎淺淺地揚起,心中的大石似乎落下了。

  她伸手輕摸他的頭,像是疼惜他,又像是感謝他。「走吧,這次還是我請客。」

  「汪。」安辰燦答了一聲。

  她總算笑了出來,果真是拿他沒辦法。

  或許……往後,她會漸漸習慣這個人的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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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待兩人回到市區,安辰燦吃飽喝足、恢復充沛元氣之後,夜色已深。

  醫院早已關門休診,他也沒有上醫院的打算。溫靖不放心,思慮了片刻,開口道:「我家在附近,要不然你到我家上藥,我再送你回影城的停車場開車。」

  安辰燦整張臉都亮了起來,立即同意地點頭。想到要去溫靖的住處,他完全無法制止自己的笑容擴散,突然覺得受傷好值得,間接拉近了兩人的情誼。

  於是他又坐上重機,跟隨溫靖回到住處。

  溫靖居住的地方離浪漫一世紀不遠,是一整棟出租套房的大廈,附近環境頗佳,套房內則是以躍層的挑高設計,一房一廳一衛浴,空間還算寬敞,利落乾淨的傢俱擺設,讓整體居住質量更顯優良。

  「打擾了。」他進入溫靖的套房後,立刻喜歡上這個不大不小的私人空間。

  小客廳裡擺著一張雙人沙發和白色方桌,整片落地窗開啟一道小縫,吹進微涼的晚風;迷你冰箱放在簡易的流理台旁,鵝黃色的餐桌椅被安置在角落,再走近兩步便可看見以木製地板區隔的台階,台階延伸而上至二樓,想必就是溫靖的臥室了。

  「我一個人住,你不必拘束,隨便坐。」她隨手丟下背包,拿出冰箱裡的冰塊包在毛巾裡,遞給安辰燦。「冰敷可以消腫。」

  「謝謝。」安辰燦接過冰塊,按在左臉頰上冰敷,疼痛感已經不那麼明顯了。

  他走進小客廳,很快就被置放在一旁的旋轉CD架給引起了興趣。旋轉CD架約莫一個人的高度,四面皆可擺放光盤,架上放著數都數不清的動畫作品。「你收集的動畫還真多。」

  「嗯,有想看的就拿去。」她拿出櫃子裡的醫藥箱放在桌子上,擺出瓶瓶罐罐的醫療用品還有棉花棒。「先過來擦藥。」

  安辰燦放下架上物品,乖乖地坐進沙發裡。他的額頭嘴角都有撕裂傷,眼角也有破皮,所以他仰起臉等待溫靖上藥。

  溫靖單膝跪在沙發上,一手輕托住他的下巴,一手仔細地替他清理傷口,再塗上較不明顯的藥水,小心翼翼不讓他的臉變成小花貓。

  由於兩人的遠距離接觸,安辰燦的呼吸明顯急促不穩,耳根子悄然發燙,就連被溫靖碰觸的肌膚都像著火似的……導致他心跳加快,血壓飆升。

  他不明白自己心悸的原因,就算是他崇拜的程楚桓靠這麼近也不曾有過這種感受;程楚桓那邪魅迷人的俊貌在他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為何溫靖就是如此特別的存在?

  「你的身手真不賴,練過?」那種武術不常見,通常只在電影中才看得到。溫靖打破沉默開口。

  安辰燦被嚇了一跳,趕緊揮開腦中紛亂的思緒。

  「我家是開武術道館的。」他直視著溫靖說話的嘴唇,那誘人的唇形,又令他心臟噗咚噗咚跳個不停。

  「呃……不會是教授詠春拳吧?」她打趣道。

  「呵,不是,但是有點類似。」想起家業,他歎了口氣。「我爸從小就訓練我們家的小孩學習中國武術,這是祖先傳承下來的,也要代代傳承下去。說實話,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剛練的時候全身骨頭都要斷了,不是瘀血就是受傷,和師兄們切磋時總是被打得亂七八糟,直到我在學校遇到了惡霸勒索,才發現我家拳法挺管用的,至少只要我不願意,旁人就很難接近我,於是我開始著重練習防禦,久而久之,我閃躲的技巧比我打鬥的技術要優秀許多。」

  「那你幹嘛白白被打一拳?」她不滿地輕拍他左臉頰,他立刻疼得嘶嘶叫。

  她終於知道他明明已經二十八歲,百米卻還可以跑出優異成績的秘密了——他的武術步伐輕盈,腿力了得呀。

  「會痛啦……」他搗著臉龐,可憐兮兮地噘起唇辦。「從小到大,我是第一次打這麼多人,我根本沒有十足把握能全身而退,何況身邊還有你……呃……我是指你和那些學生……所以我不想冒險,如果我被揍一拳能平息戰火,我覺得挺划算的。」

  這個少根神經的傢伙,說到底還是在為別人著想。她望著他無語,除了心疼他的傻氣之外,也懊惱自己的懦弱,比起真正的男人,她果然還有些距離。

  「下次別再這樣了,我不想欠你太多,」她在他的傷口上貼了OK繃,收起藥品離開沙發,將醫藥箱放回櫃子裡。

  「我又不會要你還。」他起身,晃頭晃腦跟在他後面。

  「但是我會良心不安。」她走到流理台洗手。

  「我們是朋友嘛,朋友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他理所當然地解釋。

  她轉過身,凝視著他。「你真的當我是朋友?」

  面對神情認真的溫靖,他居然有一絲心虛。「是……」

  「所以不論我是什麼性別,對我們之間的情誼都不會有所改變,對吧?」她不知道他能給予什麼保證的答案,可是不問出口又無法徹底安心。

  「如果你是女生……那我會……」光是想像溫靖變成女生,他便忍不住開心地露出白牙。

  「嗯?」她貼近他一步,想問個明白,心中感到莫名地忐忑。

  「我會要求你回報我。」他傻氣地笑。

  「怎麼回報?」

  「以身相許吧!」賓果,完美無缺的答案。

  這是在吃她豆腐嗎?她這麼認真的詢問,他卻敷衍地回答。溫靖瞇起眼睛,乾笑了兩聲,出了一記左直拳,朝他的眼窩攻擊,心想嚇嚇他當作報復,反正他會閃開。

  豈料,安辰燦本能反應側首閃過,連帶捉住她出拳的手腕,為了消她的力量而後退了兩步,她的手臂被他抓著移動,竟然踉蹌不穩朝他撲去,直直和他撞在一塊兒,他一時沒托住她的身軀,也失去腳步的穩定,導致兩人雙雙向後倒去——

  「唉呀!」安辰燦低叫一聲。為了不讓溫靖受傷,他將溫靖鎖在懷裡,讓自己淪為墊底的可憐蟲,背部和地板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兩人在衝擊倒地的剎那間,溫靖撞上了他的鼻樑,唇瓣蹭過他的嘴角,最後停留在他的下巴,這大概是兩人最禁忌的親密接觸了。安辰燦的腦袋早已被震驚炸成一片空白,感覺嘴唇到下巴都熱熱的,還有一點濕濕的……

  溫靖意識到兩人一上一下的姿勢極度曖昧,連忙吃力地爬起身。她被安辰燦保護在懷中,安然無恙地並未傷及一分一毫,不過他就沒那麼幸運了。

  「你沒事吧?!」她看見源源不絕的鼻血自安辰燦鼻孔中流出,趕緊扶他坐起,捏住他的鼻樑。「老天!你流鼻血了!要快點止血才行。」

  「啊?」他還在恍惚中,伸手抹了抹,果真是一片鮮紅。難怪濕濕黏黏的……腦中又閃過溫靖與他接吻的瞬間觸感,他面紅耳赤地垂眸。

  「很痛嗎?」她內心充滿了愧疚,見他不語,以為他痛得不想講話。「你不是防禦最厲害了,怎麼不擋?毫不留情把我推開就行了!」

  就算室內空間太小,他沒地方逃躲,但他只要像對付小混混那樣,擊退她不就沒事了!

  「放心,我不痛。」他回神過來,微笑地安慰溫靖。「好險你沒受傷,不然我肯定會很懊惱。」

  他確實可以回手抵抗溫靖的拳頭,不過那很可能會害溫靖撞上旁邊的餐桌椅或櫃子,所以他選擇退後消去溫靖的氣力,結果卻意外破壞了溫靖的平衡,好險他摟住了他,否則要是害溫靖因此而受傷,他一定會更加自責難受。

  「對不起。」她真該死,千千萬萬不該打他的,她真是差勁透了。

  他望著溫靖著急愧疚的神情,輕拍自己的腦袋。「早知道我就乖乖挨打了,反正你只是嚇嚇我,並沒有下重手。都怪我的武術神經發作,不然下場也不會這麼嚴重。你應該沒摔傷吧?」

  「完全沒有。」溫靖只覺得額角和嘴巴因撞擊而有點疼痛,所以她下意識抹了抹嘴唇。

  「阿靖……」安辰燦看見溫靖的動作,又憶起方纔的禁忌畫面,一股熱氣冒上臉頰:心跳的頻率都快破百了。

  「奇怪,剛剛不是慢慢止血了,怎麼一下子又狂流了?」溫靖納悶地偏著頭。

  「是、是嗎……」他尷尬地撓撓臉,根本分不清鼻血流不停是因為撞擊造成,還是被溫靖親吻太過震撼而止不住。

  「你捏著鼻樑,我去拿冰毛巾敷在鼻樑兩側,加速止血。」

  「喔好。」如果這件事傳了出去,他肯定會被一群死黨笑翻。

  溫靖趕緊又去拿冰塊,細心照顧安辰燦的鼻樑,直到他的鼻血不再流為止,但他臉上乾涸的血跡需要沖洗一番。

  「你需要清洗一下。」她走到浴室旁,幫他開燈。

  他起身,瞄了一眼溫靖,愕然發怔。接著,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扳過溫靖的肩膀,語氣激動道:「你受傷了?!」

  她被嚇了一跳,搖搖頭。「沒有,我根本沒受傷。」

  「可是你流血了!要不要去醫院?」他擔心到眉毛都快打成死結了。

  「我哪流血了?你眼花了吧。」她感到莫名其妙,身體一點疼痛都沒有,怎麼可能流血。況且他剛剛噴出大量鼻血也沒有喊著要上醫院。

  「你的胸部,喔不,應該說是衣服上有血跡。」他神態認真,想提起溫靖胸前的衣服看仔細。

  她愣住,旋即退後一步,揮開他的手臂,側過身軀,掌心壓住胸前的血痕。「應該是剛剛抹了你的血……不小心沾到了。」

  「這樣呀……」他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揚起了微笑。「那我就放心了。」

  「你先去浴室洗臉,我去二樓換一件上衣。」她佯裝鎮定,滿臉不在乎地走上二樓臥室,聽到安辰燦走進浴室闔上門板的聲音後,才沉重地歎口氣。

  其實她也不是刻意要隱瞞性別,只是安辰燦打從心底認定她是男的,她還沒準備好解釋目前的情況。

  如果他知道她是女的……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她?會覺得她是個性向有問題的女人?還是覺得她噁心有精神病?他們之間還能相處得這般融洽嗎?會不會連朋友都當不成了?

  思及此,她居然有些在意……這就是方纔她不安的原因吧……

  她一向秉持著合得來即聚、合不來則散的心態,從不去理會旁人的觀感,為什麼這次卻惶然了……一點都不合常理!只是朋友之間的感情根本不值得她這麼費思量,大不了就告訴他事實而已。

  溫靖換上乾淨的衣物走下樓,決定要表明自己的性別。「阿燦,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哇!照片裡的人是你母親嗎?她真是個標準的大美人。」安辰燦指著書櫃裡的照片,讚美地微笑。

  方纔他將自己打理完畢後走回客廳,無意間發現透明書櫃裡擺了一張照片,上頭是一名風姿綽約的美婦,站在艷陽之下回眸微笑,神情溫柔。

  溫靖彷彿被雷擊中一般,剎那間心臟揪痛了一下。

  安辰燦像是察覺到她的異常,不甚明白地詢問:「怎麼了嗎?臉色不太好。」

  「沒什麼……」她勉強扯動唇角,腳步變得沉重。「可能有點累。」

  「那我自己搭出租車回影城停車場,你不必送我了。」他迎上前,輕拍溫靖的肩。「早點休息,我們改天再去看電影。」

  他轉過身準備離開,卻被一道力量捉住了掌心,指腹傳來溫溫的觸感,讓他有些意外。

  溫靖自己也愣了一下,直到感受到他的溫度,才發現她已經抓住了他的手。是什麼原因讓她毫不思考就想留住他?捉住了他以後,卻又什麼都表達不出來……

  她鬆開了手,安辰燦覺得奇怪。「你真的沒受傷嗎?好像怪怪的……啊,該不會是內疚吧?你放心,這點小傷我根本不放在眼裡,你就別自責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她想表達的,根本不是這個。

  「客氣什麼。你看我,這些傷是不是讓我多了點男人味?」他指著臉上的傷痕,開玩笑地說。

  溫靖注視著他,抿趄唇。「不,看起來像受盡家暴的婦女。」

  安辰燦差點沒暈倒,只能無奈地垂下雙肩。「看在我受傷的份上,你能不能少損我兩句?」

  「阿燦,我們有一陣子見不到面了。」她突然開口。

  「為什麼?」他驚訝地瞪大眼眸。

  「學生期末考完之後,接著就是暑假;暑假我會帶他們去花蓮做移地訓練。」她本來不打算告訴他,可是想到他忽然找不到她和學生們,或許……他會有一點失落吧。

  「移地訓練?」他皺眉。

  「我曾經在花蓮任教過,這次打算帶他們和花蓮的田徑隊一起做暑訓,利用合宿培養他們的默契與團隊精神,有競爭對手會進步比較快,才能發現別人的長處與自己的缺點,訓練起來更有意義。」她早就安排好了。

  「需要我送你們去嗎?」雖然只是短時間見不到面,但他仍然有一點捨不得。

  「你好好養傷。阿南他們會希望看見痊癒後的你。」

  空氣中只剩下沉默在瀰漫,安靜無聲。

  安辰燦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抬眼凝望著溫靖,正經地啟唇:「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手機千萬要開著,就算不打電話給我,也可以等著接我的電話。」他的口吻頗有深宮怨婦的味道。

  溫靖不禁愣了半晌。「你這像是在對情人的叮嚀。」

  他紅著臉,趕忙擺手解釋。「我……我是怕小鬼們會想我。」

  糟糕!其實他腦中根本沒有那群蘿蔔頭的存在。

  她點點頭。「的確有可能。他們現在大概很崇拜你,如果你能打電話來提振士氣也不錯,我會開機的。」

  「謝謝你!」他忘情地上前勾住溫靖的肩膀,高興得哈哈大笑。

  溫靖的視線再度掃向那張母親的照片,眼神閃過一絲脆弱。「要不要留下來……看完一部動畫再走?」

  是了,她想傳達的,只不過是需要有個人陪伴而已……

  「好啊!我剛剛看見『死神』的最新劇場版,就看那個好了。」

  其實他不是沒發現溫靖透露出的訊息,他雖然遲鈍,可是對於溫靖,他百分之百處在高敏感狀態;溫靖很明顯需要他相伴,即使溫靖最後沒有開口要求或是拿掃帚趕他走,他仍是會義無反顧、找盡借口留下來。

