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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星]繡魂(黑山套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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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5 00:15:07
  第七章

  時光飛逝,秋去冬來,在輕雪飄落之時,年關也即將到來。

  每到年底,不但尋常百姓會因各種瑣事忙成一團,就連朝廷的文武百官,也因被委任不同的職責而開始四處奔走。

  皇家的新年依舊免不了俗,除了要張燈結彩、里外打掃一番外,最重要的,就是每年正月初五的祭祖儀式。

  這儀式是皇甫絕曾祖父定下的規矩,一年一小祭,三年一大祭。今年正逢先皇薨逝五周年,又趕上每三年一次的大祭,所以朝廷非常重視這次的祭祖儀式。

  按照慣例,祭祖儀式除了皇上要親自到場外,其它皇室宗親無論身處何方,都必須趕回來參加,不準在這個日子里缺席。

  先皇膝下子女單薄,除了已經遠嫁的兩位公主外,年長皇甫絕近十歲的大皇兄在出生後沒多久便夭折了。

  二皇兄及三皇兄是一對雙胞胎,長皇甫絕七歲,原本也是國之棟梁,一表人材,可惜兩人在八年前意圖謀反,逼先皇退位,被先皇找到證據後,判以斬首之刑。

  至於皇甫絕的五皇弟,則在六年前的一次秋季狩獵中,被突然出現的野獸撕咬致死。因此如今,瀛國皇室只剩下當今聖上和被囚禁在隸州的六王皇甫祁了。

  由於皇甫祁當年發起逆皇案,雖然事發後皇上顧念手足之情饒他不死,但以他罪臣的身分,想要再回到京城參加祭祖儀式已不可能。偏偏朝堂上總會出現些思想迂腐、將皇家祖例奉為天旨的朝臣,工部尚書徐則遠就是其中一個。

  這老頭兒今年已經七十有五,因為在前朝做過幾件有益百姓和朝廷的大事,所以深得先皇器重,在他看來,六王雖是戴罪之身,但畢竟是先皇的親生兒子,且如今皇室血脈並不繁盛,人丁單薄的局面將會給祭祖儀式蒙羞。所以,在例行的大朝會上,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提議,要將被囚於隸州的皇甫祁召回京城,待祭祖完畢再派人將他送回隸州。

  這樣的提議剛出口,便招來群臣的非議。

  要知道,六王身負重罪,就算當今天子顧念兄弟之情並未將他斬首,但那並不能抹煞他曾經想要弒兄奪位的罪名。

  雖然這幾年他在隸州並沒有興風作浪,可防患未然,像這種危險人物敬而遠之才是上上策。

  這事在朝堂上被公開談論時,坐在金鑾大殿上的當今天子皇甫絕,卻始終保持慣有的沈默。

  因為每次想起皇甫祁,他都會不由自主將對方與另一個人聯想在一起。

  想當初,納蘭貞貞之所以在他的身體埋下了破魂蠱,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將他鏟除,助皇甫祁登上皇位。即便他們的陰謀最終沒有成功,但留在他心底的那些傷痕,無論過了多少年都不曾愈合過。

  沒多久,朝堂很快便分成兩派,一派贊成皇上召六王入京,畢竟三年一次的大型祭祖儀式,代表著皇家的尊嚴與風範,後嗣子孫到場參加是義不容辭的使命。

  而另一派,則持反對意見,他們認為罪臣的身分無論有多麽尊貴,始終脫不去一個“罪”字,如果犯下重罪後,皇上還堂而皇之的召他回京,那皇帝的尊嚴蕩然無存,以後恐怕難以服眾。

  盡管討論和爭執聲越來越大,朝堂就像市集亂成一團,皇甫絕表情依舊冷峻,似乎早已經習慣朝臣們三不五時就不顧身分、場合的爭執辯論。他孤傲的坐在那代表權威的龍椅上,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直到有幾個比較會看臉色的臣子無意中瞟到皇上眼底的嘲弄時,才互打眼色,約束彼此不再爭吵下去,挑戰皇上的權威。

  慢慢的,熱鬧的朝堂終於冷靜下來,眾人小心翼翼的望著皇甫絕,等待他做出最後的決斷。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開尊口,神情冷肅道:“既然六王當初謀反未成,敗在朕的手下,如今料他也沒本事再繼續興風作浪。既是如此,今年的祭祖,就召他入京一同參加吧。”

  聞言,贊成派立刻露出得意的神情,而反對派則面有擔憂,害怕六王入京會引起騷動。

  皇甫絕冷笑一聲又道:“不管他當年犯下多大的過錯,身體里流的到底是皇家的血,若朕執意不旨召他回京,傳出去倒說朕刻薄。這件事沒什麽好討論的了,朕心意已決,三日後擬旨,召六王入京。”

  ***

  快到年底,京城的氣溫一日比一日冷,皇甫絕一邊吩咐禦膳房多燉些養身滋補的湯膳給顏若箏進補,一邊又命人將大批上好的貂皮裘絨做成各式鬥篷披肩,給她取暖。

  後宮其它妃子自然沒有這樣的好待遇,見了不禁眼紅,但礙於顏若箏貴妃的身分,又被皇上如此恩寵,所以就算心底有諸多怨言,表面也不敢透露出絲毫不滿。

  顏若箏的身材高挑瘦削,宮里精心裁縫上等裘皮做成披肩穿在她身上,更彰顯出她天生的高貴之氣,令人見了不由得肅然起敬。

  而皇甫絕一邊暗贊她與生俱來的獨特氣質,一邊則在心里猜測她身上,究竟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越和她相處,他便越發現她與納蘭貞貞之間有太多相似之處,積壓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因為這樣的發現而變得異常興奮和期待。

  他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怎樣的結果,但至少目前來說,他很熱中於從細節處慢慢發掘那些被刻意掩飾的真相。

  此刻,將換下來的幾套衣裳交給伺候的宮女收好,顏若箏緩步走到坐在桌前的皇甫絕身旁,優雅的幫他倒了杯熱茶而後坐下。

  “聽說皇上下旨,命被囚於隸州的六王返京祭祖。”

  皇甫絕接過她遞來的茶,不動聲色的輕啜一口,眼底因她提出的問題露出些許複雜的神色。

  莫怪他對這話題如此敏感,想當年,他還是太子時就已知道,納蘭貞貞的父親納蘭康,與皇甫祁的生母蓉貴妃是表親。並且納蘭貞貞小時候,經常隨她爹入宮見駕,與皇甫祁之間更是可以用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來形容。

