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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畫眉鳥[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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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17:38:57
第20章 前輩風範


    楚留香沉吟著道︰“如此說來,你也並沒有見到‘水母陰姬’了。”

    柳無眉嘆道︰“我非但沒有見到她,連她的門下都沒有見到一個。”

    胡鐵花道︰“你是怎麼樣回來的?”

    柳無眉道︰“我也不知哀求了多久,鼻子里忽又嗅到另一種氣味,這次我嗅到的竟是香氣,彷佛是晚上從窗外吹進來的春風,又彷佛是母親懷中的乳香,我嗅到這香氣,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胡鐵花道︰“等你醒來後,你已回到那菩提庵?”

    柳無眉道︰“不錯。”

    她嘆息一聲,接著道︰“我醒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乾了,那老尼姑正坐在我對面,手里還拿著我剛喝過的那只茶碗,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我再問他,再求她,她就連一個字都听不見了。”

    宋甜兒只覺手腳冰涼,顫聲道︰“你……你就好像做了個夢?”

    柳無眉黯然道︰“不錯,有時連我自己都分不出,那究竟是真?還是夢?”

    李紅袖也長嘆了一聲,苦笑道︰“听你這麼一聲,我又不想到那神水宮去了。”

    宋甜兒望著甦蓉蓉,道︰“神水宮……神水宮?那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呢?”

    她這話雖是問甦蓉蓉的,但不希望甦蓉蓉答復。

    因為她知道甦蓉蓉也一定回答不出。

    大家又沉默了下來,心里都有個問題。

    神水宮真是像甦蓉蓉所說的那樣,是個世外桃源,人間仙境呢?還是像柳無眉所說的那樣,是個充滿了神秘和恐怖的人間地獄?

    胡鐵花又在摸鼻子了,喃喃道︰“也許你們兩人去的不是同一個地方。”

    柳無眉道︰“天下只有一個神水宮︰絕沒有第二個。”

    甦蓉蓉道︰“我去的那地方就是神水宮,絕不會錯。”

    她們的語氣都是同樣肯定。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若換了別人說絕不會弄錯,我也許還不相信,但你們兩位姑娘既然說絕不會弄錯,那只怕就……”

    他忽然頓住語聲,瞪著柳無眉道︰“你到了那地方,連一個人都沒瞧見,怎知道那地方就是神水宮呢?”

    李紅袖也立刻按著道︰“是呀︰你怎知菩提庵里那老尼姑,一定會將你送到神水宮去?”

    甦蓉蓉眼楮里發出了光,也搶著道︰“是誰告訴你,要到神水宮去,一定要先經過那菩提庵的?這件事說不定根本就是那人做出來的圈套。”

    柳無眉道︰“圈套?”

    甦蓉蓉道︰“不錯,圈套。”

    她按著道︰“那人說不定和他……和楚留香有仇,所以故意設出這圈套來騙你,菩提庵那老尼姑自然也是和他串通的。”

    胡鐵花拍手道︰“一點也不錯,他們這樣做,就為的是要你殺楚留香,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將你送到神水宮去。”

    李紅袖道︰“你喝了那杯茶後,已經迷迷糊糊的了,她們隨便將你送到那里去,你反正都不會知道。”

    柳無眉沉吟著,緩緩道︰“姑娘們說的話,也未嘗沒有道理。”

    李紅袖道︰“這自然很有道理,你去那地洞,說不定就在菩提庵的下面,你听到的那聲音,說不定就是那老尼姑在說話。”

    柳無眉嘆了口氣,道︰“可是,這件事既然有關我的生死,我又怎麼會隨便听信別人的話呢?指點我這條路徑的人,我自然很能信任他。”

    胡鐵花嘿嘿笑道︰“太信任別人的人,都要倒楣的,這道理你應該比別人都明白才是。”

    柳無眉紅著臉垂下了頭,道︰“可是這個人……這個人絕不會說假話。”

    胡鐵花道︰“哦?我倒已有很久未曾見到不說謊的人了,我倒想瞧瞧這人是誰?”

    柳無眉道︰“他老人家便是武林中人稱“君子劍”的黃魯直黃老劍客,我想各位多多少少總該听說過一些他老人家的事跡。”

    胡鐵花立刻說不出話了,只因為他也知道,天下若有一個不說謊的人,那人必定就是這位“君子劍”黃魯直。

    李紅袖忍不住道︰“她說的不錯,這位黃老劍客倒的確不愧為誠實的君子,生平從來也沒有說過一句謊話,最難得的是,他不但對朋友以誠相待,就算對他的仇敵,也一向是實話實說,從來不肯說謊的。”

    宋甜兒拍手笑道︰“我們的李姑娘又想將她肚子里的學問賣弄賣弄了,她倒的確裝了一肚子的掌故,說起來真能令人听出耳油。”

    她說的雖是“官話”,但卻半生不熟,簡直比廣東話還難懂,柳無眉也听不懂她在說什麼,只不過心里有些奇怪︰“這位李姑娘年紀輕輕,“君子劍”闖蕩江湖的時候,她只怕還未出世哩,但听她的口氣,對“君子劍”的往事她卻像知道得很多。”

    卻不知李紅袖非但對“君子劍”的往事知道得不少,江湖中成名人物的事跡,她也很少有不知道的。

    胡鐵花也忍不住問道︰“你說黃老劍客對仇敵也不肯說謊,這我倒有些不懂了。”

    李紅袖道︰“你和人動手時,對方若問︰“你最拿手的是什麼功夫?最厲害的是那幾招?出手時準備用什麼招式?”你肯不肯告訴他?”

    胡鐵花大笑道︰“兵不厭詐,和人交手時,講究的就是虛虛實實,才能令對方無法招架,自己若先將自己的底細都抖露出來,還和人打什麼架。”

    李紅袖道︰“別人若問你這些話,你絕不肯告訴他吧!”

    胡鐵花道︰“那人若是我的對頭,我自然不肯告訴他,可是我的對頭也絕不問我這些話,因為他知道我沒有發瘋,我就算說了,也絕不會是真的。”

    李紅袖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絕不肯說的,就算說了,對方既不會相信,也不敢相信,可是黃老劍客和人動手時,別人無論問他什麼,他有一句就說一句,而且說出來絕不更改,他若說最後是準備以一招“飛鳥投林”去削對方的頭巾,就絕不會用一招“玉女穿梭”去刺別人的胸膛。”

    胡鐵花怔了怔,道︰“這樣和人交手,豈非必定要吃大虧麼?”

    李紅袖道︰“不錯,黃老劍客就因為這緣故,平生也不知吃過多少次虧了,只因別人知道他這脾氣後,要和他交手時,就一定要先問清楚。”

    胡鐵花道︰“黃老劍客固然是功力深厚,別人就算知道他要用什麼招式,也無法招架抵擋,但若遇到和他功力相若的人,豈非等于已不戰而敗?”

    李紅袖嘆道︰“正是如此,所以有幾次戰役,黃老劍客明明應該勝的,卻反而敗了。,但也就因為他是位誠貿君子,所以別人縱然勝了他,也不忍傷他。”

    柳無眉接著道︰“何況,黃老前輩以誠待人,所以好朋友極多,江湖中老一輩的英俠,差不多全是他老人家的知交,所以就算是他的對頭,也不敢傷他。”

    她長長嘆了口氣,道︰“各位請想想,這種人說出來的話,我能不相信麼?”

    胡鐵花苦笑道︰“如此說來,你去的那地方也必定是神水宮,絕不會錯了。”

    甦蓉蓉默然半晌,道︰“只可惜黃老劍客不知在那里,否則我倒真想向他請教幾件事。”

    楚留香一直在靜靜的听著,此刻忽然笑了笑,道︰“你想請教什麼事,不妨說出來,黃老劍客也許能听得到也末可知。”

    甦蓉蓉瞪大眼楮,道︰“他難道就在附近麼?”

    楚留香又笑了笑,卻不說話了。

    只听地道的石級上有人輕輕咳嗽了雨聲。

    按著,就有三個人緩緩走了下來。

    這三人身上都穿著黑色的袍子,腰畔都懸著劍胡鐵花立刻就認出他們正都是方才和楚留香動手的人。

    只不過現在他們已將蒙面的絲巾取了下來,三個人氣度雖同樣的沉穩,但形貌卻大不相同。

    當先而行的,是位眉清目秀,面如銀盆的老人,現在雖然已發福了,想當年卻必定是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他眉間猶帶著怒色,似乎余怒未消,脾氣又顯然很剛烈,這人不問可知,就是名滿天下的“玉劍”蕭石了。

    他身旁一人身材頎長,面容清瞿,幾乎比他整高了一個頭,神氣看揀報嚴肅,但目光卻很慈和。

    此刻他雙眉微皺,彷佛有些心事。

    後面還跟著一人,身材既不太高,也不算矮,容貌很平凡,很平和,基至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這三人中,只有他看來沒有那種名劍客懾人的手采,但也只有他神情最冷漠,令人不敢親近。

    李玉函夫婦一見到這三個人,又倏地跪了下去,連頭都不敢抬起,那人也未瞧他們一眼,卻向楚留香抱拳一揖。

    “玉劍”蕭石長嘆道︰“老朽方才為豎子所愚,幾乎鑄下大錯,實已無顏再見香帥。”

    楚留香立刻躬身道︰“前輩言重了,在下怎擔當得起。”

    那頎長老人也嘆道︰“老朽平生月信還末做出過什麼負人之事,但此番……唉!此番實令老夫無地自容,但望香帥恕罪。”

    楚留香只有連聲道︰“不敢,不敢……”

    蕭石跌足道︰“長話短說,老朽等本都已沒有臉再見人了,但若就此一走了之,更不像話,是以轉來向香帥負荊請罪。”

    胡鐵花本來還對他們很氣憤,但此刻見到他們竟不惜移尊降貴,來向個後生小子請罪賠禮,又不禁暗暗贊美。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錯了就認錯,絕不推諉……這種武林前輩的風輩,的確令人佩服。”

    楚留香的神情也很惶恐,謙謝了幾句,立刻就問道︰“李老前輩的情況已好些了麼?”

    蕭石嘆道︰“觀魚兄此次雖因皇天有眼,因禍得福,但他久病之後,精氣已虛,此番又動了真怒,舊病雖去,新病又生,雖經我們幾個人合力將他真氣引入正軌,但一時間只怕還是難以康復。”

    楚留香道︰“鐵山道長呢?”

    蕭石黯然道︰“這位道兄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卻未想到自己究竟已非少年了,怎經得起如此重創,方才雖然還能勉強支持,但此刻的情況卻似比觀魚兄更嚴重,幸好凌飛老乃是治傷的名家,此刻還在照料著他。”

    听到這里,李玉函已是淚流滿面,柳無眉更早已泣不成聲,夫妻兩人一齊以首頓地,哽聲道︰“晚輩該死!都是晚輩該死!”

    他們不說話反倒好,這一說話,蕭石怒氣立刻又發作了,厲聲道︰“你兩人還有膽子敢留在這里?你兩人居然連我們都騙了,難道就不怕你們李家祖宗留下的家法。”

    李玉函流淚道︰“晚輩也知道罪無可追,應該伏法,只求前輩饒了她一命,她……她………她本和此事無關的。”

    蕭石怒道︰“她若和此事無關,誰和此事有關?‘擁翠山莊’的聲名已被你們毀盡了,難道還要留下她來丟人麼?”

    柳無眉伏地痛哭道︰“不錯,此事全因我而起,和他無關,請前輩們饒了他吧!”

    甦蓉蓉她們听了這淒慘的哭聲,又不禁為之惻然,正不知該如何為這一雙同命的鴛鴦求情。

    誰知那頎長老人卻嘆了口氣,柔聲道︰“你們也不必難受,我們受觀魚兄之托,本想來以家法處置你們的,但方才我們在上面已听了你們的話,也覺得你們的遭遇很可憐,並非沒有可以原諒之處,我們已決定替你們去向觀魚兄求情了。”

    蕭石連連跺足,苦笑道︰“我方才已說過,要多教訓教訓他們的,你此刻怎地又對他們說實話了。”

    那頎長老人嘆道︰“他們看來已有痛悔之意,你何必再叫他們著急呢?”

    甦蓉蓉忍不住和李紅袖相視一笑,只因听到這里,她們已猜出這頎長老人必是“君子劍”無疑了。

    可是莫說甦蓉蓉她們,就連楚留香竟也看不透那容貌平凡,神氣冷漠的劍客是什麼來歷。

    他年紀看來彷佛比蕭石、黃魯直他們年輕些,但楚留香方才被困在劍陣中時,已覺出這人功力之深厚,劍法的老辣,絕不在蕭石、鐵山道長、凌飛閣、黃魯直,和帥一帆這些前輩名劍客之下。

    何況他既是李觀魚的好友,也自然是成名已久的前輩,但楚留香卻偏偏想不起前輩名家中有這樣一個人來。

    楚留香正要探問他的名姓來歷,誰知他卻已轉過身子,背負著雙手,抬著頭出神起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石和黃魯直居然也沒有將楚留香引見給他,他似乎是個很神秘的人物。楚留香也不禁對他越來越好奇了。

    這時“君子劍”忽然望著甦蓉蓉道︰“這位姑娘……”

    甦蓉蓉立刻檢衽作禮道︰“晚輩甦蓉蓉,有幾件事正想請教前輩。”

    黃魯直微笑道︰“甦姑娘只管說吧!”

    甦蓉蓉沉吟了半晌,道︰“前輩確知那菩提庵乃是神水宮的接引處麼?”

    黃魯直道︰“不錯。”

    他也沉吟了半晌,才接著道︰“無眉問起我時,老朽本不知她為何要到神水宮去,只當她少年好奇,是在無意間隨口問出來的。”

    甦蓉蓉道︰“前輩可知道菩提庵那位老師太是何來歷麼?”

    黃魯直追︰“那位啞師太倒也可算是當世一位奇人,從來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也從無人听她說過一句話。”

    甦蓉蓉道︰“她是真的殘廢,還是裝聾作啞?”

    黃魯直嘆了口氣,道︰“一個人若能裝聾作啞數十年,想必有她的傷心事,老朽又何必再去追究她是真是假呢?”

    甦蓉蓉肅然道︰“前輩胸襟,確非晚輩們所能企及,晚輩實在慚愧得很。”

    她垂手肅立,竟不再問了。

    餅了半晌,黃魯直卻忍不住問道︰“甦姑娘想問的只怕不止這兩句話吧?”

    甦蓉蓉又沉吟了很久,才恭聲道︰“晚輩的確還有事要請教前輩。”

    黃魯直道︰“既是如此,姑娘為何不問?”

    甦蓉蓉道︰“晚輩唯恐有些事是前輩不願對外人道的,但晚輩若是問了,前輩又絕不會以虛言敷衍,是以晚輩不敢再問。”

    听到這里,胡鐵花心里只覺暗暗好笑︰“難怪老臭蟲要叫這位姑娘到神水宮去打听消息,看來她的確很懂得問話的技巧,她嘴里雖說“不敢再問”,其實卻無異已經將什麼話都問了出來,而且還要人家非說不可。”

    黃魯直果然笑了笑,道︰“姑娘是否想問老朽是怎會知道這件事的?”

    甦蓉蓉微笑不語。

    黃魯直道︰“其實這件事老朽也是听別人說的。”

    他有意無意間瞟了那平凡的黑衫劍客一眼,又按著道︰“老朽也相信這人所說的話必真無假,只因他平生從未在老朽面前隱瞞過任何事,更末對老朽說過一句假話。”

    甦蓉蓉目光閃動,忽然笑道︰“這人想必是前輩的紅粉知己……”

    她故意將“紅粉知己”四個字聲音拖得長長的。

    黃魯直果然忍不住道︰“姑娘說笑了,老朽生平不二色,那有什麼紅粉知己。”

    甦蓉蓉眼楮一亮,道︰“如此說來,對前輩說起這件事來的,難道竟是位男士麼?”

    黃魯直道“嗯!”

    甦蓉蓉立刻追問道︰“據晚輩所知,天下從沒有一個男人能知‘神水宮’的秘密,前輩這位朋友又是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呢?”

    黃魯直沉吟了半晌,苦笑道︰“姑娘若問及老朽自己的事,老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這件事卻有關別人的秘密,恕老朽不能多說了。”

    他說話的時間,又瞟了那黑衫劍客一眼,忽然抱拳道︰“老朽言盡于此,就此告辭。”

    那黑衫劍客已轉過身,向楚留香匆匆一揖,就走了出去,兩人都似乎再也不願再在這里停留半刻。

    蕭石皺了皺眉,大聲道︰“魯公,這里的事,你不管了麼?”

    只听黃魯直在石階上笑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父子間的糾紛,別人想管也管不了的,觀魚兄現在雖然怒氣沖天,但只要過了三五天,也就好了。”

    說到最後兩句話,他已走得很遠,蕭石跺了跺腳,也追了出去,忽又回過頭來瞪著李玉函道︰“你這兩天最好莫要去見你的老頭子,免得他又被你氣得走火入魔,你最好遠遠的避開,等他的痛好了再回來,那時他有了力氣,揍你的時候也可以揍得重些。”

    松鶴樓的菜本就很有名,何況大家又全都餓了,胡鐵花固然是開懷暢飲,就連甦蓉蓉也喝了幾杯。

    其中就只有黑珍珠彷佛有些心事,李玉函夫婦自然更食不下咽,他們本無顏跟著大家一起來的。

    但李紅袖卻說︰“你們怎能到別的地方去呢?我們又不認得那菩提庵在那里,還要請你帶路哩,難道你不肯幫忙?”

    宋甜兒也幫著李紅袖拉他們,她說︰“楚留香反正一定要到神水宮去的,只要他一到神水宮,就能將解藥替你要出來,你放心好了。”

    別的人雖然知道這件事絕不會如此容易,但也並沒有擔心,因為無論多麼大的危險楚留香都闖過了,他們認為‘水母陰姬’就算再厲害,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難道還能將楚留香吞下去不成。

    真正擔心的倒是楚留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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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21:07:12
第21章 人皮面具


    因為只有他見識過石觀音的武功,而右觀音平生最畏懼的卻是‘水母陰姬’,陰姬的武功究竟高明到什麼程度,他簡直連想都不敢去想,何況她那‘神水宮’的秘密更不可思議。

    突听胡鐵花道︰“凌飛閣、蕭石、鐵山道長、黃魯直,這四位我的確是人已聞名的了,但那位有些陰陽怪氣的是何許人也?”

    李紅袖道︰“你說的可是那從來不笑,也從來不說話的人麼?”

    胡鐵花道︰“就是他。”

    李紅袖道︰“我見到這人,也覺得有些奇怪,才想問問他來歷的,誰知他們忽然間就走了。”

    甦蓉蓉微微一笑,道︰“他們走得那麼快,也許就是怕我們問他的來歷。”

    李紅袖道︰“可是……李公子,你難道也不知那人是誰麼?”

    李玉函搖了搖頭,道︰“那位前輩乃是黃老前輩請來的幫手,黃老前輩只說他劍法之高,當世少有人及,絕不會誤A卻不肯說出他的姓名來歷。”

    李紅袖皺眉道︰“這是為了什麼呢?”

    李玉函道︰“當時我們也覺得很奇怪,卻不敢多問,只道蕭老前輩他們來了之後,一定會認出他來的。”

    李紅袖道︰“不錯,蕭大俠的確是交游廣闊,武林中老一輩的成名英雄,多多少少都和“玉劍門”有些關系。”

    李玉函道︰“但蕭老前輩非但不認得他,連他的人都從來末見過,武林中成名的劍客,也絕沒有一個人長得和他相似的。”

    甦蓉蓉忽又一笑,悠然道︰“我早已知道世上絕不會有一個人認得他。”

    李紅袖道︰“為什麼?”

    甦蓉蓉道︰“那地室中光線很暗,也難怪你們看不出來。”

    李紅袖失聲道︰“難道他那張臉不是真的麼?”

    甦蓉蓉笑了笑,望著楚留香道︰“此人不但易容術非常高明,戴的人皮面具更十分精巧,所以才能瞞過你們這些大行家的眼楮。”

    楚留香也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

    胡鐵花道︰“你們看他笑得這副怪樣子,就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他似的,其實他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笑,笑得讓別人也猜不透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李紅袖嫣然道︰“你究竟不愧是他的知己。”

    胡鐵花道︰“那人的一張臉死死板板,全無表情,我也早就懷疑他臉上有花樣了,可是卻偏偏瞧不出絲毫破綻來。”

    甦蓉蓉道︰“這只因他戴的那張人皮面具,和江湖常見的不同,那確是頂尖的好手制造出來的,可稱得上是此中神品。”

    胡鐵花道︰“江湖中能制造這種人皮面具的人一向不多,近五十年來,精于此道的人一共也不超過十個,卻只有三個能稱得上是好手。”

    柳無眉忽然問道︰“你可知道是那三個?”

    胡鐵花道︰“第一人叫“小神童”,只因他七八歲時就很有名,但活不到二十幾歲就死了,能做人皮面具的人,可說沒有一個好東四,只有他還不算太壞。”

    他戛然頓住語聲,只因他發現甦蓉蓉的臉上竟忽然露出了悲傷之色,連眼圈兒都有些紅了。

    李紅袖眼珠于一轉,搶著道︰“第二個人叫“千面人魔”,多年前就被“鐵血大旗門”的鐵中棠鐵大俠殺了,而且還將他費了一生心血建造的“萬妙宮”,燒成一片瓦礫,他們制作的人皮面具,也沒有一張留下來的。”

    柳無眉道︰“還有一個人呢?”

