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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畫眉鳥[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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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16:39:21
第10章 奇異夫妻


    胡鐵花笑道︰“我但願世上有這麼樣一個人,讓你也吃吃苦頭,你總是打勝仗,若不敗一次,只怕武功永遠也不能登峰造極的。”

    他這本是句開玩笑的話,誰知楚留香卻肅然道︰“正是如此,這正是武功中至深至妙的道理,只可惜我生來喜歡冒險,遇見高手時,情不自禁總要使出險招,只要出手一敗我必死無疑,所以找雖然知道這道理,卻還是想行險僥幸以求勝。”

    胡鐵花兒他說得如此鄭重,反而怔了怔,道︰“你也並非只想求勝而是你若不行險,也必死無疑,只因你雖不殺別人,別人卻要殺你。”

    楚留香嘆道︰“所以找遲早總有一天,要死在別人手上的。”

    胡鐵花笑道︰“你放心,能殺你的人,到現在只怕還末生出來哩!”

    暮色越來越濃,秋意也越來越濃。

    他們在暮色中登山,經過了鴛鴦冢、孝子墓、斷梁殿、憨憨泉、試劍石、三仙亭、仙人洞…

    …

    但他們卻找不到直上‘擁翠山莊’的途徑。胡鐵花幾乎已忍不住要懷疑這‘擁翠山莊’是否在虎丘山上了。

    白楊蕭蕭,秋聲一片,宿草沒徑,秋色滿天。

    胡鐵花皺眉道︰“你也沒去過那擁翠山莊麼?”

    楚留香道︰“沒有,我只听說這擁翠山莊懷抱遠山,遙望太湖,沙烏風帆,煙雲竹樹,乃是全山風物最美之處。”

    胡鐵花還想再說什麼,忽然發現遠處挑起了一盞紅燈,隨風搖曳,似乎在山巔最高處。

    胡鐵花皺眉道︰“這又是什麼花樣?”

    楚留香道︰“我們好歹也得去瞧瞧。”

    兩人展開身形,掠了上去,只見巨塔巍峨,臨立在晚風中,塔高七層,每一層都有飛檐斜內。

    那一盞紅燈,就正掛在塔檐上,但四下淒淒冷冷,但見白楊株株,卻瞧不見有人的影子。

    這燈籠是誰掛在這里的,為的是什麼?燈光如血。

    血紅的燈光中,石搭上竟還寫著一行字。但卻寫在石塔的最上層,從下面望上去,根本就瞧不清楚。

    胡鐵花皺眉道︰“你眼楮比我好,你看不看得清那寫的是什麼?”

    楚留香似在思索,只搖了搖頭。

    胡鐵花道︰“我上去瞧瞧。”

    他身子剛要躍起,軌被楚留香一把拉住。

    胡鐵花道︰“我也知道這必定又是他們的詭計,但若不上去瞧瞧,心里更難受。”

    楚留香道︰“我去。”

    他不與胡鐵花爭論,身形已掠起,他自也知道這必定是個陷阱,是以行動絲毫不敢大意。

    只見他身子輕輕落在第六層塔檐上,終于看清了上面寫的字——寫的赫然竟是︰“楚留香畢命于此。”

    這七個字他一眼便已掃過,心里雖有些吃驚,但卻絲毫不亂,再也不瞧第二眼,便待躍下。

    誰知就在這時,塔頂上忽然撤下一片巨網來。

    胡鐵花一直在仰首而望,只見這片網光芒閃動,似乎是以金絲鐵絲織成的,雖然極輕極軟,來勢卻極快。

    眼見楚留香就要被這張網包住,胡鐵花不禁驚呼道︰“小心。”

    喝聲中,楚留香身子已猛然下墜,巨網的落勢雖急,楚留香的下墜之勢卻更快,胡鐵花剛松了口氣。

    誰知第五層石塔中,忽然閃電般飛出一根銀光,竟是柄極少見的外門兵刃“鉤鐮槍”,槍尖直勾楚留香的雙膝。

    楚留香大驚之下,身法仍不亂,驟然出手在第五層塔檐上一拍,身子已跟著倒翻而起。

    但這麼樣一來,他雖避開了鉤鐮槍,卻再也躲不過那張巨網,整個人都被巨網包住,翻滾著落了下來。

    那柄鉤鐮槍再乘勢一句,便將巨網挑起,于是楚留香就被吊在半空中,縱然用盡全力,也掙扎不脫,那網絲竟一根根勒入他肉里。

    胡鐵花和楚留香並肩作戰,一生也不知面對過多少危機,但卻也從未見過如此詭秘的兵刃,如此詭秘的出手。

    他應變本極快,此番竟還不及這變化發生之快,他甚至沒有看清楚楚留香是怎麼落入網里的。

    只見銀光閃動不息,楚留香已被吊起。

    胡鐵花一探手拔出靴筒中的短刀,身子已乘勢躍起,刀光化做一道飛虹,同那張巨網割去。

    但楚留香在網中大喝道︰“快退下去,這兩人不可力敵……”

    喝聲未了,塔頂上已飛鳥般,墜下一個人來。

    夜色雖然看不清他模樣,但已可看出他身形之高大,竟像是上古洪荒時代的巨人一般。

    胡鐵花只覺眼前一睹,彷佛整個一座石塔都已向他壓了下來,他無論向那方閃避,都在這團黑暗籠罩之下。

    若是換了泛泛之輩,此刻驚惶之下,身子必定要向下面逃避,那就萬萬逃不過這勢如泰山壓頂之一擊。

    但胡鐵花究竟不是等閑,身子非但沒有向下落,反而連人帶刀,一齊迎著黑影向上撞了過去。

    這種存心和對方同歸于盡的拚命招式,本為高手不屑,但有時卻的確能扭轉逆勢,搶得先機。

    只因對方既已穩操勝算,自然不願再和他拚命,可是無論誰要在這快如白駒過隙的一剎那間改變招式,都不是件容易事。

    誰知道這黑影人雖是個龐然大物,身法卻靈巧已極,忽然間身形一轉,已憑空滑開了四五尺。

    也就在這剎那之間,那柄鉤鐮槍忽然縮了回去,被吊在半空間的楚留香,就連人帶網一齊掉了下來。

    楚留香往下落,胡鐵花往上撞,眼見胡鐵花非但人要撞到楚留香身上,刀也要戳進楚留香的胸膛。

    他這一撞用盡全力,再也收勢不及了。只有驟然將全身真氣全都出,他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傷了楚留香。

    只听“砰”的一聲,楚留香整個人都撞上了胡鐵花。

    這時胡鐵花全身已無絲毫氣力,被這麼樣一撞,只撞得他腦袋發昏,亂冒金星,竟被撞葷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他只覺楚留香已壓在他身上。

    對方簡直連一招都沒有出手,他就已被擊倒。

    餅了半晌,只听一人格格笑道︰“別人都說這兩人如何如何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人說話的聲音又尖又細又快,就像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但每個字說出來,遠處都能傳送出去,內力之強沛,至少也得有幾十年的純功夫。

    另一人緩緩道︰“江湖中多的是徒有虛名之輩,這兩人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這人說話的聲音,卻如洪鐘大呂一般,而且緩慢已極,他說一句話,另外那人至少可以說三句。

    胡鐵花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張開眼楮一看,軌瞧見面前已並肩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

    矮的這人就算墊起腳尖,也末必能夠得著高的那人肩頭,身子也又瘦又乾,頭上卻戴著頂車輪般的大草帽。

    就像是半截筷子上頂著個菜碟似的,整個人都籠罩在這草帽的陰影下,根本瞧不見他的面目。

    斑的那人卻是眼如銅鈴,腰大十圍,滿頭亂發,松松的挽了個髻,看來就像是山神廟里的丈二金剛。

    這兩人的衣服本都十分華貴,剪裁也顯然是上等手工,但一穿在他們身上,就變得不成樣子。

    矮的這人好好一件水湖緞衫上,到處都是油漬,明明是第一粒扣子,他卻扣到第三個鈕洞里。

    斑的那人一件袍子竟是水紅色的,而且至少小了三號,短了兩尺,穿在身上,就像是偷來的。

    這麼樣兩個人,竟有那麼高明的功夫,胡鐵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忍不住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

    他話末說完,那矮子已叫了起來,道︰“你連我都不認得麼?”

    胡鐵花冷笑道︰“堂堂的胡鐵花胡大俠,怎會認得你們這樣的人?”

    那矮子嘆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這小子在江湖中混了這麼多年,竟完全是白混的,竟連我老人家他都不認識。”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將頭上那頂大草帽摘了下來,道︰“你再看看我是誰?”

    胡鐵花這才發現,這人頭上光禿禿的連一根頭發都沒有,而且一個頭至少比別人要大一半。

    這又像在半截筷子上插著個饅頭,胡鐵花若非全身發麻,此刻真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那矮子道︰“現在你還未看出我老人家是誰麼?”

    胡鐵花道︰“我只不過已看出你是個禿子而已,這也沒什麼稀奇。”

    那矮子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道︰“禿子就沒有什麼?”

    胡鐵花怔了一怔,道︰“沒有什麼?………自然是沒有頭發。”

    那矮子道︰“沒有頭發,就是“無發”,對不對?”

    胡鐵花從來也沒有見過如此嚕嗦的人,簡直懶得理他了。

    這矮子已又將那頂大草帽戴在頭上,抬起頭來,笑嘻嘻道︰“天在那里,天怎麼不見了?”

    他數了頂這麼大的草帽,的確再也瞧不見天,胡鐵花又忍不住要笑,但轉念一想,臉上的肉忽然全都僵住。

    那矮子笑道︰“現在你總該知道我老人家是誰了吧?”

    胡鐵花嗄聲道︰“你………你莫非就是“無法無天”屠狗翁?”

    那矮子拍手大笑道︰“你小子總算還有點見識,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那又伸手向那巨人一指,道︰“你可知道他是誰麼?”

    胡鐵花嘆了口氣,苦笑道︰“屠狗翁和杜漁婆素來秤不離錘,錘不離秤,我怎會不知道。”

    屠狗翁大笑道︰“不錯,這就是我的老婆“天羅地網”杜漁婆,我老人家雖然無法無天,但一進了它的天羅地網,就再也翻不了身。”

    這巨靈神般的龐然大物,竟是個女人,已令人不可思議了,她竟會是這侏儒的老婆,更令人要笑破肚子。

    可是胡鐵花卻已笑不出來了。

    只因他知道這兩人模樣滑稽,卻是百年來武林最負盛名,武功也最高的四對夫妻之一。

    這兩人非但用的都是江湖中極罕見的外門兵刃,而且武功詭異,行事難測,從來沒有人知道這夫妻兩人的師承,也永遠沒有人知道他們曾往什麼時候出現,有時這兩人就會像一陣風似的,突然消失,二三十年都听不到他們的消息,更沒有人知道他們到那里去了。

    但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寧可得罪天王老子,也不能得罪這夫婦兩人,無論誰若得罪了他們,就休想再過一天好日子。

    只見屠狗翁還在哈哈大笑,笑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但杜漁婆瞪了他一眼後,他就立刻再也不敢笑一聲。

    她不瞪眼楮還好,這一瞪眼,一生氣,全身的衣服都像是要脹裂了,胡鐵花也不懂她為何要穿這麼小的衣服。

    卻不知大腳的女人一定都喜歡穿小鞋子,胖的女人也一定喜歡穿小衣服,高的女人若嫁了個矮丈夫,更恨不得將自己的腿鋸掉一截——腿既不能鋸,將衣服做矩二尺,也是舒服的。

    胡鐵花忽然冷笑道︰“別人都說屠狗翁夫妻如何如何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屠狗翁道︰“我老人家連手部沒有動,你已經躺下了,難道還不服氣?”

    胡鐵花厲聲道︰“你若敢和我光明正大的動手,能勝得了我一招半式,我自然沒有話說,但用這樣的詭計傷人,卻算不了英雄。”

    屠狗翁大笑道︰“你說的這就是外行話了,兩人動手,只要能將對方打躺下,無論用什麼法子都是本事,我老人家若能放個屁就將你燻死,你更該服氣才是。”

    胡鐵花竟被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忽然發覺,此刻非但自己全身發麻,壓在他身上的楚留香,更是連動都沒有動,像是連氣都沒有了。

    他大駭之下,失聲道︰“老………老楚,你為什麼不說話?你難道………”

    屠狗翁格格笑道︰“你說的這又是外行話了,你難道未瞧見,我老人家方才將槍抽出來的時候,已順手打了他兩處穴道。”

    他笑著走了過來,又道︰“這也許是我老人家方才出手太快了,所以你瞧不清楚,現在………”

    他話還沒有說完,人剛走到楚留香面前,忽然間,楚留香的一雙手竟閃電般自網眼里伸了出來屠狗翁顯然做夢也未想到有此一著,大驚之下,一雙腿已被楚留香抓住,順手一抖,他的人也躺了下來。

    杜漁婆怒吼一聲,飛撲而起。

    只听楚留香叱道︰“站住,否則你的老公就沒有命了。”

    杜漁婆果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目光中充滿了關切焦急之色,顯見她對這矮小的丈夫,實是情深愛重。

    屠狗翁已破口大罵道︰“小雜種,用這種手段,算不得英雄。”

    楚留香笑道︰“兩人動手,只要能將對方打躺下,就是本事………這話是你自己方才說的,你現在難道就忘了麼?”

    屠狗翁怔了怔,胡鐵花已忍不住大笑,道︰“妙極妙極,這就叫自搬磚頭自砸腳,自己放屁自己嗅。”

    誰知屠狗翁也大笑起來,道︰“好好好,楚留香果然有兩下子,難怪別人怕你。”

    楚留香道︰“豈敢豈敢。”

    屠狗翁道︰“但有件事我實在不明白,我方才明明點了你的穴道,算準你在一個對時中連屁都放不出的,你怎麼忽然能動手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你點了我穴道時,我身子已落了下去。”

    屠狗翁截口道︰“你非但立刻就掉了下去,而且立刻就撞上了這姓胡的小子,那里有機會龍行功運氣,自己解開穴道?”

    楚留香道︰“在下還沒有那種行功運氣,自解穴道的絕頂功夫,閣下未免過獎了。”

    屠狗翁道︰“那麼你用的是什麼法子?”

    楚留香道︰“任何人在穴道被點後的那一剎間,卻還能動一動的,是麼?”

    屠狗翁道︰“不錯,因為那時他穴道雖已被封死,但身子里還有一絲殘余的真氣流動,但這也只不過能動一下而已。”

    楚留香道︰“動一下子就已足夠了。”

    屠狗翁眼楮一亮,失聲道︰“我明白了,那時你知道自己“氣血海穴”被點,軌立刻將身子動了動,讓這姓胡的小子撞開了這兩處穴道。”

    楚留香微笑道︰“正是如此。”

    胡鐵花听得又驚又喜,又大笑道︰“你這老頭子總算還有些見識,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屠狗翁嘆了口氣,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果然是個鬼靈精,想不到我老人家活了六七十歲,今天竟我在你這毛頭小伙子手里。”

    杜漁婆眼楮始終瞪著楚留香,嗄聲道︰“現在你想怎麼樣?”

    這時胡鐵花已自楚留香身子下爬了起來,而且已經解開了那面巨網。

    杜漁婆也只有眼睜睜的瞧著。

    楚留香長身而起,緩緩道︰“兩位和在下有什麼冤仇麼?”

    杜漁婆立刻道︰“沒有。”

    楚留香笑了笑,道︰“兩位既然和在下素無冤仇,為何要對在下如此?”

    杜漁婆默然半晌,長嘆道︰“我夫妻做事素來恩怨分明,本無傷你之意,只不過………”

    楚留香接口道︰“只不過兩位昔年曾經受過李觀魚的恩,所以要將我捉住,送到‘擁翠山莊’去,是麼?”

    杜魚婆還末說話,屠狗翁已大笑道︰“不錯,我老人家本來是想將你們兩個小娃兒送去做人情,所以你現在若要殺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若不想殺你呢?”

    屠狗翁道︰“我勸你還是殺了我好,我這人氣量最窄,今日既然栽在你手里,你就算放了我,以後說不定我還是會來找你麻煩的。”

    杜漁婆變色道︰“你………你這是在勸別人殺你麼?”

    屠狗翁笑道︰“這也沒什麼關系,反正我做男人已經做膩了,早死早投胎,下輩子一定投胎做個女人,再嫁給你,讓你也做丈夫的滋味,這樣我們兩個人才算扯平。”

    杜漁婆臉色氣得鐵青,嘶聲道︰“你真敢對我如此說話。”

    屠狗翁道︰“一個人若是反正都要死了,還有什麼話不敢說的。”

    胡鐵花忍不住道︰“楚留香若是將你放了呢?”

    屠狗翁道︰“他為什麼要放我?”

    胡鐵花道︰“他為什麼不能放你?”

    屠狗翁道︰“我那樣對付他,他若還會放了我,他就是個瘋子。”

    胡鐵花笑道︰“他並不是瘋子,只不過是個君子而已,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以為他會殺你。”

    屠狗翁怔了怔,道︰“他若不殺我,那就真的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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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17:23:42
第11章 劍道新論


    屠狗翁夫妻已走了,紅燈卻還懸掛在那里,霧已籠罩著山巔,乳白色的濃霧在紅燈映照下,看來就像是一片飛濺出的血花。

    但四面仍是無邊的黑暗,仍然和楚留香他們來的時候一樣,胡鐵花凝望著遠方,像是還想找出那夫婦兩人的去向。

    但這一雙奇異的夫婦已像風一般消失了,從此以後,胡鐵花也許再也看不到他們,再也听不到他們的消息。

    胡鐵花終于回頭向楚留香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放了他們,我猜的果然不錯。”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是我,你難道會殺了他嗎?”

    胡鐵花笑道︰“我自然不會,我絕不會殺一個怕老婆的人,因為怕老婆的大多都不會是壞人。”

    楚留香道︰“為什麼?”

    胡鐵花道︰“一個人若連自己的老婆都怕,他怎麼還會有膽子做別的壞事。”

    他拍著楚d香的肩頭,笑道︰“你放了那屠狗翁時,你可看到他的瞼色麼?我卻看到了,我簡直從來也沒有見過比他那時更難看的臉色,他好像真的寧可被你殺死,也不願跟他老婆回去,他回去之後會受什麼樣的罪,我簡直不敢想像。”

    楚留香笑道︰“你認為他是在受罪,他自己也許卻認為是種享受。”

    胡鐵花叫了起來,道︰“享受?跪算盤,頂夜壺,也能算是享受?”

    楚留香道︰“為什麼不能算是享受?杜漁婆會要你頂夜壺麼?”

    胡鐵花叫道︰“當然不會。”

    楚留香道︰“這就對了,杜漁婆絕不會要你頂夜壺,只因她不喜歡你。”

    胡鐵花道︰“如此說來,她要屠狗翁頂夜壺,就為的是她喜歡他。”

    楚留香正色道︰“不錯,這就叫愛之深,責之切。”

    胡鐵花抱著頭呻吟了一聲,道︰“假如每個女人都像她這樣的愛法,我倒不如去做和尚的好。”

    楚留香嘆道︰“這因為你根本不懂得他們夫婦間的情感。”

    胡鐵花道︰“你懂得?”

    楚留香道︰“你以為屠狗翁真的很怕杜漁婆?”

    胡鐵花道︰“當然。”

    楚留香道︰“那麼我問你,他為什麼要怕她?你難道看不出屠狗翁的武功要比杜漁婆高得多麼?”

    胡鐵花怔了怔,喃喃道︰“是呀!杜漁婆的身法雖奇詭,但屠狗翁的內力卻更深厚,兩人若打起來,杜漁婆一定不是屠狗翁的敵手,屠狗翁為什麼怕她呢?”