  「我去拿。」她微笑,從CD架上取下光盤。第一次發現有人在身邊陪伴,竟是如此窩心舒適的一件事。

  有他存在的空間,就像黑夜裡綻放出的陽光,耀眼又迷人,既溫暖又安撫人心,一如他的名字。

  至於她的性別……還是晚些時日再告訴他吧……總有一天他會自行發現的。

  *****

  安辰燦幾乎忘了世界上還有暑假——這種學生才能擁有的假期;畢竟他脫離學生時代很久了,可是這次他將祥義國中田徑隊的暑假規畫掌握得清清楚楚。

  田徑隊目前移隊到花蓮嵩裡國中做訓練,為期十天。十天之後,歸來休息兩天再準備上暑期輔導;當然,課後加強練習不會間斷,待開學之後,緊接而來的就是秋季田徑公開賽了。

  安辰燦自然也明白溫靖的壓力,像這種移地訓練,學校根本沒有補助,除了學生支付部分費用外,其餘的都是老師自掏腰包。

  他多想陪在溫靖身邊,一起見證學生們努力的成果,可惜他無法放下工作,又不敢隨意打電話騷擾溫靖。

  以致於溫靖離去的第一天,他的生活似乎有部分重心失去了平衡,上班總是提不起勁,下班之後無處可去,自然而然開始想念起到祥義國中操場報到的時光。

  懶洋洋的第二天,與眾多主管們開會,他的心思遠揚,開著筆電卻偷偷查起移隊訓練的地址與附近好玩的景點。

  怔然發呆的第三天,他腦中塞滿了溫靖的身影,還有溫靖各式各樣的神情,連郝神跑來告訴他精油不錯用,他都沒心情敷衍了。

  心煩意亂的第四天,他反覆拿起手機又放下,在暗處獨自練習著問候的對白,卻被程楚桓發現。程楚桓二話不說,利落地上前,替他按下通話鍵,他趕緊把電話掛掉,高喊:「他這個時間不方便接電話啦!」

  憋不住的第五天,他終於在夜晚時分撥了通電話,忐忑不安地躺在臥房的大床上,深怕會打擾到溫靖。

  電話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接起來了。

  「喂?我是阿燦。」他心跳飛快,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知道。」溫靖的語氣聽起來不是很愉快。

  「小鬼們都休息了嗎?」現在是晚上十點半,操練一天的同學也應該盥洗就寢了。

  「嗯。」淡淡地回答。

  「你人在室外?」他聽見了颯颯風聲。

  「對。」又是簡潔有力的回德。

  「……你好像不太高興。是遇到什麼挫折了嗎?」他唯一猜到的理由,和田徑隊脫離不了干係。

  「沒有。阿南又破了紀錄,其它同學也有大幅度的進步,大家的狀態都調整得很好,我沒有什麼好挫折的。」

  「那……」他想不到其它原因了。

  「你這幾天很忙?」溫靖的口氣有點質疑。

  「不忙。」也沒有忙碌的衝勁。

  「那是誰叫我千萬要開機,結果五天來只打了這麼一通電話,你是故意整我嗎?」話筒傳來輕哼的聲音。

  「呃……你該不會是在等我的電話吧?」所以電話剛響就立刻接通了。思至此,安辰燦不自覺開懷地在床上翻滾。

  「咳咳,當然沒有。」這句話被口水嗆到,氣虛得很。

  「阿靖,我告訴你喔,台北少了你,變得很安靜。」似乎是有點寂寞。他趴在枕頭上,非常認真地埋怨。

  「台北這麼熱鬧,你身為業務,朋友肯定不少,幹嘛說謊。」溫靖遠在花蓮這一頭,坐在學生宿舍外的台階上,仰頭望著月光,唇邊勾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五天來,她不從讓手機離身,也不是什麼特殊涵義,只是擔心遺漏了他的來電,就算無法立即接起電話,也可以在第一時間知道他撥電話過來。所謂心有期待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明知道不該有這種想法,卻還是克制不住自己,越是裝作不在意,越是無法忽視心底的感覺。

  若說沒有想起他,絕對是騙人的。他純真趣味的表情、爽朗的笑容、可愛無辜的說話方式,總是牽引著她的注意力,為平淡的生活添加調味,她都要懷疑自己的防線是不是快被他突破入侵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她無法再負荷更多了,她害怕那是情感的開始。

  「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空洞得很可怕。」他實話實說。

  她在這端安靜地沉默。最近安辰燦說話一次比一次露骨。他確定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嗎?就她所知,他根本沒發現她是個女人才對,那為何他的語氣中帶有關心情人的惦念?她消受不起的,也無福消受。

  「阿燦,你有聽見蟬聲蛙鳴嗎?這邊的環境很安靜,大自然的聲音一清二楚,月亮和星星也特別漂亮。」她轉移了話題。

  安辰燦豎起了耳朵,莞爾。「有耶!那這個週末我過去找你們好不好?」

  她愣了愣,斷然拒絕。「不行!呃……我的意思是不方便。」

  她不能再妥協,最好立即回絕他,否則事情的發展極有可能超出她的控制範圍。

  「喔……」好失望的語調。「我以為小鬼們會很歡迎我。」

  「反正再過幾天我們就回去了,祥義國中的操場見,晚安。」她迅速掛上電話,深怕他又使出裝可憐的絕招,到時候她便無法狠心拒絕。

  她望著星空歎息,手中緊握著手機。繁星燦爛,整片夜空浮現出他遭受拒絕後失落的懊惱表情,她不自覺抿起唇。

  如果安辰燦真的來到花蓮,或許能激勵學生們更加拚命表現,大概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是,她能泰然自若地面對他嗎?

  結果,就在他們通完電話的隔天,氣象局發佈週末即將有颱風來襲的消息,要東部山區嚴防豪雨,做好防台準備。

  溫靖看著氣象報告,頗感無奈。本來她想在週末與地主隊嵩裡田徑隊來一場友誼賽,看來勢必要提前或延後了……她在行事歷上圈出日期,捉起手機,沒有任何未接來電,她想回撥……卻始終按不下去。

  最後,她決定關機,杜絕一切雜念,逼迫自己心無旁騖,更加專心。

  正要按下關機鏈的同時,手機收到一封簡訊,正是安辰燦傳來的。她馬上點開閱讀——

  靖,有颱風。不知道你們那邊安全嗎?今天我去了浪漫一世紀,悠羽告訴我,比起用手機講電話,傳簡訊關心田徑隊狀況你會更方便接收,所以我決定用傳簡訊的方式聯絡你。但是……我發現,沒聽到你的聲音還真是虧大了,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回,效果不好的話,我肯定會再打電話的,你千萬別關機了!

  她才正要關機,這算是心有靈犀嗎?用簡訊聯絡似乎是個折衷的方法,至少聽不見聲音,不會有太多的雜想。

  她快速回了一封簡訊。

  這裡一切安好,這段期間就用簡訊聯絡,的確比較方便。

  於是,他們開始一來一往互傳簡訊。

  儲存簡訊的好處在於可以一再回味重視的內容,反覆觀看,然後傻傻地偷笑揣測對方的心思;且不管時間相隔多麼久遠,再次看見這些內容時,還是會記憶起當初的悸動。

  所以安辰燦幾乎將簡訊當成MSN在聊天,什麼亂七八糟的雜事都會向溫靖提起;溫靖則是沒有太過熱烈的回應,偶爾才會回一兩封簡訊,不過每當她觀看簡訊時都會不經意露出微笑而不自知……

  時間眨眼而逝,隨著週五夜晚的到來,東部的風雨漸大,氣象報告指出颱風將轉為中台,行走方向橫掃整個台灣,首撲花東地區。

  嵩裡國中面對這個颱風已做好防台措施,但為了預防學生出狀況,在颱風侵台的這兩天暫時不讓田徑隊來學校訓練。

  而祥義國中田徑隊也備好了乾糧,打算窩在借宿的學生宿舍裡抗戰。溫靖事前叫大家帶來的暑期作業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學生們雖感無奈,但還是得安分地完成作業。

  花蓮風強雨大,宿舍的窗戶被狂風吹得喀喀作響,室內甚至短暫地跳電漆黑,幾個國中男生忍不住驚疑低叫,有人開始建議說鬼故事。

  溫靖實在受不了這群小鬼頭,在大家的作業寫了告一段落之後,也就隨便他們去鬧去玩了。

  奇怪的是,安辰燦前兩天還對她耳提面命颱風天要多加小心,怎麼今兒個颱風來了,反而一通電話或簡訊都沒有?她慣性地摸了摸口袋,沒有震動……她笑彎了唇瓣,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她竟然在等待他隻字詞組的關心,還因此而感到失落……

  宋悠羽那個心機重的女人,教安辰燦用簡訊聯絡她,該不會就是想看見她被制約吧……真是失策,原來掉入陷阱的是她啊……

  她拿出手機,木然地將手機關機。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關機之後,什麼不正常的心態都一併鎖住吧。

  夜間,溫靖總算把一群活力過剩的學生趕上床鋪睡覺,自己也回到一樓的房間躲進被窩準備入眠,很可惜……她怎麼樣都睡不著,翻來覆去,心中老是不踏實,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仍是毫無睡意。

  於是她彈跳起身,走到宿舍大聽點亮了燈火,倒了一杯水飲盡,沉澱情緒。

  叩叩叩。

  她聽見奇異的聲音,緩緩回首,大廳的玻璃窗外,站著一個狼狽至極的男人,雖然他的衣衫全濕,頭髮邋遢,但那抹柔和爽朗的笑容依舊耀眼奪目。

  溫靖呆若木雞地望著他,手中的茶杯差點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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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6 15:49:08
第六章

  安辰燦又敲了窗戶兩下,溫靖這才回過神來,飛快地打開宿舍大門。

  他濕漉漉地進到室內,手上提著大包小包東西,冷不防打了一個大噴嚏。「哈啾!」

  「你怎麼來了?」她懷疑眼前是一場夢境,他不應該出現在這的。

  「雖然你叫我不要來,可是颱風直撲花東,讓我有點擔心……所以想來看看你們。」他搓了搓鼻子,露出潔淨的白牙。「你的手機肯定沒電了吧!竟然這麼不湊巧,我打了好多通電話,還以為要在外露宿了。」

  「如果我沒有起來喝水,你打算怎麼辦?」溫靖盯著他,握緊手中的杯子。

  安辰燦根本是個傻子,看看他手中提著的購物袋,裡頭全是乾糧、泡麵、手電筒、電池……等等防台用品,冒著風雨危險趕到花蓮來,買了一堆在花蓮唾手可得的東西,這根本超出了正常人的行為邏輯,肯定是有什麼牽掛或不得不趕來會面一趟的人驅使著他奔來吧……而且他居然完全的信任她,認為她絕對不是故意關機,而是手機沒電……

  在她心底盤根錯節的線圈,似乎被揪出了源頭,稍一用力拉扯的話,某個極力隱藏、冰封已久的情感將會暴露而出,她的警鐘不斷在腦中敲響。

  「總是會有辦法的。不過最終你還是起來了。」他滿足地微笑。

  由於風雨過大,他是坐火車再搭出租車趕到嵩裡國中,如果溫靖沒起來,他恐怕要叫出租車送他去附近的旅館住一宿了。

  溫靖一語不發,接過他手中的提袋,轉過身子,跨大步伐直直走往通廊末端的寢室。

  「你生氣啦?」他跟在溫靖身後。

  「真虧你看得出來。」她打開房門,將物品重重放在桌面上,打開一旁的衣櫃,翻著擺放在裡頭的行李,拿出一套乾爽的衣物和毛巾丟給安辰燦。

  「因為我不顧你的反對,私自來這?」他接過衣服,懊惱地皺眉。

  「不算是。」她感到心煩意亂。

  「那是為什麼?看到我讓你不高興?」他人緣應該沒這麼差才對。

  「換好衣服再說,免得感冒。」她瞪他一眼。

  安辰燦立刻聽話地脫掉上衣,露出白皙精瘦的上身,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顯現在她面前,和他稚嫩漂亮的臉蛋不成正比。他雖然不壯碩,可是隱藏在衣服底下的身材卻一點也不馬虎,大概是有練武術的關係,他身上竟沒有多餘的贅肉。

  「難道是我讓你困擾了?」他套上乾淨的衣服,解開長褲的扣子,手卻停頓了一下,與溫靖四目對望之後,臉蛋不禁泛紅。

  溫靖別過頭,背對著他。「沒錯,你讓我困擾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舉動已經超過朋友的範圍?」

  「可是我對朋友一向都很關心。」他趕緊換成舒適的長褲,拿毛巾擦拭濕發,整個人又變得神清氣爽。

  「我沒辦法回應你的關心。」她回眸,眼中閃爍著很沉很沉的傷痛。

  他看見了那抹哀傷,突然很想緊緊擁抱住溫靖,不過他的手舉在半空中後,卻落在溫靖的肩膀上。

  「那你只要一直接受就可以了。」他篤定說道。

  「不斷接受也會有溢滿出來的時候,你要我怎麼辦?」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不理性的思緒混合著陌生的情感充斥著她的感官,她努力建設的防衛機制不該如此脆弱。

  「滿出來的話,就微笑和我說聲謝謝,應該沒那麼難吧?」他稚氣清笑。

  溫靖冷不防捉住他的前襟拉近自己,湊近他的唇,卻沒有吻上他。「感情的事有這麼簡單嗎?即使是友誼也可能昇華成愛情,你對我這麼好,難不成是喜歡我?」

  安辰燦被嚇了一跳,連忙搖頭。「不是!我們都是男的,怎麼可能——」

  「那我告訴你,其實我是個雙性戀,也就是說,不管男的女的都可以,你能接受這樣的我嗎?還願意和我當朋友嗎?再繼續對我好下去,搞不好我會對你出手喔。」她的神態認真,一點都不像是在說笑。

  安辰燦屏住了呼吸,面對突如其來的震撼宣言感到不知所措。「我……」

  「回答我,你能接受我嗎?」她追問。

  「我……但你怎會是……這太奇怪了……」他一時間無法消化這種說法,腦袋一片空白。「我對你不是那種喜歡啊。」

  他質疑與驚惶的否定言語徹底喚醒了溫靖的理智,她呆愣住……

  不喜歡嗎……說的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她,他又不是同性戀,是她太自作多情了……就算安辰燦現在知道她是女人,對她有一絲好感,也不見得能概括包容她男性的模樣。

  她將自己視為男人,本來就不是一般的女生,現在如此,以後也不會改變……她都無法從過去的創傷中解脫了,又憑什麼要正常人接受她?