  他第一次看到納蘭貞貞的時候,她正與六弟在禦花園中捉迷藏,而自己被蒙眼的她誤認為六弟抱住的那瞬間,他產生了不顧一切也要將她得到手的想法。

  在逆皇案之後,他曾不斷的想著,六弟之所以發動政變的主要原因,納蘭貞貞是不是也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畢竟當年他能如此順利的將她娶進門,與自己備受父皇寵愛、並且頂著太子頭銜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此刻,面對她狀似無心的一問,他笑了笑答道:“就算他當年做了大逆不道的錯事,但他終究是朕的弟弟、是皇室為數不多的血脈之一。”

  顏若箏捧著茶盞,斷斷續續的淺嘗著西湖龍井特有的茶香,仿佛對他的回答好似沒有深究下去的意思。

  皇甫絕卻不想結束這話題,鄭重其事的說:“很多人都說朕在平定那次逆皇案後,大肆屠殺朝廷大臣,實乃暴君之行。可他們卻沒有想過,如果朕真是個暴君,何以在六王犯下那麽大的錯事後,仍舊饒他不死?”

  “這是皇上仁慈。”

  “朕並非仁慈,只是不想以殘忍的方式毀掉多年的親情而已。”他表情突然變得無比認真,定定地望著她。“就像當年的太子妃,如果她從一開始就肯向朕坦白所有的一切,哪怕她真有心謀害朕,朕也不會為難她。可惜的是……”

  他臉色一變,看向她的目光因此幽深了幾分。“從她懷有目的,企圖置朕於死地、開始欺騙朕的那天起,所有的一切就已無法再挽回了。”

  想置他於死地嗎?

  顏若箏在心中苦笑,對這樣的指控不知該做何回答。

  當年她爹接到先皇的旨意,將她嫁給身為太子的皇甫絕時,其實並沒有對她坦白任何關於陰謀的事。

  認識皇甫絕、了解他直到愛上他,都是在她自己嫁給他之後的事,他們深厚的感情是慢慢培養出來的。

  那時的她,並不知道自己被當成奪權工具,安排到皇甫絕身邊,也不知道她爹在她出嫁時,派人點在她身上的那顆守宮砂帶著如此巨大的殺傷力。

  直到先皇駕崩的消息傳來、皇甫絕昏迷不醒的那一刻,她才震驚的發現,從頭到尾,她爹都將她當成一顆謀害皇甫絕的棋子,潛藏在他身邊整整三年。

  可不管當年那些事究竟是由誰主導,害皇甫絕魂魄被攝走,甚至差點丟掉性命的人,的確是她自己。

  所以,為了彌補這天大的錯誤,她甘願用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與黑山主人交換,可四年過去了,那個曾經因她險些喪命的夫君,卻仍舊將她當成最大的仇人而憎恨著。

  “你知道破魂蠱最厲害的地方在哪里嗎?”

  他幽幽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手腕便突然被他用力抓住。

  “被下蠱的那個人,如果不是愛下蠱之人極深,那麽這個蠱毒,是一生一世也不會發作。”他突然冷笑起來,“愛得越深,傷得越重,納蘭貞貞的殘忍就在於她無須動用一刀一槍,便將朕傷得體無完膚。”

  顏若箏被他認真的表情嚇了一跳,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他眼中的質問和恨意,好像根本就是在針對她。

  她害怕得想逃,又不知該逃往何處,正想張口隨便說點什麽,就被他猛烈襲來的吻覆住雙唇。

  這突如其來、帶有懲罰意味的吻嚇住了她,令她只能錯愕得睜大雙眼,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直到被他打橫抱起丟向龍床,他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

  除了這張臉,她身上的每個地方都讓他倍感熟悉……不管她有多少難言之隱,他都會很有耐性的,等著她親口將事實告訴自己。皇甫絕在心里如是想。

  ***

  皇甫祁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有機會踏上京城這塊土地。

  看著兩旁熟悉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群,上次經過這里仿佛是在遙遠的夢境中了。

  而今,他回來了,不管身上背有多少不可饒恕的罪名,也不管他當初的所作所為在天下人眼中有多大逆不道,此時此刻,他終究堂而皇之的回到這片生他養他的故土。

  自古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當年如果他政變成功的話,那麽現在手握天下生殺大權、被文武百官叩拜的人,豈會是皇甫絕!

  自逆皇案發生後,他很快便被四皇兄皇甫絕收押,囚於隸州,京城的一切從此與他徹底隔絕。然而每當午夜夢回時,納蘭貞貞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都會清晰地出現在他夢里。

  他不顧一切的打探她的下落,沒想到卻得知她在逃避追捕時不幸落崖、喪失性命的消息。

  他永遠也忘不了獲知這消息的當天夜里,自己是如何發了瘋地將囚禁他的府邸砸得一團亂,他不相信那麽善良的女子會死得如此淒慘,更憎恨皇甫絕居然不顧往日的夫妻情分對她趕盡殺絕。

  因此就算逆皇案發生後,皇甫絕饒他不死,他也沒有因此對這個皇兄產生半分感激之情。

  他恨皇甫絕!

  就像天底下不被父母重視,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姊妹受寵的孩子一樣,在漸漸懂得嫉妒、懂得憎恨、不公平這些字眼時,他就已經將四皇兄列為自己的頭號假想敵。

  同樣都是皇子,同樣在各方面都出類拔萃,只因為皇甫絕的生母貴為皇後、身為皇室嫡長子,他們之間的待遇就天差地別,父皇就輕易的否定了他的一切。

  不被父皇喜愛,他可以忍;不被大臣重視,他一樣可以忍;可當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一個姑娘動情時,他的皇兄卻仗著當朝太子的身分,輕而易舉的奪走屬於他的幸福,這時他終於忍無可忍!

  納蘭貞貞是他從小立誌要娶的姑娘,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雖然要娶她看似是兒時的童言童語,但他心里早認定她是自己將來要娶進家門的娘子。

  如果沒有皇甫絕,他的人生將會和嬌妻稚兒幸福的度過,可皇甫絕卻毀了這一切!