    李紅袖咬著嘴唇,道︰“這人的名字我一想起來就惡心,還是不要說的好。”

    柳無眉道︰“他難道比“千面人魔”還要惡毒?”

    李紅袖道︰“千面人魔最多也只不過是心狠手辣,殘忍惡毒而已,但這人卻是既卑鄙,又無恥,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來,簡直就不是個人。”

    柳無眉默然半晌,動容道︰“你說的莫非是那不男不女的人妖“雄娘子”麼?”

    李紅袖恨恨道︰“就是他,江湖中無論黑白兩道,每個人都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古往今來,只怕從來也沒有一個人結仇比他更多的,所以他終年東躲西藏,就靠他制作的人皮面具來逃避仇家的追蹤。”

    柳無眉道︰“和黃老前輩一齊來的人,難道就是他?”

    楚留香微笑道︰“黃老前輩一生正直,怎會和這種人為伍,何況,那雄娘子雖然狡猾善變,輕功劍法也算不弱,但十幾年前便已惡貫滿盈了。”

    柳無眉嘆道︰“我從小在沙漠里,對中原武林的掌故,本就很陌生。”

    楚留香微笑著接道︰“擁翠山莊一向家風嚴正,自然更絕不會提起這種淫賊的名字,但雄娘子伏誅,在當時卻的確是件轟動一時的大事,有很多人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趕去看他的尸體,為的只是要從他尸身上割下一塊肉來。”

    柳無眉道︰“江湖中沒有人能見到他的真面目,又怎知那尸體就是他呢?”

    楚留香道︰“只因殺他的人不但將他的尸身高高吊起,還在上面用朱筆寫了幾行字,大意是說︰這人便是采花淫賊雄娘子,所以神水宮才將之除去,為天下的女人除害。”

    柳無眉失聲道︰“神水宮?這雄娘子難道也是死在‘水母陰姬’手上的?”

    楚留香道︰“不錯,就因為殺他的人乃是神水宮主,所以江湖中人才確信那尸身必是雄娘子無疑,因為神水宮主絕不會弄錯的。”

    胡鐵花一直在望著甦蓉蓉,此刻忽然道︰“這雄娘子的人雖死了,他做的人皮面具說不定還有幾張留下來,那黑衫劍客頭上戴的面具,說不定就是他的。”

    李紅袖道︰“絕不會。”

    胡鐵花失笑道︰“那面具上又沒有寫上招牌,你怎能如此肯定?”

    李紅袖瞪了他一眼,道︰“因為這雄娘子長得本就有些娘娘腔,卻自負為天下第一個美男于,所以他作的面具,也都是美男子的模樣,絕不會像那人戴的面具那麼呆板平凡。”

    胡鐵花道︰“嗯!有道理。”

    李紅袖道︰“就因為他制作的面具很精巧,所以他一直將之珍如拱璧,小神童和千面人魔制的面具,江湖中還偶有留傳,但他制的面具,卻從來沒有人見到過。”

    楚留香搶著道︰“何況,他既然是死在神水宮主手里的,他縱有面具留下,也必定都在陰姬手上,絕不會傳到外面來。”

    胡鐵花瞟了甦蓉蓉一眼,道︰“千面人魔和雄娘子既然都沒有面具留下來,那麼他戴約面具就必定是小神童留下來的了。”

    甦蓉蓉忽然道︰“絕不會。”

    胡鐵花早就覺得她一听到“小神童”這名字,神情就變得有些異樣,所以此刻也不再追問,只讓她自己說下去。

    甦蓉蓉果然按著道︰““小神童”的面具,也絕沒有流傳到江湖中去。”

    胡鐵花道︰。“哦?。”

    甦蓉蓉眼圈又紅了,垂苜道︰“因為他約面具全都留給我了,因為我……我就是它的妹妹。”

    胡鐵花怔了怔,什麼話都不能說了。

    他早已听楚留香說過,李紅袖、宋甜兒和甦蓉蓉這三個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慘,都是孤兒。

    但他卻想不到甦蓉蓉和小神童之間竟有這麼深的關系,他的嘴雖閉著,眼楮卻瞪著楚留香,像是在說︰“難怪別人都說楚留香化身千萬,原來全都是小神童的杰作,你這老臭蟲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難道還想瞞著我?”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家不願意以真面目見人,那也是人家的自由,我們也不必追根究柢去問人家的面具是從那里來的,反正人家對我們並沒有惡意。”

    他不讓別人說話,接著又道︰“我方才去向李老前輩道別和道謝的時候,他們還在那里,好像在等著我似的,黃老劍客見到我,就將我拉到一邊,對我說︰他這朋友是個很可憐的人,有很多難言的苦衷,希望我們原諒他。”

    李紅袖道︰“原諒他什麼?黃魯直為何會忽然對你說這些話呢?”

    楚留香道︰“這……也許因為他就是對黃老劍客說出神水宮、菩提庵秘密的人,所以黃老劍客希望我們不要再來追究這件事。”

    胡鐵花道︰“所以你也就不準備再追究了,是麼?”

    楚留香道︰“我相信黃老劍客絕不會騙我,更不會陷害我,我既然答應了他,也就絕不能對他食言。”

    他面色忽然變得很嚴肅,沉聲道︰“每個人都有權保留他私人的秘密,只要他沒有傷害到別人就沒有權去追問。”

    胡鐵花大聲道︰“不錯,喜歡窺探別人隱私的,就必定是奸惡的小人。”

    黑珍珠一直在回避著楚留香的目光,不敢瞧他。

    她那雙深沉冷漠的大眼楮里,充滿了憂郁之色,就像是澄清的湖水上,已籠罩著一層淒迷的霧。

    此刻她卻忽然站了起來,垂著頭道︰“我……我實在覺得很對不起你們,可是……現在你們既已又團聚在一起,我的罪孽也可以減輕些。”

    李紅袖張大眼楮,道︰“大姐,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呢?”

    黑珍珠一笑,道︰“只因我要走了,所以我覺得還是將話說出來的好,我……”

    她話還沒有說完,宋甜兒和李紅袖已拉住了它的手。

    宋甜兒著急道︰“我們既已結拜成姐妹,你怎麼能拋下我們一個人走。”

    黑珍珠道︰“沙漠雖然不是好地方,但……但卻是我的家……”

    她似也想起自己並沒有家了,語聲已哽咽起來。

    李紅袖也著急道︰“我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你……”

    甦蓉蓉同聲道︰“不錯,我們大家在一起,就和親生的兄弟姐妹一樣。”

    宋甜兒大聲道︰“你若要走,我也跟你一齊走。”

    她們說的是那麼誠懇,那麼認真。

    黑珍珠目中的迷霧已變為雨點,她勉強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但卻忍不住瞟了楚留香一眼,像是在說︰“她們都不讓我走,你呢?”。

    楚留香微笑道︰“我們雖沒有結拜成兄妹,但卻是朋友,現在朋友有困難,你怎麼能拋下朋友一走了之呢?”

    這句話果然很有效,黑珍珠幽出的嘆了口氣,道︰“你……”

    楚留香道︰“我希望你能陪紅袖和甜兒到那菩提庵去,她們都是孩子,一點江湖歷練都沒有,你應該照顧她們才是。”

    黑珍珠沉默著,終于緩緩生了下去。

    宋甜兒展頭笑道︰“我們一定听她的話,絕不調皮搗蛋。”

    胡鐵花“噗哧”一笑,道︰“如此說來,你本來是很調皮搗蛋的了。”

    宋甜兒瞪了他一眼,卻咬著嘴唇笑了。

    李紅袖道︰“你呢?”

    楚留香道︰“但你們都不知道菩提庵在那里,所以還要請李公子為你們帶路。”

    楚留香道︰“我和小胡一道走,從另一條路進神水宮,由蓉兒帶路,今天是初九,假如運氣好,月圓之夜,我們就可以在神水宮里踫頭了。”

    李紅袖道︰“我們都是女人,所以最多只不過是進不去神水宮去,絕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但是你……”

    胡鐵花大笑道︰“你放心,那‘水母陰姬’既然是女人,她就絕不忍殺死這老臭蟲的。

    楚留香故意板著臉道︰“不錯,她最多只不過殺死你而已。”

    胡鐵花也板起了臉,道︰“我倒不怕她殺我,她若要嫁給我,那倒真麻煩了。”

    李紅袖、宋甜兒早已笑得彎下了腰。

    宋甜兒吃吃笑道︰“她若嫁給你,。神水宮土要改為“神酒宮”了。”

    這是個小小的山城,再進去就是綿亙百里的山區。楚留香、胡鐵化和甦蓉蓉到這里的時候,已然傍晚了。

    無論到了任何地方,胡鐵花第一件大事就是要先找一家酒鋪,他可以不吃飯,不睡覺,酒卻非喝不可。

    寧靜的山城,街道上行人並不多,這時前面忽然走過來幾個人,楚留香一看他們的裝束,就知道他們必是江湖客,胡鐵花一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他們必是酒鬼,因為喝過酒的人眼楮都會變得和死魚差不多的。

    喝過酒的人,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大,他們自己以為是在壓著嗓子說話,但別人已被他們吵死了。

    胡鐵花正想去向他們打听打听︰“賣酒的地方在那里?”

    那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只听一人道︰“咱們正在喝得過癮,你為什麼要將我帶走?”

    另一人道︰“方才走進“太白樓”的那兩個老頭子,你可知道是誰?”

    那人瞪眼道︰“是誰?難道是你老的丈人不成?”

    另一人冷笑道︰“他若真是我老丈人,我就露臉了……告訴你,他就是昔年將瓦崴寨十八家頭兒都挑了的“君子劍”黃魯直,你總該听說他的萬兒吧?”

    那人怔了半晌,果然不敢再響。

    第三人卻笑道︰“听說這老頭子和人動手的時候,先就告訴你他要用什麼招式,這話可是真的麼?”

    那人道︰“你就算知道他要用什麼招式,還是一樣擋不住他的,咱們要喝酒,多的是地方,何必跟他在一起惹麻煩。”

    他們一面說著話,一面已自楚留香身旁走過,其中有個人還瞪了甦蓉蓉一眼,似乎要吃吃豆腐,揩揩油。

    但一想“君子劍”就在附近,他也就老實了。

    等他們走遠,胡鐵花才笑著道︰“想不到黃魯直也到這里來了,倒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卻不知他酒量如何,我去找他喝兩杯吧?”

    楚留香沉吟道︰“也許他並不想見我們。”

    胡鐵花道︰“為什麼?”

    他眼珠子一轉,又恍然道︰“那些人說他們有兩個人,另一個必定就是那戴面具的人,他們說不定也是要到神水宮去的,否則怎會跑到這種鬼地方來?”

    楚留香似乎在沉思著,並沒有回答。

    胡鐵花眼楮也亮了,道︰“你猜得一定不錯,那人一定和‘神水宮’有很深的關系,否則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對‘神水宮’的事知道得那麼清楚?”

    甦蓉蓉一直靜靜的听著,只有她這種聰明的女子,才懂得男人在說話的時候,她應該閉起自己的嘴。

    楚留香考慮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他們既有難言的苦衷,我們就不必去令人難堪,但方才那幾個江湖客,卻顯見絕非善類,我們倒該留意留意他們才是。”

    胡鐵花道︰“對,我贊成。”

    楚留香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會反對,因為跟著他們走,非但有閑事可管,而且還一定有酒可喝,這兩樣正都是你最喜歡的。”

    胡鐵花大笑道︰“老臭蟲果然不愧我胡鐵花的知己。”

    那幾個江湖客去的地方果然有酒,但卻並沒有閑事可管,因為這幾人居然都很老實,甚至沒有一個發酒瘋的。

    喝完了酒,他們居然就找了家客棧,關起房門來睡覺,過了半晌,只听鼾聲如雷,居然真睡著了。

    楚留香也覺得很意外,胡鐵花只要有酒喝,還沒有喝醉,他也就並不想多事,他們自然不願在晚上入山,于是也在那家客棧歇了下來。

    胡鐵花還是老毛病;不肯回房去睡覺。

    餅了三更,楚留香才打著呵欠道︰“明天咱們就要去找神水宮,你難道不想養足精神做正事麼?”

    胡鐵花發笑道︰“我一睡多了就頭暈,還是……”

    就在這時,突听窗外,“嗤”的一響饗。

    一人沉著聲音道︰“楚留香,出來。”

    這五個字還末說完,胡鐵花已竄出了窗子,他是從來也不怕別人暗算的,楚留香也只有跟了出去。

    只見一條黑影在前面的屋背上一閃,還似乎向楚留香招了招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掠出了七八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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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人為財死


    這人的輕功之高,實令楚留香都吃了一驚。

    胡鐵花沉聲道︰“想不到我們沒有找他的麻煩,他卻來找我們的麻煩了。”

    楚留香知道他說的“他”,就是指那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衫劍客,但楚留香卻有些懷疑,道︰“我看這人絕不會是他。”

    胡鐵花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他隱藏自己的身份猶恐不及,怎會來找我們?”

    胡鐵花道︰“不是他是誰?你莫忘記,這樣的高手,天下並沒有幾個。”

    楚留香道︰“你也莫要忘記,這里已到了神水宮的禁區之內。”

    胡鐵花笑了笑,道︰“但這人卻是個男的,絕不是神水宮門下,你難道連他是男是女都分不出麼?”

    他們一開口說話,身法就慢了下來,距離那人影也就更遠了。

    胡鐵花皺眉道︰“眥l。”

    楚留香道︰“他既然來找我們,就一定會等著我們,我們何必著急。”

    只見前面那人影身法果然也慢了下來,竟停在一個矮小的屋脊上,頻頻向他們兩人招手。楚留香忽然道︰“你回去照顧蓉兒吧︰莫要又中了別人調虎離山之計。”

    胡鐵花一心想要瞧瞧這身懷絕技的夜行人是誰,是為什麼來找他們的,他實在舍不得回去。

    但這時楚留香已掠出很遠。

    胡鐵花只有嘆息著回轉身,喃喃道︰“跟老臭蟲在一起,好事總輪不到我的。”

    夜深人靜,客棧里燈火多已熄滅,只有兩間房子還亮著燈,一間是伙計們睡的,另一間就是楚留香的屋子。

    甦蓉蓉自然就住在楚留香隔壁。

    旁邊院子里的三間房,就是那些江湖人睡的,他們屋子里的燈早已熄滅了,除了鼾聲外就听不到別的動靜。

    但胡鐵花回到客棧的時候,這三間房的燈火忽然亮了起來,窗紙上已現出幢幢的人影。

    這些人深更半夜里忽然爬起來干什麼?

    甦蓉蓉屋子里並沒有什麼異樣的動靜,胡鐵花沉吟了半晌,索性在屋脊後藏了起來,暗中窺探著那三間屋子。

    他早已覺得那些人不是好路道,但若是他們半夜里起來是為了要做案,這山城中卻並沒有值得他們下手的對象。

    他們落腳在這里,顯然另有目的。

    胡鐵花眼楮瞪得大大的,暗道︰“不管你們想干什麼,今天既然撞見我,就活該你們倒楣。”

    餅了半晌,左面屋子里的燈忽又熄了,兩條人影悄悄掠了出來,用手指在中間那間屋子的窗上彈了彈,道︰“三更了。”

    屋子的人帶著笑道︰“我們早已準備好了,正在等著你們哩!”

    說話間,也有兩個人提著大包袱走出來,道︰“你們先提著這包袱,我們去解手。”

    外面兩人笑罵道︰“你們真是鄉下佬,不聚財,喝了酒,尿就來。”

    他們笑罵著剛按著包袱,屋里出來約兩個人袖底忽然各翻出一柄解腕尖刀,“嗤”的一聲,剌入了外面兩人的脖子。

    他們兩人悶哼一聲,立刻就倒了下來。

    另兩人右手抽出尖刀,左手已塞了團棉布在他們刀口里,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出來,手法當真是又干淨,又俐落,顯見是殺人的老手。

    這變化委實大出胡鐵花意料之外,他實末想到這些人既末去殺人,也末去做案,反而先自相殘殺起來。

    這時右面屋子也掠出兩個人,瞧見外面的情況,顯然也吃了一驚,兩人倒退一步,反手握住刀柄,厲聲道︰“雷老二,你想干什麼?”

    那雷老二在鞋底上擦乾了刀上的血,笑嘻嘻道︰“我什麼都不想干,只不過覺得一樣東西若是四個人分,就要比六個人分好得多。”

    那兩人對望一眼,全都笑了。

    雷老二道︰“咱們雖然將那批鷹爪孫全甩脫了,但瞧這批貨眼熟的人還大有人在,說不定後面還會有人跟來,咱們還是快走吧!”

    胡鐵花這才知道他們果然都是江洋大盜,而且剛做了一票好買賣,是為了逃避別人的追蹤,才到這山城來的。

    那大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裝的是什麼,但看他們一竟不惜為了這票貨自相殘殺,包袱里顯然絕不會是平凡之物。

    胡鐵花的心已癢了,手也癢了,暗道︰“我若不看看這包袱里裝的是什麼,今天晚上休想睡得著。”

    其實他當然不僅是想看看而已,這四人就像送上門來的肥豬,他若將他們推回去,實在對不起自己。

    這時雷老二已將包袱提了起來,胡鐵花剛想掠下去,突見一條白影,就像是一片雪花般飄過來。

    雷老二一他們好像還沒有瞧見,直到這白色的人影飄飄的落在他們面前,他們才吃了一驚。

    胡鐵花也吃了一窟,因為這白色的人影,輕功實在高明,他猜不透這小小的山城竟會來了這麼多絕頂的武功高手。

    他也看不清這人的臉,只瞧見它的身材很輕盈,頭發很長,好像是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子。

    因為雷老二他們臉上的吃驚之態雖還末消失,眼楮卻已眯了起來,色迷迷的瞧著這白衣女子。

    若能令男人的眼楮眯起來,這女子就一定不會丑的,胡鐵花對這種事,一向很有經驗。

    只听那白衣女子道︰“地上的這兩個人,是你們殺的麼?”

    她說話的聲音自然也很好听,只是有些冷冰冰的。

    雷老三卻笑了,道︰“這兩人是不是我們殺的,與姑娘又有什麼關系,像姑娘這樣的美人兒,難道還會在衙門里吃糧當差不成。”

    那白衣女子緩緩道︰“你若在別的地方殺人,莫說殺兩個,就算殺兩百個也和我沒關系,但在這里……”

    雷老二道︰“這地方難道有什麼不同?”

    白衣女子道︰“這地方不能殺人的。”

    雷老二一笑道︰“但現在我已經殺人,姑娘你說應該怎麼辦呢?”

    他對這女子本來還有畏懼之心,因為他也已看出這女子的輕功很高明,但現在他似乎已被這女子的美貌弄得有些神魂顛倒,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因為男人對美麗女人的提防之心總是特別小的。

    所以美麗的女人時常都能令男人上當。

    那白衣女子道︰“你既然已殺了人,就只有兩個法子了。”

    雷老二一道︰“什麼法子?”

    白衣女子道︰“第一個法子,就是你將這兩人的死尸吃下去,而且要用舌頭將地上的血跡舔得乾干淨淨。”

    雷老二大笑道︰“我這人什麼都吃,只有大葷不吃死人,小葷不吃蒼蠅……”

    他笑聲忽然停頓,彷佛已覺出這女子並不是在開玩笑。胡鐵花雖看不見她的臉,卻也知道她臉色一定變了。

    那女子已緩緩按著道︰“你若不想吃死人,也沒有關系,反正還有第二個法子。”

    雷老二道︰“什……什麼法子?”

    白衣女子道︰“這第二個法子就容易多了,你跟著我來吧!”

    她輕盈的轉過身,人已掠上牆頭。

    夜涼如水,自山的那一邊吹過來的晚風,輕柔得就如同天鵝的羽毛,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身上。她輕盈的身子彷佛溶于這溫柔的秋夜中。

    就在這一剎那間,胡鐵花終于瞧見了她的臉。

    她也許並不十分美,但在如此幽靜的夜色里,如此朦朧的星光下,她看來實在有種令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雷老二和他的三個伙伴,似乎又已忘記了一切,四個人只不過遲疑了片刻,就一齊跟著她掠了出去。

    甦蓉蓉那間屋子里仍然沒有絲毫動靜,她以已睡得很熟,胡鐵花受過上次的教訓之後,現在已不敢大意。

    他也知道自己應該看守在這里,甦蓉蓉若又中了別人的暗算,他不但沒有臉見楚留香,簡直沒有臉做人了。

    但那白衣女子實在太美,人神秘,她叫那四個江湖人跟著她走,究竟是為了什麼呢?她要帶他們到那里去?

    那大包袱里究竟是什麼東西?

