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446|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宛宛]問君能有幾多愁(紅妝出招4)[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21:58 |倒序瀏覽
問君能有幾多愁【紅妝出招4】 作者:宛宛

一張隋煬帝的寶藏圖造成數百條人命的喪生,
為軏成復仇大業她以顛倒性別的裝扮生活十年,
眾人口中的神醫成為他的管事蕭貼身小廝,
若不是為了報仇她何需伺候這陰晴不定的家夥,
自掃門前雪是她的行事原則卻無法用在他身上,
冷情的他竟大膽挑戰世俗目光宣稱要定了她,
可是她沒有勇氣用男兒身和他相愛,
更沒有勇氣恢復女兒身讓他得知她的平凡,
當他重見光明之時也就是她離去的時候……
在他十二歲時以聚魔能力殺了貪婪的親人後,
從此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不曾再見過光明,
遇上她之後他混亂的世界變得更加不平靜,
她帶給他一種由心深處而發的寧靜感覺,
這輩子首度喜歡上一個人對方卻和他同是男人,
但即使被傳有斷袖之癖他也不在乎,
誰知他以真心待她,她卻回報以秘密與欺騙,
男兒身也好女釵裙也罷她這輩子都屬於他了,
只要能留她在身邊他情願再次當個瞎子……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lovebaby99 + 9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SOGO幣 + 9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46:05
第一章

  「娘,為什麼我的腳下會有那種奇怪的黑色陰風?」恭成人仰著頭問道,顫抖的小手緊拉住母親的手臂。「小狗為什麼死了?是我害死的嗎?我是因為它要咬那只剛出生的小貓,所以才大叫一聲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死它的!我不知道為什麼那種黑色的風會跑到小狗嘴裏啊!」

  「成兒,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答應娘,你得學著控制你的力量。」薛如玉對兒子說道,不捨地摸著他的頭,沒有爹的孩子心思總是成熟些。「你現在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覺得頭很痛、很痛。」恭成人俊秀的面容皺成一團,四肢已使不出任何力氣。

  「你祖父也具備這種能力。娘嫁到恭家時,你祖父年近四十歲,看起來卻像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身體也很差。你千萬要記得,每使用一次這種能力,你的體力就會消耗許多。所以,娘希望你盡量不要使用這種力量。你要學著有仁心、學著去愛人,否則這種力量會反過來佔據你整個人。」薛如玉憂心忡忡地說道。

  七歲的恭成人只知道自己現在很不舒服,他把頭靠在娘親的胸口,小聲的問:「我昨天救了一個人、這樣算不算有仁心?」

  「當然算。而且娘已經決定讓王明德留在家裏當差了。」薛如王擔心地看著兒子姣好更勝女子的容顏,「成兒,答應娘,一定不讓那力量佔領你。一定要做個開朗的人。

  「我不懂。」恭成人在看見娘親放不下心的表情後,登時收回所有的疑問,鎮定地回答道:「我答應娘就是。」

      ※    ※    ※    ※    ※    ※

  十二歲的恭成人在走入家門時,乍然憶起了娘親幾年前交代的話。

  擁有這麼強的力量能做什麼?他還是被壞心的叔叔以教育為由送到幾里外的村在讀書,一個月才能回來一次。

  今兒個夫子生病,放了三天假,他連夜趕路回來的。

  恭成人快步走向親娘的房間,冷風刮過他白玉般的臉龐,他卻只急著想回到娘親溫暖的懷抱。他有很多事要告訴娘——他每晚睡覺時床角總有陣黑風在打轉,整個夜裏就如同哭泣的嬰孩般嗚咽著。

  他欣慰地看到娘親房間的燈火,三步並兩步地向前,推開了房門。

  「娘!」恭成人興奮的聲音在看見屋內的景象時,頓時轉為冰冷。「你們在做什麼?」

  他一雙閃亮的黑瞳瞪著屋裏拿著珠寶箱的叔叔、嬸嬸。

  血的味道,好濃!

  「我們……我們……」恭展仁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他的妻子邱惠娘則嚇得腳一軟坐到了地上。

  恭展仁衝到睡榻邊,擋去恭成人的視線,「你……你娘出去了。」

  恭成人的臉色變得蒼白,看見許多黑色小鬼在娘親的睡床上徘徊,就像爹去世時的那種小鬼。

  「滾開!」他大聲一喝,屋內的桌椅震動了下,一股細細的黑風從他的腳底處盤繞而上,在腳跟處嘶嘶地打著轉。

  恭成人凌厲的眼神將另外兩個人定在原地,他筆直地朝床榻走去。

  「娘!」他狂叫著,捉住薛如玉的手臂——她的胸口被捅了一刀,鮮血染紅了整張床。

  「這是什麼?」恭成人怒聲吼道。在他娘的身下還躺著一個衣衫同樣不整的男子。

  「成人……」薛如玉發出一聲低吟,「娘不是……你……守住恭家……」

  恭成人連忙扶起她的身子,薛如玉卻在此時斷了氣。

  「他們兩個通姦,我只是把屬於恭家的東西全拿回來,免得官府來查案時,把這些寶物也一並查緝了。我們現在就去……報案。」恭展仁慌慌張張地說道。

  在看到那些黑風盤桓在恭成人的膝蓋時,他嚇得牙齒直打顫。

  「沒錯!事情就是這樣。」邱惠娘把一包珠寶抱在懷裏,拉著丈夫就想往外跑。

  「站住!」黑色陰風飛撲到門板,擋住他們夫妻的路,門「砰」地一聲在他們眼前合上。

  恭成人黑亮如火炬的眼瞳怒瞪著他們。

  「為什麼要害死我娘?她安安分分地守寡,扶養我,努力維持恭家產業,這也錯了嗎?不讓你們夫妻花天酒地,這也錯了嗎?」他擦去娘親唇角的血,陰著聲質問道。

  「我們沒有,是她不守婦道和野男人殉情。」邱惠娘還想狡辯。

  「不可能!」恭成人說話的同時,一隻杯子筆直朝邱惠娘的臉砸去。

  恭展仁拉著尖叫的妻子躲到牆角、第二隻杯子隨即砸碎在他們頭頂上。

  他們兩人縮在牆角,驚駭的看著杯子在空中打轉,陣陣陰風在室內流竄著,而抱著娘親的恭成人則是一臉悲憤的瞪著他們。

  「有鬼……」邱惠娘渾身猛打顫。「這屋子裏有鬼!」

  「人死了當然會變成鬼!」恭成人飛速地走下床,小臉直逼到邱惠娘眼前。

  邱惠娘直覺地舉起藏在腰間的匕首刺向恭成人,不料,恭成人卻反手捉住她的匕首,惡狠狠地盯著她。

  「要殺我是嗎?」他捏住她的手,手掌使勁地朝臉上一劃,刀子便不留情地劃破他左邊的臉龐。

  「啊——」邱惠娘尖叫著,恭成人臉上的鮮血全噴到了她的身上。

  黑色陰風隨著那些血液,緩緩地爬上邱惠娘的身上。

  「說!你們為什麼要殺死我娘?」恭成人狂叫著,屋子裏的傢俱為之震動著。

  「娘!」抬起頭的恭成人突然驚叫一聲,看到他娘的魂魄正在離開身軀。

  他伸手想拉回娘親的魂魄,恭展仁卻在此時拉了妻子想逃跑。

  「還敢走!」恭成人嘶吼著,手臂一舉,一陣黑風攀上恭展仁的背,捲上他的喉嚨,勒住他的呼吸。

  「有鬼啊!有鬼啊!」邱惠娘尖聲叫嚷,轉身拯救丈夫時卻不小心弄翻了燭火。

  火勢迅速地燒了起來,她想推開門逃命,門卻怎麼也推不開。她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丈夫被黑風捲住喉嚨,白眼一翻,舌頭一吐,死在她的面前。

  黑色陰風從恭展仁的口中鑽了進去。

  恭成人瞠大雙目用力地瞪著她,那些陰風回到他的腳邊,幻變成一個個燃燒的惡鬼頭。

  「救命啊!」邱惠娘披頭散髮地大叫著。

  「說!真相是什麼?」

  「那人來討債,你娘不肯給,所以我們就想乾脆把他們兩個都殺了,弄成殉情的樣子。這樣一來財產也得手了,二來賭坊的人怕官府查,也不會再來收我們的帳。」邱惠娘一害怕,什麼事都招了出來。

  「可惡!」恭成人狂聲一吼,屋內所有的東西瘋狂地飛向邱惠娘,砸得她一頭一臉的血跡。

  「救……救命啊」,她的頭被椅子擊出一道血口,哀號地往門口爬去。

  「以命抵命!」恭成人的聲音寒冷。

  讓她死!他體內的聲音慫恿著。

  邱惠娘打著冷顫,忽而一道黑風爬上她的臉,黑風中隱約可見一些扭曲的小人頭正啃噬著她的血肉,沒給她喊疼的機會。那黑風鑽入她的口中,爬下她的咽喉……

  讓她死!恭成人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中,憤怒讓他無法思考。當邱惠娘嘔出大量鮮血時,他的頭顱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他閉上眼。咬牙忍受這突如其來的疼痛。

  待疼痛過去後,他睜開雙眼,想抱起薛如玉逃出火場,可是——

  眼前一片黑暗!

  不可能,恭成人閉上眼、又睜開了眼,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不!」他淒厲地大叫著。

  「少爺、少爺!」一群僕傭拿著水桶衝進門時,邱惠娘正好斷了氣。

  一群人只見到恭成人愕然地站在屋子中央,屋裏四處血跡斑斑。恭展仁、邱惠娘兩人面目枯乾地躺在地上。

  「少爺!快出來!」王明德衝到他身邊,拉住他就往屋外衝。

  「走開!我看不到東西!我瞎了!」恭成人胡亂地揮手甩開任何敢碰觸他的人。

  「快出去啊!火快燒到你了!」王明德被他推到牆角,卻仍不死心地想將他拖出火場。

  「我瞎了,你聽不懂嗎?滾!」

  恭成人抱著疼痛的頭,絲毫不覺火焰已燃上了他的衣擺。

  「若你死了,夫人會很難過!」王明德哭喊道:「她就是希望你能扛起恭莊的重責,才在諸位長老的請求中,接下當家主母這個位子啊!你死在這裏,夫人只會死不瞑目啊!」

  恭成人閉著眼睛,感到身後有一聲細細的哭聲和一隻無形的手在推著他——娘的確在哭泣啊!

  瘦高的身子晃動了下,任由王明德背出火場。

  事後大夫說他因驚嚇過度,傷了肝也敗了眼。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為使用了那黑暗的力量,他才會瞎了雙眼。

  從此,歡笑遠離了他,他開始聞到血的氣息,異常敏感地感到每個人的氣場,然則他的世界已是一片黑暗,他不曾再見過光明,陰森始終籠罩在他的肩上。

      ※    ※    ※    ※    ※    ※

  焦乾的氣味在殘垣斷壁間飄浮著,一片翠綠水碧的人間仙境如今只落得地獄般的殘酷景象——死屍成堆、廢墟處處。

  ‘出雲谷’這處世外桃源已成了餘燼。

  鐺!鐺!一塊鐵片掛在破損的屋牆上,鈴鐺似的清脆聲音,在夜裏顯得詭譎異常。

  「你說的那個劉明蝠為什麼要放火燒掉出雲谷?」一個童稚的聲音粗啞地響起,哭泣了整天的嗓音是沉重的。

  鐺!鐵片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孩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為了一張寶藏圖,裏頭藏有隋煬帝的一筆財富。」連秋月就著微弱的月光,看著烏木焦梁的出雲山莊。她的家啊!

  「為了一張寶藏圖,他竟殺死這麼多人。咦,為什麼地上有被挖掘的痕跡?」江君問道,努力想讓自己不要那麼不安——那鐵片清脆的聲音像在催魂似的。

  這孩子的觀察力驚人。一身喪服的連秋月看著江君的眼睛道:「因為寶藏圖分成四份,分別被藏在出雲谷四周的東、西、南、北村落的地底。劉明蝠不想與任何人分享財富,所以才讓手下殺死這許多人。」

  「那你為什麼還活著?你是誰?」江君仰起沾著泥土的污黑小臉問道。

  「你是羅素文領養的小孩嗎?」她剛才在出雲谷最聞名的玉雕家羅素文的家中找到了這孩子。

  「我是。」江君點頭,重復地問:「你是誰?」

  「我是連家的第三個女兒,你乾娘替我刻過一隻玉像,她或許跟你提過我。」這孩子的臉形眉眼間有著幾分女孩子氣,不過既是穿著男孩粗布衣衫,該是個男孩吧——一個不甚引人注目的男孩子。

  「乾娘說過你的武功、醫術都很好。」江君堅定地說著,握緊了手中的大石頭,「你教我武功,我要替他們報仇!」

  「報仇需要吃很多的苦。」

  我原本就是該吃苦的。我是個孤兒,是乾爹、乾娘可憐我才把我帶回家的。」江君低下頭,繼續用石頭在地上挖著土穴,想替乾爹、乾娘,還有乾哥哥做個墳墓。

  五歲雙親去世後,以乞討為生的自己,還以為找到了家,沒想到一場火又毀了一切。

  連秋月低頭看著這個哭乾了淚水的小孩,心中不免有些激動。大火之後,江君是她所找到的第一個孩子。

  有人活著就有復仇的希望啊!

  「這個讓你留著吧。」她取下頸間的項鏈遞給江君。這是江君乾娘為她所刻的玉雕,玉雕上的出遊仕女正嫣然地微笑著。

  江君將玉雕緊握在手中,看了玉雕最後一眼後,便把它放入土穴中——聽人說過,亡者也需要有旅費。

  「我要報仇。」拼命挖土穴的手指已開始流血。江君卻渾然不覺疼痛地繼續挖掘。

  「不要再挖了,要報仇就別挖。劉明蝠絕非善類,他一定會讓人回來尋找有沒有生還者,所以你不能埋葬你的父母。」連秋月語氣痛苦地說出這些話。

  江君瞪著慘死的乾爹一家三口,不明白乾哥當時為什麼要拼命地把自己這個沒有血緣的人塞到樹洞裏。

  保住江君這條渾命又能如何?

  一幕幕的情景閃過腦海中。乾爹的大口喝酒。乾娘的一手好刻工、乾哥在樹上搭的樹屋,所有的一切在昨天不都還很平靜的嗎?

  「你想清楚了嗎?」連秋月的面容在黑暗中閃著光。「我可以把你送到其他村鎮,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生活。」

  「怎麼報仇?」江君撿起地上一隻木陀螺,是乾爹前幾天所刻的陀螺,木頭上沾染了斑斑暗紅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需要先睡覺。」

  「我不要。我要報仇!你快點教我武功。」江君抓緊身上的衣衫,唯一陪著自己的就只有乾哥的這套衣服了。

  江君站起身,身子搖晃了一下。

  「你得先休息。」這孩子從大火之後就沒睡過了吧,加上腳步虛浮,看來也是一日未曾進食了。

  「我要幫他們報仇!」江君認真地說道,努力站穩腳步不讓自己倒下。

  「傻孩子,報仇豈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先好好地睡一覺吧。」說完,連秋月突然撒下一把迷香,江君還來不及出聲抗拒,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

  在眼皮即將垂下之際,江君問了一句:「殺這麼多人……他的良心……」

  「貪婪就像一把火,會燒掉人的所有良心。」連秋月勾住孩子的手臂,扶著瘦小的身軀,緩緩遠離這處血腥之地。

  「要……報仇。」江君緩緩地閉上雙眼,所有的恐怖從此只存在於夢中。

  而後的數日裏,連秋月陸陸續續地找到幾名生還者——樊冷蝶、古蘭若、朱媛媛……

  眾人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個——

  殺了劉明蝠!

      ※    ※    ※    ※    ※    ※

  城內知名的紀家藥莊前,圍觀著大群百姓,大夥的注意力全放在一名白髮老漢和藥莊夥計的爭執上。

  「求求紀大夫救救我女兒!」老漢拉著年方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跪在藥莊門口。

  「紀大夫今天不在。」藥莊夥計不耐煩地吆喝著一身襤褸的老漢。

  「他在的!我剛才看到一個老夫人進去看診的。」老漢在店門口大聲哭喊著:「可憐我們這一老一小吧!我走了二十天的路才走到這裏,為的就是讓紀大夫醫治我女兒的眼睛啊!」

  「王夫人來,大夫便在。你這種人來,大夫便不在。」藥莊夥計肥厚的唇邊掛著輕蔑的微笑。

  老漢聞言寒了心,用力吐了一大口口水在店門口。「什麼華佗再世!全是騙人的!一點醫德都沒有,還敢自稱是華佗!」

  「窮鬼一個也敢在這裏鬧事!」夥計拿起掃把在空中比畫了兩下,威脅他說;「滾回家照照鏡子吧!」

  「爹,我們回去吧。」失明的女孩拉住老漢的手,安慰地說:「我看不見還是可以幫你做事的。」

  「你娘臨終前交代我一竟要找大夫醫好你的眼睛,我這個爹怎麼這麼無能啊!」老漢一陣心酸,拉著女兒的手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圍觀的人同情地看著老漢。是外地人吧,紀家藥莊的嫌貧愛富是出了名的。

  一名年輕男子穿了件灰色高領長衫,走到老漢的面前。「老人家,這個女孩瞧起來倒像是你的孫女。」

  「女兒看不見時,我的頭髮就白了一半,我那口子過去後,我這頭髮又白了一邊,你相信我只有四十歲嗎?」老漢抬頭望著眼前的男子,清清淡淡的五官,談不上特別好看,只覺順眼。

  「她怎麼看不見的?」江君放下藥箱,坐到老漢身邊的階梯上。對於這種老弱婦孺,自己總會興起惻隱之心,乾娘也會救倒在路旁挨餓受凍乞討的自己啊!

  「她為了救弟弟.被一匹馬踢到頭,從此就看不見了。」老漢哽咽地說。

  「多久了?」這女孩竟和乾哥一樣為手足而捨身啊!

  不醫,對不起自己的心。江君暗忖,目光轉向女孩緊閉的雙眼。

  「一年了。」老漢拉住女兒的手,不勝欷籲。

  「爹,你別哭。也許哪一天,眼睛會自己好起來,就像傷口流血也會自己好一樣。」女孩安慰著父親,被太陽曬紅的臉龐強忍著不安。

  「介意我看看她的眼睛嗎?」江君問道。

  「你是大夫嗎?」老漢渴望的臉龐在仔細端詳過眼前的這個男子時,無奈地苦笑了下。他還不到二十歲吧,醫術能有多高明呢?

  「老人家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我。」江君不以為意地按住女孩右手的脈門。

  「眼睛沒什麼問題啊!」他喃喃自語地握住女孩的另一手手腕,若有所思地說:「傷在哪裏?後腦嗎?」

  「是是是!是在後腦。」老漢激動地站起身,態度改變地望著江君。

  「你坐到這張椅子上吧。」江君向賣豆腐腦的小販借了一把椅子,安置好女孩。他掀開她的眼皮,卻未看出眼睛有任何受傷之處。「你是不是容易頭痛、頭昏?」

  「嗯。」

  「當初受傷時,後腦積淤了血塊,所以她才會看不見。」江君指著女孩後腦的強間穴對老漢解釋道。

  「有救嗎?」老漢著急地問。

  「有救!有救!」一個鵝黃色的嬌小身影,直跑到他們身邊,手裏還提著一根糖葫蘆。

  「媛媛,別又在一旁胡鬧。」江君皺了下眉頭,不喜歡讓患者抱著太大的希望。希望太大,失望也就愈大!

  「昨天那個人從客棧摔下,全身流了一大堆血都救得活了。這個小妹妹只是腦子裏淤了血塊。你一定沒問題。何況醫眼睛是你最擅長的嘛!」朱媛媛揚著兩個可愛的酒窩盈盈地笑著。

  「昨天那是外傷,今天這個則是內傷。你以為腦中積血塊,就像你處理雞肉內臟一樣隨便挖挖就沒事了?」江君敲了下她的頭,把手裏的軟皮革布包放到她手中。「拿好。」

  「反正你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一路走來,你不是也遇到很多雜七雜八的病症嗎?還不是全都醫好。」朱媛媛咬著糖葫蘆,吃得起勁,說得高興。

  她的話,讓一旁的老漢更加肅然起敬,也讓圍觀的人重新產生了看戲的念頭。

  「老伯,麻煩你去借一盆火來。」江君向老漢說道。

  朱媛媛迅速吃完剩下的糖葫蘆,拉了把小板凳坐在他身邊,雙手乖乖地捧著江君的軟皮革布包。

  江君看起來總是好冷靜!

  有時候她覺得江君不只大了她兩歲,而是大了她十歲。五歲遇見江君時,他就像個小大人,她想娘時睡不著,幫她擦眼淚的人是江君;她害怕時,陪伴她的人總是江君。

  她常常覺得嫁給江君是個不錯的主意,總比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好些。

  想到這裏,朱媛媛打了個哆嗦,往江君靠近了一點。

  江君捏了下她的腮幫子,在她手上攤開那只軟皮革布包,露出一長排長短不一的銀針。他挑起幾根銀針在火爐上烤至針身發紅。

  此時,圍觀的人愈來愈多,而幾位正要進入紀家藥莊的人紛紛停步,仔細看著江君的一舉一動。

  「也不曉得是哪門子的蔥蒜,居然也敢在紀家藥莊門前班門弄斧。」藥莊夥計叫嚷著,手中的掃把再度在空中轉了一圈。「全滾開!不要擋了看病大爺們的路!」

  「原來紀家藥莊前的路也是紀家所有的。我們得請官府驗證一下,究竟我們腳踏的土地是大唐天子的,還是紀家所有的。媛媛,你去衙門請官爺們來評評理。」

  江君聰黠的雙眼從容地看了藥莊夥記一眼,微笑地將銀針逐一擺好。

  「我可是什麼都沒說!」夥計連忙撇清關係,嘴硬地回了一句:「你可別在這醫死人。」

  「就算不能醫好這位小姑娘的眼睛,我好歹用了心且盡了全力,總勝過那些以行醫為名、進行斂財之實的小人吧!」江君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平凡面貌或許沒有引人注目的地方,溫文的聲音卻讓人如沐春風。

  「說得好啊!」他的話贏得一陣陣掌聲,多數老百姓早看不慣紀家藥莊的囂張氣勢了。

  「我女兒的情況最壞也不過是如此了,醫不醫得好,我都感謝這位大夫!」老漢又往藥莊門口唾了一口痰。「愛錢的勢利眼。」

  「愛錢的大壞蛋!」朱媛媛嬌軟的嗓音也跟著罵了一句,又忙著幫江君把最後一根銀針拿到火上燒熱。

  江君拍拍女孩的肩,輕聲道:「我現在要試著把你腦中的淤血排出來,不過我會先止住你的疼痛穴道,你只會感到一丁點的刺痛。你盡量放輕鬆,不用害怕。」

  平靜而低柔的語調讓女孩緊握的手心放鬆了些。

  他取過幾根銀針,動作俐落地紮在女孩的頸背之間。白皙的手指配上在陽光下閃動的銀針煞是吸引人。

  「這樣會痛嗎?

  「不會。」女孩小聲地回道。

  朱媛媛崇拜地看著江君,他怎麼這麼聰明啊!從小師父就告訴過她,江君或許沒有冷蝶和蘭若的美麗,也沒有她的可愛,但是江君的智慧卻會讓他散發出一種引人注目的風采!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幾名不耐久候的人拍拍屁股上的灰塵,轉身就要離開。

  江君微揚起眼眸,淡淡地看了他們的背影一眼。

  眾人都愛奇跡是嗎?

  他的唇邊飛快地閃過一抹微笑,開口向老漢說道;「我幫她針灸的這幾處經脈,意在通散她頭部的氣血,我現在要下最後兩針,收結她的頭眩暈痛。」

  江君在女孩的百會穴及四神聰處挑刺下最後兩針後,抬頭朝一名少婦笑問;「可否借大嫂的繡帕一用?

  「大夫,請用。」少婦嬌羞地遞過白色的繡帕。這年輕大夫的臉不俊、面不俏,但那雙眼睛瞧著人時可真好看啊!

  江君將繡帕覆蓋住小女孩的眼睛,緩聲道:「現在先眨幾下眼睛,試著睜開眼看看。」

  他的手鼓勵地握住她的手掌,旁人也不以為意。醫者父母心嘛!何況這年輕人看起來就不像會佔姑娘家便宜的正直模樣。

  女孩緊握著他的手,眼睛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細縫。「好痛!」她又立刻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很刺眼,你得勇敢一點,你不想看看你爹嗎?他現在就站在你的面前。」江君鼓勵地說。

  女孩咬著唇,再次慢慢地張開了眼,隔著一塊薄紗,她隱約看見了一個人。

  「看得見我嗎?」江君看著她努力凝聚著雙眼的焦點,兩人的視線隔著薄紗交會。

  女孩伸手碰碰他的臉,淚水不停地滑下臉頰。她激動地側過頭,對著父親叫道:「我看見了!爹!」

  「丫頭!」老漢涕淚縱橫地抱住女兒,在眾人的稱讚聲中哭成一團。

  「回去照著這藥方捉藥給她吃。」江君收拾好銀針,拿起筆在紙上寫下藥方。「這些日子出門時,要記得戴著紗帽。半旬之後,眼睛若是不再對光線感到刺眼,紗帽便可取下。這期間有少量排血或嘔血都是正常現象。」

  「您的大恩大德,我們父女這輩子做牛做馬都無以回報。」老漢雙膝一彎,便要跪下行禮。

  「老伯伯,你不要這樣啦!」朱媛媛連忙扶起他,老漢一鞠躬,她也跟著一鞠躬,引得所有人哈哈大笑。她笑容可掬地說:「我們不耕田,不要牛也不要馬,你只要請我們吃一頓飯就好了。」

  「請問大夫貴姓大名?」老漢俯首問道。

  「江君。」

  「我身上沒有什麼錢,這一點心意還請江大夫收下。」老漢恭敬地奉上微薄的銀兩。

  江君搖搖手,「銀兩就不必了,你到旁邊的饅頭店包幾個饅頭給我吧。這裏看來還有一些病患等著我看診,我怕是沒有空用膳了,而且我傍晚還要趕路離開這裏。」

  「請問江大夫是否已有妻室?」老漢忽然這樣問道。

  「還沒有。」別又來了。江君斂起臉上的表情,嘴角往下一抿。

  「你不要把女兒嫁給他啦!一路上已經有好多姑娘搶著要嫁他了!」朱媛媛拉拉江君的袖子,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啊!你一定是江大夫的娘子,我失禮了。」老漢忙不迭地對她說著抱歉。

  「我不是他的娘子,我一直要嫁給他,可是他不願意娶我哩!」朱媛媛嘟著嘴,拉著江君的袖子撒起嬌來。

  一旁的人訝異地多看了江君一眼,這黃衣女子嬌俏可人,許配給容貌不顯眼的江大夫,豈不糟蹋了。

  「媛媛,你別又胡鬧了,我不娶親的事,你還不清楚嗎?」他拿起隨身布包走到一處茶亭下要了一壺茶。

  「大夫,麻煩你替我瞧瞧我這咳嗽的老毛病。」一名圍觀者上前央求道。

  「大夫,我這腳的風溼……」一群人見年輕大夫又開始把脈,紛紛蜂擁而上包圍住江君。

  喧嘩之中,有幾位正要跨上紀家藥莊門階的病人,也轉而走向江君。

  「江大夫,那你走後,我們要到哪裏去看病?」老漢拉著女兒的手問道。

  「城東的張大夫為人熱心,醫術絕不在紀大夫之下,仁心仁德更遠勝這位嫌貧愛富的紀大夫。」江君嘲諷地看了一眼高懸於紀家藥莊大門上的匾額——懸壺濟世!