  所以他預謀造反,企圖纂位,不計後果想奪走皇甫絕的所有一切,只有這樣,他才能從對方手上搶回自己心愛的女人。就算將來被天下人恥罵、被滿朝大臣所不容,他也不在乎。

  納蘭貞貞的父親納蘭康,是他母妃的族人,他亦曾舍身救其性命,所以納蘭康當時便承諾,將來無論他提出怎樣的要求,都會傾其所有還他這個人情。

  因此當父皇下旨,將納蘭貞貞許配給太子皇甫絕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無法令父皇改變主意,更不可能令皇兄放棄迎娶她時,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好出此下策,打算在不知不覺中將皇兄害死,而納蘭康則不可避免的,成了這場權力爭鬥下的替死鬼。

  既然上天逼他走上這條不歸路,他只能不計後果,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而努力,不惜謀反害自己的皇兄。

  只有皇兄死了,他這個六王爺才能名正言順被眾臣推上皇帝之位。

  只有坐上那個萬人之上的位置,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幸福。

  原本,他以為自己成功了,因為皇兄中了他施下的破魂蠱而命懸一線,就連宮里那些醫術精湛的太醫都說,這樣的病情想起死回生,除非有神仙出現,而且只要熬過七天,七天之後,破魂蠱的威力將會達到極限,屆時,皇兄的三魂七魄便會灰飛煙滅。

  可是……就在他即將成功時,一個來歷不明的道士闖進太子的宮殿,不知施了什麽法術,竟讓那個本該去見閻王的人奇跡的蘇醒,令自己功虧一簣……

  記憶的洪流逐漸飄遠,現今佇立在皇甫祁面前的那座華麗宮門,就像最可悲的諷刺,嘲弄著他現在的罪臣身分。

  然而不管他心底怎麽想,當他風塵僕僕重新踏入京城這塊土地上時,皇甫絕還是盡了身為兄長的職責,派人將他接進皇宮。

  ***

  闊別多年再次相聚,無論彼此藏有多深的恨意,這對兄弟表面上仍演繹著兄友弟恭的戲碼。

  皇甫絕帶領朝臣及後宮妃子們,在昭仁殿設宴為六王接風洗塵,這樣殷勤的對待在外人眼中看來,似乎給足了六王面子,可自幼與皇兄一起長大的皇甫祁卻清楚知道,他的皇兄只是在用另一種方式狠狠羞辱他僅剩的自尊。

  皇甫絕的意思非常明白,就像在說——

  不管你當初做了多少對不起朕的事,朕都可以念在你年少無知、不懂事的份上不與你計較。反正你不過是朕手中一個玩具,由著朕怎麽擺弄都不能有半句怨言。更殘酷點來說,朕想將你囚於隸州,你就要乖乖滾出京城;朕一道旨意將你召回,你就得匍匐在朕腳下向朕磕頭感恩。

  因此,面對那些朝臣偽善的問候,以及皇甫絕毫無誠意的敘舊時,皇甫祁只是客套的響應,始終沒有將這份“恩寵”放在眼中。

  直到一個身穿黃緞小襖的稚童出現在昭仁殿時,一直冷眼旁觀的皇甫祁,雙眼猛地一亮,被那粉雕玉琢、晶瑩剔透的容顏所吸引。

  那孩子約六、七歲的年紀,粉白相間的皮膚透著一層柔和的光芒,濃眉大眼,黑色的瞳眸閃著無邪的純真。

  皇甫祁被他深深吸引,記憶仿佛拉回許多年前,兒時的他第一次看到宰相家千金時,也像這樣被那張絕色的容顏所震懾。

  “貞貞……”

  不經意的出口一喚,令皇甫祁自己楞在原地,而坐在離他不遠處的皇甫絕,也因他那聲“貞貞”露出了戲謔的神情。

  雖然那些正在用宴的大臣沒有註意到這邊的異樣,不過皇甫祁卻為自己的失態而陷入深深的懊惱中。

  他怎麽忘了,當年納蘭貞貞在嫁給皇甫絕不久後便產下一子,取名皇甫玉,正是當今太子,也就是眼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孩子。

  只不過隨著歲月的增長,這孩子的五官與去世多年的納蘭貞貞越來越相似,才會令他一時以為見著了兒時的她。

  “玉兒,這位是你的六皇叔,還不過去給皇叔行禮?”皇甫絕嘴上這麽介紹,口吻卻難掩一絲邪惡的得意。

  皇甫玉乖巧的走到皇甫祁面前躬身施禮,軟柔的輕喚一聲,“六皇叔。”

  皇甫祁一時恍惚,突然有種很大膽的想法。如果這漂亮的娃娃是他與貞貞的兒子,那該有多好?

  規矩的行禮後,皇甫玉便朝顏若箏的方向直奔而去。最近太傅加了不少功課,他閑暇的時間變少,自然而然與醜娘相處的機會跟著減少許多。

  接近年底,宮里大宴小宴不斷,趁著今日給六皇叔接風洗塵,他好不容易才有辦法膩在醜娘懷中,講他近日發生的瑣事。

  皇甫祁隨著小娃娃的身影望去,這才註意到顏若箏的存在。

  在眾多姿容絕美、體態婀娜的妃子中,她長得實在很不顯眼,可身為太子的皇甫玉卻沖到她懷中,讓他不禁對這面容平凡的女子多看了幾眼。

  當他望向對方時,那女子也很有禮貌的向他微微頷首,神色莫名的讓他覺得有幾分親切。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為何那女子笑起來的模樣,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熟悉?

  皇甫祁直視顏若箏的目光,很快引起某人的不滿。

  皇甫絕故意輕咳一聲道:“朕記得六弟很喜歡聽戲,所以今日宮宴,朕特別為六弟準備了幾出戲。”說著,他向一旁使了個眼色。

  一個小太監便雙手捧著戲譜跪到皇上面前等候他點戲。

  他接過戲譜,隨手翻了翻,輕聲念道:“《牡丹亭驚夢》、《竇娥冤》、《漢宮秋》、《白蛇傳》、《織錦記》、《百日緣》……”

  他一口氣念出二十幾出戲目,最後輕輕將戲譜闔上,狀似為難的搖頭。

  “好聽的戲實在太多了,朕一時間也不知點哪出才好,箏兒……”他望向不遠處正幫從皇甫玉剝蝦的女人,“你來幫朕出個主意吧。”

  沒想到皇上會要自己點戲,顏若箏楞了下,睨了不遠處的皇甫祁一眼,隨口回道:“那就《長恨歌》好了。”

  話落,她發現兩道目光同時向自己射來。皇甫絕眸中閃爍的,是興味盎然和算計;而皇甫祁眼中所流露的,則是前所未有的震驚。

  因為剛剛皇甫絕一口氣讀出的那二十幾出戲目中,從未提到過《長恨歌》。

  只有當年的納蘭貞貞清楚的知道,那正是六王皇甫祁最喜愛的一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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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寬大的床幃遮住龍床外搖曳的燭光,同時也掩住了龍床上的旖旎春色。