    楚留香道︰“告訴你,這就因為屠狗翁也很愛他老婆,一個男人若不愛他的老婆,就絕不會怕她的,這就叫因愛而生畏。”

    胡鐵花搖頭道︰“不通不通,你這道理簡直不通。”

    楚留香笑道︰“你娶了老婆之後,就知道我這道理通不通了。”

    兩人方才出生入死,幾幾乎就被人家送了終,楚留香雖以他的機智又打了次勝仗,但以後仍是艱險重重。

    李玉函夫婦既能找得出帥一帆和屠狗翁這樣的高手來對付楚留香,也就能找得到更厲害的。

    楚留香雖然擊退了帥一帆和屠狗翁夫婦,但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究竟還能再打多少次勝仗何況,甦蓉蓉、李紅袖、宋甜兒和黑珍珠還在對方掌握之中,這就像一個人的咽喉已被對方扼住。

    這簡直令楚留香運氣都透不過來。

    在這種艱苦危險的情況下,他們兩人卻討論起“怕老婆”的問題來,別人听了,一定要以為他們有什麼毛病。

    其實他們就正因為知道未來的艱險尚多,所以此刻才盡量使自已的神經松弛,才好去對付更大的危機。

    一個人的神經若是人緊張了,就像是一根被繃緊的琴弦,只要被人輕輕一踫,就會斷的。

    餅了半晌,胡鐵花忽又笑道︰“杜漁婆就算擰著屠狗翁的耳朵走,甚至提著他的腳在地上拖,我都不會奇怪的,可是我實在想不到她會將屠狗翁裝在漁網里帶走。”

    楚留香道︰“所以屠狗翁自己也說︰‘無法無天’一進了‘天羅地網’,就一輩子再也休想翻得了身了。”

    胡鐵花搖著頭笑道︰“無論如何,這實在是對很奇怪的夫婦,也實在有趣得很。”

    楚留香嘆了口氣,深深道︰“但在我看來,李玉函和柳無眉那對夫婦,卻比他們還要有趣得多。”

    深邃的廳堂,一重又一重。

    一重又一重竹深重,將十丈紅塵全都隔絕在外,卻將滿山秋韻全都深深的藏在廳堂中。

    竹間有燕子盤旋梁上,昔日王謝堂前燕,今日莫非已飛來此家院?案頭的鐘鼎,莫非是金谷故物?一抹朝陽,滿地花蔭,外鳥語啁啾,更襯得廳堂里分外寧靜,三五垂髫童子,正在等著卷迎客。

    胡鐵化和楚留香就是他們的客人。

    李玉函和柳無眉滿面笑容,揖客。

    柳無眉道︰“我們走著走著,忽然瞧不見你們了,深更半夜的,找又找不著,可真是把人急得要命。”

    李玉函道︰“小弟正想O人去尋找二位,想不到兩位已經來了,真是叫人歡喜。”

    這兩人居然還能做出這副樣子來,胡鐵花簡直已快氣破了肚子,楚留香卻也還是聲色不動,微微笑著道︰“小弟們貪看山色,迷了路途,不想竟害得賢伉儷如此著急。”

    李玉函笑道︰“虎丘月夜,正是別有一番情趣,但若非楚兄和胡兄這樣的雅人,只怕也是無法領略的。”

    胡鐵花忍不住道︰“其實我們也沒有領略到什麼情趣,只不過在虎丘睡了一大覺,倒做了幾個很有趣的夢而已。”

    柳無眉嫣然道︰“胡兄原來在夢游虎丘,那一定更有趣了。”

    胡鐵花道︰“其實我做的夢也並非真的很有趣,只不過夢見有幾個人想來要我們的命而已,有趣的只是這些人竟是你們找去的。”

    柳無眉笑道︰“哦!那真的有趣極了,只可惜我們並沒有做這樣的夢,否則大家一齊在夢中相遇,豈非更有趣了。”

    這時他們已走入四五重竹,青衣垂髫的童子們,將竹卷走,又放下,于是他們就更遠離了紅塵。

    胡鐵花眼珠子直轉,似乎還想說什麼,李玉函已笑道︰“兩位想見的人,這就快見到了。”

    胡鐵花瞧了楚留香一眼,再也不說一個字,無論有什麼話,都只好等到見了甦蓉蓉她們之後再說。

    楚留香雖仍面帶微笑,但心情也已不免有些緊張。

    只見青衣童子又將前面一道竹卷起,一陣陣淡淡的檀香,便隨著卷起的竹飄散了出來。

    香煙繚繞中,有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正靜坐在那里。

    他清崔的面容,看來似乎很憔悴,很疲倦,目光更是說不出的呆滯,看來幾乎已全無生氣。

    他整個人似乎已只剩下一副軀殼,沒有靈魂,也沒有生趣,他活著只不過是在等死而已。

    但他的面前,卻有一柄光彩奪目的劍。

    劍身沉碧,如一泓秋水,旁邊的劍鞘上雖然綴滿了珍貴的寶石,但在劍光映照下,已失盡顏色。

    這老人只是痴痴的瞧著這柄劍,動也不動。他生命的光彩,似只有靠著這柄劍才能延續。

    這難道就是年輕時叱吒風雲的天下第一劍客李觀魚麼?楚留香和胡鐵花不覺已怔在那里,心里既是驚奇,又是傷感——這麼強的人,生命竟也如此脆弱。

    那麼,生命的本身,豈非就是個悲劇。

    最令楚留香吃驚的,自然還是甦蓉蓉她們並不在這里,他忍不住想問,但李玉函夫婦已走上前去。

    兩人一齊躬身行禮,李玉函道︰“孩兒有兩位好友,不遠千里而來,為的就是想見你老人家一面,所以孩兄我將他們帶到這里未了。”

    老人並沒有抬頭,甚至連目光都沒有移動。

    李玉函道︰“孩兒這兩位朋友,你老人家也時常提起的,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楚香帥,這位就是和楚香帥齊名的花蝴蝶。”

    老人這才抬起頭望了一眼,但目中仍是一片痴迷茫然,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李玉函的話。

    楚留香和胡鐵花黯然唏噓,都不知該說什麼。

    李玉函這才轉過身,陪笑道︰“家父近年來耳目也有些失聰,不周之處,還望兩位恕罪。楚留香道︰“不敢。”

    胡鐵花立刻接著道︰“晚輩等也不敢再打擾前輩了,還是告退吧!”

    他們雖然急著想見甦蓉蓉,急著想將李玉函夫婦拉到一邊去問個究竟,卻又不忍在這垂老人面前說什麼失禮的話來,敬老只賢,正是江湖俠義道的規矩,這種規矩楚留香是絕不會的。

    老人的嘴唇忽然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來,他臉上的肌肉似已全都麻木。

    “家父終年寂寞,難得有人過訪,兩位既然來了,又不肯多坐片刻,是以家父又覺得遺憾得很。”

    楚留香和胡鐵花對望了一眼,只有坐了下來。

    他們雖然有力搏萬軍的勇氣,笑傲王侯的膽包,但在這垂暮將死的老人面前,卻只是俯首听命。

    李玉函展顏笑道︰“兩位如此仁厚,家父必定感激得很。”

    老人的嘴又動了吽A神情彷佛有些悲哀,有些焦急。

    李玉函皺眉道︰“家父不知是否有什麼話要對兩位說……”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走到老人面前俯首在老人嘴邊。

    楚留香既听不到老人的語聲,也看不到老人的嘴,只能看到李玉函在不停的點首,不住抱聲道︰“是………是………孩兒明白。”

    他回過頭來時,面上也滿是沉痛之色,卻勉強笑道︰“多年以來,家父只有一件心願未了,今日兩位恰巧來了,正可為家父了此心願,只看兩位是否肯出手相助了?”

    楚留香沉住了氣,微笑道︰“不知前輩有何心願未了?晚輩等若能效力,敢不從命。”

    李玉函大喜道︰“既是如此,小弟就先代家父向兩位謝過了。”

    胡鐵花忍不住道︰“但這也還是要看前輩究竟有什麼心願?我們是否有能夠效力之處?”

    李玉函笑了笑,道︰“這道理小弟自然明白。”

    胡鐵花也打了個哈哈,道︰“我自然也知道前輩絕不至于強人所難的。”

    李玉函似乎全未听出它的言下之意,緩緩道︰“家父以劍成名,也視劍如命,只要和劍有關系的事,他老人家都很有興趣,是以他老人家不但將古往今來約有名望劍譜,全都設法找來研究過,而且還仔細研究過所有成名劍客的淵源歷史,以及他們生平所有的重要戰役。”

    楚留香瞧了那老人一眼,暗暗忖道︰“別人只知道十載寒窗,磨穿鐵硯,金榜題名得來非易,卻不知一個劍客若要成名,所下的功夫只怕更艱苦十倍,而他們不但要犧牲功名富貴,還要忍受別人似不能忍的寂寞,但得到的又是什麼呢?只不過是江湖中數十年虛名而已。”

    李玉函已按著道︰“家父苦心研究數十年,劍法固然得到很大的進益,卻也發現幾件很奇怪,又很有趣的事。”

    胡鐵花本來雖然步步為營,此刻卻已听得入神,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李玉函道︰“家父發現自古以來最負盛名的幾套劍法,並不是最巧妙的那幾套劍法,這就是他老人家認為最奇怪的一件事。”

    胡鐵花皺眉道︰“這………這意思我還是不太懂。”

    李玉函道︰“譬如說,魔教中的‘萬妙無方、懾魂大九式’,招中有招,變化無窮,竟可演變為七百二十九招,若論其出手之奇詭飄忽,招式之情妙周密,委實遠在武當派的‘兩儀劍法’之上。”

    胡鐵花道︰“不錯,我也听說過這魔教秘劍的厲害,據說直到今日為止,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能接滿他七百二十九招的。”

    李玉函道︰“莫說無人能接滿他七百二十九招,甚至連能夠接住他前七式的人都很少,但數百年來,江湖中人只知道武當‘兩儀劍法’天下無雙,無可比擬,“萬妙無方、攝魂大九式”,卻連名字都已很少有人知道。”

    胡鐵花沉吟道︰“這也許是因為江湖中見過這套劍法的人並不多。”

    李玉函道︰“見過這套劍法的人雖不多,見過“兩儀劍法”的人又有多少呢?武當門下一向擇徒最嚴,當年最盛時也未超過八十一個,而且這八十一位武當弟子,也並非每個人都練過“兩儀劍法”的。”

    胡鐵花道︰“不錯,我也知道這‘兩儀劍法’一定要經掌教真人親自傳授,是以武當子弟真能得到“兩儀”真傳的,最多也只不過十之三匹而已。”

    李玉函道︰“但魔教卻一向善門大開,而且一入門就能練劍,武當門下極少出山,魔教子弟卻在江湖中橫沖直闖,是以無論怎麼說,見過這‘懾魂大九式’的人,至少也要比見過“兩儀劍法”的人多幾倍,但“懾魂大九式”卻違不及“兩儀劍法”著名,這是為什麼?”

    胡鐵花情不自禁,又摸了摸鼻子,喃喃道︰“這倒的確是件怪事。”

    李玉函笑了笑道︰“這確是件怪事,家父卻也想通了。”

    胡鐵花忽然大聲道︰“我也明白了。”

    李玉函道︰“請指教。”

    胡鐵花道︰“就因為這‘萬妙無方、懾魂大九式’,劍法太奇奧精妙,是以學的人多,能學精的卻很少,他們劍法尚未學精,就在江湖中橫沖直闖,一定難免到處踫壁,所以別人也就誤會認為他們的劍法並不高明了。”

    李玉函微笑道︰“這雖然也有道理,但卻不是最D要的原因。”

    胡鐵花道︰“哦!那麼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麼呢?”

    李玉函道︰“只因劍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一定要使劍的人能將劍法活用,才能顯得出那劍法的精妙。”

    胡鐵花道︰“我方才說的,豈非就是這意思嗎?”

    楚留香忽然笑道︰“魔教子弟並非劍法不精,而是他們的心術不正,行事太邪,所以和人動手時,就不能理直氣壯,所以他們的劍法就算比別人高,也難免落敗,‘邪不勝正’,這句話正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他轉向柳無眉一笑,道︰“賢伉儷認為在下說的是否還有些道理?”

    柳無眉輕輕咳嗽雨聲,笑道︰“不錯,兩人動手,武功高的並不一定能取勝,一個人只要有必勝的信心,他武功就算差些,往往也能以弱勝強的。”

    楚留香目光炯炯,凝注著她,一字字道︰“但一個人只有在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對的時候,才會有必勝的信心,是麼?”

    柳無眉沉默了半晌,嫣然笑道︰“這道理香帥你自然是最明白的,只因我早已听說過,楚香帥戰無不勝,無論遇著多麼強的對手,也有不敗的自信。”

    楚留香沉聲道︰“那只因在下自信所做所為,還沒有一件對不起人的,否則在下就算武功再高,也已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柳無眉還未說話,李玉函已搶著笑道︰“數百年來武林著名的戰役中,就有許多是以弱勝強的,這也正是家父覺得很奇怪的事,譬如說,昔年魔教教主獨孤殘和中原大俠鐵中棠決戰于雁蕩絕頂,戰前江湖中都認為當時年紀未滿三十的鐵中棠,絕沒有獨孤殘功力深厚,鐵血大腹門的武功,也不及魔教奇詭精妙,是以江湖中人人都看好獨狐殘,甚至有人以十博一,賭他在八百招內便能取勝。”

    胡鐵花道︰“這件事我也听說過。”

    李玉函道︰“誰知兩人竟決戰了三天三夜,到後來鐵大俠雖已負傷十三處,全身衣裳都已被血染透,還是以小天星的掌力,震斷了獨孤殘的心脈,獨孤殘直到臨死之前,還無法相信自己竟會落敗。”

    胡鐵花听得眉飛色舞,擊掌道︰“這位鐵中棠鐵大俠端的是條漢子,我日後若有機會見著他,能和他痛飲個三天三夜,也算不虛此生了。”

    李玉函道︰“但令家父覺得最奇怪的,卻還是武林中自古至今,都沒有一種能夠算得上戰無不勝的‘劍陣’。”

    胡鐵花道︰“劍陣?”

    李玉函道︰“不錯,劍陣,全真教的“北斗七真陣”,武當山的“八卦劍陣”雖然都久已名動江湖,但若遇著真正的武林高手,好像就都變得沒什麼用了。”

    胡鐵花道︰“不錯,我至今還未听說過有那一位高手是被困死在劍陣中的。”

    李玉函道︰“江湖高手死在武當劍客手里的並不少,但卻沒有一人死在“八卦劍陣”里,這件事胡兄難道不覺得有些奇怪麼?”

    胡鐵花道︰“听你一說,我也覺得有些奇怪了,“八卦劍陣”至少也要有八人聯手,而且必定久經訓練,出手一定配合得很巧妙,按理說,用這“八卦劍陣”迎敵,一定會比單獨和人交手有效得多。”

    李玉函道︰“可是這“八卦劍陣”迎戰高手時,卻偏偏變得無效了,武林中簡直就沒有一種絕對有效的劍陣,這是為什麼呢?”

    胡鐵花沉吟道︰“這也許是因為無論那一種劍陣,都難免有破綻漏洞。”

    李玉函道︰“劍陣縱有破綻,但普天之下,無論那一種劍法也都難免有破綻的,那麼,人人聯手的劍陣,為什麼還不如一人使出的劍法有效呢?”

    胡鐵花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道︰“這原因令尊難道也想通了麼?”

    李玉函笑了笑,道︰“這原因就是因為“八卦劍陣”雖妙,武當派卻找不出八個武功相等的高手,這劍陣雖厲害,出手的人功力若不夠,一遇見高手,就難免被打得潰不成軍,譬如說,小弟就算能練成一套舉世無雙的劍法,但若遇見了楚兄這樣的內家高手,也還是必敗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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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多謝借劍


    楚留香微笑清︰“李兄太謙了。”

    胡鐵花道︰“但武當派中,至少有五個人功力不弱。”

    李玉函道︰“胡兄說的可是武當掌教,和四大護法。”

    胡鐵花道︰“不錯。”

    李玉函道︰“就算這五個人都參加八卦劍陣,也還是差了三個,若另外找三個人湊數,這劍陣就有了漏洞。”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不錯。”

    李玉函道︰“劍陣一有了漏洞,遇見真正高手時,、一定會找到他們的弱點進攻,只要其中一人的攻勢遇阻,整個陣法就無法推動,到了那時,八個人聯手。就會變得反不如一個人動手方便有效。”

    他又笑了笑,按著道︰“何況,武當四大護法,功力也未必都相等,更未必會都是高手。”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而且真正的絕頂高手,是絕不會參與任何劍陣的,他們交手時,講s的就是單打獨斗,怎肯和別人聯手迎敵?”

    李玉函附掌道︰“正是如此,歷代武當掌教,就沒有一位肯加入“八卦劍陣”的,像武當這樣聲勢浩大的劍派,都找不出能配合劍陣的八個人來,何況其他?”

    胡鐵花忽又大聲道︰“但你說了半天,還是未說出令尊究竟有什麼心願未了?也未說出有什麼事是要我們效勞的?”

    李玉函道︰“家父將古往今來,每一種著名的劍陣都研究過之後,自己也創出一種陣法來,他老人家認為普天之下,絕沒有一個人能破解此陣,但卻一直無法證明。這也是他老人家平生最大的遺憾。”他嘆了口氣,按著道︰“因為想要證明這件事,有雨點最大的困難,第一,就是他老人家雖已將這陣法的人數減到最少,卻還是無法找到六位功力相若的絕頂高手。”

    楚留香道︰“卻不知在他老人家眼中,怎麼樣的人才算是絕頂高手呢?”

    李玉函沉吟著道︰“此人的功力至少要能和當今七大派的掌門分庭抗禮,而且必須要是使劍的名家,譬如說………”

    楚留香淡淡道︰“譬如說,帥一帆。”

    李玉函面不改色,嘆道︰“不錯,只可惜像帥老前輩這樣的劍法高手,找一個已很困難,若想找六個,那實在難如登天。”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別人要找這樣約六位高手,固然難如登天,但以令尊的人望和聲譽,卻並非完全不可能的。”

    李玉函道︰“不錯,家父的知交好友中,的確有幾位可稱得上絕頂高手,只不過這些前輩都有如閑雲野鶴,游蹤不定,是以家父直到今天,才總算找到了六位。”

    胡鐵花聳然動容,失聲道︰“如此說來,令尊的心願豈非已可達成了麼?”

    李玉函嘆道︰“胡兄莫忘了,這件事還有第二點困難之處。”

    胡鐵花道︰“還有什麼困難?”

    李玉函緩緩道︰“要證明這陣法是否真的絕無破綻,就一定要找一個人來破它,這人卻更難了,只因他不但要有絕頂的武功,絕頂的機智,還必須要有非常輝煌的戰跡,曾經擊敗過許多頂尖高手。”

    他望著楚留香一笑,接著道︰“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試出這陣法的優劣,是麼?”

    楚留香聲色不動,微笑道︰“卻不知在李兄心目中,要怎麼樣的人才夠資格呢?”

    李玉函道︰“小弟想來想去,這樣的人天下只有一個。”

    楚留香道︰“是誰?”

    李玉函道︰“就是楚兄。”他眼楮瞪著楚留香,微微笑道︰“只要楚兄肯出手,家父的心願就可以達到了。”

    楚留香還是聲色不動,緩緩道︰“小弟可有選擇的余地麼?”

    李玉函道︰“沒有。”

    胡鐵花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變色道︰“你居然要他和六個像帥一帆那樣的人交手,你這不是要他的命?”

    李玉函微笑不語,竟然默認了。

    楚留香淡淡笑道︰“你不用著急,我這條命反正是撿回來的,若能死在‘擁翠山莊’,豈非也可算是死得其所。”

    胡鐵花怔了怔,忽然將他拉到一邊,嗄聲道︰“你………你是不是有把握?”

    楚留香道︰“沒有。”

    胡鐵花頓足道︰“既然沒有把握,你為什麼還叫我不要擔心著急?”