    胡鐵花的好奇心簡直已快爆炸了,他若不立刻跟著去看個明白,說不定立刻就會發瘋的。

    他拚命的揉著鼻子,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誰知就在這時,甦蓉蓉忽然自窗子里探出頭來,向他招了招手。

    胡鐵花一縱身就涼了過去,道︰“原來你還沒有睡。”

    甦蓉蓉抿嘴笑道︰“你們喝了酒之後說話的聲音連聾子都會被吵醒,我怎麼睡得著呢?何況,今天晚上這院子里又這麼熱鬧。”

    胡鐵花道︰“原來你都瞧見了。”

    甦蓉蓉道︰“我看見你們追一個人出去,然後你又一個人回來了。”

    若在平時,胡鐵花一定會乘機開開她和楚留香的玩笑,讓她紅一紅臉,或者讓她為楚留香著著急。

    但現在,他的興趣並不在這上面。

    所以他立刻問道︰“方才隔壁院子里發生的事,你也瞧見了麼?”

    甦蓉蓉眼波流動,道︰,“你是不是想跟著去看看他們的下落?”

    胡鐵花眼楮亮了,大喜道︰“你也想去?我們一同去瞧瞧好不好?”

    甦蓉蓉道︰“我不能去,因為那女子萬一她也瞧見我,說不定就會有麻煩的,但你卻沒關系。”

    胡鐵花道︰“為什麼?”

    甦蓉蓉道︰“因為她認得我,卻不認得你。”

    胡鐵花立刻追問道︰“她認得你?你也認得她麼?它是什麼人?”

    甦蓉蓉道︰“她就是神水官派去找楚留香的人,叫宮南燕。”

    胡鐵花一店,怔住了,喃喃道︰“難怪她功夫不弱,原來是“水母”陰姬的徒弟。”

    甦蓉蓉道︰“你更想去瞧瞧了,是麼?”

    胡鐵花又摸了摸克子,道︰“可是你……”

    甦蓉蓉嫣然道︰“你盡避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難道還不能照顧自己?”

    胡鐵花大喜道︰“你真是個好姑娘,難怪那老臭蟲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將你餃在嘴里,還怕一不小心會將你吞了下去。”

    他終于還是將甦蓉蓉的臉說紅了,等他掠出牆外後,他還是覺得很開心,因為他很喜歡看美麗的少女們臉紅的樣子。他喜歡看到年輕的男女們兩情相悅,他總覺得這是世上最美麗的事。

    他也很替楚留香歡喜,因為他覺得甦蓉蓉實在不錯。

    他長長呼吸了口氣,喃喃道︰“那老臭蟲實在比我走運。”

    可是現在也有令胡鐵花煩惱的事,就在這幾句話的功夫里,那白衣女子和雷老二他們已連影子看不見了。

    他也知道宮南燕的腳程不會比他慢很多,但就憑雷老二他們四個人,他自信就算只用一條腿跳也能追得上他們的。

    現在的問題只是,他們是往那個方向走的?左面的路通向市街,右面通向官道,前面就是他方和楚留香追蹤那神秘夜行人的方向。

    于是他就筆直向前面掠出,因為他走這條路,就算找不到宮南燕,最少也能遇著楚留香的。

    前面並沒有路,只是一重重屋脊。

    他記得力才掠過這些屋脊時,下面的燈火都已熄了,山城中的人都知道小心火燭,很少有人點著燈睡覺的。

    但現在,他忽然發現前面有家人的燈光很亮,而且還有一陣陣叮咚敲打之聲,從院子里傳出。

    這家人的院子里堆著很多木頭,屋檐下懸著燈籠。

    胡鐵花本想往旁邊繞過去,但眼角卻已瞥見院子里有兩個人在敲著的竟是口棺材。

    這家竟是棺材店。

    無論多麼小的城鎮,都會有家棺材店的,因為每個地方都有人,每個人都有死的一天。

    這並不奇怪。

    弊材店里的人自然要釘棺材,棺材里一定有死人。

    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這兩人為何三更半夜的忽然爬起來釘棺材,難道這附近忽然有人半夜暴斃麼?

    縱然如此,也可以等到明天再釘呀!死人是絕不會著急的……活人,自然更不會急著進棺材了。

    胡鐵花又不禁動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頓住身形,于是他立刻就發覺院子里竟有四口棺材。

    四日棺材有三日還沒有釘上棺蓋。

    三日棺材里都裝著死人。

    胡鐵花再不遲疑,飛身躍下院子,那正在釘棺材的兩個人吃了一驚,連手里的釘錘都駭得飛了出去。

    胡鐵花也不理他們,只是急著去看那三口棺材里的死人,他只瞧了一眼,臉色已變了,失聲鷲呼道︰“原來是他們。”

    這棺材里的死人,竟是雷老二和他的朋友。

    胡鐵花片刻之前還親眼見到他們鮮蹦活跳的,做夢也想不到這四人現在已躺在棺材里。

    那兩人已跪了下來,驚呼道︰“大爺饒命,這不關小人們的事。”

    胡鐵花見到他們已面無人色,知道他們必定已將他認做是雷老二的朋友了,他只有勉強笑著道︰“我也知道這不關你們的事,但這是怎麼回事呢?”

    兩人年紀中較大的,似是棺材店的老板,壯起膽子道︰“小人們本已睡著了,忽然有位仙女般的姑娘,將小人們叫醒,叫小人準備四口棺材,在院子里等著。”

    胡鐵花道︰“是個穿白衣服的姑娘麼?”

    弊材店老板道︰“不錯,小人們雖覺奇怪,但這里時常都傳說有仙女顯靈的事,據說這山里的仙女很多,所以小人們也不敢不從命。”

    胡鐵花冷笑道︰“那些不是仙女,是水鬼。”

    弊材店老板倒抽了口涼氣,頭聲道︰“那位仙……水……姑娘過了半晌,就帶了四……四位好漢回來了,看她對他們的樣子,也並不凶狠,只是要其中一個人先付給我二十兩銀子。”

    胡鐵花道︰“那人怎麼說?”

    弊材店老板道︰“那……位好漢還像是很歡喜,說︰“我和他們本就是朋友,替他們買口棺材,本是應該的。”小人听了這話,也松了口氣,以為他們有朋友死了,所以那位姑娘就帶他們來買棺材,這是照顧小人的生意,小人這里還很少有一天能賣出四口棺材的,誰知……”

    他牙齒打戰,連話都說不下去了。

    胡鐵花望著棺材里的雷老二,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

    雷老二發現自己付錢原來是在替自己買棺材的時候,他心里又是什麼滋味呢?這種滋味只怕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

    餅了半晌,那棺材店老板才按著道︰“誰知道等到他們付過銀子之後,那位姑娘忽然道︰“第二個法子只不過要你們的命,那實在容易極了。”小人們剛大吃一驚,還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這四位好漢已一個個全都倒了下去。”

    他全身都在發抖,頭聲道︰“小人平生還從未見過有人死得這麼快的,四個活生生的人,不知怎地一來,就全都變成了死尸。”

    胡鐵花也听得呆住了,道︰“然後呢?”

    弊材店老板道︰“然後……然後那位姑娘就忽然不見了。”

    他苦著臉接道︰“這種事情說別人听,別人也一定不會相信的,所以小人們只有連夜將棺材釘好送走,才大爺你……你……”

    胡鐵花一笑道︰“你放心,我馬上也會忽然不見的,總不會管你的事,可是,這四人本來提著個大包袱,你瞧見沒有?”

    弊材店老板道︰“好像是……是那位姑娘提走了,小人那時已嚇得眼楮都發了花,實在並沒有瞧清楚……”

    他話末說完,胡鐵花果然也忽然不見了。

    以後這棺材店老板一連病了七天,若有人問他七天前晚上在干什麼,他就發誓說什麼也沒有做,只不過做了場噩夢。

    小小的土地廟旁,是間平房,里面有很多桌椅,原來是間私塾學堂,但老師並不住在里面,學生自然也早已放學了,里面一個人也沒有,卻點著根蠟燭,火光閃爍,看起來有些陰森森的。

    楚留香追到這里,前面那人影忽然停了下來。

    這人竟是個很乾很瘦的老頭子,頭發胡子全都白了,但身子卻仍很硬朗,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桿槍。

    他忽然回過身向楚留香笑了笑,道︰“楚香帥的輕功果然名不虛傳,天下無雙,當真令老朽開了眼界。”

    楚國香抱拳道︰“前輩過獎了。”

    他已趁說話的時候,將這老人仔細觀察了一遍,此刻忽又笑道︰“普天之下,若還有在下追不上的人,那必定就是“萬里獨行”戴老前輩,前輩才真令晚輩開了眼界。”

    那老人朗聲大笑道︰“听香帥這麼樣一說,老朽反而顯得小家氣了,其實老朽並不是故意想賣弄這身見不得人的功夫,老朽將香帥引到這里來,只不過是因為香帥所住的那家客棧里有幾個人討厭,所以說話有些不便。”

    很多人都以為年紀越大的人越謙虛,其實一個人年紀越大,就越不肯服輸,越喜歡听別人奉承自己。

    奉承話若由一個和自己本事差不多的同行嘴里說出來,那更是過癮無比,天下沒有人不喜歡听的。

    戴獨行若不想要楚留香瞧瞧他的功夫,他為何不走慢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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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獨行其是


    楚留香笑了,但瞬即皺眉道︰“前輩所說的那幾個討厭的人,莫非是……”

    戴獨行道︰“就是住在你隔壁院子里的那幾個人,老朽本是為了追蹤他們才到這里來的,卻想不到在這里遇見香帥。”

    楚留香笑道︰“如此說來,晚輩倒該感激他們才是了,卻不知他們究竟做了什麼事,竟能勞動前輩的大駕?”

    戴獨行笑了笑,道︰“老頭子最怕寂寞,因為他們總怕閻王會趁沒有人的時候將他抓去,找這老頭子也不例外,所以就整天管別人的閑事。”

    他沉下了臉,接著道︰“那幾人雖是江湖中的無名小卒,但最近卻做了件很可恨的事,我老頭子已發誓要他們的命。”

    他既末說出那件很可恨的事究竟是什麼事?楚留香也就絕不多問,楚留香從來不喜歡多嘴的。

    戴獨行道︰“現在老朽既已找著他們,卻還是沒有下手,香帥只怕覺得有些奇怪。”

    楚留香道︰“正是。”

    戴獨行嘆了口氣,道︰“這只因他們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什麼地方不逃,竟逃到這里來,你總該知道在這附近是不便殺人的。”

    楚留香動容道︰“不錯,晚輩也听說過,“水母”陰姬絕不許別人在‘神水宮’周圍百里之內動手殺人,誰若犯了她的禁令,她就要誰的命……”

    戴獨行又笑了笑,道︰“老朽倒也不是怕她,只是好男不跟女斗,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何必再來跟女人斗氣呢?”

    這老人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絕不肯向任何人低頭,更不肯在別人面前輸了嘴。

    楚留香心里雖覺得有些好笑,卻只有附和著道︰“前輩說的是,和女人斗氣,倒楣的總是男人。”

    戴獨行笑道︰“老朽早就想和香帥喝兩杯了,只可惜叫化子登不上大雅之堂,所以只好暫借這地方用用,只望明天那位冬烘先生來的時候,莫要被我們留下來的酒氣醺醉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不知前輩可準備了狗肉麼?晚輩不吃狗肉的。”

    戴獨行拍著他的肩頭,大笑道︰“我看你只怕也中了那些說書彈詞人的毒,那些人一說起叫化子吃飯,旁邊一定煨著一鍋狗肉,其實叫化子也並非人人都吃狗肉的。”

    點著的蠟燭已燒了一半,桌子下的酒壇子已開封了,桌上還有一包包用油紙包著的鹵菜戴獨行果然是早已準備好要請客的樣子。

    但就在幾天前他還不願和楚留香見面,這次為何忽然改變了呢?這幾天之內是什麼事令他改變了主意?

    楚留香忽然發現他絕不是偶然遇見自己的,他一定有事要找楚留香,而且看來還是件很重要的事。

    喝了幾杯之後,楚留香忽然笑道︰“前輩是否早已知道‘神水宮’要找晚輩的麻煩,算準晚輩必定會到這里來,所以早就在這里等著,準備助晚輩一臂之力了?”

    戴獨行怔了怔,舉杯大笑道︰“老朽常听別人說︰楚留香是鐵鑄的膽子,卻是水晶心肝,這話果然不錯,果然什麼事都休想瞞得過你。”

    楚留香道︰“貴幫的消息果然靈通,前輩的仗義更令人感激,但這件事……”

    戴獨行搶著道︰“老朽也知道這件事是別人不能管,也管不了的,這次只不過是想來向香帥報告一件消息,聊報香帥對敝幫的恩情于萬一。”

    楚留香火身道︰“前輩言重了。”

    戴獨行道︰“老朽要說的這件事,也正和敝幫那不肖孽徒南宮靈有關。”

    楚留香道︰“無花?”

    戴獨行將酒杯重重擱到桌上,長嘆道︰“不錯,無花,此人身在方外,卻不守清規,竟將‘神水宮’里一位玉潔冰清的小泵娘引誘成奸,而陷人于死,這件事香帥想必是知道的。”

    楚留香道︰“但晚輩從未將這件事傳揚出去,卻不知前輩是怎會知道的?”

    戴獨行嘆道︰“香帥隱惡揚善,不願揭人隱私,這種德行固然可敬;怎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個人做的事無論多麼秘密,遲早還是要被別人知道的。”

    他嘆息著接道︰“南宮靈雖然罪大惡極,但人死之後,也就一了百了,敝幫的幾位長老決議之下,還是準備將他的遺體以幫主之禮安葬,這……這自然也是因為他們覺得家丑不可外揚,此中苦衷,香帥想必也能了解。”

    楚留香道︰“是。”

    戴獨行道︰“本幫弟子檢點南宮靈生前的遺物,準備將之殉葬時,卻發現他遺物中有個制作很古雅的木魚。”

    楚留香微微皺了皺眉,道︰“木魚?”

    戴獨行道︰“就是出家人誦經時用的木魚,敝幫子弟既不拜佛,也不念經,怎會有木魚留下來呢?于是大家都想到這木魚必定是無花寄存在那里的。”

    楚留香點著頭道︰“不錯。”

    戴獨行道︰“大家想到南宮靈的一生,都是被這惡僧無花所害,都不免起了悲憤之心……”

    他黯然按著道︰“要知道南宮靈小時候木是個善體人意的乖孩子,敝幫的長老們都對他有極深厚的感情。”

    楚留香嘆著氣點了點頭,心里暗暗忖道︰“自己的孩子做了錯事,父母一定要認為是別人帶壞的,這本是人之常情。”

    只听戴獨行接著道,“其中尤其以王長老的必情最激動,竟忍不住將這木魚奪過來,重重摔在地上,誰知木魚摔碎之後,里面霓現出了一本紙簿。”

    楚留香動容道︰“紙簿?上面記著的是什麼事?”

    戴獨行道︰“這紙簿被收藏得這樣隱秘,上面記載的縱非武功心法,也一定是極大的秘密,老朽等也並非喜歡揭人隱私的人,本來準備將它燒了的,但王長老卻認為這其中的秘密說不定與丐幫有關,所以堅持要瞧瞧。”

    要知丐幫子弟素來以正道自居,而窺看別人的秘函私記,卻是件很不光明磊落的事。

    所以戴獨行才說了很多話解釋,楚留香自然也只有唯唯稱是。

    戴獨行喝了杯酒,又按著道︰“這木紙簿上記載的果然是無花一生的秘密,老朽實在想不通他為何要將這些丟人的事記載下來。”

    楚留香笑道︰“這些事前輩雖覺得很丟人,無花卻說不定反而覺得是自己的得意之事,他既不能將這件事說出來,只有逐條記下,聊以自慰了。”

    戴獨行也笑了笑,道︰“香帥對這些惡人的心理,的確研究得很透徹,難怪無論多麼狡猾的人,一遇著香帥,軌無法遁形了。”

    楚留香只得又欠身謙謝,卻問道︰“無花記載的那些秘密中,莫非有關‘神水宮’的?”

    戴獨行道︰“正因如此,是以老朽才專程前來報告給香帥。”

    楚留香道︰“不敢……”

    他沉吟著又道︰“前輩的意思,是否要將他那本秘記借給晚輩一閱?”

    戴獨行也沉吟著,緩緩道︰“老朽本有此意,但……但無花號稱“妙僧”,江湖中一些名門世家,都以能請到他做客為榮,所以……所以他那本秘記上,還記著不少別人家閨閣千金的隱私,若是泄露出一些,江湖就不知有多少人的好家庭要被拆散,多少位好女于要含羞而死,所以,老朽已將那本髒東西燒了。”

    楚留香道︰“燒得好。”

    戴獨行道︰“但那上面所記載下有關‘神水宮’的事,老朽卻已銘記在心,只因他也許就是唯一進過神水宮的男人,他的記載自然彌足珍貴。”

    楚留香道︰“晚輩願聞其詳。”

    戴獨行嘆道︰“他的確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不但妙解音律書畫,而且妙于說法,連神水宮陰宮主都聞得他的大名,而陰宮主卻是位禮佛甚誠的人。”

    楚留香道︰“這一點晚輩也曾听人說起過。”

    戴獨行道︰“神水宮主召他說法,無花非但覺得很榮幸,而且正中下懷,只因他早就在動那“天一神水”的主意了。”

    楚留香道︰“要想致人于死,而死後卻瞧不出中毒之象來,世上除了“天一神水”外,實無他物。”

    戴獨行道︰“但他雖然進了神水宮,卻還是無機可乘,只因陰宮主對門下子弟的約束極嚴,他根本沒有和那些姑娘說話的機會。”

    楚留香道︰“哦!”

    戴獨行道︰“而且陰宮主並沒有留他住在神水宮里,只不過每日由午時開始,請他來說法一個時辰,說完了立刻就有人送他出谷,想多停留一刻都辦不到。”

    楚留香沉吟著道︰“接送他的,都是些什麼人呢?”

    戴獨行道︰“接送他的是四位神水宮的女弟子,四個人互相監視,本來實在可說是毫無可乘的機會,甚至連他自己都已認為絕望了,誰知有一天,他忽然發現這四位姑娘中,竟有一位在對他偷偷的笑。”

    楚留香嘆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司徒靜了。”

    戴燭行道︰“不錯,但那時他並不知道司徒靜這名字,他只覺得這位姑娘眼波中似乎脈脈含情,彷佛對他有意,只不過兩人間還是沒有說話的機會。”

    楚留香苦笑道︰“像無花這種人,要調情是用不著說話的。”

    戴燭行道︰“但沒有機會,他還是無法下手。”

    楚留香道︰“像他這種人,自然會自己制造機會。”

    戴獨行恨恨道︰“正是如此。”

    他按著道︰“據他的記載,神水宮乃是一座山谷,谷中繁花如錦,宛如桃源,林木掩映間,點綴著許多亭台樓閣,就是神水宮女弟子們的居處。”

    楚留香暗道︰“蓉兒果然沒有說錯,但柳無眉所說的,那又是怎麼回事呢?。”

    戴獨行道︰“山谷中還有一道瀑布,勢如飛龍,瀑布下有潭如鏡,潭中有一塊大石頭,那也就是無花的說法之處。”

    他按著道︰“無花一入谷就坐到這塊大石頭上來說法,說完了就走,他苦心籌劃之下,覺得只有在這塊大石頭上做手腳。”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做什麼手腳?”

    斗獨行道︰“這塊大石塊本就平滑如鏡,有天他入谷後又故意踏了腳青苔泥濘,一踏上石頭,就滑了下去。”。

    他恨恨接著道︰“人人都知無花乃少林高足,若說他運站都站不穩,別人自然不信,但鞋底有了青苔泥濘,就難說了,何況他還故意連變幾種身法,才跌入水中,此人做作之高明,連陰宮主都被瞞過了。”

    、楚留香苦笑暗忖道︰“我又何嘗不是被他瞞過許多次?一個人若能騙得過我,只怕就很少有騙不過的人了。”。

    只听戴獨行接著道︰“他全身濕透之後,自然難以安心說法,自然要先將衣服烘乾,這要求誰也不能說不合理,連陰宮主也無法拒絕,所以就叫人帶他到山腳下的一座小廟里,還為他生起堆火烤衣服。”

    楚留香道︰“要將衣服烤乾,至少要半個時辰,有半個時辰已可做許多事了。”

    戴獨行道︰“他以為那對他微笑的姑娘司徒靜也一定會趁此機會,和他單獨相處的,誰知卻是另兩位姑娘將他帶到廟里來,而且生起火之後,立刻就退出去了,還將那座小廟的門窗全都關得緊緊的。”

    楚留香也覺得有些詫異,道︰“這麼一來,無花豈非也無法可施了麼?”

    戴獨行道︰“他正在發愁的時候,那位司徒姑娘竟忽然自神幔後走了出來,而且自願獻身于他,這一變化,據記載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意外。”

    楚留香也為之動容,喃喃道︰“那位司徒姑娘是自神幔後走出來的?如此說來,那小廟里必定有條秘道了……神水宮里每棟房子是不是都有秘道呢?是不是每條秘道都通向“水母”陰姬的居處?甚至還有秘道遠達柳無眉所在的那菩提庵?”

    戴獨行雖然並沒有听懂他在說什麼,卻也沒有問,只是接著道︰“據他說,那司徒靜原來是陰宮主最親信的弟子之一,和他纏綿一度之後,就對他死心塌地,他只不過說想見識見識“天一神水”,司徒靜就立刻為他偷了一瓶出來,兩天後在他山谷的時候就偷偷交給了他。”

    楚留香訝然道︰“竟有如此容易?”