  呵,是她太多心也太天真了,他適合正常溫柔的女性,她配不上他。

  「嚇到啦?」她看著他刷白的臉色,倏地捧腹大笑了起來。「哈哈哈!你還當真呀?你真是太好騙了!」

  「你騙我?」安辰燦還處在驚愕中,一臉癡呆。

  「誰叫你莫名其妙跑到花蓮來找我,我當然要嚇嚇你,免得你下次又做出這種容易令人誤會的事。」她繼續狂笑著,眼角流出淚來。她以手背抹去,淚水又掉了幾滴下來。「不過你的表情好經典,笑死我了!」

  「有這麼好笑嗎?你笑得太誇張了吧!」安辰燦被嘲笑得很不是滋味,撇撇嘴道:「我只是把你當朋友而已,哪有做出什麼令人誤會的事,你才不要一廂情願喜歡上我!」

  「這很難說唷。」她持續笑著,笑到五官皺在一起,心都痛了還是不能停止。只要稍一停下,酸紅的眼眶就會洩露她真正的心情。

  「什麼叫很難說!我們之間,才不會存在那種奇怪的感情……對吧?」他頓時有些苦惱,彷彿是在審問自己。

  「你這是要得到我的保證?」她依舊在笑,不過這回笑得很苦澀。

  「不是,只是想確認你的想法——」

  她忽地舉起手,對天發誓道:「我發誓,這輩子只和安辰燦當好朋友,絕對不會愛上他,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

  轟隆——一抹銀光劃過天際,雷聲突然隆隆作響,風雨又更大了。

  安辰燦趁勢搗住溫靖的嘴巴。「有必要為此發毒誓嗎?你看雷公差點就劈你了……我不是指你喜歡我喔,該怎麼說呢,我只是……」

  他詞窮了,這個尷尬的話題能不能就此打住呀。

  溫靖撥開他的手,凝望著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永遠只是明友,我保證。」

  「……」安辰燦的胸口驀然緊縮,喉嚨疼燙卻說不出話。

  她越過他,走至門口。「房間給你睡,我去另一間。等明天風雨小一點,你就回台北吧。」

  她沒有勇氣回頭看他的表情,靜靜地離開。既然已經說出了承諾,就要想辦法兌現。

  永遠……只是朋友。

  她走到隔壁間寢室,進入裡頭後關上房門,室內一片昏暗,她卻不想開燈。

  她倚著門板坐下,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窗外依舊風雨交加,她所處的房間卻是沉重的寧靜,她掏出手機開機,如預期看到許多未接來電通知。

  出乎意料的是,手機信箱居然也被安辰燦的簡訊給淹沒了!她不可置信地點開來看,約莫從八點開始,他傳來第一封簡訊。

  我在火車上,正趕往你的方向前進。打不通你的電話,本想自己開車比較快,不過蘇花公路有點危險,為了平安看見你們,我還是小心為上策。

  終於到了花蓮。這邊的風雨比我想像中還要誇張。運將伯伯好神勇,竟在這種路況不佳的天氣裡飆車,好幾次車子差點就要打滑飛出去了,我超怕到時候你得來醫院解救我,那就窘了。不過能快一點趕到你們身邊,這點小小的飆車好像也值得。

  哇——嵩裡國中好偏僻……運將的車資好昂貴!我被坑錢了!算了……想到等一下就可以和你閒話家常,這點錢也不算什麼啦!

  我剛剛下車忘了問運將伯伯,嵩裡園中的小門怎麼打開?應該有什麼按鈕之類的吧……難不成……我瞄了一眼旁邊的圍牆,額上滴下冷汗。

  附近的便利商店小姐人很好,我去買乾糧時順便詢問了一下,果真發現小門旁邊有個紅色的回形鈕,但是……只能從裡面開,外面是按不到的!老天,除非我變成「魯夫」,吃下惡魔果實擁有橡膠手臂才可能穿過門縫按下那顆鈕……

  你一定不相信我的花蓮颱風之行怎會如此狼狽,我決定征服旁邊的圍牆,所以暫時把零食放在地上,沒想到就在我翻過圍牆的瞬間,看見一隻大狗不畏風雨衝過來叼走了其中一袋乾糧……早知道我就先把乾糧往裡頭拋了!雖然餅乾很可能變成碎片或粉末,但也勝過便宜了那隻狗兒!很好!便利商店小姐等一會兒又會見到我了!可惡的大黑狗!

  我目前站在宿舍門口,折騰了這麼久,風雨越來越大,雨傘的骨架都斷了好幾根,颱風天殺的愛搗蛋,什麼時間不來,非得這個週末;而你的手機也剛好這個時候沒電……外面很冷,我好可憐,你什麼時候才會換電池?還是你已經睡了?

  因為太無聊,我開始用手機上網聽歌,猜猜看我聽什麼歌?咳咳!歌詞是這樣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兒也謝了……

  啊啊,我在心裡默數一千下,要是再沒有人來為我開門,我真的就要去附近的旅館休息了。

  阿靖,我的一千下都數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怎麼還是沒出現?(哀怨)

  她一邊看,一邊微笑,眼眶卻濕潤了起來,有種無法解釋的感動盈滿心窩,為他的憨傻舉止感到疼惜……可是,即使她對他有一點點眷戀,也要親手抹殺掉才行,她……沒有辦法恢復女人的模樣,沒辦法正常的談戀愛,也不奢望有人能瞭解她、接受她,所以就這樣吧——

  她看著過往的歷史訊息,從他們開始互傳訊息到結束,珍惜的閱覽一次……然後一封一封刪除,完全不留痕跡。

  本以為這是一個簡單的動作,結果執行起來卻耗去她許多時間。她將手機丟到一旁,拿出睡袋,鋪好床鋪,準備入眠。

  她什麼都不去想,也沒辦法思考,只感覺心靈深處空了一大塊,越來越疲弱,胸口隱隱作痛著;如果真的有所謂的心碎,那她的心從一開始就拼湊不完全了。

  直到窗外的曙光隱約照射而入,她翻個身,看一下手錶,清晨五點半,差不多該起來準備晨操,還要叫醒那些賴床的學生。

  即使她身心俱疲,仍是爬起身,披上外套,盥洗完畢之後,開始到每個學生的寢室敲門,確認大家都已經離開床鋪。

  雖然外頭下著雨,但他們仍可在室內做基本的動作訓練,所以她將學生集合在大廳。為了鼓舞大家,她決定告訴學生安辰燦也在宿舍內的事;自從他上次打跑了流氓受傷後,學生們就一直惦念著他。

  「各位同學,還記得那位神勇的安叔叔吧?」即便一夜沒睡,她還是強迫自己保持精神奕奕的狀態。

  「當然記得!不知道他最近過得好不好?」陳慎南率先發表意見。

  「他昨天來到了這裡,打算為你們加油。」此話一說出口,學生們便開始騷動。

  「那他現在在哪?」大家異口同聲地發問。

  「在寢室裡睡覺。」她指著通廊盡頭的房間。

  「兄弟們,衝啊!一起去把他挖起來再說!」陳慎南頑皮地帶領著大家,不顧溫靖的反對,奔跑到寢室前毫不客氣地打開房門。

  「白斬雞——」

  一聲高昂的呼喚,在看見室內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後,熱情頓時消減,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安辰燦跑去哪裡了。

  溫靖跟在後頭進入房間,不敢相信安辰燦竟就這麼平空消失了!她環視房內一圈,在兩袋零食上發現了他留下來的字條——

  給阿靖:

  抱歉,我好像真的造成你的麻煩了,所以我沒知會你就先走了,下次也不會做出類似的舉動,你別用那種難過的眼神看著我,我會很難受的。零食記得分給小鬼頭們,以表示我惦記他們的心意。一直沒機會告訴你,很不湊巧,等你們回台北之後,我要去日本出差幾天,所以我們暫時又無法見面了。加油,精神與你同在。

  給小鬼們:如果你們表現優異,安叔叔會請吃麥當勞,這張是兌換券要保管好,拿著你們的獎盃來找我。

  所以他是因為要去日本才特地來看田徑隊?溫靖握緊字條,心情五味雜陳。她看著窗外稍歇的雨勢,站在原地不動。

  想找他……是的,想不顧一切地追出去找他!但是她清楚明白她不可以……就算她心中湧出強烈的渴望,還是必須強行壓下,她的身份不適合這種戲碼。

  「老師,白斬雞寫了什麼?」陳慎南走到溫靖身邊。

  「他還有事,先回台北了,這是他給你們的零食和留言。」她收起屬於她的字條,把另一張交給陳慎南。

  「哇!麥當勞耶!我們當然要吃他一頓才行啦!」陳慎南和兄弟們一起分享,嘻嘻哈哈了起來。

  「秋季田徑公開賽——加油!」學生們齊喊。

  溫靖微微一笑,不管是用什麼方式,安辰燦的行為和言語總是有鼓舞人心的作用,難怪小鬼們會如此喜歡他。

  不論他們往後會以什麼樣的形式相處下去,能認識他……真的很好……很好……

  *****

  當移地訓練結束後,接踵而來的是令學生感到麻煩的暑期輔導。田徑隊依舊在放課後不遺餘力地訓練,溫靖幾乎將心血全部投注在學生身上。

  安辰燦遠在日本,偶爾會傳簡訊聯絡她,但是她不曾再回復過;他打電話來時,她往往凝望著手機很久很久,遲遲沒接起來,直到手機鈴聲停住為止。

  一開始安辰燦還是照三餐打電話傳簡訊問候,後來次數越來越少,最終漸漸沒了聯繫。她明白這就是她所想要的,所以她一點都不意外。

  正當她認為他們淡去了情誼時,他出現了——拖著行李箱站在她家樓下。

  她剛下班回家,便看見他有些疲憊的身影,像門神一般佇立在那。

  安辰燦一見到溫靖,便鬆了一口氣,展露笑顏。「太好了,你果然沒出什麼事。」

  他在日本這幾天都快急死了,幸虧他有聯絡宋悠羽,能知曉溫靖的近況,代價就是下次光臨浪漫一世紀時一定要消費買東西。沒關係,情趣用品多多益善,送禮自用兩相宜,買了囤貨也不怕!

  況且他盡力壓縮行程,趕緊飛回國內,就是要親眼證實溫靖健康沒事才能放心,否則他實在想不出來溫靖有什麼理由不與他聯繫,連電話都不接,太奇怪了!

  「你剛下飛機?」她不明白他這麼固執的動機,從他的行李看起來絕對是直奔而來沒錯。為什麼要來找她……

  「對呀!直接過來你家看看,你都沒接手機,簡訊也沒回,我有點擔心。」

  「阿燦……我沒有義務要回復你,即使是朋友也沒有絕對的義務。」她說得很明白,只希望他不要再做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安辰燦愣了愣,好像有什麼念頭閃過心裡。「你……在逃避我?」

  「沒有。」她搖頭,卻沒有注視他。

  「我讓你討厭了?」他又問。

  「沒有。」她仍是否認。「我們只是必須像朋友。」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他不懂。

  「我們一點都不像朋友,你和其它的朋友也黏這麼緊?」她提醒他,就像一個老師在指點學生。

  「呃……沒有。」他思考了一下,確實怪怪的。

  「那就是了,把你對其他朋友的方式拿來對我,我就會開始響應你。」這樣就好,僅在朋友的範圍內就不會有所傷害,誰都不會感到困擾。

  「意思是……我和你走太近了?」他沮喪地垂下肩膀,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顧人怨的跟屁蟲。

  「可以這麼說。」她點頭,即使傷了他的自尊也不能遲疑,否則……淪陷的人就不知道是誰了。

  「我知道了,我會忍住的。」他吁了一口氣,好生無奈。

  「不是要你忍,是要你打從心底把我當朋友。」她輕歎。結果他們還是牛頭不對馬嘴,各說各話。

  「總而言之,你是希望我少一點來找你,所以我會試試看。」他下定決心地握拳,全然沒掌握到溫靖話裡的重點。

  這個戀愛門外漢……溫靖揉著額角。果然一個二十八歲還沒有交過女朋友的男人都有某方面的缺陷——感情神經太遲鈍也算是其一。

  「那你就試著不要聯絡我,我們各過各的生活一陣子。」她認為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淡去感覺,彼此都不會再參雜過多關心的情感。

  「一定要這樣嗎?我覺得這比較像做錯事的懲罰。」他幽幽地吐氣。

  「是你說要試試看少來找我,徹底執行才是男子漢。」她挑釁說道。

  「意義是什麼?」他不覺得這有任何意義存在。

  「意義是我們可以恢復像剛認識時那樣,即使共享耳機,聽著同一首音樂也沒關係。」她深信只要心態調整好了,就沒有任何事情是困難的。

  安辰燦想起了當時自在的時光,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兩人的情誼會變得如此彆扭。他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太正常,溫靖也似乎有著什麼難言之隱,他們之間的情誼已不像過往的純粹。

  如果給彼此足夠的思考空間,就能釐清他們情誼生變的原因,或許分開是值得一試的。

  「我知道了。這陣子我剛好會很忙,我會盡量用工作塞滿時間,希望不會再打擾到你。結束這次的沉澱期,下次你就會回應我了嗎?」他說得很孩子氣,辛酸地撇嘴。

  「大概吧。」她沒有給予保證,別開眼,不願看見他鬱悶的表情。

  「我去日本神社求了一個安全御守,給你的。」他從口袋掏出一個小紙袋遞給溫靖。「你騎重機比較危險,要保重。」

  「謝謝。」她覺得氣氛很凝重,像是在道別。

  「還有,這裡有很多日本特產,給田徑隊的小鬼們加油打氣。」他打開行李箱,拿出好幾袋零食遞給溫靖。

  「我代他們說謝謝。」

  「阿靖,我會忙到田徑公開賽前夕,我們就相約那個時候聯繫吧。」希望到時候溫靖和他都能恢復以往的自然,那也是他最懷念的。

  「嗯,再見。」她微笑。

  「再見。」他揮手。

  兩人各自轉身,在背對著彼此的剎那,他抬頭望著夜空,她垂眼深深呼吸,雙雙邁開了沉重步伐朝不同的方向前進,只要他們稍一回頭,便會發現兩人的身影在分開的剎那變得孤獨而寂寞。

  *****

  學生們好不容易熬過輔導課,所剩的假期也不多了,開學日隨之而來,新學期即將展開。

  祥義國中的田徑隊除了該做的功課沒有遺忘之外,品行和態度都改變了不少,他們優良乖巧的表現讓校方大為驚訝,也令各科老師嘖嘖稱奇。

  事實上他們是操練到沒精力去外頭惹是生非,加上專注於田徑賽的必勝決心,也懶得花時間和學校其它老師作對了,恨不得快點把功課作完交差,多爭取一分一秒的練習時間。

  田徑隊仍然在放學後固定留下來練習,溫靖本以為少了安辰燥的生活並不會有太大的差異,結果小鬼頭們三不五時就向她詢問安辰燦的近況,害她想淡忘這個人都沒有辦法。

  他直一的信守承諾,沒有簡訊、沒有電話、沒有叨擾……彷彿從這個世界消失一樣,自她的生命中抽離了五十多個日子,她卻沒有一刻真正放下他。

  即使已經不再被他制約、不期待他的聯繫,心中還是留有一個角落的位置,是他才能佔領的空間,就算往後都不再聯絡,他仍然會存在她心上很久很久,偶爾想起也能為這段邂逅露出圓滿的微笑。