    楚留香道︰“事已至此,著急又百什麼用?”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沉聲道︰“咱們現在就沖出去,只怕還來得及。”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只怕已來不及了。”

    竹已又卷起,幾個人已魚貫走了進來。

    這幾人都穿著純黑色的,極柔軟的絲袍。閃著光的絲袍,柔軟得彷佛流水,但他們走動時,卻連這流水般柔軟的絲袍都沒有波動。

    他們的腳步,正也滑如流水,輕如幽靈。

    他們的臉上,也蒙著一層黑色的絲巾,甚至連眼楮都被蒙住,沒有人能認得出他們究竟是誰?他們行動間,卻自然而然約有一種懾人的威嚴流露出來,雖然誰都瞧不出他們的身份,但誰也不敢對他們稍存輕視。

    第一個人,身材瘦削而頎長,筆挺的站著,就像是一槍,手里提著的是一柄奇形古怪的銅劍。

    第二個人,矮而瘦,第三個人,高大而魁偉,兩人走在一起,就顯得分外刺眼,分外突出。

    這兩人的掌中劍俱是光芒燦爛,顯見絕非凡品,但劍的形狀,卻不特別,誰也可以辨出這兩柄劍的來歷出處。

    第四個人,身材很普通,使的也是柄很普通的青銅劍,就算走在路上,只怕也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

    第五個人,又矮又胖,腹凸如珠,掌中劍非金非鐵,仔細一看,竟然是用木頭削成的。

    這五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麼動作,但一走進來,這廳堂中彷佛就立刻充滿了逼人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胡鐵花不禁更為楚留香擔心,只因他一眼便瞧出,這五人無論身份地位武功,絕無一人在帥一帆之下。

    楚留香還是面帶微笑,同這五人抱拳一揖,道︰“在下聞得‘擁翠山莊’中到了幾位絕代高手,知道今日定能一睹前輩名家的豐采,實是喜不自勝,誰知前輩們竟不肯一示廬山真面目,未免令人覺得遺憾了。”

    五個黑衣人只是動也不動的站著,沒有人開口。

    楚留香笑道︰“前輩們就算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又何必連眼楮都一齊蒙住呢?”

    那高大而魁偉的黑衣人忽然道︰“我輩以心馭劍,何需眼目?”

    他雖然只說了短短十個字,但整個廳堂間都似已充滿了他洪亮的語聲,連幾上的茶盞都被震得“格格”響動。

    楚留香道︰“在下也知道名家出手,自有分寸,根本用不著用眼楮看的,但前輩們難道也不想看看今日的對手是個怎麼樣的人嗎?”

    這次又沒有人回答它的話了。

    餅了半晌,李玉函微微一笑,道︰“這五位前輩平生從未和人聯手作戰,今日之後,也絕不會再和別人聯手作戰,所以他們更不必在你面前顯露身份,也用不著知道你是什麼人,這五位前輩今日只不過是為家父了一心願而已。”

    楚留香淡淡笑道︰“不錯,我也知道這五位前輩今天來到這里,是為了他們和令尊的交情,但今日之事,究竟是令尊的心願,抑或只不過是閣下的心願呢?”

    李玉函臉上變了變顏色,道︰“自然是家父的心願。”

    楚留香眼楮瞪著他,緩緩道︰“那麼,令尊的心願是想試一試這陣法呢?還是想殺了我?”

    李玉函面色蒼白,一時間竟答不出話來。

    柳無眉嫣然一笑,道︰“無論如何,這都已沒什麼分別了。”

    楚留香道︰“哦?”

    柳無眉嫵媚的眼波,忽也變得利如刀剪,瞪著他一字字道︰“只因這陣法若無破綻,閣下只怕就難免要成為此陣的祭禮。”

    楚留香道︰“這陣法若有破綻又如何?”

    柳無眉悠然道︰“這陣法縱有破綻,但經過五位前輩之手使出來,閣下只怕也無法沖得出去吧!”

    楚留香仰苜大笑道︰“這就對了,這陣法縱然破綻百出,縱然不成陣法,有這五位前輩聯手作戰,天下只怕也沒有人能抵擋的。”

    柳無眉道︰“不錯。”

    楚留香道︰“那麼,你們又何必還要說什麼陣法,論什麼優劣,不如干脆說今日要將我的性命留在這里,豈非更簡單明白得多。”

    柳無眉道︰“這其中倒有些分別了。”

    楚留香道︰“哦?”

    柳無眉道︰“這五位前輩聯手作戰,你雖不能抵擋,但卻可以逃走,閣下的輕功天下無雙,這是誰都知道的。”

    楚留香道︰“過獎過獎。”

    柳無眉道︰“但這陣法一發動,閣下就算背插雙翅,也休想逃得出去了。”

    楚留香默然半晌,緩緩道︰“在下和賢伉儷究竟有什麼仇恨,定要在下將命留在這里?”

    柳無眉眼珠子一轉,冷冷道︰“我早就說過,這不是我們的意思,是家父的意思。”

    只見那老人李觀魚還是茫然坐在那里,只是低垂著目光,痴痴的瞧著面前那柄秋水長劍。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這無論是不是他的意思?反正都沒有人能問得出來的。”

    胡鐵花忽然大聲道︰“這陣法發動,至少要有六個人,是麼?”

    胡鐵花目光閃動,道︰“但現在卻只到了五位。”

    柳無眉道︰“不錯。”

    胡鐵花心里暗暗歡喜,忍不住笑道︰“你們只怕未曾想到帥一帆已不別而去了。”

    柳無眉冷冷的道︰“帥老前輩來不來都沒什麼關系。”

    胡鐵花驟然頓住笑聲,道︰“沒關系?怎會沒關系?陣法若是少了一人………”

    柳無眉一笑打斷了他的話,道︰“你難道未曾听說過,濫竽有時也可充數的。”

    她不再理會胡鐵花,轉身向那五個黑衣人深深一拜,道︰“這陣法晚輩也曾練過,至今牢記在心,帥老前輩未到,晚輩只有勉強充數,但願前輩們多多維護,晚輩感激不盡。”

    五個黑衣人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首先那瘦削頎長的黑衣人忽然道︰“為何不讓你夫婿出手?”

    柳無眉怔了怔道︰“這………”

    那矮小的黑衣人已厲聲道︰“你難道認為你的劍法,比李家的傳人還高麼?”

    喝聲中,他掌中劍已化為萬點銀星,了下來。

    柳無眉眼楮緊盯著這滿天銀星,身子卻動也不動,竟不閃避招架,似乎早已看出這一劍乃是虛招。

    滿天銀星到了她面前,果然奇跡般消失了。

    那瘦削的黑衣人道︰“如何?”

    矮小的黑衣人道︰“還好。”

    柳無眉嫣然道︰“多謝前輩。”

    她忽又轉身走到李觀魚面前,躬身道︰“女兒想求您老人家賞劍一用。”

    那老人茫然瞧了她一眼,又垂下頭。

    柳無眉卻已再拜道︰“多謝您老人家恩典。”她竟然自說自話的就將老人面前的劍拿了過來。

    老人面上的肌肉似乎起了一陣顫抖,目中也爆出一星火光,只不過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而已。

    胡鐵花忽然沖了過去,站到楚留香身旁。

    楚留香道︰“你要干什麼?”

    胡鐵花大聲道︰“他們既然有六個人,咱們為何不能兩個人。”

    楚留香苦笑道︰“為何要兩個人?”

    胡鐵花道︰“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楚留香嘆道︰“兩個人若一齊死,就沒有一個人好了。”

    胡鐵花緊握雙拳,還未說話,柳無眉已悠然道︰“你還是听他的話吧!他一個人也許還有一兩分逃出去的機會,若加上你,就連半分機會都沒有了。”

    胡鐵花臉漲得通紅,瞪著楚留香道︰“你……你不願和我一起動手麼?”

    楚留香握著他的手,緩緩道︰“你仔細再想一想,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嘴里說話時,已在胡鐵花掌心為了個字︰“救”。

    他的意思自然是要胡鐵花去將甦蓉蓉她們救出來。

    因為現在李玉函夫婦鄱在這廳堂中,而且絕不會離開,‘擁翠山莊’中別的地方,我必定甚是空虛。

    這正是救人的好機會。

    胡鐵花長長吐出口氣,道︰“我明白了。”

    楚留香微笑道︰“很好,我知道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的。”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又在胡鐵花掌心為了個字︰“走”。

    這意思自然是要胡鐵花將她們救出後,立刻就走。

    胡鐵花臉上又變了顏色,失聲道︰“但是你………”

    楚留香用手捏了捏他的手,含笑道︰“你若是我的好朋友,就該讓我專心一意的動手,你總該知道我的脾氣,若有別的事分了我的心,我就真的連這半分取勝的機會都沒有了。”

    胡鐵花默然半晌,沉重的點了點頭,只覺楚留香的手仍是那麼溫暖,那麼堅定,他自己的手卻已變得冰冷。

    他忍不住也用力握了握楚留香的手,久久不忍放開,好像這已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握手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頭,兩人面對面,互相凝注了半晌,然後,楚留香忽然轉過身,緩緩道“在下已準備好了,前輩們就請出手吧。”

    胡鐵花並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而且一向對楚留香的武功很有信心,但現在,他眼楮卻不知怎地有些發紅了。

    柳無眉望著楚留香嫣然一笑,道︰“你難道還是不用兵器麼?”

    楚留香淡淡道︰“到了這種時候,用不用兵器反正都已沒什麼兩樣了。那又矮又胖的黑衣人,忽然哈哈一笑,道︰“此人的膽子倒不小。”

    楚留香道︰“前輩過獎了,其實在下的膽子一向不大,每次和別人交子之前,心里都害怕得很,可是等到出手之後,就將害怕忘記了。”

    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忽然閃電般出手,曲指如鉤,“雙龍奪珠”,直取柳無眉的雙目。

    柳無眉驟出不意,大驚退步。

    誰知楚留香這一著竟是虛招,左手攻出,右手的拇指和食中兩指,已捏住了柳無眉掌中劍的劍尖。

    柳無眉只覺一股奇異的震動,自劍身上傳了過來,震得她手腕又酸又麻,長劍再也把握不住。

    只听楚留香笑道︰“多謝嫂夫人借劍,多謝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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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世家大族


    笑語聲中,那柄精光四射的秋水長劍已到了他手里,他仍然以三根手指握著劍尖,卻以劍柄向那瘦長黑衣人的胸膛撞了過去。

    那黑衣人輕叱道︰“好快的手!”

    短短的四個字說完,他不但躲開了楚留香攻來的這一招,而且劍光閃動,也已還了兩招。

    柳無眉驚魂未定,像是還在發怔,眼見劍陣已將發動,李玉函跺了跺腳,拔劍迎了上去。

    于是劍光突熾,冷風驟起。

    這柄劍已化為一片光幕,卷去了楚留香的身影。

    柳無眉踉蹌後退,返到牆角,臉上已沒有絲毫血色,過了半晌,一滴滴眼淚源源自眼角流了下來。

    楚留香出手、奪劍、發招,柳無眉退下,李玉函沖出,劍陣發動,這幾乎都是在同一時間內發生的。

    胡鐵花只瞧得心動魄,又鷹又喜,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喝起采來,楚留香這一手,磞b值得喝采。

    這一場決戰的勝敗,雖然還不可知,但楚留香至少已搶得一著先機,令這劍陣一時間無法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而且李玉函對這陣法顯然不及柳無眉熟悉,現在由他來代替柳無眉的位置,這陣法勢必又要打個折扣。

    如此駑心動魄的大戰當前,胡鐵花實在不舍得走,更不忍將楚留香一個人留在這里拚命。

    但他卻非走不可,只因他知道楚留香看見他還沒有走,一定難免要分心的,他自然也知道在這樣的惡戰,無論誰只要稍一分心,就可能使出錯誤的招式,無論多麼小的錯誤,都足以致命。

    斑手對招,武功強弱固然是勝負的最大關鍵,但出手時的判斷是否正確,更是致命的因素。

    角落里有扇窗子是開著的。

    胡鐵花咬了咬牙,斜斜竄了出去。

    庭園中濃蔭滿地,靜寂無人,只有“嘶嘶”的劍風,自廳堂中傳出,劍風雖急,卻沒有劍刀相擊聲。

    這劍陣出手配合之隹妙,實已妙到峰巔。

    胡鐵花又忍不住回首瞧了一眼,只見那劍光化成的光幕,已愈來愈密,已瞧不出絲毫漏洞。

    他實在想不出楚留香能有什麼法子自這劍陣中沖出來,這一眼瞧出,他的腳已無法移動半步。

    他在心里替自己解釋︰“這莊院如此廣大,要找三個人,實如大海撈針,我反正一定找不著的,還是留在這里替他把場子的好,他若抵擋不住時,也許我還能幫個忙。”

    微風吹動,木葉蕭蕭。

    逼武林世家的規矩顯然不小,此間雖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但也絕沒有一個人敢來看熱鬧。

    遠處,正有一縷炊煙裊裊升起,微風中隱隱有一陣粥香傳來,顯然正是早飯已熱的時候。

    無論發生多麼大的事,這‘擁翠山莊’中的人,都不敢改變日常的規矩,更不敢放下手邊的工作。

    這種世家大族,正如磐石般不可撼動。

    想到這里,胡鐵花不禁又嘆了口氣,可是這時粥的香氣更濃,他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很餓了。

    也就在這時,他心里忽然有靈光閃動︰“一個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一定要吃飯的。”

    帝王固然要吃飯,賤民也是要吃飯的,‘擁翠山莊’中的人要吃飯,甦蓉蓉她們也非吃飯不可。

    李玉函夫妻要以她們作要脅楚留香的把柄,就不能讓她們餓死,至少總不能不給她們飯吃。

    炊煙,自東方的一棚紫花後升起。

    胡鐵花立刻展動身形,同那邊涼了過去。

    花棚後就是這庭園的圍牆,牆外又有重小小的-落,院子里滿了一竿竿衣裳旁邊有兩排瓦房,顯然正是‘擁翠山莊’中奴僕家丁們的居處,此刻正有幾人在檐下磨刀擦槍,整理著刀柄槍上的紅綢。

    還有幾個赤著上身的壯漢,正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練拳,一面還喃喃抱怨著院子里曬的衣服太多,害得他們拳腳施展不開。

    再過去,又有一排平房,房頂上有好幾個煙囪,其中有三個正在冒著煙,這顯然就是李家的廚房了。

    胡鐵花本來還有些緊張,但立刻就發現這院子里的人雖多,神情卻都很悠閑,甚至都有些懶洋洋的。

    因為這里已是他們的天下,他們既用不著擔心上面的人會來查勘,也用不著擔心強盜小偷。

    世上最笨的強盜,也不會照顧到他們這些人身上來的,就算真的有人敢來找‘擁翠山莊’的霉氣,也絕不會拿他們做對象,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放心得很——于是胡鐵花也就放心得很。

    他眼珠子一轉,忽然脫下身上的衣服,精赤著上身,自樹叢中竄了出來,找了個太陽曬不到的牆角坐下,伸著懶腰,喘著氣,做出一副剛練拳練完的模樣,里里外外居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只見廚房那邊的樹蔭下,也坐著一堆人,有男有女,男的正在想法子逗女的說話,女的卻假裝不理。

    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的奴僕也全都一樣,‘擁翠山莊’的規矩雖嚴,但只要一離開主子的眼楮,他們的膽子也就大了,若想要奴才不向丫頭勾搭,那只怕比要狗不吃糞更困難。

    胡鐵花瞧得暗暗好笑,只覺這些小丫頭的瞼長得雖不大怎麼樣,體態倒還動人,其中有兩個看來還滿不錯。

    尤其等太陽一照在她們身上,緊繃在身上的薄綢衣服,就好像變得透明了,連紅紅的肚兜都可以看得到,直瞧得那些精力過剩的大男人們,一個個眼珠子都凸了出來,不停的著口水。

    餅了半晌,廚房里忽然傳出一陣鐵板響。

    樹下的男男女女一站了起來,有個小伙子笑嘻嘻道︰“他們飯怎地越煮越快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哩!”

    那俏丫頭就抿著嘴笑碎道︰“今天飯吃完了,明天就不吃了麼?”

    那小伙子眼楮一

    亮,悄聲道︰“明天你肯不肯……”

    這時別的人已一窩蜂向廚房涌了過去,腳步聲淹沒了他們的語聲,一條挺胸凸肚的大漢走出來往門口一站,若非滿身都是油,看來倒像是個巨無霸似的,手叉著腰,瞪大了眼楮吼道︰“人人都有份的,搶什麼?一個個來。”

    有個馬臉漢子大聲道︰“我們馬房里的人天沒亮就得起來服侍畜牲,每天起來得最早,肚子餓得最快,趙老大,你就幫個忙吧!”

    那趙老大連望都不望他,轉身提了食盒出來,道︰“上房的姑娘們來了麼?”

    那馬臉漢子

    臉都氣紅了,道︰“你明明知道只要少莊主一回來,上房的姑娘就都跟著吃小廚房的伙食了,為什麼還要準備他們的?”

    趙老大還是不理他,卻向那俏丫頭笑道︰“上房的姑娘不來,這就便宜了你吧︰“那俏丫頭一扭一扭的走過去,抓起食盒的蓋子瞟了一眼,又同趙老大瞟了一眼,悄笑道︰“菜還不錯,但只有這麼幾個包子,八個人怎麼夠吃?”

    趙老大大笑道︰“小丫頭們,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也不怕把肚子吃大了沒人要麼?”

    那俏丫頭跺著腳道︰“好呀︰你吃我的豆腐,看我不告訴翠鳳姐,叫她今天晚上罰你跪夜壺。”

    趙老大趕緊道︰“好了!好了!小祖宗,算我怕你,再加一籠夠了麼?”

    那俏丫頭這才笑道︰“這還差不多。”

    于是她就提起食盒,一扭一扭的走了,臨走時還不忘了送趙老大個媚眼,自然也送了那小伙子一個。

    另外幾個丫頭也都拿到食盒走了,有的屁股上還被趙老大那只油手捏了一把,那馬臉漢子吼道︰“還沒有輪到馬房麼?”

    趙老大像是根本沒听見,慢吞吞提起個食盒,一個臉上長著幾粒白麻子的老媽子立刻趕過去,笑道︰“姑娘們的一分完,我就知道該輪到咱們了。”

    她也抓起食盒一看,又笑道︰“咱們房里的人干的是粗活,不比那秀里秀氣的姑娘們,這麼點菜飯怎麼夠吃?咱們也不要菜好,飯………”

    趙老大沉著瞼道︰“飯就只有這麼多,吃不吃隨便你,莊子里的人若都像你們這樣吃法,李家豈非早就被吃窮了。”

    那老媽子還是陪著笑道︰“是,是,是,我們實在吃得太多,但我們也不是沒有心的人,大家早已準備好幾匹布,替廚房里的大哥們做棉襖了。”

    趙老大“哼”了一聲,臉色果然大為緩和,只揮了揮手,就有兩只大海碗被塞入那老媽子的食盒里。

    胡鐵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忖道︰“連一個廚子都如此作威作福,他若做了官,那還得了?”

    只見一房房的食盒都被提走,最後才輪到馬房,那馬臉漢子忍住氣,拿到自己的一份,掀起蓋子一看,立刻變色道︰“房里五個大人,四個孩子,就只有這一鍋稀粥饅頭麼?”

    趙老大道︰“不錯,就只這麼多。”

    馬臉滿子氣得手直發抖,道︰“姓趙的,你……你未免太欺負人了。”

    趙老大冷冷道︰“你想怎麼樣?不想吃這碗飯了麼?”

    馬臉漢子狂吼一聲,道︰“老子寧可不吃這碗飯,今天也要和你拚了。”

    他掄起那食盒,就往趙老大頭上摔了下去。

    誰知這趙老大竟有兩下子,身子一轉,反手一巴掌了過去,底下跟著又是一腳,厲聲道︰“你竟敢找廚房的麻煩,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那馬臉漢子挨了一腳,又爬起來,還想拚命,但廚房里已涌出七八個人來,他眼看就要挨一頓痛打。

    胡鐵花等了半天,也未見到有人是為甦蓉蓉她們送飯的,心里正在著急,忖道︰“她們莫非根本不在這莊子里?”

    他等了半天,竟白等了,正想到別處去找找,但見到這馬臉漢子被人如此欺負,實在怒氣難忍。

    他也知道現在不是管閑事抱不平的時候,但還是忍不住沖了過去,趙老大正提著碗大的拳頭,往那馬臉漢子身上招呼,突見一個人沖了過來,反手一個耳光,就將廚房里的二把手打了個大斗。

    另外幾個人立刻怒吼著圍了上去,有的手上還提著菜刀,但胡鐵花怎會將這些人放在眼里。

    他就算不便使出真功夫來,但三拳兩腳,七個人已被他打倒了四個,趙老大臉都駭白了,道︰“你………你小子也是馬房里的麼?”