  「敢問大夫,如果是多年的失明,你可有法子醫治?」一名始終站在一旁注視著江君的中年青衣男子,這時插入了等候看診的人群之間。

  「這位仁兄,你的氣管並不好。」江君對著這名插隊的青衣男子說道。「到後頭排隊吧,我等會開個方子給你。」

  「江大夫,我的身子不要緊,我是想拜託大夫為我家主人看診。」王明德急忙解釋道。

  「喔,你家主人呢?」

  「在那裏吃飯、休息。」王明德伸手指向右後方的一間客棧,「穿著藍色綢衫,罩著黑色毛披風的便是我主人。」

  江君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名藍衣男子獨坐在客棧內的一隅,客棧內客人眾多,男子周遭的兩張桌子,卻沒人敢上前去坐。

  男子的背影顯得陰冷,如同那藍色的綢衣一樣的尊貴而不近人情。

  「你剛才讓那個女孩重見光明,一定也能讓我主人的眼睛復明的。」王明德的眼中充滿了希望。

  「天生失明者,任我醫術再好,都無法令其重見光明。」他收回視線,提筆寫藥單。

  「不是天生失明,而是意外。」王明德急忙解釋。

  「你家主人願意接受我的治療嗎?我看不見得吧。」那背影讓人不寒而慄,想來不會是好相處的人。江君看著他滿臉渴望的表情,不禁嘆了口氣,「你去請他過來吧,我沒法子隔空把脈。」

  「能不能請大夫屈就?」王明德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麼多人等著我看病,我看還是算了。」江君不悅地皺了下眉,把寫好的藥單拿給他,「看在你護主心切的份上,就不勉強你排隊了。這個方子給你,你喝了幾帖,氣管就應該沒事了。至於你的主人,我開個增進食慾的方子給他吧。」

  「江大夫,你怎麼知道我家主人食慾不好?」王明德好生驚訝。

  「當我是瞎猜吧。」那麼冷漠的身影,會有食慾才怪。身體狀況與心靈狀態是息息相關的,師父在第一次授課時就這樣說過。

  「說得多了不起似的!誰知道這些人是不是你找來哄騙人的。」藥莊夥計站在人群外大聲說道。

  「閣下兩頰皮膚下垂,人中薄弱,想來夜間縱慾過度,傷肝敗腎啊!還不快請紀大夫開些方子,以重振你的雄風。」江君的話說得藥莊夥計臉色大變,面紅耳赤地衝回藥莊。

  江君揚眉一笑,繼續為其他人把脈。

  「江大夫,我家主人的事……」王明德不屈不撓地追問著。

  「大夫醫人是天職,不過那位被醫的人也得要心甘情願,如此才會有希望痊癒,不是嗎?」江君看著他臉上的驚愕,只是淡淡一笑。

  世間已經夠多事,不需要一個大夫再插上一腳。

      ※    ※    ※    ※    ※    ※

  *長安青龍酒肆*

  「你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熱心?你不是不喜歡管別人的事嗎?」朱媛媛抱著雙膝,問著正在看書的江君。

  「我的名聲愈響亮,對我們的計劃只是有益無害。」江君伸手翻過一頁書,喝了口茶,「我們需要每一份的資助。」

  「你會不會有害怕的時候?」她忽然這麼問道,小臉上寫著迷惘。

  江君回頭看著她,「怎麼了?想到要去秦家,又開始害怕了?」

  復仇大計醞釀了十年,終於要由媛媛開始第一步計劃。

  媛媛即將前往長安最著名的商家「青龍山莊」尋找支援——她將帶著青龍山莊莊主秦穆觀指腹為婚的玉鈴鐺去向他尋求協助。

  這十年來,劉明蝠已官拜司農寺侍御,且成為武林中「滔天幫」的幕後控制者——此幫以行事狠毒出名。而更讓人寒心的是,劉明蝠還成立了一個暗殺組織「水中月」。

  此人不除,世人之害啊!

  「對啊!」朱媛媛跳下床榻,跑到他旁邊挨著他坐下。「要是泰穆觀齜牙咧嘴,兇狠無比,那我怎麼辦?」

  「放心吧,秦穆觀是個連商界對手都稱讚的有禮君子,別操心了。」他安慰地說。

  不明白的是,秦穆觀為何會和恭莊的恭成人結成好友?傳聞掌控了西域通商命脈的恭成人貌美更甚女子,然而目不能視、喜怒無常,並不常露面。

  「他如果真的是君子,一定會失望我不是真的朱媛媛,你看我們住的這間青龍酒肆這麼豪華、這麼漂亮,他一定以為我是來騙錢的。」朱媛媛咬著唇說道。

  「你可能比他原來的未婚妻還好!」

  「那如果是你,你會想娶我嗎?」她仰著頭好奇地問道。

  江君向來代表了一種肯定與支持的力量。

  「我是不可能娶任何人的。」江君擰了下眉,如同每次談到這種話題一樣地激變了臉色。「復仇就是我唯一的婚姻了。」

  劉明蝠的野心,害死了出雲谷許多條人命,也改變了他們這些生還者的命運,報仇是現在唯一的事。但是報仇之後呢?江君用力地甩了下頭,不許自己胡思亂想。

  「如果不是為了要報仇,你現在一定是全國最有名的大夫。」朱媛媛天真地說著。

  江君掩起書卷,沉思片刻後,淺笑地搖搖頭說:「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我可能只是個平凡的農夫。」

  怎麼樣才是最好的結局,誰會知道呢?

  「不會的,你這麼聰明!就算當農夫也會是個聰明的農夫,種的菜也會比別人好吃。」朱媛媛神情認真地宣佈,嬌俏小臉上的酒窩閃啊閃地煞是可愛。「你最了不起!」

  「謝謝你。如果我哪天真的退隱去當農夫,種的第一批菜一定先給你。」他寵愛地拍拍她的頭發,媛媛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會死心眼地執著。

  「你在房裏休息一下吧,我到外頭打聽些消息,順便去看看蘭若及冷蝶,你別亂跑。」

  「我不會亂跑的,你放心好了。」她用力地點下頭,然後語帶興奮地問:「那我可以到二樓的飯廳裏吃飯嗎?那裏可以看到大街,街上有好多好玩的玩意兒!」

  「可以。」江君有些啞然失笑,自己還真像這丫頭的爹啊!

  江君步出房間,神情之間卻已不再輕鬆。冷蝶今晚又有任務要執行。

  為了調查劉明蝠的暗殺組織水中月,也為了他們報仇所需的生活經費,冷蝶與蘭若利用她們的美麗,在夜裏行走洗劫為富不仁的惡商們。只是,自己不免會擔心她們的安危,每一次的任務幾乎都是冒生命的危險去執行。

  他一邊思索著,腳步不曾遲緩過,就在經過最大的那間客房時,他陡地打了個寒顫。

  江君的目光才向門扉一望,門隨即被拉了開來。

  站在門口的男人有著一張絕色的容顏,那是一張上天精心雕琢出來的面孔。除了左臉那個由眉頭直劃過臉頰的長疤,他的容貌美好得讓人羨妒!

  不過男人有著一身鬼魁般的氣質,一襲鑲著金絲熾錦的黑緞長袍加重了他不與人親近的感覺。微擰的眉頭,有種暴怒不安的感受;緊閉的雙唇,更強調了他不願與人友善相處的特性。

  「誰擋在那裏?」男人敏感地察覺到身邊的視線,兩片薄唇不高興地低喝了一聲。緊閉著的雙眼,準確地轉向來人的方向。

  這個貌比潘安的男人居然看不見!江君退開一步,讓出行走的地方。

  「一個瞎子有什麼好看的!挪開你的眼!一個騙人的庸醫。」恭成人刻薄地說道。

  江君微揚了下眉,對於這人清楚自己的身分,並未顯出詫異之色。「閣下的嗅覺顯然十分正常。大夫總有一身的藥味,如同閣下一身的富貴氣勢一般。」

  恭成人冷冷地哼了一聲,身形猛然向前跨了兩步,不耐煩地朝房間喊了一聲:「東西別拿了,浪費時間!」

  「不能不拿,這幾天風大,至少得帶件披風以防萬一。」王明德拿著一件黑絨大氅衝出房門,在看見立在一邊的江君時,他驚訝地輕喊出聲:「江大夫,你也住在青龍酒肆啊!」

  江君禮貌地對這個熱心的忠僕點點頭。原來如此,這個冷漠的男人和昨日那名只瞧見背影的男人有著如出一轍的陰森感嘛!

  「莊主,這是我昨天和你提到的江大夫,他昨天在街上醫好了一位失明的姑娘。」王明德略顯激動地說。

  莊主?江君又多看了男人一眼,雙眼失明的莊主有幾位?美貌如玉的又有幾位?脾氣暴躁傲慢的又有幾位?

  這男人不會正巧是恭成人吧?!江君暗忖。

  恭莊財富驚人,據點遍佈全國,恭成人亦是他們復仇計劃中希望能運用到的人物。

  「大夫全是一堆廢物!」恭成人不屑地微揚下顎,對於大夫他一逕是反感的。「幾根長針,配合上幾名用錢雇來的人選,就可以演出一場重見光明的神奇劇碼。什麼神醫,不過是江湖術士之流。」

  「閣下何必出口傷人,在下自韜並未冒犯你。」因為對方是恭成人,所以江君說話的口氣客氣了數分。

  「你站在門口,就礙了我的路!」恭成人惡霸地說。這個大夫的氣場,並不特別令人厭惡,他只是討厭這個江大夫那種不疾不徐的說話方式,仿佛什麼事他都可以掌握一樣。

  「小人有眼無珠,閣下財大勢大。想必整個長安城的土地有多數都屬於閣下了,所以你才會如此恣意妄行。」江君譏刺道。恭成人實在不是個能讓人心平氣和的談話對象。

  「如果我不願意看到你,你在長安鐵定寸步難行。」說完,恭成人一手扶在王明德的手臂上,跨下了一階樓梯。

  「寸步難行,是嗎?」明知不該如此譏諷人,江君還是脫口而出。

  「惹火我的話,你只能祈求域外之地還有一塊讓你廝混的地方。」恭成人停下腳步,惡狠狠的臉轉向江君。

  緊閉的雙眼看不出真正的情緒,猙獰的氣勢卻更勝於怒目相向。

  「我想,我該感謝腳下還有一塊土地可以踩,而且不屬於你,是嗎?」

  王明德在聽到江君的話時,方正的臉龐整個揪成一團。完了,這下子想讓莊主接受江大夫看診一事,是徹底幻滅了。

  他垂下雙肩,有氣無力地著了江君一眼後,握手成拳行了個禮。

  「你不必向他道歉!」恭成人大吼一聲,甩開王明德的手,頎長高瘦的身子迅速往樓下走去。

  王明德怕主人摔著了,急忙走到他身邊,只來得及回頭對江君微笑一下。

  易怒啊!這恭成人。

  江君看著前方的背影,在心裏暗忖。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46:25
第二章

  「你提前來長安,怎麼沒早點來找我?」秦穆觀讓僕人送上熱食、溫酒之後,笑問著恭成人。

  「這回主要是來談一些生意的,沒必要驚動你。何況,你已經找到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想來正在府中陪伴佳人,我來拜訪豈不殺風景嗎?」恭成人握住手中的溫酒,神情頗為放鬆。

  「說什麼渾話!正因為是好兄弟,所以更想讓你分享我的喜悅。」秦穆觀笑了,想起朱媛媛時的笑容是寵愛而滿足的。

  「你喜歡她。」恭成人肯定的說,秦穆觀的口氣是帶著喜悅的。

  「沒有人會不喜歡媛媛。」

  「是嗎?」恭成人挑起一邊眉,不予置評。他欣賞秦穆觀,卻不見得會喜歡秦穆觀未來的娘子。

  「對了,你怎麼有興致在這初冬時刻舉辦宴會,還找我來欣賞歌舞表演,是想在眾人面前突顯我的目不能視嗎?」

  秦穆觀大笑出聲、拍了下好友的肩頭。一般人或許會讓恭成人的尖酸刻薄所嚇到,但他們畢竟認識十多年。

  「是媛媛的要求,她的兩個好姐姐想找歸宿落腳.一個擅舞、一個擅彈月琴,所以便讓我邀些人來看看是否有合適她們的對象。」

  「是啊!恭莊莊主夫人的頭銜的確夠吸引人。想來即使我貌醜如獸,即使我行事乖戾,但我錢多勢大,不是嗎?」恭成人嘴角帶著自嘲的冷笑,舉起酒杯正確無誤地朝秦穆觀敬了杯酒。

  恭成人的辨位能力向來驚人,雖然目不能視,卻因為感覺異常敏銳,以及異於常人的超能力,他比明眼人還容易分辨善惡人物。

  「宴會只是邀你前來一聚的藉口。你知道我一直想在你身邊安排個人。」秦穆觀不在意的說。

  「你還不清楚我的個性嗎?」恭成人臉色丕變,不快地用力放下酒杯。「我不需要什麼陌生女子在旁邊惹麻煩,況且現在有王明德幫我。」

  「我沒說要替你安排女人。尋常女人待在你旁邊,早被你這等壞脾氣嚇壞了。」好脾氣的秦穆觀笑著為他斟滿了酒。

  「我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情。」恭成人口氣仍然生硬,臉色卻和緩不少。

  「回到正題吧。想安排個人在你身邊,無非是以為明德叔年紀也大了,而且你那幫手下,固然個個忠心、能力非凡,但是多數應該安享天年,含飴弄孫了。你需要年輕的人,一個能給你更多建議,更多幫助的人。」

  我旁邊有你,不是嗎?」恭成人嚴肅地說,淡淡的語調裏有著深厚的信任。

  失明的第一年,秦穆觀隨著他父親秦豪雷探望失明又失怙的他。

  在他用茶杯丟破秦穆觀的頭,秦穆觀卻堅持坐在一邊念書給他聽時,他就知道自己有了一個一輩子的朋友。

  「我當然會幫你。但問題是你經常待在西南的恭莊裏,遠水救不了近火啊!不然你搬來長安,我就不再提什麼安插人的事。」秦穆觀堅持地說。

  「長安人多嘴雜,煩!」恭成人簡單地說了句話,不想麻煩好友太多。

  青龍山莊的事務就已經夠秦穆觀忙碌了,而這個重情誼的呆子卻願意為了他這個孤僻的瞎子付出更多的心力。

  他如何能不交這樣的朋友!

  「既然你不肯搬來長安,那麼就一定要見見我中意的管事人選。他年紀雖輕,但是十足聰明,而且還是個大夫。」秦穆觀笑容滿面地說。

  「大夫?又是大夫。」恭成人老大不高興地撇了下嘴角,「我最近的氣色差成這樣嗎?」

  「你的氣色倒是還好,明德叔可就不大妙了,所以我才要盡快幫你找人,讓他有休息的機會。」

  「他最近的氣是弱了一些。」在秦穆觀面前,他毋需隱藏自己的特殊能力。

  「你若真的關心他,就得找人來幫幫他。」

  「讓我考慮一下。」恭成人皺起眉頭,俊美的容顏泛上一層煩慮。

  「順便一提,今晚的宴會,你會見到我推薦的那個人。江君從小和媛媛一塊長大。就像她的哥哥一樣。」秦穆觀語聲輕快地說著。

  「你說他叫什麼名字?」恭成人下顎的肌肉抽動了下。

  「江君。」

  「好一個江大夫!」恭成人的語氣尖銳帶刺,「看來我和江君也算是有緣,一連兩個人都要我見他。他的身高約莫到我的肩頭,是嗎?」

  「你見過他了?」秦穆觀訝異地問道。

  「在你的酒樓裏見過一面。如果是江君,那我現在就可以回絕你,那人只會把我惹毛,他和我不對盤!」恭成人寒著臉回答。

  「他的氣不正嗎?」

  「不是。」事實上,江君的氣和秦穆觀有些相似,都具備了沉穩而令人放心的特質。「我只是不要一個會頂嘴的人待在身邊。」

  「那才是你需要的,恭莊裏的人個個順著你,沒有一個敢勸你多照顧一下自己的身體。」秦穆觀搖搖頭,看著稍嫌清瘦的好友。

  「這樣的身體有什麼好照顧。」恭成人喝了一大口酒,「砰」地把酒杯放到桌上。

  「不要忘了,你答應伯母要守住恭家。」他一直很佩服恭成人,雖然雙目失明,卻有著比旁人更敏銳的腦筋。

  雖然青龍山莊也是在自己手上由區域性的商家發展到和恭家並列為大唐兩大商行,但他畢竟可以用雙眼去接觸及分辨生意的可行度,恭成人卻是經由一群忠心的手下報告,就將恭莊的生意擴大到今天的局面。如果恭成人看得見,成就定不只如此。

  「如果我娘當初沒有交代這一句,我現在不會坐在這裏和你說話。」恭成人擰皺了下眉頭又很快地放開。恭家守住了,可這十三年的孤寂也夠他受了。

  「你會成家嗎?」

  「我適合成家嗎?」恭成人仰頭冷笑一聲,「我不認為這個世上會有我願意忍受的女子。恭家的產業日後就交給你兒子,你只要記得把恭莊的名號繼續留傳下去即可。」

  「你會找到她的,如同我找到了媛媛一樣。」秦穆況不放棄地遊說著,「今晚的宴會裏,或許你會喜歡上哪一位姑娘也說不準。」

  「絕不可能!」恭成人斬釘截鐵地說。

      ※    ※    ※    ※    ※    ※

  江君坐在宴會末端的位子上,靜靜地打量著此次應邀前來的人物。大唐有名的人物,幾乎全到齊了。

  秦穆觀愛屋及烏的精神值得佩服。為了不讓媛媛的好姐姐們失望,冷蝶開口讓秦穆觀邀請的人,沒有一個在宴會上缺席。

  皇上重視的靖王官法昭、武林第一幫派貫石幫幫主沈拓野、野心勃勃的滔天幫幫主歐陽無忌,還有那位乖戾程度更甚於其商業版圖擴展速度的恭成人。

  江君輕啜了一口茶,在室內梭巡著恭成人的身影。

  哪個地方最寂靜無聲,最沒有人敢開口說話,恭成人就坐在那個地方。

  沒想到恭成人居然也會來,看來秦穆觀和他的交情果然不同。

  他靜靜地打量著恭成人。依然是目中無人呵!緊閉雙眼的恭成人,氣勢硬是壓得旁人喘不過氣來,無怪乎恭莊在西域通商的談判上無人能敵。

  隨著古蘭若的琴聲響起,隨著樊冷蝶的飛舞進場,江君利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樊冷蝶身上時,端詳起場內的所有人。

  沈拓野為什麼直盯著冷蝶?沈拓野不是好色之徒,他是那種人不犯他,他亦不會犯人的正人君子。

  官法昭盯著冷蝶倒還請有可原——這人的妾室原本就多。偏偏官法昭笑得神秘,閉眼的神情似在聆聽琴聲而非觀看眼前勾人心魂的舞蹈。

  滔天幫的歐陽無忌。神色則是一派的冷漠,這點和恭成人憤世嫉俗的冷戾倒是大不相同。

  江君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再度看向恭成人。

  自己列席這宴會,便是要遵照師父的命令,看看蘭若較適合進入沈拓野或是恭成人的府邸中。

  恭成人這樣的人,不適合性子原就靜默的蘭若。江君在心中作出了決定。那兩人很有可能十天半個月都說不上一句話的。況且恭成人目不能視,蘭若的傾城容顏也入不了他的眼。如果真要有人待在恭成人身邊,應該就是自己這種平凡無奇的人。

  江君陡然想起秦穆觀數日前提過的建議——擔任恭成人的私人管事,隨待在恭成人左右。只是,待在這種人身邊日子不會好過吧。

  他飲了一小杯酒,雙眼仍然注視著恭成人的好容貌——他像乾娘所雕出的玉般人物。

  不知恭成人是否因為不習慣與人相處而如此冷漠呢?心中的這個念頭讓江君猛然一驚,容貌的好壞與否果真會決定人的觀點。

  如果恭成人不是有那樣一張臉孔,自己此時心底的悸動,怕是永遠不會有吧。偏偏這樣的俊臉,卻無法看見世間的萬事萬物。

  他在心中輕嘆了一聲,世事不能盡如人意啊!

  當年在出雲谷被師父救起時,自己也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愛說話,直到發現冷蝶、媛媛、蘭若都同樣的彷徨無助時,一顆空洞的心這才平靜下來。

  就在江君分神之際,恭成人的臉突然朝他的方向看來,他來不及避開的視線硬是對上了恭成人緊閉的雙眼。

  江君打了個冷顫,這個男人的眼睛明明緊閉著,那緊繃的面孔卻清楚地傳遞出他的不悅。這恭成人的氣勢未免過分涼寒。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來,既而讓自己放下心來。恭成人再敏銳,也是個瞎子,他不會知道一直打量他的人是哪一號人物。

  看了恭成人最後一眼,江君收回視線,繼續觀察著宴會裏的其他人,不意自己已經成為恭成人的觀察對象。

  眼睛看不見,人的其他感官會更加敏銳,恭成人十分清楚有人在打量他。

  俊美的臉龐轉向那道干擾了他許久的視線。宴會以秦穆觀為中央主位,左右兩側的長形宴席依照身分的高低坐滿了人。偷窺他的人坐在接近門的一側,是最不受重視的地方。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如此放肆地看著他。

  十二歲那年,他知道自己有一張好看到會讓人側目的臉孔;十二歲之後,他一身的陰鬱,通常沒有人有勇氣多看他幾眼。

  這個盯住他瞧的人不是惡人,他感受到的氣是清靜的,帶著一些悲哀。

  在他試著要接收更多這道氣息時,那人卻撇開了頭。

  恭成人板起臉孔,嘴角不悅地往下一撇,他不喜歡人太多的場合!人一多他就無法逐一辨出這些人的氣息。

  心才一亂,幾道污濁的氣就朝他迎面撲來。滔天幫的那個方位傳來了陣陣血腥氣息,歐陽無忌像是一名需要鮮血來祭祀的祭司。

  滔天幫是他不想沾惹的東西,他心裏的某一部分已經夠邪門的了,不需要再犯上一個鬼魅的幫派。恭成人收斂著精神,努力地將心思放在眼前的樂舞表演上。

  月琴彈得頗出色,舞蹈他是看不著,不過由那名舞伎數度飛快旋轉時所引起的熏香風氣,不難想像這名舞伎的胡旋舞跳得令人讚賞。

  跳舞的女子有著絕艷的容顏吧!

  當舞蹈停止時,他聽到周遭的人在看見那名舞伎的容貌時所發出的抽氣之聲。

  這些男人要的就是美色吧!

  美又如何?反正他是個瞎子。恭成人抿緊唇,任由那些紛紛擾擾的對話飛過耳邊。

  咦,沈拓野正在為一個舞伎爭風吃醋?

  他沒想到貫石幫的沈拓野居然會公然表態他對這名舞伎的佔有慾。和沈拓野交談過一次,知道這人正直且行事磊落。

  武林需要沈拓野這種人才,天下才能平靜。只是,他不知道天下為何要該死的平靜,他的世界從來就不平靜!

  「靖王爺這樣為難一個姑娘家,不覺得可恥嗎?」說話的聲調有禮,措辭卻頗為強硬。

  恭成人精神為之一振,這聲音的方向來自偷窺者的方向,而且他聽過這個聲音。

  是那位叫江君的大夫!恭成人的眉頭微微地動了一下。他拿起酒杯放到唇邊,猶似沉思,實際仔細聆聽著江君的說話。

  這個男人有著什麼樣的一張臉孔?江君的聲音不似一般男子的低啞,卻也不像女子的嬌柔。江君的聲音特質介於兩者之間,似男又似女,卻又不會讓人感到怪異。

  「現在說話的這個人長什麼樣?」他問著身旁的王明德。眼盲的他只能靠著別人的描述來想像。

  「那人就是是江大夫啊!」王明德說道。

  果然沒錯。「你沒告訴我他也列席。」

  「我以為你不喜歡提到他。」王明德不解地說。

  「告訴我他的長相。」恭成人命令道。

  「啥?」王明德搔搔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難題。「長什麼樣子啊?江大夫就是那個樣子嘛!比一般大夫瘦小一點,老穿著灰色高領的袍衫,有點像讀書人。不看病時不大說話,也不大笑。」

  「你的意思是他長得很平凡?」恭成人在腦中描繪出一個清瘦的模糊影像。

  「也不是平凡啦。江大夫長得並不特別好看。可是在很多人之中,你還是會看到他,很奇怪。」王明德看著正和沈拓野爭論不休的江君。「啊!江大夫的鼻子長得很好看,很勻稱。」

  「他長得像秦穆觀嗎?」那兩人的氣場很類似。

  「不像,秦莊主溫文儒雅,臉很好看,江大夫卻不是……」

  「他不好看就是了。」王明德的拳腳功夫不差,也著實夠忠心,不過就是個性過分憨直。有時想借著他的口得知旁人的長相時,總摸不著個準。

  「江大夫也不是不好者。」王明德還想解釋。

  「我懂了。」恭成人舉起手,阻止他繼續說話。

  江君在說話了!

  「沈幫主,樊姑娘既然說她不認識你,就請你別恣意破壞她的名節。樊姑娘的臉色有些蒼白了,能否請秦莊主先讓她下去休息?」

  江君顯然是站在舞伎的立場替她說話,他們是什麼關係?

  接下來一陣混亂後,恭成人聽到旁人說出舞伎昏倒的消息。

  「我是大夫,請讓我為她把脈。」江君語氣鎮定的說。

  側耳聆聽的恭成人此時決定,江君那種不亢不卑的說話語調聽來還算順耳。只不過他的口氣太鎮定了,仿佛早料到樊冷蝶會昏倒一樣,他們在進行什麼陰謀?

  請了沈拓野、找了歐陽無忌,是為了即將展開的武林盟主之爭?找了官法昭,是為了他的權勢?找了自己,是為了他的富可敵國嗎?

  這些女人的野心不小,那個朱媛媛當真是如此單純嗎?或者她那兩個姐姐純粹是想嫁入豪門?那麼江君又為何要擔憂呢?

  一名舞伎跟了江湖第一大幫的幫主還算是高攀了。

  「沈幫主,請將樊姑娘交給我。」恭成人聽見江君這樣要求著。

  「沈幫主,你可以請別的大夫為樊姑娘看診,不過請你先為破壞她的名節一事道歉。」

  恭成人辨別出江君聲音中的細微情緒,江君慌了。

  他肯定有些事正在宴會中進行。

  「沈幫主,請留步。」江君的聲音隨著雜遝的腳步聲逐漸遠離了大廳。

  江君追出去了嗎?恭成人以手支額沉思著,他不認為江君是那種為了女人而奮不顧身的人。

  他感受別人的氣場已經十多年,他相信他的感覺不會有錯,他的第六感告訴他——這場宴會大有蹊蹺。

  「王明德,去纏住江大夫。」恭成人低聲說道。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46:52
第三章

  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一陣奔波下來,江君拖著疲憊的身子緩緩步入青龍山莊的花園裏。為了對劉明蝠復仇,所有人用了十年的時間去學習,冷蝶習得高超的舞藝與使毒功力,蘭若精湛的琴聲與迅捷輕功,媛媛不凡的廚藝,還有自己高明的醫術。每一項出色表現的背後,都有著一段段辛苦奮鬥、流浪磨練的過程。

  師父原是想讓冷蝶進入官法昭的府裏好探聽消息,誰知冷蝶卻被沈拓野帶走。

  師父原是想將蘭若送入恭成人或沈拓野的家中,結果官法昭卻看上了蘭若,靖王府的馬車在宴會結束時接走了蘭若。

  自己原本想解救冷蝶和蘭若,卻在半途被王明德纏得無法脫身,喪失了營救的時機。

  恭成人固執如驢,自己又有什麼辦法如王明德所言勸他接受治療?

  江君惱怒地擰起眉,所有的煩躁之火全歸到恭成人身上。都是恭成人的錯啊!

  夜空中乍然響起了夜梟的叫聲,長長短短的音調像是在呼喚什麼似的。

  師父來了!

  江君快步走到園子裏最大的一株松樹前,仰起頭正好看見連秋月自樹間飛躍而下。

  「師父,對不起。事情完全失控了。」

  「這並非你的過錯。何況,即便事情不照我們的計劃走,只要能達到同樣的結果,我們的計劃也算是成功了一半。在蘭若離開前,我和她談了一會兒,官法昭答應替她辦到所有的事。」連秋月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下的雙眼布滿了警戒——沒有任何地方是完全安全的。

  「官法昭太霸氣,蘭若不可能從他口中打探到任何消息。」江君一向平靜的雙眼,如今卻顯得有些煩躁不安。

  「當男人為一個女子癡迷對,他會替她辦到任何事。」要到哪一天江君才會懂得這個道理呢?連秋月的眼裏閃過對徒兒的不捨。「現在且說說你今晚觀察恭成人的心得吧。他是我們目前無法掌握的人。」

  「他不是誰可以掌握的,他孤傲得不想接受任何人。」今晚在宴會上,恭成人似乎不曾開口同王明德之外的人談過話。

  「他身上有股黑暗的力量。」連秋月今晚曾在遠處見過恭成人一面。

  「那果然不是我平空幻想,他讓人不寒而慄。今晚坐在他左右兩桌的客人,沒人敢開口說上幾個字。」他孤單嗎?江君甩頭撇開心裏乍然而起的憐憫。

  「劉明蝠先前曾和官法昭接觸過,好像也打算派人邀請恭成人參加宴席。我是從一批歌伎那裏聽到這個消息。」連秋月說道。

  「西域的通商生意,向來掌握在恭莊手上,滔天幫若能承接下恭莊西域之行的保鏢契約,將得到驚人的利益。劉明蝠拉攏恭成人是意料中的事。」江君分析道。

  「所以,我們得要有個人讓恭成人偏向我們這邊。」連秋月低語著。

  看著師父眼中的期許,江君沉吟了一會兒後說:「秦穆觀曾經說過要引薦我給恭成人。」

  「恭成人怎麼說?」連秋月眼中寫滿了放心,江君一向有超乎年齡的沉穩,從小到大不曾讓人操過心。

  「他不會接受我的,我和他之間有點小過節……」他的話還沒說完,連秋月聽見有腳步聲傳來,立刻施展輕功閃身離開。

  江君回過身,看著身影修長的恭成人正踏著月色而來。

  「恭莊主。」他禮貌地說。

  「不必跟我來虛與委蛇這一套,誰想得到一個大夫居然會和歌舞伎聯手策動陰謀呢?」恭成人頰邊泛上一抹惡意的笑容,諷刺地說。

  王明德說江君方才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急著想擺脫他。連王明德都看出了他的不安,可見江君有多急著想阻止沈拓野帶走那個舞伎。

  江君臉色一變,口氣不復友善,「在下不懂莊主口出此言,是為何意?」

  「那兩個女子可以嫁人豪門,你又何必捨不得?真捨不得就別讓她們在外頭拋頭露面,乾脆把她們全娶進門。你的醫術不是挺好的嗎?王明德整天在我耳邊說你現在在長安有多出名,這樣的名醫,養一、兩名姬妾,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恭成人諷刺地說道。江君有些發火了,他的氣場正開始浮動。

  「我和她們一起長大,自然會關心她們的去向。」江君瞪著他,不悅道。

  「關心當然無妨,秦穆觀不也是因為對朱媛媛的關心,所以才辦了這一場宴會嗎?只是,我想秦穆觀不會喜歡有人背著他私下進行陰謀吧。」恭成人聲調尖厲如冰,「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另一個同黨?」

  恭成人都聽到了嗎?江君不安地暗忖。應該不會吧,師父的聲音近乎耳語,他不可能聽得見。

  「恭莊主說話總是這麼夾槍帶棍嗎?」他故作輕鬆地避開恭成人的質問。

  「我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說假話!這兒剛剛有別人來過,一個年紀比我們兩個都大的人。」恭成人的臉浮上厭惡,他不會讓別人利用秦穆觀的好意做出危害青龍山莊的事。

  樹林中只有綠木,他很容易感應出林中有沒有人。

  「是嗎?這裏只有我們兩人吧。我想恭莊主該回去好好休息,以免產生過多的妄想。」江君話一說完、立刻想轉身離開。

  但他才轉過身,登時被嚇得屏住了氣息,緊閉著雙眼的恭成人竟筆直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江君對著那張在月色下顯得青白的面孔,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陣夜風吹過,巨大青銅燭臺上燭芯搖晃了下。火光在恭成人的臉上籠了層陰影,襯得他臉如冷玉,也襯得他周遭的氣氛詭譎異常。

  「青龍山莊不是不速之客能來去自如的地方。」恭成人冷冷地說,隱約感受到他的害怕。

  「我資質愚昧,不知莊主話中之意為何?」江君鎮定著自己的氣息,不想在他面前軟弱。所謂眼見為憑,饒是恭成人再有能耐也無法在秦穆觀面前舉出證據。

  「你若想利用秦穆觀,我不會饒過你!秦穆觀宅心仁厚,我卻不是那種會饒恕背叛者的人。你最好老老實實把你的詭計說清楚,否則我會讓你連求死都不能!」恭成人輕薄的唇中吐出銳利的威脅。

  江君瞪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俊臉,腦中轉了千百次的搪塞理由,卻沒有將任何一個說出口。這人太敏銳了!