  冬日的泰和宮因為有地龍生暖,即使已接近年底,迎來數九寒天,這里依舊溫暖如春。

  皇甫絕心滿意足的看著自己身下的女子勾纏著他身體,雙頰泛出誘人的潮紅,唇間嬌喘連連,一雙媚眼微睜,閃動著可憐而無助的光芒,就像一只乞求主人垂憐的小狗,用渴望的目光等待著主人的賞賜。

  他頗為自傲的將她這副臣服模樣牢記在腦中,才慢慢的俯下身,獎賞般吻了下她的眼睫。

  怎知她卻用力勾住他的頸項,芳唇對準他的,小雞啄米般地親了又親。

  皇甫絕終於耐不住她如此撩人的邀請,蠻橫的將自己壯碩的欲望搗入她靈魂的入口,時深時淺,將身下的女人折騰得氣喘籲籲,嬌吟連連。

  在兩人的激情同時達到頂峰時,他的小腹用力一挺,熱源在瞬間傾泄而出,灌溉著他們的靈魂。

  帳外的燭光搖曳,帳內的人影緊緊依偎在一起,他們臉對著臉,回味剛剛的那場歡愉。

  “聽說你的老家在湖州南鄉。”

  當均勻的呼吸聲自她鼻間發出,皇甫絕嘴唇湊了過去,在她柔嫩的唇瓣上輕輕磨蹭。

  被他折騰得筋疲力竭的顏若箏沒有睜開眼,她嚶嚀了聲,似乎嫌他蹭得自己發癢,枕在他手臂上的腦袋出輕輕向後移。

  不過他不給她逃跑的機會,大手用力拉回她的頭,強迫她的臉再次縮進自己的臂彎中。另一只手則不懷好意的在被子里順著她滑嫩的肌膚一路撫摸下去。

  “待祭祖大典結束,朕帶你回湖州探親可好?”

  空氣瞬間寂靜下來,原本疲憊的偎在他懷中、意識漸漸遠去的顏若箏,在聽到這話後立即像受到驚嚇般,猛地睜開雙眼。

  皇甫絕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雖然表面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神情,可心底卻感到萬分滿意。

  “皇上剛剛說什麽?”她有些不確定,小心翼翼的再問了一次。

  他似笑非笑,在被子底下捏了捏她的腰,“朕說,待過完年後,朕決定找個時間帶你回湖州探望親戚。”他語帶寵溺地又道。“畢竟你嫁進宮這麽久,卻一直沒有回去過,如今又頂著貴妃的身分,由朕親自帶你衣錦還鄉,將來你在族人面前可就大有面子……”

  “但我爹已亡故多年了……”

  “那有什麽關系?據朕所知,湖州顏家稱得上是大戶,就算身為湖州太守的你爹顏青在多年前病故身亡,但顏家的旁支還有許多手足兄弟。朕並非薄情之人,既然現在你是朕的貴妃,自然不能不從旁對顏家多提點,只要顏家的勢頭旺了,你在這後宮的地位才能越坐越穩。”

  顏若箏楞住了,目不轉睛看著他略帶玩味的雙眼,忍不住開始猜測皇甫絕是否又在打什麽主意?

  對於他三番兩次的故意試探,她並非一無所覺,偏偏她對此防不勝防。

  那日在六王皇甫祁的接風宴上,她已經盡量低調,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可當他故意用戲目來試探自己的時候,她還是措手不及。

  事後,他雖然沒有再提及此事,可每次他雙眼略帶深意的望著她時,都會讓她有種秘密被看穿的無力與緊張。

  明知這男人精明得可怕,可為了能夠留在他身邊享受片刻的溫情,她依然決定鋌而走險、步步為營。

  誰知日防夜防,君心難測,他竟會在她理智完全陷入渾沌時,意外提出要回鄉探親的消息,令她心驚膽戰。

  先不說她對湖州顏家嫡親庶親全不了解,就連那名義上已故的爹爹顏青,她也一面都未曾見過。

  當初柳順會動用人脈,為她安排顏青幼女的身分,是因為他與顏家當年頗有一些交情,知道顏家目前已退出仕途,隱居鄉林,旁系嫡系都已不問世事,這樣的身家背景不可能帶給她麻煩,所以才為她編造了這個家世。

  況且,自古帝王從不會過問妃子家的瑣事,沒想到皇甫絕卻打破先例,主動提出要帶她衣錦還鄉?!

  這種事,其它妃子聽了定然會歡喜開懷,可對她來說,卻有如晴天霹靂,頓時被他嚇得煙消雲散。

  偏偏她越拼命拒絕、極力反對,皇甫絕勸說越是起勁。言談中更大有朕之所以會提出這要求,也是因為對你格外寵愛,其它人就算跪著求朕,朕也不會賞臉考慮的意味。

  若在平日里,顏若箏也是個頭腦清晰、口齒伶俐的厲害角色,可此刻她才被他每夜例行的房事折騰完,別說體力已一滴不剩,就連腦筋也有些迷糊了。

  所以當他費盡唇舌訴說自己若帶她一起回湖州探親,將為她帶來不少好處時,她只曉得找出種種借口回絕。一會兒說自己與家人長年不聯系早已失去親情,一會兒又搬出祖宗家法教訓他千金之子不坐危堂。

  到了後來,皇甫絕終於被她叨念得沈下俊臉,冷下語調一本正經的問:“你該不會是嫌朕封給你的地位太低,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朕的提議吧?”

  這話說得非常刻薄,仿佛故意要激起她的怒意。

  緊接著他冷冷一笑,又道:“雖然皇後之位仍舊虛懸,但在朕有生之年,並不打算將這位置讓出去……”

  果然,他話未說完,她的臉色便因他的刻意挑釁而變得十分難看。

  她猛地從被子里坐起身,臉上帶著幾分慍色,“皇上此言究竟何意?”

  似乎早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他不疾不徐道:“難道你不是在嫌朕沒將皇後之位賞賜於你?”