    戴獨行道︰“他自己實也末想到這件事辦得有如此容易,因為‘神水宮’的門下雖艷如桃李,卻冷若冰霜,他再也末想到司徒靜竟會自願獻身,竟似比蕩婦淫娃還要輕佻。”

    楚留香道︰“而且她在一兩天內就能將整瓶的“天一神水”偷出來,自然是“水母”陰姬寵信的弟子,她能得到水母的寵信,平日自然不是個輕佻淫蕩的人,又怎會一見到無花,就完全變了?”

    戴獨行嘆道︰“這只怕就是佛門所說的孽緣。”

    楚留香道︰“以弟子看來,這其中只怕還另有隱情。”

    戴獨行道︰“無論其中是否另有隱情,這件事總算已成過去,老朽今日重提舊事,只不過想讓香帥對‘神水宮’的情況略有了解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那本私記既是無花寫給自己看的,所記載的想必定是實情,所以,依老朽推測,陰宮主的居處只怕是在山腰地底,而且必定就在那水潭附近,所以無花在講經的時候,她才能听得到。”

    就在這時,兩人忽然全都站了起來,外面衣袂風岱,一人笑著道︰“有酒有菜,卻不找我來。戴老前擊未免厚此而薄彼吧?”

    在笑聲中闖進來的,自然就是胡鐵花,但他也感免到現在並不是喝酒的時候,因為他現在急著要說話。

    楚留香听他說出了方才的經過,又不禁開始去摸鼻子了,他覺得很愉快或者很不愉快的時候,就忍不住要摸鼻子。

    胡鐵花道︰“你用不著摸鼻子,也用不著替蓉蓉擔心,她比你想像中要能干得多。”

    楚留香沉吟道︰“听你這麼說,死的那六人並不能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角色,只不過偶爾做了一票大買賣而已。”

    戴獨行搶著道︰“不錯,那六人並不是什麼一流高手,老朽也並不是特地跟著他們來的,只不過在這里撞見了他們而已。”

    胡鐵花笑道︰“那樣的角色,自然不值得勞動前輩大駕,前輩用不著解釋,我們也看得出來的。”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宮南燕此番出谷,也絕不是為了對付他們的,只不過是那六人時運不濟,才湊巧遇見了她。”

    戴獨行道︰“何以見得?”

    胡鐵花大笑道︰“聞弦歌而知雅意,前輩難道還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麼?”

    戴獨行微笑著,胡鐵花就接著道︰“宮南燕就是上次去找楚留香的人,陰姬既然派她去找堂堂的楚香帥,可見她必是‘神水宮’門下數一數二的角色,但那六個人卻只不過是江湖中的無名小卒而已,也不值得勞動她大駕的。”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發覺你今天話說得太多,酒卻喝得太少了。”

    戴獨行道︰“但這話並沒有說錯,‘神水宮’派出來找楚香帥的人,在宮中的身份必定很高,絕不會專程為了那六人山谷。”

    胡鐵花道︰“如此說來,宮南燕此番出谷,雞道是為了對付楚留香的麼?但她們怎麼會知道楚留香已到了這里?”

    楚留香沉吟著,戴獨行卻已將桌上的酒菜全都裝在一只麻袋里,又煽熄了燭火,沉聲道︰“黑夜孤燈,委實太引人注目,胡兄既能找到這里,別人也能找得到,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喝酒去吧。”

    楚留香剛轉身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了腳,站在窗子旁的胡鐵花卻過了半晌之後,才看出夜色中又掠來兩條人影。這兩人身形都出奇的輕快,尤其是左面身材較矮的一人,楚留香和戴獨行都是一等一的大行家,一眼就瞧出這人,不但輕功極高,而且始終都能保持著一種優雅從容的姿態,就彷佛在隨著晚風中無聲的節奏在飄然而舞。

    胡鐵花瞧了瞧戴獨行,又瞧了瞧楚留香,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平日對自己的輕功也很自負,但今天晚上,他所見到的每一個人,輕功都是要比他高出許多,就好像天下所有的輕功高手全都涌到這小城來了。

    鐵獨行悄悄打了個手勢,三個人已全都自另一邊的窗戶里退了出去,窗外就是個草木很密的山坑。他們並沒有走遠,只是隱身在草木陰影里,三個人心里都在暗暗猜測︰這兩人是誰?是為何而來的?他們決心要等著瞧個水落石出。

    ※※※

    那兩人不但直奔這學堂而來,而且還似乎來過不止一次了,對這附近一帶的地勢都熟悉得很。他們在外面略一逡巡,就走進了這學堂,身材較矮的一人剛跨進門檻,就停住了腳步,沉聲道︰“這門怎地沒有關上?”

    另一人微笑道︰“小孩子們巴不得早些放學回家,那里還會記得關門?”

    那人沉吟著,道︰“但在這里教學的還是那位王先生,我知道此人是個一絲不苟的老古板,做事素來謹慎得很,怎會……”

    身材較高的一人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他只怕也被孩子們吵昏了頭,何況,關不關門又有何妨,反正這里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勞動梁上君子的大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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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21:17:50
第24章 生死之交


    這人的聲音,和緩而蒼老,听來竟熟悉得很。

    胡鐵花和楚留香一時間正想不起他是誰,身材較矮的那人已走到窗口,他們方退出去的時候,也忘記將這扇窗子關上了。

    山坡擋住了星光,但依稀仍可辨出這人的面目,胡鐵化和楚留香心里都不禁有些驚訝。

    這人居然是他們在‘擁翠山莊’所見到的那神秘的黑衣劍客,另一人無疑就是“君子劍”黃魯直了。

    這兩人三更半夜的到這里來,而且行蹤又如此隱秘,好像生怕被別人發覺,這又為的是什麼呢?

    胡鐵化和楚留香自然難免要覺得很奇怪。

    朦朧的夜色中,這黑衣人的面色看來似乎很沉重,但目中卻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看來又彷佛很興奮,很激動。

    他望著窗外的夜色呆呆的出了會神,才長嘆了一聲︰“我這些年來總是疑神疑鬼,你也許會……”

    黃魯直走來拍引拍他的肩頭,道︰“我不怪你,在你這種環境下,謹慎小心些本是應該的。”

    黑衣人垂下了頭,黯然道︰“普天之下,人人想將我置之于死地,只有你……你對我卻始終不棄,而我非但無法報答你,反而總是要連累你。”

    黃魯直道︰“交友貴乎相知,無論你封別人怎樣,但對我,卻始終忠誠如一,似乎在我眼中,你在世上比任何人都可靠得多。”

    他微笑著接道︰“這年頭朋友越來越難交,像你這樣的朋友,我這一輩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黑衣人目中充滿了感激之意,也微笑著道︰“這句話本該我說的,江湖中人若知道“君子劍”竟和我結為生死之交,怕比听到天峰大師還俗娶了老婆還要奇怪。”

    他語聲中雖有了笑容,但面上卻仍然死板板的。

    但這人究竟是誰呢?

    胡鐵化和楚留香對望了一眼,心里不約而同暗暗忖道︰“這人臉上果然戴著面具。”

    為什麼每個人都想將他置之于死地?

    他半夜里跑到這無人的學堂來,究竟存著什麼居心?

    胡鐵花簡直忍不住要沖出去,將這人頭上的人皮面具剝下來,瞧個清楚,問個明白。

    餅了半晌,只听黃魯直道︰“今天晚上,我本來不該來的……”

    黑衣人搶著道︰“我一定要你來,只因我一定要你瞧瞧她。”

    他目光中又充滿了興奮之意,竟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你怕平生也沒有見過像她那麼美麗的女孩子。”

    黃魯直也微笑著道︰“我不必看,也知道她必定又聰明,又美麗,只不過……恐怕多了一個人在旁邊,你們說話會有些不便。”

    黑衣人道︰“有什麼不便,她早就听我說過你了,今天能見到你,她也一定會覺得很歡喜。”

    他忽又笑道︰“今天我們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兩杯,我已經有很久沒有這麼樣開心過了,以後怕也不會再有……”

    黃魯直又打斷了他的話,道︰“開心的日子,就不要說喪氣話,現在時候已經快到了,你還是快將酒菜擺出來吧!”

    這兩個果然是來等人的,而且還要喝兩杯。

    胡鐵花心里暗暗的笑︰“想不到這學堂今夜變成酒店了,而且生意還真不錯,每個人都要來喝兩杯。”

    楚國香卻更奇怪,听他們的說法,這黑衣人在等的竟似乎是他的情人,但他為何要約會到這種地方見面呢?

    那女孩子難道也和他一樣見不得人麼?

    只見黑衣人果然帶來了一大袋東西,他一樣樣的拿出來擺到桌子上,還帶著笑道︰“炒蠶豆和花生米雖然都是最平常的東西,但她卻覺得比什麼山珍海味都好吃,上次她一個人就幾乎吃了兩斤。”

    黃魯直道︰“不錯,越是平常的東西,有些人越是覺得珍貴,這怕也就是那些天潢貴冑們的悲哀,因為他們雖然享盡人間的榮華富貴,但一些平常人都能享受的樂趣,他們反而永遠也享受不到。”

    黑衣人默然半晌,忽然轉過身,喃喃道︰“我實在對不起她,我本該帶她走的,但我卻是個懦夫,竟眼看著她去忍受那種要命的寂寞。”

    他以背對著黃魯直,也不願被黃魯直看到他在悄悄的拭淚,卻不知窗外黑暗中有三個人正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黃魯直已燃起了一根蠟燭,屋子里雖然光亮了,但卻驟然沉寂了下來,亮光並不能令這沉寂變得好受些。

    因為他們正在等待,世上根本就沒有任何事會比等待更難受的,竟魯直已漸漸有些不安。

    黑衣人走到窗口,出神的望著遠方。

    遠方的黑暗吏濃,他嘆息了一聲,喃喃道︰“現在怕早已過了三更。”

    黃魯直道︰“還沒有那麼晚吧?”

    黑衣人又搖了搖頭,道︰“你想,今天晚上她會不會來?”

    黃魯直勉強笑道︰“絕不會不來的。”

    黑衣人轉過身,黯然道︰“其實,她不來也好,我若是她,也未必會來的,我……”

    突听門外“篤”的一會,黑衣人和黃魯直霍然轉過身,就發現一條瓢逸而苗條的白衣人影,已站在門口。

    門外還是很黑暗,胡鐵花並沒有看清這白衣人影,卻發現楚留香的嘴忽然張開了,就好像忽然破人踩了一腳。

    只因他已看清門外這仙子般的白衣人影,他已看到她那美麗而冷漠的眼楮,這人赫然竟是宮南燕。

    他再也想不到黑衣人在這里等的竟是宮南燕,竟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宮南燕,竟是這黑衣人魂牽夢縈的情人。

    他一直認為宮南燕是世上最聖潔,最不可冒瀆的女子,誰知道她居然也有個地下的情郎。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好像覺得自己上了別人的當——外面就算是他老婆,他怕都不會比此刻更驚訝。

    因為令男人們最生氣的事,就是他不能得到的女人,別人反而得到了,這是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的。

    只見黑衣人歡喜的迎了上去,卻又驟然停下腳步,失聲道︰“宮姑娘,是你。”

    爆南燕輕盈的走了進來,淡淡道︰“我忽然有些私事,所以來遲,抱歉得很。”

    她嘴里雖在說抱歉,但語氣冷漠,誰都可以听出她連一分抱歉的意思都沒有,楚留香暗中忽又松了口氣。

    因為他已看出宮南燕和這黑衣人絕沒有什麼親蜜的關系,那麼,黑衣人等的難道並不是她麼?

    既然不是她,她為何要來呢?

    黑衣人怔了半晌,垂下了頭,道︰“小靜她……她不能來了,是麼?”

    爆南燕道︰“她若能來,我就不會來了,是嗎?”

    黑衣人茫然點著頭,喃喃道︰“不來也好,我早就說過,她不來也好。”

    黃魯直忽然道︰“是不是改期了?”

    他滿攘著希望,望著宮南燕,宮南燕卻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她以後也不會來了,永遠不會來了。”

    黑衣人的一雙手忽然抽攣著緊握了起來,嗄聲道︰“她有沒有……︰有沒有什麼信帶給我?”

    爆南燕道︰“沒有。”

    黑衣人身子顫抖著,忽然狂吼道︰“為什麼?你師傅明明答應過我,每隔五年讓我見她一面的,現在為什麼反悔了,為什麼?”

    爆南燕冷冷道︰“我師傅並沒有反悔,她老人家說出來的話,永無更改。”

    黑衣人道︰“那麼她為何不來見我?我絕不相信她會不願見我。”

    爆南燕道︰“她也不是不願見你,而是已不能見你了。”

    黑衣人身子驟然一震,就彷佛有一道無形的閃電擊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後退,顫聲道︰“她難道……難道已……”

    爆南燕居然也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她已永遠不必再忍受人世間的痛苦了,她實在比你我都幸運得多。”

    她話末說完,黑衣人已軟軟的倒了下去。

    黃魯直搶過去扶住他,嗄聲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訴我們,她是怎樣死的?”

    爆南燕默然半晌,緩緩道︰“我只能告訴你,她是為了維護‘神水宮’的光榮而死的,只因她是個很有骨氣的女孩子,我們都為她驕傲。”

    黑衣人茫然點著頭,喃喃道︰“多謝你告訴我,我……我恨高興……”

    說到“高興”兩字,他目中已流下淚來。

    爆南燕又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你有這麼樣一個女兒,實在是你的運氣,因為你實在不配的。”

    听到這里,楚留香心里又是慚愧,又是難受。

    他這才知道自己方全都想錯了,這黑衣人等的並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的女兒。

    只听宮南燕冷冷接道︰“現在她已死了,你和‘神水宮’就再也沒有絲毫關系,所以,家師希望你以後最好莫到這附近來。”

    黑衣人道︰“但……但她的尸骨……︰“宮南燕道︰“她的尸骨,我們已安葬了。”

    黑衣人道︰“我能不能到她墓前去瞧瞧?”

    爆南燕道︰“不能。”

    她似已決心不再听黑衣人說話,轉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門口,她忽又轉回頭,悠然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個叫楚留香的人?”

    黑衣人只是點了點頭。

    爆南燕道︰“很好,你若見到他,最好殺了他,因為司徒靜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楚留香臉都氣白了,他實在想不到這位“聖潔”的宮南燕姑娘,說起謊話來就像吃白菜似的,而且還一定想要他的命。

    除此之外,他也很驚訝,因為他更想不到這黑衣人的女兒,竟是為無花殉情而死的司徒靜。

    只听“砰”的一聲,一張桌子已被黑衣人拍碎。

    他緊握著雙拳,哼聲道︰“楚留香,楚留香,我……我那天為什麼不殺死他。”

    黃魯直怔了半晌,只是不住喃喃自語道︰“有這種事?世上真會有這種事?”

    黑衣人霍然站起,又“噗”地生了下去,但全身似乎已呈虛脫,緊握著的雙手也松開了。

    餅了半晌,他竟縱聲狂笑起來。

    黃魯直變色道︰“你……你……”

    黑衣人狂笑道︰“我沒有怎樣,只不過是在笑我自己而已,我“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毀了多少人的女兒,現在別人只不過殺我一個女兒,我為何要恨他,這也許就是報應,這是老天給我的報應。”

    說到後來,他的狂笑已變為痛哭。

    但戴獨行、胡鐵化和楚留香,卻已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今天晚上也遇見了很多意外的事。

    可是,任何事也不會比這件事更令他們吃驚了。

    這神秘的黑衣人,原來就是“雄娘子”。

    難怪他說︰“天下的人都要將他殺之而後快。”

    難怪他臉上的面具如此精巧,行蹤如此詭秘。

    輕功又如此高妙。

    難怪他說︰“任何人都不會相信君子劍會和他交朋友。”

    武林中第一個君子人,竟會和采花淫賊交朋友,原是任何人都夢想不到的事,難怪他要和黃魯直形影不離,原來他就是要以黃魯直的身份來掩護自己。

    難怪黃魯直再三說︰“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楚留香不要追究。”原來他就是怕楚留香發現他的秘密。

    這些令人想不通的事,現在他們總算都已想通了。

    可是,“雄娘子”不是明明已經死了麼?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已死在‘神水宮’主人的手上。

    他為什麼偏偏遠活著呢?

    說話永無更改的神水宮主,為什麼要為他撒謊?一生最恨男人的神水宮主,怎會偏偏為這最無恥的男人撒謊?

    這件事,卻令楚留香他們更想不通了。

    楚留香和胡鐵花正在驚訝著,突听“哼”的一聲,鐵獨行已自他們身旁箭一般竄了出去。

    他的人還未掠入窗戶,已厲聲道︰“雄娘子,你認得我戴獨行麼?二十年前,我已決心為江湖除去你這禍害,今日你還有什麼話說?”

    雄娘子痴痴的坐在那里,出神的呆望著面前閃動的燭光,似乎根本沒有听到他的怒罵。

    黃魯直卻已搶先一步,迎上了戴獨行,沉聲道︰“他不是雄娘子,雄娘子早已死了。”

    戴獨行狂笑道︰“久聞“君子劍”一生不說謊話,誰知卻是個大言欺人,欺世盜名之輩,到了此時,居然還要說謊。”

    黃魯直神色不變,緩緩道︰“老朽並未說謊,無惡不做的雄娘子早已死了,現在坐在這里的,只是個已苦心懺悔了二十年的可憐人,已受了二十年痛苦磨折,從無一日能安睡的可憐人,一個剛知道女兒被人殺害的父親。”

    戴獨行冷笑道︰“可憐?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好女子難道就不可憐?他這一生所造下的罪孽,難道就此便能洗清?”

    黃魯直道︰“就算他所受的折磨還不足彌補他的罪孽,但他早已痛自悔改,已變成我平生所見到的最善良,最規矩的人,所以你現在如果殺了他,並不是殺死個淫賊,而是殺死了一個善良的好人。”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想通了這點之後,若還要殺他,就請動手吧!他既不會反抗,我也絕不會攔阻,只不過……”

    戴獨行忍不住問道︰“只不過怎樣?”

    黃魯直一字字道︰“只不過我若見著生平好友死在面前,也絕不忍獨生。”

    戴獨行怔了怔,瞟了窗外一眼,似乎想要楚留香來為他做個主意,但楚留香現在卻不願現身。

    他自然不願擔起將司徒靜殺死的罪,他已知道這件事在這種時候,無論誰也無法解釋得清。

    只見黃魯直神色已漸漸安詳,目光也漸漸堅定,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這種人的確是不會說謊的。

    戴獨行嘆了口氣,喃喃道︰“雄娘子能交到你這種朋友,實在是運氣,奇怪的是,他這種人怎麼會和你這種人交上朋友的呢?”

    他不讓黃魯直說話,接著又道︰“其實我也已想到,一個凶淫惡毒的人,是絕不會對自己的女兒像他那麼樣疼愛的……”

    楚留香發覺他說話的聲音忽然有了變化,竟變得有些含糊不清了,而且越說越緩慢。

    他自己卻像是並沒有發覺,還在接著道︰“雄娘子竟會對自己的女兒有如此深情,這實在也是令人難信的事,就憑這一點,我就該放了他。”

    最後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的時候,他臉色已變了,說到“放了他”三個字時,他已沖到雄娘子面一,一拳擊出。

    雄娘子並沒有閃避,成名江湖垂六十年的‘千里獨行俠’這一拳擊出,竟變得全無絲毫力泵。

    黃魯直臉色也已大變,瞪著雄娘子道︰“你……你為何……”

    戴獨行嘶聲道︰“你還會什麼,你我兩人全都瞎了眼,看錯了人。”

    這時胡鐵花也已看出雄娘子竟在暗中施放了一種極惡毒的迷藥,將戴獨行和他的恩友黃魯直迷倒。

    別人這麼樣對他,他卻做出這種事來,“雄娘子”果然名不虛傳,是世上最卑鄙惡毒的人。

    胡鐵花只覺怒憤填膺,立刻就要沖出去,誰知楚留香竟又拉住了他,而且還不讓他說話。

    就在這時,雄娘子已站了起來,他目中已是熱淚盈眶,卻更襯得他那張冷漠的瞼看來份外詭秘。

    只見他向戴獨行深深一揖,嗄聲道︰“戴先生的不殺之恩,在下永生難以忘記,但戴先生也可以放心,在下絕不會讓你後悔沒有殺我的。”

    他轉過身望著黃魯直,又垂下頭道︰“至于你,我……我實在沒有什麼話好說,你……你……”

    說到這里,他喉頭已塞住,再也說不下去,而這時戴獨行和黃魯直也听不到什麼了,他們都已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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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有女懷春


    黃魯直倒在地上,還說了最後一句話。

    他說的聲音雖輕微,但每個字都能听得很清楚。

    只听他一字字道︰“我絕不會看錯你。”

    雄娘子目中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痴痴的望著地上已昏迷了的黃魯直,忽然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脫下身上的長衫,蓋在黃魯直身上。

    他的手在顫抖著,顫聲道︰“我對不起你。”

    這簡簡單單五個字里,也不知含蘊著多少辛酸?多少血淚?多少友情?當真令聞者鼻酸。

    然後,他就轉身狂奔了出去。

    胡鐵花揉著鼻子,道︰“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楚留香嘆道︰“他這只不過是想入神水宮,因為無論他女兒是生是死,也要見她最後一面,但他也知道黃魯直絕不會讓他去的。”

    胡鐵花道︰“因為他此去必死無疑,竟魯直不忍眼看他去送死。”

    楚留香黯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一定要跟他一齊入宮,戴老前輩和黃老劍客,就全都交給你了。”

    他輕輕一掠,便已掠過屋舍。

    只听他語聲遠遠傳來,道︰“莫忘了,還有蓉兒。”

    胡鐵花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話,只是喃喃自語道︰“原來雄娘子真的已改過自新,原來他對黃魯直和戴獨行並沒有惡意,但我方若是忍不住沖了出去,若是失手殺死了他,還不讓他解釋,那麼他豈非永遠要含冤九泉,而我也許還在自鳴得意。”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已汗出如雨,濕透重衣。

    要跟蹤雄娘子並不是件容易事,他不但身法迅急,而且行動特別機警小心,這些都是他在長年的逃亡生涯中鍛煉出來的,要在暗中盯著他而不被他發覺,世上除了楚留香外,怕再難找得出第二個。

    因為楚留香除了輕功超人之外,還有一雙份外銳利的眼楮,所以並不需要追得做太緊。

    令楚留香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奔向山區,反而掠回了那山城中一家客棧里,難道他並不想到神水宮去了?