  「你聽見了嗎?」恭成人突地伸手扣住他的頸項,冰冷的手透過江君高領的袍衫,掐著他的頸間脈搏。「別跟我裝聾作啞!」隨著話語他逐漸收緊了手掌。」

  「請……恭莊主放手!」江君的臉漲得通紅,雙手努力地想扯開脖子上的大手。「我與你既無新仇……也無舊怨。」

  「夠冷靜。」恭成人微鬆開手指,在聽見他用力吸了一口氣後,他的手指倏地抽緊。「皮膚溫熱的人,誰知道心裏打的是什麼冷血主意。」

  恭成人冰凍的氣息讓江君打了個冷顫,他原本還想掙扎著開口,卻因為進入氣管中的空氣愈來愈稀薄,而使不出任何說話的力氣。

  「想通了嗎?」恭成人的臉又朝他湊近幾分,一陣淡淡的香氣卻意外地飄入他的鼻間。

  他皺了下眉,手才一放鬆,江君連忙向後跳離四、五步。

  一個男人的身上居然有女人的香氣!這個江君剛才八成幹了什麼邪惡荒淫的勾當。恭成人不屑地抿起嘴角。

  「原來恭莊主看不見是假的,一個眼盲之人如何能正確地掐住我的脖子欲致我於死地!」江君從疼痛的喉嚨間發出聲音,雙眼卻不曾離開過恭成人臉上的表情變化。

  「我的耳朵比我的眼睛有用!從你的聲音及呼吸,我自然可以判斷出咽喉之處。所以,你如果不說出同黨來這裏的用意,我會讓你活不過今天。」恭成人的白牙在夜色中顯得異常陰森。

  「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秦莊主或是青龍山莊的事。」秦穆視對於媛媛所背負的血海深仇一無所知,只以為媛媛是個被奶娘養大的可憐孤女。

  「又有人來了,該不會又是你的同黨吧。青龍山莊真個一點都不平靜。」恭成人倚向身後的樹木,交抱著雙臂等待來者。

  江君皺了下眉,並不喜歡這種被人審判的感覺。

  片刻後,兩名人影走入林間。

  「莊主,滔天幫的歐陽幫主找你。」王明德的身後跟著面無表情的歐陽無忌。

  「恭莊主,想來你另有要事在身,我就不打擾了。」心中暗鬆了口氣的江君開口道。

  「在我沒有允許你離開之前,你給我待在這裏!」恭成人不客氣地命令道,既而回頭朝王明德發問:「滔天幫的人找我做什麼?」語氣無禮至極。

  江君看向歐陽無忌,想知道他在恭成人目中無人的表現下會有什麼反應。

  「有場宴會請你賞臉。」歐陽無忌微褐的臉龐,依舊毫無情緒反應。他伸手朝恭成人遞出帖子。

  恭成人閉著雙眼不發一話。歐陽無忌的氣是血腥的,而他厭惡血的味道!他可以感覺到腳下那些黑色的魔魅因為歐陽無忌的靠近而蠢蠢欲動。

  沉默之間,歐陽無忌的帖子停在半空中,沒有人伸手接過,而歐陽無忌顯然也沒有收回之意,兩方就這麼僵持著。

  突地,一片烏雲遮住明亮的月光,江君看到帖子上的磷光一閃。烏雲飄過,月亮再現光華,只是一眨眼之間的事。

  「莊主,我幫你收下帖子。」王明德不自在地,乾笑一聲,向前跨一步。

  「我看還是我替恭莊主接下這份大禮好了。」江君搶在王明德碰到那張請帖前,以灰色衣袖一捲,便接過了帖子。「失禮了。」

  歐陽無忌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退自轉身離開。

  江君挑了下眉,和恭成人比較起來,歐陽無忌的冷漠缺乏人氣。

  「誰讓你接帖子的,多事!」恭成人板起面孔,不悅地低喝。

  不接帖子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和滔天幫有任何瓜葛。

  「我不是為了你而接的。帖子上有毒,真讓明德兄接過,他就得吃解藥了。」江君淡聲回道。

  「江大夫,你知道帖子有毒怎麼還去接?」王明德緊張地大叫。

  「我用袖子掩住了手,把袖子裁了便是。」說完,江君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裁下衣袖後將帖子裹入布料之中,收進懷裏,準備回去好好研究這是什麼樣的毒。

  「你是說滔天幫給了我一張有毒的帖子?」恭成人原就不善的臉色顯得更加鬱黯。

  「正是,或許滔天幫想以此控制恭莊主。」

  「江大夫,你是怎麼看出帖子有毒的?」王明德好奇地問,他怎麼看都覺得那只是一張尋常帖子。

  「帖子浸過一種磷光藥劑,一般的紙甚少在夜色裏還這麼盈白而閃亮的,虧得剛才月色突然暗了下來。,我才注意到這一點。」

  「感謝江大夫救命之恩!」王明德吐了一口大氣。他家裏還有妻小啊!

  「謝什麼?有毒沒毒都是出自他的口,誰知道真相是什麼。沒人讓他多事,想討好人也犯不著使上這種苦肉記。」恭成人低吼著,張狂的怒氣寫在他的臉上。

  他討厭欠人情!

  「今天暫且放過你,以後別再出現我面前。」

  恭成人身上的袍衫在風中掀起一角,憤然地轉身離去,空氣中只剩下他在布料上所薰染的龍涎香氣。

  「江大夫,請你留在莊主身邊,我知道秦莊主也和你提過這事的。」王明德朝他拱手作揖,神色認真地說:「我一身粗力只能多少抵禦一下惡人,真正的高手我打不來。別人耍陰的,我這腦子又不會轉彎。我們莊主說話比較不留情面,難免會得罪某些商行、幫派,我實在是很怕哪一天……」

  王明德的聲音帶著哽咽,大手抹掉不爭氣的淚水。「我也不怕你笑我,我當年因為經商失敗而試圖自殺,這條命是莊主救回來的,我也只求莊主事事平安。」

  「他很幸運有你這麼忠心耿耿的人隨待在側。」不習慣看到大男人流眼淚的江君連忙轉了個話題,「這些年難道沒有人試圖對恭莊主不利嗎?」

  「秦莊主暗地裏請了不少人保護莊主,有不少次商場上的對手找人攻擊莊主,都是靠那些人的保護才化險為夷的。」

  「恭莊主知道嗎?」

  「應該知道吧,莊主的感覺比常人敏銳許多,他只是不想讓秦莊主難過。」

  「是嗎?」江君淡淡地一笑,這就是那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誼吧。

  「江大夫,你尚未娶妻吧。」王明德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江君微抿了下唇,笑得不甚自在。「沒錯。」

  「既然你沒有家眷的牽累,那你一定得和我們回到恭莊。輔佐莊主的陳長老過世大半年了,而郭老的身子也不好,莊主需要一個像你這麼機靈的人待在身邊。」

  「你剛才也看到恭莊主對我的態度了,我總不能毛遂自薦吧?」江君搖搖頭,怕是要辜負師父的苦心了。自己該另謀其他方法,以防止恭成人和滔天幫結盟,或者該說防止滔天幫對恭成人下毒。

  「江大夫的意思是,你並不排斥我剛才的提議嗎?」王明德興奮地問道。

  「恭莊主不會接受我的。」江君輕描淡寫地說。

  恭成人已經認定‘江君’是個心懷不軌的小人,又怎會要這樣一個人成為他的左右手呢?

  「他會的!他一定會的!我會想法子讓莊主接受你的,請放心。」王明德極為嚴肅地說。

      ※    ※    ※    ※    ※    ※

  「你這是在做什麼?在威脅我嗎?」

  恭成人並未抬高聲調,一臉的冷戾之氣已足夠讓隨行的僕傭們紛紛躲避。

  王明德跪在他的面前,已經跪了一個晚上。

  「屬下不敢威脅莊主,屬下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江大夫。」王明德勇敢地說。

  「你還敢說這不是在威脅!我恭莊還缺人才嗎?」恭成人握緊拳頭,用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杯子被震到了桌緣,差點就要摔落地上。

  「你的人才都在凋零中,你需要一批新血的加入。」秦穆觀在一邊幫腔。恭成人早該在半個時辰前就動身離開青龍山莊,誰知王明德卻來了這麼一招。

  王明德堅持恭成人若不接受江君,他就在這裏跪到死。

  恭成人已經氣得臉色鐵青了。秦穆觀好整以暇地看著好友想走卻又跨不開步伐的矛盾表情,這家夥戀舊情,而王明德已忠心地跟在他身邊十多年了,他絕不會棄他於不顧的。

  「我不需要什麼新血!」恭成人激動地一吼,桌上的杯子「啪」地摔落到地上,白色的碎屑散得一地。

  「你這話未免太辜負王明德的心意了。」秦穆觀不讚同的說。

  「他忠不忠心,我心裏有數,你以為我為什麼在這裏坐這麼久,而沒有上車離開!」王明德從來不曾開口要求過什麼,這次卻為了一個外人雙膝落地。

  恭成人氣憤地低吼一聲,大手一揮,把桌上東西全摔到地上。

  「江君心思縝密又懂得醫術,讓他留在你身邊照顧你,豈不是很好。」秦穆觀就事論事道。

  「你為什麼那麼信任他?他與你非親非故!所有人愈是向著江君,他就愈覺得自己被算計了。

  「我觀察過他的為人處事,我信得過他。我看人的目光還不至於太差勁,況且他是媛媛親如手足的好友,我相信他。」秦穆觀話氣篤定地說。

  「一個有名的大夫願意屈就在我身邊,你們不覺得事有詭異嗎?他那人居心叵測!」恭成人仍介意著昨晚與江君交談的神秘人士。

  「那就讓你自己和他談,當面問清他有何居心。」秦穆觀打開門讓江君進來,並朝王明德使了個眼色,「我們先出去吧。」

  「我不出去!如果今天莊主不接受,我就跪在這裏跪到死!」王明德固執地說,低頭咳嗽了好一陣子。

  「明德兄,容我懇請你暫時離開吧。我有些事想私下和莊主談,或許能說服恭莊主聘用我也說不定。你一定能體諒我的苦哀,是嗎?」江君邊說邊扶起他。

  「那你和莊主談,我到門口跪。」王明德健壯的身子,因為跪了一夜而無法使力,壯碩的身子搖晃了下。

  「多加件衣服吧,你的氣色並不好。」江君說道。

  「跪了一整晚,臉色怎麼會好嘛。」

  秦穆觀在一邊幫腔道,拿了件衣服扶著王明德走出房間。

  恭成人舉起右腳,憤而一踹,把整張小茶幾翻倒在地上。

  江君見狀,無奈地看著這個男人像個不耐煩的孩子一樣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小心地上的杯子碎片。」他開口提醒道。

  「不用你多事!有這麼多人替你說情,很得意嗎?」恭成人怒火更熾,像頭發怒的獅子,亟欲撕裂任何膽敢惹火他的人。

  「該得意的人是你,能夠得到明德兄如此的愛戴,這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忠心。」江君不慍不火的回話。

  「他幫助你到我身邊就不是件什麼美事。」恭成人板著臉,不滿的情緒十分明顯。「王明德說你仁心仁德,一定可以醫好我的眼睛。我卻不至於蠢笨到認為你一心想追隨著我,只是單純的為了想醫好我的眼睛。」

  「你該醫的是你的心。」江導直言回道。

  「說得真好,可惜我無心可醫。」恭成人自牙縫間迸出這幾個字來。

  「若真無心就不會坐在這裏聽我說話。你很關心明德兄,所以才會願意坐在這裏和我說話,不是嗎?你關心他,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江君一語道出真相,刺得恭成人又是一陣怒火勃發。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大夫!秦穆觀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守著我?」恭成人不屑地說道。

  他相信秦穆觀會出於關心而做出收買江君這等事,橫豎這個江君也不是什麼一分不取的正人君子。

  「秦莊主沒給我什麼好處,我有求於你倒是真的。」江君盡量讓自己的情緒不跟著他而起伏。

  「哈!何等大事竟可讓你這個名大夫,紆尊降貴地來求我?」恭成人冷笑兩聲。

  「委屈的人不一定是我,我開出的條件可能讓你置身在危險中。若是秦莊主知道,他會寧願自己不曾要求我擔任你的私人管事。」江君看著他停下走動的腳步,那張俊美臉孔上的長疤強調了恭成人不易相信人的特質。

  恭成人冷哼一聲,「你這麼明白直言,是等著我知難而退?還是期望我因為你的激將法而將你留在身邊?」

  「我不會隱瞞事情的真相,你的直覺太敏銳。讓你不信任我,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江君打算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訴他。

  恭成人不是常人,自己不想欺騙他!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積極了?」恭成人緊皺了下眉頭,「昨晚宴會時倒不見你有多高的意願想為我工作。」

  「經過昨晚的請帖事件後,我確定了滔天幫想與恭莊結盟的強大決心。今天若明德兄不為我請命,我也會跟著你一路回到恭莊,直到你錄用我為止。」江君道出自己原先的計劃。

  「說出一個我該錄用你的理由。」恭成人命令道。對於這件事突然有了興致。喉嚨的乾渴,讓他知道自己說了比平常更多的話。

  除了秦穆觀之外,從沒有誰敢跟他說上這麼久的話。

  「因為你欠我一條命。」江君大膽地說。

  「沒人強迫你去接那張帖子,我沒有欠你任何東西。你的命不關我的事。」恭成人臉上的疤痕因為冷笑而擰動著,在白天的光線下,他的表情依然陰森得讓人不敢直視。

  「若我不接那張帖子,明德兄或是任何關心你的人都有可能會代你而死,我想這不是你樂見的結果。」江君語調沉穩地說,平淡的五官上就見一雙眼眸閃著聰明的光輝。「更不幸的話,喪生的人可能就是你。」

  「是嗎?那麼你告訴我,如果我死了,對滔天幫有什麼好處。」恭成人陡地丟出一個問題。

  他無法忍受愚笨的人!

  「你死了,對滔天幫毫無好處。你一死,青龍山莊會接手你的基業,而滔天幫奪得恭莊西域護鏢的勝算更低。你為人亦正亦邪,尚有可能與滔天幫結盟,秦莊主行事正派,萬不願與滔天幫有任何關係。滔天幫若是聰明就不會讓你死,他們應該會用毒藥來控制你。」江君連思索的時間都不曾浪費,分析的話就從嘴裏溜了出來。

  「你昨晚可以出聲警告王明德或我帖子上有毒。」

  「然後讓我喪失可以留在你身邊的機會嗎?我何必自斷後路。」其實自己當初並沒有考慮這麼多,只是單純的不想見到王明德莫名地犧性罷了。

  「好,你夠自私、腦子也還算靈光。」恭成人交插著雙臂,垂閉的雙眼似在沉思。

  而後,出乎江君意外的,恭成人仰頭笑了,激揚的嘴角讓他的臉部產生巨大的改變——笑容讓恭成人臉上的線條柔和,也讓他的五官更加的清潤如玉。

  江君的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那揚起的嘴角。

  這張容顏生在男子身上,是該讓天下女人又妒又戀的。

  「開出你的條件吧。」恭成人收起笑容,薄薄的雙唇在少了笑意後,又回復先前刻薄的樣子。

  「滔天幫的背後指使者是我的仇人。」江君平靜地陳述著,身子卻顫抖了下。

  這句話說得平淡,他眼中的激動卻是恭成人無法瞧見的深仇大恨。

  「你還沒有供出昨天的同黨。」江君有多深的仇怨?滅門之仇嗎?他的氣場開始有了殺戮之氣,看來他極恨那名仇人吧。恭成人暗忖。

  「那是我的師父,她和我有同樣的仇人。」

  「我用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我會是個最盡責的管事,而只要我報仇成功,你會得到另一個和王明德同樣忠心的僕人。」

  恭成人撇了下嘴角,「你當真以為我會希罕你的忠心?」

  「那我換個說法,只要你希望恭莊的事業能夠長長久久,那麼你就該重用我。我相信自己會是個得力助手。」

  「夠自信!」恭成人舉起手,輕拍了兩下。「說吧,你希望我怎麼樣幫你。」

  江君長吐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我希望你讓滔天幫以為你會將西域護鏢之事交由他們負責。唯有合作才會讓他們鬆懈,我才會有機會找到他們的弱點,進而打擊他們。」

  「我真想讓王明德聽到你說的話,他所認為的溫厚大夫,心機卻比誰都深沉。真不懂這些人怎麼會笨到以為你會自願放棄神醫美名,而屈就在我身邊。」

  「在他們眼裏,你是特別的。」

  「你不需要因為有求於我而說出言不由衷的話。」

  「也許,不盡然是我有求於你,你也有求於我。我或許能讓你的眼睛重見光明。」江君看著他的眼睛,試探地說。

  自己需要一點能和他抗衡的籌碼。

  「誰告訴你我想看見的!這個地方沒有什麼人值得我恢復光明。」恭成人大吼一聲,臉上溫和表情再度消失無蹤。

  恭成人的喜怒無常讓江君有些訝異,他卻聰明的不再介面。

  「打開門,讓王明德進來把行李拿出去。」恭成人粗聲命令道,自顧自地走到榻邊坐下。

  江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辨方位的能力讓人咋舌,不需要人扶持就可以在室內穿梭自如。

  「還愣著做什麼?等著幫我收屍嗎?去叫王明德進來!」恭成人的一聲低喝,讓江君快步走到門邊,拉開了門。

  「明德兄,恭莊主讓你起來。」他扶起仍跪在地上的王明德。「他答應了。」

  「莊主,你真的答應了嗎?」王明德手扶著門扉,不確定地問道,驚喜地咧著嘴大笑。

  「少廢話,還不快去拿行李!至於你,」恭成人的臉難確地轉向江君的方向,「你替我倒杯茶來。」

  王明德臉上揚起一個更燦爛的笑容。看來莊主真的答應讓江大夫留在他身邊了。

  莊主不喝外人倒的茶!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47:16
第四章

  沐浴後的江君,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著衣物,正打算走回房間。

  此處是恭慶位在長安第二處別業——愉園。如果恭成人想要在世人面前展露財富的話,那麼這幾處豪門巨宅的確夠讓人側目了。

  恭成人這幾日在長安談的生意,全是關於西域新進的幾批香料、織錦、珠食、玉器。按常理來說,恭莊並不需要在長安城建上兩座別業。恭成人只是為了要擺高姿態,讓那些有意與他合作的人先感到恭莊壓人的財勢罷了。

  江君轉了個彎,繞過一個小水塘。基本上,這兩處別業裏的佈置都如出一轍,恭成人的房間更是容不得任何一點不同。難怪他在青龍山莊的房間裏能行動自如,那房間的擺設和恭慶的臥房一模一樣。

  「沒事種這麼一大片竹林做什麼?」他自言自語地走過那一大叢風吹過便傳出哀鳴悲泣的綠竹。林。

  愉園之歡愉何在?這地方只讓人備覺陰氣森森罷了。

  江君走上長廊時,王明德迎面跑了過來。

  「江……啊啾!」王明德才開口,就打了個大噴嚏。

  「怎麼了?你也染上風寒了嗎?手伸出來讓我把把脈。」

  這幾日天氣時熱時冷,他們一行十多人裏已經病倒了四、五個。

  王明德不假思索地把手遞給他,看著江君低頭用指腹壓住他的脈搏。

  大夫就是大夫,那手指頭多纖細啊!像個姑娘似的。王明德在心裏想著。

  「的確是受了寒,不過主要原因是你上回的咳嗽還沒有完全痊癒的緣故。回去就用原來的藥材,加長熬煮的時間,濃濃地喝個幾碗,就會沒事了。」江君笑著搖搖頭,笑聲顯得頗為愉快。「你們幾個是不是又在外頭涼亭下棋了?」

  「全給你猜對了。這幾天不趕路,大夥總得找些休閒嘛!莊主休息時,我們也休息。對了……咳咳!」王明德輕咳幾聲之後,吞吞吐吐地說:「呃,江大夫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願不願意?」

  「直說無妨。」江君蹙了下眉,有預感即將聽到的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是想……能不能麻煩你這幾天睡在莊主臥室裏的那個小睡室。我染上風寒,總不好傳染給莊主。」王明德帶著鼻音的聲音聽來確實是不大舒服。

  「這……」江君向來平靜的臉龐此時全是猶豫不決的神色;兩道修眉微微地皺起。「我現在住在莊主右邊的房間,莊主有事可以馬上叫我,這樣難道不成嗎?還是我的房間先讓給你睡,我到書房去休息。」

  王明德搐搖手,「不成、不成。莊主經常在半夜醒來,萬一醒來找不著人或是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眼睛又看不見,那是很危險的。我知道這有些委屈你,但是你知道莊主的身子不太好,萬一他也生病了,回益州的時間鐵定要延後些的。」

  「而且那人一旦生病,臉色只會更難看。」江君自然而然地介面。

  和他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對於恭成人陰晴不定的性子,倒是體會了不少。前天恭成人因為沒睡好而頭疼,把長安的親自管事嚇得渾身發抖,走出恭莊時雙膝還明顯地發軟。

  「江大夫,你的意思是同意了?」王明德的精神為之一振。

  「不能找別人嗎?」江君為難地問,並不掩飾自己對這差事的排斥。「我是很想幫你,但我實在不習慣和別人共居一室。」

  「如果能找別人,我就不會麻煩你了。你是聰明人,怎麼會不知道莊主的個性。他不習慣讓陌生人待在身邊,我服侍了他十多年,這回到長安他才帶著我同行。其餘的那些人,莊主一向是不聞不問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會是個例外。」

  「不一樣,江大夫當然和我們不一樣。」王明德連忙說道。「我看過莊主聽你念書時的神情,莊主喜歡你,大家都這麼認為的。」

  江君心口一揪。這代表了什麼呢?和別人不一樣,又是何種不一樣呢?

  但他依然沉默著,並未對王明德所言之事說出任何評語。

  「你知不知道前一陣子,我猛咳嗽還住在莊主房間,大夥有多害怕莊主被我傳染。兩年前,我生了一場病,結果莊主不吃其他人端來的東西,瘦了好大一圈哩!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其他人。」王明德開始用往事來說服江君。「所以莊主的身邊一定得要是他信任的人。」

  「你盥洗沐浴也在莊主房裏?」江君仍是不置可否。非到萬不得已,自己實在是不愛與他人共居一室。

  「怎麼可能!莊主不喜歡有人打擾他沐浴,我都是自個兒找時間到浴間去的。」王明德的聲調近乎哀求,「江大夫,你就答應吧。」

  「你和莊主說過了嗎?」恭成人並不是個習慣改變的人。

  「說過了!說過了!他不反對。」王明德點頭如搗蒜,活像要把腦袋點掉一樣。

  正因為莊主沒有發火,他才敢向江大夫開口啊!

  恭成人不反對?江君訝異地看了王明德一眼,幾番掙扎後還是說不出拒絕的話。如何拒絕一顆只為主子著想的忠心呢?原本以為自己不愛搭理人。原來只是不曾和其他人有時間培養感情罷了,自己連王明德都拒絕不了啊!

  「好吧。」江君在心裏暗自嘆了口氣,恭成人該慶幸上天賜給他一個王明德。

  看到他點頭答應,王明德欣喜不已。大夫是個好大夫,但願他也能夠醫治莊主枯寒的心。

  「那就萬事拜託了。莊主沐浴完後,不愛把頭髮擦乾,麻煩你費心注意一下。至於莊主早晨盥洗的熱水我會備妥,你只要陪莊主睡就得了。你快去吧!」

  王明德不覺自己失言,兀自跑開好讓莊主與江大夫有更多相處的時間。

  江君失笑出聲。真陪恭成人睡,這整個恭莊別業不被流言淹沒才怪。美貌男莊主和他貌不出眾的平凡管事!

  同為男子裝扮的兩個人就連互摟著身子,都夠驚世駭俗了,更遑論同床共枕。

      ※    ※    ※    ※    ※    ※

  「江君先回房拿了兩本醫書後,走到恭成人的門口,伸手輕敲了兩下門。

  「我是江君。」

  室內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傳來恭成人低嘎的聲音。「進來。」

  他一拉開門,室內的氤氳熱氣撲面而來,一木桶的熱水還放在房間的一隅。

  只著單衣的恭成人溼著長髮坐在榻邊,顯然是剛沐浴完畢。

  江君有些發楞地看著他,白色單衣下的他較一般男子瘦弱,摘下了慣用的束玉髮冠,幾綹溼髮披在他的領邊、肩上。

  恭成人的容貌著實美好得罪過!光是這樣看著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女人的美麗似乎天經地義,男人的美貌則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江君目不轉睛的瞪著他,呼吸頓時顯得有些急促——一定是室內的熱氣熏得人頭昏。

  「王明德睡那裏,你也一樣。」恭成人指著房間右側一處以屏風隔開的空間。「若被子不夠暖,再讓人送來。」

  「室內夠暖了,這些火盆足夠燃到天亮了。」江君走到屏風後,放下手中的醫書。

  恭成人抿著唇,耳朵傾聽著他在放下東西時所發出的細微聲音。

  他為什麼會答應讓江君暫時取代王明德的位置?他身旁的事物都得是他所熟悉的啊!

  「喝些茶吧,我把茶放在你右手前方一個手掌距離的地方。」江君走到榻邊的茶幾,為他倒了杯茶。

  就是這種感覺對了他的心!恭成人抬頭轉向他的方向——江君的不卑不亢讓他覺得自己不再是個瞎子。

  他握住茶杯,感覺杯身所透出的溫暖。

  「你不把頭髮擦乾嗎?」江君想起王明德交代的話。

  「它自己會乾。」

  「擦乾吧,免得年老時,容易頭昏腦脹不舒服。」江君將一條乾淨的大布巾遞到他手上。

  江君揚了下眉,有些訝異起自己的多事,「自掃門前雪」向來是自己的行事原則啊!

  當然,現在的情況不比以往。他這樣告訴自己。若想借助恭莊的力量替出雲谷的冤魂報仇,自己便得關心恭成人的健康。

  恭成人不耐煩地將布巾丟到一邊,「頭髮已經梳好了,我不想再梳一次。」

  「你把頭髮弄乾,我幫你梳髮吧。」江君不假思索地說,朝他走近了一步。

  他原不覺這樣的舉動有任何不妥,卻在看到恭成人將布巾交給他時,微愣了下一一恭成人是把江君這個人當成小廝嗎?