  是了……就是那種細水長流、長存於心的情感,不論是愛情還是友情,不管最終的結局為何,她已經沒什麼好奢求或是遺憾了。

  她現在只要專心帶領田徑隊在賽場上奪牌即可,其餘的不必思考太多。

  「大家加把勁,比賽快到了,我們付出的努力一定會有收穫。」她站在跑道中央,朝正在操練的隊員們精神喊話。

  「溫老師。」一名年輕男子來到她身後,喊了她一聲。

  她回頭,看見是新來的體育老師,禮貌地回應:「還沒下班呀?」

  廖行樺是這學期剛報到的體育老師,身材高大壯碩,五官俊朗,古銅色的肌膚看起來很健康,個性幽默風趣,有些吊兒郎當,剛來學校沒幾天立刻風迷不少年輕女老師和學生。

  「能不能讓我也加入指導行列?我在學校時也是主修田徑,所以很有興趣。」廖行樺一開口便是毛遂自薦。

  學生們停下了動作,通通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他。

  溫靖怔了怔。「廖老師,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看整個田徑隊只有你一個人在帶領,很辛苦,又沒有人幫忙,所以我自願來當助手。」他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呃……基本上,你才剛來,我不想害你,我只能說這支田徑隊很不被看好,是在學校的反對中建立起來的,包括家長會長那邊都是如此。你如果加入了我們,很可能變成黑名單。」溫靖覺得有必要實話實說。

  「我都知道,體育組的前輩都和我說過了。」他點點頭,眼神閃著精光。「但這幾天我觀察下來,這群學生很有潛力,他們絕對會在公開賽一鳴驚人,所以根本不必擔心這個,到時候學校搞不好還願意出錢資助。」

  「哈哈哈!老師,他說得真中肯,你就讓他一起來吧!」陳慎南雙手插腰,驕傲地大笑。

  溫靖瞇起了眼睛。這還是第一次有老師與她的看法相同,並且不顧外界壓力,自願加入田徑隊指導,多麼值得慶祝;她終於多一個人可以商討操練課表、訓練方式、體能調整、棒次安排……等等事項,對她而言當然是正面的助力,況且廖行樺願意加入,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支持鼓勵她的做法。

  「容我再提醒你一下。田徑隊出賽不僅沒經費、沒差旅、沒公假,校方雖同意讓我們出去,經費不足的部分還要老師自行負責……你確定你能接受這麼不公平的條件?」她再次詢問清楚,就怕廖行樺一時想不開。

  「放心放心,等到成績揭曉,學校還會希望我們招兵買馬呢!目前只要選手拿出實力來,我相信以後這些狀況都會改變。」他早就思考清楚了,並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態。

  溫靖沒想到他們連這個觀點都是所見略同,學校裡難得會出現志同道合的老師。

  「廖老師,歡迎你的加入。」她伸出手,廖行樺與她交握,兩人正式站在同一陣線。

  接著,秋季田徑公開賽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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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6 15:49:37
第七章

  秋季田徑公開賽為期三天,從星期五到星期日。賽事開始的第一天,陽光普照,平靜無風,非常適合比賽的天氣。

  祥義國中的戰爭就在陳慎南跑出十一秒九八、分組預賽第一的成績之下揭開了序幕。

  接著,參加長跑的同學在一千五百公尺的比賽中,以刷新個人紀錄的佳績闖進決賽名單。

  男子組四百公尺接力賽,祥義國中更是以黑馬姿態,跌破各校眼鏡,跑出計時決賽銀牌的傲人成績。

  陳慎南立刻拿出手機,打電話回家。「阿母,我出運啊啦!」

  在場的人全部捧腹大笑。第一日的比賽後大家信心倍增,自信滿滿地準備第二天的賽程。

  溫靖在替選手加油打氣之餘,並沒有忘記與安辰燦的約定;既然約好了,他就一定會來,並且他們都會以調整好的心態重新面對彼此。

  比賽的第二天上午,一百公尺決賽,陳慎南在暖身時,有點失望地問溫靖:「老師,為什麼白斬雞沒來?」

  他就要跑出人生的轉折點了,那個笨笨的安辰燦大叔居然沒來加油?!昨天是星期五他要上班還可以被原諒,但今天可是假日啊!

  「白斬雞是誰?」廖行樺一頭霧水。

  「是我們隊伍的吉祥物啦!就是一隻白白嫩嫩又很漂亮的雞。」其它同學跟著瞎鬧。

  「放心吧,他答應你們的事絕對不會食言。」她有莫名的信心。

  「我是怕他錯過我的英姿。」陳慎南嘟起嘴,哼了一聲。

  大會開始廣播檢錄事宜,陳慎南到檢錄處之前仍不忘回頭望向安辰燦可能出現的方向,但他仍是沒出現。直到檢錄完畢,陳慎南被帶到一百公尺的起跑點,站在起跑器的前方跳動著身體,一聲大喊劃破了緊張的氣氛——

  「阿南!加油!我在終點等著你!」

  陳慎南望著聲音來源方向,安辰燦站在遠處,笑容燦爛地朝陳慎南豎起大拇指,不顧眾人投來的怪異目光。

  陳慎南頓時感到有點丟臉,不過興奮感動的情緒仍是掩蓋了羞恥心,他舉起手臂握拳,以拳頭表示自信和承諾,他絕對會拿下金牌!

  安辰燦快步跑到終點,溫靖已在終點線後方等待。

  乍見到溫靖時,安辰燦感到靈魂都沸騰了,彷彿肌餓許久的獅子,終於見到可口的小綿羊,他恨不得衝上去把溫靖撲倒。這樣的比喻或許太過肉食性,卻忠實反應出他前所未有的渴望,他好想他啊……天知道分開的日子他不但沒有沉澱心情,反而更加混亂了。

  難熬的日子全靠忙碌的工作填滿,好幾次忍不住想打電話給溫靖,卻只能提醒自己許下的承諾,也擔心溫靖會不堪其擾而作罷,於是他輪流打電話騷擾死黨們以排解寂寞。

  搞到最後,程楚桓接起電話就以王者的威脅聲音說道:「你要是再唉聲歎氣個半天卻又說不出原因,信不信我立刻把你加入手機黑名單。」

  高倚天則不同。他向來是雲淡風輕的口吻。「遲鈍燦,你慢慢說,說得越慢越好……」然後就再也沒出聲音,分明是把手機放在一邊,任由他唱獨腳戲,浪費電話費。

  郝神更不用提了,前幾次把他罵得臭頭,後來不論怎麼打都是沒人接,有一天他在公司打電話給他,居然聽見漫天的大悲咒音樂!可惡的郝神竟將他的來電鈴聲設定成大悲咒,誰會想接這種電話?!

  最善良的人莫過於祈亞澤了,雖然個性酷酷的,不過內心很溫柔,總是會聽他埋怨到最後,然後冷冷地丟給他一句:「我無能為力。」

  好吧!沒有人可以解開他的疑惑,解鈐還需繫鈴人,他現在來到溫靖面前了,那種滿足與雀躍的心情根本無法用書語表達,他真的真的……很在乎他啊。

  「溫——」安辰燦還沒喊出聲,就看見一個健壯英俊的男人接近溫靖,一手搭在溫靖的肩膀上,兩人親近地在說話。

  他止住了聲音,困惑地皺眉,突然覺得那隻手好礙眼。

  砰!百米決賽的槍聲響起,四周揚起一片加油聲,他迅速走到溫靖身後,輕聲道:「阿靖,我來加油了。」

  溫靖不禁僵直了身體。在這麼久沒有看見他、聽見他之後,心下竟然有著不可置信的悸動,她甚至沒有勇氣回頭,深怕調適好的心情會在見到他的瞬間瓦解。

  廖行樺立即感覺到溫靖週遭的氛圍完全不同了,而莫名其妙出現的美男子也令他大吃一驚。這兩個人站在一起,那相配的容貌多麼讓人嫉妒,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唯美畫面。

  他識相地往旁邊稍微挪移一些,深怕打擾他們會慘遭天譴。

  「哇!阿南跑在第一!」安辰燦興奮地抓起溫靖的手臂。「超快!會破紀錄吧!」

  「嗯。」她失笑。這麼久不見,他還是和小孩子沒兩樣。

  陳慎南與其它選手的差距非常微小,在後半段衝刺才大爆發領先其它人,最後一刻壓過終點線,打破了自己的最佳紀錄,勇奪金牌!

  安辰燦興高采烈地與溫靖互相擊掌,陳慎南也開心地舉高雙手,臭屁地朝兩人做出自信的拉弓動作,惹笑了現場的人。

  田徑隊的隊員看見了安辰燦,全都高興地圍在他身邊東拉西扯,讓廖行樺嘖嘖稱奇。這群難搞的問題學生,居然對一個弱不禁風的美男子如此和善,就連他都還要看這群學生的臉色,沒想到完全不相干的人竟可以與他們相處得這般融洽。

  「溫老師,他是誰啊?」廖行樺私底下偷偷問溫靖。

  「他叫安辰燦,是我的一個朋友,曾經幫助過田徑隊,所以學生們特別喜歡他。」她笑道。

  「原來如此。」不只是這樣吧!他還看見了更深層的東西,安辰燦望著她的眼神盈滿了喜歡的眷戀,實在是太明顯了。雖然他也很欣賞溫靖特殊的中性美,不過要接受溫靖男性化的穿著打扮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把這兩個人送作堆,女的帥、男的美,倒也是美事一樁。

  但是兩人之間有點熟稔又點有疏離的態度似乎是不清楚對方的心意,好吧,他就勉強充當一下助力,來個推波助瀾好了……廖行樺在心中盤算著。

  田徑公開賽持續進行,大會開始廣播下一場賽事檢錄,祥義國中夾著勢如破竹的氣勢,在個人八百公尺預賽以及團體一千六百公尺接力都獲得不錯的成績,順利擠進決賽關卡。但下午的八百公尺決賽因學生體力不支,只獲得第六名,稍微可惜了一點。

  第二天賽事結束後,學生們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只求最後一日的比賽能順利摘金。

  安辰燦本想送溫靖回家,不過溫靖卻委婉拒絕了。

  「我和廖老師順路,一同回家就好。」她甚至沒有說出「明天見」三個字。

  安辰燦突然覺得心中的無力感參雜著細微的刺痛,令他想忽視都沒辦法。

  他站在原地,望著他們並肩走在行人穿越道,等著紅綠燈,廖行樺還接過溫靖的大背包,一肩扛兩個,十足的男人味;不僅如此,他甚至親膩地摸了摸溫靖的頭髮,似乎拍掉了什麼灰塵。

  安辰燦瞇起眸子,恨不得用目光貫穿廖行樺的背部,直接燒出兩個大洞。

  當綠燈亮起,廖行樺稍微扶了一下溫靖的肩膀,注意了一下來車,確認安全無虞才放開手掌,保護意味濃厚,看得他怒火中燒。

  他掏出手機,按下通話鍵,目光仍舊注視著前方的兩人。

  溫靖穿越斑馬線之後聽見鈴聲,她停下腳步拿出手機,看見來電號碼,困惑地轉身回眸,不懂他這麼近的距離為什麼要打電話?

  「怎麼了?」她接通後,不明所以地問。

  「阿靖,那個……」安辰燦頓了一下。

  號志變回紅燈,他們站在馬路的兩端,相互聽著手機沉默不語,眼睛凝視著在車流中忽隱忽現的彼此。

  「怎麼不說話了?」她覺得奇怪。

  「那個背包應該不重吧,你堂堂男子漢,就算自己背也不是太大的負擔啊。」他的聲音有一點生氣和埋怨。

  「啊?」她下意識看了廖行樺一眼,倏地,忍不住笑了出來。「呵。」

  「有什麼好笑的?」他真的動怒了。

  笑他小心眼啊……他不是不喜歡她嗎?何必管這麼多!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為了這個浪費電話錢還滿好笑的。」她沉靜的心再度波動了起來。

  「等我過去。」他抿著辱,等到號志變綠燈後,匆匆過了馬路,直挺挺地站在廖行樺面前。「廖老師,溫靖說他身強體壯不用勞煩你幫忙了,他自己會背。」

  安辰燦笑容可掬地拿下廖行樺身上的背包,突然發現背包還真的很重,一時之間又不捨得褂回溫靖身上,就這麼拎著,在心中天人交戰。

  「我怎麼沒聽見溫老師有這種說法?」廖行樺展露笑意,挑了挑眉。

  「他剛剛在電話裡說的,你沒聽見嗎?大概是汽車的喇叭聲太大掩蓋過去了。」安辰燦依舊笑咪咪地保持圓融的態度,不過眼尾閃爍著銳利的餘光,全然沒發覺自己像在給情敵下馬威的男人一樣,已有淡淡的火藥味傳出,隨時準備開戰。

  「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她身強體壯,反而覺得她太過瘦弱單薄。真是抱歉,我就是想為她服務。」廖行樺痞痞地微笑,又把背包奪了回來。

  兩個男人交流了眼神,在空中彷彿有電光交錯。

  安辰燦考慮到背包的重量,最終還是說服自己不能做出過度幼稚的事情來,所以他歎氣地妥協。「那就麻煩廖老師多多照顧阿靖了,他一個人帶領田徑隊真的很辛苦。」

  此舉頓時讓廖行樺被他誠懇的言語所感動,這個男人很在意溫靖,表達溫柔的方式雖然很笨拙,不過卻很體貼呀。

  「那還用說。我們都是田徑教練,當然會互相幫忙。」廖行樺攬過溫靖的肩膀,故意大剌剌地親近。

  安辰燦心中又是一陣酸麻,他皺起眉宇,望向別處,掌心卻牢牢握緊。這種難受的感覺……不希望溫靖被別人觸碰的感覺……討厭自己沒有立場說話的感覺……莫非就是程楚桓所說的「吃醋」引他瞪大眼眸,內心承受前所未有的震撼。天啊!他對溫靖……可是他們的性別……怎麼會這樣?!

  溫靖不習慣這種親密的接觸,不著痕跡地撥開廖行樺的手,順帶接過自己的背包。「背包我自己拿,什麼事都沒有了吧。」

  安辰燦眼神複雜地盯著溫靖,情緒波濤洶湧;溫靖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只好趕緊道了聲再見,便與廖行樺一同消失在安辰燦的視線裡。

  安辰燦就這麼佇立在原地,感覺打擊不小。他需要好好整理思緒,可是他腦中閃過的全是老爸用拳法把他當成木樁狂打的畫面——爹,孩兒不孝啊!

  他的死黨們因為他的美貌全都懷疑過他的性向,他曾經死命否認、據理力爭。可是他活到這把年紀了,好不容易才對人動心,偏偏對像卻是個男的!這叫他怎麼和死黨們解釋?

  老天怎麼會如此殘忍對待他?他好擔心溫靖明瞭他的心意後,會不會心生厭惡……遠遠離開他?