    楚留香幾乎要以為自己猜錯了。

    他住的客棧並不遠,他實在想回去看看甦蓉蓉,可是他卻又不願錯過雄娘子,因為他已感覺到雄娘子和神水宮的關系似乎很深,而且很不尋常,他想以雄娘子為橋梁,他認為這也許是唯一的捷徑。

    現在距離天亮還有段時候,山城在夜色中看來是那麼安祥而寧靜,月光靜靜的照在屋頂上,屋頂下的人們都在沉睡,他們的生活雖然平凡而單調,但平凡豈非也正是許多種幸福之一。

    楚留香幾乎已忘記在屋頂下安睡是什麼滋味了。

    夜色雖然很美,但三更半夜的躲在屋頂上窺探著別人的秘密,無論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幸好這時雄娘子已涼了出來,他發亮的眼楮在黑暗中一閃,就像只貓似的,又沒入黑暗中。

    楚留香發現他手上已多了個黑色的皮囊,他特意回到這客棧一次,顯然就為的是來取這皮囊的。

    囊中裝的是什麼?他為何要如此重視?

    這次雄娘子才直奔山區,半個時辰後,他已到了山麓,但卻並沒有上山,只是沿著山腳飛掠了一段路途。

    他經過的地方越來越荒僻,有時要越過山泉,有時要越過一堆堆的荊棘,有時還要穿過一些很窄的山隙。

    楚留香雖然很留意,但下次若要他再來,他也末必能找得到這條路,雄娘子卻似對這山區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他甚至從來也沒有停下來辨認方向,這條路他似乎已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就算閉著眼楮也找得到。

    可是進入山區後,他的行動就更謹慎,飛掠在空中時,都會忽然回頭觀望,楚留香跟蹤得也就更吃力。

    而且這時天已經漸漸亮了,山巔後已露出了瓖著金邊的雲彩,木葉上的露珠也漸漸發出了閃光。

    天若一亮,楚留香就絕對無法再跟蹤他。

    這時乳白色的晨霧也已冉冉升起,似乎在這寂寞蒼涼的山谷間,籠起了一層輕紗,使景色看來更淒迷幽艷。

    但楚留香卻更擔心,因為霧若太濃,他不但立刻就會失去雄娘子的行蹤,甚至還會失去方向。

    若在這種地方迷了路,那更是件可怕的事。

    曉風中隱隱傳來了一陣陣流水聲,妙韻天然,如仙子鳴琴,在這無邊寂靜中听來,令人心神皆醉。

    楚留香想到甦蓉蓉敘述過她入山時的情況,心里一喜,暗道︰“這里莫非已到了神水宮的入口處了麼?”

    可是雄娘子到了這里,反而停了下來。

    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邊一片山崖掠了上去。

    這座山坡形勢絕險,下面十丈筆立如削,上面怪石崢嶸,中間卻凸出一片平台似的山崖。

    雄娘子到了這片山崖後,就忽然不見了。

    原來山崖竟有個洞穴,卻被上下幾塊如犬牙交錯的石頭掩蓋,所以由下面望上去,很不容易發現。

    這洞穴莫非就是直達神水宮的秘徑?

    楚留香還是沒有直掠上去,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這里的地勢實在太險,他只要稍有不慎,不但立刻就要被對方發覺,而且邊置身在危險之地,對方若是施展殺手,他根本連退路都沒有。

    他壁虎般貼著山壁繞了過去,隱身在那一片平台般的山崖下,又將耳朵貼在山壁上,靜靜的傾听了半晌。

    只听上面洞穴中傳來了極輕微的琮崢聲,宛如金鐵相擊,又像是雄娘子在將一件件很小的鐵器擱在石頭上時所發出的聲音。

    雄娘子顯然還留在這洞穴中沒有走。

    餅了半晌,楚留香又听到他的啜水聲,咀嚼聲,偶爾還有沉重的嘆息聲,腳步走動聲。

    楚留香本來還猜不到他留在這洞穴中干什麼,現在發現他竟似還要在里面逗留一段很久的時候,才想到他也許是要在這里等到天黑。

    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進入神水宮。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也只有在外面等著,雄娘子至少還帶來食物和水,他卻只有在外面乾等。

    現在距離天黑至少還有五六個時辰,這五六個時辰實在很難捱,他在山壁旁找了個隱僻處躺下來,但卻不敢閉上眼楮。

    因為雄娘子若是萬一不到天黑就出來了,他就又錯過了機會,楚留香雖然很喜歡冒險,但卻不喜歡冒這種險。

    等人本已經夠難受的了,餓著肚子等人更不是滋味。

    像楚留香這樣的人,就算餓上個三五天,也不會倒下去的,但“饑餓”並不純粹是肉體上的問題。

    因為饑餓往往還會帶給人一種精神上的空虛,所以楚留香只有努力去想些別的事,幸好他能想的實在太多了。

    他這一生中實在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回億,雖然有些也曾令他痛苦,但大多數都能帶給他一點安慰和溫馨。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真是一段黃金般的日子。

    大多數成名的英雄,練武時都忍受過別人所無法忍受的艱辛和痛苦,但楚留香卻並沒有這種感覺。

    雖然他也曾不眠不休,也曾在冰雪寒風中奔馳于崎嶇的山道上,來鍛煉輕功和體力,也曾在烈日酷熱下流汗,甚至流血,但他並不認為這是痛苦,因為這就是他的興趣,所以他總能找得到樂趣。

    他又想起了那些童年的好友,姬冰雁、胡鐵花……

    一想到胡鐵花,他就忍不住笑了,他一直認為胡鐵花並不是真的愛喝酒,只不過喜歡喝酒時那種情調而已。

    因為酒總是能帶給人們熱鬧和歡樂。

    他有各式各樣的朋友,他覺得這些朋友都對他不錯,所以他心中充滿友情的溫暖,這令他很舒服。

    于是他又想起了一點紅,想起了曲無容,這兩人外表都冷得像冰山一樣,心里都充滿了熱火。

    他不知道這兩人現在到那里去了,也不知道一點紅是不是還在繼續逃避那刺客集團的追蹤。

    他只有在暗中祝福。

    這時空山中已有了各種聲音,有流水聲,有鳥語蟲鳴,風吹木葉,滿山松濤,遠處還偶然會傳來一兩聲野獸的低嘯。

    楚留香抬起頭,忽然發現日色已漸偏西。

    人在回億中,時間往往會過得很快的,所以有些孤獨的老人只有生活在回億里,才能度過漫長寂寞的晚年。

    但現在距離天黑最少還有一兩個時辰,楚留香伸了個懶腰,剛想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誰知就在這時,上面的洞穴中已鑽出了一個人來。

    這人並不是雄娘子。

    除了雄娘子外,這洞中居然還有別的人,難道她早已在洞中等著雄娘子麼?

    她是個很美麗的少女,穿著雪白的衣服,站在凸出的山崖上,滿頭黑發和雪白的衣袂同時在風中飄揚,看來是那麼超群絕俗。

    是宮南燕。

    爆南燕怎會在這里?雄娘子到那里去了?

    楚留香的心跳了起來,但又仔細瞧了一眼後,他才發覺這女子並不是宮南燕,只不過和宮南燕很相似。

    她的神情、衣裳、裝束,和腰畔那根帶子,都告訴人她也是名震天下的‘神水宮’門下。

    那麼,她怎會在這洞穴中呢?難道這洞穴真是神水宮的秘徑?難道雄娘子早已到了神水宮?

    楚留香也有些著急了,只見這少女飄飄自山崖上掠了下來,她的輕功是那麼高妙,姿態是那麼優美。

    她手里還提著個黑色的反囊。

    原來這少女就是雄娘子。

    楚留香忍不住在暗中苦笑,雄娘子果然名不虛傳,易容的本事果然精妙,竟幾乎連楚留香都騙過了。

    最妙的是,他化裝成女人後,全身上下,再也沒有一分一毫男人的味道,一轉眼,一舉手,一投足,都活像是個女人,楚留香雖然也能裝龍像龍,裝虎像虎,但這種女人的味道,他卻一輩子也裝不出的。

    雄娘子在山崖下觀望著,並沒有立刻展動身形。

    楚留香忽然發覺他眉梢眼角,有很多皺紋,他遠看雖還是個少女,但年紀顯然已不小了。

    這就是雄娘子本來的面目麼?

    楚留香暗暗嘆息,難怪雄娘子對自己容貌那麼自負,他實在可說是個絕世的美男子。

    他雖然年華已老,但還是比大多數女人都美得多,一個男人竟此女人還美,比女人還像女人,這實在不可思議。

    可是他既已改扮成女人,為什麼還要用自己本來的面目呢?這點又令楚留香想不通了。

    他也想不到雄娘子竟和宮南燕如此相似。

    那麼,雄娘子和宮南燕之間,是不是也有某種奇妙的關系?

    有人也許要問︰“雄娘子既然要扮成‘神水宮’弟子的模樣來混入神水宮,那麼他為何不索性扮成宮南燕呢?”

    但楚留香卻知道這問題很愚蠢。

    因為易容術並不是魔法,精于易容術的人,固然能改變自己的容貌,令別人難以發覺,但卻絕不可能代替另一個人——楚留香固然可以改扮成張嘯林,那只不過是因為沒有人認得張嘯林而已。

    所以,若說雄娘子能在片刻間就扮成宮南燕,混入神水宮,神水宮中的人也全沒有發覺,那就不是故事,而是神話了。

    若是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讓雄娘子能充份的準備,盡量模仿宮南燕的神情和動作,那也許還有可能。

    然後雄娘子忽然在地上挖了個洞,將那黑色皮囊中的東西都埋了下去,這皮囊中裝的自然是他易容之物。

    但他還是將至皮襄提在手里。

    空的皮囊還有什麼用呢?楚留香又覺得很奇怪。

    這時日色雖已西斜,陽光卻仍普照著大地,雄娘子抬頭望了望天色,慢慢的向前走了出去。

    他似乎比楚留香更著急,也等不到天黑了。

    楚留香直等他轉過一片山坳,才敢追過去,誰知等他也轉過那山坳時,竟又失去了雄娘子的蹤跡。

    這山坳後竟是絕路,兩旁山立如壁,中間一片山壁近面而起,就像是一只缺了邊的匣于。

    雄娘子既已走入這匣子里,怎會又忽然不見了呢?

    難道他已發現身後有人在追蹤?可是這里三面山壁,插翅也難飛渡,他難道還能鑽入地下不成?

    這的確是件令人驚異的事,但楚留香的驚異很快就已過去,他小心的搜索了半晌,就發現中間的山壁和左面的山壁間,有一線空隙。

    這空隙寬僅尺余,而且長滿了雜草和藤蘿,楚留香若非親眼見到雄娘子在此間失蹤,算準了這里必定還有退路,那麼他就算搜索得再仔細,也絕不會發現這兩面巨大的山壁間,還有這麼樣一條秘徑。

    穿過這條秘徑,那若有若無的流水聲,就忽然變得清楚響亮起來,水聲潺潺,如在耳畔。晨霧淒迷,彌慢了這亙古以來便少有人蹤的山谷。

    楚留香伏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循著流水聲走過去,他知道自己每走一步,就距離秘密近了一步。

    卻也距離危險更近了一步。

    突然間,有種奇異的“嘶嘶”聲傳了過來。

    楚留香立刻停下腳步,全身伏在地上,蛇一般向前滑動了兩三尺,他就看到雄娘子。

    那神秘的流水,就在雄娘子腳畔,此刻他雙手捧著那黑色的皮囊,正在用力的向皮囊中吹著氣。

    那皮囊迅速的膨脹了起來,大加車輪。

    楚留香這才恍然大悟,暗道︰“原來他是要用這皮囊作皮筏,然後再乘著皮筏順流而下,直入神水宮。”

    只見雄娘子果然已將皮筏在水中放下,又伸出一只腳去試探皮筏的載重量,然後就輕輕的坐了上去。

    皮筏眼看就要順流而下,楚留香正在發愁,不知該如何追下去,誰知就在這時,突听“嘶”的一聲。

    雄娘子忽然自皮筏上竄了起來,雪白的輕衣四散飛起,就像是已和淒迷的濃霧溶為一體。

    那皮筏在水中風車般不停的旋轉,越轉越小,轉過十七八次之後,“哧”的飛了出去。

    暗中顯然有人將皮筏擊破了,皮筏泄氣,才會旋轉不停。

    雄娘子已落在岸邊,目光中充滿了驚駭之意,頓了頓足,剛想轉身飛奔,迷霧中忽然傳來一陣輕笑。

    一個嬌媚的語聲帶著笑道︰“你既已來了,何必走呢?”

    只听水聲軟乃,已有一葉輕舟,沖破迷霧,緩緩蕩出,船頭上站著個苗條的白衣人影,掌中長篙一點,輕舟已燕子般飄到岸邊。

    雄娘子長長嘆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白衣女嬌笑著道︰“不錯,是我,你想不到吧!但我早已知道你會來的,早就在這里等著你了。”

    幽秘的絕谷、濃霧、流水,似女實男,死而復活的江湖巨盜,這一切本就充滿了神秘與詭異。

    現在,濃霧中竟又忽然出現了這燕子般的輕舟,幽靈般的美女,就連楚留香也不禁覺得手在發冷。

    這一切事究竟是真?是幻?連他都有些分不清了。

    他只覺這白衣女于風姿綽約,彷佛絕美,但在這濃密的霧中,他也瞧不清她的面目容貌。

    雄娘子沉默了很久,才嘆息著道︰“我本來也不想來的,可是,我非來一趟不可。”

    那白衣女戛然頓住了笑聲,道︰“你難道已忘記了你昔日立下的毒誓麼?”

    這句話說出來,楚留香忽然發現她的聲音很熟悉。

    按著,他又發現這白衣女和雄娘子站在一起,無論裝束、姿態和豐采,竟都有幾分相似。

    雄娘子黯然道︰“我沒有忘記,我只不過想看看我女兒的墳墓。”

    白衣女道︰“那也只不過是一坯黃土而已,有什麼好看的,你若想看,去看看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的墳墓也一樣,天下所有的墳墓都差不多。”

    她這句話說得忽然尖刻起來,楚留香听了這句話,才想起自然分辨不出,因為楚留香想不到像她如此冷漠的女子,居然也有笑的時候。

    誰知這時宮南燕竟又嬌笑了起來,柔聲道︰“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要說那些話來傷害你的,你莫要生我的氣好嗎?我……我下次一定不說了。”

    楚留香幾乎又懷疑自己听錯了。

    他絕不相信宮南燕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但這女子的確是宮南燕,她輕盈的下了船,走到雄娘子面前,雄娘子只是木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爆南燕嫣然笑道︰“這就是你本來面目麼?難怪她總是說我長得很像你,甚至比你的女兒還像你……”

    雄娘子忽然抬起頭,道︰“她……她時常在你面前說起我?”

    爆南燕道︰“嗯!”

    她圍著雄娘子走了一圈,又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一雙深邃的眼楮,瞬也不瞬地凝注著他,緩緩道︰“你也時常想起她麼?”

    雄娘子嘆了口氣,道︰“這些年來,我早已將什麼人都忘了。”

    爆南燕吃吃笑道︰“好個薄情的人,別人為了你死去活來,你卻將別人忘得乾干淨淨,世上難道就真的沒有一個人能令你動心的麼?”

    雄娘子道︰“沒有。”

    他輕輕咬著嘴唇,就像是個嬌羞的少女。

    爆南燕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實在是個迷死人的妖精,也難怪那麼多女孩子心甘情願約為你死,就連我……我也……”

    她的瞼似乎紅了,垂頭去弄著女角。

    雄娘子眼楮里閃過了一絲光芒,柔聲道︰“你也怎麼樣?”

    爆南燕頭垂得更低,道︰“別人都說你最了解女人,你難道就不了解我?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

    雄娘子輕輕拉起了她的手,忽又放開,長嘆道︰“我還是不明白好些。”

    爆南燕道︰“為什麼?”

    雄娘子柔聲道︰“因為你和別的女孩子不同,我不能……不能害了你。”

    爆南燕道︰“我也是個女人,我也要……也要……”

    雄娘子嘆道︰“在我眼中,你永遠是那麼溫柔,那麼純潔,那麼可愛,只要能遠遠的望著你,我已心滿意足了。”

    他溫柔的敘說著,楚留香在暗中听得只有嘆息。

    這些話,每一句都是女孩子最愛听的,每個女孩子都希望她在男人心目中和別人不同,都希望男人崇拜她。

    一個女孩子听到這些話後,若還能拒絕他,那才真是怪事,楚留香唯一覺得慶幸的是,幸好這里沒有色狼在偷听。

    這些話若被色狼們學會,世上更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要遭殃了。

    但轉念一想,楚留香又不禁苦笑,暗道︰“一個男人若已有資格被稱為“色狼”,這些話他必定早已說得滾瓜爛熟了,又何必再來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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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虎穴龍潭


    星光已升起,在如此溫柔的星光下,最堅強的女子也會變得軟弱起來的,宮南燕已偎入雄娘子懷里。

    雄娘子輕撫著她的柔發,輕輕道︰“你總該知道,我們絕不可能永遠守在一起的。”

    爆南燕道︰“我知道。”

    雄娘子道︰“你不後悔?”

    爆南燕道︰“我絕不後悔,只要能有一次,讓我以後能有個甜蜜的回億,就算要我死,我也心甘情願了。”

    雄娘子不再說話,他的手滑進了她了她的衣服……

    楚留香雖然不是君子,也不能再看下去了,他悄悄翻了個身,仰望著天上的星光,星星似乎在向他眨眼。

    爆南燕竟是這麼樣一個女孩子,他實在想不到。

    可是,女孩子到了她這種年紀,可有誰不懷春呢?

    楚留香暗暗嘆息,暗暗苦笑。

    他似乎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錯過了機會。

    突听宮南燕道︰“你……你要到那里去?”

    楚留香忍不住扭頭瞧了一眼,只見雄娘子忽然自那小船里坐了起來,輕輕的嘆息著道︰“我也舍不得走,可是時候已不早了,我一定要去……”

    爆南燕道︰“你要去找小靜的……”

    雄娘子嘆道︰“無論如何,我總是她父親,總該去看看她最後的歸宿。”

    爆南燕道︰“你不必著急,我會帶你去的,現在……”

    一只粉光致致的手臂自小舟中伸出來,將雄娘子又拉了下去——他早就在等宮南燕說這句話了。

    楚留香自然也知道雄娘子這是在利用她,可是他既不能說破,也不能阻止,因為這是宮南燕心甘情願的。

    他知道當一個女人,決心要做這件事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去阻止,否則她就算不殺你,也要恨你一輩子。

    輕舟忽然劇烈的動蕩起來,風中傳來了銷魂的呻吟。

    星光更朦朧。

    楚留香只有閉上眼楮。

    但他卻不能塞住耳朵,過了半晌,只听宮南燕夢囈般低語道︰“你真……真的,難怪那些女人情願為你死,難怪她永遠忘不了你,怕到死也忘不了你。”

    楚留香又不禁奇怪。

    爆南燕說的“她”是誰呢?是雄娘子的情人?

    雄娘子在低低的喘息,道︰“你也很好。”

    爆南燕膩聲道︰“我難道比她還好?”

    雄娘子道︰“你為什麼總是要提起她,難道你和她也……”

    爆南燕忽然吃吃的笑了起來,通︰“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好?”

    雄娘子似乎怔了怔,道︰“你難道是因為她……”

    爆南燕道︰“不錯,就因為她得到了你,所以找也一定要得到你。”

    這句話剛說完,雄娘子忽然發出一聲淒慘的呼聲。

    楚留香吃了一驚,扭頭去看,只見雄娘子已赤裸著自小舟里站了起來,顫抖著站在船頭。

    星光下,迷霧中,他蒼白的胸膛上鮮血不斷的往外冒。

    只听宮南燕吃吃笑道︰“你何必吃驚,我只不過想將你的心,挖出來瞧瞧而已。”

    雄娘子雙手緊緊按在胸前的創口,顫聲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爆南燕道︰“你還不知道?你還以為我是真的喜歡你?”