  恭成人饒富興味的揚起嘴角,他不知道如何當一個下人吧。

  江君拿起布巾看著坐在榻上的人,恭成人的個頭比自己高,此刻看來又沒有移動的打算。

  江君脫鞋上了榻,幾經打量後,不自在地半跪在恭成人盤腿坐起的身後。

  「我……要動手了。」他別扭地說道。

  「我沒阻止你。」恭成人心情大好地回答。

  江君舉起布巾緩緩覆上恭成人黑檀木一般的長髮。

  不公平!恭成人連頭髮都讓人驚艷!江君對著指間的發髮詫異不已,質軟烏黑,與常人日曬於外的粗糙髮絲大不相同。

  「你沒服侍過人,對嗎?」恭成人的口氣溫和,頭皮上的輕柔指壓,讓人放鬆。

  「服侍過媛媛,還幫她洗過澡。」想起往事,江君向來低柔的嗓音清揚了幾分。

  「那秦穆觀還讓你活著。」莫名的不悅躍上恭成人的心,他陡地伸手推開江君的手。

  「秦莊主應該不會在意一個七歲的孩子幫另一個五歲的娃娃洗澡吧!」江君微笑著想起五歲前一直住在樹屋裏的朱媛媛第一次看到一大盆洗澡水時,嚇得眼淚鼻涕全跑出來的窘樣。

  江君忍俊不住的低笑聲傳入恭成人的耳裏時,他不悅地皺了下眉,命令道:「替我梳頭髮。」

  聞言,江君挪近了一隻火盆,讓溫暖的空氣烘著恭成人已經半乾的髮絲。

  將恭成人的長髮散開,江君盈握著那如上好絲綢的髮,以象牙梳子緩緩地梳開因為潮溼而卷起的糾結。

  恭成人若是女兒身,一定也像蘭若一樣擁有傾城之姿!江君暗忖,身子微向前傾,以梳子梳順他的長髮。

  恭成人靜靜感受著來自背後的氣息,江君也剛洗完澡吧,他身上有沐浴後的氣息,也有自己近來已熟悉的藥草香味。

  「唸詩給我聽。」在江君放下梳子時,他命令道。

  「你先把茶喝了,這藥茶涼了。」枸杞嫩葉對於消除疲勞頗有益處,況且恭成人的食慾胃口向來很弱,喝這味茶應該不錯。

  聞言,恭成人拿起茶杯一仰而盡,江君馬上又倒滿一杯。

  「不要太過分了!」恭成人的眉峰凝聚了怒氣,卻強忍住脾氣沒有發火。「唸書。」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江君抱著雙膝坐在他身邊,唇瓣輕吐出自己鐘愛的‘短歌行’。

  恭成人聆聽著江君富有感情的聲音,忽而一縷淡香沁入他的鼻尖,又來了!

  他不客氣地回頭「瞪」著江君,不明白這個男人身上為什麼總有著夜間花朵開放的暗香。

  「你該不會和莊裏的丫頭們廝混吧!」恭成人粗魯地問道。

  「你開什麼玩笑?」江君訝異地中斷了詩句。

  「沒事,唸你的詩。」恭成人別過頭,臉色不甚好看。

  「我不喜歡別人把話說一半,我們還要相處很久。我知道你是主,我是僕,但是你不認為坦白一些,關係才會久遠嗎?」

  「是啊!我是主你是僕,所以我們並肩而坐。反正你從來也沒把自己當成僕傭,又何必在此時自貶身價。」恭成人嘲諷道。

  「我下去便是。」骨氣不能沒有!江君身子一動,打算滑下臥榻。

  「我以為恭莊內最陰暗不定的人是我。」恭成人伸手握住他的臂膀,過猛的力道卻讓江君筆直地撞向他的胸膛。

  灰色的高領長袍偎在白色的綢衣之上,江君的臉頰貼向恭成人的頸間,只覺自己的耳廓泛上一層熱氣。

  「我只是在遵守你的命令罷了。」江君扯住他胸口的衣襟,努力地想維持身體的平衡。「沒想到你足不出戶,力氣反倒比我還大。啊——」

  綢衣的細滑讓他的手指打滑了下,臉龐碰撞到恭成人身上掛著的一塊玉石。

  江君伸手揉著下巴,急促地呼吸著。

  「你還好吧。」恭成人關心地低頭問道,不意自己的呼吸全吐到江君的臉上。淡淡的幽香又傳入鼻尖,他的心神為之一亂。

  江君一仰頭,看見恭成人俊雅的容顏不斷地朝自己俯近,連忙把手放到他的胸口上,不想讓兩人之間有更進一步的接觸。

  恭成人的身子沒有想像中的瘦弱不堪,而他衣服上的西域異香。混著他乾淨的氣味,醇厚得讓人心醉。

  江君用力地咬了下舌頭,提醒自己此時正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裏!

  「你該養胖一些的。」恭成人隔著衣袖,依然感覺得出懷中人的瘦弱。江君的手臂比他的還瘦削許多。

  恭成人這突然的溫情反倒讓江君不知所措,向來都是自己關心著別人啊!

  「呃……莊主,麻煩你讓我起來。」他輕咳一聲,以掩飾心裏的不自在。

  「除非你好好地坐在我身邊。我身邊怕我的人還不夠多嗎?」恭成人的語氣中不經意地流露出落寞情態。

  「好好坐著,又有何難?」江君凝望著他的臉龐,支著肘撐起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恭成人身邊。

  「對了,你剛才為什麼指責我和莊裏的婢女廝混?這是十分不尊重人的話。」江君打破沉默問道。

  「你身上有一種女人才有的香味。」恭成人直言道,感到他屏住了呼吸。

  江君雙手緊緊交握著,心跳不由自主地快速跳動。自己怎麼可以忘記恭成人較常人敏銳數倍的感官呢?

  「一句解釋都沒有嗎?」恭成人追問著,眉眼之間浮現不悅之色。

  「說來尷尬。」江君此時慶幸恭成人無法看見,否則自己一臉不自在的神色,不早洩漏了所有秘密嗎?

  「說!我討厭別人的欺騙,我身邊的人不許有事瞞著我。」恭成人不自覺地擺出霸道姿態。他討厭江君和其他女人廝混的念頭。

  「我的內衣是蘭若用冷蝶的一件絲衣改裁而成的。女人家總愛弄些脂粉、花香,所以我身上難免遺留著那些香味。」江君不自在地扯扯衣領,暗自祈求恭成人相信這個理由。

  「看來你和女人的關係良好。」恭成人的臉龐僵硬,緊閉的眼雖然看不見,臉孔卻是分毫不差地轉向身旁的人。

  除了秦穆觀,江君是第二位他願意傾訴心事的人,他想看看江君!

  心念才一動,他的右手陡地撫上江君的臉龐。江君一驚,伸手握住他的大掌,兩人的手指於是親密交纏在一起。

  「你……想做什麼?」他的臉色倏地蒼白如雪,恭成人該不會是因為懷疑剛才那個理由,所以才想找出一些關於女人香氣的證據吧?江君嚇得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我只是想知道你長得什麼樣子。」恭成人低語道。

  他的話讓江君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鬆懈之餘,就連恭成人的左手五指已輕觸上臉頰,他都只是靜靜地回望著他,而忘了做出拒絕的舉動。

  恭成人感受到自己的心正因為期待而雀躍著,他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童年時期待新年的心情。隨著指尖輕撫著江君的面頰,他胸口的悸動更加不平靜。

  江君的皮膚比他想像中的細滑,那眉頭有些繃緊,雙頰也因緊張收縮著。整體而言,他有著整齊的兩道眉、微隆起的眼窩。挺直卻小巧的鼻樑還有……

  兩瓣柔軟的唇。恭成人的指尖在江君的唇上多流連了一會兒。

  「把短歌行唸完吧。」恭成人放下手,唇角揚起一道滿意的笑。原來聰明、口齒伶俐的江君,竟有著很柔軟的線條。

  江君凝視著他,輕喟了口氣,想問問恭成人的笑意為何而來,卻只能開口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

  「小心!」恭成人突然站起身,將江君推到身後。

  「怎麼了……」江君的話還未說完,一個蒙面的黑色人影就從屋頂上飛躍而下。

  武功了得!竟能無聲無息地進入這間有數名秘密保鏢所保護的地方。江君伸手到懷裏握住了樊冷蝶特製的迷香,以備不時之需。

  黑衣刺客手中長劍倏地刺向他們兩人,恭成人在劍風未到時,長臂攬住江君的腰向旁一閃。

  只是黑衣刺客的身形甚快,江君還來不及喘口氣,就看到黑衣刺客的劍又往自己刺來。就在長劍即將逼近的危急時分,恭成人的眉頭一皺,隨即帶著他又向右跨了一大步,以避開那道攻擊。

  恭成人側了下頭,敏銳地聽出黑衣刺客的方位,快速地朝刺客丟了一隻燭臺。

  黑衣刺客舉起劍,輕易的將銀製的燭臺砍成兩截。

  出雲劍!那柄劍的劍身上畫著層層雲朵,是師父家傳卻被劉明蝠奪走的寶劍啊!

  看來這人是劉明蝠派來的人!

  江君努力壓下驚呼的衝動,抬頭看了恭成人一眼,發現他始終擋在自己前面,保護自己這個和他無親無戚的人啊!江君的眼眶泛上一層熱氣,他何必呢?

  黑衣刺客的劍峰一轉,銳利劍身第三次掃過恭成人,直逼向江君。

  恭成人將江君往後推了幾寸,黑衣刺客的長劍節節逼近,眼見利劍就要劃過恭成人的身體,江君陡地向前一步,替他擋了那一劍。

  「啊!」他緊咬著唇,把痛苦的聲音含在嘴裏。手臂被劃了一刀!

  「你受傷了。」有血的味道。恭成人快速地擁著江君向後直退,手掌緊捂住他受傷的手臂。怒火讓恭成人的面容緊繃,他感到體內那股黑暗的力量又開始聯結,黑色陰風已盤踞在腳下。

  「黑衣刺客的目標是我。劍上有毒,我們必須盡快讓他倒下。」江君虛弱地倚在恭成人的胸口說道。

  殺氣漸漸逼近,江君一手掏出了迷藥,一手緊握住恭成人的手,「放心,有我在。」他嘗試著想走到恭成人面前,替他擋下黑在刺客的攻勢,反正自己已經受了傷。

  「你還想再挨一刀嗎?」恭成人又氣又急地把他推到身後,並未發覺自己抱著江君的手正在顫抖。

  「閉上眼睛。」他突地低吼一聲。

  江君感到他身上的體溫正迅速下降,發生什麼事了?

  並未依言閉上眼睛的江君,不敢置信地看著一陣黑色陰風從恭成人的腳邊捲起,由細微塵土逐漸形成一張黑色大網。

  「去!」恭成人大叫一聲,腳底下黑色陰風逐漸拉長,倏地撲向黑衣刺客。

  黑衣刺客一陣驚惶,躍身避開那道陰風,長劍抖了兩下劍花,霍地又朝江君刺來。

  恭成人抱著江君一側身,再度成功地避開攻擊。

  他緊握著江君的手,口中不斷發出低語聲。黑色陰風瞬間攢成一顆黑色的頭顱,黑色利牙一張,再次朝黑衣刺客刺去。

  「嗤」地一聲,黑色陰風便將黑衣刺客的手臂劃出一道血痕來。

  「什麼鬼東西!」黑衣刺客尖聲叫道,恐懼地看著自己的血正筆直地朝那些黑色陰風射出。

  那些黑影在吸血!江君打了個冷顫,緊捉著恭成人的手,赫然發現他的體溫一如冰塊。

  「還不快撤!」屋頂傳來打鬥的聲音,一個聲音向屋內的黑衣刺客說道。

  黑衣刺客用手捂住傷口,縱身一躍飛上屋頂。

  「你還好嗎?」恭成人神情狂亂地問道,感到江君正嘗試著用手掌溫暖他,心頭一熱,腳下陰風也逐漸變灰、變談,既而消失在床榻之下。

  江君靠在他身上直喘氣,從懷中掏出了一顆回生丸含在口中。滔天幫使的毒,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這回生丸是自己一年才煉得三顆的珍貴解藥。

  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說話啊!」恭成人急了,緊捉住江君的肩。十二歲那年娘親死去的記憶讓他恐懼。

  江君搖搖頭,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既而想起他的失明。他舉起手,輕觸恭成人的臉龐,「我沒事。」

  「差一點……不像我娘……她……你……」恭成人垂下雙肩,坐在榻上,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江君硬塞給他一杯熱茶,自己也虛弱地在他身邊坐下。

  「那些東西是什麼?」他輕聲問道。難道恭成人有控魔能力?

  「你全看見了?!不是要你閉上眼睛嗎?」恭成人怒吼,情緒又是一變。他竟害怕江君因為那些東西而遠離他!

  「待在你身邊早晚會看見的。」江君的鎮定略略平緩了恭成人狂亂的心。

  「我現在不想說。」恭成人抱著疼痛的頭,脾氣不佳地嘶吼道。

  「你先休息吧,我需要回我房間一下。」他感到恭成人身子一僵。

  「滾回去!」果然,所有人都會害怕他這種怪物。

  恭成人神情大變地將江君推下臥榻,即使聽見他碰撞上了桌椅的聲音,也沒去理會。「滾出去!」

  他是個怪物!

  「我需要療傷,傷口上的皮肉沾了毒,需要挑開治療。」明白恭成人的怒意只是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江君咬著牙站起身,柔聲地說:「我受了傷,禁不住寒。你的屋內很溫暖,我會盡快回來的。」

  「你……真的沒事嗎?」恭成人不自在地伸手想扶他,手卻懸在空中,害怕江君拒絕他。

  「放心吧。」江君的指尖觸了下他的手,兩只手很快地緊握了下又鬆開。

  「那個刺客身上有歐陽無忌的氣息。」恭成人澀澀地開口,第一次向秦穆觀以外的人說出這個秘密。「我體內有著非常人的能力,除了那些黑色陰風外,我亦能感受到不同人的氣場。」

  江君沒有驚呼出聲,只是鎮定地回答道:「我懂了。對了,看那個刺客的身影應該是個女子,而且她手中的出雲劍,是我師父父親的遺物。」

  「刺客的目標是你,小心。」恭成人並不習慣關心的話,一說完,立刻粗聲喝道:「不是要回你房間嗎?快去啊!」

  「你可以扶我回到房間嗎?我的體內正在排毒,我一個人無法走回房間。」江君拭去額上的冷汗,輕聲地問道。

  「我看不見。」恭成人沒有任何表情,卻伸手抱住他的腰。

  「我會告訴你路。」江君倚著他的身子說。

  恭成人靜默了,將江君的重量全攪到自己身上。這十三年來,他第一次感到平靜。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47:45
第五章

  江君仰起頭迎接冬日的太陽,庭院中清一色的松柏大樹,空氣中彌漫著樹木的清香。嗯,真有些想念媛媛所做的松香花生。

  為了避免再有刺客,他們在兩天前移居到了位於長安大街上的「松柏恭莊」,即將在近日內離開長安。

  不知道冷蝶和蘭若現在過得如何?她們也正在擔心著自己嗎?

  前些日子,恭成人為了不讓歐陽無忌有找到江君的機會,他嚴禁恭莊的人在人前說出江君的名字,同時亦讓秦穆觀故意散佈出江君失蹤的消息。

  沒想到長安城消息傳得很快,恭成人旁邊出現一個新管事的消息,居然這麼快就落入歐陽無忌的耳中。

  還好,那名刺客未對自己造成傷害,苦心研究的回生丸還算有奇效。

  江君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藥壺,聞著那熟悉的藥草味。沒想到自己還當真在恭成人身邊擔任起美其名稱私人管事,實則包辦大小雜事的傭人了。

  他抬頭看著前方幾個提著行李的僕人小心翼翼地經過恭成人房間外的長廊。

  恭成人應該起床用膳了吧。

  他昨夜幾乎一夜未眠,和他只隔著一道屏風的自己,也被他不停走動的腳步聲弄得有些緊張。

  後來,恭成人是否踱了一整晚的步子,自己並不清楚。不過卻在恍惚之中,夢到了出雲谷。江君打了個冷顫,輕攏住雙臂以驅走那入骨的嚴寒。

  夢到了什麼呢?

  夢到乾爹、乾娘被亂刀砍死,夢到乾哥被火燒成一具焦黑屍體。醒來時依舊是清淚兩行,卻已經不再痛哭失聲了。

  痛苦久了,竟有些麻木了。

  因為怕作噩夢,因此自己向來睡得淺,但是恭成人呢?夜裏的恭成人,總顯得異常地畏寒,睡夢之中,也經常是咬著牙跟像是在趕走什麼東西似的。

  恭成人也經歷過什麼不幸嗎?或者他那種與眾不同的能力讓他不能入眠呢?恭成人不曾再提過那一夜黑色陰風的事,而自己也就沒多事追問什麼,光是照顧他這兩天突如其來的高燒,就夠自己頭疼的了。

  幸好他的高燒來得快、去得也急,只是身體又消瘦了一些。

  不過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江君苦笑著反覆捏推著兩眉之間的穴道,以提振精神。其實可以多睡一會兒的,恭成人向來要日上三竿後才會起床。

  江君以一隻長夾挑出藥壺裏的幾味藥材,免得恭成人又有理由嫌藥太苦而拒絕喝入口。

  恭成人的臉色不好,更是從不肯讓人把脈,唯一該慶幸的是他還肯喝這些補湯。

  「江大夫!莊主在找你呢。」王明德大聲嚷嚷地從走廊跑過來。

  「找我?是有什麼事嗎?」江君挑起眉,感到有些意外。現在才是辰時,恭成人應該還在睡夢中啊!

  況且,恭成人甚少主動搭理人,只除了在處理公事,或是想知道周遭環境人事時會要旁人幫忙之外。他根本不像一個需要人陪侍在側的盲人。

  「莊主沒說。不過剛才收到一本帳冊,可能是要你去幫忙查帳。」王明德拍拍他的肩膀,高興的咧嘴笑道:「還好你來了,我一向對那些數字沒有概念,常打算盤打到莊主發火,他乾脆要我念數字,他自己打算盤。」

  「他打算盤?!」江君挑高一眉,恭成人隨時都在給人驚奇。

  「而且打得很快,也從未出過錯。要不是眼睛有問題,我敢說再沒有人比莊主更適合稱為天之驕子的。」稱讚完主子後,王明德看著江君略顯憔悴的臉孔,擔心地問:「江大夫,你還好吧!我看你一副眼睛睜不開、睡不飽的樣子、你還是去休息吧,莊主那邊就由我去負責好了。我想莊主不介意偶爾忍受一下我這笨手粗腳的人吧。」

  「還是我去吧,我這個恭莊管事可不是掛名用的。對了,你也不用老是那麼客氣,不是老早就要你叫我江君了嗎?」

  「叫大夫比較順口啊!大夥生病不舒服全要靠你看診,我當然要客氣一點。況且連那些長老都稱呼你一聲江大夫,我怎麼可以亂來呢。」王明德理所當然地說。

  「我不要惹莊主發怒就萬幸了。」江君笑著說。

  「不是!肯定不是!莊主今天一起床就找你,知道是我在旁邊時還愣了一下。你快去莊主那裏吧。」王明德老實地說出心裏的話:「他早膳根本連動都沒動,看來脾氣不大好,你別放把他的脾氣放在心上。莊主看起來冷傲,對自己人卻是照顧有加,你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不用忍,知道他一年到頭都是那脾氣就好了。」江君笑著拿塊厚布握住藥罐的把柄,站起身離開庭院。

  王明德看著江君灰色的紊面長衫消失在視線之中。這江大夫其實是很耐看的謙謙君子。而且他從沒見過哪個人敢像江大夫一樣對莊主直言的。

  他呵呵地笑出聲來,這下子心裏的重擔可以放下了,至少莊主生氣時有個人敢上前說話了。

  恭莊裏誰都知道莊主對江大夫是另眼相待的。還記得他風寒痊癒的那一天,還傻得要搬回莊主的房間,莊主卻淡淡地丟了一句話:「讓江君留下。」

  感謝上天派來了江大夫!王明德在心中想著。

      ※    ※    ※    ※    ※    ※

  至今仍不知道自己被恭莊人當成救星的江君沿路和幾名端著飯菜的僕役打招呼。從這些人臉上戒慎戒懼的樣子看來,不難知道恭成人今天的臉色有多不好。

  他上前攔下他們,在看見餐盤上未曾動過的粥點時,不禁皺了下眉。

  恭成人根本沒吃飯!

  他端著藥罐,走到恭成人的房間門口,朗聲道:「莊主,我是江君。」

  「進來!」冰雹似的兩個字鏗鏘地擊在門板上。

  這火發得還真大。江君不以為奇地推開門,卻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

  「你的臉色很差。」形狀優美的雙唇青白得近乎沒有血氣,今兒個天氣很暖和,而恭成人的臉色卻比冬雪更加蒼白。

  「不用你告訴我!」恭成人的口氣不善。

  「你跑哪去了?讓人叫你過來,你還要耗上大半天。」

  「廚子做的東西不合口味嗎?你早膳都沒有動過。」江君對他的話聽而未聞,走到窗邊替他拉起竹簾,他該多曬些陽光的。

  「少跟我囉唆,我不想吃東西。」恭成人抿緊了雙唇,心頭翻攪著一陣陣不舒服的感覺。

  「那先把這碗藥喝了吧。」江君拿著方才用忘憂草煮成的藥茶放到恭成人手邊。這茶對他的失眠亦有好處。

  「你一大早不見人影,就是為了熬這個鬼茶?你的傷口就不用管了嗎?」恭成人強迫自己放慢呼吸讓心跳恢復正常。

  情緒起伏過劇,他感受不到江君現在的氣息。

  「你不用每次說話都這麼衝。至於我的傷,我是大夫,你忘了嗎?」江君把藥茶推到他右手前一個手掌距離的地方。

  一看到恭成人不高興地要把茶推開,他立刻伸手擋住那杯即將落地的茶。

  他們的默契培養得極快,江君心想,也許是因為王明德總是特意讓他們有獨處的機會。又或者自己已經習慣了照顧冷蝶、蘭若及媛媛,因此很容易便對恭成人的生活作息主動地負起安排的責任吧。

  不過,外在的習慣容易弄懂,恭成人內在的心思,可就讓人無法捉摸了。如同自己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發起這一頓無明火。

  江君不自覺地跟著恭成人的情緒而皺緊了眉頭,昨晚在入睡前,他的表情還算平靜。

  「你昨晚沒睡好嗎?」他放輕了聲調詢問。猶記得冷蝶剛開始以身試毒時。就像恭成人這樣地焦慮不安。

  「我是沒睡好,」恭成人煩躁地一拍桌子,滿心滿腹的混亂不知從何發泄。「我沒睡好的原因是因為你作了噩夢!

  「你怎麼知道?」江君驚愕地微張開嘴,不記得自己有說夢話的習慣啊!

  「別管我怎麼知道你的夢。我要知道的是那些夢的內容是真的還是假的?」恭成人疾聲追問著。

  江君的噩夢,他完全感受到了。

  他抿緊雙唇,感覺江君的氣場正由平靜轉為恐懼、害怕。

  江君咬緊下唇.轉身就要離開。那不是個容易說出口的夢境,那不是件自己願意去回憶的往事。

  「不許走。」恭成人伸手捉住他的手,彼此冰冷的手心讓他們兩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冷顫。

  「莊主,請放手。」江君想拉回手,卻甩不開他強而有力的手掌。

  「你到底遭遇過什麼?是因為那些遭遇,你才到我這裏來的嗎?滔天幫內誰才是你的仇人?歐陽無忌太年輕了,不可能在那麼多年前與你有恩怨。」夢中的江君只是個小孩。

  「你不覺得你早該問這些問題了嗎?」江君望著他著急的面容,心口莫名地掀動了下,一股陌生的情絳從胃間上升到胸間,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跟著恭成人這些時日以來,他不曾問過關於自己為什麼要毀了滔天幫的理由,原以為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問的。

  現在他問出口了,他是在關心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嗎?而自己是在高興他的關心嗎?

  江君心慌意亂地想拉回自己的手,恭成人卻固執地不肯放手,兩人的掌心在摩擦之際,降低了原來的冰冷感受。

  「我想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問。告訴我,那些殺戮全是真的嗎?」恭成人緊捉住掌中的手,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原來可以溫暖人,江君的手竟然比他還冰冷。

  「是真的。」江君垂下眼,身子微微地晃動了下。

  「你當時幾歲?」恭成人的手攏上他的肩,好脆弱的肩膀。江君是怎樣撐過來的?

  「七歲。」江君遲疑了會兒,抬頭看著恭成人的臉龐。想推開這種不合宜的親近,卻又不能自己地盯著眼前俊逸非凡的人影。

  「為了什麼事,你的仇人竟要毀了你們全家?」

  「為了一張寶藏圖,劉明蝠殺死了四座村莊的人。」

  「劉明蝠?」恭成人在腦中搜尋著這個名字,他微傾了下頭,猜測地問:「是司農寺侍御嗎?他和滔天幫有什麼關係?」

  「沒錯。劉明蝠是司農寺侍御,也是滔天幫的幕後指使人,就連江湖上最惡名昭彰的暗殺組織‘水中月’都是由他所控制的。」這些全是十年來,師父暗中調查所得到的資料。

  江君看著恭成人擱在自己灰衣上的手臂,呼吸著他身上的龍涎香氣,一時之間竟有種被他擁抱的溫暖感受。

  「你在想什麼?」恭成人出聲問道。

  「想以前的事。」江君胡亂地回答,兩頰微微赧紅了下。自己居然在對一個男人心動!

  「你快把茶喝了吧。」江君狀若不經意地推開他的手,把藥茶放到恭成人手中。

  恭成人在榻邊坐下,喝光那杯微溫的藥茶。江君的遭遇不比他幸運多少,七歲才是剛懂事不久的年紀啊!

  「你為什麼不怕我?」他沉吟了一會兒後,開口問道。「你看過那些跟著我的東西,你該知道我不是正常人。」

  「我為什麼要怕你?夢中的那些殺戮對我來說是種傷害,而前幾天晚上你卻是在保護我。」江君凝視他緊繃的神色,知道恭成人仍介意著他的特異能力會嚇走身邊的人。

  「你們目前一共有多少人?」

  「師父共收養了四個徒弟。」

  「這樣嗎?你還有其他三個人陪你,也不能算孤單了。」恭成人長吐了一口氣,移動身體斜倚著榻邊。「你出去吧,我要知道的事都問完了。你的事,我會盡量幫你的。」這就是恭成人的真實個性吧!沒有同情的言詞、沒有不必要的安慰,他給的是最實際的幫助。

  江君並未離開房間,一逕靜靜注視著不言不語的他。自己至少還有冷蝶、蘭若、媛媛作伴,而恭成人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你還不走。」恭成人的用詞仍不客氣,聲調卻放輕了許多。

  「你再睡一下吧。」江君低聲地說。舉步走近榻床邊,拿起一床羽被覆在他身上,半強迫他躺在榻床上。

  恭成人難得好脾氣地順從,頭枕上了玉枕。

  「你想你的家人嗎?」

  聞言,江君愣了一下,唇角向下抿緊。「我……不想。」

  「是不敢想吧。」恭成人苦笑地道出自己的心情,躺在床上的他看起來亦是脆弱的。

  江君咬住唇,忍住鼻腔的酸楚。七歲那年流盡了所有的淚水,自此之後,便不明白什麼叫眼淚,所有的大喜或大悲全在七歲那一年嘗遍。

  而打從被師父救起後,「江君」在大家眼中就等於獨立。夜裏不哭,是為了安慰媛媛;成熟懂事是為了不讓師父擔心。時日久了,也就遺忘了什麼叫作‘難過’。

  「別哭。」恭成人的手覆住他的手背。

  「我沒有哭。」話聲尚未落地,一顆淚水卻背叛地滴落到恭成人的手背上。他何必挑起別人的傷心呢?

  恭成人握住他的手臂,輕輕地拉近那輕如羽翼的身子。

  江君微微掙扎著,卻只換得恭成人更堅定的擁抱。他強忍著眼中的淚水,臉頰感到恭成人胸口傳來的心跳聲音,那穩定的心跳竟奇異地撫平他的心。

  「待會發一封信給歐陽無忌,說我們考慮將西域的護鏢行程交給滔天幫。」恭成人說道。

  「為什麼突然決定要開始行動了呢?」江君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在他的胸口上引起的低低回音。

  「為什麼?為了你的淚水吧。」恭成人的指尖碰觸著他臉上的淚痕。

  「讓我替你把脈好嗎?或許你的眼睛可以復明的。」江君以手肘撐起自己,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碰觸。

  「我從來不想看見,直到最近。」恭成人的臉龐轉向江君的方向,目不能視的他錯失了江君頓時出現的激動情感。「我也經歷過一段很痛苦的日子。我三歲喪父,娘親在我十二歲那年被叔叔、嬸嬸謀害,而我……目睹了一切。」

  江君低喊出聲,看著恭成人臉上痛苦的線條,細長手指撫上他因為回憶過往而顫抖的手臂。怎麼又是樁悲劇呢?

  「你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呢?」他柔聲地問道,輕軟的語調飄在空中竟像是女子的枕邊低語。

  那道疤記是那麼毫不留情地劃過他的眼、他的頰,持刀的人對恭成人有多大的怨恨啊!

  「我自己劃的。」恭成人咬牙切齒地說:「因為我的能力是受詛咒的!」

  「你怎麼劃得下去?」江君的手指摸上那一道長而醜陋的疤痕。明知傷口已經結痂,卻仍不忍心撫摸得太用力。

  「為什麼劃不下去?我沒什麼好損失的。救不了我娘,這鬼能力又有什麼用!」恭成人近乎狂亂地低吼著,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

  江君驚訝地看著面前這一雙再正常不過的黑眸,沒有眼盲者的遲滯黯然,那黑玉般的眼瞳甚至充滿生氣勃勃的光彩!