  噢不!

  安辰燦度過了人生時期最灰色的夜晚,他翻來覆去無法成眠,腦中似乎分裂出天使與惡魔。天使說服他他只是出自於朋友的關懷,不必庸人自擾;惡魔告訴他情感不由人,當遇見對的人,哪怕彼此同性,喜歡就是喜歡,根本不必找借口。

  於是田徑公開賽的第三天,安辰燦精神不濟地出現在賽場邊,整晚沒睡,腦袋思考的事情快把他逼到爆炸邊緣,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遭逢如此巨大的人生轉折。

  同學們依舊喜愛在他身邊打轉,不過他今日的心情很憂鬱,望著溫靖時也是可憐兮兮的模樣,一副小媳婦受虐的站在一旁,也不敢接近溫靖,深怕被討厭。

  廖行樺則是三不五時就對溫靖使出若有似無的觸碰,安辰燦每次看見,惡魔的個性便會跳出來,恨不得用惡魔叉刺向那只不安分的手。

  祥義國中的比賽成績依舊亮眼,兩百公尺的決賽簡直是一馬當先,從頭領先到尾,立刻封王。最終登場的一千六百公尺接力決賽,緊繃的學生們在這場硬仗之後,便可卸下武裝享受豐碩的果實,所以他們全都拚了命的奔馳;只要盡了全力,不論結果如何都是甜美的回憶。

  當陳慎南在最後一棒接到棒子,由原本的第五名一路追趕,名次漸漸上升,追過兩個領先的隊伍,順利抵達終點後,所有同學莫不高聲歡呼,祥義國中最後在一千六百公尺接力拿下了銅牌,也在這次的田徑公開賽出盡鋒頭,一時之間聲名大噪。

  所有學生衝過來擁抱溫靖。是她讓他們重新找回求學路途的價值,讓他們從被放棄到被肯定,所有的過程轉折都是她不離不棄的堅持才換來的成果。

  溫靖突然發現自己好感性,因為她在學生眼中看見耀眼的光輝,那是他們以前打架滋事時所沒有的眼神;他們為了爭取榮譽而努力的態度就足以讓她感到欣慰,她內心充滿了感動,這也是她在教育之途上不曾有過的體驗。

  「麥當勞、麥當勞、麥當勞!」學生們改圍攻安辰燦,要他實現諾言。

  「沒問題,今天晚餐我請客!」安辰燦高聲宣佈,大家又齊手鼓掌。

  他望向溫靖,溫靖正好轉過頭來看著他,兩人眼神交會,他臉紅心跳地垂眼,心虛地逃避了溫靖的目光;他此刻真的覺得大事不妙,他越來越能瞭解何謂喜歡的感覺。

  溫靖心覺有異,不過她不想去探究,就讓它隨風而逝吧……只要他們還是朋友,就已經令她滿足。

  安辰燦無法憋住心事的個性,很快就引起死黨們的關注。一向活潑開朗、笑容滿面的他,瞬時變成鬱鬱寡歡、唉聲歎氣的男人。

  就連現在難得一群好友相約吃燒烤,安辰燦負責烤的肉沒一塊能吃,全都烏漆抹黑的烤成焦炭,讓郝神狠狠地敲了他的頭。

  「你在神遊太虛呀!這樣浪費食物小心被雷公劈!」郝神搶過安辰燦手邊的肉盤,不打算再讓安辰燦浪費上等優質的肉片。

  「阿燦,你有心事?」高倚天拿起剛烤好的貝類,優雅地品嚐。

  「咦!有這麼明顯嗎……」安辰燦搔了搔頭。

  「再明顯不過了。說出來聽聽,是什麼事讓你困擾了?」程楚桓慢條斯理地夾起肉片送入口中。

  「我真的能說嗎?」安辰燦小心翼翼觀察大家的表情。

  「說吧。」祈亞澤喝了一口飲料,鼓勵他說出口。

  安辰燦咳了兩聲,潤了潤嗓子。「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眾人紛紛停止了手邊的動作,一致將目光掃向他。

  「什麼啊!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情竇初開是好事,之前就和你談過,你早該談場戀愛了。」郝神嘖了一聲。

  「可是我和他……有點隔閡。」安辰燦難以表達最大的癥結所在。

  「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家世不是一定、金錢不是唯一,你還能有什隔閡?」高倚天覺得安辰燦想太多了。

  「如果都不是上述那些原因呢……而且我不應該喜歡上他……」他垂下了肩膀。

  「喜歡一個人本來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感情是很多情緒與知覺的組合,不論是什麼因素阻撓了你,只要你堅定決心,確認了自己的心意,就沒什麼好猶豫的。」程楚桓頭頭是道地說完,仍是忍不住竊笑地舉起杯子朝他致敬。「恭喜你總算邁出成年男子的第一步!」

  大家齊聲鼓掌,為安辰燦的戀愛史總算添上了一筆,雖然很可能只是曇花一現,但也足夠在他們之間製造歡樂和笑話了。

  「可是,他不會喜歡我……」他充滿怨念地說。

  「拿出你的真誠來感動她,總一天她會明白你的心意。」祈亞澤難得說出這麼感性的話,唇邊漾著淺淺的笑意。

  「是啊,阿澤也默默守候季子吟好幾年,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用你的傻勁去感動人家吧。」高倚天在旁附和。

  「所以,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你們都會支持我的戀情?」安辰燦聽完朋友們的相勸,似乎燃起了信心的火苗,雙拳緊握。

  「當然。」程楚桓點頭贊同。

  「雖然我不明白戀愛的好處,不過還是會祝你順利。」郝神頗為感慨的說。

  「那我先聲明,我對你們一點邪念都沒有,你們千萬不要吃驚。」安辰燦很怕好友們也會對他反感。

  「什麼意思?」程楚桓抬眉,有不好的預感。

  「我是說,雖然我對楚桓很崇拜,不過別無居心;我常常和阿神打鬧,只是出於朋友之情;我偶爾去找小天和阿澤拿零食,是因為我真的餓了。」他詳細解釋著,眾人更加困惑了。

  「你是哪根神經有問題,幹嘛特地和我們解釋這些?」郝神折著指關節,頗有想揍人的衝動。

  「雖然知道你們會大吃一驚,不過以我們多年的友誼,相信大家還是會支持我的愛情。各位——」安辰燦舉起杯子,豪氣地站起身,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我、出、櫃、了!」

  程楚桓手滑了一下,筷子應聲落在地上;高倚天準備吞入喉的干貝卡在喉嚨,咳個半死;祈亞澤正在倒飲料,連滿杯的液體持續溢出來都沒意識到;郝神傻眼地看著安辰燦,突然好想一拳揍昏自己……

  「我說完了!哇——真舒暢!我先乾為敬了!」安辰燦不理會眾人的呆滯,自顧自地喝完飲料,又向服務生加點餐飲。

  他已經下定決心,撇開性別的芥蒂,要用真心誠意打動溫靖,即使不被世人所接受,即使違背倫理道德,他也有心理準備承受了……那溫靖呢?

  安辰燦正處在一場應酬飯局,不過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頭,儘管燈光美、氣氛佳,坐在他對面的女客戶不斷搔首弄姿,對他頻送秋波,他還是無感得和雕像沒兩樣。

  要怎麼追一個男人?這是很大的挑戰,還有許多接二連三的事實衝擊著他。

  死黨們在接受他為同性戀的打擊之後,提出了不少看法,雖然都沒什麼營養,不過卻非常真實。

  「阿燦,你要想清楚,同性的話,你是要當攻還是受?」高倚天涼涼地說。

  「啊?」

  「意思就是要當一號還是零號。」程楚桓界面。

  「呃……」

  郝神搖了搖頭,支著下巴認真道:「真可憐……不管是前庭還是後庭都是第一次。」

  「你可以不要講得這麼露骨嗎?」安辰燦害羞地低喊。

  「記得你有朋友在開情趣用品店……」祈亞澤淡漠啟唇。「要做好防護措施。」

  「為什麼你們全都在關心我的『性』福?!」他受不了地嚷嚷。

  眾人互看了一眼,嚴肅地齊聲回應:「因為怕你染病,結果害我們跟著遭殃。」

  「溫靖才不是那種人!」他憤怒地反駁,受不了這一群損友!

  「喔,原來他叫溫靖呀!」眾人獲得最新線索,不出五天,肯定可以調查個水落石出。

  安辰燦懶得理會他們。他全心全意在思考與溫靖的感情問題,就連現在是應酬場面,都微微閃神了。

  女客戶在他眼前揮了揮手。「阿燦,我說時間差不多了,你有聽到嗎?」

  「啊喔,歐陽小姐,那我送你到捷運站吧。」他禮貌說道。

  「怎麼不送我回家?」歐陽小姐甜甜一笑。

  「也是可以。那就請歐陽小姐帶路。」儘管心中不願意,不過為了公司利益,還是必須忍耐。

  歐陽小姐站了起來,搖晃了兩下,立刻撒嬌道:「唉唷,我頭好暈喔,可能是剛才的紅酒太烈了。」

  「你還好吧?」他上前扶住她。

  「沒事沒事,你扶著我就好。」歐陽小姐柔弱地說。

  安辰燦並沒有思考太多,就這樣半扶半抱著女客戶走出高級餐廳,但他沒料到對街迎面走來的竟是溫靖與宋悠羽。

  宋悠羽朝他用力揮手,溫靖則是冷淡地看著他。

  「阿燦,你該不會在和女朋友約會吧?」宋悠羽拉著溫靖快步過來。

  「不是、不是!她是我的客戶,喝醉了……」安辰燦看著溫靖,急欲解釋。

  歐陽小姐的雙臂卻環上了他的頸子,狀甚親密道:「你不是要來我家嗎?」

  「我會送你回去,可是——」

  「小悠,我們走吧,別打擾他們。」溫靖拍了拍安辰燦的肩膀。「開車小心。」

  雲淡風輕,彷彿沒有多餘的情感,安辰燦愣在原地。

  溫靖轉身離開,眸色哀傷卻淺淺微笑。真的該祝福他,他確實適合那樣嬌滴滴的女性。

  「靖,你喜歡他,對吧?」宋悠羽跟上了溫靖的步伐。

  「他是一個好人。」她只能這麼說。

  「你們很相配啊,為什麼不試試看?」宋悠羽嘟起嘴巴。

  「我不適合和男生談戀愛。」溫靖自嘲一笑。

  「我看安辰燦超喜歡你的,就算你是男的都不在意了。」

  「你怎麼知道?」她狐疑地皺眉。

  「他去日本出差時找不到你,只好來騷擾我啊!關心和擔心的語氣是騙不了人的。還有,為了你的情報,他不知道來浪漫一世紀消費了多少次,估計那些情趣用品擺在他家一定很壯觀。更可悲的是,他到現在還以為你是男生,不知道內心要經過多少掙扎了。」宋悠羽嘖了兩聲,指責溫靖的沒人性。

  「掙扎嗎……」她喃喃重複了一遍。

  「是啊,不過他昨天開竅了,還特地跑來店裡告訴我說:『喜歡一個人好像真的沒什麼道理,就像遇見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一樣,不管對方是什麼性別也無法自拔,所以我決定正視自己的感情。』你看,他居然用很滿足的神情告訴我這些,百分之百是在暗戀你。」宋悠羽皺著鼻子。

  「小悠,你說的是真的?」就算她身為男性,安辰燦也願意不顧一切喜歡她?

  「當然是真的。你沒發現他剛剛急急忙忙想向你解釋他和女客戶的關係嗎?就是怕你誤會啊!」

  「所以……」即使她不改變自己,也能和他在一起嗎……對他而言會不會太不公平……

  「所以,放下你過往的心結吧,那些都過去了,你的母親並不是因為你才變成那樣的……你為母親犧牲的已經夠多了。」宋悠羽心疼地說。

  溫靖抬頭仰望夜空,神色悲傷。「又快到十月了,我最害怕的月份。」

  「靖,一切都會沒事的。」

  身為朋友,她也只能口頭上安撫溫靖,可是她明白創傷不是那麼容易可以結痂的,何況……溫靖的傷口每到十月又會再次被撕裂淌血,怎麼可能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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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6 15:50:02
第八章

  安辰燦實在很鬱悶。那天他送完歐陽小姐回家,將歐陽小姐抱上床後就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麼歐陽小姐隔天打電話告訴他,合約終止,這筆生意談判失敗。

  他如實報告總經理程楚桓,程楚桓沉默了一會兒,半開玩笑道:「不怪你,誰叫你愛的是男人。」

  生意沒談成,又讓溫靖目睹了不良的一幕,怎麼算都是他吃虧。他決定要找溫靖聯絡感情,順便漂白一下自己日前的行為。

  所以他又到了祥義國中,不過祥義國中的學生在秋季田徑公開賽後暫時休息了幾天,所以他是專程去接溫靖下班的。

  溫靖就算沒有帶田徑隊練習也不會太早離開學校,有時候是加班辦公,有時候是留下來鍛煉自己。

  他知道溫靖最近很忙碌,因為田徑隊的比賽成績一鳴驚人、相當亮眼,整個校園內都在津津樂道此事,眾多老師也有別於以往,紛紛給溫靖鼓勵。

  校方一改之前反對的態度,轉為全力支持,希望溫靖提出未來田徑隊的發展規畫報告,甚至在學校的網站上貼出恭賀的消息當作下屆的招生賣點,校長還與全部田徑隊隊員合影留念。

  職場很黑暗,校園內其實也光明不到哪去;辛苦的差事沒人做,果實豐收時大家搶著分,難為溫靖了。

  他拎著兩杯飲品,站在校門口打電話給溫靖,手機還沒接通就看見溫靖背著偌大的背包,手上提著沉重的袋子自夜幕中緩緩走出來。他喜上眉梢,正要上前打招呼,一抹女性身影急速越過他身邊,上前給溫靖一個西式擁抱,順便親了溫靖的嘴唇。

  溫靖張大眼,她的視線穿過了擁抱她的女性,發現不遠處呆滯發愣的安辰燦。

  「小靖,我好想你。」美女又親了溫靖一記,黏在她身上撒嬌。

  溫靖閉上雙眼,沉重地深呼吸。過去的記憶根本無法抹滅,每當人們想抓住幸福的時候,夢魘就會開始出現,要你認清現實,拉扯你離渴望的越來越遠。

  「好久不見……凱莉。」她放下手中的提袋,回擁凱莉。

  安辰燦的胸口很難喘氣,不過他要自己保持鎮定,依舊擠出一絲笑意朝溫靖走近。

  「阿靖……你的朋友?」他這才看清楚凱莉,她擁有褐色頭髮藍色眼珠,是個非常漂亮的混血兒。

  凱莉放開了溫靖,勾住溫靖的手臂,倚靠在溫靖肩上,一臉幸福的表情,等著溫靖回答。

  溫靖停頓了一會兒,神色複雜地輕笑。「我的女朋友,凱莉。」

  安辰燦的心臟剎那間停止了。

  「小靖,聽到你這樣說,我好感動,我果然還是很喜歡你。」凱莉又捧起溫靖的臉龐親了一下,作風大膽,根本不顧旁人。

  「原來……你有女朋友了。」安辰燦眨了眨眼睛,一時間仍然不敢相信。

  他向宋悠羽打探過,溫靖根本沒有女朋友,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混血美女是怎麼回事?他的戀情竟然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頓時他覺得好羞恥,他還妄想著將溫靖一同拉入無法回頭的世界,他真的很過分啊……溫靖本就循著正常的軌道往前走,他不能這麼自私。

  「你是小靖的朋友嗎?長得好美!」凱莉讚歎著,忍不住上前摸了安辰燦的臉。

  安辰燦快速撥開她的手,凱莉嚇了一跳,安辰燦自己也吃了一驚。

  他真像個妒婦,不論男的女的靠近溫靖,他都會吃醋,而且是天大的醋……難受到他不喜歡對方觸碰。

  「飲料給你們喝,我還有事,先走了。」安辰燦將飲料遞給凱莉,頭也不回地離去。

  溫靖望著他的背影,眼前一片空寂。明明冬天未至,卻感覺黑夜裡的風好冰好涼……

  十月,她最恐懼的十月,果真在她的傷口上又增添了新的血痕。

  *****

  他失戀了,狠狠地失戀了。

  他沒再去聯絡溫靖,不是因為難過,而是擔心自己又做出令溫靖困擾的事。畢竟溫靖都有女朋友了,是該好好陪一陪女朋友,況且小兩口似乎很久沒見面了,情感一定比之前更濃烈吧。

  想到這,他的心情宛若烏雲罩頂,抑鬱久久不散。

  雖然戀情根本還沒有展開,但他為了追悼已逝的情感,在週六的下午,來到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浪漫一世紀。

  本來他是打算和宋悠羽聊天道謝,不過他一踏入店裡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給嚇到了!宋悠羽在店裡穿梭,忙著照應每個客戶的需求。

  安辰燦抽動唇角,立刻發現不尋常的事情。為什麼程楚桓和高倚天會在這?天殺的莫名其妙!