    胡鐵花冷笑︰“不錯,你以為馬房里的人都好欺負?”

    趙老大忽然撿起把菜刀,向他腿上砍了下去,誰知胡鐵花一抬腳,就將他的刀踢飛,再一腳就將他的人踢倒。

    那馬臉漢子立刻騎到他身上,給了他十來拳,方才威風不可一世的趙老大,竟被打得喊起救命來。

    胡鐵花正打得痛快,突听一人叱道︰“你們要造反麼?全給我住手。”

    有些人本已端著飯碗在旁邊看熱鬧,一听到這人的聲音,立刻全都溜走了,那馬臉漢子也駭得面無人色,拳頭已提起來,竟不敢放下去。

    但這人的聲音卻是又嬌柔,又清脆,非但一點也不可怕,而且還好听得很,她不但聲音好听,人也很好看。

    只見她柳眉杏眼,俏生生的一張瓜子臉,此刻雖然在生氣,但看來也還是那麼嫵媚動人。

    看她的裝束打扮,和別的丫頭也差不多少。

    最多也只不過是比較體面的丫頭而已。

    胡鐵花真不懂這些人為何會如此怕她。

    忍不住多瞧她兩眼,這大姑娘的眼楮正也在瞪著他,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在打架?”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笑道︰“我們也不是想打架,只不過這趙老大太欺負人了,我們馬房里沒有東西孝敬他,他就找我們的麻煩,不給我們吃飽。”

    趙老大搶著道︰“平姑娘,你千萬不能听他的,他……”

    平姑娘臉一沉,冷笑道︰“我听不听他的,是我的事,用不著你多嘴,我早就知道你們廚房里的人越來越不像話了。”

    趙老大哭喪著臉,竟真的不敢再開口。

    平姑娘上上下下,又瞧了胡鐵花幾眼,淡淡道︰“你的功夫倒不錯嘛,我怎地一直沒見過你?”

    胡鐵花笑道︰“小人們整天跟馬打交道,姑娘自然瞧不見的。”

    平姑娘冷冷道︰“想不到馬房里的人也有你這麼好的身手,看來你倒是大才小用了。”

    她忽然回頭瞪著那馬臉漢子,厲聲道︰“他真是馬房里的人麼?”

    那馬瞼漢子垂著臉,偷偷瞟了胡鐵花一眼,胡鐵花臉上雖然還在笑,但已準備打一場真的了。

    只因他已看出這平姑娘長得雖然很秀氣,但眼楮炯炯有光,竟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看來很不好對付的。

    誰知那馬臉漢子居然點了頭,陪笑道︰“不錯,他就是小人的大舅子,這幾天才來幫忙的。”

    平姑娘目光回到胡鐵花身上,臉色也大為緩和,道︰“你來幫忙可以,但要幫他打架卻不行,知道麼?”

    胡鐵花暗中松了口氣,笑道︰“是,只要姑娘吩咐,小人一定听話。”

    平姑娘似笑非笑地瞧著他,悠然道︰“看你的身手,在馬房里做未免太可惜了,過兩天來找我,我想法子替你安插個好位子。”

    那馬臉漢子推著胡鐵花,道︰“平姑娘在少莊主夫人面前說話,將來只要平姑娘肯栽培你,你就算走運了。”

    胡鐵花只有陪笑道︰“多謝平姑娘,過兩天我一定去拜謁平姑娘。”

    他瞧著這平姑娘縴細的腰肢,筆直的腿,和那雙又白又嫩的小手,心里倒實在很想去“拜望拜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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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17:29:45
第14章 恩將仇報


    帶著花香的微風吹在他身上,平姑娘還不時向他回眸一笑,他心里實在愉快極了,也得意極了。

    楚留香找了幾個月都沒有找到的人,現在他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然後,他就可以帶著甦蓉蓉、李紅袖、宋甜兒和黑珍珠四個人去幫楚留香的忙,以他們六個人之力,還怕不能將這‘擁翠山莊’鬧個天翻地覆?“到了那時,那老臭蟲還能不佩服我麼?”

    胡鐵花只覺全身輕飄飄的,一顆心都但要飛上了天。

    他目光移到平姑娘那渾圓的,豐滿的,被薄綢褲子緊繃的臀部,又不禁偷偷的笑了起來。

    他想︰“到了那時,我一定要在上面輕輕扭一把,這多情的大丫頭還不立刻就會撲到我懷里來。”

    他不但心里癢癢的,手上也在發痿,已走過些什麼地方,已走到那里,他根本就連瞧都沒有瞧一眼。

    忽然姑娘道︰“到了,你還往前走干什麼?”

    胡鐵花這才回過神來,陪笑道︰“就在這里麼?”

    平姑娘道︰“嗯!就在這屋子里。”

    只見珠低垂,屋子里也是靜悄悄的,不時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飄過來,也不知是花香,還是人香?平姑娘“噗嗤”一笑,道︰“你還發什麼呆,快將食盒交給我吧!”

    她一只手去接胡鐵花提著的食匣,一只手卻搭上了胡鐵花肩頭,悄悄道︰“今天晚上來找我,知道麼?”

    胡鐵花心里雖歡喜,卻又不禁覺得有些惋惜,因為他已不得不辜負這多情姑娘的好意了。

    他正想說兩句婉轉的話之後再動手,誰知……

    誰知這多情的平姑娘竟先動手了。

    她的手忽然自胡鐵花的肩頭滑下去,一連點了他左臂四處穴道,他的右手還提著那食匣,連動都不能動。

    等他甩開這食盒時,右腕的脈門也被扣住。

    只听平姑娘悠然道︰“多情的小伙子,你雖對我不錯,我卻不能不辜負你的一番好意了。”

    她反手一掌,將胡鐵花打倒,還在胡鐵花屁股上捏了一把——胡鐵花簡直連肚子都快氣破了。

    此時他非但再也笑不出來,簡直連哭都哭不出。

    平姑娘拍了拍手,道︰“來人呀!”

    屋子佇立刻走出了幾個青衣垂髫的童子平姑娘道︰“這這抬進去,用牛筋困上,再去回稟少莊主夫人,就說她要我留意尋找的人,現在已經找到了。”

    青衣童子躬身道︰“是。”

    平姑娘道︰“還有,叫張管家到馬房去,將馬臉王三先打五十板子,再送到黃管家那里,給他一個欺上通敵之罪。”

    胡鐵花滿嘴都是苦水,忍不住道︰“你………你難道早已知道我是誰了?”

    平姑娘嫣然一笑,道︰“鼎鼎大名的胡鐵花胡大俠,還有誰不知道?”

    胡鐵花道︰“但你………”

    平姑娘道︰“少莊主夫人算準了你要來找那四位姑娘,所、就要我留意你,我想,現在正是吃早飯的時候,你也許就會從“吃飯”這線索上著手,因為除此之外,你實在沒有什麼別的線索。”她又笑了笑,按著道︰“若非如此,我怎會如此輕易就信任了你呢?這也許是因為天下的男人總有這種毛病,總以為自己三言兩語,就可以將女人騙過了,卻不知女人要騙男人,實在比男人騙女人容易得多。”

    胡鐵花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我明明早已懂得這道理為什麼還會如此輕易就信任了你呢?”

    楚留香以手指捏著劍尖,以劍柄攻擊。

    劍尖是握不住的,非但難以把握,也使不上力,以劍柄來攻擊,自然更還不及劍尖便捷鋒利。

    普天之下,絕沒有一個人會用這種姿勢來握劍,除非他意存輕侮,根本未將對手放在眼里。

    但現在,楚留香所面對的卻是無可比擬的可怕對手,而且劍陣發動後還不到盞茶功夫,他已屢經險招,有兩次對手的劍鋒簡直就是貼著他的肋骨榛過去的。他竟還是保持這笨拙的握劍姿勢不變。

    他這是為了什麼呢?誰也猜不透他的用意。

    別人雖然明知楚留香絕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但誰都沒有去仔細思索他的用意,更沒有去問。

    因為現在既不是用心思索的時候,也不是用嘴問的時候。

    現在是用劍的時候。

    劍光的流動如紫虹閃電,劍式的變化更是瞬息萬子,這其間根本就不容人有思索的機會。

    每個人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力量,全都已貫注在手中的一柄劍上,每個人的心與創已合而為一體。那六柄長短不一,形式各異的劍,已化為一柄,六個人的精、氣、神、力,也都已溶為一體。

    劍網已編織得更密,已漸漸開始收縮,楚留香就是這網中的魚——他又一次落入網中。

    這一次,他業已無路可走。

    遠遠望去,只見劍氣千幻,如十彩寶幢,森嚴的劍氣使室內的溫度驟然降低,忽然變為寒冬。

    柳無眉的面色也一直在變幻不停,直到現在,她才露出一絲微笑,因為她已看出楚留香是無論如何也沖不出這劍陣了。

    這劍陣的威力實是無望不摧,無懈可擊。

    甚至連那垂死的老人目中,都已露出了激動之色,這逼人的劍氣,似已激發了他生命中最後一絲活力。

    他的平常在顫抖著的、枯瘦的手指,不住的伸屈,他似乎也想奮身而起,重握劍柄,投身于戰役之中。

    他似已不甘坐視。

    這時劍網收縮得更緊,楚留香身上的衣服都被劍氣撕得粉碎,他幾乎已完沒有回手之力。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垂髫童子,沿著牆角悄悄走了進來,在柳無眉耳畔輕輕說了幾句話。

    柳無眉現在知道,胡鐵花也已落入網中了。

    于是她笑得更愉快,在彩霞般流動不息的劍光中,它的笑容看來是那麼殘酷,卻又是那麼美麗。

    就在這時,流動的劍氣忽然凝練,滿天劍氣已凝練為六道飛虹,交錯著向楚留香剪下。

    劍陣的威力,已先將楚留香逼入死角。

    這一劍剌出時,楚留香實已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他無論用什麼身法閃避,都難免要被刺穿胸膛。

    普天之下,實已絕無一人能將這六柄劍全都躲開的。

    突然間,只听“嗆”的一聲龍吟。

    然後,劍氣飛虹竟全都奇跡般消失不見,李玉函和那五個黑衣老人的身子,竟像是忽然在空氣中凝結住了。

    柳無眉臉上的笑容也凝結住了。

    她發現楚留香的身形已欺人了李玉函脅下,左掌按在李玉函的胸膛上,右手卻捏住了他的手腕。

    楚留香掌中的劍已不在,他竟以李玉函掌中的劍,架住了那清瞿頎長的黑衣老人掌中的劍。

    第二個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左右雙手中,竟各握著一柄劍——楚留香的劍也不知怎地,竟到了這老人手里。

    這劍陣的每一個變化,每一招出手,都經過極精密的計算,六柄劍配合得正是滴水不偏,天衣無縫。

    扁少了一柄劍,這劍陣便有了漏洞,甚至根本不能發動,若多了一柄劍,也成了多余的蛇足。

    此刻,這劍陣中正已多了一柄劍,于是其余三柄劍的去勢,就全都被這柄多余的劍攔阻。

    他們這一劍既已被攔阻,第二劍就再也不能發出,因為楚留香的手掌,已拍上了李玉函的要害。

    為了李玉函的安全,他們連動都不能動。

    柳無眉掌心不覺已沁出了冷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留香忽然向那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二十年前便已久仰凌老前輩“出手雙絕,鴛鴦神劍”獨步天下,不想今日竟能和凌老前輩共處一堂,實是不勝榮寵之至。”

    那黑衣老人“哼”了一聲,道︰“你莫非早已認出了我?”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方才見到五位前輩時,只不過認出了一個人來,但卻並非是凌老前輩。”

    那黑衣老人道︰“是誰?”

    楚留香目光轉向那手持木劍的黑衣人,道︰“在下那時只認出這位前輩必是”玉劍“蕭石蕭大俠。”他含笑按著道︰“蕭氏玉劍,乃武林中獨一無二的名劍,蕭大俠也是江湖中屈指可數的名劍客,蕭大俠,既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也唯恐在下自兵刃上看出蕭大俠的身份來歷,是以才削木篇劍,避人眼目。”

    “玉劍”蕭石默然半晌,徐徐掀開覆面黑巾,道︰“不錯,我正是蕭石,你既然知道我的來歷,便已該知道我和觀魚老人的交情,別的話我也不必說了。”

    只見他面如冠王,日如期星,鬢發雖已花白,眉梢眼角也有了些皺紋,但依稀猶可想見當年之手采,只不過中年以後已發福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因為在下深知五位和李老莊主的交情,是以方才在下便也已猜到,五位中必有一位是和李老前輩有郎舅之親的“雙劍無敵鎮關東”凌飛閣老前輩,只不過一時間認不出是那一位而已。”

    凌飛閣道︰“你是什麼時間認出我來的?”

    楚留香道︰“前輩出手數招之後,在下便已認出來了。”

    凌飛閣道︰“我用的並非本門劍法,你卻是從那點看出來的?”

    楚留香道︰“前輩用的雖非本門劍法,卻仍有蹤跡可尋,只因前輩一向慣用鴛鴦雙劍,驟然使用單劍,便難免有些不慣。”他一笑接道︰“無論是什麼人,他數十年來根深蒂固的習慣,一時之間是萬萬無法完全改過來的,前輩的左手雖也捏著劍訣,但一到緊張時,手掌就緊緊握起,好像握著一柄看不見的無形之劍似的。”

    凌飛閣也沉默了半晌,道︰“你一直用手捏著劍尖,莫非早已準備要將劍柄塞入我手里?”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不錯,在下知道若將劍柄遞到凌老前輩手邊,前輩一定會在不知不覺中接過去,只因前輩這時已將所有精神全都貫注掌中劍上,封別的事就難免有所疏忽,所以這時前輩就難免要被“習慣”所支配。”

    這道理正如一個吸煙的人,若是下定決心成了煙,但等到他神經緊張,全神貫注在某一件事時,手邊又恰巧有煙,他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將香煙拿起來了,只因這時他的行動已由“下意識”所支配。

    楚留香那時自然還不懂得什麼“下意識”,他只知道“習慣成自然”,這道理總是不錯的。

    凌飛閣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實不相瞞,我接過這柄劍後,還不知道這柄劍是怎會到我手中的。”

    楚留香道︰“但前輩想必也知道,這劍陣既少不得一柄劍,也多不得一柄劍,否則陣法的推動,就立刻有了阻截。”

    凌飛閣似乎心情沉重,連話都不願說了。

    楚留香按著道︰“劍陣的推動有了阻截,陣式就立刻有了破綻,但以前輩們的功力,在一瞬間就可以將這破綻彌補過來。”

    那頎長老人道︰“所以你就乘這一瞬間,先制住了李世兄,要我們投鼠忌器,不能再出手。”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在下此舉,實是情非得已,在下並無絲毫傷害李兄之意。”

    柳無眉忽然沖過去,大聲道︰“那麼你為何不放了他?”

    楚留香道︰“在下若放了他,各位是否也肯放了我呢?”

    柳無眉咬了咬牙,道︰“只要你不傷害他,我就答應你………”

    李玉函一直垂著頭黯然無語,此刻忽然大喝道︰“你也絕不能答應任何事,你難道忘了………”

    柳無眉跺了跺腳,道︰“我並沒有忘記,可是你………,我又怎麼能讓他傷了你?”

    李玉函嗄聲道︰“我沒關系,你就算殺了我,也不能放他走的。”

    柳無眉目中竟但要流下淚來,淒然道︰“我知道你為了我不惜………”

    她話未完,李玉函忽然狂吼一聲,頭撞向楚留香的胸膛,雙足也連環踢出,直取楚留香的下腹。

    這一來連凌飛閣的臉色都變了,因為大家都知道,只要楚留香的掌力一吐,李玉函的腑髒心肺就立刻要被震碎。

    只听“砰砰”幾響,李玉函踉蹌後退,掌中劍脫手飛出,但他的身形卻並沒有倒下。

    楚留香反而被他一腳踢倒。

    在那間不容發的一剎那間,楚留香竟沒有使用掌上的買力,在自己的性命已將不保的時候,他竟還是不肯傷別人的性命。

    李玉函踉蹌後退,楚留香身子倒下,一道劍光直飛而出………也就在這時,柳無眉身形已飛掠而起。

    她身形如流星追月,反手抄住了那柄自李玉函掌中飛出來的劍,劍光回旋,運人帶劍向楚留香刺了下去。

    楚留香不忍傷人,但自己卻被踢得不輕,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卻有一粒粒冷汗在往外冒。

    他眼見柳無眉這一劍刺來,竟也無法閃避,眼見柳無眉這一劍就要將他活活釘死在地上。

    突然“嗆”的一聲,聲如龍吟,火星四濺。

    凌飛閣等五人掌中的六柄劍光同時揮出,交織成一片劍網,竟將柳無眉這一劍凌空托住了。

    柳無眉被震得凌空翻了個身,才落到地上,一只手雖已被震得發麻,但還是緊握著劍不放,顫聲道︰“前………前輩們為何要救他?”

    蕭石厲聲道︰“他不忍傷你夫婿性命,才會被踢倒,你怎麼能在這種時候來殺他,虎丘李家的子弟,怎能做如此不仁不義的事?”

    柳無眉垂下了頭,似乎也說不出話來了。

    李玉函卻忽然跪了下來,垂首道︰“他掌下留情,晚輩自也知道,這不殺之恩,晚輩更不敢忘記,無論要晚輩如何報答,晚輩都在所不辭。”

    蕭石“哼”了一聲,道︰“這才像話,我輩武俠中人,講究的就是恩怨分明。”

    李玉函道︰“他對晚輩的恩情,晚輩固然要報答,但今日晚輩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走的。”

    蕭石叱道︰“這是什麼話?”

    李玉函頭重得更低,道︰“只因他對晚輩的恩情無論多麼厚,總也不如父思深重,晚輩今日若念私情放了他,家父只怕便要抱憾終生了,孝義二字既難兩全,晚輩只有以孝道為先,前輩們總不能要晚輩做個不孝的人吧?”

    蕭石默然良久,目光緩緩轉向李觀魚。

    只見這老人一張蒼白麻木的臉,此刻竟已漲紅,嘴角的肌肉也已開始發抖,那雙空虛的眼楮里,更充滿了悲憤之色,竟似乎有一種神秘的火炬,將他已快冷透了的生命又燃燒了起來。

    蕭石長長嘆了口氣,目光四轉,道︰“各位的意見如何?”

    凌飛閣等四人像是也覺得很為難,竟沒有一個人回答他這句話,李玉函用眼角瞟了他們,又道︰“晚輩也知道以前輩們的身份威望,是絕不肯乘人之危,取人性命的,但以前輩們和家父的交情,總也不至于眼看著他如此痛苦吧?”他抬起頭來,緩緩按著道︰“家父自從七年前苦練劍氣時,不慎走火入魔,這七年來實是生不如死,前輩們又怎忍心………”

    蕭石忽然大喝一聲,道︰“你不必說了,我只問你一句話,此刻我們就算殺了楚留香,對你父親又能有什麼好處?”

    李玉函道︰“晚輩也不知家父是為了什麼事定要取此人的性命,只知道父命不可違,前輩們若還未忘記家父昔日對前輩們的………”

    蕭石又打斷了它的話,大聲道︰“你用不著提醒我,李觀魚昔日的確對我不錯,我就算能對不起天下的人,也不能對不起他。”

    他嘴里說著話,已將掌中的劍撤了回去,道︰“我的心意已決,不知道你們怎們說?”

    那頎長老人嘆息了一聲,道︰“石老既然如此,老朽更無話可說。”

    凌飛閣道︰“我與觀魚兄不但是至交,還是至親,我的處境實在比各位更難說話,所以………所以………”

    他霍然轉過身,道︰“今日無論各位是殺了這楚留香,還是放了他,我只有不聞不問,各位最好就只當我不在這里吧!”

    現在,已有四柄劍撤了回去。

    那看來最平凡的黑衣人已沉默了許久,此刻才沉聲道︰“我的意思和飛老一樣。”

    這人似乎不喜歡說話,只說了幾個字,就也轉過身去。

    于是剩下來的就只有那高大老人的一柄劍了,他雖然緊緊握著劍柄,但劍尖卻似已在顫抖。

    蕭石皺眉道︰“我知道李觀魚和你的交情最深,你為何不說話?”