  這樣亮如星子的眼睛怎麼會看不見?江君愕然地盯著恭成人的雙眼,久久說不出話來。

  「看什麼!看一個殺死了自己叔叔、嬸嬸的怪物嗎?」恭成人再度丟出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雙手扣住江君的肩胛骨,用力的程度幾乎將他捏碎。

  「感到害怕了嗎?」將他的無言當成了厭惡,恭成人惡霸似地將臉龐直逼到他面前。

  江君的手置於恭成人的肩上,徒勞無功地想阻止他與自己過分的靠近。恭成人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人,讓人幾乎忘了他是看不見的。

  「我相信你會殺人一定有理由。」他低聲回道,咬牙忍著肩上的疼痛。

  「他們殺死了我娘!」恭成人閉下眼,垂下了手。「我沒有辦法控制憤怒,跟著我的那些東西就主動消滅了他們。官府認為一名少年不可能有那種力氣在短時間內殺了兩個大人,然而所有恭莊人都知道是我殺了他們,長老們知道我的能力。所有人都怕我!我討厭這樣的自己!」他舉起拳頭瘋狂地捶打著自己,直到一陣淡淡的藥草味伴著一聲嘆息靠近了他。

  倏地,他感覺到江君冰涼的雙手,正緩緩地撫上他的臉頰,那指尖輕輕地滑過鼻樑,順著眉梢,溜上鬢間按住他狂跳不已的太陽穴。

  「別為無能為力的事而責備自己。」江君以指上的巧勁紓解他額上的緊繃。

  從背影看來,半跪在恭成人身前的江君,幾乎是將恭成人擁在懷裏的。

  「你的眼睛是因為你毀了它才看不見的嗎?可是疤記只有一條,另一眼該是可以看見的。」

  「當我體內的能力毀了他們的那一刻起,我的眼睛就看不見了,這是報應。」

  「你們家族都有你這種能力嗎?」江君嘴裏說著話,腦子卻不斷思索著恭成人失明的原因。

  也許,當時恭成人是將體內的能力發揮到極限,所以才會失明的。當人的氣血消耗過度時,總有些器官會受損。好好調養治療一段時間,或許他還是可以看見的。

  江君看著他,心中頓然升起了希望。

  「有個江湖術士說過恭家祖墳的風水極陰、我的生辰又正好屬陰。偏偏一次發大水後,到處汪洋一片,想遷祖墳都沒有辦法,所以我便成了這個樣子。那些小鬼會依附到我身邊,當我心思轉而為惡時,他們便會飛奔而出,供我驅使,也驅使我傷人。我娘說過我祖父也曾經有過這種能力,不過他的能力在娶妻生子之後就自動消失了。

  恭成人感覺到江君的凝視,便停下了話語,等候他開口。

  「這……」江君的臉微紅了下,挪開視線不敢再看他的臉。「你的意思是這種聚魔能力與男女之間的交歡有關嗎?」

  「長老們也這麼想,所以在我十五歲那年,他們就替我找了個女孩。不過,事情沒有什麼改變,那些東西依然在夜裏出現。」

  江君捏緊了拳頭,感到胸口正悶悶地抽痛著。奇怪,他有過多少女人與自己何幹?

  「你可以出去了,我只是想瞭解你昨晚所作的夢。我說這些話不是要你同情我。」恭成人撇開臉龐,覺得在江君面前洩漏了太多情緒。

  「我不需要同情你,我比你更值得同情。」江君狀若無事地打開桌上的帳冊,將話題帶到生意上的事。

  寧願恭成人不曾告訴過自己這麼多啊!

      ※    ※    ※    ※    ※    ※

  夜裏,隔著一道屏風,江君聽見恭成人在榻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

  他以被毯蒙住了臉龐,本想裝聾作啞,卻在幾次輾轉反側之後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置之不理。

  不該聽他的那些故事,更不該為他……心痛。那些東西又來煩他了嗎?屏風外的恭成人的呼吸聲極度粗重。

  「你睡不著嗎?」他披了件外衣起身問道。

  「把這些鬼東西趕走!」恭成人沉聲喝道,聲音中蓄積著無數的憤怒。

  江君急忙走出屏風,一眼便瞧見了恭成人鐵青著臉坐在榻上,一陣陣的黑色陰風在榻下流動、盤旋著。

  「一到深夜的時候,這些東西就擾得我不能睡覺。每當少了人聲、每當我孤獨時,這些東西的魔性就愈來愈強!」恭成人緊握著拳頭,滿腔的憤恨。

  江君微瞇起眼,細看這些黑色陰風,總覺得它們是由一個個的黑色圓點所組成的。他強鼓起勇氣,向前走了一步,這才看清楚那些黑色陰風竟然……

  竟然是由一張張猙獰的面孔組成的!

  江君倒抽口氣的聲音,清楚地傳到恭成人的耳裏。

  「回去床上睡你的覺!沒人讓你多事。」恭成人把榻上的被褥全摔到地上,那陣陣黑色陰風一晃之後又回到他的身下。

  「明德兄從沒發現這種情形嗎?

  「他向來好睡。」恭成人暴戾不安地喝道:「你滾回去休息吧!」這十三年來,他不都是一個人熬過來的嗎?

   江君勇敢地望著那些旋風,試著跨過它們走到恭成人面前。恐懼的疙瘩爬滿了手臂,他卻沒有退縮。

  「你在等著看笑話嗎?」恭成人嘲諷道。

  那黑色陰風開始在江君腳下打轉,他腳步一亂,在閃躲那些陰風時,身子不穩地撞向榻床邊緣。

  「小心。」恭成人出聲說道,伸手想摸索江君的身子是否無恙。

  「不礙事的。」江君用手撐起身體,恭成人的手也在同時碰觸到他的臉。

  「那些東西變小了。」江君驚奇地發現那陣陣陰風向後退了些。

  「我感覺到了,也許是因為有人陪著我吧。」恭成人把他扶坐在榻上,他感到那些想要控制他的黑色力量正在消退之中。

  「你每天都要和它們抵抗。」江君不忍地看著他疲憊的神情,難怪他的氣色總是不好。

  「我不能讓它們控制我體內想破壞東西的力量。只得和它們抵抗。殺了兩個人已經夠讓我痛苦了。

  「所以你在天亮時才睡覺?」

  「白天時,它們存在卻沒有力量控制我。」恭成人說得頗為平靜,緊繃的雙眉也逐漸放鬆。「它們消失了對不對?」

  「剩下地上的一小處黑色陰影。」

  「你為什麼起身來看我?」恭成人突然問道。

  各懷心思的兩人,皆未發現恭成人口氣中的渴求。

  「為了什麼?因為捨不得看你一個人受苦吧。」話一出口,江君就知道自己的失言。

  聞言,恭成人倏地一個翻身,將江君壓在身下,俊美的臉龐逼近他,「是心痛嗎?」原來這就是自己所渴望的。

  「我不知道。」江君昏亂地搖著頭,恭成人清瘦但結實的身子緊壓著人喘不過氣來。

  「和我一樣的心痛嗎?」沒給江君回答的時間,恭成人的唇瘋狂地佔據了他的。

  恭成人輕易地阻止了江君的反抗,他的唇強硬地侵犯了江君那不曾與人親密過的柔軟。他的唇輕吮著江君那淡冷的唇瓣,舌尖靈活地挑逗著另一隻水滑的香舌。

  這個吻怎麼會讓人感覺如此美好?

  「不要這樣!我們都是男的啊!」江君大喊一聲,猛然別開頭,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恭成人僵住了身子,他只知道江君給他的感覺是如此寧靜,寧靜到他想確認江君會一直待在他身邊,永遠不離開他。

  「我要你!」他的話一出口,江君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什麼都沒聽到。如果你還想要我留在這裏的話,就別這樣。」他低呼道。

  「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覺。」江君給他的感覺,是其他女人不曾讓他感受到的安心——一種由心而發的寧靜。

  「我不想成為別人口中,恭成人的蠻童。」說完,江君一把推開他,快步跑出房間。

  恭成人仰頭狂笑出聲,笑聲悽楚讓人聞之心酸。他緊握著拳頭,憤怒地捶向桌面。他是被詛咒的人!

  上天總是忘了給他一條正常的路。

  這輩子首度喜歡上一個人,這人卻和他一樣同是男兒身!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48:10
第六章

  「靖王府派人捎來一封信,要我當蘭若的專屬大夫。我知道你並不同意,但是我們明天就要起程回益州了,我必須去看看蘭若。」江君站在離恭成人三步遠的地方說道。

  自那一夜過後,江君一直很小心地與他保持距離。有些事,這一輩子都不該發生的。他的目光流連在恭成人的唇上,感覺自己的耳根子再度火辣了起來。

  「不許你去看她!」恭成人沉著臉道。

  「蘭若的身子從小就不好,她需要我。」江君沒預料到他會拒絕,說話的口氣也跟著不滿起來。

  「需要你!長安城的大夫都死光了嗎?」江君的用詞讓恭成人大為光火,他擰起眉,一臉的狂暴,「古蘭若指明要你去看診,是何居心?你以為官法昭會高興他的愛妾被一個男人碰嗎?」

  「不許你用‘妾’這個字眼說蘭若。」江君大聲地抗議,低柔的聲調在拔高之時帶著幾分女人的尖銳。

  「哼!」江君對那幾個女子的在乎讓他嫉妒。

  恭成人抿著唇,沒費心去否認心中的情感。他掙扎過,也抗拒過,然而每次江君一走進屋子,他的注意力就會不由自主地放到江君身上。

  不曾牽繫過誰啊!識得情愛不是惡事,偏偏他心繫的人是個男子!

  「你是想去通報古蘭若,武林大會的長老紅帖已經出來了吧。我、秦穆觀、官法昭全是見證長老,你們幾個挑人的眼光還真是令人讚嘆不已!」恭成人尖酸地奚落著,不喜歡江君放太多注意力在別人身上。

  「我在離開前定要見到她,否則我不會和你回益州。」江君擺明瞭立場,硬是不理會他。

  恭成人一拍桌子,「見鬼的!你有什麼資格不願意離開?只要我願意替你報仇,你這輩子都得賣身給恭莊了,記得嗎?」

  「我記得,但是我不曾允諾我必須完全服從你!你若不讓我看蘭若,那麼就請你先行動身回益州。」江君話一說完,隨即轉身離開,完全不理會身後桌幾被恭成人摔落到地上的巨響。

  「可惡!」恭成人大聲咒罵著,他竟然被一個毛頭小子牽著鼻子走!

  結果,出乎江君意外的,恭成人給他一個時辰去探視古蘭若。

  於是在這離開長安的最後一夜,恭成人和江君抵達了靖王府。

  誰知才一入門,靖王府的總管便告知了古蘭若身染急症的消息,江君在和官法昭打了個照面後,便匆忙地進入內室為古蘭若看診。

  「恭莊主看來並不順心。」斜倚著幾只軟墊的官法昭身著白色綢衫,腰繫羊脂玉,一派風流倜儻的王爺之相。

  「你擔心你的愛妾就足夠了。他們兩人互相喜愛的程度讓人嫉妒,不是嗎?」恭成人端坐在暖炕上,背脊挺得極直。

  「恭莊主目不能視,感受力倒是不輸正常人。」官法昭慣於調情的眼瞳,在聽到恭成人的評語時,閃過一絲嫉光。他漫不經心地微挑一眉,注視著恭成人俊美如玉的容貌,「若是我沒看錯恭莊主的表情,你也同樣不滿意江君和蘭兒的交情匪淺。有些喜愛是不分性別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恭成人說話的語調硬邦邦地毫不圓融。

  「恭莊主不見得會被我的蘭兒的美麗奪了心神,但是卻有可能會被江大夫的聰明才幹所吸引。」官法昭挑明瞭說道。

  「說夠了嗎?」恭成人不悅地一拍桌子,面冷語厲。「我不想聽你說這些粗言穢語,你可以滾回你那群胭脂花粉堆裏!」

  「傳說恭莊主脾氣怪戾,果真名不虛傳。如果閣下沒忘記的話,你現在所在之地是我靖王府,可不是恭莊。」官法昭的笑容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那又如何?恭莊與靖王府各執一方之權,我身在何處都無所懼怕。」恭成人面無表情地說。

  「夠氣魄,無怪乎江君會選擇留在你的身邊。」官法昭拊掌大笑,讚賞地看了恭成人一眼,他討厭沒有個性的人。「話回正題吧。我大膽揣想恭莊主必然也知道蘭兒和江君幾個人與劉明蝠的‘淵源’,或者該說是由隋煬帝那張寶藏圖所引起的災難。」官法昭說到此,臉上神情嚴厲,手上的青筋畢露。

  「你想怎麼做?」官法昭似乎充滿了怒氣。恭成人皺起眉頭暗忖。

  「我適才和劉明蝠見過面。我拿到了他挪用國庫米糧的證據,要他算上我一份好處,然後我要知道他所有的騙術及勾當。」

  「假意與劉明蝠同黨,再趁其不備,一舉殲滅。」恭成人肯定地說出他未明說的意思。

  「恭莊主果然是聰明人,那麼我也就不再拐彎抹角了。我要知道恭莊有沒有意思與他們合作?滔天幫近來積極爭取恭莊西域護鏢的工作。」官法昭傾身向前問道。

  「我是有意要把西域路線‘暫時’讓他們護鏢。」恭成人眉也不動地回答。「不過,我也打算要破壞這份‘暫時’,到時候我會向你借調一批高手。」

  「成,你需要的時候,再向我開口,反正你我的目標都在弄垮劉明蝠。」官法昭爽快地答應,灼灼的雙眼中有著算計的光彩。「這麼一來,劉明蝠定然以為滔天幫又多了兩個有力幫手。我想恭莊主應該也接到了武林大會的長老紅帖吧?」

  武林大會召開在即,而這長老紅帖普天之下只發出七份,邀集的全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邀揖七位長老旨在仲裁盟主競爭一事,若角逐盟主的兩方競爭者,在數度比試之後仍分不出勝負,則有賴於七位長老的投票以選出下任盟主。

  此次盟主之爭,貫石幫的沈拓野與滔天幫的歐陽無忌,功力在伯仲之間,因此這七位長老的支持動向,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靖王的意思是,若劉明蝠篤定掌握了我們這兩票,便會鬆懈對其他票源的經營?」恭成人微扯動了下嘴角,那是一抹輕淡卻勢在必得的微笑。報仇一旦成功,江君就再無任何理由離開他的身邊。

  「恭喜劉明蝠吧,他離滅亡不遠了。」

  「自懸崖高處落下時,那種粉身碎骨的感覺,自然不同於從床榻上摔落地板的無關痛癢。」官法昭仰起頭,笑得張狂。

      ※    ※    ※    ※    ※    ※

  離開靖王府的當晚,恭成人一行人就踏上了回益州的路。

  經過一番旅途勞頓之後,總算抵達恭莊位於益州的‘荷園’。

  初入荷園的江君,沒有什麼陌生的感受,除了主要庭院的佈置改以一池池的清荷之外,庭院回廊、宅第方位和其他的別業沒有任何不同。

  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來評定恭成人這個莊主,僕役們對他又敬又懼的,卻沒有人把他當成家人一樣的相處。恭莊的人其實有些害怕他們的莊主。

  是因為那年的事吧。

  江君看著擠在自己面前的一筆人,自己這個外人反而比恭成人受到更多親切的對待。多不公平啊!

  「江大夫,莊主要我們把這本帳冊先拿給你看。」王明德的大嗓音聲壓全場。

  「江大夫,你瞧我家的芳兒如何?」身為恭莊長老之一的郭全福問道,並把女兒郭芳推到江君的面前。

  「爹!」郭芳跺了下腳,嬌羞地瞥了江君一眼。在眾人的打趣聲中,她用手絹捂著嘴跑出議事廳。

  郭芳紅著臉輕倚在門口,偷看著屋內。爹怎麼這麼莽撞?女孩子家還是有些矜持的嘛!但她的確是有些喜歡這個年輕的江大夫。

  江大夫並不特別好看——至少她還沒見過哪個男人比莊主還好看的——然而江大夫給人的感覺很好。他待人有禮,舉止比一般男人更優雅,看來就讓人賞心悅目。

  郭芳甜蜜地抿著嘴笑,正想偷聽議事廳裏的對話,身後的一陣寒意讓她不由自主地回過頭。

  「莊……莊主。」郭芳無法克制語氣中的顫抖。莊主的樣子好嚇人,白皙臉上的疤記隨著呼吸而擰動,有如妖魔一般。

  「滾!」恭成人厭惡地抿起唇,在跨入議事廳時聽到了陣陣笑聲。

  「江大夫,你可得給郭長老一個答案。」王明德大笑著嚷嚷,「如果覺得郭芳太活潑了,還有很多家的閨女等著你迎娶呢!要不,你覺得我家三歲的小女娃怎麼樣啊?」

  「要我娶你女兒回家包尿布是嗎?」江君和大夥笑成一片。

  恭莊人沒有心機,這種單純的溫情讓人感到平靜。

  「搞什麼鬼!全待在這裏打罵玩鬧嗎?」恭成人冷冷的聲音讓廳內原有的嘈雜聲全部消失殆盡。

  「莊主。」所有人都畢恭畢敬地站直身子。

  「郭全福,你要把女兒嫁給江君,是不是?」恭成人寒著臉問道。

  江君才到莊裏多久,怎麼又有女人要與他攀上關係了。

  郭全福顫抖了一下,根本不敢看向他的臉。「屬下是有這個打算。江大夫年輕有為,為人又謙和有禮——」

  「夠了!」恭成人一喝,在一群人之間,他正確地看向坐在榻上的江君。「江君,你怎麼說?」

  「蒙郭老爹看得起,但我至今一事無成,尚無成親的打算。」江君朝郭全福微笑點頭,起身扶著恭成人走上榻床,安置他在方桌前盤腿坐下。恭成人在生氣嗎?否則為何全身如此僵直?

  聞言,恭成人的怒氣稍緩,他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知道江君仍然如往常一樣坐在他的右手邊,然而他的心卻無法如以往一般地平靜。

  「全退下去!」他低吼一聲,雙唇抿得極緊。

  「可是今天是本季的報告日啊!各處的總管約莫一個時辰後就會到,有些事項得先讓你知道。」王明德不解地說。

  「全退下去!」恭成人大吼一聲,拿起桌上的帳冊往地上扔去。

  恭成人突來的怒氣駭得一群人啞口無言,莊主已經很久不曾發過這麼大的火了。眾人求救的目光全看向江君。

  「你們半個時辰後再進來報告。」江君冷靜地開口,一副以大局為重的鎮定表情。

  「我不聽!」恭成人仍鐵青著臉,一派固執的模樣。

  「你得聽,你們先下去吧。」江君朝王明德使了個眼色,讓所有人都退出議事廳外。

  「誰給了你權利指使我?!」恭成人兇狠地質問著。

  「你給的。」江君神情自若地回答。

  「我給的?我什麼時候給的?」恭成人兩頰的肌肉抽動著,仍然沉浸在郭全福要嫁女兒的不悅情緒中。

  「在你要我成為恭莊的管事時,你就賦予了我為恭莊前途著想的權利。所以,我要他們待會來向你報告,唯有如此才是真正在為恭莊著想。」江君的話情真意切,讓恭成人一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這麼說來,你是在指責我意氣用事嗎?」恭成人咬牙切齒地迸出這幾個字來。這個家夥!

  「你的脾氣是不大好。」江君輕聲地說。

  「對你,我已經夠忍讓了。」恭成人傾身逼近他,直到鼻間聞到了那股藥草味才停止接近的動作。

  如果他過分激切的情感會嚇走江君,那麼他會努力收斂一些,反正江君這一輩子都屬於他了。

  他不想再欺騙自己了,江君是個男子又如何!反正他看不見世人的眼光,橫豎也沒人敢在他面前指責他。

  「我知道你對我的容忍,所以我才敢如此直言以諫。」江君微向後傾身,凝視著恭成人。唯有四下無人時,自己才可以放縱地這樣凝視著他。

  在回到益州的路上,他沒再對自己有任何逾矩的行為了。或許那一日的吻,只是他心血來潮的戲弄吧。

  「是啊!你什麼都知道。」恭成人的情緒在瞬間又有了大轉變,「江大夫年輕有為,為人又謙和有禮,加上聰明過人,所有女子都爭相要嫁給你。」

  「男大當婚是理所當然的事。」江君望著他激動的表情,心裏那一處酸楚的角落,居然泛上了一層甜。

  「不許你娶親!」恭成人下顎的線條繃得極緊,俊美的五官也隨著心情而憤然扭曲著。他陡地一伸掌,準確地掐住了江君的手臂。

  「何必把所有人都弄得和你一樣孤獨?」江君幽然地問道,略一使力想抽回手,恭成人卻用力一扯。

  兩人登時倒在臥榻上。

  「莊主,請你自重,這裏是議事廳。」江君氣息慌亂地瞪著俯在自己上方的恭成人。

  「你認為會有人不識相地在我心情不好時靠近我嗎?十三年前的事,至今仍是他們無法理解的恐懼。」恭成人俯首在他的耳畔低喃道。

  他的話讓江君停止掙扎,一手輕觸著他的臉龐。「那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難道是我爹娘的錯?他們錯在生出了我這樣一個怪物!」恭成人放縱自己的身子壓在江君身上。

  好柔軟的身子!

  「別這樣說你自己。」感到恭成人純男性的身軀緊貼著自己,江君感到身子起了一陣陌生的感受,陣陣熱氣自胸口漫到耳畔,刺麻的感受則由血液分散到四肢百骸。

  他想舉起手反抗,卻發現自己無法果斷地推開他。

  「如果我不是和常人不同,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東西圍繞著我?」江君的心軟正是最大的弱點。恭成人的唇瓣抵著他的頸側,狀若無意地滑過那柔軟的肌理。

  「我會讓師父幫你找出原因。師父精通各項事物,占卜命理也知道一些。」江君原意抗拒的手,轉而安慰地輕攏住他,正要認真為他想方法時,卻發現恭成人正放肆地用唇舌攻佔自己的頸項。

  一陣激烈的快感讓他的皮膚上起了陣陣小疙瘩。

  「你很敏感……」恭成人咬開他的高領袍衫,舌尖舔吮著江君的頸間肌膚,且逐漸吻向那纖細喉嚨的中央。

  唇邊正要逸出嚶嚀的江君,被他此舉弄得大驚失色,連忙捂住喉嚨,以最大的力氣推開恭成人。

  自己有著不能讓人知道的天大秘密啊!

  江君飛快地拉住衣領,轉身便想跳下榻鋪。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恭成人伸長一臂,自江君的背後勒住了那纖細的腰身。先前不碰觸江君,是因為未對自己的情感作出決定。如今,他要定江君了!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陪在身邊的江君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江君垂下頭,手掌仍緊緊護住自己的喉嚨,心臟也依然狂跳不已。差一點就洩漏了……

  「你再平凡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恭成人遲疑了一會兒,低聲地問:「郭全福的女兒長得什麼模樣?」

  「和郭長老有些相似,方形臉,細長的鼻子,總是笑臉迎人。你應該多少還記得他的面貌吧。」不明白他為什麼轉了話題,江君卻很樂意把焦點移到他人身上。

  恭成人微蹙著眉回想十三年前的郭全福。「他很瘦,對嗎?」

  「現在郭長老可不瘦了,不但臉頰豐潤,肚子也富貴了起來。郭芳也是圓潤身材,是那種旺夫益子之相。」

  「她是否旺夫益子,與你無關!」恭成人沒好氣地回了句,嘎聲的問:「她美嗎?」

  「郭芳沒有你的好容貌。你的容貌足以傲視世間女子。」回頭望著緊環著自己的恭成人,江君不能抑制心中那股油然而生的自卑。恭成人的外在條件豈是自己這般尋常容顏可匹配的對象啊!

  「男人和女人不同,男子怎能用外貌來判斷。」恭成人皺眉道。

  「是啊,所以我這一路走來,才會有那麼多人要把女兒嫁給我這種貌不驚人的平凡大夫。」江君苦笑道。

  「你貌不驚人或是貌若天仙與我何關?我就是不許你成婚!你得留在我身邊!」恭成人縮緊手臂,讓江君的背緊貼著他的胸口。

  「為什麼?因為我可以陪著你趕走那些惡東西嗎?」江君邊掙扎邊脫口問道。

  「沒錯。」恭成人惱火地回了這麼一句。

  聞言,江君的心寒了大半。虧得自己的心緒還為他混亂過,恭成人只是自私地想利用自己驅逐那些魔魅罷了。

  「莊主,兩個男人這種姿態會引起別人的問話,大唐是個有禮有規的社會。」他努力抽去聲音中所有的情感,淡漠地說道。

  江君修長的十指放在他的手臂上,禮貌地想推開他。

  「禮法與我何幹!」恭成人板起鐵青的面孔,更加攬緊了江君的腰身。

  「我和你不同,我在乎別人看我的目光,因為我終會有家、有妻、有子。」江君昂著下巴,苦澀地說出這些永遠也不會實現的謊言。

  「不要說出會惹惱我的話!」他咬牙切齒地道。

  「我只是實話實說。」

  「我該死地知道你實話實說!還知道你該死地讓我想擁抱你!」恭成人彎縮起手臂,將他更緊地攬向胸口,頭一低便想吻住他的唇。

  「不要這樣!這是不對的!」江君慌忙轉開臉頰,不願他的唇再度奪走自己的心神。

  在江君百般的抗拒下,恭成人惱了。置於江君腰間的大掌一抬,轉而扣住他的下顎,高挺的鼻樑磨蹭著他秀氣的鼻尖,灼熱的氣息與江君細碎的喘息交融。

  「懂了嗎?你也想要的,何必抗拒我?」不給江君有開口的機會,恭成人硬是蠻橫地攫取了他的唇。輾轉地吻吮至身下的人兒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纏綿誘惑至江君發出曖昧的低吟。

  「都是男子又如何?我要的是江君這個人。」

  恭成人霸氣的話打醒了江君,他睜開雙眼,看見兩人身上的男子服飾。

  怎能容許恭成人對自己做出如此不堪的行為,在恭成人眼裏,江君是個男人啊!

  況且,恭成人只是在利用自己逐走那些魔魅,自己又何必如此下賤地沉醉在他的懷抱裏。

  「如果你想要我繼續留下,你得起誓不再做出這樣的舉動,否則我立刻離開。放開我!」他顫抖的雙手慌張地推開恭成人,整個人遠遠地避到幾步之外。

  從來就不想出現這種結局啊!

  恭成人冷冷一笑,「又想威脅我了嗎?那麼先聽聽我的籌碼吧。滔天幫的回帖來了,他們請我們在後天晚上到滔天幫會面。晚上,挑得真好!至少我們兩個會有命回來,想來我體內的那些魔魅會愛上滔天幫那個血腥之地。」

  「為什麼我不知道回帖這件事?」江君無力的身子只能倚著墻壁站立。

  「我交代過王明德把滔天幫的事直接交到我的手上。

  「為什麼?」

  「因為你老是忘記,你應該受制於我的。」恭成人踞坐在榻上,臉上不再有任何溫柔之情。他以全心對待江君,江君卻沒有同等的回應,反而避他如蛇蠍!「你如果要報仇,就得留在我身邊,直到我不需要你的那一天為止。」

  「我不會接受你額外的要求,就像剛才的那一吻。」隔著一段距離看著恭成人,很難不為他臉上的冰冷而心生畏怯。

  這樣的恭成人,是陌生的。

  「如果我想要,你也不會反對,為了報仇,你和那些進入豪門的歌舞娼妓沒什麼兩樣。」恭成人薄唇一抿,出言奚落道。

  「冷蝶和蘭若在我心中永遠是美好的!你愈侮辱她們,只是愈堅定我要保護她們的決心。」江君閉上眼睛,不想再與他爭辯。

  爭辯的輸贏又有什麼意義?恭成人仍是那個以自我為中心的霸道家夥!

  「憑你一介文弱大夫,如何保護她們?」恭成人拍桌子怒吼道,情緒再度失控。

  「至少三餐溫飽不成問題,她們都不是愛慕虛榮的人。」江君語氣平靜地陳述著。自己該向明德兄學習的,學習不逾矩、不多言、不引起任何多餘的注意。

  「你——可惡!你為什麼總是要和我作對?你明知道我要你!」恭成人怒吼出聲,內心的怒氣明顯反映在他臉部僵硬的肌肉上。

  「男人與男人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江君的語氣一逕地無波無浪,唇邊卻揚起了一抹苦笑,就假裝恭成人的怒氣並不存在吧。「你強要了我,只是讓我更鄙視你。」

  「你過來!」恭成人命令道,朝他伸出手,「過來我面前把話說清楚。」

  「我不會過去,今後主僕之間該有的禮節,我會嚴格遵守。」江君更加合緊眼瞼,提醒自己別睜開眼看他,提醒自己不可以心軟啊!