  如果這時顏若箏還聽不出他話中的涵義,那她就是傻瓜了。

  雖然早知皇甫絕是那種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但她萬萬沒想到,為了他心底的那份猜忌,他居然會不顧她尊嚴的說出如此傷人的話……

  看來,為了逼她親口承認他懷疑的那個身分,他已經在想盡一切辦法逼她就範了。

  她突然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感到萬分可悲,拿健康、美貌和壽命換來他的命和自己這副帶病的身軀,也只是想在短暫的有生之年與他共度最後的歲月,可他卻不死心的要將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瘡疤揭露出來。

  看著他臉上的得意之色,她回以一記淺淺的冷笑,“皇上果然了解我的心思。沒錯,我的確覬覦那高高在上的皇後之位,如果皇上覺得我太貪心,盡管下旨將我貶為庶人,打入冷宮好了。”她說完,起身就要穿衣離去,卻被他一把撈入懷中,直接塞回被子里。

  見她發怒,他好言相勸道:“何必動怒呢?朕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如果你不想朕和你去湖州探親,這事就從長再議吧。”

  與納蘭貞貞相處多年的皇甫絕,早將她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聰明伶俐、懂事講理,同時還非常的倔強,不管得罪她的人身分地位有多麽高,她都不會為了活下去而卑躬屈膝。

  他承認自己剛剛那番話帶著太多的試探,就算她無意間給了他許多線索,他依然固執得想聽她親口承認她就是納蘭貞貞。

  顏若箏胸口梗著一股氣,面對他突然變臉示好,她只能忍住怒火,氣怎麽也發不出去了。

  看出她眼底的委屈,皇甫絕心一揪,忍不住柔聲撫慰道:“好了好了,剛剛都是朕的錯,朕向你賠不是。別氣了,小心氣壞身體,朕可是會心疼的。”說著,還低頭親了下她的臉頰,又幫她蓋好被子,動作語氣十分溫柔,仿佛剛剛那個冷言相對、滿臉嘲諷的人與他完全無關。

  被迫重新枕在他懷中的顏若箏,又豈會不知他一次次的試探所為何來。

  只是……

  洛炎,一旦我親口承認自己的身分,也就是你我陰陽永隔之際,就算我真的自私自利好了,我也只是貪戀你給我的溫柔,想在有限的時間里陪伴在你的身邊,如此而已……

  ***

  皇甫祁再次看到與納蘭貞貞擁有相同容貌的皇甫玉時,已到了臘月二十三。

  這天天氣奇冷無比,因為前一天傍晚降了場大雪,宮里的所有奴才們也都被打發出來清掃積雪。

  皇甫玉雖然貴為太子,可畢竟只是個七歲小娃,很難不對潔白的積雪產生濃厚興趣,於是在下了課後,便與幾個小太監玩起了堆雪人。

  也不知是不是玩得太忘我,他一不小心將一直配戴在身上的那塊暖玉弄丟,當他發現時,急得命太子宮殿里的宮女太監們幫忙尋找。

  那塊暖玉來自西域王室,據說價值連城,乃當今世上的無價之寶,可真正讓他在意的,卻是系著暖玉的那串編工精致的玉穗,因為那是醜娘熬夜親手編給他的禮物。

  而不經意撿到這枚暖玉的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被皇上召回京城、身上背負罪臣之名的皇甫祁。

  由於他到隸州多年,當初的六王府早被充公查封,因此這次返京,特地被恩準暫時住在皇宮之中。

  雖然他在飲食起居上得到最好的對待,可糾結在心中的結卻並未隨時間的流逝而解開。直到看見那躺在雪地中、熟悉的紅玉穗時,積壓在他心底多年的怨恨,更因此被一古惱的激發出來。

  玉穗編得非常精致,花樣繁瑣、華麗美觀,搭配著上頭那塊暖玉,堪稱天作之合。

  然而皇甫祁在意的是,這玉穗的花樣他十分眼熟,因為他身上玉佩上的玉穗,與這串幾乎是一模一樣。

  當今世上,能將玉穗編得如此繁複而又華美的人,除了記憶中他念念不忘的納蘭貞貞外,他實在想不到第二個。

  “那塊暖玉是我的……”

  就在皇甫祁震驚無比,拿著自己的玉佩與被他撿到的暖玉相比對時,一道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順著聲音望過去,他看到被綢襖綢褲包裹得比肉團還圓滾的皇甫玉,小家夥那張與納蘭貞貞一樣的面孔上,有著天真無辜的表情。

  神情恍惚了好一陣,皇甫祁才慢慢彎下身,將手中的暖玉遞到他面前,笑道:“你說這玉佩是你的?”

  皇甫玉乖巧的點頭。這個長得很英俊的男子他認得,據父皇和醜娘說,這人是他的六皇叔。

  他暗自慶幸自己的暖玉被撿到,就在伸出手準備接過它時,這六皇叔卻開口說了。

  “這玉穗編得好精致。”

  他立刻與有榮焉的說:“醜娘做的每樣東西都是世間最好的。”

  “醜娘?”

  未等皇甫祁問出個究竟,遠處就傳來一陣腳步聲,正是聞訊而來的顏若箏。

  她親自給兒子做了雙小棉靴,正要送去給他,結果一到太子殿,便得知兒子常年戴在身上的暖玉不見了,小家夥正急得命人四處尋找。

  於是她立即也追出去找人,卻見兒子正與六王在說話。

  一見她來,皇甫玉粉嫩的小臉立刻露出開懷的笑容,轉身飛撲到她的懷中,口中則親昵的喊著,“醜娘……”

  皇甫祁一怔,仔細打量這位迎面而來相貌平凡的女子。

  距離上次在皇宴見過面後已經過了十來日,皇宴上,她不經意點了《長恨歌》這出戲,著實令他事後思忖良久,因為普天之下知道他喜歡聽《長恨歌》的人實在不多。

  當年他雖貴為皇子,卻不受父皇寵愛,連帶的朝臣和官家子弟也都不怎麽理睬他,除了母妃之外,唯一真心待他、把他當朋友的,就只有宰相家的千金納蘭貞貞了,兩人年齡相仿,愛好相同,在一起玩耍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還記得兒時的自己經常與她,偷偷摸摸跑到宮里專門排戲的院子外偷聽。

  其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長恨歌》,雖然這並不是最好聽的戲目,可不知為何,他每次聽到這出戲時都會特別投入。

  而和他一同聽戲的納蘭貞貞,每次聽到戲子們唱“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這兩句時,也都會皺著鼻子對他說“皇帝的女人最難當”。

  年少的他聽了她這番感概後,便在心中默默發誓,有朝一日定會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幸福快樂的女子。

  可惜,這願望還未達成,伊人便已被他人奪走,最後甚至香銷玉殞……

  “六王,這暖玉是小太子隨身配戴多年的飾物,今日不慎弄丟了,幸被六王尋獲,在這里,若箏代小太子向你道聲謝。”

  直到溫婉柔和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皇甫祁才驀然回神,意識到對方正委婉的向自己索回手中的那塊暖玉。

  他打量她良久,慢慢將手中的暖玉拿起,“聽小太子說,這玉穗是貴妃娘娘親手編的?”