    那黑衣老人長長嘆了口氣,道︰“觀魚兄不但與我交情深厚,而且還對我有救命之恩,若只為我一個人的關系,叫我親手殺了楚留香都沒關系,只可惜………”

    蕭石道︰“只可惜什麼?”

    黑衣老人︰“石老總該知道,此刻我一言一行,都足以影響武當山上上下下數千弟子,我怎麼能………我怎麼能………”

    他語聲竟

    顫抖起來,顯見心里充滿了矛盾痛苦。

    蕭石卻厲聲道︰“原來你是在顧忌你武當大護法的身份,但若非李觀魚救你,你能活到現在麼?你為何不能為了他辭去這護法之位?”

    這黑衣老人赫然竟是武當山當今第一護法鐵山道長,楚留香不禁暗中嘆了口氣,只听蕭石又道︰“老實告訴你,今日我報了李觀魚之恩後,我也覺得無法再管束號令玉劍門下了,也只有從此退隱深山,你若肯來做我的伙伴,我倒歡迎得很。”

    鐵山道長胸膛起伏,汗珠已淌落在衣袖上。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我看道長也不必再為難了,不如也和這幾位大俠們一樣,也拿我來做人情吧!所謂“江湖道義”,本來就可以有很多種解釋,你今天殺了我,別人非但不會說你不仁不義,反而會說你是個恩怨分明,如恩必報的大丈夫,今日你若放了我,以後反而無法做人了。”

    鐵山道長跺了跺腳,忽然舉起左掌,反手一掌向自己右肩上切了下去,只听“卡嚓”一聲,骨骼如折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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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死亡滋味


    蕭石失聲道︰“你這是為了什麼?”

    鐵山道長踉蹌後退,嘶聲慘笑道︰“你們都瞧見了,楚留香,你也瞧著,我並非不願阻擋他們殺人,我實在已是無力阻擋了。”

    柳無眉亦是臉無血色,竟以已被駭呆。

    鐵山道長嘶聲道︰“你現在為何還不殺了他?你還等什麼?”

    柳無眉也拜倒在地——和李玉函兩人同時拜道︰“多謝前輩,前輩們的大恩,弟子沒齒不忘。”

    楚留香輕輕嘆息了一聲,苦笑道︰“有鐵山道長這樣的人如此對我,可見“江湖道義”這匹字並非全是騙人的,我總算死得不冤了,只不過我還是不懂,你們為何一定要殺我,我也知道你們現在絕不肯告訴我的,看來我只有做個糊涂鬼了。”

    柳無眉的劍鋒終于刺入了他的胸膛。

    楚留香已能感覺到劍鋒刺入他的血肉,奇怪的是,到了這時,他反而不覺得恐懼,甚至連痛苦都感惜ㄗ魽C

    他只覺劍鋒冷得像冰一樣。

    也不知為了什麼,在這一剎那間,他神思竟忽然飄到了遠方,飄到遙遠的北國,那一片冰天雪地里。

    他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和胡鐵花一齊在那可愛的雪推上打著滾,胡鐵花悄悄將一塊冰塞進他的脖子。

    冰雪直流下他的胸膛,那感覺就和現在一樣。

    別人要拿冰塞入你脖子時,你會覺得很害怕,但等到冰雪已流在你的身上,你反而會覺得有一種殘酷的愉快之感,彷佛得到了一種解脫,因為你所害怕的事,終于已經過去了。

    只因人們所真正懼怕的,通常都不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過是他對那件事的想像而已。

    人們畏懼死亡,也只是因為沒有人了解死之神秘,所以才會對“死亡”這件事生出許多可怕的想像。

    現在,死亡已到了楚留香眼前。

    在這多姿多彩,充滿了傳奇性的一生中,他已不知有多少次曾經面對死亡,但卻從來沒有喪失過自信。

    只有這一次,他自己已完全無能為力了,他也知道此時此刻,絕不可能再有任何人會來救他。

    他只覺自己從來也沒有距離死亡這麼近,甚至已近得他能看透死亡之神秘,使他覺得“死”這件事,也不過如此而已,並沒有什麼可怕的,他覺得那些怕死的人不但很可憐,也實在很可笑。

    此刻他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胡鐵花已帶著甦蓉蓉她們逃走了——他若知道胡鐵花現在也已落人了別人的掌握中,那麼他臨死前的心情就不會有如此平靜。

    在這一剎那間,他竟想起了許多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能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想起這麼多事來。

    他覺得那冰冷的劍鋒,還停留在他胸膛上。

    劍峰竟似已停頓。

    于是他忍不住要去看柳無眉最後一眼。

    他發覺柳無眉竟也在瞪著他,她那蒼白而美麗的跟上,竟彷佛帶著種淒涼和惋惜之意。

    只听李玉函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楚兄,我們實在也覺得有些對不起你,希望你原諒我。”

    楚留香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殺人的人,居然要被殺的人原諒他,楚留香只覺他這句話實在說得很妙。

    柳無眉竟也幽幽嘆息了一聲,道︰“我們並不想殺你的,這實在是件不得已的事。”她又嘆息了一聲,起了眼楮。

    楚留香知道她一閉起眼楮,劍鋒就要刺下來了。

    誰知就在這時,只听“嘩啦啦”一片響動,似乎有個茶幾翻倒,兒上的茶盞全都跌得粉碎。

    按著,竟有一人嗄聲道︰“住………住手。”

    此時此刻,楚留香實在想不到會有人來救他。

    他更連做夢也想不到救他的這人是誰。

    這是間很精致的屋子,碧妙窗上,花影浮動,紫羅帳子,香氣氤氳,彷佛是間少女的閨房。

    但在胡鐵花眼中,這只不過是間牢房而已。

    平姑娘不停在屋子里走動著,她那縴細的腰肢,扭動得仍是那麼美,那豐滿的胴體,似乎已快將薄薄的綢衫漲破,甚至連內衣的花紋都可以看得出來,有這麼樣一個少女在面前走來走去,實在是男人的眼福。

    但現在胡鐵花卻一點也不覺得愉快了,他本來想在這豐滿的胴體上捏一把,現在卻只想在她臉上打一拳。

    重重打一拳,最好將她牙齒都打掉,叫她再也不能說謊騙人,只可惜現在他已被困得像是只粽子。

    他只覺平姑娘越扭越厲害,扭得他眼楮發花,忍不住大聲道︰“你屁股上長了痔瘡麼?為什麼不能坐下來?”

    平姑娘竟真的走到他面前,坐了下來。

    胡鐵花倒未想到她如此听話,怔了半晌,大聲又道︰“我又不是你老子,你為什麼這樣听話?”

    平姑娘非但還是不生氣,反而嫣然一笑,道︰“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已經快死了,所以火氣才這麼大,其實你根本用不著發脾氣,因為我們根本不會殺你。”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道︰“既然不殺我,為何不放了我?”

    平姑娘道︰“只要那位楚留香一死,我們立刻就放了你。”

    胡鐵花皺了皺眉,平姑娘已微笑接道︰“非但要放了你,就連那四位姑娘,也會一齊放了的,所以你現在最好求老天讓楚留香快些死,他死得越早,對你們越好。”

    胡鐵花冷笑道︰“如此說來,我只怕要留在這里吃你們一輩子了。”

    平姑娘道︰“哦?”

    胡鐵花瞪著她,人孔道︰“告訴好,楚留香是永遠死不了的,現在你趕緊將我放下,算你聰明,否則等他來了,嘿嘿………”

    平姑娘吃吃笑道︰“哎約︰我好害怕呀︰你只要一嚇我,我就怕死了。”

    胡鐵花也齜牙一笑,道︰“你現在當然不怕,但等他來的時候………”

    突听門外一人輕輕喚道︰“平姑娘。”

    平姑娘道︰“進來………你已去回稟少莊主夫人了麼?少夫人說了什麼?”

    進來的正是那青衣垂髫童子,躬身道︰“少莊主夫人只笑了笑,什麼話也沒有說。”

    平姑娘瞟了胡鐵花一眼,又問道︰“你可見到了那位楚香帥?”

    那青衣童子笑了笑,道︰“見到了,他果然是個很體面的男人,至少比這一位好看多了,也聰明多了。”

    胡鐵花忍不住“哼”了一聲,道︰“小孩子懂得個屁。”

    平姑娘大笑道︰“就因為小孩子不懂事,所以他們說的才是真話。”

    那青衣童子忽又笑道︰“我常听別人說這位楚香帥如何如何了不起,依我看來,他除了長得比別人好看一些外,別的也稀松平常得很,我方才剛走進去沒多久,他就被少莊主踢了一腳,躺在地上,連動都不能動了。”

    胡鐵花怒道︰“你只怕是活見了鬼。”

    那青衣童子笑嘻嘻道︰“你若認為我在騙人,莫要相信就是。”

    胡鐵花咬著牙呆了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道︰“我雖然不相信,你說來听听也沒關系,反正我正閑得無聊。”

    那童子笑道︰“你閑得無聊,我卻忙得很,還沒功夫說給你听哩!”他嘴里說著話,竟已轉身揚長而去。

    胡鐵花又急又氣,連脖子都粗了,卻也無法可施。

    誰知過了半晌,那童子忽又探頭進來,望著他笑︰“你若真的想知道你那朋友怎麼樣了,我倒有個法子。”

    胡鐵花脫口道︰“什麼法子?”

    那童子悠然道︰“你若肯送點東西給我,我心里一高興,說不定就會說給你听了。”

    胡鐵花道︰“你要我送你什麼?”

    那童子眼珠子一轉,道︰“別的我也不要,我只要你身上那個銀匣子。”

    胡鐵花冷笑道︰“柳無眉果然沒有忘記此物,她如何不自己來拿?”

    那童子道︰“少奶奶何必親自出馬,就算我,現在莫說只要你這樣東西,我就算想要你衣服褲子全都剝下來,你也只有乾瞪眼。”

    胡鐵花的眼楮果然瞪得比雞蛋遠大,怒道︰“你……你敢。”

    那童子笑道︰“我又有什麼不敢,只不過我們李家的人,一向很有規矩,絕不肯隨便要人家東西,除非你心甘情願要送給我。”

    平姑娘嫣然一笑,道︰“你放心,胡大俠一向最慷慨不過,絕不會舍不得這樣東西的,何況,他嘴里雖不說,心里卻已急得要命,你若還不肯說出那位楚香帥現在的情況,他說不定真會被你活活急死了。”

    胡鐵花雖然火冒三丈,但他確實急著想知道楚留香的消息,這消息縱然不可靠,總也比沒有消息的好。他只有暗中嘆了口氣,嘴里卻大聲道︰“不錯,胡大爺一向大方得很,你若要,就拿去吧!”

    那童子立刻從他身上掏出了那暴雨梨花釘,笑道︰“這是你心甘情願要送給我的,我可沒有強迫你,對不對?”

    胡鐵花喃喃道︰“這就叫三十歲老娘倒繃核兒,算我活該倒霉。”

    那童子笑道︰“你還算倒霉麼?和你那朋友一比,你簡直走了大運。”

    胡鐵花急急道︰“他………他究竟怎麼樣了?”

    那童子道︰“他被少莊主一腳踢倒後,少奶奶立刻竄過去一劍剌出,那位鼎鼎大名的楚香帥,竟連閃避都不能閃避。”

    胡鐵花縱然不相信,听到這里,也不禁失聲驚呼出來,那童子卻笑了笑,緩緩按著又道︰“但那五位前輩卻認為少奶奶不該殺他,竟一齊出手擋住了少奶奶的劍………”

    听到這里,胡鐵花又不覺長長松了口氣,道︰“看來那五人果然不失為名家風範。”

    那童子道︰“你此刻已相信我說的不假麼?”

    胡鐵花還未說話,平姑娘已笑道︰“他當然相信了,因為一個人對于好消息,總是比較容易相信的。”

    那童子道︰“如此說來,我再說下去,他只怕連一個字也不會相信了。”

    平姑娘眨了眨眼,道︰“哦?”

    那童子道︰“只因我現在再說下去,就沒有一句是好消息了。”

    胡鐵花嗄聲道︰“難道………難道那五人又改變了主意?”

    那童子道︰“他們五人雖有些假道學,但究竟不是老糊涂,還分得出事情的輕重,少莊主對他們曉以大義後,他們五人終于一個個都撤了手。”

    胡鐵花雖然想不信他的話,卻又不能不信,忍不住道︰“後來呢?”

    那童子道︰“後來我就走了。”

    胡鐵花大叫起來,通︰“你走了?你為何要走?”

    那童子笑了笑,道︰“因為我最怕看到死人,我看到少奶奶的劍已刺入他的胸膛,就立刻悄悄溜了出來,這是壞消息,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但你遲早總有相信的時候,我也根本不必說謊話來嚇你。”

    胡鐵花只覺全身都發了麻,滿頭大汗,如雨而落。

    那童子笑道︰“只不過我走了之後,也許會突然鑽出來一個人去救他,我早已听說過楚留香的朋友不少,是麼?”

    胡鐵花大聲道︰“當然會有人去救他的,當然會有人去救他的,當然………”他將這句話一連說了好幾遍,只因他怕連自己都不會相信,所以就多說幾遍,來加強信心。

    怎奈他說了七八遍後,自己還是無法相信。

    那童子悠然道︰“你想,有什麼人會來救他呢?”

    胡鐵花道︰“救他的人多得很,簡直太多了。”

    那童子道︰“哦!你且說兩個來听听。”

    胡鐵花道︰“譬如說,譬如說,中原一點紅,“萬里獨行”戴老前輩,少林南宗掌門天峰大師,還有我們的老朋友姬冰雁,哈哈!你總該听說過這些人的名字?”

    他雖然拚命在自己安慰自己,但也知道這些人絕不可能會忽然趕來的,何況他們就算來了,也未必能救得了楚留香。

    那童子眼珠子又一轉道︰“不錯,我好像看到來了位老和尚,好像就是天峰大師。”

    胡鐵花大喜道︰“你真的瞧見了麼?”

    那童子道︰“嗯!可是我後來仔細一看,才知道那不是個和尚,只不過是個禿子而已。”

    胡鐵花簡直快氣瘋了,也快急瘋了。

    那童子笑嘻嘻道︰“你莫生氣,我也不是存心想氣你,只不過你既然喜歡自己騙自己,我也只好幫你的忙來騙騙你了。”

    胡鐵花大吼道︰“你認為很得意麼,告訴你,你們若真殺了楚留香,不出半個月,這擁翠山莊就要被人夷為平地。”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听屋子里響起了一片“格郎格郎”的聲音,听來彷佛是鐵器敲打。

    仔細再一听,這聲音竟似自地下面傳上來的。

    那童子望著平姑娘笑道︰“莫非是那只母老虎又在發威了麼?”

    平姑娘嘆了口氣,道︰“她這是在叫人,我若不下去,她就要一直敲個不停,直到把人都吵死為止。”那童子笑道︰“你給她點顏色看,她就會乖乖的听話了”平姑娘道︰“我早就想給她們看了,少奶奶卻偏偏要我客氣氣的對她們,幸好現在那姓楚的已完了,我總算也可以脫離苦海了。”

    胡鐵花眼楮又瞪了起來,大聲道︰“你說的可是甦姑娘她們?”

    平姑娘眼波流動,忽然笑道︰“你不是想瞧瞧她們麼?好,我現在就帶你去,我看你和那只母老虎倒買可以算是天生的一對。”

    她將牆上掛著的晝軸一扳,晝就卷了起來,露出條地道,走下幾級石階,就是間裝著鐵柵的地室。

    胡鐵花一到了下面,就瞧見三只烏龜。

    這三只烏龜是用大筆濃墨畫在迎面的牆上的,最大的一只,竟晝得比圓桌子還大些。

    最妙的是,這烏龜頭上還有胡子。

    另外兩只就畫得比較小些,旁邊分別寫著︰“李觀魚肖像、李玉函肖像,柳無眉肖像。嶺南宋甜兒戲墨。中原李紅袖題字。”這幅大中堂旁邊,還有副“對聯”“兒子是衰仔,老子是衰公。媳婦是衰婆,一門三衰人。”

    胡鐵花此刻若不是心事重重,只怕早已看得笑出聲來。然後,他才瞧見四人。

    四個都是年輕漂亮的絕色美人。

    胡鐵花最先看到的一個梳著兩條大辮子,淡褐色的瓜子臉上,配著雙又靈活、又俏皮的大眼楮。

    此刻她上用一個銅臉盆在鐵柵上敲個不停。

    她旁邊的一個穿著件烈火般的鮮紅衣裳,皮膚卻自得像是白玉,又嫩得像是可以吹彈得破。

    另外約兩個人,卻在那邊下棋,這邊雖然已吵翻了天,那邊卻像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听見。

    左面的一人又溫柔,又文靜,松松的發髻,清澈的眼波,看來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人已不食人間煙火。

    右面的一人如春天的桃花,卻冷如冬天的堅冰,慘白的臉上,有一雙如海水般深邃的眼楮。

    胡鐵花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我總算見到她們了,只可惜已經太遲了些。”

    那位大辮子的少女見到平姑娘,就大笑道︰“衰女,你條腿斷佐乜也?點解到東家至落來。”

    平姑娘微笑道︰“我不是衰女,你的話我也听不懂。”

    那少女大笑道︰“你不懂?你不懂點知我叫你做衰女?”她臉上的表情定子變萬化,豐富得很,明明還在笑著,忽然間就板起了臉,厲聲道︰“我問你,你們家的主人都死光了麼?點解到現在還不來跟我們說話。”

    她說的“官話”中雖夾著一兩句廣東腔,平姑娘總算能听懂了,可是她還未說話,那紅衣少女忽然瞪大了眼楮,失聲道︰“胡………胡………你是不是姓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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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錯綜復雜


    胡鐵花苦笑道︰“不錯,我正是胡鐵花,想不到你居然還認得我。”

    他剛說出自己的名字,那縴弱的少女也立刻放下棋子,霍然站了起來,三個人一齊瞪著他。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是甦蓉蓉,你是李紅袖,你是宋甜兒,、以前看到你們時,你們還是小孩子,想不到現在已長得這麼大了。”

    李紅袖嫣然道︰“每個人都會長大的,是麼?”

    胡鐵花嘆道︰“我早就想看看你們了,只可惜現在這時候真不好,這地方更壞。”

    平姑娘將他放在鐵柵前,笑道︰“你們老朋友見面,多聊聊吧!”

    她嘴里說著話,用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那塊石板就忽然像翹翹板似的一翻,胡鐵花的人就像球一般滑到鐵柵里去。

    李紅袖和宋甜兒搶著將他扶了起來,為他解開身上困著的牛筋,兩人一吱吱喳喳的問道︰“你怎會也到這里來了呢?”

    胡鐵花苦笑道︰“我也正在想問你們是怎會到這里來的?”

    宋甜兒搶著道︰“我梯去佐沙漠,睇見各匹馬翻黎,以為………”

    她吱吱喳喳說了一大堆,忽然停住,嘆道︰“我說話你恐怕也不懂,還是讓她們說吧!”

    李紅袖道︰“長話短說,總之我們到沙漠去玩了一趙,就回來找楚留香,卻在半路上遇見李玉函、柳無眉夫妻。”

    胡鐵花道︰“你們可認得這夫妻兩人。”

    李紅袖嘆道︰“誰認得他們呀!只不過那天我們到快意樓去找小孟嘗打听消息的時候,他們恰巧也在那里。”

    胡鐵化暗暗嘆道︰“他們只怕並不是恰巧在那里,而是故意在那里等著你們的。”

    李紅袖道︰“我們本來就覺得這夫妻兩人看來人滿不錯的樣子,又听說他們是很有名的世家子弟,自然就不會對他們有提防之心。”她忽然停下來,望著胡鐵花道︰“你若不知道他們的為人,你會對他們有提防之心麼?”