  「過來!」恭成人放暖了語調,預期到江君必然會有一番反抗。

  「硬讓我過去,就是要逼我離開恭莊嗎?若這就是你的目的,那麼我會過去。」江君態度強硬地回話,猛然睜開了眼。

  恭成人期待的雙手緩緩地垂下,那張俊雅臉上的落寞幾乎讓人想落淚。

  「罷了,上天註定我要孤單終生的,我之於你只有利用的價值罷了。」他緊抿著唇,乾笑了一聲,拿起茶幾上的幾本帳冊,「讓王明德他們進來吧,還有許多事要做,為了你的復仇大業,恭莊只能更茁壯,不是嗎?」

  恭成人低下頭,不讓人看到他算計的表情。要將江水盡納為大海所有,就該讓江水主動改道彎入大海的流道之中。

  「我不是存心要利用恭莊……」江君慌亂著想解釋。

  「你如果不是要利用恭莊、利用我,那麼我就不叫恭成人了。」恭成人撇過頭,嘆了一口氣,狀似心寒至極。「快讓他們進來吧,我不想再談這些話了。」

  如果恭成人是要讓人內疚,那麼他徹底的成功了。江君在接下來的議事時間裏,數度望著那些數字發起愣來。

  因為發愣,所以江君未曾注意到恭成人臉上偶現的淺淺笑容。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48:45
第七章

  恭成人一行人的車馬快抵達滔天幫時,時刻已是接近亥時的深夜。

  江君知道恭成人並沒有在滔天幫過一宿的打算,因此特地要王明德準備了坐臥兩用的車馬,以便讓恭成人可以在車馬上小歇一會兒。

  「先吃下這顆回生丸吧,再半個時辰就到滔天幫了。」他拿出一顆白色瑩淨的藥丸放到恭成人手裏。

  「我不吃。」恭成人抿著唇,毫無伸手接取之意。

  江君嘆了口氣,把藥丸遞到他的唇邊。還好此時馬車內僅有他們兩人,否則這樣的舉動豈不傷風敗俗。

  恭成人撇開臉避開他的手,一任那纖細的指尖輕觸過他的唇。

  「回生丸是什麼東西?」

  「是我針對劉明蝠的獨門之毒‘銀雪’所調配出來的丹藥。這丹藥一年只得三顆,因為出雲谷的出雲蘭一年才開一次花。那次被刺客刺傷,便是靠了這藥丸才保住命的。」江君有些心不在焉地解釋。

  今晚會見到劉明蝠那個罪大惡極的仇人嗎?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你自個留著。」恭成人的臉沉了下來,一想到江君差點死在他懷裏,他就平靜不下來。

  「進去之後可能會有重重危險。」江君試圖說服他。

  「不過就一條命!難不成你怕?」他挑釁地說。

  「如果會害怕,當初就不會有報仇念頭;如果會害怕,此刻也就不會在這裏了。」江君凝視著眼前這張不願妥協的面容,輕聲的說:「我只是不希望連累到你。」

  恭成人微昂起下顎,依然不想領情。那麼珍貴的藥,江君該自己留著。「我的命由我自己決定。」

  固執得像頭驢!江君沒有察覺到恭成人的用心,惱火地將回生丸往懷裏一放。「很好,你不吃我也不吃。」

  「你給我吃下去。」恭成人眉頭一皺,說話口氣明顯表示他又動了怒。江君是存心惹火他嗎?「你有血海深仇,我卻是由於責任未完而活在世上。我的命不值錢,不值得你浪費藥丸。」

  江君緊咬著唇,最不忍心看到他如此自憐自艾。「吃了它,好嗎?」

  恭成人閉著眼,什麼也不說,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這幾天來,他發現愈是冷顏相對,江君則會因為心虛而更加細心地呵護著他。

  江君見他不語,再度將藥丸送到他的唇邊,見他微張了唇,便快速地讓他服下藥丸。馬車突然用力地晃動了下,江君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便跌入了他的懷裏。

  「莊主,地上有個大洞,你們沒事吧?」車夫拉穩了車子,著急地問道。

  「沒事。」恭成人的下顎抽緊,壓抑住想緊擁住江君的慾望。

  江君連忙起身推開他,逃離他那魅惑人心的龍延薰香。然而,自己好想就這麼依靠他啊!

  不知道該用何種面目去見劉明蝠,也不敢保證見到劉明蝠的時候,能否順利地與他交談而不露出破綻。思及此,江君身子忍不住輕顫著,不得不承認心裏是有些……怕!

  恭成人感覺到來自他身上的顫抖,粗聲地說:「有我在,沒什麼好怕的。你連我都不怕了,不是嗎?」

  「嗯。」江君嘆了口氣,突然很希望他能夠緊擁住自己。「我覺得好不真實,這麼多年求的就是復仇這件事。我不知道當我看到劉明蝠時,我會不會再度陷入那場噩夢之中。

  他未覺自己的身子在說話之間,已悄然地偎近恭成人,但是恭成人卻發現了。

  「就當世間事全都是一場夢,你就不會那麼不安了。」恭成人放柔了語調,安撫著他。江君的內心是依賴他的啊!

  「是夢嗎?」江君看著他的臉問道:「那為什麼我們不能作個快樂的夢?」

  「因為我們太清醒了,所以我們都陷在痛苦之中。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有些事註定是該一輩子憾恨的!」恭成人臉上一閃而過的痛苦看得江君一陣心痛如絞。

  他指的是他們兩人的無法結合吧!

  江君張開了唇,本想衝動地說出自己的所有秘密,卻在望見恭成人玉雕的絕俊容顏時,打消了所有意念。只有蘭若才有這樣的絕色美貌!

  「武林大會後,讓我幫你治眼睛,好嗎?」江君第三度開口要求。

  也許讓恭成人看到自己,是讓他死心的最好方法。雖然恭成人眼中的失望,可能會令自己痛不欲生!江君的心抽痛了下。

  「再說吧,現在的你就是我的眼睛。」恭成人不願多談自己的失明。

  「滔天幫就在前面了。」車夫停下馬車,大聲地說著。

  江君也吃了顆回生丸,然後扶著恭成人起身走下馬車。

  一棟黑藍色的大宅在夜裏點亮燭火,匾額上寫著‘滔天幫’三字,陰氣森森。

  「請進。」歐陽無忌佇立在大門口冷淡地開口,「大廳備了宴席,請兩位上坐。」

  「我們用過晚膳了,而且今晚前來之意,本不在用餐。」江君說道。歐陽無忌為什麼不拒絕他們前來呢?歐陽無忌該知道自己先前曾替恭成人接下了毒帖,心中已對滔天幫有一定的警戒,他不怕他們反擊嗎?

  「那就到側廳談正事,我叫副幫主替你們帶路。」歐陽無忌隨即向身後一人命令道:「帶恭莊主他們到側廳。」

  副幫主熊祥走到他們前頭,整個人不停地顫抖著,仿若隨時都要倒下一樣。

  江君看著他的背影,驀地打了個冷顫。這人仿佛背了一副隱形的枷鎖!

  「這人長什麼樣?氣場如此的骯髒。」恭成人低聲問道。

  「皮粗肉黑,雙眼發紅,出息多而入息少,嘴唇泛黑,印堂的部分也黯淡無光,可能是中了劇毒。」江君輕聲回道,扶住恭成人的手臂提醒他前方有門檻。

  兩人隨著熊祥走入側廳中,江君立刻泛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廳中以虎皮裝飾榻床、桌幾與地板,讓人驚嚇的是,屋內的三面牆上,全都掛滿了虎頭、鷹首、兔屍等標本,整個氣氛顯得暴戾而血腥。

  熊祥轉身離去後,江君抱住自己的雙臂,對著那些動物屍體打了個冷顫,晃動的身子不小心碰觸到了恭成人。

  「對不起。」他喃喃地道了聲歉。

  「這裏有什麼東西?」恭成人皺起眉,伸臂攬住他不住顫抖的肩頭。

  「牆上掛滿了老虎、老鷹、兔子的頭,好嚇人。」江君聲音顫抖了一下,惡心的感覺讓他忘了推開恭成人的手。

  「我在你旁邊。」恭成人扯了下嘴角,並不習慣安慰人。

  「謝謝你。」江君領著他坐上了榻,並一反常態地偎坐在他身側。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恭成人低聲的說。

  這個地方鬼氣煞人,他甚至可以隱約聽見鬼魂哀號的聲音。對於那種來自黑暗的聲音,他並不是太敏感,除非這個地方有太多血腥!

  江君才想開口說話,門口突然傳來了聲響。

  「恭莊主大駕光臨,滔天幫真是蓬蓽生輝。」一個年邁卻洪亮的聲音說道。

  江君循聲回頭,看見一個白發紅頰的老人在一名全身覆黑紗女子的扶持下,走進廳門,歐陽無忌則緊跟在老人的後頭。

  他的身子開始緊繃,這個人一定是劉明蝠!

  師父說過劉明蝠有著一頭白發白鬚,氣色紅潤更勝壯年男子。

  「無忌,還不快讓人上茶。」老人笑瞇瞇地說。

  「免了!我不喝茶。你是誰?我以為歐陽無忌只請了我。」恭成人不客氣地說,感到一股混濁的黑氣朝他迎面而來。

  「這位是我義父。」歐陽無忌介紹道。

  「在下司農寺侍御劉明蝠。」劉明蝠笑容可掬地打量著恭成人及江君。

  江君微點下頭,借此掩飾眼中的痛恨,他恨不得一刀砍了劉明蝠。

  恭成人察覺出他的情緒,一手輕扶住他的背,無言地支撐著他。

  「傳聞恭莊主聘請了一位神醫當管事,可是眼前這位年輕人看來二十歲不到,神醫之名不覺得擔得太重?」劉明蝠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江君。

  「在下是江君。至於神醫之名是別人所傳,江君自認承受不起。」江君激動的心緒絲毫不曾表現在臉上,只是心口那股怒意,得花不少力氣才能平復下來。

  他感到恭成人的手輕輕地安撫著自己,身子於是放鬆了一些。

  「恭莊主與秦穆觀情同手足,自然知道我們滔天酒樓和青龍酒肆有商業上的競爭,為何會想與我們合作呢?」劉明蝠好奇的問道。

  「生意之事與兄弟情誼無關。」恭成人冷冷地說。他日後自然會把此次計劃都告訴秦穆觀。

  「在下聽說江大夫和秦穆觀的未婚妻朱媛媛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妹?」劉明蝠的話鋒一轉而刺向江君,一雙沒有表情的眼看得江君一陣發寒。「朱姑娘若有難,你定然不會置之不理吧。」劉明蝠拉過黑紗女子到身旁,「我這個義女差一點就嫁給秦莊主了,江大夫心裏能夠沒有芥蒂嗎?」

  恭成人臉上的神色微變,那女子的氣場好生熟悉。腦子靈光一現,他在心裏冷哼了聲。好啊!這劉明蝠恁是大膽!竟連那天派來刺殺他的刺客也敢公然帶出來展示。

  「媛媛有她的歸宿,我為恭莊主做事,全聽莊主的意見。」江君低調地回應。

  「江大夫現在是這樣說,誰知道日後……」劉明蝠嘿嘿低笑兩聲。

  「聽好了!我現在就把話挑明白說,省得你挑三揀四,疑神疑鬼。」恭成人反守為攻,直接對劉明蝠開火。「我來這裏和滔天幫談生意全是為了江君,他是我得意的左右手,我不想有任何事干擾他。」

  「歐陽幫主應該知道,我和貫石幫的沈拓野曾因為樊冷蝶姑娘而有一些過節。」江君介面道,「樊姑娘是我的紅粉知己,但是沈拓野卻強橫的搶走了她。所以我們這筆交易交給滔天幫,而非貫石幫,主要是想給沈拓野一個警惕,警惕他別仗勢欺人!」

  江君說得語氣淡然,雙拳卻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恨啊!為什麼自己還要坐在這裏由著劉明蝠逼問。

  「敢問恭莊主的意思呢?還是你全照著江大夫的意思做?」劉明蝠笑看著他們兩人坐姿間的親密。尋常男子怎會坐得如此接近,恭成人怕是與漢哀帝有同樣的斷袖之癖吧!

  「江君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恭成人斷然說道。「貫石幫該知道犯了我恭莊,對他們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此事對滔天幫而言,可真是大大的好事啊!能夠承接恭莊的生意,真可謂是莫大的榮幸啊!」劉明蝠拍掌大樂,笑容慈祥,眼中的精明卻騙不了明眼人。

  「滔天幫的幫主己經換人了嗎?歐陽幫主。我可不想接下來講了半天的正事,卻還不知道貴幫負責的人是誰。」恭成人刻意刁難道。

  歐陽無忌冷凝著臉,站在一邊,不言不語。

  「小兒年輕氣盛,最近犯了不少錯,所以幫裏的事情暫時改由我來決定。」劉明蝠抬頭看了劉宛柔一眼,嘆了口氣後道:「請恭莊主繼續說下去。」

  「近來正好有一趟西域商貨,可以先交給你們護送。合作愉快的話,以後這些路程便由你們來護鏢,省得我再去擔心風險,也不必再費力培訓鏢師。而你們若護鏢成功,自然也可在商場上打響名號,這不正是你們要的嗎?」恭成人擺出一副紆尊降貴的表情。

  「那麼,在下先代小兒,謝過恭莊主所給予的大好機會了。」劉明蝠起身做了個揖。「敢問恭莊主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們配合的呢?」

  「我們這回經手的東西價值連城,暹羅象牙、和闋白玉皆是最上等的貨物。因此滔天幫若想保這趟鏢,最好給我一些實質上的保證。免得到時你們的人捲了貨物逃走,那我們可就損失重大了。」恭成人冷笑道。

  「這一點恭莊主大可放心,我們滔天幫幫規甚嚴,無人敢違。」劉明蝠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柔兒,你說是嗎?」

  劉宛柔身子顫抖了下,不點頭也不搖頭。

  「口說無憑。」

  「敢問恭莊主要求的實質保證是什麼?」

  「每一回押鏢前,我要求滔天幫開給我同等於貨物價值的銀票以做為抵押。事成之後,我自然會將銀票奉還。」恭成人語氣傲慢地說。

  「恭莊主是在說笑吧!如此一來,路途上若是碰上什麼人力無法控制的天災人禍,我們豈不吃了大虧!恭莊主這生意穩賺不賠,風險全由我們來擔!」劉明蝠出言相譏道。

  「不願意的話,這筆生意就不要談了。」恭成人霍地站起身,轉向江君道:「我們走。」

  「我相信滔天幫和劉侍御都有心要和我們合作,對嗎?」江君故意拉住他,給劉明蝠留下一條路通向算計的絲網中。

  「是啊!我們可是很有誠意的。」劉明蝠也站起身,附和道。

  「你們好好考慮一下吧,莊主的意思原是以為每回保鏢成功,賺得的利潤就分給你們三成,這可是很高的價錢。那些西域商賈只同恭莊做生意,這種獨門生意的利潤之高,我想你們不會不知道。」江君誘之以利。

  「若是雙方合作,是否也表示恭莊主會在武林大會上支持小兒的滔天幫?」劉明蝠出聲詢問道。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那就看你們的誠意了,我們莊主向來幫自己人。」江君故意如此說道。

  「痛快!我立刻讓無忌寫下擔保的銀票。為了表現誠意,我尚有一事相告。」劉明蝠笑得詭異,雙眼直視著江君。

  「你還有什麼事?我們馬上要離開了。」恭成人不耐煩地說。

  「樊姑娘現下正在滔天幫做客,我想江大夫應該會很樂意見到她。」劉明蝠笑得陰險。

  江君心思一亂,連忙開口問:「冷蝶怎麼了?」

  「無忌幾天前在林子裏救回昏倒的樊姑娘,不過她的玉體現在已經無恙了。」劉明蝠看出江君的急切,揚手叫道:「來人啊!帶江大夫去見樊姑娘。」

  「請劉侍御派人將樊姑娘帶到這裏。」江君要求道。自己是萬萬不可能讓恭成人和這些人獨處的。

  「樊姑娘是你的紅粉知已,可不是恭莊主的紅粉知己。」劉明蝠故作姿態地對恭成人說:「我們還想和恭莊主把酒言歡呢!」

  「我不喝外人的東西,我和你們也無任何歡喜可言?」沒見到劉明蝠微變了臉色的恭成人,說話口氣仍是十分不客氣。「把空氣中那種香氣熄掉!」

  「恭莊主不喜歡這種香味嗎?」劉明蝠緊抿唇,示意劉宛柔熄了幾上的一根香燭。

  「這種味道是什麼意思,你心裏有數。」恭成人皺著眉,嘴角譏諷地揚起,「我們若再多坐一會兒,可能就要讓人抬出去了。」

  江君冒了一身冷汗,還好事先吃下瞭解藥,還好恭成人的嗅覺較尋常人敏銳。

  「恭莊主多疑了,那只是普通的香氣,你若聞不習慣我們這種劣香,但說無妨。」劉明蝠不願與恭成人正面衝突,乾笑地叫進一名婢女,「還不快帶恭莊主和江大夫去見樊姑娘。」

  一名姿容中等身著布衣的女子走到兩人面前,「請跟我來。」

  「看來姑娘也聞不習慣劉侍御的香氣。」江君才看了婢女一眼,便如此說道。「姑娘額頭直淌冷汗,雙唇指甲皆呈紫黑色,想來呼吸經常感到困難。下回再不舒服,就找大夫幫你在肺部的魚際穴放血。即可稍緩你呼吸的不適。」

  「謝……謝大夫。」婢女感激地直點著頭,目光卻恐懼地瞄了劉明蝠好幾眼。「請跟奴婢走,樊姑娘已經在房間等候兩位了。」

  「想不到江大夫功力如此驚人,視人之面容即可知人之疾。」劉明蝠皮笑肉不笑的說。

  「粗淺之毒罷了。」江君說完,冷淡地看了劉明蝠一眼,知道他已有所忌憚,不會再隨意亂對他們下毒。

  他扶著恭成人跟在婢女身後,走出側廳,拐了幾個彎後,走入了一間八角形的屋子。

  心急如焚的江君一看到樊冷蝶,立刻離開恭成人身邊,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你沒事吧?」

  「江君。」樊冷蝶臉色蒼白投身到他懷裏,緊緊地抱住他。「江君。」

  恭成人聽見兩人相擁的聲音,神情憤然地抽緊了下顎。

  「你的臉色好差,是中毒了嗎?」江君伸手就要替她把脈,樊冷蝶連忙把手縮到身後,他疑惑地問:「為什麼不讓我把脈?」

  「我才吃了些解毒劑,現在把脈不準。」樊冷蝶擠出一個笑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怎麼會落在他的手裏?」感覺到她一直在發抖,江君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肩上。

  「我以為你失蹤了,所以從沈拓野那裏逃了出來,沒想到卻在林子裏昏倒了。」樊冷蝶簡單地解釋著,手指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臂。「現在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你真的沒事嗎?」冷蝶一向獨立,不像媛媛一樣愛依偎著誰。江君關心地看著樊冷蝶艷若桃李的臉龐上泛著一種心神未定的驚嚇神情。

  樊冷蝶強顏歡笑地搖搖頭。怎麼能告訴江君,自己剛才被劉明蝠下了蠱呢?江君在這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啊!

  「劉明蝠以為我中了他所下的毒,沒想到尋常的毒藥奈何不了我。劉明蝠開口要我去刺殺沈拓野,以便換取解藥。」

  「你若真的沒中毒,為什麼不直接離開?」江君敏感地問道。

  「我身中沈拓野的‘事不過三’的毒,早晚都必須回到他身邊。劉明蝠送我回去,或者我自己返回沈拓野身邊不都一樣嗎?我現在留在這裏,正好可以多知道一些滔天幫的內部情況。」樊冷蝶笑得極為淒冷,哀莫大於心死啊!

  「可惡的沈拓野!」江君激動地將雙手緊握成拳。

  「沈拓野那邊,我自有打算。我知道他一定會懷疑我回去的動機,決定乾脆全盤托出,讓他知道劉明蝠的陰謀。」樊冷蝶的口氣頗為鎮定,倣若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一樣。

  江君從懷中拿出一顆藥丸遞給她,「把這顆回生丸吃了。

  「別浪費了,我又不是中了劉明蝠的銀雪之毒,吃這藥沒有用的。」樊冷蝶拍拍他緊張的臉頰,故作輕鬆地說:「看到你我就安心了。你就別擔心了,我自有打算的。你們盡快離開吧。」

  「滔天幫裏有很多人中毒嗎?」恭成人聽到遠處傳來的一陣哀鳴,突然開口問道。

  江君這才想起自己把他丟在門邊,任他枯站在一旁許久。急忙走到他身邊,想扶他坐下。

  恭成人卻不領情地推開他的手,冷哼了一聲。「別費心了。叫那個女人回答我的問題。」

  「你—一」樊冷蝶正想開口罵人,卻看到江君為難的表情,只得強壓下心中的不快,將知道的事情說出來。「除了歐陽無忌之外,大概所有人都中了毒。那個副幫主熊祥一聽到自己違令,嚇得臉色大變,這是很標準拿不到解藥的反應。」

  「有人來了。」恭成人說道。

  「江大夫,」方才帶他們進來的婢女,站在門外小心翼翼地說:「劉侍御大人說天色已晚,讓我請你們早些回府休息。」

  「我知道了,我們也正好要回府了。」江君沉穩地回話,有些訝異劉明蝠在滔天幫主控的權力。歐陽無忌看來不像個傀儡,然則這裏的大小事卻是全由劉明蝠在做主。

  「江大夫,請你早點回府。」婢女又說了一次,顯然十分懼怕自己沒有達成命令。

  「快走吧,」樊冷蝶給了他一個擁抱,打開了門。「小心啊!」

      ※    ※    ※    ※    ※    ※

  清晨時分,天空露出了些許青白色,窗外最後幾聲的夜蟲嘶鳴聲逐漸地沉默。

  一夜未曾入眠的江君,隨意披了件長衫,在床上坐起身。

  思索了一夜,依然無法明白像歐陽無忌那樣心冷而不貪求什麼的人,為什麼會願意留在滔天幫供劉明蝠驅使。歐陽無忌像是獨來獨往的劍客,天生是該孤獨一人浪跡天涯的,是不小心中了毒?還是劉明蝠控制了他的什麼人?

  而冷蝶被送到貫石幫了嗎?冷蝶的臉上心事重重,有著為情所困的煩惱。

  自己也有這樣的煩惱吧。遇見了恭成人之後,便識得了相思啃噬心頭肉的滋味。

  江君輕手輕腳地跨下床,一如以往地先走到恭成人的床邊,觀看著他的睡容。

  習慣了恭成人臉上的陰晴不定,他沉睡時的容顏反倒單純得一如嬰孩,即使他仍然習慣性地緊皺著眉頭。

  他替恭成人攏了下被子,把燭臺的燭芯挑高了一點,就怕他突然醒來時,天色未完全放亮,而室內又是昏暗一片。

  自己擔心他的方式,像個母親在關懷稚子一樣,這個念頭讓江君啞然失笑。恭成人大了自己近十歲啊!

  江君披了件外袍,踏出房間時,遠方的天空已出現了淡桔色的曙光。

  「江大夫,你的熱水準備好了,趁熱去洗吧。」一名僕人熱心地告訴他。莊主習慣早上睡眠,因此江大夫總會用早晨時間沐浴。

  「謝謝。」江君道了聲謝,走到浴間裏,落上了門栓,輕解開衣服。

  外袍、棉衣、以及裹在胸口上的一層白布全落了地。

  偌大的浴間裏,有一隻冒著蒸騰熱氣的木桶,有江君沉重的嘆息聲,及一副細瘦的女子身軀。

  將一團舒緩疲累的藥草丟入水桶後,江君便將身子浸到滾熱的水裏,未曾被陽光曬過的雪白肌膚泛上了一層紅暈。

  江君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胸部——她幾乎忘了自己是女兒身。她伸手解下頭上的包布巾,讓頭髮披散到肩頭。

  她沒有尋常女子的青絲,有的只是與多數男子一般長度的頭髮。她沒有冷蝶的艷麗、沒有蘭若的美麗、沒有媛媛的可人,她甚至沒有尋常女子該有的嬌柔姿態。

  這樣不男不女的自己算什麼!

  她聰明、她懂事、她擅長醫術、她精於理財。她嫻於分析事理,在不曾遇見恭成人前,她並不認為這樣的自己有什麼不好。

  江君突然坐低身子,把整個人全埋入水裏。至於那刺痛雙眼的液體是熱水或是其他東西,她已經不想知道。

  除了師父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她的性別。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冷蝶、蘭若,緩媛都不知道。師父要求她在各方面都要是個男人,連最親密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偽裝。媛媛三番兩次說要嫁給她,她也只能苦笑帶過。

  五歲父母雙亡,她流浪街頭乞討,因為怕遭到不必要的干擾,總是做男孩打扮,加上她的臉蛋又生得普通,陽光曝曬後粗糙的皮膚五官也缺乏小女孩的纖美,因此從沒有人將她當成女子過。

  她還記得當師父為她把脈,意外發現她是個女子時的那種訝異神情。

  「沒想到被稱為神醫的人,居然會是一個女子。」一個尖細的嗓音以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氣音自屋頂傳來。

  江君驚愕地臉色一變,還來不及拉過衣服蓋住自己的身子,屋頂上已落下了兩名人影。

  是歐陽無忌和臉上裹著黑紗的劉宛柔。

  從歐陽無忌的表情看不出他對江君是男是女這件事有何反應,他只是用一雙沒有喜怒哀樂的眼睛看著江君的臉,並沒有禮貌的轉開頭,亦沒有無禮的看向臉龐以外其他部分。

  江君直視著兩人,強作鎮定地說:「兩位若有要事商談,可否讓在下先穿上衣服?」

  他們是劉明蝠派來的嗎?

  「你是瘦了點,不過還是有些女人的曲線。你平常掩飾得還真好,這麼一大條布巾綁在胸口,不會覺得呼吸困難嗎?」劉宛柔倚在歐陽無忌身上問道。

  「別說話。」歐陽無忌的雙眼在看向劉宛柔時,眼中閃過了一絲光彩。

  「我偏要說。」劉宛柔嬌弱的聲音中有些蓄意的刁鑽。

  江君飛快地套上衣服,沒有時間裹上布條,只得攏緊外袍,遮住自己從未在外人面前洩漏出來的女性曲線。另一手悄悄伸至袍內,握住了口袋內的迷香。

  千計萬算也沒想到,竟讓這兩人識破了她的性別,這秘密原是要藏一輩子的啊!

  「兩位有何貴幹?」她強作鎮定地問道

  「醫治她。」歐陽無忌把偎在懷中的劉宛柔推到她面前。

  「這並不是我的義務吧?」江君注意到歐陽無忌眼中的焦急,原來他是為了劉宛柔才屈居於劉明蝠之下啊!

  她不會錯認歐陽無忌臉上的焦急,要一個沒有表情的人焦急,就像登天一樣的難。

  「你一眼就可看出他人中了何種毒,你可以救她。」歐陽無忌堅持地說。

  「昨晚那個姑娘去找大夫了嗎?」江君突然問道。

  「劉明蝠不會允許一個沒有中毒的人留在他身邊。你們一跨出滔天幫大門?她就被割斷了喉嚨。」劉宛柔閉上眼睛,呢喃似地低語著。

  江君心裏掠過一陣痛苦,自己的多事反倒害了人啊!

  「若我不救呢?」她試探地問道。他們兩人來找她,是對劉明蝠有了叛心嗎?

  「你不怕我把你是女兒身的事宣揚出去?」劉宛柔細聲道,身子的重心全放在歐陽無忌身上。

  「我是男是女又有何妨,頂多行走江湖時有些不便罷了。」江君搖頭一笑,「既非美貌女子,便不會引起太大討論。」

  劉宛柔幾乎要佩服起江君的勇氣了,好率性啊!「你不怕我們殺了你?」

  「兩位若是要殺我,早就動手了。至今仍未殺我的原因,不就是因為有求於我嗎?」江君思及此,不免一陣心寒。原來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歐陽無忌的監視之中,否則他們如何得知她清晨沐浴的習慣呢?

  「救她就是救你自己。」歐陽無忌緊抱著劉宛柔,以袖子擦去她嘔出的鮮血。

  「若我沒記錯,眼前這位女子正是劉明蝠的義女,你找我倒不如去求你那善用毒的義父。」

  歐陽無忌的眼中冒出火焰,「毒就是他下的,他若有心要解,便不會讓她落得如今這般生不如死的樣子了?」

  「你先把她抱起來,她看起來要昏倒了。」江君看見劉宛柔的身子不住地打顫,開口建議道。

  她伸手握住劉宛柔的脈門,臉色隨即大變。她抬起頭看向歐陽無忌,卻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哀傷。

  劉宛柔沒有多少日子了!