  他擠過重重的女性顧客,許多女性顧客看見他又是一陣尖叫,他充耳不聞來到程楚桓面前,指著兩人的鼻頭說道:「為什麼你們會在這?」

  「聽說你之前送我們的情趣用品都是來這裡買的,所以來逛逛。」程楚桓邪氣一笑。

  安辰燦搖頭不信。瞧這些女顧客眼中冒出的愛心,就知道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都快變成這裡的活招牌了。

  「你們該不會是想一睹溫靖的廬山真面目,所以在這裡守株待兔吧?」他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這個。

  「基本上我們沒那麼多閒工夫,純粹是偶爾路過就順便進來,看能不能賭一賭運氣。」高倚天又隨手拿起新進的產品研究。「至於為什麼每次路過店裡,這家店的生意就越來越好,我們也不得而知。」

  安辰燦望向宋悠羽,她狡詐地露出商人的奸笑,暗地裡不知道用了多少宣傳手法,藉此帶動她的營收成長。

  宋悠羽抓緊空檔時間,走到三個男人跟前,樂不思蜀道:「我就猜你們是朋友,不過一直沒證實。」

  「你是把他們當作斂財工具了?」安辰燦吁了一口氣。

  「我哪敢呀!起初我只是覺得這間情趣用品店真是越來越蓬蓽生輝了,擠進一堆俊男是想嚇死人嗎?後來女性客戶越來越多,聽說是網絡上和BBS站上有人推薦我們家的店,說是常有美男子出入,免費幫我打活了廣告!你也知道……溫靖偶爾會來店裡,也算是美男子一枚,我當然不會否認啊。」宋悠羽理直氣壯地表態。

  聽到溫靖的名字,安辰燦的臉色又凝重了起來,他朝宋悠羽啟唇道謝:「謝謝你之前幫了我不少忙,不過以後我會盡量少去叨擾溫靖,也會少來這裡。」

  「怎麼語調這麼悲淒?不會是出師未捷——」程楚桓勾起帥氣的笑容,句末拉了長音。

  「對啦對啦!身心都死了!」安辰燦不耐煩地揮著手,高倚天不禁放聲大笑。

  「不對呀……我前陣子才鼓勵過她,她和你的關係應該要有所進展……」宋悠羽擰皺眉間,不得其解。

  「他好像一直都有一個外國女朋友,只是你不知道。」安辰燦哀怨地歎息。

  「咦?女朋友!」宋悠羽大叫了一聲,一臉詫異。

  「怎麼了嗎?」安辰燦問道。

  難道溫靖真正愛的是女生?宋悠羽當下心慌意亂,沒了分寸。她是溫靖的好朋友,卻從未聽過這件事!但是她清楚知道溫靖對安辰燦的心意,沒道理溫靖愛的是同性啊。

  「她怎麼可能有女朋友,因為她……她……她是女生呀!」

  溫靖穿著深色襯衫、藍色牛仔褲,頭髮抓成有型的線條,看起來沉穩而帥氣;她提著一袋食物,經過護士小姐的檢查管制以及登記身份後,才步向鐵門之後的空間。

  兩道鐵門開啟,她進入其中,熟稔地通過迴廊,找到固定的病房,她朝床上那抹虛弱的身影打招呼,聲音比往常更為低沉。

  「媽,我來了。」

  一名憔悴的婦人靜靜地蜷縮在床上,再慢慢地爬起來抬眼,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在看見溫靖之後奇異地笑了……

  「兒子,過來讓媽媽看看你,工作很辛苦吧……都瘦了。」婦人舉起骨瘦如柴的手,朝她勾了勾。

  「不辛苦,最近學生都很乖。」她走近床沿,拿出袋子裡準備好的保鮮盒,打開盒蓋,裡頭都是去皮切好的水果。「我帶了你最愛吃的蘋果,很甜的。」

  她拿了一片遞到母親嘴邊,母親輕咬了一口又吐出來,皺眉埋怨道:「不好吃。」

  「那再試試水梨。」她換成別種水果遞給母親,一樣又被吐在地上。

  她站起身拿著面紙擦拭地上的髒污,母親倏地下床抓住她雙手,情緒稍顯激動。「我聽其它人說十月到了,你爸怎麼還沒來接我們回去?」

  「爸比較忙,晚一點。」她安撫著母親。不論她何時來探望,她母親總是關心十月何時到來,年復一年,每每都是如此。

  「你騙我!他是不是不會來了?你說呀!你說呀!」她搖晃著溫靖。「就連你也不想來看我對不對?因為你和別人都一樣,瞧不起我!」

  「媽……沒這回事,你冷靜一點。」她軟語哄著,扶起母親坐回床沿。

  「我不想待在這,我想出去!我想出去……這裡不是醫院,是監獄是監獄!」方月棋精神恍惚地不斷重複。

  溫靖撫著母親的背部,柔聲道:「媽……你生病了,需要在這裡治療,等過一陣子我再問醫生能不能請假帶你出去。」

  驀地,方月棋悲慟的哼笑了起來。「你每次都這樣說,哪一次真的帶我出去了?」

  溫靖難過地垂眸。這麼多年來母親的病情一直不穩定,她根本無法帶母親離開精神病院。

  「我保證下次一定會和醫生爭取。」她微笑,摸著母親的長髮,眼眶卻泛紅。

  方月棋握住溫靖的掌心,又匆然轉換了情緒,眼眸帶著深切的期盼。「兒子,你這次怎麼又沒帶女朋友一起來?」

  「她今天剛好有事,改天吧。」她扯出一抹苦笑,敷衍過去。

  「什麼時候要結婚呢?肯定要生個胖孫子給我,你的奶奶才不會看扁我們。」方月棋逕自點頭說著。

  「好,生兒子,肯定生個胖娃娃給你抱。」她輕聲附和,語氣裡有說不出的酸楚。

  「對,兒子好……像我生的就是兒子……」方月棋傻呵呵地笑了兩聲,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狠狠地推開溫靖,尖聲大叫:「不對!你不是我兒子!你的女的!你為什麼要冒充我兒子!」

  溫靖睜大了眼,上前擁抱陷入失控的母親。「媽!冷靜一點,我是你兒子,我是你最愛的靖啊。」

  方月棋厲聲哭喊著:「靖是女的!為什麼你是女的?為什麼我生的是女兒?」

  「媽……」溫靖咬住下唇,任母親不斷垂打她。

  方月棋忽地掐住了溫靖的頸子,目露凶光。「都是你害的!要是你沒出生就好了!我今天也不會落到這種下場,你都不愧疚嗎?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呢!」

  溫靖沒辦法呼吸,只能握住母親的手腕試圖掙脫,但是瘋狂的方月淇力量大得嚇人,已經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

  護士小姐在此時衝了進來,許多人合力之下好不容易才分開了糾纏的兩人,醫護人員架住了方月棋。

  溫靖狼狽地跌坐在地,方月棋仍是不死心地上前踹她。「你滾!滾得越遠越好!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溫小姐,請你離開,病人情緒已經失控,請你離開!」另外一名護士扶起溫靖,強制將她帶離病房。

  溫靖踉踉蹌蹌地被趕至走廊,仍是聽見母親高聲哭喊:「還我兒子!你們為什麼要趕走我兒子!你們是不是都是同掛的,都是來整垮我們的——」

  溫靖失魂落魄地邁出步伐,整個人的靈魂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她再次穿過兩道鐵門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空間,不堪的記憶一一湧上腦海……

  她出生於豪門世家,而她母親在難產生下她之後從此不能再生育,原本一家人選算和樂,但隨著祖父母的年紀越來越大,家中為了爭權奪利,內鬥越來越嚴重,大伯小叔們紛紛為了往後的爭產佈局,爺爺奶奶又是傳統刻板的中國人,重男輕女,父親不甘只有一個女兒無法繼承家業,開始到外頭拈花惹草。

  母親日漸消瘦,食慾不振,偶爾會崩潰大哭,偶爾會自言自語,然後時常感歎自己生的不是兒子。

  豪門深似海,父親的兄弟姊妹紛紛來打擊母親,極盡苛刻,甚至將她們母女當傭人使喚,父親將一切看在眼裡,卻不曾阻止,還嘲諷母親的肚子不爭氣,咒罵她生了一個無法利用的賠錢貨。

  然後就在她十五歲那一年的十月,她的父親光明正大地帶著外遇的對象回到家中,那個女人已懷有三個月身孕,並且腹中胎兒是個男嬰。

  溫家立刻逼母親簽下離婚協議書,將她們母女趕出家門,給了一大筆贍養費,父親當時說得決絕。

  「從此以後,你們母女與溫家毫不相關,到死不相往來。」

  她永遠記得她與母親在豪宅門外相擁、抱頭痛哭。她憎恨高牆內的那群人,勾心鬥角、自私自利,她詛咒他們永遠困在豪門的宅第裡,永遠被金錢束縛,永遠得不到自由與寬恕。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被束縛而無法獲得自由的……竟是她的母親。

  溫靖不知不覺已走到醫院外頭,絲絲細雨緩緩飄下,陰沉沉的低雲和斜雨交織成灰茫茫一片,然後雨勢驟然變大,打在肌膚上傳來明顯的刺痛,她抬頭望著雨水落下,浸濕了她的衣衫。

  她步履蹣跚地持續向前走,眼神沒有焦距,只剩下可怕的黑暗不斷吞噬著她。

  然後,她的天空停止了雨水,她被淋濕的長翦輕輕地眨動,一片漆黑的視線中彷彿出現了微光,她開始聽見雨聲,看見景物,也看見站在她眼前、滿臉疼惜擔憂的安辰燦。

  他為她撐起了雨傘,什麼都沒開口多問,只道了句:「小心著涼感冒。」

  她定定地凝視著他,濕漉漉的髮不斷滴下水珠,世界一片沉寂。

  「能……陪我一起淋雨嗎?」她蒼白的唇顫動著。

  他丟開傘,上前納她入懷,撫著她背脊,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偎在他懷中,任湧出的淚滴不斷被雨水沖刷掉,然後她緊緊抱住了他,就像在海上抓住了浮木一般,彷彿只要放手便會被淹沒至死。只有在雨中她的眼淚才能肆無忌憚地流出,她需要將脆弱的淚水隱藏在大雨之中,遮掩住她不為人知的膽怯。

  他知道她在哭,沒有哭出聲音的那種悲痛,更教人於心不忍。

  「如果我真的是個男人就好了……」

  「上天造人都是有原因的,你生得俊俏卻身為女生,我長得美麗卻是男人,或許這一切就是為了讓我們相遇。」他親吻了她的髮。

  她閉上雙眼,失去力氣地倒入他懷中,沒有了意識……

  溫靖被送去了醫院,醫生說她只是情緒不穩加上勞累過度昏倒。待她清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回家,安辰燦只好把她送回住處。

  她一路都沒有再說話,直到踏入家中,凱莉奔上來抱住她,緊張地說:「怎麼出門這麼久?我好擔心你。」

  她仍是沒開口,逕自走到二樓的臥房,換掉了衣服,躺在床上閉起雙眸隔絕一切,誰也不想理。

  「凱莉,不好意思,我想留下來照顧她。」安辰燦難得態度強硬,直接走進客廳,倒了一杯溫開水,準備端上二樓。

  「你等等,我陪她就行了,你回去。」凱莉搶過水杯,打算趕安辰燦出門。

  「她需要我。」安辰燦沒有猶豫地說。

  凱莉停止了動作,瞅著安辰燦。「難不成你們……有男女的感情?」

  「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我都堅持要陪著她,即使你是她的女朋友也無法阻止我。」安辰燦語氣堅定,再次去倒了一杯水,走上樓梯。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凱莉跟著上樓。

  躍層的設計,讓二樓只擺放一個衣櫃和一張雙人床,灰色的冷色系,象徵著溫靖的孤獨與寂寞。

  他將手背覆在溫靖的額頭,果不其然,她的體溫有點高,偏偏又堅持不肯待在醫院裡。他柔聲在溫靖耳邊低喃:「阿靖,你起來喝點水,我等一下去買退燒藥。」

  溫靖置若罔聞,動也不動,彷若陷入了沉睡之中。他的指尖輕撫著她的臉頰,除了憐惜之外,還有更多的不捨與愁悶。

  好想為她做些什麼,哪怕是分擔她心中一點點的痛苦也好,只求她別像現在這樣,寂滅得像世界末日一般。

  「你別打擾她,她只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過幾天就好了。」凱莉捉起安辰燦的手臂,硬是拉著安辰燦離開二樓。

  「我想要待在她身邊。」安辰燦不斷回望她慘白的容顏,一刻都不想離開。

  打從宋悠羽告訴他,原來溫靖是個女人,並且出生於內鬥相當嚴重的豪門世家,她的父親因為外遇拋棄了她們母女,她的母親因此患有精神疾病,而溫靖今日將會去精神病院探視她的母親,他沒有絲毫猶豫就飛奔到精神病院,來到她身邊,現在也不可能再離開她半步。