    胡鐵花苦笑道︰“我也不會,只因為我們都沒有楚留香聰明,也沒有他那麼仔細。”

    李紅袖道︰“就因為這緣故,所以他要和我們一路同行,我們就答應了,誰知他們竟在我們茶壺里偷偷放了迷藥,等我們醒來時,已被送到這里,我實在想不到像他們這樣的世家子弟,也會要如此卑鄙無恥的手段。”

    胡鐵花嘆道︰“若換了我,我也想不到的。”

    李紅袖道︰“最奇怪的是,我們到現在為上,還不知道他們究竟存的是什麼心,只因我們被關在這里之後,竟一直都沒有見過他們。”她指著宋甜兒又道︰“這小表雖然天天罵,天天吵,但無論她怎麼罵,李家的人竟好像全都死光了,連一個都不肯露面,我們氣極了,就在牆上晝了三個大烏龜,誰知他們竟像是真的變成了縮頭烏龜,躲著不敢見人。”她也嘆了口氣,道︰“你想,他們這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呢?”

    胡鐵花滿腹苦水,正不知該如何回答。

    甦蓉蓉忽然道︰“你是不是已見過楚留香了?”

    她瞬也不瞬的瞪著他,胡鐵花只覺她那雙溫柔的眼波,忽然變得無比明亮,竟使人不能在她面前說謊。

    胡鐵花只有點了點頭,道︰“我已見過了他。”

    甦蓉蓉道︰“他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

    胡鐵花垂下頭,避開她的目光,訥訥道︰“我………我也不大清楚。”

    甦蓉蓉走到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一定知道的,我希望你莫要瞞著我們,無論他發生了什麼事,都希望你告訴我們,因為我們有權知道。”她語聲雖仍是那麼溫柔,但說到後來,變得焦急尖銳了,她似乎也已感覺到什麼不祥的預兆。

    可是胡鐵花又怎忍在她們面前將楚留香的凶訊說出來。

    只可惜他並不是一個善于隱藏自己情感的人,他雖然一個字都沒有說,甦蓉蓉臉色卻已漸漸變了。

    她似乎忽然失去了重心,身子再也站不住了,忽然就倒了下去,宋甜兒和李紅袖驚呼著扶起了她。

    只听一聲輕叱,黑珍珠忽然走過來抓住了胡鐵花的咽喉,她蒼白的臉上已全無一絲血色,瞪看著胡鐵花哼聲道︰“他究竟出了什麼事?你不說我就先殺了你。”

    甦蓉蓉掙扎著爬起來,顫聲道︰“放開他,放開他………他絕沒有惡意。”

    黑珍珠道︰“但他為什麼不肯說?他究竟想隱瞞什麼?”

    甦蓉蓉目中已流下淚來,黯然道︰“我知道他不肯說,只不過是怕我們傷心而已。”

    她話未說完,已是位不成聲,李紅袖、宋甜兒、黑珍珠三個人也似全都站不住了三個人一瞪著胡鐵花。

    胡鐵花瞧見她們那種眼色,心里就好像被針在刺著似的,他直到此刻,才懂得傷心的滋味。

    突然間,一個人飛也似的沖了進來。

    這人赫然正是李玉函。

    一見到他,李紅袖她們的眼楮里就似將冒出火來。

    李紅袖高聲道︰“你這惡賊,你居然還敢來見我們?”

    宋甜兒顫聲道︰“你把我們的楚留香怎麼樣了?”

    黑珍珠厲聲道︰“你最好快快殺了我,否則我遲早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胡鐵花怒喝道︰“惡賊,你敢和我一決生死麼?”

    四個人一破口大罵,李玉函竟仍完全沒有听到。

    只見他的臉色竟比李紅袖他們更悲傷,更可怕,他眼楮里布滿了血絲,全身都在不停的發來。

    胡鐵花他們反而不禁覺得很奇怪了,正猜不出他怎會變得如此模樣,柳無眉忽然也沖了進抖。

    她神情不但很悲傷,而且像是很驚惶。

    她竟沖到李玉函面前,緊緊抱住了他,顫聲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李玉函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去撫摸她凌亂的頭發,他目光中充滿了悲痛,也充滿了憐惜。

    柳無眉忽然放開他,自袖中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她竟一刀向自己的心窩刺了下去。

    李玉函發了瘋似的抱住她,哼聲道︰“你怎麼能這樣做,快住手。”

    柳無眉已是淚流滿面,道︰“我已拖累你這麼久,求求你,讓我死吧,我死了之後,別人就會原諒你的。”

    李玉函跺腳道︰“你死了之後,我還能活下去麼?”

    柳無眉身子一陣顫抖,手中的匕首“當”的落在石板上,她也緊緊抱住了李玉函,放聲大哭起來。

    胡鐵花他們全都瞧得怔住了,誰也猜不出這夫妻兩人究竟為了什麼變成如此模樣?這莫非又是在做戲?只听柳無眉痛哭著道︰“其實我又怎麼舍得離開你,只不過,我覺得你已為我犧牲得太多了,我怎忍再讓你陪著我受苦。”

    李玉函柔聲道︰“自從你來了,我每一天,每一個時辰都是快樂的,怎麼能說是受苦?”

    柳無眉道︰“那麼,我們不如走吧!去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的住下來,什麼人都不見。”

    李玉函道︰“可是你………”

    柳無眉淒然一笑,道︰“我也許還能活幾個月,等這幾個月………”

    李玉函忽然打斷了它的話,柔聲道︰“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死,我要你永遠活下去。”

    柳無眉道︰“可是現在………”

    李玉函道︰“現在我們並沒有絕望,我們至少還有這五個人在手里。”

    胡鐵花他們越听越不明白,越听越奇怪。

    柳無眉為何要死?他們為什麼………

    突听李玉函一聲大喝,道︰“站住,你若敢再往前走,我就要他們的命。”

    他不知何時已將那暴雨梨花釘對準了胡鐵花他們的身子,另一只手緊緊拉住柳無眉,像是生怕失落了她。

    石階上有人嘆了口氣,道︰“到了現在你還不肯放手麼?你這是何苦?”

    這聲音竟赫然正是楚留香的。

    楚留香竟沒有死。

    是誰救了他?

    胡鐵花他們又驚又喜,失聲呼道︰“楚留香是你麼?”

    他們已用不著回答,只因為他們終于又見到了楚留香。

    楚留香正站在最下面一級石階上,果然不敢再往下面走一步,只因他深深知道暴雨梨花釘的威力。

    現在,胡鐵花他們五個人擠在一間並不大的石室中,每個人都在暴雨梨花釘的威力控制之下。

    他們根本沒有閃避的余地。

    胡鐵花跳了起來,大笑道︰“老臭蟲,你果然沒有死,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天下有誰能要你的命。”

    楚留香雖然在微笑,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但這次若非有人救我,我的命就已經被人要去了。”

    胡鐵花道︰“真有人來救了你?是誰?”

    楚留香道︰“你猜不出。”

    胡鐵花道︰“我實在猜不出。”

    楚留香嘆道︰“你自然猜不出,只因我自己也想不到救我的人竟是李觀魚李老前輩”

    胡鐵花又怔住了,失聲道︰“兒子想要你的命,老子怎會去救你?”

    楚留香苦笑道︰“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更沒有要我命的意思,所有的事,全都是這位李公子賢伉儷兩人安排出來的。”

    胡鐵花道︰“可是,帥一帆那些人,豈非全是受了李觀魚所托而來的麼?”

    楚留香道︰“這只不過是李公子在假傳聖旨而已,兒子替老子說話,別人自然不會懷疑。”

    胡鐵花道︰“那麼李觀魚為何不否認?”

    楚留香道︰“只因李老前輩七年前練功岔了氣,全身都已僵木,連話都說不出了。”

    胡鐵花越听越奇怪了,道︰“他既已全身僵木,又怎能出手救你呢?”

    楚留香嘆道︰“李老前輩一生正直,最重江湖道義,他眼看著不平的事在他眼前發生,而且還假借他的的名字,心里的難受和氣憤,你我只怕是想像不到的,但他卻又偏偏只能眼睜睜地望著,連動都不能動。”

    胡鐵花一拍巴掌,道︰“莫非是他氣極之下,那一股久已被憋死的真氣,竟又被怒火所激動了麼?”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

    胡鐵花笑道︰“後面的事,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楚留香道︰“哦!”

    胡鐵花道︰“柳無眉正要殺你時,瞧見李老前輩忽然又能走動說話了,自然要大吃一驚,一個人眼見自己的陰謀就要被揭穿,誰都會害怕的。”

    楚留香道︰“不錯。”

    胡鐵花道︰“等她再想殺你時,那五個老頭子自然就不會再讓她下手,那時李玉函只怕更嚇得連魂都沒有了,所以立刻就追到這里來。”

    楚留香微笑道︰“十成中你居然猜中了九成,這倒真難得的很。”

    胡鐵花道︰“但你既然能找到這里,為什麼不將那幾個上了當的老頭子也帶來呢?”

    楚留香緩緩道︰“我自己的事,自然還是應該由我自己來解決。”

    胡鐵花道︰“你能解決得了麼?”

    楚留香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解決不了的事,至少我到目前還未遇見過。”

    這件事可留到以後慢慢再說,但他們兩人都一直在說個不停,竟似忘了這是什麼時候,這是什麼地方,更好像全未瞧見李玉函和柳無眉還在一旁虎視眈眈,宋甜兒她們一旁實在瞧得奇怪得很。

    最令她們傷心的是,楚留香非但沒有對她們說話,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們一眼,反而和胡鐵花說個不停。

    這其中只有甦蓉蓉知道楚留香的心意,她知道他們此刻正是想用這些話來分散李玉函的注意力。

    只要李玉函稍有疏忽,楚留香立刻就可以奪下他手里的‘暴雨梨花釘’,楚留香出手之快,甦蓉蓉更清楚得很。

    怎奈李玉函的眼楮還是瞬也不瞬的瞪著楚留香,他的手還是緊緊扣住那一匣‘暴雨梨花釘’。

    楚留香無論說什麼,他竟似全都听不見,但只要楚留香的手一動,他的暴雨梨花釘,立刻就會發射出來。

    甦蓉蓉不禁在暗中嘆了口氣,因為她已看出楚留香在想奪下李玉函手里的梨花釘,只怕比在虎口中拔牙還要困難。

    突听李玉函厲聲道︰“你們說完了麼?”

    胡鐵花道︰“你難道也想說話?好,那麼我先問你,楚留香究竟和你有什麼仇恨?你為什麼要如此害他?”

    李玉函居然也長嘆了一聲,道︰“他和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要殺他,實在情不得已。”

    胡鐵花怒道︰“你這是在說話,還是在放屁。”

    李玉函也不生氣,竟又嘆息了一聲,道︰“有許多事,我也知道你絕不會懂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許多事我本來的確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現在卻漸漸想通了。”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道︰“最令我想不通的就是,你們既然放過我,為什麼又要殺我呢?”

    他又笑了笑,按著道︰“後來我才想通這道理,因為我已發現你們根本沒有救過我。”

    柳無眉道︰“你………你難道忘了那天在石觀音的秘谷中………”

    楚留香听到了她的話,道︰“不錯,那天你的確殺了不少人,但卻並不是為了救我,只因那時我已經逃出來了,你不殺那些人我也可以逃得出去的。”

    柳無眉冷笑道︰“你既不肯承我的情,我也沒法子。”

    楚留香道︰“你雖未救過我,我還是很感激你,只因若非你出手相救,龜茲王父女和胡鐵花他們只怕已死于石觀音的毒酒。”

    柳無眉道︰“你居然還未忘記這件事,倒也難得得很。”

    楚留香道︰“我自然不會忘記,因為我一直在奇怪,你們是見到甦蓉蓉她們之後到沙漠去的,怎會一到沙漠,就能找得到石觀音那秘谷里?那秘谷不但地勢偏僻,人跡罕至,而且谷中道路錯綜復雜,但你們卻像是輕車熟路,來去自如,這豈非是件怪事?”

    胡鐵花聳然道︰“不錯,听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奇怪了。”

    楚留香道︰“還有,石觀音用毒的功夫極精,她配制出來的毒酒,別人自然無法化解,所以她瞧見胡鐵花他們喝了她的毒酒後,就立刻走了,因為她認為世上絕沒有人能解得了他們的毒,所以才會那麼放心。”

    他眼楮盯著柳無眉,緩緩按著道︰“但你卻輕描淡寫的就將他們中的毒解了,這豈非又是件怪事。”

    胡鐵花抬手道︰“不錯,她若不知道石觀音那種酒的毒性,怎麼能為我們解毒呢?”

    柳無眉一雙春花般的玉手,緊緊捏著她自己的衣襟,道︰“這兩件事你難道………難道已經想通了麼?”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這兩件事雖然很難解釋,但卻也是你們留下來的唯一漏洞,若非這兩件事,我只怕永遠也猜不出你的真實身份。”

    柳無眉的指節已捏得發自,但一雙手還是在不停的發抖,道︰“你………你現在難道已猜出了我的真實身份?”

    楚留香道︰“我先問你,一個人若是根本就沒有去過石觀音那秘谷,他能在谷中來去自如麼?”

    柳無眉咬了咬嘴唇,道︰“不能。”

    楚留香道︰“一個人若不知道石觀音那杯毒酒的成份,能解得了那杯酒的毒麼?”

    柳無眉道︰“不能。”

    楚留香道︰“若非是石觀音很親近的人,既無法知道那秘谷的出入道路,也不會知道那毒酒的成份,是麼?”

    柳無眉忽然大笑起來。

    她似乎已不能控制自己,一直神經質的格格笑個不停。

    胡鐵花忍不住道︰“她………她究竟是什麼人呢?”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一字字道︰“你難道還想不到她也是石觀音的門下弟子。”

    柳無眉竟也是石觀音的門下弟子。

    這句話說出來,連胡鐵花都大吃了一驚。

    李玉函更是面色大變,厲聲道︰“她若也是石觀音門下子弟,那天為何要將她的同門全都殺死?”

    楚留香冷笑道︰“石觀音既然已經想到龜茲國去稱王稱霸了,帶著這麼多徒弟,豈非反成了累贅?”

    李玉函道︰“你………你認為那是石觀音要她將那些人殺死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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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殘暴之尤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他立刻接著又道︰“就因為那些人也想不到她會下這毒手,所以才對她全沒有防備,否則以她一人之力,又怎能在片刻中殺死那麼多人。”

    李玉函道︰“如此說來,你認為就因為它是石觀音最親近的人,所以她才要殺你,是麼?”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沒有別的解釋。”

    李玉函道︰“那麼我呢?”

    楚留香嘆道︰“你只怕也上了她的當,被她利用了。也許她根本就是石觀音派到江南來臥底的奸細,所以才嫁給你,用‘擁翠山莊’少莊主夫人的名義來作掩護,自然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李玉函道︰“她既是石觀音的死黨,為何卻去解了胡鐵花他們中的毒?”

    楚留香道︰“只因那時我已殺了石觀音,她見到大勢已去,所以才去救了他們,也好為日後留個退步,反正胡鐵花他們若是死了,對她也S什麼好處。”

    李玉函忽也大笑起來。

    他笑聲中竟充滿了悲憤之意,像是有滿心怨氣。

    他大笑著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實在太聰明了,只可惜聰明得過了度。”

    楚留香道︰“我難道說錯了麼?”

    李玉函嘶聲道︰“你自然沒有說錯,無所不知的楚留香怎會錯呢?現在無論你怎麼說,反正已全都沒什麼關系了。”

    他目中以已冒出火來,人孔道︰“只因你現在反正已非死不可,否則我就立刻殺了她們。”

    胡鐵花吃驚道︰“你瘋了麼?”

    李玉函吼道︰“不錯,我的確瘋了,但你若換了我,你只怕比我瘋得更厲害。”

    他的手顫抖著,隨時都可能將那‘暴雨梨花釘’的機簧撥動,若換了別人,怎麼敢再刺激他。

    但胡鐵花卻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人吼道︰“到現在為止,你還要庇護她?”

    李玉函也大吼道︰“當然。”

    胡鐵花的吼聲更大,怒道︰“到現在為止,你難道還不相信它是石觀音那女魔的門下?”

    柳無眉本已垂下頭,忽又抬起頭來,厲聲道︰“不錯,我本是石觀音門下,但我從來也沒有瞞著他。”

    胡鐵花怔了怔,瞪著李玉函道︰“你早已知道它是石觀音派到江南來臥底的奸細,還要娶她作老婆,除了她之外,天下的女人難道都死光了不成?”

    柳無眉緊緊握著李玉函的手臂,不讓他說話。

    她自己的手也在發抖,顫聲道︰“什麼惡毒的話都被你們說盡了,能不能也讓我說幾句話?”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正在洗耳恭听。”

    柳無眉道︰“石觀音所收的弟子,只有我和曲無容是從小就跟著她長大的,我們兩人都是孤兒,甚至連自己父母的名姓都不知道,她本來替我取了個名字,我到這里後,才指柳為姓,易名無眉。”

    楚留香道︰“曲無容的名字,莫非也是容貌被毀之後才更改的麼?”

    柳無眉道︰“不錯,她本來叫做無思,我本來叫無憶。”

    楚留香嘆了口氣,哺哺道︰“無思、無億、無花……唉!”

    柳無眉道︰“她雖然想要我們無思無憶,怎奈我們卻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每個人長大了都會思念自己的父母,我們自然也不例外,怎奈她卻始終不肯說出我們的父母是誰,我們只要一提這件事,她就會發脾氣。”

    楚留香嘆道︰“她對她門下子弟的手段,我是親眼瞧見過的。”

    柳無眉道︰“她只有對我和曲無容兩人特別好些,不過曲無容的性情比較孤僻剛強,又不會說討她歡喜的話,我卻比較……”

    胡鐵花冷笑截口道︰“你卻比較會拍人的馬屁,這我倒知道的,你若想討人歡喜時所說的話,听得人耳朵都要流出油來。”

    柳無眉根本不理他,只是按著道︰“在別人眼中看來,石觀音好像真的是石頭雕成的,但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她也有人的弱點。”

    楚留香道︰“哦!”

    柳無眉道︰“有時侯,她也會覺得憂愁煩惱,寂寞痛苦,到了這種時候,她也會借酒澆愁,而且常會喝得大醉。”

    胡鐵花失聲道︰“想不到石觀音還有這麼樣一件好處。”

    柳無眉道︰“就因為她對我比較親近,所以常常要我陪她一齊喝酒,有一天她又喝醉了,竟對我說出一件秘密。”

    楚留香道︰“什麼秘密?”

    柳無眉道︰“那天喝到天快亮的時候,她已醉得眼楮發直,忽然告訴我,曲無容的父母就是被她殺死的。”

    楚留香動容道︰“她難道就為了要收曲無容做徒弟,所以就殺死它的父母?”

    柳無眉道︰“正是如此。”

    她的聲音已因激動而嘶啞,沉默了半晌,才接著道︰“我听了它的話,又是吃驚,又是害怕,當時我就想到,曲無容的父母既是被她殺死的,那麼我的父母呢?”

    听到這里,胡鐵花也不禁為之動容,忍ㄕ竁D︰“你為什麼不趁她喝醉時問問她?”

    柳無眉道︰“我自然問過她,她卻說,我的身世和曲無容不同,我是別人的棄嬰,連她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再問她,她就拉我痛哭起來,說她自己連一個親人都沒有,始終將我當做她親生的女兒一般看待。”

    胡鐵花忍不住又道︰“她一哭,你就相信了麼?”

    柳無眉揉了揉眼楮,道︰“我雖然不信,卻也找不出什麼證據,更不敢將這秘密告訴曲無容,因為我若告訴了她,反而等于害了她。”

    楚留香哎道︰“不錯,石硯音若知道曲無容已發現道秘密,她絕不會再留她活在世上的。”

    柳無眉道︰“從那天晚上之後,我表面上看來雖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其實的心里已經變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麼樣和她親近了。”

    地出出的嘆息了一聲,按著道︰“曲無容的變化卻比找更大,她年紀越長,對石觀音就越疏遠,她就好像是一朵在空谷中的幽蘭,看來總是那麼冷漠,那麼高貴,那麼憂郁,那麼美,我雖然是個女人,但連我都覓得她實在是真美,美得令人不敢去沾染她,更不敢去攀折她。”

    胡鐵花扼腕長嘆道︰“只可惜我們竟無緣一睹她那時的顏色。”

    柳無眉黯然道︰“只可惜天妒紅顏,我……我實在也末想到石觀音竟會毀去她的容貌……”

    胡鐵花道︰“你也知道那是石觀音下的毒手?”