  顏若箏微微一怔,然後笑著點頭,“手藝不佳,讓六王見笑了。”

  皇甫祁聽若未聞,動手將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和皇甫玉的兩相比較,就見兩個玉穗無論是花樣還是長短,幾乎完全一模一樣。

  “本王認識一位故人,編出來的玉穗居然與貴妃娘娘的一樣呢。”他半是疑惑半試探的說。

  顏若箏斂起臉上的笑意,有些吃驚的看著他手中的那塊玉佩。那玉佩樣式雖然簡單,玉質也沒有多名貴,卻是自己當年送給他的十二歲生辰禮物。

  她幼時常被父親帶進宮拜見蓉貴妃,因此和身為蓉貴妃獨子的他成為玩伴,兩人從小一塊長大。

  而這塊白色的軟玉,正是他們偷偷出宮遊玩時,她在玉器店買給他、做為慶賀他生辰的禮物。為此,她還特意編了條玉穗與它相配,只是沒想到事隔多年,他身上仍戴著這塊白玉。

  她不是不知道當年的皇甫祁對自己有著怎樣的心思,可在她心中,他就像哥哥般的存在,真正讓她愛上並且甘願為對方付出生命的那個人,自始至終只有皇甫絕一人。

  因此,在面對皇甫祁那雙充滿執著的眼神時,她能做的,只有逃避和否認。

  “這世上心靈手巧的人多不勝數,誰曉得六王識得的故人與我的愛好竟這麽相像?日後若有機會,還望六王引薦。”

  “可惜本王說的那位故人,已經在四年前去世了……”說話同時,他眉宇間滿是淡淡的悲傷。

  顏若箏看在眼里,心底極為不忍。這幼時的玩伴曾經被她當成兄長般尊敬,經過這麽多年,也仍舊如此想念著自己,即便當年他發起逆皇案害自己家破人亡,可他謀反的動機,卻是她,這同樣令她心中有些慚愧。

  然而若說這四年來,她對他沒有恨那是假的。但恨了又如何?發生的事已經無法挽回,這一切說到底,不就是為了一個“情”字?

  這些年她常常在想,如果當年她能早些明白他對自己的心意,或許就能阻止那場悲劇發生……

  搖搖頭,不願再想下去,她接過暖玉,將玉佩重新系到皇甫玉腰間。

  一旁的皇甫祁見狀,驚覺她系玉佩的姿態和動作,竟與當年的納蘭貞貞幾乎是如出一轍。

  在這麽一瞬間,他腦海突然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

  也許,當年落入山崖慘死的那人其實並沒有死,只是用另一種形式,活在某個地方。

  否則一向眼高於頂的皇甫絕,為何會對這麽一個相貌平凡的女人如此寵愛?

  而為何她明明與自己素不相識,卻又能一口道出他最喜歡的戲目?就連編出來的玉穗,都與納蘭貞貞一樣?!

  最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從她身上,他竟敏銳的嗅到了一股強烈的熟悉氣息?

  ***

  皇宮的除夕夜不像尋常百姓家那般簡單,除了皇室子弟以及各宮身分高貴、家世背景雄厚的妃子必須出席外,四品以上的朝臣也要攜家帶眷進宮赴宴。

  早在一個月前,宮里內外便有人開始打點過年的大小事宜,禦膳房也因此加派了許多人手,等著在除夕夜的宮宴上大展身手,以博得皇上的贊賞。

  朝臣們則忙著準備大禮,打算在除夕夜送給皇上及受寵的妃子們,以求得自己來年能有個好日子。

  至於那些平日不受寵、或是連皇上也難得見上一面的妃子們,則拼命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期望在皇宴上能獲得皇上的青睞。

  畢竟目前深受龍寵的顏貴妃和其它宮的妃子們一比,無論是容貌還是身段都遜色不少。她們想,皇上之所以寵愛顏貴妃,只是想換換口味,那麽從初春到年底這麽長的一段時間,皇上對那張毫無特色的臉,想必也該厭倦了。

  可後宮眾嬪妃萬萬料想不到,除夕夜這天,一向孤高冷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皇上,居然堂而皇之的與顏貴妃一同出席皇宴,不但如此,還下令顏貴妃隨侍在君側。

  自古以來,皇上身邊的位置,只有貴為一國之母的皇後才有資格落坐,而皇甫絕卻為顏貴妃破了國例,不僅群臣眼中透露著不贊同,後宮各嬪妃的目光更是嫉恨交加,只是無人敢開口說皇上的不是。

  皇甫絕刻意忽視眾人,大大方方拉著顏若箏的手,坐在帝王的寶座上,毫無顧忌的讓身邊的女人與自己一同受百宮的大禮。

  對於這樣的安排,顏若箏已在私下與他抗議了一番,可他卻淡淡的回道:“就算這江山不是朕親手打下的,但這麽多年來,朕勵精圖誌,辛辛苦苦守住老祖宗這片疆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那群老臣如果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嘮嘮叨叨的,朕也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聽了這話,她忍不住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

  什麽叫雞毛蒜皮的小事?領著不是皇後的貴妃一同受文武百宮叩拜,這事早已犯了國法的大忌,如果朝中那些死守祖宗家法的臣子們拿這件事來叨念他,想必他也找不出理由來駁斥。

  幸好在朝為官多年的朝臣們,都將官場之道學了個十成十,知道她這位顏貴妃如今正受龍寵,不會沒事找事的亂諫一通,省得到頭來吃虧倒黴還是自己。

  於是皇宴上這個小插曲,很快便被眾人給刻意忽略了。

  唯獨不久前被召進宮參加祭祖大典的皇甫祁,對這樣的場面百思不得其解。

  以他對四皇兄的了解,就算在納蘭貞貞去世後,皇兄曾將大批女子納入後宮以報複她當年的背叛,但他一直相信皇兄仍深愛著她。如今,皇兄卻為一個無容無貌的女子做出有違祖例、有礙國法的行為,實在令他難以置信。

  不管當年自己有多麽憎恨皇兄不擇手段的搶走納蘭貞貞,他都無法否認,在感情上,皇兄的付出並不比自己少,否則,就算破魂蠱的威力再可怕,皇兄也不會身陷險境,甚至差點命喪黃泉。

  由此可見,這位顏貴妃的身分來頭不僅很耐人尋味,想必也有其獨特之處。

  皇甫祁尚在思索著,就聽不遠處傳來皇兄渾厚的嗓音。

  “過完年,六弟長了一歲,也有二十五了吧?”