  「我曾經陪伴她兩年,會不明白她內心的掙扎嗎?」凱莉正視安辰燦。「如果你想知道我與她相識的經過,就到一樓來。」

  凱莉率先走到一樓的客廳,坐在沙發上;安辰燦再看了溫靖一眼,緩緩下樓,斜倚在客廳旁的牆邊,環著雙臂,靜默沒說話。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愛著她吧?」凱莉開口詢問。

  「老實說,我沒有戀愛經驗,不太懂得什麼是愛,還非常笨的認為她是個男人。」安辰燦不禁歎息。「不過我能保證,早在我還以為溫靖是男生時就已經深深喜歡上她了,甚至為此接受自己出櫃的事實,這算是愛嗎?」

  「看來,溫靖終於找到一個不論她是男是女,都願意守護她的人。」凱莉真誠地看著安辰燦。

  「你們……怎麼開始交往的?」他原以為瞭解事實的真相會很痛苦,不過他發現比起什麼都不瞭解,他寧可選擇踏入溫靖不為人知的世界。

  「四年前,也是十月,我們在一家咖啡廳初遇,她就一個人坐在角落,失神地望著玻璃窗外。我當時以為她是男生,所以上前搭訕。她回眸盯著我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哀傷,回應我的笑容既苦澀又充滿嘲弄,我無法忘記她用多麼可悲的神情告訴我:『抱歉,我是女生』……」凱莉悠悠道起過往。

  「然後呢?」安辰燦難以呼吸,光是那個畫面就足以令他心痛難過。

  「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我是個雙性戀,我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台灣人,我從小接受西式教育,並不覺得性別是太大的阻礙,我很喜歡她,就在那個瞬間幾乎是一見鍾情,我決定要成為她的第一個愛人。」想起過去的傻勁,凱莉微微一笑。

  「她真的愛上你了?」安辰燦離開牆邊,來到凱莉面前。

  「我看見了她的寂寞,利用了她的脆弱,給了她想要的溫暖,所以她慢慢接受我,成為我的男朋友。但是我很清楚,她不愛我,她只是需要找個人陪伴,她在挑戰自己的極限,奢望自己能從裡到外變成一個男人,連在談感情時都擁有男人的氣度與包容。」凱莉心疼地搖頭。「她太傻了,我一直不明白她這麼傻的原因,直到交往的第二年,她帶我一同去探望她的母親,我到那一刻才恍然大陪,溫靖長久以來所承受的痛苦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我知道她的身世,但——」安辰燦本欲接話,卻被打斷。

  「那你知道她十五歲開始與母親單獨生活,忍受母親的精神虐待與身體暴力長達三年嗎?」

  「怎麼會……」他錯愕。

  凱莉閉上眼,深呼吸。「重男輕女的豪門世家,在趕走她們母女之後從此不聞不問。她的母親怨恨自己生了女兒,無法在家族內佔有一席之地,將所有的過錯推到她身上。我無法想像她要怎麼與一個精神異常的母親相處長達三年……」

  「她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安辰燦握緊雙拳,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

  「起初她以為母親是因打擊過大導致情緒不穩,偶爾拿她出氣,她也不在意;後來越來越嚴重,漸漸有了暴力傾向,並且逼迫她扮成男生、要求她以男人的方式生活……最後,甚至神智不清地認定她就是唯一的兒子……就算溫靖是正常人也會被逼入崩潰發瘋的境地。她想帶母親就醫,可是她母親不願意……直到她母親在她的水裡放下大量安眠藥,聲稱要與她永永遠遠在一起;她恐懼地求助相關單位協助,才將她母親強制送至精神病院治療。」凱莉頓了頓,停了下來。

  「這些……都是她親口告訴你的?」有種撕裂心肺的傷痛,幾乎將他一分為二。

  「……是的,她從未和別人提過這段難堪的往事,會帶我去見她的母親也是為了符合母親對『兒子」的期待。她的母親知道我的存在後非常開心,希望我常陪溫靖去探望她,但是我討厭那個環境,我覺得可怕、沉重,壓迫感逼得我一秒都待不下去……所以我開始找各種借口拒絕溫靖。然後我發現只要溫靖單獨去探望她的母親,就會帶著傷回來……我對真相感到害怕,在我哭哭啼啼的追問下,她才告訴了我這一切。」

  「連宋悠羽都不知道的過往,她到底獨自背負了多少折磨……」他只手搗著臉,難掩鼻酸。

  「她一直無法從母親的陰影中擺脫,她甚至有強烈的罪惡感,認為是自己害了媽媽。如果她是男生就不會發生這些事;如果她是男生,父親就不會因為爭奪家產失利而尋找外遇、媽媽不會發瘋,也不用關進那個可怕的白色監牢……她把一切的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以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得了精神疾病……她貫徹了母親的期望,繼續當一個男人,無法從中解脫。」眼淚滑過凱莉臉龐,她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安辰燦走到凱莉身邊的沙發坐下,抽了幾張面紙遞給她,並且輕拍她的肩膀。「謝謝你當時陪著她,謝謝你當時分擔她一部分的痛苦,至少你是唯一讓她敞開心房訴說的物件。」

  「不,最後我還是傷害了她,因為我再也無法容忍她不愛我,更不能接受她那瘋狂的母親……於是我和一個陌生男人發生了關係,卻意外懷孕;我根本不愛那個男人,卻又不想傷害胎兒,所以我對她撒了謊,說我要回美國一陣子,請她等我回來。事實上我已經放棄對她的感情,打算就此遠離台灣……沒想到回到美國之後,竟然看見行李箱裡多了一雙好小好小的手套,還有一張紙條。她說希望我平安順利生產,只要我喜歡,隨時可以回來找她,她不論何時都願意接納我。」凱莉泣不成聲,不斷抹著淚水。「我怎麼可能這麼厚臉皮!我知道她和我在一起只會不斷提醒她的傷痕,變相折磨她的心靈……她的人生本就不該是這樣,她應該好好地談一場戀愛,去愛一個男人,然後像個正常女人般撒嬌……」

  「所以你這次回來,打算怎麼做呢?」他輕攏眉宇。

  「我離開她兩年了,沒想到還能聽見溫靖承認我是她女朋友,當下我心中仍是滿滿的感動。當初誰愛誰、誰利用了誰都不重要了,我們都不再是當年的彼此。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告訴溫靖,下個月我準備在美國結婚,希望她也能獲得同等的幸福。」凱莉擦乾眼淚,捉起安辰燦的手。「你會給她幸福,對吧?」

  如果他給不起,就沒有人能給了。他愛著溫靖,不論她的性別,不管她過去遭遇多少痛苦,他都要陪著她堅強地走向未來。

  安辰燦語氣堅定地回答:「我保證,絕對會給她幸福。」

  凱莉破涕為笑,「一言為定!祝福你們。」

  溫靖依舊陷入沉睡之中,彷彿墜入很深很深的黑暗,睡了一整夜都沒有醒來。

  凱莉在第二天清晨親吻了溫靖的額頭,在她枕邊低聲說道:「靖,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她決定暫時離開溫靖的住處,到外婆家住一陣子;她把牽掛與責任全數交給了安辰燦,讓出了屬於他們的空間,希望安辰燦與溫靖能夠圓滿的在一起。

  溫靖昏睡著,像是長眠了一般。安辰燦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他知道她不是身體有問題,而是心病與心魔又開始糾纏她。

  這次,他要陪她一起,抗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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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6 15:50:25
第九章

  啊……她記憶裡的過往是一片黑漆漆的深淵……

  「為什麼你不是個男生呢?」母親時常這樣問她。

  她總是苦笑,無法多加響應什麼。直到母親帶著她離開溫家,她的人生也徹底改變了。

  「不准穿裙子,換掉!」母親嚴厲地指著她的制服裙,尖聲叫道。

  「可是今天規定……」她怯怯地說。

  「我叫你換掉沒聽見嗎?」母親高舉手臂,巴掌落了下來。

  她乖乖地換成褲裝去上課,卻因為破壞班上規定被老師體罰,回到家之後她赫然發現裙子被割成碎布,散佈在客廳的地板上。

  「媽?」她望著坐在沙發上的母親,錯愕得不敢置信。

  「你不需要裙子呀……孩子……」母親有些恍神地看著她。

  「你要是不喜歡我穿裙子,我不穿就是了,何必要剪碎呢……」她拾起滿地的碎布,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我會剪碎還不是因為你!要是你是男的,我就不會失去你爸爸,也不會被掃地出門。一切都是你害的!對!都是你害的!」母親突然變得歇斯底里。

  她驚詫地抬眼,想出聲反駁卻哽咽。「不是這樣的……」

  母親突然離開沙發,奔到她身前抓住她的肩膀,使勁地搖晃。「你為什麼不是男的?!為什麼不是?!」

  「媽……求求你清醒一點……」她的肩膀像是要被捏碎了。

  「不對!我沒有生過女兒,我生的是兒子!是兒子!是他們想鬥垮你爸爸,所以才使計將我們趕出來!你爸爸被騙了啊!他被騙了呀!」母親不斷大喊,像是要向她討債索命一樣。

  她害怕之餘,用力推開了母親,母親跌倒在地,卻奮力抱住她的大腿,聲淚俱下地哭喊:「兒子!兒子!別丟下我!我生你養你,以後也只能依賴你了呀!」

  「媽——」她痛心疾首地蹲下,抱住母親。「我不會走,不會走,我們一輩子在一起。」

  母親無助的哭泣。「兒子,你爸爸什麼時候會接我們回去呢?你去求他好不好?你是他兒子,他不會不管你的。」

  她不停落下淚水,緊緊抱住相依為命的母親……

  母親一邊流淚一還望著她,像是體悟了什麼,倏地推開她,走到櫃子邊拿出剪刀,瞳孔瞪大,舉步靠近她。

  她一步步退後,渾身顫抖。「媽……你要做什麼?」

  母親抹去了眼淚,露出詭異的微笑。「兒子,乖,來媽的懷裡……」

  她被逼到了牆角,絕望地看著母親,第一次感受到生存的希望即將被剝奪、自己命在旦夕卻無力反抗是多麼可怕的事。

  剪刀迅速刺來——她閉上雙眼,感覺頸邊一痛,溫熱的液體流下。

  「兒子,你頭髮太長了,你爸不會喜歡的,媽幫你剪一剪,讓你更有男人味。」母親拿著剪刀,在她的頭髮上恣意亂剪,鋒利的刀刃好幾次刮傷了她的頸子與耳朵,刺傷了她的頭皮。

  她看著髮絲串串掉落,卻搗住嘴巴,不讓自己尖叫出聲。唯一能夠宣洩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直到她的頭髮變成亂七八糟、參差不齊的稻草後,母親似乎才滿意地放下剪刀,擁抱著她,憐惜地說道:「我的好兒子,你會盡到做兒子的本分,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對吧?」

  溫靖全身顫抖,覺得四肢冰冷……眼前一片黑暗……

  好黑好冷……她被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瑟縮地抱著自己,她喃喃念著某個人的名字,乞求那個人能帶她脫離恐懼。

  是誰……那個人的姓名,到底是誰?

  「靖……我在這,我在這,你聽得見嗎?」安辰燦緊緊握住溫靖的手,憐惜地撫著她的臉頰。

  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聲聲急切,她的掌心開始傳來溫度,遠方的黑暗漸漸劃開了一道白光,她被聲音導引著,搖搖晃晃地走向光源,想知道在光芒之後的那一端,有沒有所謂的解脫。

  她義無反顧地穿越黑白交界,刺眼的光線讓她瞇起眼眸,等到適應之後才慢慢張開……

  「你醒了!太好了,你一直喊著我的名字,我卻不知道要怎麼幫你。」安辰燦欣喜地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龐。

  「怎麼會是你……」她撫著他的臉,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

  「你作了一場惡夢吧,不過沒關係,有我在這裡,我會一直陪著你。」他撥開她額前的髮絲,憐惜地摸摸她的頭,像是寵溺一個孩童一般。

  原來又作夢了……溫靖盯著天花板,此時此刻她才發現夢裡那個引領她穿過黑暗的聲音,實在好像安辰燦。

  最後,他才是那個能幫助她掙脫枷鎖的人嗎?

  她緩緩坐起身,他趕緊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還好你的燒退了。會不會餓?我出去買東西給你吃。」

  「我昏睡多久了?」這種情形已經不是第一次,她並不意外。

  「一天一夜。你從星期六的晚上開始昏睡,燒燒退退的,現在是星期一的凌晨三點,再過三個小時你就要起床準備上班,還是你今天乾脆請假別去了?」他坐在床沿,又執起她的手不放。

  溫靖望著他的舉動,瞭然於胸,也沒有抽回手掌。「你知道我是女的了?」

  「你騙得我好苦啊。」安辰燦埋怨地睇著她。她都不知道他對朋友們大聲承認自己出櫃時,那場面有多滑稽。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說對不起。」她虛弱地微笑。「凱莉呢?」

  「她把你交給我,回老家探望外婆去了。」

  「交給你是什麼意思?」她皺眉。

  安辰燦張開雙臂,納她入懷,柔聲說道:「靖,我雖然沒有戀愛經驗,談感情也很笨拙,不過我是真心喜歡你。不論你的過去如何,將來怎麼打算,我都不會放開你了。就算你不願意當我的女朋友,我也會死纏爛打到你接受為止,所以你就乾脆一點,直接收下我的感情吧。」

  這算哪門子的告白?溫靖閉上眸子歎氣。被他摟著的溫暖,讓她暫時忘卻了惡夢的可怕,而且他的淘氣軟語實在可愛得令人無法直接拒絕。

  「我不能為你做出什麼改變……」她猶豫。

  「就算你真的是男人我都不在意了,還談什麼改不改變?」他又將她抱緊了一些。

  「你會有更好的選擇,而那個人不該是我。」

  「除了你,我誰也不要。」安辰燦扳住她雙肩,凝視她的眼神充滿堅定。「要是真愛這麼好尋覓,我還用得著空窗二十八年嗎?話先說在前頭,你是絕對甩不掉我的。」

  「你應該知道了我的過去,還有我和凱莉的關係,難道你都不在乎?」她害怕有一天他會反悔,而那時無法自拔的人卻變成了她。

  「在乎!我好在乎!」他又緊緊摟抱住她。「我好心疼、好難過、好想為你付出些什麼……我真恨不得提早十年遇見你,那麼當初守在你身邊的就不會是凱莉,而是我。」

  溫靖被他抱在懷中,遲遲沒有動作。她尋尋覓覓,想找個遮風避雨的港彎休憩停靠,現在幻想成真了,心中卻一點也不踏實。

  「我真的能擁有你嗎?」她低喃,像是在問自己。

  他太善良、太純真、太溫柔……和她完全背道而馳,她真的能擁有如此完美的他嗎?