    她不停的笑著,忽然也站了起來,在低迷的星光下,她成熟的少女胴體,看來晶瑩如玉。

    但她的臉上卻帶著惡魔般的妖氣,美麗的眼楮里,更充滿了怨毒和殺機,她瞪著雄娘子道︰“老實告訴你,我早就想殺你了,我不能忍受她在我面前提起你,說我多麼像你,只要一提起你,我就難受得要發瘋。”

    雄娘子嗄聲道︰“你……你在吃醋?難道你竟會愛上她不成?”

    爆南燕大聲道︰“我為什麼不能愛上她?為什麼不能?”

    雄娘子吃驚的瞧著她,人卻已倒了下去。

    現在,楚留香又不知道宮南燕所說的“她”究竟是男,還是女了,“她”若是男的,怎會是雄娘子的情人。

    “她”若是女的,宮南燕又怎會愛上她?

    楚留香實在猜不到她們這三個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這三個人之間的關系太復雜了。

    只听“噗通”一聲,雄娘子已跌入流水,二十年的苦行懺悔,終于還是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畢竟還是死在女人手里。

    爆南燕站在船頭,痴痴的望著星光下的流水。

    然後她也躍入水里,將身上每一分,每一寸地方都洗得乾干淨淨,等她穿好衣服時,她看來又是那麼聖潔了。

    夜色已濃,濃霧反而淡了些。

    一聲軟乃,輕舟又蕩入濃濃的夜色中。

    楚留香連考慮都沒有考慮,也潛入水中,別人都說他輕功第一,他自己卻認為水性比輕功還好得多。

    就算魚躍入水里,也絕不會有他這麼靈活。

    輕舟在前面走,他潛伏在水下,暗暗追蹤,他相信宮南燕在此時此刻,絕不會發覺到後面有人追蹤的。

    無論任何人在做過這種事後,感覺都會變得遲鈍些。

    小溪旁的風物在有星有霧的晚上必定甚美,楚留香雖看不到,卻可以想像,想像永遠比實際更美得多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發覺小舟以已蕩入了一條山隙里,水底的水草很多,而且帶著種陰森森的氣息。

    他也想伸出頭來瞧瞧,但是他並沒有這麼樣做,又過了半晌,他就听到小舟靠岸的聲音。

    他還是沒有伸出頭來,他自己從來沒有試過自己究竟能在水底潛伏多久,宋甜兒總認為他可以在水下睡覺。

    水底的世界,比水上安靜得多。

    他又等了很久,還是听不到任何聲音,于是他就用一堆水草蓋著頭,自水面下悄悄露出了眼楮。

    他終于看到了神水宮。

    這那里是人間的山谷,簡直是一幅絕妙的圖畫。

    楚留香想起甦蓉蓉曾經說過,山谷里本有千百只各式各樣的鳥,現在鳥已沉睡了,人卻似還沒有睡。

    圖畫般的山林間,還亮著一點點燈光,映著那一憧撞亭台樓閣,竹藤茅舍,也映著那一道瀑布。

    瀑布從天而降,飛珠濺玉,燦爛如銀,奇怪的是,這麼大的瀑布自半空中倒掛而下,泄入湖中,水聲並不震耳,反而如鳴琴奏玉,听來但覺神清氣爽,顯然水力已被巧妙的宣泄了很多。

    風聲中似乎隱隱有絲竹聲傳來,襯著瑤碧般的流水聲,使這圖畫般的山谷,看來更平和而安詳。

    但楚留香卻又想起甦蓉蓉的姑姑曾經警戒過她︰“若在山谷中隨意走動,立刻就會有可怕的災禍。”

    在如此平和安詳的地方,又怎會有可怕的災禍呢?

    楚留香已發現這地方並不是表面看來那麼平靜,‘神水宮’也並不是傳說中那麼聖潔的地方。

    這里必定隱藏著許多驚人可怕的秘密。

    他現在已不但要向“水母”陰姬解釋誤會,還決心要查探此間的秘密,所以他行動更得份外小心。

    小舟還停留在岸邊,宮南燕卻已瞧不見了。山谷中靜悄悄的沒有人蹤,楚留香實在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他考慮了半晌,忽然想起了無花的遭遇——這所有的一切事,都是從一個小小的尼庵中開始的。

    極目望去,山腳旁果然有座尼庵。“水母”陰姬是否就在這尼庵中呢?楚留香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先到這尼庵中瞧個究竟。

    尼庵中燈光黝暗,瑩瑩如鬼火。

    楚留香幾乎花了半個時辰,才由岸邊潛到這里,他確信自己絕沒有發出比蚊子更大的聲音。

    這段路途雖非遙遠,但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外,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走得到了。

    尼庵中靜悄無人,一塵不染,但庵前的幾十級石階,也都平滑清淨得像鏡子一樣,光可鑒低垂的神幔前,一燈如豆,楚留香在四面查探了很久,斷定這里絕沒有人時,才飛身而入。

    他知道這尼庵中有條秘道,說不定就是通向“水母”陰姬住處的,可是,秘道究竟在那里呢?

    神案前有三只蒲團,秘密是否就在蒲團下?

    楚留香將三只蒲團都移開了,蒲團下也是平整的石地,他失望的嘆了口氣,目光移到神幔上。

    他忍不住要伸手去掀神幔。

    可是,就在這時,他忽然听到一聲嘆息。

    嘆息聲是那麼輕,但在楚留香此刻听來,卻無異青天之霹靂,他想退,但知道退已來不及了。

    表火般的燈光下,他已看到一條白衣人影,她就像幽靈般忽然自地底出現,正靜靜的瞧著楚留香。

    只听她嘆息著道︰“這里已有二十年未曾流血了,你何必一定要死在這里?”

    楚留香苦笑著揉了揉鼻子,道︰“老實說,我並不想死的。”

    他發現這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只不過無情的歲月已在她臉上留下了一些殘酷的痕跡。

    她的目光雖也十分冷漠,但卻並沒有什麼殺機。

    這難道就是如今天下人畏之如虎的“水母”陰姬?

    白衣如雲的中年美婦人仍然在靜靜的瞧著他。

    楚留香勉強一笑,按著道︰“晚輩此來,只不過是想拜見宮主一面……”

    白衣美婦搖了搖頭,道︰“我並不是你們想見的人,否則你現在還想活著麼?”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那麼前輩是……”

    白衣美婦道︰“將死人,何必還要問別人的名字?”

    楚留香道︰“前輩若要殺我,為何還不動手呢?”

    白衣美婦黯然道︰“我不能動手,在這世上,我已只有一個親人,我怎麼能殺死她的心上人呢?”

    楚留香動容道︰“前輩知道我是……”。白衣美婦淡淡一笑,道︰“世上除了楚留香外,還有誰能走得到這里?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楚留香深深一禮,道︰“晚輩早已听蓉兒說起過你老人家了,今日能見到你老人家,實在是晚輩天大的運氣。”

    白衣美婦道︰“我也听蓉兒說起過你,若不是你,蓉兒已不知要流落到什麼地步了,就為了報答你此番恩情,我也不能難為你。”

    她四下望了一眼,按著道︰“幸而今天是我當值,別人不會到這里來,你快走吧!”

    楚留香道︰“晚輩既已到了這里,好歹也要見陰宮主一面。”

    白衣美婦沉下了臉,厲聲道︰“你永遠也見不著她的,除非你定要死在這里。”

    楚留香躬身道︰“只求你老人家指點一條明路,晚輩就已感激不盡,別的事,晚輩再也不敢來麻煩你老人家了。”

    白衣美婦根本不理他,只是揮手道︰“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快。”

    楚留香也好像听不懂她的話,還是躬身道︰“晚輩知道這里有一條秘道……”

    白衣美婦變色道︰“秘道?什麼秘道?”

    楚留香見她一听到“秘道”兩字,神情就立刻為之大變,由此可見,這秘道的關系必定很大。

    他更不肯走了,陪著笑道︰“此間若無秘道,你老人家是從那里走出來的呢?”

    白衣美婦怒道︰“你難道真活得不耐煩了麼?”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老人家若不肯說,晚輩就只好死在這里了。”

    白衣美婦瞪著他,她實在還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更想不到世上竟有人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楚留香也真沉得住氣,她不說話,他就靜靜的等著,就在這時,那似有似無的悠揚樂聲忽然變急,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盤,錚鏘不絕。

    白衣美婦的面色也忽然變了,沉聲道︰“還有誰和你一齊來的?”

    楚留香道︰“就只晚輩一人,並無……”

    白衣美婦面帶驚惶之色,截口道︰“樂聲示警,已又有外人入谷而來,若非你的同伴,會是什麼人呢?”

    楚留香暗中也吃了一驚,他這才知道神水宮果然是警戒森嚴,竟連那仙韻般的樂聲,都是她們的傳警之法。

    白衣美婦一步掠到門口,四下瞧了一眼,又退了回來,厲聲道︰“此刻人雖還未到,但警樂一起,谷中弟子便已各就方位,無論誰只要入谷一步,便是有去無回的了,你為何還不快走,還留在這里,難道定要連累我麼?”

    楚留香嘆道︰“此谷既已變為死谷,怕連鳥雀也難飛渡,卻叫晚輩邁向何處呢?”

    白衣美婦變色道︰“你……你不妨找個地方先躲一躲,等事過之後,我再設法帶你出去。”

    楚留香眼珠子一轉,揉著鼻子道︰“晚輩若是隨意亂走,可能步步俱是危機,晚輩也不知該躲到那里,除非前輩將那條秘道示知,讓晚輩躲進去。”

    白衣美婦頓腳道︰“秘道,秘道,你就知道這里有條秘道,但你不知道,這秘道的樞紐就在宮主寢室中,只能由里面出來,外面的人根本無法進去。”

    楚留香怔了怔,一顆心已不禁往下沉。

    這時急驟的樂聲又已緩慢下來,但楚留香已知道這緩慢的節奏中,每一拍都潛伏著殺機。

    他也知道這白衣美婦的驚惶絕不是假裝出來的,神水宮主若是知道她循私通敵,那後果實是不堪設想。

    于是楚留香再也不說什麼,只是躬身一揖,道︰“多謝前輩指教。”

    話未說完,他已轉身掠了出去。

    白衣美婦似乎要追出去,但又停住了腳步,她美麗眼楮里,充滿了痛苦之色,黯然道︰“蓉兒,莫要怪我,不是我不想救他,我實在也無能為力。”

    她知道楚留香此番一出了這尼庵,就已步入死亡了。

    夜色很深,每一個地方看來都彷佛是絕好的藏身之處,但楚留香卻知道黑暗中到處都可能隱藏著殺機,每一個看來很秘密的藏身處,都可能是誘人的陷阱,只要他妄走一步,就可能死。

    可是他也絕不能就這樣站著不動,這美麗而幽靜的山谷,簡直已沒有他立足容身之地。

    風吹木葉,似乎有衣袂帶風聲隨風而來,楚留香忽然發覺遠處白影一閃,正是掠到這邊來的。

    他只要再稍有遲疑,就立刻要被人發現了。

    在星光下看來,平靜的湖水燦爛如銀。

    楚留香忽然向湖水中滑了下去。

    平靜的湖水只不過被激起了個小小的漩渦,漩渦還末消失,已有一條白衣人影掠了過來。

    她幾乎和宮南燕同樣美麗,飛掠的姿態也那麼動人,明亮的眼波四下一轉,皺了皺眉,輕喚道︰“三姐。”

    那白衣美婦立刻自尼庵中迎出,道︰“什麼事?”

    少女道︰“我方見到這里好像有條人的影子,三姐可曾听到什麼動靜?”

    白衣美婦道︰“沒有呀!”

    她笑了笑,又道︰“警樂方起,人必定還末入谷,怎會到了這里?”

    少女目光閃動,喃喃道︰“難道我還會看錯麼?這倒怪了。”

    白衣美婦冷笑道︰“九妹你的一雙夜眼雖然厲害,但我也不是瞎子聾子,這里若是有人,我怎麼會一點動靜都不知道?”

    少女陪笑道︰“三姐何必動氣,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

    白衣美婦這才展顏一笑,道︰“小心些總是好的,只不過,這里方若真有人,現在到那里去了呢?難道他還會隱身法不成?”

    少女笑道︰“是呀︰他除非躍入神湖,否則無論躲到那里都要觸動警訊,可是,他若真的敢躍入神湖,也難免要發出些聲音,除非他是條鯉魚精。”

    她笑著向那白衣美婦擺了擺手,又道︰“客人怕已快到了,我們再到別處去看看,三姐你也開始準備吧!人家既然敢到這里來,我們總不能讓人家失望。”

    只見她飛仙般自銀湖上掠過,轉瞬便已不見。

    白衣美婦望著湖水呆果的出了半晌神,喃喃道︰“死里逃生,算你走運,危機猶在,小心小心。”

    楚留香潛入水底,心還是跳得很厲害。

    在方那一瞬之間,他的生與死就幾乎已沒有距離,但現在已安全了,至少暫時是安全的。

    湖水出奇的清澈,就像是一大塊透明的水晶,天上的星光月色,幾乎可以筆直照入湖底。

    湖底鋪著雪白的沙子,也在閃閃發光。

    楚留香在水底,簡直就和在空氣中一樣自由。

    海洋、江河、湖泊、池塘,甚至青海的鹽水湖、江南的濁水溪,對每一種水性,他都熟悉得如觀掌指。

    水底下的奇妙世界,正是他衷心熱愛的。

    水下每一種生物,都像是他的好朋友,他可以隨時喚出她們的名字。

    但此刻,他心里卻有種不安的感覺。

    這美麗的小湖,竟是個死湖,水面下竟沒有任何生物,沒有魚蝦,沒有蚌蛤,甚至連水草都沒有。

    楚留香覺得自己就彷佛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這城市雖然整齊而潔淨,卻連一個人也沒有。

    小湖的四周,都堆砌著巨大而美麗的青白石塊,瀑布落在水面,在水底激出了一串串珍珠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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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21:25:38
第27章 水母陰姬


    若是換了別人,潛伏在如此美麗而平靜的湖水中,一定要以為自己是絕對安全的了。

    但楚留香總覺得這地方有點不對,直到他在巨大的石塊與石塊間,找到了一個很隱密的藏身處,他的心才算走了下來。

    然後,他就立刻想起了兩件奇怪的事。

    這里的秘道既然只能出,不能入,那麼“水母”陰姬建造這些秘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現在又有人侵入了神水宮,來的人會是誰呢?

    他的身子剛好嵌在兩塊巨石間,這兩塊巨石都有一截露出水面,楚留香忍不住也伸出頭去。

    他歪著頭,只露出一只眼楮,兩塊巨石的陰影恰巧掩護著他,他覺得這地勢很好,絕不會被人發現。

    他實在想看看這有勇氣冒險侵入神水宮的人是誰。

    山谷中還是很平靜,從水底下露出半邊臉來看這山谷,那感覺又和自己置身b谷中時不同了。

    所有的景物都像是更遙遠,更朦朧,完全不像是真實的,只像是一幅圖畫,一個夢……

    但楚留香並沒有心情來欣賞這夢般朦朧的美景,他只是留意著黑暗中那些最幽秘的地方。

    他還是瞧不見一個人。

    就在這時,他發現三條人影箭一般自遠方山谷的入口處竄了出來,三個人的輕功都是第一流的身手。

    這三人似乎並不想隱藏自己的身形,人谷之後,立刻就展動身法,向瀑布這邊撲了過去。

    星光下瞧著他們的身形,他們的臉在月色中一閃,楚留香驟然吃了一驚,幾乎將一口湖水都吞下肚去。

    這三人竟是黃魯直、胡鐵化和戴獨行。

    也就在這時,四面忽然出現了十余條白衣人影,有的站在樹梢,有的隨風飄蕩,就像是一群黑夜的幽靈。

    胡鐵花、黃魯直和戴獨行也似吃了一驚,身形急遽的自半空中下降,同時落在湖畔的一塊石塊上。

    三個人背對著背,凝神待敵。

    但那些白衣人並沒向他們撲過來,只是遠遠的站著,靜靜的望著他們,異樣的沉靜,令人窒息。

    到後來還是胡鐵花憋不住了,大聲道︰“這地方就是神水宮?”

    遠處也不知是誰,冷冷道︰“你們既然來了,還會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胡鐵花打了個哈哈,道︰“初次上門的人,自然要先問問是否找對了地方。”

    一人道︰“你找對了。”

    另一人道︰“三是從那里來的?有何見教?”

    這人的聲音比較溫和,也比較有禮,楚留香已听出她就是方在尼庵中掩護過他的白衣美婦人。

    胡鐵花似乎還在猶疑,黃魯直已朗聲道︰“在下柳州黃魯直,這位是丐幫的前輩戴獨行戴老爺子,還有一位就是名滿天下的胡鐵花。”

    他一面說,楚留香一面在暗中苦笑︰“此人果然不愧為君子,句句都是說的老實話。”

    黃魯直、戴獨行、胡鐵花,這三人可說都是叱吒風雲,名震武林的大人物,可說是“跺跺腳四城亂頭”的豪杰。

    但神水宮的弟子听到他們的名字,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那白衣美婦只是沉沉“哦”了一聲道︰“很好,三位就請拋下兵刃,听候發落吧!”

    胡鐵花仰天大笑了起來,道︰“拋下兵刃,听候發落?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實在听不懂。”

    白衣美婦皺了皺眉,輕嘆道︰“螻蟻尚且生,你們何必一心求死?”

    黃魯直像是生怕胡鐵花又出言不遜,趕緊抱拳道︰“在下等來此並無惡意,只不過來找兩個朋友。”

    白衣美婦厲聲道︰“朋友?你可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那里有你們的朋友?”

    黃魯直道︰“他們自然不是貴宮弟子,只不過是……”

    白衣美婦面色又變了變,截口道︰“這里絕沒有外來的人,普天之下,誰也沒有你們這麼大的膽子,敢趁夜間入神水宮。”

    黃魯直和胡鐵花對望了一眼,臉色都很沉重。

    黃魯直沉聲道︰“他們也許並沒有來。”

    胡鐵花冷笑道︰“你以為他們也和你一樣都是君子,說的都是老實話?”

    方在湖邊巡弋的少女忽然一掠而出,厲聲道︰“你們已是將死的人了,我們根本用不著再跟你們說話。”

    黃魯直還末開口,戴獨行已怒喝道…“我老人家也根本懶得跟你們說話,快去叫“水母”陰姬出來吧!”

    那少女冷冷道︰“好,你們一死,我就帶你們去見她老人家。”

    她話還末說完,楚留香已知道是非打起來不可的了,因為別人也許會受‘神水宮’的氣,但胡鐵花卻是誰的氣也不受的。

    丙然她的話剛說完,已響起兩聲怒叱。

    胡鐵花和戴獨行箭一般直竄了出去。

    戴獨行掌中兵刃只不過是條黑黝黝的短棒,丐幫弟子行走江湖時,除了這條打狗棒外,絕不許再帶其他兵刃C

    這是丐幫歷代相傳的幫規。

    胡鐵花自命雙掌無敵,對敵時平生從不用兵刃,但此刻卻不知從那里弄來了一柄摺鐵刀。

    這柄刀他一直隱在肘後,此刻刀光一閃,“八方風雨”竟是虎虎生威,絕不在武林任何一位使刀的名家之下。

    楚留香知道他這是存心以威烈剛猛的刀法,來克制‘神水宮’如行雲流水般以陰柔見長的武功。

    白衣美婦怒喝道︰“二十年來,從來也沒有人敢在此地動武,你們的膽子倒真不小。”

    喝聲中,已有七八個白衣女分別向胡鐵化和戴獨行迎了上去,她們的身法果然無一不是輕柔曼妙,超群絕俗。

    黃魯直大叫道︰“有話好說,何必動手。”

    但他的話還末說完,已有三四人將他圍住,掌影如蝴蝶翻飛,四面八方的向他拍了過來。

    黃魯直嘆了口氣,反手一撤,“嗆”龍吟,一柄精光耀目的長劍出鞘,化作了一道飛虹。

    他劍法雖沉穩厚重,不失“君子”之風,但招式之若辣,功力之深厚,果然不愧為一代劍法宗匠。

    遠處的樂聲又轉急,似已覺出來的這三人不好對付,急驟的樂聲中,劍氣刀光已彌漫了整個山谷。

    對付胡鐵花的四人顯然最吃力,因為黃魯直和戴觸行自恃年紀和身份,還不肯出手太狠。

    但胡鐵花心里惦記著楚留香的安危,一心想將神水宮的弟子全都打倒,手下那里還肯留情。

    只見他出刀如龍飛,收刀如虎踞,‘神水宮’門下的掌法雖然變化萬千,詭秘難測,卻也絲毫佔不了上風。

    要知道這些白衣女子縱有獨步天下的“水母”陰姬之心法傳授,怎奈臨敵交手的經驗卻嫌不足。

    是以她們往往會錯過先機。

    但胡鐵花、戴獨行,卻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非但絕不會錯過任何機會,而且每一招出手之判斷都正確無誤,每一人都知道該在什麼時候使出什麼樣的招式,攻向對方最弱之一環。

    以此刻的戰局而論,他們似已穩穩佔了上風。

    可是,他們縱然能佔勝,又有什麼用呢?