  「中毒多久了?」

  「一年、兩年、五年,還是十年……」劉宛柔邊說邊嘔出血。

  難怪!毒都進入五臟六腑了。江君並不想多安慰他們,只是從外袍口袋裏拿出隨身的軟皮革布包,取出針灸用的銀針。「把面紗拿下,我要看你的氣色。」

  「不拿面紗。」劉宛柔輕晃了下頭。

  「死了別怪我!」江君命令地說。

  「我早該死了……我該償命的……害死了那麼多人……」劉宛柔氣若遊絲,頭一偏就昏眩了過去。

  歐陽無忌二話不說,拿刀劃開自己手腕,讓鮮血滴入劉宛柔的口中。

  片刻後,劉宛柔幽幽地張開眼,目光深情的看著他,「下輩子不許給你還債都不成了。」

  江君感到自己的心被撼動了。以人血為藥,其效如何,她不敢斷言。但歐陽無忌待劉宛柔的心,確實讓人動容。

  「把面紗拿掉吧,我看過太多的傷殘,就算你被割了鼻子,我還是會治療你的。」她口氣輕柔地說道。

  歐陽無忌拿下劉宛柔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娟美的臉孔,而當她抬頭時,江君看見了一雙如蜜臘般的黃玉雙瞳。

  「你的眼睛很美。你是外域人士嗎?」江君邊說邊看著她臉色青白、眼球不停顫動著,但呼吐出氣息卻又灼熱無比,心中於是有了治療的底。

  「天生如此,所以被人認為不祥而遭丟棄,被劉明蝠撿到。」

  江君聞言心中一慟,同樣是被撿到卻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她嘆了口氣,拿起一根銀針就往劉宛柔頭頂的百會穴刺去,歐陽無忌伸手阻止了她的舉動。

  「你想做什麼?」歐陽無忌臉色大變。

  「你以為我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嗎?」她抽回自己的手,「她的病因是外冷內熱,必須讓體內的熱散出於體外,整個經絡才能得到平衡。」

  她手中銀針刺向百會、腦戶等穴門,試著排出劉宛柔體內的毒火。

  劉宛柔用力咬著雙唇,在頭部一陣痙攣的抽搐下,整人縮進歐陽無忌的懷裏,低呼一聲便昏了過去。

  「別緊張,正常的血氣正行過她的靈臺、至陽之穴,她中毒已久,自然會痛苦。」江君連忙解釋道。

  歐陽無忌沉默不語,只是將懷中人摟緊了些。

  「為什麼不殺了劉明蝠?」江君抬頭問道。

  「殺了他,她就沒救了。沒有誰的命足以抵過她。」他簡單地回答。

  「她中了什麼毒?」

  「不知道。只知道她體內的毒在月圓之日便會發作,若不吃解藥即會大量吐血。」

  「可是今天並不是月圓之日。」江君不解地說。

  「她前些日子,多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這個月的解藥只得了半顆。」歐陽無忌輕撫著劉宛柔的發,恨不得自己能代她承受這些痛苦。

  江君取出長釘,拿起黑石在紙上寫了一帖藥方。「這藥一日喝四次。待她體內的敗血清出一部分後,我再替她做其他治療。」

  「她有救嗎?」歐陽無忌屏氣問道。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她並不願給他太大的希望。

  「開門!」恭成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江君,誰在裏頭?」

  江君臉色大變,直覺地攏緊衣襟,片刻之間竟發不出聲音來。

  「我會再來找你的,我欠你一次人情。」歐陽無忌抱起昏迷的劉宛柔躍上屋頂。

  「我要你開門!聽到了沒!」恭成人的聲音帶著怒氣,手掌不斷地在門上用力地撞擊著。

  「我在沐浴。」江君連忙拿起白色布巾,鬆開衣衫打算纏上胸口。

  「開門!我說最後一次,否則我會把門轟開!」恭成人嘶吼道。

  江君急忙回頭,驚嚇地發現門扉已被他撞裂了一條縫。她丟下白色布巾,雙手緊拉住衣襟。

  她才拉開門,就見到一陣黑色陰風正在恭成人的腳下盤旋。

  「別使用你會後悔的能力。」她快速地握住他的手心,溫暖著他冰涼的體溫。

  黑色陰風在空氣中逐漸消散。

  「那就別讓我有用它的理由。」恭成人摟著她走進浴間。

  「你怎麼醒來了?不是才剛睡著嗎?」她心虛地問道,雙手緊拉著領口。

  「我夢到你出事了。」簡單的兩句話代表了無窮的關心。「剛才誰在裏頭?空氣中有血腥味,而且我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歐陽無忌和劉宛柔剛才來過。」江君誠實地說,有些事並不需要瞞他。

  「歐陽無忌!他來做什麼?他對你做了什麼?你正在沐浴不是嗎?他看到你了嗎?」緊張及妒火燒上恭成人眉睫。

  如果他會喜歡江君,那歐陽無忌當然也有可能。

  「放心吧,他沒興趣對我做什麼,他是帶劉宛柔來讓我治療的。」若不是此時情況特別,她倒真想告訴恭成人,只有些目不能視的呆子,才會對她這種平凡容顏動了心。

  恭成人伸手捉住她,觸摸到她顯然是匆忙覆上的凌亂衣衫。「你治療他們了嗎?」

  「當然。歐陽無忌有求於我,自然有助於我的復仇。況且,當時的情況也由不得我拒絕。」江君想推開他,卻不敢冒險做出讓自己洩漏性別的舉動,只得緊摟著雙臂,動也不動地任他抱著。

  「你的身上有藥草的味道。」恭成人甫睡醒而粗啞的聲音拂過江君的下顎,他的大掌撫過她帶著水氣的臉頰。

  「你先出去好嗎?我可不想著了涼。」江君故意打了個冷顫,身子卻依然繃得極緊。

  「你在緊張什麼?」他的手撩開她的長髮,吮乾她頸側那寸沾著水氣的肌膚。

  「我就是緊張你會做出這種悖離倫常的行為,我無法接受啊!」江君想拉開他的大掌,卻又不敢鬆開自己的衣領。

  狼狽的她只得一手捉住衣領,以一手抵抗他的侵犯,而這並不十分劇烈的抵抗卻引來了恭成人的誤解。

  「你言下之意是說,若我們性別不同,你就會接受我是嗎。說啊!」他輕易地捉住她抵抗的右手,激動的俊容直逼到她面前。

  「不是……不是……」江君咬住唇,只求恭成人的身子不要再貼近她了。

  「說謊。」恭成人的唇精確地碰觸到她顫抖的雙唇。「我聽到你心跳的聲音。」

  江君不肯開口,不敢亂動,怕唇會碰到他,更怕身子碰到他,好讓人為難的處境啊!

  「放心吧,別人也會接受的,因為我是恭成人。」他語氣篤定地說,唇瓣用力地挑開她的唇,吻去那一聲驚呼,探索著他渴望已久的芬芳。

  慌亂之間,江君的手掌平貼在他的胸前,想阻止他的接近。然而這個動作卻引發了恭成人的誤會,他的吻更加纏綿,狂熱地在兩人身上燃起了一把火焰。

  「你……可惡!」江君在他終於放開她後,抿著紅潤的雙唇,用力地推開他,匆忙地衝出浴間。

  恭成人揚起了一抹笑容,心滿意足地走出門口。

  只要確定江君也對他動心,他不認為有什麼事能夠阻擋他們兩人!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49:09
第八章

  武林大會首日。

  恭成人扶著一名小廝的手臂,走出議事帳篷。這次的武林盟主之爭,唯一可以稱為對手的,就是沈拓野和歐陽無忌了。

  而他要毀滅劉明蝠的局也已部署完成,事情已經沒什麼好擔心了,劉明蝠的失敗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恭成人在心中暗忖。

  恭莊已讓滔天幫護送了一批貨物正準備入關,滔天幫也依約簽下了大筆的押鏢金。不過,他向官法昭借調的那一批大內高手,已經在今日奉命前往劫取那批貨物。滔天幫的菁英盡在武林大會上,誰有心思去管那批貨物。所以,他方才在義事帳篷內大膽地宣佈恭莊將與貫石幫合作的消息,諒劉明蝠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趕到西北邊塞阻止貨物被劫的命運。劉明蝠的垮敗,是指日可待了。恭成人的薄唇邊掛三抹得逞的笑意。不過,他的好心情在走回恭莊的帳篷邊時,頓時消失無蹤。

  一股嘔吐的酸腐味飄散在空氣之中。「這是怎麼回事?」恭成人皺眉問道。前幾日清晨受風寒的結果,讓他至今仍有些身體不適。聞到這種惡臭的氣息,胸口也不免有些隱隱地作嘔。「今天一早,許多人用早膳之後,就口吐白沫,眼窩也泛著青色,這些人全中毒了。」王明德站在另外搭起的小帳蓬門口對著恭成人說道。

  「江君呢?」江君方才和樊冷蝶先行離開議事帳篷後,就不知去向了。「江大夫現在忙得不得了,有些中毒的人叫來了外頭大夫,結果都不濟事。可是江大夫一針下去。一帖草藥服下,睡上一覺就沒事了。」王明德佩服道。小帳篷內傳來陣陣哀號聲,恭成人推開隨身小廝,心裏直覺得不對勁。昨晚江君和樊冷蝶,古蘭若那兩個女人嘀咕了整晚,他們討論的事和這些中毒的人有關嗎?

  恭成人用手帕捂住口鼻,甩開王明德欲阻止的手,逕自走入帳篷裏。

  「江大夫,莊主來了。」王明德大聲道。

  江君聞聲一抬頭,正好看見恭成人緊閉著眼,站在帳篷門口。

  「你怎麼來了?」她急忙跨過人群,朝他走去。

  「我不能來嗎?這一區是恭莊的區域。」恭成人因為帳內不流通的混濁空氣而擰起了眉。

  「你的風寒還未完全好,快回去休息。」她扶著他的手臂向外走去。

  「我有事要問你。」恭成人低下頭,刻意在她耳邊低語。近來總想緊擁江君入懷。

  「我正在忙。」江君咬著下唇回道,清淡的五官有著不勝苦惱之色。恭成人變得愈來愈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了。

  「你凡事都應該以我為優先。」恭成人拉起她的手,直接走回自己的帳篷。

  江君連忙甩開他的手,低聲咕噥了句:「有事也不用急成這樣啊!」

  這人是在挑戰世俗的目光嗎?

  「這是什麼味道?」率先走入帳篷內的恭成人聞到一股草薰味。

  「怕你會聞到外頭嘔吐的味道,所以我讓明德兄在帳篷裏燒了些艾草。」江君跟著他走到榻邊,從懷裏掏出一顆藥丸,「先把這顆冷香丸眼下。」

  「這是什麼?」他張開口毫不防備地吃下她手中的藥丸。

  「是毒藥。」她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這樣一個信任她的人。

  平素的恭成人有多不信任人,她最清楚不過了。

  「這是冷香九,是我特別為蘭若煉製的,她身子向來虛弱。你近來氣息也虛了些,頗適合吃……你——」

  江君一見他厭惡地皺起眉,顯然打算吐出嘴裏的東西時,她立刻上前掩住他的口,不料卻被恭成人抓個正著,整個人被拖到他的胸前。

  「我該讓你吃毒藥的。」她沒好氣地想推開他。

  「那麼你得與我同歸於盡了。」恭成人一低頭,舌尖輕拂過她的唇。

  江君倒抽一口氣,怕帳篷外有人。不敢開口大叫,只是側開頭快速地說:「外頭有人,你不能這樣。」

  「我能,而且我會一直做。」恭成人挑戰的唇舌轉為溫柔地霸佔江君的唇舌,纏綿的深吻硬是將她的抵抗全化成了不由自主的嚶嚀。

  「夠了!」門外病患的哀號聲拉回了江君的理智,她氣喘不已地推開恭成人,氣憤地瞪著他若無其事地靠在榻上休息著,全然一派自在的神情。

  近來恭成人的心情好得出奇,好到偶爾會在臉上掛著笑容,嚇壞一大群的僕傭。可惡的是,他總會挑像現在這種她不得反抗出聲的時候偷襲她的唇。

  「如果這就是你要說的事,那麼我要離開了,我還有得忙。」她又氣又惱地站起身。

  「有沒有我們的人中毒?」

  「沒有,我們向來只喝自己帶來的水。如果有,我也會先醫治自己人。」江君以為他擔心的便是這事,轉身就要離開。「放心吧,大家都沒事。」

  「中毒的都是哪些人?」恭成人追問道。

  她說了一些幫派的名字,此時只想盡快把這些人安頓好。

  「毒是誰下的?」恭成人神情嚴肅地問,感到江君的身子一僵。

  「我怎麼會知道?」她心虛地低語道。

  「在我面前,你不許有秘密。我厭惡被欺騙。」恭成人盤坐在榻上,等待江君說出真相。

  江君沉默了。秘密與欺騙,正是她在對他做的事——她絕對不可能任自己的身分洩漏。男子平凡,可以有才。女子平凡無貌,幾乎被當成一種罪過。世間何其不公平!

  「為什麼不說話?毒是你下的,沒錯吧?」恭成人的手搭上她的肩,感覺到那瘦弱的身子顫抖了下。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好管閒事的人。」江君並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你會這麼好心去醫治那些人,你向來偏好醫治善良的人,而那些人半數殺業極重。」恭成人篤定地說。

  江君抿著笑了,他太懂她了!。

  「毒確實是我讓冷蝶下的,為的是讓滔天幫中毒的人來找我解毒。這樣一來,我好把脈以試出他們體內的毒性,我需要那些中了劉明蝠毒的人來研究解毒的方法。否則就算毀了滔天幫,總還有些無辜的人會受到劉明蝠的苦。」

  「你早說不就成了。」恭成人握住她的手腕,話氣認真地說:「不許你有任何事瞞著我!」

  「你如此霸道,你將來的妻子可有的痛苦了。」這句話脫口而出時,江君的心狠狠地擰疼著。

  「你會因為我有妻子而痛苦嗎?」恭成人的手撫上她的臉頰。

  「我有什麼資格痛苦?」

  「如果我給你痛苦的資格呢?」他低聲地說。

  江君震驚地凝視著他的臉龐,眼中淨是斷腸的柔情。既然和他沒有將來,頗不該留給他任何的希望。

  「我希望你的妻子能和我妻子結為好友。」她強逼自己開口說出這一句話。

  「閉嘴!」恭成人不悅地握緊她的手臂。江君會有妻子的這個念頭,令他無法忍受。

  「我們的主僕關係令人稱羨,我們的妻子也應該會結為至交。」江君深情地凝望著他,寧願他一輩子也看不到她啊!

  「如果只是主僕關係,你不必那樣看我,我可以感受到你眼中的熱度。」恭成人的手扣上她的腰,胸口緊貼上她柔軟的身子。

  「我……沒有。請你自重。」她倒抽了一口氣,看著恭成人臉上那抹霸道的笑容。

  「不可能沒有!」他的手撫上她的背脊,感到她紊亂的心跳。「要我自重,就別用令人發熱的目光看人。告訴我,為什麼不安?」

  恭成人的聲音誘哄地鑽入江君的耳朵,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我的目光只為我命中註定的人而灼熱。」江君努力地解釋,盡量把持自己別沉醉在他懷裏。「至於我的不安,只是因為中毒的人超過我的預期。」

  「你的目光是為誰灼熱?為朱媛媛、樊冷蝶,還是古蘭若?」恭成人皺起了眉。

  「那不關你的事。」

  「若當真不關我的事,我就該拒絕秦穆觀讓朱媛媛來荷園小住的主意。」他威脅她說道。

  「媛媛不是沒事了嗎?」江君直覺扯住他的手,想問清楚事情的真相。

  前些日子收到媛媛遭人暗殺,因而中毒的消息,但當她才上路的第二天,就又收到了師父要她放心待在益州的消息。媛媛被暗殺,八成是為了秦穆觀堅持要娶她有關。劉明蝠不是容易放棄的人。何況媛媛明目張膽地為青龍酒肆掌廚,擺明瞭要搶滔天酒樓的生意。

  「信裏怎麼說?」師父也跟著到益州了嗎?

  「秦穆觀怕朱媛媛再遭人暗算,因此想先把她送到我這裏來。」

  「媛媛什麼時候到?」此時的她完全忘了自己還陷在恭成人的懷裏。

  「你忘了外面的病人嗎?」恭成人惡意省略朱媛媛會在今天到達荷園的消息——他不許江君太關心別人。

  「媛媛和他們不同。」江君理所當然地說。

  「是嗎?男女之間的不同。就因為她是女的,所以你選擇了她!」他冷著臉,氣惱江君的情感沒有自己的深厚強烈。

  「那樣的感情很正常,不是嗎?」江君知道他誤會了,卻也不想多做解釋。也許該讓媛媛配合自己演一出戲好讓他死心吧。

  「你就不能有一天順我的心嗎?」恭成人伸手推開她,咆哮著拂袖而去。

  江君還來不及多想,便聽到恭成人的怒吼聲——

  「把這些莫名其妙的人都趕出去!」

  她急忙衝到外頭去拯救她的病患們。

      ※    ※    ※    ※    ※    ※

  江君推開荷園的門,累得連腰桿都打不直了,然而心情的沉重卻比身體的疲倦更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正在替那些中毒的人療毒時,冷蝶卻因為被人從帳篷裏搜到五毒散而被關入牢中。

  她長嘆了一口氣,一雙小手突地自身後捂住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軟軟的聲音咯咯笑著。

  「媛媛!」江君驚喜地回過頭,一身嫩黃衣裳的朱媛媛正嬌俏地朝她甜笑著。

  「你總算回來了。」朱媛媛親熱地抱著她的手臂。

  「你瘦了好多。」她一臉關心地說。

  「你見過中毒的人胖鼓鼓的嗎?」朱媛媛可愛地指指自己略顯消瘦的臉頰。

  「毒都清除了嗎?」江君關心地問。

  「沒事了,有師父在啊!師父帶來回生丸救了我一條命。」朱媛媛吐吐舌尖,「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沒事就好。師父沒和你一塊來嗎?」

  「有啊,可是一到益州就不見人影了。」朱媛媛邊說邊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秦穆觀怎麼沒和你一起來?」江君柔聲問道。

  「我不知道.他可能知道我是假媛媛,所以不要我了。」朱媛媛眼眶一紅,頭也低了下去。

  一個計劃在江君腦中逐漸成形,她連忙停下腳步,雙手置於朱媛媛的肩上,「媛媛,我有事要你幫忙。」

  「什麼忙?」朱媛媛揉了揉眼睛,抬頭問道。

  「在你和秦穆觀成親前,先和我訂親。」

  「為什麼?」朱媛媛的大眼圓睜著,傻傻地看著她,「難道你突然開始喜歡我了嗎?我以前要嫁你,你都不要!」

  江君為難地皺了下眉,要如何跟單純的媛媛解釋原因呢?兩個‘男’人的愛戀會讓人大驚失色的。

  「我說的是假訂親,而不是真訂親。」她輕咳了兩聲,看到朱媛媛點了點頭後,才繼續往下說,「恭莊有一名長老之女對我有意,若是明白拒絕她,不免傷了和氣,大夥總是要天天見面的,你懂嗎?」

  「懂。」朱媛媛很乖巧地點頭,「然後呢?」

  「然後……」江君又咳了兩聲,才開口道:「然後我認為若是告訴他們我早已有個青梅竹馬的紅粉知己,也打算娶她為妻,這樣比較不會傷人,也比較不會讓恭成人認為我瞧不起恭莊的人。」

  「我是你的紅粉知己啊!」朱媛媛露出兩個酒窩。

  江君摸摸她的頭,開心地笑出聲來。媛媛的喜怒哀樂總是這麼自然。難過就哭、開心就笑,多好啊!

  「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願意啊?」說了三個字後,朱媛媛的小臉.又皺成一團。「反正秦大哥不要我了,你乾脆真的把我娶回去好了。」

  「不用了!只是作場戲而已。」這下子換江君皺眉頭了。

  若真娶了媛媛,一樣驚世駭俗!

  她只是希望恭成人徹底死了心。依她對恭成人的瞭解,他在確定了她與媛緩的婚事之後,不會願意與一個讓他傷心的人朝夕相對。

  她相信恭成人會回到恭莊繼續他的生活,而她則會回到出雲谷伴青山綠水一生。

  「那你什麼時候要告訴那個恭成人,我可不敢說……他好兇。」朱媛媛吐吐舌頭,她剛才和恭成人獨處了一會兒,有些怕怕的。

  「我會說的,你放心吧。」江君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先不用急著告訴師父,她現在有那麼多事要擔心。」

  「我知道。那我是不是要乖乖黏在你旁邊,當你的未婚妻?」朱媛媛把一切當成了遊戲。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江君嘆了口氣,她何時才能做回自己呢?

  「你帶我參觀一下這裏,好不好?」朱媛媛道。

  「想不到你的女人緣如此好。」恭成人突然從房間走出來,淡藍色的衣料在月光下泛著讓人心寒的青光。

  朱媛媛拍著胸脯,嚇了好大一跳,連忙縮到江君的身後。

  「你還沒休息?」江君握著她的手,讓她別害怕。

  「兩位踏著夜色談情說愛,我何必一人在房裏獨享空虛。」他的話冷,俊美無比的臉更似覆上了寒霜。

  「明德兄沒在房裏陪你嗎?」江君有些心慌。

  「該陪我的人是他嗎?」恭成人朝兩人跨近了一步。

  朱媛媛悄悄地探頭出來看了身前人一眼,江君為什麼要直盯著恭成人看啊?

  「能否請朱姑娘描述一下江君的長相,讓我也見識一下江君的魅力何在。」恭成人嘲諷地抿起嘴角,擺明瞭不想輕易放過江君。

  「江君就是江君啊!」朱媛媛側著臉,很認真地打量起江君。「他沒有特別漂亮,可是很好看。」她點點頭,很滿意自己的話。

  「我平凡得可以,毋需多談。」江君試圖想把話題轉開。

  「說自己平凡的人最不平凡。否則古蘭若、樊冷蝶以及朱姑娘,怎麼個個都對你情深意重。」恭成人絲毫未覺自己的口氣酸意十足。

  「冷蝶姐姐她們呢?我好久沒見到她們了。」經恭成人提醒,朱媛媛仰頭對江君問道。

  江君看著她的酒窩,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樊冷蝶因為涉嫌下毒而被沈拓野關入牢中。」恭成人殘忍地說。

  「騙人。」朱媛媛不相信的嚷道。

  「他沒說錯。」江君閉上眼,身子搖晃了下。今天治療了一整天,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那怎麼辦?」朱媛媛紅著眼眶,無頭蒼蠅似地繞著江君轉。

  「江君已經夠煩了,你不要再煩他了!」恭成人敏感地察覺出江君的不適,出聲斥喝朱媛媛。

  「對不起。」朱媛媛委屈地咬著唇,躲到江君身後。恭成人好可怕喔!

  「你沒事吧。」恭成人的手扶上江君的肩。

  「別罵媛媛。」江君推開他的手,向後一退伸手環住了朱媛媛的肩。

  「我為何要罵她?還不是為了你。」恭成人向前跨了一步,臉上的表情足以凍餒霜雪。

  「你不必為了我而罵她,我不需要你的多事。」江君強迫自己看著他臉上的痛苦,「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恭成人必須對她死心!而她……她從來就不敢對恭成人動心啊!她在心裏狂喊著。

  江君深吸了一口氣,拉起朱媛媛的手,裝出喜悅的聲調說:「你聽好了,我已經和媛媛訂親了,等待一切計劃完成後——」

  「你說什麼?!」恭成人一把扯過她,不客氣地揮開朱媛媛的手,他臉上狂暴的表情讓朱媛媛嚇得不敢出聲說話。

  「我說……我和媛媛訂親了。」江君掐住大腿,不許自己因為他的痛苦而心軟。她沒有勇氣用男兒身和他相愛!更沒有勇氣恢復女兒身,讓他得知自己的平凡啊!

  「秦穆觀和朱媛媛不是已經訂親了嗎?」心裏的怒火燃燒至眉睫,恭成人青筋暴露的手掌緊捏住她的下顎。

  「媛媛現在在我身邊,意思很清楚了,不是嗎?」江君忍著疼痛道。淚水已在心中奔流成河,她卻無法摟著他痛哭一場。

  「你騙人!」恭成人憤怒地拎起她的衣領,灼熱的氣息吐在她的臉上。「那是不可能的事!」

  「天下事沒有什麼不可能,男人都可能互相吸引了。更何況,我和媛媛相識已久,對她心生喜愛也是人之常情。」江君閉上眼睛,不敢再面對他臉上的痛苦。傷他,比傷她自己還要讓她無法忍受啊!

  「不可能!」恭成人瘋狂地叫囂著,他的大掌用力地擠壓著江君的頭顱兩側,像是想逼出她腦中的真正想法似的。

  江君咬著舌尖,不許自己叫出聲來。是她欠他的!

  恭成人箝制的大掌沒有任何放鬆的跡象,而江君的臉孔則痛漲成一片殷紅。

  「你放手!你要害死江君了!」一旁的朱媛媛見狀,顧不得害怕,衝上前扯開恭成人的手。

  「滾開!」恭成人暴戾地推開她。

  「我不要!你敢欺負江君,我就和你拼命!」朱媛媛的小手徒勞無功地捶打著他的手臂。

  「媛媛……他不會傷害我的……」江君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地說。

  「他會!」朱媛媛堅持道,害怕地看了暴怒的恭成人一眼。

  「他不會的……我知道他不會的。」江君舉起手,輕輕地撫上恭成人扭曲的面容。

  「滾!」恭成人的臉頰抽搐了下,甩開江君的手,狠狠地把懷裏這個瘦弱的身子推了出去。「全滾開!沒有你們這些人!我一個人也死不了!

  他憤怒地吼完,頎長的身影緩緩地轉身遠去。

  「江君……你很痛嗎?」朱媛媛小心地扶住她的手臂,踮起腳尖看著他的傷勢。

  「不痛。」江君硬咽地說,雙眼無法從恭成人落寞的背影上挪開。

  「不痛?那你為什麼哭?」朱媛媛不解地看著她眼中的淚水。

      ※    ※    ※    ※    ※    ※

  恭成人還在生氣吧,他已經好多天沒給過任何人好臉色了。

  江君緊蹩著雙眉,披衣自床上坐起,看著窗外的幾顆星子。

  她現在應該感到高興,歐陽無忌在角逐盟主賽事中落敗了,滔天幫也解散了,劉明蝠背後的最大支撐點已被瓦解了。

  可是她不快樂,因為恭成人不快樂!

  江君輕吐出一口氣,總覺得心裏空空蕩蕩的找不到一個定點,想不到恭成人竟能如此嚴重地牽動她的情緒啊!

  叩叩!

  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江君連忙起身朝門口走去。可別驚醒了恭成人。

  只是,她一走出屏風,就見到恭成人斜躺在榻上,神情之間沒有任何曾經入睡的痕跡。

  「去開門吧,應該就是那件事了。」他語氣淡漠地說,臉上平平板板地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江君依言打開門,看見神色驚惶的王明德。一路奔跑來報告消息的他在冷天裏熱出了一身汗。

  「江大夫,事情不好了。」王明德皺著眉。不安地在屋內看了一眼。

  「發生什麼事了?」

  「這次剛入關的那批貨物在兩天前被劫了!」王明德氣急敗壞地說。

  「很好,你可以去休息了。事情明天再處理吧。」恭成人的聲音從屋裏傳出,聽得王明德一愣。

  莊主說很好?那麼昂貴的貨物被劫了,好在哪裏?

  王明德不明所以地看著江君,希望能得到一個解釋,沒想到卻在江君的臉上看到一個釋然的微笑。

  「你快回去休息吧。」她催促道。

  「可是……那批貨物……」他們都瘋了嗎?還是全睡迷糊了?王明德很認真地看著她,卻只能看出她挺‘開心’。

  「明天再處理這件事,莊主都不緊張了,你何必緊張呢?」江君輕聲說道,轉身關上了門,重新回到溫暖的室內。

  「噢。」王明德摸摸頭,被他們的舉動弄得糊塗了起來。真怪!

  江君抬頭看見已坐起身的恭成人,不自覺地朝他走了過去。

  「貨物在武林大會開始的第一天就遇劫了,從西北那邊傳消息過來,需要幾天的時間。劉明蝠大概作夢都沒想到,一連串的悲劇會在同時間內發生。」恭成人平靜地敘述著,不激動也不憤怒,面無表情的他就像個玉石雕刻出來的完美人物。「恭喜你了,你這部分的復仇計劃已經完成了。」

  「謝謝你。」她努力地在唇邊擠出一抹微笑。真傻!老是忘了他看不見啊!

  「沒想到一切會進行得這麼順利,我原以為會更難一些的,我們花了這麼多時間……」她慌亂地想訴說自己的心情,卻在得不到他的任何反應後,頹然地垂下了雙肩。

  再度聽到江君低嘆了一聲,恭成人發覺自己的心揪成一團。不去理會江君,受折磨的人卻是他自己!

  「對不起,吵到你了。」在他的沉默之間,她喃喃自語地轉過身,朝自己的床走去。

  「為什麼睡不著?太高興了嗎?你可以娶妻衣錦還鄉,告慰你親人在天之靈了。志得意滿啊!江大夫。」恭成人語帶諷刺地說。他聽到了江君輾轉反側的聲音。

  「我……我只是有些不能置信罷了。」江君猛然回過身,卻無法從恭成人的臉上看出任何一絲的情感,她只得乾笑一聲,「你早點休息吧。」

  「過來陪我說話。」他突地這麼說。一個人在脆弱之時,往往是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江君順從地走到他身邊,靜靜地坐下。她不想一個人。

  「你不開心。」他語氣肯定的說。江君正處於心慌意亂之中,否則他不會在這麼深的夜裏還敢坐在他身邊。

  「是的。」她扭絞著手指,直勾勾地看著他。

  「那就靠著我休息。」恭成人拉著她枕在他肩上,聽到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果然,江君沒有反抗。

  「我不能靠什麼人,我只能靠自己。」江君虛弱地說,卻沒有拒絕他。冷蝶有沈拓野,蘭若有官法昭,媛媛有秦穆觀,而她……什麼都沒有。

  「難道我還不足以讓你信任?」恭成人低沉地問道。

  「我信任你的。」她閉上眼睛,覺得一顆惶惑的心正逐漸安寧。

  江君感到眼眶正在發熱,她的手被他緊握著,她的身子被他擁著……她感到自己被深深呵護著!