    柳無眉道︰“我知道。”

    她咬著牙接道︰“我知道這件事後,更覺得無法和石觀音相處了,她雖然再三告訴我,叫我放心,說她絕不會向我下毒手的,可是在我眼中,她已變成了一條毒蛇,她只要瞧我一眼,我ㄤL法忍受。”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你難道是逃出來的麼?”

    柳無眉道︰“我沒有逃,我若想逃,也就活不到現在了。”

    楚留香道︰“那麼你……”

    柳無眉道︰“我只是說︰我已是大人了,已經應該出來見見世面,我從小就生長在那荒漠的窮谷中,連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所以找求她放我出來。”

    楚留香道︰“她怎麼說?”

    柳無眉道︰“她什麼都沒有說,只問我,什麼時候要走?”

    楚留香道︰“你怎麼說?”

    柳無眉道︰“那時我只覺連一天都耽不下去了,我就說︰最好是明天。”

    楚留香道︰“她難道居然答應了麼?”

    柳無眉道︰“她听了我的話,沉默了很久,忽然說︰“好,我今天晚上替你餞行。”我也想不到她居然會答應,真是開心極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開心得只怕還太早了些。”

    柳無眉道︰“當天晚上,她果然準備了酒菜為我餞行,我……我究竟是她養大的,想到明天就要和她分別,心里也不免有些傷感,想到她竟如此爽快的讓我走,又不免對她恨感激,所以那天晚上,我又陪她喝了一夜。”

    听到這里,胡鐵花似也隱隱覺出她話中的惡意,心里竟也有些為她緊張起來,忍不住問道︰“第二天呢?”

    柳無眉面上卻木無表情,淡淡道︰“第二天早上,她就送我出谷,放我走了。”

    胡鐵花怔了怔,道︰“她就這樣放你走了麼?”

    柳無眉沉默了很久,面上雖然什麼表情都沒有,臉色卻蒼白得可怕,眼楮里更充滿了怨毒之色。

    她一字字緩緩說道︰“她就這樣放我走了,因為她算準我一定會回去的。”

    胡鐵花道︰“為什麼?”

    柳無眉道︰“我還未走出五百里,就覺得腹痛如絞,就好像有條極小的毒蛇在我的腸子里蠕動著,用毒才在咬著我的心肝。”

    胡鐵花听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道︰“酒……酒中有毒?”

    柳無眉咬著牙,道︰“不錯,酒中有毒,所以她算準我一定會爬著回去求她,否則我就要死在沙漠里,連收尸的人都沒有。”

    胡鐵花怒道︰“她既已答應放你是,為什麼又要在酒中下毒?”

    柳無眉嘶聲道︰“因為她要我知道它的厲害,要我永遠不敢背叛她,要我跪在地上求她……她喜歡看別人哀求它的樣子。”

    胡鐵花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幸好這人現在已經死了。”

    柳無眉已接著道︰“她雖然陰險毒辣,卻還是忘記了一件事。”

    胡鐵花道︰“什麼事?”

    柳無眉道︰“她忘了自己喝醉酒的時候,曾經告訴我許多秘密。”

    胡鐵花道︰“她難道將解毒的秘密也告訴了你?”

    柳無眉冷冷道︰“我是它的門下,自然也學會不少下毒解毒的本事,否則閣下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胡鐵花只有揉鼻子,無話可說。

    楚留香道︰“但她對你下的毒,卻必定是她未曾教給你解法的,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下的是什麼毒,又如何去解?”

    柳無眉道︰“這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她卻告訴過我,罌粟雖能使人沉淪,但有時卻也是止痛解毒的良藥,因為它能使人完全麻醉,根本忘記了痛苦,所以我早就偷偷藏了一匣自罌粟提煉出的白色粉末,因為我隨時都在提防著她下毒手。”

    楚留香道︰“一旦一個人若是終日在麻醉中,又與死何異?”

    柳無眉道︰“我自然也知道若以罌粟來止痛,實在無異飲鴆止渴,但是那時我實在已痛得無法忍受,而且我寧死也不願再回去求她,永遠做它的奴隸。”

    楚留香長嘆道︰“于是你就做了罌粟的奴隸。”

    柳無眉黯然垂下了頭,她不願破人看到她的臉。

    她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

    ※※※

    胡鐵花怔了怔,道︰“我明明听到你在屋里窮叫,又怎能出來暗算人呢?你……于會分身術吧?”

    柳無眉道︰“罌粟止痛雖已不如從前有效,但也用不著那麼多時候,我听得你們已走出院子,就要一個小丫頭裝出我的呻吟聲,每個人痛苦時聲音都會變樣子的,所以你們就算覺得聲音有異,也不會懷疑。”

    胡鐵花道︰“你將暴雨梨花釘拋在樹林里,自然也是為了怕被我們發現了。”

    柳無眉道︰“嗯!”

    胡鐵花道︰“你們根本沒有去找那七根指頭的老前輩,因為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那麼樣一個人,是麼?”

    柳無眉笑了笑,道︰“非但沒有他這個人,就連“熊老伯”也是杜撰的。”

    胡鐵花道︰“你們故意說是要去找人,就因為你們已花了廿萬兩銀子買了個凶手,他行刺的時候,你們一定不能在場,否則你們就不必找他來了。”

    柳無眉道︰“正是如此。”

    胡鐵花道︰“誰知他卻被楚留香捉住了,你們怕泄漏機密,就只有將他殺了滅口。”

    柳無眉道︰“一點也不錯。”

    胡鐵花瞧著楚留香,苦笑道︰“我現在才知道你真是個活諸葛,簡直料事如神。”

    柳無眉面上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道︰“這些事,你難道早已猜到了麼?”

    楚留香嘆道︰“但我實在猜不出你為何要殺我?你既非為石觀音報仇,卻是為了什麼呢?”

    柳無眉又沉默了許久,緩緩道︰“是為了我自己。”

    楚留香訝然道︰“你自己?你自己難道和我有什麼仇恨?”

    柳無眉道︰“我和你並沒有仇恨,但是你不死,我就得死。”

    楚留香更驚訝,道︰“為什麼?”

    柳無眉黯然道︰“近年來,我毒發的次數越來越密,需要的罌粟也越來越多,我帶出來的那一匣早已用完了,要到江湖上去搜購,更不知有多麼困難,我也知道像這樣子下去,我縱不死于石觀音之毒,也要死于罌粟之毒。”

    楚留香道︰“確是如此。”

    柳無眉道︰“我自己受苦倒沒什麼,但……但我實在不忍拖累了他,他為了我這病,為了去找罌粟,已不知花了多少錢,受了多少苦。”

    李玉函面色慘白,咬牙道︰“這件事你不必說的。”

    柳無眉淒然道︰“事已至此,我一定要將所有的事全都說出來……”

    胡鐵花道︰“你早就該說出來了。”

    柳無眉道︰“據我所知,石觀音平生只怕一個人,她曾說過,這人簡直是它的克星,她所有的本事,若用到這人面前,就變得不值一文。”

    胡鐵花失聲道︰“哦!世上還有這麼樣一個人麼?是誰?”

    柳無眉並不回答,只是按著道︰“所以找就想,這人只怕能解了石觀音的毒。”

    胡鐵花道︰“你發覺自己中毒的時候,就該去找這人了。”

    柳無眉道︰“我雖然早已想去找他,可是又一直不敢。”

    胡鐵花道︰“你怕什麼?”

    柳無眉道︰“只因他不但是世上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他的性格根本無法捉摸,脾氣更是喜怒無常,既不明是非,也不辨善惡,只要他高興,他什麼事都做得出,殺死個把人,在他說來簡單比捏死只螞蟻還容易。”

    胡鐵花冷冷道︰“這樣的人,我倒想和他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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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死我活


    柳無眉瞟了他一眼,目中滿是輕蔑之色,好像在說︰“就憑你胡鐵花,一萬個也斗不過人家一個。”

    但這話她並沒有說出來,她只是嘆著氣道︰“我雖然不敢去見他,情勢卻逼得我非去見他不可。”

    胡鐵花忍不住問道︰“你到底見到了他沒有?”

    柳無眉道︰“見著了。”

    胡鐵花道︰“他是不是能解你的毒呢?”

    柳無眉道︰“他自然能解,但他卻有個條件。”

    胡鐵花道︰“什麼條件?”

    柳無眉嘆道︰“他也沒什麼別的條件,只不過問我要一件東西。”

    胡鐵花已緊張起來,已隱約猜出那人要的是什麼。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他要的是什麼東西?”

    柳無眉一字字道︰“他要的是楚留香的人頭。”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全都怔住。

    餅了很久,胡鐵花才瞧著楚留香笑道︰“你腦袋里究竟有什麼寶貝,為什麼想要你腦袋的人竟有那麼多?”

    柳無眉垂下了頭,緩緩道︰“我和你無冤無仇,本不忍為了這種事殺你的,但那人卻說,我中毒已深,最多只有兩三個月的壽命了,在這兩三個月里,我若不能提著你的腦袋去見他,就只有趕快準備後事了。”

    楚留香情不自禁揉了揉鼻子,道︰“現在已經過了多久?”

    柳無眉道︰“已兩個月。”

    楚留香道︰“那人說的話靠得住麼?”

    柳無眉道︰“你若知道他是誰,就絕不會懷疑他的話了。”

    胡鐵花冷笑道︰“我倒末想到你竟是如此怕死的人。”

    柳無眉目中流下淚來,顫聲道︰“我並不是怕死,我只不過是……是……”

    胡鐵花道︰“是什麼?”

    李玉函忽然嘶聲道︰“她只是為了我,她不忍拋下我一個人去死,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吧?”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明白了。”

    李玉函怒吼道︰“你現在總該知道,她並不是石觀音的奸細,更不是任何人的奸細,地想要你的命,只不過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已。”

    楚留香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點我絕不怪她,她這樣做本是應該的。”

    李玉函似也想不到他反倒幫柳無眉說起話來,怔了半晌,嗄聲道︰“既然如此,你就索性成全了她吧!”

    楚留香悠然道︰“我方才已說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所以找雖然很想幫它的忙,但至少也得先為自己打算打算。”

    他凝注著李玉函微笑道︰“若要你砍下自己的腦袋去幫別人的忙,你肯不肯?”

    李玉函蒼白的臉已漲紅了,怒道︰“這個忙你不幫他不行。”

    楚留香道︰“哦?”

    李玉函道︰“你若不肯死,我就要他們五個人的命,你總不忍眼見看著他們五個人為你而死吧?”

    楚留香道︰“你若殺死了他們,你們夫妻……”

    林玉函大吼道︰“我們夫妻反正不想活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看來你們的確是個痴情的人,為了自己的老婆,竟不惜做這種事……但你為什麼不直接用這暴雨梨花釘夾殺我呢?”

    李玉函咬著牙,嘶聲道︰“我沒有殺死你的把握,這已是我最後一注,我絕不能冒險。”

    楚留香微笑道︰“至少你這句說的倒是老實話。”

    李玉函道︰“現在話已說盡,你再拖下去也沒有用了,我再給你片刻考慮,等我數到五字,你不死,他們就得死。”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數到五?……你為何不只肯數到三呢?那樣豈非更緊張刺激得多。”

    李玉函鐵青著瞼,道︰“一。”

    他連聲音都已緊張得嘶啞,說了兩次,才說出這個“一”字來,只因他知道楚留香若不肯死,那麼非但胡鐵花、甦蓉蓉、李紅袖、宋甜兒、黑珍珠都得死,他們夫妻兩人也休想再活下去了。

    楚留香現在卻不像想死的樣子。

    李玉函嗄聲道︰“二。”

    楚留香居然微笑了起來。

    李玉函實在不願看到這微笑,只有瞪著甦蓉蓉她們,他自然知道她們絕沒有一個人會說︰“楚留香,你死吧!讓我們活下去,我們都是你最親近的人,你若為我們死了,天下的人都會贊揚你。”

    他並不希望她們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希望她們說︰“楚留香,你千萬不能死!讓我們死吧!我們都是無足輕重的人,死了也沒什麼關系。”

    他更希望她們會說︰“我們能為你而死,死也瞑目了,但願你莫要忘記我們,每到春秋忌日,你能在我們墳前燃一炷香,我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因為他知道她們若說出這些話,就必定會造成一種壯烈的、悲痛的、銷魂的情緒和氣氛。

    他也知道楚留香是個很多情的人,一定會被這種話打動,甚至會熱血奔騰,不能自制。

    到了那時,他就算不想死,也會死了。

    但甦蓉蓉她們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她們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靜靜的等著,既不悲傷,也不激動。

    李玉函既是驚奇,又是失望,這些人竟連一絲傷感的情緒都沒有,他們難道都不是有血有肉的人麼?

    李玉函緊張得連“三”字都說不出來了。

    楚留香忽然微笑著道︰“我現在才明白了兩件事。”

    李玉函脫口問道︰“什麼事?”

    楚留香道︰“我現在才知道‘擁翠山莊’的子弟的確都不會做壞事的,因為你非但不懂得該如何去做壞事,甚至連該如何嚇人都不懂。”

    他微笑著接道︰“你若想叫別人怕你,你自己就千萬不能害怕,你自己若先害怕起來,別人又怎麼會怕你呢?”

    胡鐵花大笑道︰“不錯,這就正如懂得說笑話的人,自己絕對不會笑,他自己若先大笑起來,那麼無論他說的笑話多有趣,別人也不會覺得好笑的。”

    李玉函怒道︰“你們以為……”

    楚留香根本不讓他說話,截口道︰“像你們這樣的世家子弟,還有個最大的毛病。”

    李玉函幾乎又忍不住要問︰“什麼毛病?”

    但他總算沒有問出來,卻大吼道︰“四。”

    楚留香根本不理他,悠然道︰“你們最大的毛病就是江湖歷練太少,因為你們根本用不著自己到江湖中去掙扎,去奮斗,你們的地位一生出來就注定要比別人高些,所以你們大都免不了有些目空一切,所以也就難免會粗心大意。”

    他突然指著李玉函手里的‘暴雨梨花釘’道︰“譬如說,這‘暴雨梨花釘’現在正是你的救命護身符,你夫妻兩人現在什麼事全都要靠它了,但你事先有沒有將它檢查一遍,看看它的機簧是不是有了毛病?看看這匣子是不是空的?”

    李玉函像是忽然挨了一鞭子,嗄聲道︰“暴雨梨花釘從來萬無一失……”

    楚留香道︰“世界上並沒有一件事是永遠不會出錯的,連太陽都有被天狗星吞沒的時候,這暴雨梨花釘又怎會絕對萬無一失,也許它里面忽然生銹了呢?也許忽然有幾個小蟲鑽進去,塞住了它的釘孔。”

    李玉函連鼻子上都沁出了汗,手也抖得更厲害。

    楚留香淡淡道︰“何況,它就算真的是萬無一失也沒有用,因為它根本就是空的,昨天晚上我們對付“天羅地柏”夫妻時,已將里面的梨花釘全射了出去。”

    李玉函忽然大笑了起來。

    他狂笑著道︰“你以為我是二歲的小孩子,就憑你這幾句話就可以將我呀倒?老實告訴你,你說的話,我連一個字也不相信。”

    他嘴里雖說得如此堅定,其實心里卻已動搖,因為有信心的人絕不會這麼樣笑的,這種笑一定是在掩飾心里的不安。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不信,為何不自己瞧瞧?”

    李玉函吼道︰“我用不著瞧,根本用不著。”

    他嘴里在說“周不著”的時候,眼楮已忍不住向那只發光的銀匣上去瞧了,手也忍不住在上面摸索。

    其實,這匣子是不是空的,他根本就瞧不出,更摸不出來,他只是神經緊張,已無法控制自己。

    就在他眼楮和手開始移動的這一剎那間,楚留香就像是一枝箭,一道閃電,忽然竄了過去。

    李玉函又驚又怒,但已閃避不及了。他的反應和動作固然也很快,但卻沒有任何人的動作能比楚留香更快。

    等他發現自己已上當的時候,楚留香已抬起了他的手,掙扎中,也不知是誰的手觸動了梨花釘的機簧。

    只听“蓬”的一聲銀光如電,暴射而出。

    按著,又是一連串“篤篤”之聲,二十七枚梨花釘已全都尉在屋頂上,竟全都釘入石頭里。

    李玉函全身的精神力氣,也彷佛全都隨同這暴雨梨花釘射了出去,他整個入似乎忽然虛脫。

    “當”的一聲,梨花釘匣也跌在地上。

    這件事全都發生在剎那間,梨花釘射出時的聲音,釘入石頭時的聲音,釘匣落地時的聲音,幾乎是同時發出來的。

    然後,就是死一般靜寂。

    只見楚留香左手托住李玉函的右手,右肘抵在李玉函的左脅間,李玉函卻像是已失去了魂魄,眼楮既未望著楚留香,也末看別人,只是痴痴的擬注著那二十七枚已釘在石頭里的梨花釘。

    然後,兩行淚珠緩緩自他眼角流了下來。

    柳無眉本似想沖向楚留香的,但腳步剛踏出,卻頓住。

    她也沒有瞧楚留香一眼,只是痴痴的望著李玉函,那只美麗的眼楮里,充滿了感傷,充滿了悲痛,也充滿了說不盡的情意。

    她沒有流淚,但那眼色卻比流淚更悲哀。

    楚留香一擊得手,胡鐵花、甦蓉蓉她們自然喜極,但卻沒有一個歡呼出聲來,甚至沒有人說話。

    每個人似乎部被夫妻兩人的深情所感動,不忍再刺激他們了,因為他們做出來的事固然可恨,但他們的遭遇卻實在可憐。

    宋甜兒蒙著眼楮,忽然輕輕泣了起來。

    永遠沒有人能預測少女們會在什麼時候流淚,因為她們隨時隨地,都可能為了任何事而流淚。

    她們會為愛兩流淚,也會為恨而流淚,她們會為一些美麗的事物而流淚,也會為了一些丑惡的事物兩流淚。

    她們會為悲傷而流淚,也會為快樂而流淚。

    她們甚至可能不為什麼事就流下淚來。

    但宋甜兒這眼淚卻顯然是很真摯的,她似乎已忘了這夫妻兩人就在片刻前還是它的仇敵,還要殺她。

    她哭得那麼傷心,使人忍不住要以為她寧願割下楚留香的頭顱,來救這夫妻兩人的性命。

    李紅袖、甦蓉蓉,和黑珍珠的眼楮竟也漸濕了。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女人、女人……女人真是妙得很。”

    楚留香苦笑道︰“被她們這麼樣一哭,連我都忍不住以為該死的是楚留香我了。”

    李紅袖忽然道︰“你……你準備將他們怎麼樣?”

    楚留香沉吟著,緩緩道︰“他們已經有七次要殺我。”

    李紅袖道︰“但以後他們絕不會再害你了。”

    甦蓉蓉柔聲道︰“我方才听他們說,他們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安安靜靜的過幾個月,你……你就成全了他們吧!”

    黑珍珠道︰“不錯,你放了他們吧!”

    楚留香望著胡鐵花,道︰“你的意思呢?”

    胡鐵花道︰“不能放……”

    他話末說完,宋甜兒跳了起來,跺著腳道︰“為什麼不能放?”

    李紅袖道︰“你這人為什麼這樣狠心呢?”

    胡鐵花長嘆了一聲,道︰“現在我們若讓他們走,實在等于殺死他們一樣,因為柳無眉已活不長了,她一死,李玉函還能活下去麼?”

    甦蓉蓉她們全都怔住了。

    李紅袖道︰“你……你難道想救他們?”

    胡鐵花嘆道︰“他們若殺了楚留香,固然是我的仇人,但現在他們並沒有殺死楚留香,卻救過我的命,所以他們不但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恩人。”

    他挺起胸,大聲道︰“我胡鐵花難道還會眼看著救命恩人中毒而死麼?”