    “水母”陰姬還沒有現身,白衣美婦、宮南燕,這些神水宮的主力此刻也都還沒有出手。

    胡鐵花他們遲早還是必敗無疑。

    楚留香緊張得幾乎將半個身子都采出水面了,他此刻才知道看別人動手,實在比自己出手還要緊張得多。

    他恨不得也沖出去,加入戰圍,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這麼樣做,那麼他們四人也許都不免要葬身在這里。

    “挽弓當挽強,擒賊先擒王”,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先找出“水母”陰姬的弱點,然後再一下子將她的七寸制住。

    他算準“水母”陰姬遲早都要現身的。

    只要她露面,他就有機會。

    楚留香心里雖然焦急,神水宮弟子卻更焦急。

    她們自視極高,從來也未將別人看在眼里,總認為只要自己一出手,立刻就能將對方手到擒來。

    卻不知對方這三人竟都是當今天下頂尖兒的高手,錯非是神水宮,若是換了別的地方,無論什麼地方,都早已被他們一腳平了。這三人聯手作戰,天下怕還找不出更強的陣容。

    突听一聲嬌呼,已有一個白衣女凌空倒涼了出去,她左手捂著右臂,鮮血已自指縫里向外沁出。

    胡鐵花狂笑道︰“若非看在你是個女人,這一刀就要你的命了。”

    那少女“九妹”冷笑道︰“刀猛而無勁,氣躁而不凝,這樣的武功,也敢來賣狂。”

    胡鐵花笑道︰“如此說來,你武功必定滿不錯的了,我倒想瞧瞧。”

    九妹叱道︰“正是要你瞧瞧。”

    吃聲中,她也撲入了戰圈,另三一個白衣女本來招式已遞出,但她一雙縴織玉手卻先到了胡鐵花眼前。

    胡鐵花刀背一立,刀刃忽然向外一翻,九妹這一招若是不撤,一只春蔥的玉手就要毀在刀鋒上了。

    但她變招實在快,手腕一反,直取胡鐵花左顎。

    這一招變化自然,絲毫不帶煙火氣,但也就因為她這變化太順理成章,是以久經大敵的胡鐵花,早已算準了她的出手。

    他的刀鋒早已先在那里等著她了。

    九妹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經驗太少,出手的判斷不正確,只道對方已將自己使出的武功招式摸透了。

    她心里暗暗吃驚,變招更不如方凌厲流動。

    胡鐵花大笑道︰“招快而無力,氣怯而不勇,這樣的武功,也敢在我面前賣狂,若非我憐香惜玉,你這只春蔥般的小手,早就變成蔥花了。”

    他這“蔥花”兩字當真用得妙極,楚國香听得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但他也知道胡鐵花這並不是在吃豆腐或開玩笑,而是在故意激怒對方,這“攻心之戰”正是老江湖們常用的手段。

    九妹江湖不老,自然難免上當,臉都氣紅了,她求勝之心一切,出手就更難保持冷靜。

    胡鐵花以一對四,刀光如雲煉,居然又佔了上風。

    忽然間,又是一聲驚呼,又有一人退了下去。

    戴獨行也大笑道︰“小心些,若非老夫不願以大壓小,你這只春蔥般的小手,就要變成蔥油餅了。”

    胡鐵花笑道︰“妙極!妙極!刀斬蔥花,棍打蔥油餅,只差黃老爺子的劍挑菊油雞了。”

    黃魯直卻沉聲道︰“你們年紀太輕,臨敵經驗不足,心浮氣躁,再打下去,必有傷亡,還是快請你們的宮主出來吧!”

    楚留香暗嘆道︰“此人果然是溫良君子,誠實不欺,看來這“君子劍”三字,倒的確是名實相副的。”

    他心里更焦急,因為他知道‘神水宮’雄居天下,必非徒具虛名,這些弟子的武功已算一流身手,“水母”陰姬必定更有驚人的絕藝,她一現身,局面必定要大為改觀,怕是凶多吉少。

    但“水母”陰姬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現身呢?

    就在這時,楚留香忽然感覺到平靜的湖水中似乎有了湍激的水流,他約兩條腿已隱隱感覺到一種壓力。

    這種感覺極輕微,換了任何人都不會覺察,但楚留香身體毛孔俱可呼吸,感覺之敏銳,非任何人可比。

    他身子立刻潛入水中,向左面一塊巨石後的空隙擠了進去,全身縮骨,比他平常的體積至少小了三分之一。

    他出生入死,這一生中所冒的險,比平常一百個人加起來都多,若非他反應快,應變更快,早已不知死過多少次了。

    這一次,他這種超人的應變能力又救了他。

    他發現就在他右面的那塊巨石已在移動,他腿上感到的壓力,就是這塊巨石移動時推動水流所造成的。

    他若還沒有躲入這空隙里。,兩邊的巨石就要將他夾住。

    巨石既存移動,湖底顯然也有秘道,“水母”陰姬的秘密,顯然就在湖底,楚留香這時的興奮,實在難以形容。

    兩塊巨石並沒有完全合攏,中間還有一線空隙。

    楚留香側著頭,從這條空隙中望出去,只見一連串水泡自石後沖流了出來,按著,卻出現了兩個人。

    這兩人都穿著白色的長袍,雖然在水中,但長袍並沒有濕貼在她們身上,反有如在風中一般飄動。

    楚留香已認出其中一人正是宮南燕,她的眼楮在水中看來,顯得更朦朧,更深邃,也更美麗。

    她拉著另一人的手緩緩走了出來,她們在水中行動,幾乎就和在陸地上同樣安祥而自然。

    楚留香看不到另一人的面貌,只覺得它是個很高大的女子,幾乎比宮南燕高出了整整一個頭。

    這人難道就是那神秘而可怕的“水母”陰姬麼?

    只見宮南燕牽著她,忽然將她的手放在面頰上用力磨擦著,目中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愛欲。

    這人用另一只手去撫摸她的頭發,看來就像是一雙很恩愛的情侶,絕不像是師徒間應有的舉動。

    這人難道並不是陰姬,而是個男的?

    楚留香又看糊涂了,這時宮南燕終于已放開手,但一雙充滿了愛欲的目光卻還是凝住在這人臉上。

    這人卻已轉過身,楚留香終于看到了她的臉。

    她有一雙很大的眼楮,很濃的肩,鼻于更堅挺而碩大,薄薄的嘴緊緊閉著,顯示出她是個很有毅力和決心的人。

    這是張很不平凡的臉,那堅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種懾人的威嚴,她的神情更顯出她一向是唯我獨尊,從來也沒有人敢反抗她,除了神水宮主“水母”陰姬外,別人絕不配有這麼樣一張臉。

    但這卻並不像是一張女人的瞼,若非她的身材很明顯是女人的,楚留香幾乎要認為“水母”陰姬是個男人。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升出湖面,反而緩緩走到湖心,楚留香這才發現湖心有塊白石,她就在白石上盤膝坐下。

    她這是什麼意思?

    上面已鬧得天翻地復,她為什麼還坐在這里?

    楚留香正覺得奇怪“水母”陰姬已向宮南燕擺了擺手,宮南燕也向石頭這邊打了個手式。

    剎那間,但見一股強烈的激流,自湖心那塊白石下沖起,形成了一條水柱,將陰姬直托了上去。

    平靜的湖面上,忽然有一條水柱沖天而起,升起三丈後,才四下濺出,就在這水柱的頂端,竟盤膝端坐著個白衣人。

    星光燦爛,水柱也閃閃的發著光。

    遠遠看來,就彷佛白衣觀音自湖底飛升,端坐在一座七寶琉璃蓮台上,法相莊嚴,令人不敢仰視。

    遠處的樂聲已變得柔和而莊嚴。

    所有的白衣女都退了下去,天地間彷佛只剩下了這如鏡的銀湖,湖上的蓮座,座上的法相。

    胡鐵花、黃魯直、戴獨行,仰面而望,他們雖然經多見廣,此刻也不禁為之屏息股栗,神魂飛越。

    這時宮南燕也自湖心如飛仙般涼到湖岸,日如閃電,面罩秋霜,閃電般的目光一掃,冷冷道︰“宮主法身已現,你們還不跪倒三拜?”

    胡鐵花忽然笑了。

    他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敢笑,膽子實在不小,連宮南燕目中都不禁露出了一絲驚奇之色。

    只听胡鐵花大笑道︰“法身?三拜?你難道真以為自己是神仙麼?”

    爆南燕皺了皺眉,道︰“這狂徒是誰?”

    九妹搶先拜倒,道︰“此人自稱胡鐵花,和他同來的是“君子劍”黃魯直,丐幫戴獨行。”

    爆南燕冷笑道︰“你們三人是否自覺武功不弱,竟敢闖到這里來?”

    戴燭行仰天狂笑道︰“在下等功夫雖不驚人,卻也還過得去。”

    “水母”陰姬忽然道︰“此人是誰的門下?”

    她這句話不問戴獨行自己,反而問宮南燕,彷佛她根本不願和男人說話,戴獨行不禁又笑道︰“我老人家出道的時候,她還不知在那里呢?你問她,她又怎會知道我老人家的來歷。”

    爆南燕等他笑完了,才冷冷道︰“此人本是橫行兩河的獨行盜,三十歲後,才改邪歸正,投入丐幫,明雖是當時幫主呂南的弟子,其實卻是呂南首徒朱明代師傳藝,傳授武功給他的,是以他入門雖晚,在幫中輩份卻很高。”

    “水母”陰姬道︰“他武功是否已得了朱明真傳?”

    爆南燕道︰“朱明號稱鋼拳鐵掌,內力之強,掌力之厚,在丐幫中可稱空前絕後,他怎麼比得上,只不過他本是獨行盜出身,是以輕功似乎比朱明還勝一籌,又因為他本使的是劍,所以他的棍法中揉合了“七七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的變化,在當今丐幫中,可算是第一人了。”

    她居然將戴獨行的來歷和武功如數家珍般說了出來,這下子戴觸行可笑不出了,暗暗忖道︰“神水宮弟子素來不和外人來往,誰知她們秀才不出門,竟能知天下事,看來神水宮倒的確有些名堂。”

    只听“水母”陰姬冷笑道︰“就連朱明,平生也不敢妄入本宮一步,想不到此人的膽子竟比朱明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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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生死之搏


    水母陰姬隨手向胡鐵花一指,道︰“這人呢?”

    胡鐵花瞪著宮南燕,心里暗暗得意︰“你若連我的武功來歷都知道,那我才算佩服你了。”

    爆南燕果然沉吟了半晌,才緩緩道︰“此人和楚留香一樣,江湖中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武功來歷,只知他們本都是世家子,而且自幼好武,是以家里為他們請了不少武師,但他們的武功卻絕不是這些武師能教出來的。”

    胡鐵花點著頭,微笑道︰“一點也不錯。”

    爆南燕道︰“所以當時有許多人懷疑,他們家里一定有位隱跡江湖的風塵異人,在暗中偷偷傳授給他們武功,也有人懷疑他們湊巧得到了一本前輩高人留下來的武功秘笈。”

    胡鐵花笑道︰“你能知道這麼多,已算不容易了。”

    爆南燕也不理他,接著又道︰“可是,他和楚留香雖是一齊長大的,武功的路數,卻絕不相同,他武功走的是剛猛一路,似乎和昔年“鐵血大旗門”的武\有些相似。”

    胡鐵花忽然笑不出來了,面上已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爆南燕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緩緩接著道︰“昔年鐵中棠重振鐵血大旗門後,”夜帝”父子就和大旗門中一位叫赤足漢的前輩,遠游海外,他們曾經經過此人的故鄉,以弟子推測,楚留香的武功也許是夜帝的傳授,赤足漢卻收了此人做徒弟。”

    胡鐵花嘆了口氣,喃喃道︰“這次你猜的雖不中方不遠矣,難怪江湖中人人都怕你們,看來你們果然真有兩下子。”

    听到“夜帝”和“鐵血大旗門”的名字,連“水母”陰姬也不禁為之聲然動容,沉吟半晌,道︰“這三人是為何而來的?”

    九妹躬身道︰“他們說是來找人的。”

    那白衣美婦也躬身道︰“弟子早已告訴他們,本谷絕無外人出入,他們居然還不相信。”

    “水母”陰姬冷笑道︰“他們想怎樣?”

    胡鐵花搶著道︰“你是不是要我們說老實話?”

    爆南燕道︰“說。”

    胡鐵花笑了笑,道︰“我們本是來找人的,人既不在這里,我們現在已經想走了。”

    爆南燕冷笑道︰“你倒是個聰明人,只可惜本宮一向是來得走不得的。你想進來,絕沒有人攔阻,你若想出去,就難如登天了。”

    水母忽又道︰“告訴他們,無論他們用什麼法子,只要他們能將本宮自這聖水蓮台上推下去,本宮就放他們走。”

    爆南燕道︰“你們只要……”

    胡鐵花大笑道︰“我們又不是聾子,她說的話我們已听見了,用不著你再說一次。”

    戴獨行道︰“卻不知她說的話算不算數?”

    爆南燕沉著臉道︰“宮主令出如山!永無更改。”

    胡鐵化和戴獨行對望一眼,面上都不禁露出喜色。

    他們見到這“水母”陰姬坐在激涌的水花上,竟安如泰山,已知道此人非但輕功已登峰造極,氣功亦深不可測,他們的確未必是她的敵手,她若找他們挑戰,以他們的身份,既不能拒絕,也不能三個打一個,那麼今天他們怕是的確很難活著走出這神水宮了。可是現在陰姬既然如此托大,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憑他們三個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若還不能將她自這根本坐不穩的水柱上逼下來,那才真是怪事。

    胡鐵花生怕她又改變主意,故意冷笑道︰“人家既然一定要這麼樣做,我們也沒法子,是麼?”

    戴獨行道︰“這就叫客隨主使。”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道︰“但我們卻還要商量商量,不知行不行?”

    水母只揮了揮手,宮南燕就冷冷道︰“反正你們商量也無用的,去吧!”

    胡鐵花將黃魯直和戴獨行拉到一邊,忍不住笑道︰“看來這次“水母”陰姬的斛斗是裁定的了”黃魯直卻皺眉道︰“可是,她既敢這麼樣做,說不定我心有致勝的把握。”

    戴獨行笑道︰“你也不必太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憑我們三人之力,一沖而上,就算她連人帶柱子都是鐵鑄的,也難免要被我們沖倒。”

    黃魯直想來想去,也實在想不出陰姬能有什麼穩操勝算的法子,但他為人謹慎,還有些不放心,道︰“鐵人是死的,她卻是活的,我們三人一齊全力沖過去,若是被她閃開,那時你們上無可借之力,下無立足之地,怕就難免要跌入湖中,縱然不被她們所擒,也無顏再試第二次了。”

    戴獨行也不禁皺了皺眉,道︰“這也有道理。”

    黃魯直道︰“是以,以在下愚見,我們三個人絕不能同時出手,只因三人同上,雖然力量大些,但一擊不中,後方便不繼……”

    戴獨行道︰“但我們三人若是分開出手,力量豈非更不夠了麼?”

    黃滔直道︰“我先以長虹貫日的身法,向她沖過去,看她如何招架閃避,胡兄緊隨在我後門,等我一擊不中,胡兄再向她進攻,這次她身法已變了一次,氣力必已消耗,變化必已稍緩,就算胡兄這一擊仍不中,等到戴老爺子作第三擊時,她必已成了強弩之末,戴老爺子就不難一擊奏功了。”

    戴獨行拘掌道︰“不錯,這法子果然妥當得多。”

    胡鐵花卻搖了搖頭,道︰“這法子也不好。”

    戴獨行道︰“為什麼?”

    胡鐵花道︰“她真力顯然在我們之上,而且我們向她進攻時,身子凌空,全無著力之處,她坐在水柱上,無論如何總比我們穩些,是以我們若是分三次出手,很可能都被她以掌方震得一個個的跌下來。”

    黃魯直失色道︰“不錯,她的身法根本不必變化,只要安坐在上面,以先天掌力向我們擊出,我們是萬萬抵擋不住的。”

    戴燭行卻望著胡鐵花笑道︰“你既然這麼樣說,想必已有好主意。”

    胡鐵花壓低聲音道︰“最好的法子,還是由我們三個人一齊沖過去,但我卻並不向她進攻,身子凌空後,我就改變方向,去斬她座下的水柱,你們兩人不妨虛張聲威,來掩護我,也不必真的和她力拚。”

    他笑了笑,按著道︰“只要水柱被沖散,她還能在上面坐得住麼?”

    這法子說出來,連黃魯直都不禁喜動顏色。

    戴獨行拉住胡鐵花的手,笑道︰“我闖了幾十年江湖,想不到竟不如你這年紀輕輕的小伙子。”

    黃魯直道︰“胡兄果然是智勇雙全,非人能及。”

    戴獨行道︰“這就叫做︰射人先射馬,馬若倒了,人還能坐得住麼?”

    他們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實是無懈可擊,妙不可言,“水母”陰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此番也必敗無疑。

    胡鐵花笑道︰“這些壞主意,我本來是想不出來的,只不過這兩個月來天天和那老臭蟲在一起已漸漸被他教壞了。”

    黃魯直怔了怔,道︰“老臭蟲是誰?”

    戴獨行失笑道︰“此人莫非臭得很,才會有這麼樣一個外號。”

    胡鐵花笑道︰“別的臭蟲都很具,這只老臭蟲卻是香的。”

    楚留香等到宮南燕也掠上湖面,又等了很久,才緩緩將右邊那塊石頭推開一點,探出了半個身子。

    只見石後果然有條秘密的水道,秘道中的流水與湖水相通,亦然清澈如鏡,極目望夫,不見人影。

    楚留香雖然極擔心胡鐵花他們的安危,但這機會卻絕不可失,只要他龍找出陰姬的秘密,就能救得了他們。

    否則,他出去也沒有用。

    水道兩旁都鋪著白玉般的大理石板,流水也似在閃閃發光,楚留香游魚般滑了進去,立刻就知道不妙。

    他記得宮南燕方向這邊擺了擺手,然後地下的泉水才噴激而出,那麼,這水道的門戶後,顯然必定有人在操縱噴泉的樞紐。

    楚留香想到這點時,已經太遲了。

    一柄分水刺已向他刺了過來。

    這一擊自然末必能傷得了他,但糟糕的是,只要他行蹤一被神水宮中的人發覺,不但他自己所有的計到全無法實現,那白衣婦人也要被連累了,他就算能將出手的這人殺死,但行蹤還是難免被泄露。

    他行動一直都很小心,不想在最後已接近成功時,卻還是犯了一次錯誤——一次致命的錯誤。

    “水母”陰姬仍然端坐在水柱上動也不動,彷佛就算要她在上面坐上個三天五天,她照樣還是穩如泰山的。

    爆南燕卻有些不耐煩了,皺眉道︰“你們商量完了嗎?”

    胡鐵花笑了笑,道︰“完了。”

    爆南燕目光閃動,冷笑道︰“就憑你們三人,難道還能商量出什麼妙計不成?”

    她這話是望著黃魯直說的。

    黃魯直果然道︰“在下等商量的……”

    他居然像是又要說老實話了,戴獨行和胡鐵花不約而同,大聲道︰“我們話已說夠,動手吧!”