  「以後有什麼打算?」

  「等劉明蝠的產業垮了,走投無路時,師父會在出雲谷手刃他,以祭告那些亡魂的在天之靈。」江君側過頭,輕聲呢喃道:「我該怎麼報答你?」

  「用我希望的方式報答我。」恭成人的手環上她的腰。

  「我只能用我可以做到的方式報答你。」她睜開雙眼,伸手撫摸著他的眼。「讓我治療你的眼睛吧。」

  「治好了我的眼睛,你就打算離開?」恭成人強忍著怒氣,緊握住她的手。

  「也許我治好了你,你就不會需要我了。」這樣的一個翩翩美男子,一旦看得見啊!江君深情地凝視著他。

  「不會有那種時候。’」他話氣篤定地說。

  「我真希望自己像你,對任何事都能如此果決。」

  「有我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的手拍撫嬰孩似地,輕摸過江君的背。

  「那就讓我醫治你的眼。」醫好了,我就了無負擔了。江君在心中狂喊著。

  房裏爐火燒得正旺,恭成人卻感到懷中的人顫抖了一下,他緊緊地擁抱著這柔軟的身子,雙唇狂野地吻過她的臉。

  「別這樣。」江君伸手捂住他的唇,就怕他的唇又亂了她的心神。「答應我的要求,好嗎?」她輕聲細語地要求道。

  恭成人嘆了口氣,親吻了下她的掌心,「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我們……休息吧。」江君羞怯地閉上眼,身子縮在他的懷裏。

  就當這樣的夜晚是今生唯一的一場美夢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49:42
第九章

  真是神奇!朱媛媛躲在門邊對著屋內的景象驚異不已。

  恭成人才舉起手往旁邊摸索了下,江君就把衣服遞了過去。恭成人手才向前一動,江君就知道他要的是毛筆。

  哇!看不見還能寫字哩。她在心裏發出一聲讚嘆。

  「幾天前交代你的那件事辦好了嗎?」恭成人開口向榻下之人問道。

  「什麼事?」王明德的表情有些疑惑。這幾天莊主至少交代了十件事。

  「我想莊主說的是西北拓點的事。」江君在恭成人不耐煩之前,介面道。

  王明德恍然大悟地開始說明。

  莊主與江君兩人的默契極佳!一群長老把這情形看在眼裏,只怨江君為什麼不是個女子,否則這兩人豈不是一對天生佳偶。

  「好了,全下去吧。」恭成人一揮手,揉了揉自己的頸子,突然警覺地問:「誰躲在門口?」

  「是我啦!」朱媛媛衝進議事廳,直接扯住江君的手臂。「江君,吃飯了。」

  她已經在荷園住了一個月,喜好廚藝的她每天變換新菜色,而江君則試著醫好恭成人的眼睛。

  「別吵,我們還有些事要處理。」江君拍拍她的頭,完全不在意朱媛媛膩在她的身上。

  朱媛媛打量著恭成人,這兩人應該算好朋友吧。可是看起來又不像好朋友,反正氣氛就是怪怪的。前一陣子,恭成人整天板著一張臉,連話都不肯跟江君多說上半句,但是這幾天他又開始對江君很好。她不解地皺皺鼻子。

  「許家莊的事情,你覺得該怎麼處理?」恭成人問道,並不樂見有人打擾這樣的靜謐。

  「我認為應該把許家莊惡意囤貨且不付貸款的事傳到全國的商行,並擺明姿態的說,凡是與許家莊做買賣的商家,就別想做恭莊的生意。」江君看到他的茶喝完,側身又為他倒了一杯,順著看了下暖爐的火是否夠暖。「今天就談到這裏吧,你該休息了。」

  「你不用那麼急著去吃飯。」恭成人神情頗為不悅。

  「我也煮了你的份啊!」朱媛媛說道。看到恭成人又板起了臉,她朝江君吐吐小舌,恭成人真是喜怒無常!

  「媛媛,你先去把飯菜佈好。我替莊主看完眼睛後,馬上就過去吃飯。」

  朱媛媛聽話的點頭,待她離開後,江君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帳本。

  「我幫你看眼睛吧。」這是第十幾次替他著眼睛了,然而每次這麼靠近他,她仍有些心慌。

  兩人之間,經過那一夜,是避免談論某些話題的。

  「嗯。」恭成人坐在原位,等待那淡淡的體溫接近他。江君連體溫都不冷不熱的,就像兩人這些天的相處。

  「張開眼。」江君緩緩走近他,心頭仍是一陣小鹿亂撞,她俯身接近他的臉龐。

  他有一雙美麗的眼睛。

  「眼睛有感覺嗎?」她的指尖按著他眼角的睛明穴,順勢壓向他的眼眶、鼻樑,又上移至眼角。

  「沒有。」恭成人閉上眼睛,以躲避刺眼的光線。

  其實分辨光亮明暗對他而言,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已經能夠區分白天與黑夜了。

  可是他沒有告訴江君。不說,江君才會留在他的身邊。他知道江君的責任感。

  「那就再做治療吧。以你的脈絡看來,不應該看不見啊!」況且她已經幫他做了這麼多天疏經通氣的功夫。江君有些泄氣地說:「我應該找師父來……」

  恭成人打斷她的話,「我不需要其他人的治療。」

  「這是為了你好啊!」她邊說邊拿起銀針刺向他的風池,光明、瞳子等穴道。

  突然,一陣令人想嘔吐的疼痛感來,讓恭成人皺了眉,他握緊雙手,忍住眼睛部分傳來的漲痛。

  「你有感覺了!」江君盡量讓自己的口氣雀躍,以掩去胸口的落寞之痛。「也許你很快就可以恢復視力了。

  她抽回銀針,靜靜地看著他。原來自己還是有私心呵!她居然希望他可以晚些看得見,如此她方可多掙得一些和他的相處時間啊!

  「你聽起來不是很開心。」

  「那是因為你好嚴肅。」她的手撫上他的五官,手指狀似按摩實則是流連在他的臉部輪廓上。

  「想見的人總在我看見時離開,我該奢望什麼?」他的眉宇之間充滿了落寞。

  「人生原本就是充滿悲歡離合。」

  「你會一直留在恭莊吧?就算我看得見,我還是需要一個幫手。」恭成人粗聲問出這個困擾了他數十日的問題,他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江君離開他!

  「那你得連媛媛都一塊留下。」江君抽回手,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與你無關!」恭成人俊美的容顏又變成猙獰的面孔,他都如此低聲下氣了,江君居然還如此不識好歹!

  「她既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就與我有關。」

  「她是秦穆觀的!不是你的!」恭成人斬釘截鐵地說。

  「秦穆觀已經將近一個月對她不聞不問,這並不是愛護她的表現。」江君反駁道,心裏卻始終是陰沉沉的,她怎麼會不明白恭成人的心呢!

  「他一定是另有打算,不許你奪人之妻!」

  「媛媛跟著我不見得就不好。」她力持鎮定地說。

  「你只是想利用她來推開我,承認吧!」他俯身向前一步,與她氣息交纏。

  「我何必推開誰?」江君悶聲道,只希望自己的心跳別洩漏了真相。

  「問問你的心吧。」

  恭成人強拉她入懷。將那瘦弱的身子緊壓在榻上,以一記強猛的吻狂野地攫走彼此的心魂。江君渾身顫抖著,雙手在昏沉之間撳住他的背,任他熾熱的唇舌取走她的抗拒。

  深吻之間,恭成人感到門邊的氣息,是朱媛媛。

  他低頭更肆無忌憚地狂吻著她,直至兩人都被渾身的火熱焚燒至喘不過氣來。江君愈要娶朱媛媛,他就愈要讓她親眼目睹這一切。

  「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你為什麼要否定?」氣息未定的恭成人憐惜地在她的唇上低喃道。

  江君感到眼淚滑下了眼眶,自己這輩子恐怕都無法放棄對他的愛戀了!

  「放過我吧!」她哽咽地說。如何開口告訴他,她平凡得配不上他啊!

  「即使我掏出整顆心,你依然不為所動嗎?」恭成人推開她,想在有限的視力內看見她,卻只能看到一片朦朧。

  真能不為所動,就不必煞費苦心了。江君咬痛了自己的唇。

  「莊主,秦莊主來了。」門外傳來僕人的通報聲。

  「請他進來。」恭成人沉著臉說道。

  江君低頭整理衣物,驚魂未定地扯平已撩至大腿的長衫。不能再與恭成人獨處了,否則總有一天,他熱情的雙唇會發現所有真相。

  「江君,秦大哥來了。」朱媛媛紅著臉走進來,卻不敢看向江君。

  「你睜開眼睛了!你看得見了嗎?」秦穆觀激動地上前拉住好友的手。

  「還無法看見。」恭成人感受到老友的熱情,臉上的嚴峻卻不曾和緩多少。

  「我這無能大夫還沒能醫好他的眼睛。」江君解嘲地說,想化解自己和恭成人之間的僵硬氣氛。

  「你才不是無能大夫呢!」朱媛媛直覺抬頭看問她,卻在看到江君那兩片濡溼的紅唇,自個兒先心虛地紅了臉。恭成人親了江君的嘴,就像剛才秦大哥親了她的嘴一樣。

  江君看見她突然紅了臉,心裏約莫猜到了真相。老愛在門邊探頭探腦的媛媛,定然是看到了剛才她和恭成人發生的事。

  於是江君的臉頰也紅了起來。

  「怎麼了?」恭成人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大略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些示威意味地朝江君拋去一個微笑。

  「這屋子稍嫌熱了一些。」秦穆觀的目光在那兩人之間來回地打量著。

  「江君要和朱媛媛成親,你知道嗎?」恭成人微瞇著眼對秦穆觀說道。他看到兩團人影在他面前飄動,似乎是一個高大的人影摟著另一個嬌小的影子。

  「我知道。」秦穆觀將他的暴怒全看在眼裏。

  「你不反對?」恭成人怒氣騰騰地問道。

  「這是媛媛的決定,我不干涉。」看出恭成人的痛苦,秦穆觀明白了江君的用心,江君是想快刀斬亂麻吧!「畢竟媛媛與江君認識的時間比較久。」

  江君感激地朝他點了點頭……

  「搞什麼鬼!」恭成人的表情更加獰惡,而朱媛媛則更加縮進秦穆觀的懷裏偷看著眼前的一切。「如果真的不在乎朱媛媛,你又何必摟著她……」

  他話尚未說完,便愕然地發現自己的視力愈來愈清楚,他看到一個高個身影的旁邊緊偎著另一個嬌小的黃色影子。

  該死!他看得清顏色了!

  恭成人的頭立刻轉向江君——那是一片淡灰色的雲。他激動地上前一步,卻發現那片淡灰色的雲正慢慢地後退。

  江君在閃躲他!他的眉頭愈攢愈緊,臉色也接近風暴的邊緣。

  「好久沒聽你這麼大聲說話了,足見精神不錯。」看出好友臉上的怒火,秦穆觀在心裏嘆了口氣,恭成人是很固執的。「江君和媛媛的婚事,既然媛媛都開口了,我便不反對。有時候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

  「你還真是豁達啊!」恭成人出言譏諷道。

  秦穆觀如何能將這一切說得如此雲淡風清?秦穆觀是喜愛朱媛媛的,這一點他十分肯定。這件婚事並不合理。恭成人攢著眉頭思量著。

  他所能想到合理的解釋是——這是一場騙局。

  恭成人的目光在室內轉了一圈,精亮的黑眸在合上之前,再度打量著朱媛媛倚偎在秦穆觀身旁而非江君身邊的景象。

  他的嘴角忽然噙著一絲冷笑,「成親就成親吧,就在長安的恭莊擺宴!」

  他倒要看看江君是否真的敢把朱媛媛迎入恭家的大門。

      ※    ※    ※    ※    ※    ※

  *長安 松柏恭園*

  江君領著連秋月走向恭成人的房間,沿路已將這些時日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包括她與媛媛假訂親的事。

  「為什麼不告訴恭成人實話?」連秋月凝視著她問道。其他三個徒兒都有了好歸宿,她自然不希江君孤獨一生。

  「拖久了,就沒有勇氣開口了。」江君深吸了一口松樹的清香,並未多談。

  「如果沒有情素就不會不敢開口了。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否則師父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連秋月拍拍她的肩膀說道。

  「師父,您說的這是什麼話,這不關您的事,您不需要自責!」

  「當年若不是我的主意,你不需要以這種顛倒性別的裝扮生活,整整十年。」連秋月語氣裏滿是歉意。

  「若我是個女大夫,處處都會引人議論,行動反而不方便,不是嗎?何況,我本來就貌不驚人,裝扮成男子,反倒不會顯得奇特。」江君苦笑聲,「我習慣了。」

  「你的這句‘習慣’比什麼都讓我傷心。心比容貌重要。你聰明過人,四個徒兒之中,我對你一向偏心。」連秋月誠心地說:「冷蝶、蘭若、媛媛的美麗或許有利於進入達官顯要之家,但是你別忘記,所有的計劃都需要執行者與策劃者,若是沒策劃者,執行者將無所歸依。況且,美麗一向禁不起時間的考驗。」

  「然而若沒有執行者,所有的計劃也就無法推動。而美麗雖然禁不起時間的考驗,不過人生卻是很短暫的。」江君朝她一笑,「謝謝師父的安慰。」

  連秋月對於她的反應敏捷,也只能嘆了口氣,只求恭成人能識得江君內在的光華啊!

  「師父,我治療了幾次,原該有起色的。他的睛明穴也有反應,可是眼睛張開來卻還是看不見。」江君在推開房門前,低聲地道。

  「出去!」恭成人一聽到有其他人的聲音,立刻粗聲道。

  「讓師父著看你的眼睛吧。」江君凝視著他,不明白他此時正在想什麼?

  「不需要。」恭成人板著臉,固執地拒絕。

  江君走到他身邊,低聲地說:「這是我欠你的,讓我安心地把這人情債還清吧。」

  他陡地扯住她的手臂,「你欠我的不是這個。」

  「我只能還這個。」江君一指一指地板開他的手指,在看見連秋月了然的眼神後,她只是黯然地低下頭。

  一旁的連秋月看著恭成人,不由得在心中驚嘆了聲。左臉的長疤強調了恭成人五官的俊美,這樣細致的絕色容貌是連女子都要慚顏的。

  然而,站在恭成人身邊的江君卻奇異地不曾被他搶走任何風采,江君的柔和補足了恭成人的嫉俗——世間絕沒有更匹配的兩個人了。

  「江大夫,這裏有些東西要送到你房裏,你可以出來瞧瞧嗎?」王明德在外頭揚聲喊道。

  「我馬上去。」說完,江君回眸凝視著恭成人,對他的歉意一直壓迫著她的胸口。明知道他怕孤獨,卻仍是要置他於孤單一人。她打算在他返回荷園時即刻取消婚禮,並先行返回出雲谷。

  「讓師父治療你的眼睛,好嗎?」她輕聲地說,「這是我第一次求你!答應我好嗎?」

  恭成人沒有回話同意或拒絕,神情是冷淡而不悅的。

  江君的手指溫柔地輕觸著他的眉睫之間,「我希望你可以看見。」

  「你的關心真是讓人受寵若驚。」恭成人側過頭避開她的碰觸,出言譏諷道。

  江君嘆了口氣,知道他心裏的不愉快,因此沒和他爭論什麼。她抬頭對連秋月道:「師父,有勞你了。」隨即轉身離開。

  待江君走出門口時,連秋月看到恭成人倏地睜開眼,又倏地合上了眼睛,那眸光是靈活雪亮的。

  她走到他面前,以指尖施出內力按住他臉上的睛明穴,看到恭成人吃疼地悶哼一聲,她在心中一笑,這小子!

  「你至少可以看見一、兩成左右,為什麼說自己看不見?是因為不想讓江君離開嗎?」連秋月握住他的脈門,低聲地問道。

  恭成人抿緊唇,心中一凜。她看出來了!

  「你喜歡江君。」她拿出數根長短不一的銀針,逐一放在身邊。

  「關你何事?」恭成人老羞成怒道,想伸手摔開她,卻因為她接下來的話而停住行動。

  「你不想看清楚江君嗎?」連秋月定住他的上半身,銀針俐落地插入恭成人的肝俞、腎俞、湧泉、行間等穴。

  隨著痛楚的加深,恭成人驚異地發現自己的視線愈來愈清楚,兩成的視力已然恢復到五、六成。

  「江君以為你著不見,所以就一直停留在最初步的冶療,沒有進一步刺激你的這些次要穴道。你若誠實地說出真相,或許現在早已看得很清楚了。」連秋月拿起艾草條在火燭上輕烤後,掀起他的衣衫,輕壓著他的關元穴。恭成人的體質仍需加強,如此方能有助於眼部的治療。

  「我的治療就到這裏吧。」半炷香的時間過後,她收起艾草條說:「你的眼盲完全是因為能力過度使用而衰弱,逐步調理便可恢復七、八成視物的能力。江君告訴過我你失明的原因,你的力量能封就封,否則一旦失控,我怕你不只是眼睛失明,傷了五臟六腑都有可能。」

  「不要告訴江君我的眼睛已經看見了。」他想在江君沒有防備的時候,看看江君的真心。

  「我不會說的,我只是想瞭解一下,你既然知道世人會對兩個男人的感情感到駭然,又何必如此執著?」連秋月想知道恭成人有多認真。

  「若我的理智能控制我不去喜歡江君,我的情感就不會這麼狂奔向他。」恭成人站起身,燦亮的黑眸與深藍服飾襯得他面貌絕世非凡。

  「她值得你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疼愛。」連秋月誠摯地說道。

  「你不反對我和江君……」恭成人略有防衛地看著這個一身黑色喪服的女人。

  「我有什麼資格反對呢?感情是你們兩人的事。去吧,去找江君,仔仔細細地看看她!她的有情無情都寫在臉上了。」她鼓勵道。

  恭成人感激地朝她點了下頭,快步地走出房間。

  恭成人眼前淨是久違了十三年的景物——廳閣、長廊、綠樹、池水,還有滿室的大紅燈籠,恭莊從不曾這麼喜氣過!

  他不管事,卻知道恭莊上上下下的人都開心得不得了!江君的人緣一向比他這個正牌的莊主還好。

  恭成人緊張地抿起唇,即將見到江君的澎湃心情,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恭莊主,你的得力助手成婚,你何必苦著一張臉?」官法昭一身白色衣衫,頭戴鑲玉璞巾,身邊則擁著覆著面紗的古蘭若。

  「靖王如今還真是優閒,江君成婚,你鬆了一大口氣吧。」恭成人動了下唇角,看著眼前這一對男女。原來官法昭有著一雙風流的眼,莫怪乎花名不斷。而這個瘦弱的白衣女子就是古蘭若吧,蒙著臉是因為絕色吧。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誰也搶不走!」官法昭霸道地宣示著,把古蘭若纖弱的身子緊環在身邊。

  「恭莊主,謝謝你照顧江君。」古蘭若清清幽幽的聲音響起。

  「不謝。」他冷淡地回了一句。

  「你的眼睛……」官法昭猜疑地問道。恭成人的黑瞳似而有神,卻又對所有東西視而未見。

  「不勞費心。」恭成人轉身離開他們,不料又遇上了一臉不解的樊冷蝶與氣定神閒的沈拓野。這些女人非得和江君如此牽扯不清嗎?沒由來的心煩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恭莊主好。」沈拓野禮貌的問候。

  恭成人點點頭。沈拓野正是他想像中那種豪氣幹雲的模樣。

  「恭莊主。你不覺得他們兩個成親很奇怪嗎?」一身紅衣的樊冷蝶有著玲瓏的好身段。

  「那已經不關你的事了,你知道媛媛會幸福那就夠了。」一陣大風揚起,沈拓野將披風披到她的肩上。

  恭成人閃身離開這一對礙眼的幸福愛侶。他當然知道江君會幸福,可他就是不高興。

  他原本以為江君此舉只是為了逼迫他在感情上讓步的手段;朱媛暖和秦穆觀成天形影不離,哪容得江君插入其中。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江君竟會認真地辦起婚事來了。

  他不該允諾江君和朱媛媛的婚事!想著想著,期待見到江君的好心情消失殆盡,慣有的暴躁不安又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開門!」他不耐煩地用腳踢了下房門。打從江君決定要和朱媛媛在長安成婚之後,江君就堅持要搬回原來的房間,不與他同宿一室。

  「進來。」屋裏傳來江君淡然的聲音。

  恭成人一入門,便迫不及待地走到江君面前,渴望的雙眸直盯著她——原來這就是自己朝思慕想的容顏!

  江君的面容是清雅的,一張纖瘦臉龐上有著兩道規規矩矩的眉,一雙點漆似的眼瞳,沒有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特色,卻像面鏡子一樣地讓人忍不住再望上一眼。

  這臉龐似乎平淡,卻有更多的東西待人發掘。江君像株柳樹,需要背景的烘托,柳樹並不搶眼,卻是所有美景中最令人流連的。

  「你……為什麼直盯著我?」江君放下手中的醫書,心慌意亂地避開他的注視。「右前方一步有榻床,你可以坐下。」她不自在地說。

  恭成人依言坐下,就緊坐在她的身側,炯炯的目光將她的不安全看在眼裏。

  「師父有沒有說你的眼睛怎麼了?」她關心地問道。

  「她說再治療一段時間後,我便可以看見了。」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臉。

  江君笑了!他看著那柔軟的唇瓣揚起,流泄出低柔的笑聲。

  「謝天謝地。」江君忘形地握住他的手,臉上淨是無法掩飾的喜悅。

  恭成人感到自己的胸口被狠狠地捶了一下。江君是那麼的為他的復明而高興,怎麼可能想離開他!

  「我交代過王明德,以後要定期煮藥給你喝。」她收回手,略顯局促地望著他一臉的若有所思。

  「你成婚後會留在長安嗎?」恭成人突然問道。

  「依媛媛的意思吧。」江君不自在地避開他倣若能看透人一樣的眼眸。「你什麼時候回益州?」

  「你不必如此迫不及待,我明天就走。」恭成人聞言,隨即板起了臉孔,對著一屋子的喜字發脾氣。他不想看到他們成親的模樣!

  江君靜靜地看著他,即使對他的感情已要滿溢出心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她也不敢嘆息,就怕他會聽見,只得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這一別後,也許就是永遠了。

  恭成人傾身靠近她,江君眼中的深切情意是再清楚不過了,他絕對沒誤會。連秋月說過,江君的有情無情都寫在臉上了啊!

  「你曾答應要醫好我的眼睛才離開這裏。」他不習慣睜眼太久,閉了下眼,旋即又睜開了眼——他要看著江君。

  「我不曾那樣說過,而且師父會醫好你的。」江君輕咬了下唇,輕揪著眉頭,言不由衷地說:「你也知道我即將是有妻室的人了,我們兩人之間能避嫌就避嫌,我不想讓媛媛難做人。」

  「報仇目的已達成,我就成了你腳下的塵土嗎?」恭成人握住她的肩,看見她頰邊突生的紅暈。

  面對他的靠近,江君心跳不已的低下頭,本想斂起臉上的情感,繼而想起他仍是看不見的,也就放心地注視著他。

  「回答我的問題,我只是你利用的一顆棋子嗎?」江君眼中熾熱的情感是什麼?

  「你明知道你不是。」她緊咬著顫抖的雙唇。恭成人置於她肩上的手,灼熱得像要燙傷人似的。

  「我要你親口說出來,說你是因為厭惡而逃離我?還是因為喜歡而逃避我?」恭成人將臉龐更加地貼近她。

  「該說的話,此時全寫在我眼中了。」江君的手扶住他的手臂。悲傷的視線流連過他的眉眼、他的口鼻,將他的樣子全刻印在心中,她愛他啊!

  「你欺我是個瞎子。」話雖說得強硬,恭成人的臉上卻漾起了笑容。江君臉上的情感是昭然若揭的,那種為愛掙扎的神情,他懂!

  「有些事不說破是最完美的。男大當婚……」江君苦澀地笑了笑,「女大當嫁。我當你是兄長,在公事上能幫你的我盡量幫。其實,以你的聰明才智,一旦看見了,還怕挑不到好人才嗎?」

  「我不要什麼好人才,我要的人是你!」恭成人扣住她的腰,將那灰色身子緊緊地攪入懷裏,不許兩人間有任何的空隙。

  江君被他的表白擾亂了心緒,竟忘了推開他火熱的擁抱。她低下臉龐,一任眼眶中的悲傷化成淚水流下。

  那眼淚竟是酸的,酸到心坎裏、酸到她想嚎陶哭盡所有的眼淚。

  她揪住他胸口的衣襟,把臉頰緊緊埋在他的胸口上,給她一點點時間享受他的懷抱吧!以後便是日日也不得相見了,她不要他看見「她」……。

  「你……哭了?」恭成人屏著氣息問道,雙手輕撫著她的背。

  「沒有。」她想眨回淚水,卻感到淚水不受控制地滑下眼眶。

  「有。」恭成人伸手碰觸她的臉頰,愣愣地看著手上那溼潤的水滴。他俯下頭將下頜置於江君的頭頂,狠狠地摟住她的身子。「你這一哭,我更不會讓你離開了!」

  「你親口答應我和媛媛的婚事的!」江君一驚,用力地撇開頭,急亂地想推開他的身體,卻在慌亂間打翻了一旁的茶水,弄溼身上的衣服。

  「你出去吧,我要換衣服。婚禮就在明日黃昏時分,我這新郎倌可不能受寒。」江君借機站起身,扶正茶杯,拂去衣服上的水漬。「你還不出去,難道真想要我穿著溼衣著涼嗎?」

  不該再有牽扯的。

  「我看不見,你忘了嗎?」恭成人固執地坐在原處,打算等江君換好衣服,再逼問個詳細。

  江君瞪了他一眼,起身下榻。匆匆在衣匣裏取出長衫,心想他既然看不見,也就沒費事拉開屏風。

  她脫下灰色的外袍,卻發現連底衣也沾了些淺褐色茶水。於是便連底衫也一並換下,只是底衣才褪到一半,便聽見恭成人痛苦地大叫了一聲。

  「我的眼睛……好痛!」

  江君著急地跑到他身前,未曾扣上的衣衫前襟是敞開著的。

  恭成人扣住她的肩,把額頭抵向她的頸間,眼睛卻直盯著她裹著白色布巾的胸口。

  他沒看錯,江君的胸口真的受傷了!

  他瞇起眼,還未細看,鼻間已然聞到一股柔和的女子氣息。他一楞,心中頓時百味交雜,難道江君是女的?

  心裏的期待讓恭成人的呼吸粗重了起來。

  「你的眼睛怎麼了?讓我看看!」她緊張地伸手握住恭成人的下顎,身子亦不自覺地貼住他的胸口。

  「待會,讓我休息一下。我一抬起頭,眼睛便像火灼一樣的疼痛。」他故意說謊,手掌順勢滑向江君肩頭的肌膚。

  柔軟冰涼。

  恭成人低眼一覷,江君胸口的白布纏得極緊。但隱約間仍有些起伏。而那極纖細的腰身。也只證明瞭一件事——

  江君是個女人!

  他猛然抬起頭,正好看見江君一臉的擔心。

  心中的悸動讓恭成人一時之間無法言語,大手捧住她的臉,心中翻攪的是何種情緒,他已不想去分辨。

  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放手讓「她」離開!

  「你是女的,你有女人的味道,別再用樊冷蝶舊衣服的那一套來蒙騙了!你身上如今只剩這塊布巾。」恭成人伸手就要去扯那白色布巾,他一定要證實江君是女兒身。

  江君聞言一愣,來不及阻止他的手飛快地扯下那塊白布。

  雪白的雙峰登時映入恭成人渴望的眼簾中!

  江君急忙用雙臂環住自己,他卻不允許她再隱藏住自己,低頭用雙唇吻著那道被布巾勒出的紅痕,惹得她白皙的胸口又是一片粉色。

  「為什麼要騙我?」恭成人抬起頭,將她的身子緊困在他的胸口,明亮的黑眸炯炯有神地看著她。

  「你的眼睛……」江君又喜又驚地開口,感到雙頰的燙得幾乎燃出火來。他全看見了嗎?她的目光緊扣住他烏亮的雙瞳。

  一個人的眼睛如此有神地看著她,不可能看不見!

  「你看得見了。」她激動地捉住他胸前的衣襟,喜悅充滿了她的胸口。

  「是的,我看見了,看見了江君是女的。」恭成人緊盯著她的五官,這清淡容顏正是他所希求的啊!「你騙了我。」

  「我並不是故意要如此的。」她驚惶得想解釋,無心理會他的手指正在她赤裸的上身一寸寸地探索著。

  「你騙了我總是事實。」他勾起她的下顎,胸口的火熱狂喊著想得到她的念頭。「說!兩個女人如何成親?」

  「我不會真的和媛媛成親……啊!你別這樣!」江君低呼出聲,被他狂風般的熱情捲去了所有語詞。

  「你的確不會和朱媛媛成親,你是我的女人。」說完,恭成人打橫抱起她,走向那張貼了雙喜字的床榻。

  「別這樣……」江君掙紮著想從他懷中逃脫,卻只是讓自己承受更多深吻及令人喘息的愛撫。

  「我偏要!你欠我的!」他著迷地看著她迷濛的雙眼,再度吻住她柔軟的香唇,火燙的雙手探索著那讓他狂喜的柔軟雙峰。

  一整晚,他不曾讓她的身子離開過他的雙唇。雙手……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5 03:4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