    宋甜兒忽然抱住了他,破涕為笑,嬌笑著道︰“你真是個好人。”

    她甜笑的笑靨距離胡鐵花的臉已不到一寸。

    胡鐵花呻吟著道︰“你若再抱住我不放,我就要變成壞人了。”

    宋甜兒放開手,臉已有些紅了,面頰上的淚珠卻還未乾,看來就像是一只還帶著露珠的紅隻果。

    胡鐵花大笑著走到鐵柵前,道︰“你只要說出能救你的那個人是誰,我們就可以幫你去向他要解藥,他若不肯給,嘿嘿……我不打扁他的頭才怪。”

    李玉函仍然痴痴的望著那銀星般嵌在屋頂上的銀釘。

    柳無眉仍然痴痴的望著李玉函。

    夫妻兩人竟像是全都沒有听到他在說什麼。

    甦蓉蓉柔聲道︰“你說吧,只要你說出來,他們一定有法子能將解藥要回來的。”

    李紅袖伸手自鐵柵間拉住柳無眉的手,道︰“無論多麼困難的事,楚留香都有法子辦得到的。”

    柳無眉目中終于流下淚來,黯然道︰“你們實在太好了,你們對我的好意,我今生只怕再也無法報答。”

    李紅袖笑著道︰“你說出來,就算報答了我們。”

    柳無眉忽然甩脫它的手,嗄聲道︰“我不能說。”

    李紅袖道︰“為什麼?”

    柳無眉流淚道︰“因為我若說出來,非但沒有用,反而害了你們,我現在……現在實在不忍再害你們了。”

    李紅袖道︰“你難道怕他們去為你要解藥時被那人殺了麼?”

    柳無眉道︰“嗯!”

    李紅袖笑道︰“你未免太看輕他們了。”

    宋甜兒跺腳道︰“到現在你難道還不相信他們有多大本事?”

    柳無眉淒然一笑,道︰“若有人能從那人手上將解藥奪來,我也不至于苦苦要殺楚留香了,你想,我既然能要帥一帆、蕭玉劍、天羅地網這些人來害楚留香,自然也就能要他們去為我求解藥,我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胡鐵化鐵眉道︰“憑那些武林前輩,難道都不能從那人手上將解藥要回來?”

    柳無眉黯然道︰“他們就算一齊去,也要一齊死在那人的手上。”

    胡鐵花真的嚇了一跳,動容道︰“你說那人竟能將帥一帆、蕭玉劍、天羅地網這些人全都殺死?”

    柳無眉道︰“不錯。”

    胡鐵花怔了半晌,喃喃道︰“世上真有這樣的人麼,我實在有些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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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17:37:30
第19章 仙境與地獄


    楚留香忽然嘆了口氣,道︰“她不說我現在也已猜出那人是誰了。”

    胡鐵花道︰“是誰?”

    楚留香道︰“水母陰姬。”

    ‘水母陰姬’這四個字一說出來,胡鐵花臉上就好像被涂了一層死灰色的油漆,連眼楮里都沒有光了。

    別的人更是聳然失色,就好像這名字的本身就有一種神秘的魔力,人們只要听到這名字,就會遇見一些不祥的事。

    只有久居大漠的黑珍珠,似乎還對這名字不大熟悉。

    她忍不住問道︰“這‘水母陰姬’的名字我好像听過,卻想不起是誰了。”

    胡鐵花道︰“水母陰姬就是神水娘娘,也就是神水宮的主人。”

    現在,黑珍珠的面上也變了顏色。

    楚留香瞧著柳無眉道︰“我沒有猜錯吧?”

    柳無眉沉默了很久,才點了點頭,長嘆道︰“不錯。”

    黑珍珠道︰“我雖然很少入關,但也听說這‘水母陰姬’乃是武林中第一個怪人,據說她的脾氣還有幾分和石觀音相似,平生最恨男人,無論任何男人,只要瞧了她一眼,她就絕不會讓他再活下去。”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苦笑道︰“你弄錯了,她的脾氣和石觀音一點也不相似,石觀音非但不恨男人,而且邊很喜歡男人,尤其是漂亮的男人,她的毛病只不過是對男人的胃口太大了而已,所以總是想換個新鮮的。”

    柳無眉嘆道︰“但‘水母陰姬’卻是真的恨男人,據我所知,普天之下絕沒有一個男人和她接近過,神水宮中更看不到一個男人。”

    黑珍珠道︰“可是我也知道這人雖然喜怒無常,雖然很恨男人,但她卻並不是個壞人,也不像石觀音那麼樣,想去害別人。”

    楚留香道︰“不錯,只要別人不去煮她,她也絕不惹別人。”

    黑珍珠道︰“那麼,她為什麼要殺你呢?你難道惹了她麼?”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正是惹了她了。”

    柳無眉嘆道︰“你們究竟有什麼仇恨?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不敢問她。”

    楚留香嘆道︰“三四個月以前,神水宮中忽然失竊,丟了一瓶“天一神水”,神水宮的人竟懷疑是我偷的。”

    柳無眉道︰“究竟是不是你呢?”

    楚留香苦笑道︰“自然不是我。”

    胡鐵花道︰“我也相信絕不是他,若是“天一神酒”,他也許還會偷來喝喝,“天一神水”他偷來又有什麼用?”

    宋甜兒忽然“噗哧”一笑,道︰“若是“天一神醋”,我就知道是誰偷的了。”

    李紅袖狠狠瞪了她一眼,咬著嘴唇悄聲道︰“小表,你才是個醋壇子哩!”

    她們和楚留香生活了那麼多年,又生活在海上,所以她們的心胸都很開朗,隨時都不會忘記笑笑。

    但楚留香現在卻真有些笑不出了。

    他皺著眉道︰“天一神水我雖連見都沒有見過,但神水宮的人卻不肯放過我,竟逼著要我在一個月中將偷水的那人找出來,否則她們就要來找我算賬。”

    柳無眉道︰“你找出了那人是誰麼?”

    楚留香苦笑道︰“我找出來了,只可惜那一陣子發生的事太多,我竟忘了神水宮給我的限期,也沒有去向她們交代。”

    胡鐵花搖著頭道︰“一個有教養的男人,怎麼能忘記他和女人的約會呢?這就難怪別人要來找你的麻煩了,我倒不怪她們。”

    李紅袖嘟著嘴道︰“他根本就不該和她們約定的,那時他根木連一點把握也沒有,這件事也根本和他無關,但他一瞧見那位眼波比海水還溫柔的女孩子,他頭就暈了,就糊里糊涂的答應了人家,現在神水宮……”

    宋甜兒忽又噗哧一笑,道︰“神水宮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她們若來了,我們這里反正有‘神醋宮’的掌門人對付她。”

    其實李紅袖和宋甜兒也知道現在並不是適于開玩笑的時候,她們只不過是覺得這地方的眼淚已太多了,所以她們就要制造些歡笑。因為她們認為人們在遭遇到困難和不幸的時候,眼淚並不听到這里,甦蓉蓉、宋甜兒、李紅袖目中竟都已不禁流下了眼淚,黑珍珠臉上也不禁露出悲痛之色。

    女人與女人之間,雖然很難交朋友,但女人卻總是同情女人,因為她們覺得只要是女人,就值得同情。

    甦蓉蓉幽幽嘆道︰“這些年來,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胡鐵花道︰“如此說來,那天半夜你在那客棧中呻吟呼號,也是因為病毒發作,並不是假裝的了。”

    柳無眉道︰“不錯,以前我毒發時只要一服罌粟,痛苦立正,但最近這些日子,就算用比以前多兩倍的罌粟來止痛,也不如以前那麼有效。”

    楚留香嘆道︰“這並不是因為罌粟已失去止痛之力,而是因為你整個人都已漸漸被它麻木,就正如上了酒癮的人,酒必定越喝越多。”

    胡鐵花搶著道︰“一點也不錯,以前我喝酒時,只要喝上個三五杯,就會覺得飄飄欲仙,忘卻了所有煩惱,但現在我就算喝上三五斤燒刀子,還是好像沒喝一樣。”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一個喝酒的人,隨時都會找機會吹噓吹噓自己的酒量。

    只听胡鐵花又道︰“那天你既然是真的有毛病,用暴雨梨花釘來暗算我們的人又是誰呢?”

    柳無眉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也是我。”

    能解決任何問題。

    只有笑聲才是對付困難和不幸的最好武器。

    可是她們已漸漸發現她們的笑聲非但沒有沖淡別人的悲哀,反而封別人是種刺激。

    看見她們笑得那麼開心,柳無眉的神情就顯得更慘淡,因為她覺得每個人都很幸福,只有它的一生充滿不幸。

    李紅袖和宋甜兒也漸漸笑不出了。

    這時柳無眉才想起她們還被囚在牢獄里,于是她的手在石壁上輕輕一觸,鐵柵便緩緩滑開,沒入石壁里。

    然後她就轉過身,向楚留香盈盈一拜,黯然道︰“我夫妻蒙香帥開恩不殺,已是感激不盡,實在不能,也不敢再求香帥出手相救了,此後但望……”

    楚留香打斯了它的話,道︰“你不必認為我是要冒險去救你,反正我是非到神水宮去走一趟不可的。”

    柳無眉長嘆了一聲,道︰“那種地方,香帥你不去也罷。”

    楚留香笑道︰“我怎麼能不去,我若不去,以後的麻煩只怕更大了,那位‘水母陰姬’既然能要你來殺我,也能要別人來殺我,我難道還能提防她一輩子麼?”

    胡鐵花立刻按著道︰“不錯,他既然已失了約,就該去和人家講個明白,我想那‘水母陰姬’總不會是個蠻不講理的人。”

    柳無眉嘆道︰“你以為她是個很講理的人麼?”

    胡鐵花怒道︰“她若真的不講理,我們也有不講理的法子對付她,那神水宮就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我胡某人也要去闖一闖。”

    甦蓉蓉忽然道︰“神水宮既沒有刀山火海,也不是龍潭虎穴,反而是個風景非常優美,有如仙境的地方。”

    楚留香道︰“對了,只有你是到神水宮去過的,你覺那地方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甦蓉蓉道︰“在我說來,那地方實在一點也不可怕。”

    楚留香道︰“哦?”

    甦蓉蓉道︰“你可听到過傳說中的桃花源麼?神水宮就和桃花源一樣,簡直可說是人間的仙境,我到了那里之後,還無法相信那就是名震天下的神水宮,因那里非但沒有殺氣,連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她眼波看來更溫柔,緩緩按著道︰“那時候正是初夏,我坐著條小船,沿溪而上,走了很久之後,就發覺有一瓣瓣桃花沿著溪水流下。”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是不是還有胡麻飯?”

    甦蓉蓉嫣然一笑,道︰“花瓣中的確還有很香的胡麻飯,微風中花香更醉人,我坐在船上,非但好像已走入了圖畫,簡直好像已走入了神話。”

    她說得那麼美,連胡鐵花都不覺听得痴了。

    甦蓉蓉已接著道︰“我如痴如醉,也不知船行了多久,漸漸走入一條山隙里,兩旁都生著很濃密的水草,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我用槳撥著水草,又走了很久,眼前豁然開朗,只見眼前百花如錦,是一片錦繡山谷,右面一道瀑布自山巔飛掛而下,鳴珠濺玉,沁人心肺,花叢間隱隱可以見到一些亭台茅舍,還有幾十幾萬只不知名的鳥在飛來飛去,見了人也不害怕,竟有幾只飛到我的肩頭,像是要和我說話。”

    這如詩如畫的美景被她用那溫柔的語聲娓娓說來,更令人其意也消,李紅袖輕輕嘆了口氣,道︰“早知神水宮是這麼樣的仙境,我也該陪你去的。”

    柳無眉忽然問道︰“但姑娘你又怎會知道那條小溪就是入山的途徑呢?”

    甦蓉蓉道︰“我有個姑姑,是神水宮的門下,她曾經告訴過我,要去找她的時候應該怎麼樣去,她自然不準我將這秘密說給別人知道。”

    宋甜兒眨著眼道︰“你姑姑也住在花叢間那些屋子里麼?”

    甦蓉蓉道︰“後來我才知道,花樹叢中那些亭台茅舍,就是神水宮門下的居處,因為每個人的喜愛不同,是以她們住的屋子式樣也不同。”

    李紅袖道︰“你姑姑住的地方是什麼樣于呢?”

    甦蓉巷道︰“她住的是兩間很精致的茅舍,外面有竹籬,院子里還種著菊花,那時菊花雖然還沒有開放,但我一到了那里,就不禁想起陶淵明約兩句詩。”

    李紅袖漫聲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兒這‘水母陰姬’對她的徒弟,實在比石觀音好得多了。”

    甦蓉蓉道︰“只可惜我到了那里之後,並不能四下游逛,只能待在我姑姑的屋子里,因為她警告過我,我若到處亂跑,立刻就會有很大的災禍。”

    楚留香道︰“什麼災禍!”

    甦蓉蓉道︰“她也沒有說出是什麼災禍,只是將我關在屋子里,不讓我見人,所以找連那位宮南燕姑娘都沒有見到。”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你也沒有見到‘水母陰姬’了?”

    甦蓉蓉道︰“沒有。”

    楚留香道︰“你也不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

    甦蓉蓉道︰“不知道。”

    她嘆了口氣,接著道︰“我實在很想見見這位武林中的傳奇人物,但我姑姑卻再三警告我,不讓我見她,可是我知道她的確也住在那片山谷里,也許就在我姑姑茅舍對面那片桃花杯中,也許就在山坡前那小小的尼庵里。”

    楚留香道︰“尼庵?神水宮中難道也有尼姑麼?”

    甦蓉蓉道︰“據說‘水母陰姬’是位很虔誠的居士,所以她才會讓“妙僧”無花入谷去解說佛經。”

    楚留香沉吟著道︰“如此說來,它的確很可能就住在那尼庵里的。”

    甦蓉蓉道︰“但據我所知,無花也並沒有見過她,無花入谷後,每天都要坐在瀑布前的大石上講兩個時辰佛經,他也知道‘水母陰姬’每天都在听他講經,卻始終沒有見到她的人究竟在那里。”

    楚留香苦苦笑道︰“這實在是個很神秘的人物,比我想像中還要神秘得多。”

    胡鐵花笑道︰“但這神水宮卻沒有我想像中神秘,我本來以為那地方一定很陰森可怕,誰知卻比世上大多數地方都可愛得多。”

    柳無眉忽然道︰“各位莫要忘了,我也到神水宮去過的。”

    胡鐵花道︰“你自然去過的。”

    柳無眉道︰“據我所知,神水宮並不是甦姑娘所說的那種地方。”

    胡鐵花訝然道︰“哦?你見到的神水宮難道有什麼不同麼?”

    柳無眉道︰“有很大的不同。”她一字字按著道︰“甦姑娘見到的神水宮,是人間仙境,我見到的神水宮,卻是人間地獄。”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全都怔住。

    柳無眉道︰“我沒有姑姑指點我入山的途徑,所以費了許多功夫,才打听出想到神水宮去的人,一定要先經過菩提庵。”

    胡鐵花皺眉道︰“這菩提庵既和神水宮關系如此密切,自然也必定是個很有名的地方,我怎地從未听過這名字?”

    柳無眉道︰“這菩提庵只不過是間很破爛的小廟,庵里也只有一個尼姑,這尼姑看來至少已經有七八十歲了,而且似乎又聾又啞,但無論什麼人,要想到神水宮去,就得將自己為什麼要去的原因,告訴這老尼姑。”

    胡鐵花道︰“這尼姑既然又聾又啞,怎麼能听到別人說話?”

    柳無眉道︰“她若不肯讓你到神水宮去,她就又聾又啞,你無論怎麼求她,她都听不見,但她若肯讓你去,你說的每一個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胡鐵花道︰“這法子倒真不錯。”

    柳無眉道︰“我對她說出我想到神水宮去的理由之後,她沉默了很久,忽然倒了杯茶,要我喝下去。”

    胡鐵花道︰“你喝下去了麼?”

    柳無眉嘆道︰“我怎麼能不喝呢?”

    她苦笑著接道︰“我自然也知道這杯茶不是好喝的,喝下去之後,我果然立刻昏迷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竟已被關在一只藤箱于里,箱子水淋淋的,像是在水里泡過,我身上也全都濕透了。”

    李玉函一直失魂落魄的本立在那里,此刻才長長嘆了口氣,望著他的妻子,目中滿是惋惜之意。

    柳無眉道︰“幸好這箱子是用藤條編的,而且外面沒有上鎖,于是我就從箱子里爬了出來,才發現那里是條很陰濕的地道,連一點光也沒有,只有一陣陣流水的聲音響個不停,可是我也辨不出水聲是從那里傳來的。”

    楚留香道︰“神水宮必定有處水源,至少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了。”

    胡鐵花瞪眼道︰“神水宮沒有水,難道還有酒嗎?”

    柳無眉道︰“我什麼也瞧不見,只有摸著往前走,既不知這條地道究竟有多長,也不知道這地道是通向那里的。”

    胡鐵花道︰“但你至少可以確定,這條地道里絕不會有人來暗算你,因為‘水母陰姬’至少不會是個暗算別人的人。”

    他這句話本是好意,誰知卻刺著柳無眉的隱痛,她蒼白的臉也不禁紅了,垂下頭道︰“那時我眼楮和耳朵雖然都沒有用了,但鼻子卻還有用,因為那地道中竟有各式各樣不同的氣味。”

    宋甜兄道︰

    “什……什麼氣味?”

    柳無眉道︰“起先是一陣陣潮濕的氣味,按著又有一陣陣火燒的氣味,像是有東西被燒焦了,後來又有血腥氣、鐵銹氣、泥土氣、木頭氣……”

    她面上竟露出了恐懼之色,嗄聲道︰“在那地道中,雖然沒有任何人來暗算過我,也沒有任何陷阱,但就只這麼不同的氣味,已逼得我快發瘋了。”

    胡鐵花還是忍不住問道︰“這些氣味又不能傷人,有什麼可怕的呢?”

    柳無眉嘆道︰“我本來也想不到氣味會有什麼可怕的,但到了那時,我才知道世上沒有任何事比這些氣味更可怕的了。”

    她連聲音都已有些嘶啞,顫聲道︰“我聞到火燒氣的時候,開始還不覺得怎樣,後來只覺得我彷佛是圭在一個很大的火爐里,在被人焚燒著。”

    宋甜兒縮了縮肩膀,人靠到李紅袖身上去。

    柳無眉道︰“我聞到血腥氣和鐵銹氣的時候,只覺四面都是死尸,好像有成千上萬個死尸,躲在黑暗中,我運路都不敢走了,只因我覺得再走一步,說不定就會踩在一具死尸上,而且說不定就是我朋友的死尸。”

    李紅袖的身子也有些發冷了,只往甦蓉蓉身上靠。

    柳無眉道︰“等我聞到泥土氣和木頭氣的時候,我自己像是也已變成了一具死尸,已被放在棺材里,埋在地下。”

    她長嘆著接道︰“我本來以為一個人只會為了眼楮見到的事而害怕,為了耳朵听到的聲音而害怕,到了那時,我才知道鼻子嗅到的氣味,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楚留香嘆道︰“這只怕是因為眼楮所見的,和耳朵所听的都比較實在些,而鼻子所嗅到的,卻虛無縹緲,不可捉摸,你只有用幻想去猜測,越想就越可怕。”

    “——我早已說過,人們所畏懼的,並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他對這件事物生出來的想像。”。

    柳無眉道︰“所以在那地道中,我雖然什麼也沒有瞧見,什麼也沒有听見,就已被折磨得連一絲力氣都沒有,運走都走不動了。”

    宋甜兒整個人都縮在李紅袖懷里,卻還是要問道︰“後……後來呢?”

    女孩子大多有種毛病,越是害怕的事,越是要听。

    柳無眉道︰“就在那時,地道中忽然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那聲音听來雖然很柔美,但我那時卻只覺她陰淒淒的,竟不像是人的聲音。”

    宋甜兄道︰“她……她……她說什麼?”

    柳無眉道︰“她說,她已看過我的病勢,也知道我中的是什麼毒了,但我若想她出手來救我,就要……就要……”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要將我的頭拿去給她,是不是?”

    柳無眉垂下頭,道︰“我雖然再三哀求她,問她還有沒有別的路可走,但她卻再也不理我了,我說得聲音都已嘶啞,她卻像是根本一個字都沒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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