    他們早已約好了手勢,此刻胡鐵花一揮手,三個人就立刻並肩掠起,刀光劍影已化做飛虹,橫貫了湖面。

    要知“水母”陰姬座下的水柱已高有三丈,水柱在湖心,距離湖岸便不止六丈,戴獨行他們輕功就算高極,也難一掠六丈。

    但他們卻是自湖畔的一塊巨石上掠過去的,這巨石突入湖水中,距離“水母”已只有三丈左右了。

    要他們一掠三丈,並非難事。

    這時他們勝算在握,更是精神百倍,每個人都將自己的武功發揮到極致,遠遠望夫,只見三人如銀漢三仙,帶著長虹飛天而起,就連神水宮的門下弟子見了,也不禁為之目動神移。

    水母仍端坐末動。眼見三人距離她已不及八尺,胡鐵花忽然長嘯一聲,身形驟變,揮刀向“水母”座下水柱沖了過去。

    也就在這時,水母的身子忽然向下一沉,雙手在水柱上按了按,水柱上立刻分出三道分泉,直射而出。

    噴泉的水力本已極強,此刻再加上水母驚人的掌力,水箭飛出,其速度和力量縱然雷霆閃電也不可比擬。

    胡鐵花他們的身形本在全力前撲,要閃避那里還來得及,只見一片銀光迎面而來,胸口立刻感覺到一種空前未有,無可比擬的撞擊之力,彷佛四面的山峰,全都向他們壓了下來。

    他們只覺喉頭一甜,眼前一黑,已暈了過去。

    楚留香的身子在水中比在陸地上更靈活,只輕輕一滑,已避開了那柄來勢並不慢的分水刺。

    那少女身手也不弱,神水宮門下的弟子,都練有一種在水里動手的獨門招式,分水刺也是在水中動手的獨門武器。

    她的手腕只一沉,分水刺已奇妙的改變了方向。

    但這次她一招還末剌出,已覺得一陣麻痹之感由她肘問的“曲池”穴傳隔了她全身。

    她絕末想到對方在水中點穴,而且手動還能如此強,大驚之下,失聲驚呼,但嘴剛張開,一口水已灌了進去。

    楚留香用兩只手托著她的身子,雙足劃水,向水道中游游了進去,這少女忽然失蹤,“水母”陰姬回來時必定會發現的,她立刻就會想到禁宮中已潛入敵人,楚留香的行蹤立刻就會被發現。

    可是楚留香縱然明知如此,也只有冒險,這機會他絕不能錯過,何況,他根本也已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一定要在“水母”陰姬回來之前,找出她的秘密和弱點,他也只希望胡鐵花他們能多拖住她片刻。

    在這種情況下,當真是絲毫時間也不能浪費。

    水道雖不短,但楚留香很快的就轉了三個彎,到達盡頭,水面上隱隱已可看到燈光閃動。

    楚留香算準上面必定還有人留守,他並沒有考慮多久,就將掌中這少女的身子托上了水面。

    江湖中人對水母的禁宮曾經有過許多種想像,因為根本從無一人到過這地方,是以就覺得更神秘。

    有人甚至將這地方想像成天宮一樣,其實,這也只不過是間以大理石砌成的地室,並沒有什麼十分華麗的陳設。

    “水母”陰姬顯然並不是個注意享受的人,她只是將這地方保持絕對潔淨,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粒灰塵。

    是以四面的大理石看來就像白玉般晶瑩生光。

    水道的出口,是個石砌的小池,池畔的石頭也並沒有什麼夸張的雕刻,簡單的線條看來反而份外明朗悅目。

    這時池畔正有兩個也很美麗的少女在整理著蘿絲,看來既不像蠶絲,也不像銀絲,質地輕柔而堅韌,正是她們做衣服的質料。

    她們發現同門的身子忽然自水池中浮出來時,面上都露出驚異之色,立刻躍下去將她拉起來。

    她們過慣了單調、寂寞,而且平靜的生活,對任何意外的事都不知該如何應付,更末想到水下面還有人。

    楚留香很容易的又點了她們的穴道,然後將她們都抬出水池,看到她們三張美麗的臉上猶凝結著驚悸之色。

    楚留香不覺對她們抱歉的一笑,柔聲道︰“我絕沒有傷害你們的意思,你們只要乖乖的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他的微笑是那麼親切而溫柔,若說世上只有一個人的微笑能令受了驚的女孩子安下心來,那人就是楚留香了。

    少女們的臉色雖仍是蒼白的,但目光已漸漸平靜下來,她們雖不知道這英俊的男人是誰,卻覺得他說出的每句話,都可以信任——楚留香有種奇異的魅力,總能令女孩子覺得他是個很可信任的男人。

    他也從來沒有讓她們失望。

    石室中只有一床一幾,一個並不太大的衣櫃,和一些鋪在地上的坐墊,除了這些生活上最低限度的必需之物外,這屋子里簡直沒有一樣東西是多余的,可見“水母”陰姬非但潔癖很深,而且生活簡單,自律極嚴。和江湖中人想像中的“水母”陰姬完全不同。

    這樣的人,怎會有什麼秘密和弱點?

    楚留香也找不到可將這三個少女藏起來的地方,他沉吟了半晌,忽然解開一個少女的穴道,微笑著道︰“你知道可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將你們藏起來麼?”

    若是換了別人問這句話,這少女死也不肯說的。

    但楚留香的態度卻如此誠懇,如此親切,令她覺得就彷佛是一個老朋友向她噓寒問暖。

    令她覺得他問這句話只不過是為了關心她,是為了她好,這實在是任何女孩子都無法拒絕的。

    她望著他的微笑,不由自主的就答道︰“你看到了對面牆上的那盞燈麼?”

    楚留香道︰“是不是衣櫃旁的那盞?”

    少女道︰“不錯,你只要將那盞燈向左邊一扳,就會現出一扇門,你將我們藏到那里面去就不會有人發現了。”

    楚留香沉吟著,柔聲道︰“不知那地方是否安全?”

    少女道︰“很少有人會到那里去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謝謝你,以後你若離開神水宮,不妨去找我,我一定會帶你到很多好玩的地方去。”

    那少女忍不住展顏一笑,紅著瞼道︰“謝謝你。”

    她剛說過了“謝謝”,穴道就又被點住了。

    楚留香果然找到了那扇門,將她們藏了進去。

    他本可再問她們許多話的,但他知道她們若說得太多,若是萬一被水母知道,那後果就不堪設想。

    他從不忍傷害一個對他如此信任的人。

    何況,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問得大多,她們就難免會提高警覺,不再對他如此信任了。

    他也從來不願破壞一個少女對他的好印象。

    線條簡單的短幾,只有一只白玉茶盞,座墊是用白色的馬尾草編成的,雖然有很多女人都喜歡將一些貼身的秘密藏在枕頭下,床褥里,但“水母”陰姬卻無論如何也不像是這種女人,她的床單連一條縐紋都沒有。

    所以這屋里唯一可以收藏秘密的地方,就是那衣櫃。

    楚留香喃喃道︰“抱歉得很,我並不是想刺探你的秘密,只不過想救自己的命而已,只望你衣櫃里沒有讓我看了會臉紅的東西。”

    衣框里所有的東西簡單得可以公開到馬路上去。

    除了一些簡單的衣服外,里面什麼都沒有,奇怪的只是,其中竟有一件是男人的衣服。

    楚留香提起一件麻布的短褲,他怎麼也看不出世上會有女人穿這種短褲,這短褲和他穿的幾乎完全一樣。

    神水宮里難道竟藏著個男人?

    這難道是“水母”陰姬的秘密?

    楚留香實在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但這男人是誰呢?在那里?

    楚留香正在驚疑,忽然見到那邊的池水起了一陣漣漪,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絕不會錯過發生在他周圍的任何事。

    他立刻斷定這必定是“水母”陰姬回來了,這時已沒有別的藏身之處,他只有閃身躲入了衣櫃。

    但他已來不及將衣櫃關緊了。

    “水母”陰姬已自池水中出現,她腳下彷佛有人托著似的,緩緩自池水中升起,這種功力,連楚留香見了都很吃……

    就憑這一點,楚留香已知道“水母”陰姬的武功果然還在石觀音之上,他自己更絕不是她的敵手。

    此刻只要她發現這里有三個人失了蹤,一定會立刻開始搜索,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錯過這衣櫃的。

    因為這地方根本沒有別的藏身處。

    只要她一發現楚留香,那麼楚留香就必死無疑,因為楚留香能戰勝的機會怕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楚留香幾乎連心跳都停止了。

    誰知“水母”陰姬竟完全沒有留意這地方少了三個人,她彷佛有著很重的心事,全沒有留意到別的。

    從沒有關緊的衣櫃門縫望出去,只見她雙眉緊緊娥著,臉上帶著怒容,目光看來卻有些郁。

    、

    一走進屋于,她就躺到床上,眼楮直勾勾的看著屋頂,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根本沒有往衣框這邊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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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變態心理


    楚留香這一次危機確已過去,但他想到胡鐵花他們現在的處境,心里不禁更難受更著急。

    水母既已回來了,胡鐵花他們很可能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自己也離死不遠了,他躲在這衣櫃里,既不能進,也不能退,遲早還是要被人發現的。

    若是換了別人,怕早已急得發瘋。

    但到了這地步,楚留香反而不著急了,因為他知道著急反而沒有用,反而會使他失去冷靜。

    他現在一定要冷靜,冷靜的等待機會。

    只可惜這機會實在渺茫得很。

    餅了半晌,宮南燕也回來了。

    天下所有的弟子走入師長寢室中,一定都會先稟報,再問安,武林中人雖不拘小節,但師徒之禮還是不可失的。

    何況神水宮規矩之嚴,更是天下皆知。

    奇怪的是,宮南燕卻隨隨便便的就走了進來,就像是妻子走入自己丈夫的寢室似的,而且居然坐到床上去了。

    陰姬是躺在那里,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徒弟坐到她床上,她這生具潔癖的人,卻一點也不在意。

    只听宮南燕道︰“那三人已關了起來,等他們醒過來後,三姐就會盤問他們的口供。”

    楚留香不禁暗中松了口氣,胡鐵花他們的處境雖危險,但至少還沒有死,只要還沒有死,就有機會。

    爆南燕又道︰“但九妹卻認為要三姐去盤問他們有些不妥。”

    “水母”陰姬道︰“不妥?”

    爆南燕道︰“她認為他們說的話並不假,的確是來找人的,因為這里的確已有人進來了。”

    水母道︰“哦?”

    爆南燕道︰“她說她方的確曾經發現佛堂前有人蹤,但守在佛堂里的三姐卻硬說沒有,所以她認為這其中頗有蹊蹺。”

    陰姬只冷笑了一聲,並沒有說話。

    楚留香更是擔心,陰姬若是發現那“三姐”有循私縱敵之嫌,她的處境著實堪慮,楚留香實在不忍讓她為自己受累。

    餅了半晌,陰姬忽然道︰“你認為他們來找的人會是誰呢?”

    爆南燕沉默了一會兒,道︰“他們久走江湖,朋友一定很多,我怎知道他們找的是誰?”

    陰姬道︰“你不認得那黃魯直?”

    爆南燕道︰“我怎麼會認得他?”

    陰姬道︰“但他卻好像認得你。”

    爆南燕道︰“哦?”

    陰姬道︰“你難道不知道黃魯直是“他”生平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爆南燕咬著嘴唇,冷笑道︰“我怎麼會知道,“他”又不是我的情人,怎麼會將這些事告訴我。”

    陰姬忽然翻身生了起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厲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在瞞著我,是不是?”

    爆南燕用力咬著嘴唇,不說話。

    陰姬道︰“昨天晚上你見到“他”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直等到今天早上你才回來?”

    她的手轉動,將她的頭發纏在手上,宮南燕痛得幾乎要流出眼淚,但嘴角卻泛起了微笑,道︰“你在吃醋?”

    陰姬道︰“我吃什麼醋?”

    爆南燕不懷好意的笑著,道︰“你是不是怕我和他有了什麼關系,所以才吃醋。”

    陰姬芙了,笑得卻有些不安。

    她笑著道︰“你和他怎會有什麼關系?”

    爆南燕眨著眼道︰“為什麼不會?他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豈非本就是很正常的事麼?”

    陰姬的手忽然頭抖了起來,放松了她的頭發,嗄聲道︰“但你絕不會做這種事的,是嗎?”

    爆南燕將頭發用到面前,輕輕的撫摸著,喃喃道︰“他實在是個很有趣的男人,難怪你一直忘不了他。”

    她臉上漸漸泛起一陣紅潮,像是已有一股熱流自心底升起。

    陰姬吃驚的望著她,道︰“你……你難道真的……”

    爆南燕星眸蒙朧,柔聲道︰“奇怪的是,他對我的動作,竟完全和你對我做的一樣,當他的手在撫摸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你,但他卻比你……”

    “叭”的一聲,。陰姬的手已摑在她臉上,怒道︰“不許你再說下去。”

    爆南燕手撫著臉,忽又吃吃的笑了起來,道︰“你在吃醋,我就知道你在吃醋。”

    她的手環抱起陰姬的脖子,用牙齒輕啃著它的耳朵,柔聲道︰“我喜歡看到你吃醋,只要你也肯為我吃醋,我就算立刻為你死了,也沒有什麼關系。”

    陰姬木然坐著,眼楮似也有些潮濕了,喃喃道︰“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爆南燕道︰“只因我受不了,我已經快發瘋了,我要報仇。”

    陰姬道︰“報仇?”

    爆南燕道︰“每回你和我好的時候,我就會想,是不是因為我像他,你才和我好?每當你抱著我的時候,我就會想,是不是他也用這種法子抱過你,你才用這種法子抱我?你抱我的時候,心里是不是還在想著他?”

    陰姬道︰“你……你想得大多了。”

    爆南燕道︰“我不但為自己報仇,也要為你報仇。”

    陰姬聲音已顫抖,道︰“為我?”

    爆南燕道︰“因為他拋棄了你,但你卻一直忘不了他,你愛他,他卻反而以此來要脅你,逼著你只好讓他離開這里……”

    陰姬沒有說話,眼淚卻已流下面頰。

    楚留香實在想不到獨步武林,不可一世的“水母”陰姬也是被情所困,為情顛倒,更想不到她的情感竟如此不正常。

    楚留香總算已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陰姬本來就是個不正常的女人,她的情欲是畸形的,她討厭男人,卻將情欲在女人身上發泄。

    所以她收了很多美麗的女弟子,而且建造了很多秘道,可以直達她所有女弟子的寢室。

    那白衣美婦曾經警告甦蓉蓉,不許她隨意走動,就是怕“水母”陰姬看到她,也對她生出畸形的愛欲。

    那實在是種“想不到的可怕災禍”。

    昔年“雄娘子”到了神水宮,也和陰姬有了不正常的關系,等到陰姬發現他並非女人時,已經遲了。

    但“雄娘子”一身兼有女性的溫柔,和男性的魅力,“水母”陰姬終于也愛上了他,而不能自拔。

    于是,他們生下了司徒靜。

    可是“雄娘子”卻不甘永遠“雌伏”在陰姬的裙下,他一心想離開這里,陰姬雖不放他走,但雄娘子卻以此秘密要脅她。

    “水母”陰姬自然不願被別人知道她是個變態的女人,最後只好放他走了,而且永遠不許他再回來。

    但她還是忘不了,因為像“雄娘子”這種一身而兼具男女兩性之優點的人,世上怕還沒有第二個。

    所以陰姬就選中了和“雄娘子”長得很像的宮南燕,來作自己的愛寵,以填補自己心靈上的空虛。

    就因為這種不正常的情感,才會引起這許多不正常的事。

    現在,楚留香終于發現了陰姬的秘密。

    可是,他又能怎麼樣呢?

    他既不是“雄娘子”,更不能像雄娘子那樣以這種秘密來要脅陰姬,他的處境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能活下去的希望,怕還不到百分之一。

    爆南燕用舌頭輕輕舔著陰姬面上的眼淚,用胸膛磨擦著她的胸膛,喉嚨里發出了一種呻吟般的喘息聲。

    但陰姬卻推開了她道︰“我靜靜的歇一歇,你走吧!”

    爆南燕咬著嘴唇,道︰“你……你不要……”

    陰姬道︰“現在我的心情不好,什麼都不想。”

    爆南燕沉默了半晌,忽然沖過去躍入了水池。

    陰姬等到池上的漣漪消失,忽然下了床,走向那衣櫃,她似乎要換件衣服後再睡下。

    楚留香連呼吸都幾乎停頓了。

    但陰姬走到衣櫃卻沒有拉門。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不知在想著什麼,過了很久之後,忽然將衣櫃關上,自外面鎖了起來。

    這櫃也是用很厚的大理石制成的,無論誰被關在里面之後,都休想能破壁而出,楚留香一顆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難道發現了衣櫃里有人?

    那麼她為何不令他出來,反而將他關在衣櫃里?

    幸好衣櫃的上端還有些雕空的花紋,人關在里面,還不至于窒息,但這種滋味也不是好受的。

    陰姬若不拿衣服,楚留香就要永遠被關在這石牢般的衣櫃里,陰姬若來拿衣服,立刻就要發覺他。

    楚留香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听陰姬道︰“你既已發誓永不再入神水宮,現在為何又來了?”

    她語聲中充滿了怨毒,楚留香先吃了一驚,瞬間恍然大悟︰原來她以為鎖在衣櫃里的是雄娘子,她並不知道里面不是雄娘子,她認為除了雄娘子外,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潛入她寢室中的。

    楚留香也不知是否該揭破,一時間只有閉著嘴。

    陰姬道︰“你總該知道,我是再也不願見到你了。”

    楚留香暗道︰“難怪她發覺櫃中有人後,卻將衣櫃反鎖起來,原來她是因為不願再見雄娘子之面。”

    陰姬又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南燕走麼?”

    她恨恨接著道︰“因為我也不願讓南燕再見到你,她還是個孩子,你為什麼要糟蹋她?難道你只是為了要傷害我?難道你害得我還不夠?”

    楚留香不敢說話,卻及時嘆了口氣。

    陰姬道︰“你用不著嘆氣,也用不著再用花言巧語來欺騙我,我是永遠再也不會原諒你的了,你也總該知道。”

    她厲聲接著道︰“你已違背了昔日的誓言,敢再到這里來,我也不必再顧念昔日的情份。”

    楚留香一直在回憶著雄娘子說話的聲調,此刻忽然道︰“你一定要我死在這里?”

    他也知道自己學得並不太像,但陰姬和雄娘子已有多年未見,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也多少會隨著年齡改變的。

    他只望陰姬分辨不出。

    除姬果然沒有听出來,冷笑道︰“你難道以為我還會像上次一樣,又放你走麼?”

    楚留香道︰“但……但你總該讓我再見你最後一面。”

    陰姬沉默了很久,才嗄聲道︰“你為什麼還要見我?”

    楚留香道︰“因為我……”

    陰姬又厲聲道︰“你不要說了,無論你再說什麼,我都絕不會相信。”

    楚留香道︰“你是不是怕見到我之後,就不忍再殺我了?”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了再三考慮,絕不敢說錯一個字,他知道越是要陰姬見“他”,陰姬就越不會見他的。

    陰姬果然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再見你。”

    楚留香道︰“但你至少先該告訴我,靜兒究竟是怎麼死的?”

    陰姬又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她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她的母親。”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會說的,因為你是個“聖女”,怎麼能生孩子呢?而我為了遵守昔日的誓言,也只好欺騙她,說她的母親早已死了。”

    陰姬道︰“就因為我們的態度太曖昧,所以她就認為她的母親就是被我害死的,一直想復仇。”

    楚留香嘆道︰“可憐的孩子,她難道不明白永遠沒有機會的麼?”

    陰姬道︰“所以她就找機會,直到那惡僧無花來了,她知道無花是少林的弟子,在江湖中人緣又很好,她想借無花的力量來對付我,所以竟不惜以色相來誘惑無花。”

    楚留香這才恍然大悟。

    他本來就在奇怪,司徒靜只不過是個少女,縱然懷春,也不至于如此淫蕩,竟主動的向無花投懷送抱。

    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司徒靜對無花也有目的,兩人正是爾虞我詐,都沒有存著好心。

    陰姬又道︰“誰知道無花也想利用她來偷天一神水,得手之後,立刻就將她棄之如遺,她那時肚里已有了身孕,怕我以門規處置,竟含恨自殺了。”

    說到這里,她語聲也已哽咽,慘然道︰“她卻不知道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殺她的,直到死的時候,她……她還是不知道我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這段曲折而悲慘的公案,直到現在,才完全水落石出。

    楚留香長嘆道︰“如此說來,你是早就知道此中內情的了。”

    陰姬道︰“我自然知道。”

    楚留香道︰“那你為什麼還懷疑是別人偷盜了天一神水呢?”

    陰姬道︰“我根本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別人,只不過,這件事的秘密絕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找一定要找個替罪羔羊。”

    楚留香故意問道︰“你找的是誰?”

    陰姬道︰“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道︰“你總算找對人了。”

    陰姬道︰“我只有找他,因為只有他才能做得出這些事來,我去找別人,江湖中人又怎會相信呢?”

    她語氣中居然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反似覺得很得意。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為了保全神水宮的名譽,竟不惜犧牲一個無辜者的性命麼?”

    陰姬厲笑道︰“為了保全神水宮的名譽,我不惜做任何事。”

    她語聲頓了半晌,忽然幽幽的嘆息了一聲,道︰“何況,除了你之外,別的男人,在我眼中實不如芻狗,莫說死一個楚留香,就算死一千個,一萬個又有何妨?”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你並不是為了他失約才要殺他的。”

    陰姬道︰“不錯,他不來固然要死,來了更是非死不可。”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緩緩道︰“你還記得有個人叫柳無眉嗄?”

    陰姬道︰“我當然記得,她是石觀音的弟子。”

    她語聲忽然激動起來,大聲道︰“你怎會認得她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用不著吃醋,我並不認識她,只不過因為她最近做了件很轟動的事,所以找才知道她的名字。”

    陰姬道︰“很轟動的事?是什麼事?”

    楚留香道︰“她為了要求你為她解毒,所以害死了楚留香。”

    陰姬道︰“解她的毒?她中了什麼毒?”

    楚留香訝然道︰“你不知道?”

    陰姬道︰“我只知道她根本沒有中毒。”

    楚留香這才真的怔住了。

    原來這又是柳無眉做的圈套,要他來自投羅網,原來他畢竟沒有猜錯,她果然真的是石觀音派到中原臥底的奸細。

    楚留香氣得幾乎連血都吐了出來,他本來以為自己永遠不會上女人的當,誰知到底還是上了一次。

    他這次當上得可實在不小。

    陰姬忽然又道︰“你可知道我要怎麼樣對付你嗎?”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將這衣櫃沉在湖底。”

    陰姬嘆了口氣,道︰“你實在是個聰明人,只可惜聰明人時常總會做出一些很笨的事來。”

    楚留香嘴里發苦,嗄聲道︰“你難道真的不願讓我見你最後一面?”

    陰姬又沉默了很久,突然冷笑道︰“楚留香,你用不著再玩花樣了,你既然知道了我這麼多秘密,你想我還會讓你再活著麼?”

    楚留香全身都涼了,胃里直冒酸水,長嘆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陰姬冷冷道︰“你本來的確已騙過了我,但你卻不該說楚留香已被柳無眉害死了,就算柳無眉真害死了楚留香,也絕不敢被別人知道的,楚留香雖不是好人,但朋友卻不少,她難道不怕別人找她報仇?”

    楚留香嘆道︰“我實在低估了你,你比我想像中還要精明得多。”

    陰姬道︰“但我卻沒有低估你,我知道就憑柳無眉,是萬萬害不死你的。”

    楚留香忽然大笑道︰“這也就難怪你不敢放我出去,和我一決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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