  表面上聽來殷切的話語,立刻令皇甫祁的神經陷入緊繃,他看向皇兄,果不其然,皇甫絕那張得天獨厚的俊臉上正充滿了算計笑著。

  緊接著,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皇甫絕就問了個令全場聽了瞬間安靜的禁忌話題。

  “朕的兒子都已經七歲了,為何皇弟還不娶妻生子呢?”

  在朝為官多年的大臣幾乎都倒吸一口氣,他們知道當年六王發起逆皇案,與宰相納蘭康的女兒、一代絕世佳人納蘭貞貞被賜婚為太子妃有很大的關系。

  雖然幫助六王的逆皇黨已經被連根鏟除,但對當年的事件,朝中大臣仍記得一清二楚。

  逆皇案表面上是奪位的叛變,但眾人心知肚明奪位是假,奪情才是真。

  所以皇上當著眾人的面問六王為何還不娶親時,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屏住呼吸,一齊望向六王,像看熱鬧般等他接下來的回答。

  皇甫祁雖然心底極恨,面上卻故作淡然,他直視著自己的皇兄,露出一道倨傲的笑容,“臣弟之所以遲遲不娶,那是因為……”頓了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飄向坐在皇甫絕身邊的顏若箏,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堅定,“臣弟的心中,除了當年的那個人,再容不下其它女人。”

  這話答得非常含糊,可長耳朵的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但皇甫絕臉色驟變,就連端著杯子準備喝茶的顏若箏,也險些失態的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

  而伺候皇上多年的柳順皺了皺眉,神情之中略顯緊張。

  不遠處始終沒機會作聲的殷麗梅,則趁機暗暗觀察皇上的神情。

  每人看似若無其事,心中卻都各有盤算,年夜飯就在表面融洽實則緊張的氣氛中,不知不覺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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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5 00:15:48
  第九章

  除夕的皇宴過後,皇宮雖然看似平靜,但私下卻暗潮洶湧,尤其皇甫祁始終對顏若箏的身分有懷疑。先不說她的言談舉止各方面都與當年的納蘭貞貞別無兩樣,單從皇甫絕那熾熱的目光中,他也可以感覺到,那女人身上絕對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記得納蘭貞貞的手腕上有塊月牙形的胎記,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不假,他於是企圖找機會看一眼顏若箏的手腕。

  大年初一的早上,按祖例,皇室子弟都要去泰和宮向皇上請安拜年,皇甫祁雖然不被自己的兄長喜歡,但還是被列入了邀請的名單中。

  趁此時機,他假意在倒茶的時候不小心將茶水灑在顏貴妃手上,及時捕捉到她手腕上的光景。雖然她腕間不見胎記,可同樣的位置卻印著一塊被燒傷的痕跡。

  他不相信世間有這麽巧的事,不同的人在身上同樣的地方都留下印記,只不過一個是胎記,一個卻是燒傷。

  這說明了什麽?

  皇宮里人來人往,前來向皇上請安的皇室子弟和朝臣絡繹不絕,身為貴妃的顏若箏自然也忙里忙外的應付個不停。好不容易盼到了大年初三,皇上因邊關派來緊急密報需要處理而讓顏貴妃落單,皇甫祁便找了個有事請教貴妃娘娘的理由,與明顯躲著他的顏若箏會上一面。

  比起皇甫絕三番兩次的故意試探,皇甫祁的性子更直接,內心急欲得知真相的他,一看到她便直截了當的道:“我知道你就是納蘭貞貞。”

  做了許多比較和揣測後,他幾乎可以肯定納蘭貞貞當年並沒有死在山崖下。

  雖然他無法解釋、也不明白她的容貌和聲音為什麽會發生巨大的改變,但這世上有許多易容高手,或許她那張並不美麗的面容只是故意欺騙世人的手法。

  顏若箏聽了他突如其來的話,猛地全身一顫,她雙唇張了又闔,闔了又張,被他的直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她堅持住在鎖秋宮,不願遵照皇甫絕的意思搬離,但在他使盡手段、死纏爛打的威脅下,不得已還是住進了鳳夕宮。

  雖然大多數的時間她都被皇甫絕揪到泰和宮的龍床上承受帝王雨露,但白日她依然按照宮里的規矩在鳳夕宮處理大小事情。

  此時正值上午,鳳夕宮負責打掃的太監宮女都被皇甫祁打發了出去,大廳只剩他們兩人。驚怔片刻,她很快便恢複理智,面對他篤定的俊臉,她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不疾不徐道:“六王是不是胡塗了?據我所知,當年的太子妃納蘭貞貞,早已在幾年前逃命的途中去世了。”

  皇甫祁顯然不打算接受她的否認,步步緊逼向她,“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否認自己就是納蘭貞貞的事實,但請你不要侮辱她在我心中存在的價值。”頓了下,他又開口,“貞貞雖然只是一介女流,可她身上卻有著連男人也不及的傲氣,就算當年她害皇甫絕身中破魂蠱命懸一線,但她絕不是會逃之夭夭的那種人。”話落,他認真打量她臉上的每個表情,仿佛想找出端倪。

  顏若箏被他審視的目光盯了好一會兒後,鎮定地回應,“先不說我究竟是不是納蘭貞貞,就算我真的是,六王又想如何?”

  不理會對方瞬間沈下的臉色,她也向前走去,兩人之間只剩一步之遙。

  “六王別忘了,無論是從前的納蘭貞貞,還是今日的顏若箏,都註定是皇甫絕的妻子,與六王無關。所以就算你證明了什麽,對你又有什麽幫助呢?”

  皇甫祁身子一僵,她這話無疑是對他最殘酷的打擊。

  不管當初他為納蘭貞貞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都改變不了她根本不愛他的事實。

  他恨父皇偏心,恨母妃無能,恨皇甫絕不顧手足親情,更恨老天爺的不公平,可卻無法恨他最在意的那個人。在這場愛情的戰爭中,她從來都沒有把他放在能夠競爭的位置上。

  即使他自認為她付出所有,可在她眼中,那卻是罪過、是累贅,是令她今生痛苦的根源。

  記得當年皇甫絕身中破魂蠱、納蘭貞貞事後得知自己就是這場逆皇案的主使者時,曾絕望的對他說:“我將你當成這世上除了我爹之外最親的人,為何你卻用這樣的方式,硬生生毀掉屬於我的幸福?