  「當然!你不僅能擁有我的全部,我的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也請你概括接受吧。」他貪婪地擁抱著她,滿足地呵笑。「一旦和你接觸之後就再也離不開你了,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自己能像這樣抱著你,所以再讓我多抱一會兒。」

  「你別這麼肉麻,先放開我……」她想推開他,卻發現力氣不足,只能被他死死摟著。

  「我明白擁抱一個人不能用盡全力,否則會阻礙那個人張開雙臂回擁自己。」他放鬆了手臂,稚氣又溫柔地道:「所以我現在稍稍鬆開了手,你準備好要響應我了嗎?」

  溫靖愣了愣,垂眸盯著掌心。幸福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如果她現在環上他腰間,或許就能得到奢望已久的解脫了吧……

  溫靖輕輕舉起手,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回抱住他,反而彈了他額頭一記,趁機往床角挪動脫逃,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你竟然做出欺騙我的假動作。」他可憐兮兮地望著她。本以為她就要自動送上門,結果轉眼間又溜走了。

  「我要是逃開了,你不是還會再追上來嗎?」她彎起嘴角。

  他點點頭,評估了一下。「說的也是。」

  片刻後,他將她撲倒在床上,徹底實行死纏爛打的策略,像只無尾熊抱住生命中唯一的尤加利樹,把以往的渴望一次滿足。

  *****

  老實說,溫靖現在開始傷腦筋了。

  安辰燦這個一心一意在她生命中永遠駐留的男人,完全沒有尊嚴的賴進她的住處,盡其所能地死皮賴臉、裝無辜……讓人好氣又好笑。

  她曾經想把他鎖在門外,不過他往往會非常有毅力地等到她開門為止,分明知道她於心不忍,所以得寸進尺使出苦肉計。

  最誇張的是,他連生活用品都偷渡到她家,還非常整齊地擺放在櫃子上,規畫好屬於他的空間,讓小套房裡充滿了他的氣息與存在的痕跡。

  她是喜歡他的,也喜歡他相伴在身邊,只是她還沒有做好準備,他倒是出乎意料地積極,擺明要讓她習慣成自然。

  單身獨居的她,一時半刻還不能適應,他卻樂在其中,而且樂此不疲……

  溫靖走上二樓,瞄了一眼趴在床上悠閒看書的男人。「十點半了,你還不回家嗎?」

  她坐在床沿,將送洗回來的衣物堆在床上,細心地折起衣服,放在一旁。

  安辰燦又翻了一頁書,抬眼微笑。「看到正精采的地方,晚一點再回去。」

  話雖如此,但他卻翻滾到她身側,懶洋洋地窩在她大腿邊,有意無意地弄亂她折好的衣服,全然沒在看書。

  她輕拍他額頭,出聲警告:「再玩就把你趕出去。」

  「你好凶喔……果然我愛你比較多。」他抿起嘴,乖乖地不亂翻衣物,卻半坐起身,撒嬌地抱住她的腰。「你看,就連我躺在你身邊,你都不為所動,一點想侵犯我的意思都沒有。」

  他說得好惋惜,溫靖卻翻了個白眼。「不要告訴我,你一直待在這就是在等我侵犯你。」

  「當然!我是第一次,所以很期待嘛。」他毫不害臊地表態,乾脆半跪在她身後,直接籠罩住她,埋首在她頸子間,幽幽吐氣。「只要接近你就會忍不住想黏著你,可是你好像都不會想觸碰我。」

  那是因為每次兩人見面,她根本還沒有動作他就已經黏上來耍賴了,就像剛剛那樣!她哪來的機會表達心思。

  「很抱歉,辜負了你的期待——」她還沒說完,他就親了她的紅唇一下。

  「沒關係,我不介意主動一點。」他低笑,又吻了她的側臉。

  溫靖臉紅地別過頭,覺得呼吸急促。她需要新鮮的空氣,否則一定會迷失在他的熱浪中。

  「懶得理你。」她推開他,將折好的衣物放進衣櫥裡,轉身下樓,又丟他一個人在樓上。

  安辰燦也不急著追下去,又翻身回原處,繼續悠哉地看書。

  一個小時後,溫靖再度來到二樓,本來打算開口趕他回家,卻看見他趴在床上睡著了,書本被他晾在一邊。

  「阿燦……」她輕喚,不過他沒有反應。

  她悄悄爬上床,俯視他毫無防備的俊美容貌;他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勻,彷彿沒聽見任何聲音。

  她凝望著他的睡顏,忍不住伸出手描繪他的輪廓……多麼精緻的五官與柔嫩的肌膚,任誰看了都會心動不已。她對他怎麼可能沒有渴望,她只是太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情感,內心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暫時用低調的態度面對他。

  然而,事實上她非常需要他,也非常在乎他……他溫柔而真誠的眼眸總能一掃她心中的黑暗,誰愛誰比較多根本沒有衡量的標準,那種打從心底的依賴與信任不是光用一個「愛」就字可以帶過的。

  「即使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我還是希望能一直看見你純真的笑容。但願這個要求不會太奢侈……」她俯身,偷偷親吻他的髮,蜻蜓點水式的觸碰,以絕對不會擾醒他為原則。

  他仍然沉沉睡著,溫靖輕輕下床,將一樓與二樓的燈光熄滅,只留一盞小夜燈。她又拿出櫃子裡的毯子蓋在他身上,動作很輕,深怕吵醒了他。

  她將床頭櫃上的鬧鐘設定成清晨五點,預估這個時間叫他起床回家、換好衣服再準備上班,絕對不會遲到。

  當一切處理完畢,她躡手躡腳地上床躺在他身邊。心跳比平常還要快速。這是第一次留他下來過夜,也是她首次與男人同床共枕。

  她側身望著他,就在這麼近的距離,他像極了純潔的天使,身後的白色羽翼可以包覆住她,洗淨她長年的心靈傷口,讓她獲得救贖。

  這張灰色的大床,似乎不再空蕩冰冷,有他存在的空間都變得暖和且令人安心。

  「謝謝你……」她呢喃,閉上雙眼,準備今夜能有個好夢。

  眼皮才剛合上,她便感覺身旁的人翻了個身,接著便不安分地黏了上來,還大剌剌地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肩膀磨蹭。

  「我好高興喔……我終於留夜成功了。」他清清的嗓音一點都不像剛睡醒的樣子。

  「你裝睡?」她明顯被騙了。

  「沒辦法。兵不厭詐,這是戰爭。」不好意思,他必須拿經典的電影台詞來借用一下。

  「什麼鬼戰爭。」她睜開眼,有些氣惱他的頑賴。

  「要戰勝你的心,還要想辦法獻出我的人啊。」他朝她眨了眨眼,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虧你說得出口。」她歎氣地轉過身,背對著他。

  這個角度剛好可以讓安辰燦抱個滿懷,他欣然接受地吻了一下她頸後,果真感受到她稍微僵直的身軀。他偷偷竊笑。

  其實他早就發現,即使她嘴上沒說什麼肉麻的情話,不過當他對她做出親膩的舉止時,她仍是會任他盧上半天;明明很害羞卻又裝鎮定,她並不排斥他的觸摸,所以他就順理成章天天摸天天都開心。

  越是觸碰越是無法滿足啊……就像上癮的毒藥,藥癮越來越大,自己卻不受控制。

  「鬧鐘可以調晚一點……」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沙啞。

  「為什麼?」

  「因為我把明天上班要準備的東西都帶來了。」他又親吻她的耳垂,淺淺地輕笑。

  根據程楚桓的教戰手冊,要他徹底施行「三不一沒有」策略——不聽話、不要臉、不要命,沒有羞恥心!

  事實證明還頗管用的,而且很符合他的個人特質,簡直將他所長發揮到了極限。真不愧是令人崇拜的總經理大人哪。

  「你——」預謀!這根本是預謀!誰說他純真又善良的!

  溫靖想翻身下床,卻被他箝制住無法動彈,於是她踹了他一腳,他非但不為所動,反而又親了她一下。

  「你踢這麼用力都不會心疼呀?為了賠償我的疼痛,我從你身上多索取一個吻就好。」就算不踢,他還是會親啦!只是沒有那麼多借口就是了。

  她決定翻過身來狠狠地打他,真不知道他這招肉麻當有趣是從哪學來的。

  「我明天絕對不會再幫你開門,根本就是引狼入室。」她敲著他的腦袋,其實力道不大。

  他不閃不避,不痛不癢地閉著眼睛任她敲打,他毫不反擊的態度讓溫靖覺得自己是一個虐待情人的壞人,於是終於停下手,有點生氣地說道:「你幹嘛不阻止我打你?」

  「二十七下……」他愉快地睜開眼睛。

  「啥?」她不明白。

  他捉住她手腕,由被動改為主動,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笑得樂不可支。「你剛剛打了我二十七下,所以我現在要吻你二十七下,你乖乖的不要動喔!」

  「你不要臉,小心我揍死你!」她語出威脅,頰上燒紅成一片,在昏暗的小夜燈之下,眼眸裡的羞赧是騙不了人的。

  「沒關係。」反正不要臉、不要命已被他奉為戀愛的圭臬。「我們就這樣玩到天亮,鬧鐘也不用設定了。」

  「你——唔……」

  溫靖話沒說完就自動消音了,可想而知這一夜兩人的戰況有多激烈了。

  結果隔天他們各自去上班時都頂著黑眼圈,神態疲憊;當同事問起時,他們立刻反應出羞澀的神情,嘴邊漾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昭告天下戀情的來臨。

  *****

  基本上他們的戀情非常高調,這並非溫靖所願,不過安辰燦明顯的姿態要旁人不發現都難。

  例如他現在到學校等田徑隊練習完畢,幾乎是直接牽起溫靖的手,在一群小鬼頭的口哨聲之下帶著她下班,她好幾次想掙脫,都被他再抓了回去。

  陳慎南最終還是抵擋不住溫靖的男朋友是白斬雞的事實,人小鬼大的感歎:「雖然他們不太配,不過似乎真的很喜歡對方。」連一向男性化的溫老師都顯得有些不一樣了。

  「怎麼?想談戀愛?」廖行樺不知打哪冒出來,吊兒郎當地回應。

  「我才不屑那種噁心的東西。」陳慎南呸了一口,

  「也對。像你這麼不解風情的驢男,也沒人想當你的女朋友。」廖行樺聳聳肩。

  「你胡說什麼呀!誰像你一樣到處風流!」陳慎南冷不防揮出一拳。

  廖行樺以快速的體能反應神經閃過,嘖嘖搖頭。「講不到兩句話就動手動腳,以後就改叫你小辣椒。」

  「媽的,你找死!」敢用這麼女性化的形容詞來描述他,簡直不想活了。他一定要打爆他的頭!

  「啊,你看那裡!」廖行樺隨手一指天邊,陳慎南當真轉過頭去,廖行樺趁機先出手打了陳慎南的頭,低笑:「笨蛋。」

  「可惡——」

  祥義國中的田徑隊又投入了其它變量,不過等著他們的,是明年春天的大型運動賽事,估計到那個時候田徑隊又會更加茁壯了。

  由於學校轉為支持的態度後,溫靖這個指導老師反而更累了。雖然補助與津貼都已俱備,運轉起來較為順暢,不過責任也隨之而來,她想要做到最好,所以付出的心力勢必比其它人多出很多。

  趁著假日,她打算到中部走一走,散散心,順便去凱莉的外婆家一趟。她與凱莉之間還有許多未完的話題,她早該好好找她聊一聊。

  安辰燦得知這件事後,想當然爾,絕對是要緊緊跟著,再怎麼說女朋友去會舊情人,他還是很有危機意識的。

  溫靖拗不過他的耍賴,只好帶他一同前往。

  於是他們開車南下,來到凱莉的外婆家;凱莉見到他們,高興得尖叫,非常熱隋地準備飲料與茶點,帶著他們走到自己房間。

  「小靖,看見你恢復精神,我好開心。」凱莉打開房門,示意他們入內。

  「謝謝你。」溫靖笑道。

  當房門關上後,凱莉放下手中的飲品甜點,直直撲往溫靖的背部,想要來個久違的熊抱,不過安辰燦眼捷手快地攔下她,將溫靖拉入自己懷中。

  「你不要隨便對別人的女朋友出手。」他吃醋地說。

  「我們都是女的,你怕什麼?」凱莉上前,硬是擠開安辰燦。

  「你不是下個月就要結婚了?還這樣三心二意。」安辰燦想盡辦讓溫靖脫離凱莉的魔爪。

  「舊情復燃你沒聽過啊!」凱莉存心氣他。

  「你們都別鬧了。」溫靖總算出聲阻止,免得她的左右手都快被扯斷了。她盯著安辰燦,開口道:「阿燦,別忘了你的承諾,說好不會干涉我和凱莉之間的事,我才答應讓你來的。」

  安辰燦撇撇嘴。既然已經答應了溫靖,他就要做到,所以他不甘不願地走到房間的角落劃圈圈去了。

  凱莉露出勝利的微笑,再次抱住溫靖。「我以為你不會來找我了。」

  「怎麼可能。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溫靖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算沒有話要說,也要送你結婚禮物。」

  「什麼禮物?」她抬眸。

  「我家鑰匙。」溫靖從口袋拿出進出公寓與房門的磁卡,遞給了她。「要是那個男人敢虧待你,隨時回台灣來找我。」

  「啊啊!連我都沒有的鑰匙!不公平!為什麼只給她?」安辰燦忍不住嚷嚷,飛奔過去盯著那張磁卡,像是什麼稀奇的珍寶,眼巴巴地想得到手。

  凱莉收下之後,眼眶不禁泛起淚水。

  溫靖順手推開安辰燦,摟著凱莉的肩膀繼續說道:「我把那間套房買下來了,以後也沒打算要搬家,所以你一定可以找到我。」

  「什麼?你不打算嫁給我嗎?雖然我可以搬過去沒關係,不過那間房子太小,以後我們的小北鼻住不下啦!」安辰燦再度出聲抗議。

  溫靖忍不住回眸瞪他一眼,嫌他太吵。

  「靖,我很抱歉當初傷害了你,我甚至沒再和你聯繫……」因為她是帶著謊言離開,沒有勇氣再面對她。

  「該說抱歉的是我。我明明沒有愛上你,卻還是留你在身邊陪我受精神折磨,對不起……」遲來的道歉,她早就想對她說,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不不不,是我自願的。」凱莉的妝都哭花了。

  「孩子……還好嗎?」溫靖柔聲詢問。

  「當初孩子意外流產了,我和那個孩子沒有緣分。」凱莉抹了抹淚水,又摸了摸肚皮。「不過我現在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而且是和老公心愛的結晶,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他。」

  「男的女的?幾個月大了?」溫靖訝異地看著她的肚子。

  「不知道性別,才一個月大而已。」她破涕為笑。「你要不要當孩子的乾媽?」

  安辰燦站在一旁,愣愣地盯著凱莉的腹部,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有生命誕生真的很美妙。

  「好呀。」溫靖一口應允。

  「好好好!那我就是孩子的乾爸。」安辰燦又插話了,不過這次沒有人反駁。

  「你一定要幸福。」凱莉牽起溫靖的手,誠心說道。

  「你也是。」溫靖打從心底笑了。

  揮別了過去的傷害,撥雲見日的未來,原來是這般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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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2 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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