  “你口口聲聲說一切皆是為了我,可你卻用自己的雙手將我拖進萬劫不複的境地。皇甫祁,你不懂愛、不配愛,你只是用最幼稚可笑的方法,來發泄你心中的私憤而已!”

  她當年的這番話,即使過了無數個日夜,他依舊如此清楚的銘記於心。就算每次想起時都會令他心生痛楚、憤恨難平,可對於她當年的指責和怨懟,他卻無言以對,無法反駁。

  往事歷歷在目,如魔咒般揮之不去,站在這個被他懷疑是納蘭貞貞的女人面前,當年令他痛徹心扉的回憶再次湧上腦海,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卑微的小醜,用盡方法想證明什麽,可到最後,卻只看到自己有多麽愚蠢可笑。

  是啊,就算他證明事實如他所料,又能改變什麽?

  無論是納蘭貞貞還是顏若箏,都是皇甫絕名媒正娶的妻子,從開始到現在,他只是個配角的事實,不會因任何可能而改變……

  突然,他自嘲的笑了笑,仿佛在笑老天的愚弄,也像在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當皇甫祁踉蹌的走出鳳夕宮後,顏若箏偽裝出來的冷漠終於因為看到那抹蕭索的身影而被擊得支離破碎。

  曾幾何時,他是她生命中的陽光,如兄長般的疼愛與呵護,在她年幼的記憶里帶給她溫暖和幸福。

  如果沒有當年那場逆皇案,他將會被她視為這世上僅剩最親的親人。這種依賴即使與愛情無關,但在她心中同樣珍貴。

  可是,當他親手毀了這種平衡後,她只能用最殘忍的方式將他拒於門外。

  顏若箏萬般無奈,以為逼走皇甫祁就能換回風平浪靜的生活,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皇甫祁此次無心的舉動,將再次帶給她的人生毀滅性的災難……

  ***

  如果不是殷麗梅突然花枝招展出現在禦書房偏殿,皇甫絕幾乎快要把這個女人忘記了。

  照理說,按照禮儀制度,身為皇上的皇甫絕就算再怎麽想冷落後宮那些女人,每個月也得要騰出幾天時間,給那些盼望早生貴子的妃子們承受雨露的機會。

  可自從與納蘭貞貞相像的顏若箏出現後,他已好久不曾踏入後宮半步了。

  這樣明顯不公平的待遇,就算他沒聽到任何抱怨的耳語,也猜得到很多人會在私下非常不滿。

  可是那又怎樣?他是皇上,如果連後宮那些女人都想掌握他,他這個皇上當起來還有什麽意思?

  所以就算頭上有無數祖宗家法擺在那里壓著他,他依然我行我素的想怎樣就怎樣。

  然而,他獨寵顏貴妃的行徑,確實令後宮妃子們的不滿日益增加,其中對顏若箏本就滿心怨恨的殷麗梅更是不平。

  皇甫絕見了她,心里有些訝異,他沒想到她會在大年初三的下午,以親手給皇上送禮的名義,堂而皇之的來找自己。

  殷麗梅的父親官居朝中三品,任職吏部,比起後宮其它妃子,殷家的背景堪稱雄厚。大年初一剛過沒幾日,殷家便派人送來許多名貴的海產進宮,給麗貴人當賀禮。

  自從殷麗梅的弟弟慘死於刑部大牢後,殷家幾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而那些名貴海產便是殷父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搜集的,特地送進宮里,目的也是要女兒以此討好皇上,打敗如今正得寵的顏若箏,一舉奪得後宮之首的位置。

  若是從前,殷麗梅或許會覺得父親此舉根本是癡心妄想,可自從她收到探子回報的消息後,心中又生起希望,陰霾多天的心情因這消息而豁然開朗。

  見到皇上後,她免不了先噓寒問暖,憂心一下龍體,才順便將父親專程送來、皇上愛吃的海產一一奉上,話里還不忘向皇上邀功,說這些都是殷家的心意,希望皇上能夠笑納。

  皇甫絕並不會因幾份海產就龍顏大悅,但既然她頂著笑臉將戲演得這麽精彩,他這個做天子的,自然也不能被比下去。

  “麗貴人有心了,朕深感欣慰。朕會記住麗貴人的話,多註意自己身子的。”

  “皇上平日公務繁忙,多吃些養身補體的東西,長命百歲才能助我大瀛繁榮富強。”一番客套的應對後,她才小心翼翼的觀察他的表情,故作猶豫道:“皇上,有件事,臣妾不知當說不當說……”

  通常以這樣的話為開頭,都是故意吸引對方繼續問下去。

  皇甫絕眉一挑,心底生起幾分警覺,他故意不開口,只笑睨著存心想引起自己註意的女人。

  見他沒有問下去的意思,殷麗梅心頭不由得泛起一抹懊惱,可事到如今,她若不說,一定會錯失這個可以翻身的機會。

  於是她湊近皇甫絕幾分,神秘兮兮的透露,“聽說六王最近與顏貴妃來往得非常頻繁,今兒個上午,還有人親眼看到六王從顏貴妃的宮里走出來……”

  她這話只開了個頭,皇甫絕原本淡漠的臉上便泛起冷肅之色。

  殷麗梅見了心底一樂,知道他上了鉤,趕緊又說:“那六王雖然是皇上的親手足,可當年誰都知道六王對太子妃納蘭貞貞圖謀不軌。如今他被皇上恩準回京,不但不懂得感激,反而還對皇上寵愛的顏貴妃產生異樣心思……”

  她故意頓下了,留給皇甫絕想象的空間,才又繼續道:“唉,這六王真是不識好歹,皇上喜歡納蘭貞貞,他搶;皇上喜歡顏貴妃,他又想搶,誰都看得出來,六王在皇宴上盯著顏貴妃的眼神有多熱烈……當年他能為了納蘭貞貞發起逆皇案,就不知以後會不會也為了顏貴妃出什麽亂子……”她接下來的話尚未說出口,就被皇甫絕冷冷瞪了一眼。

  她心底有些畏懼,可一想到探子給的消息,證明顏若箏很有可能就是當年未死的納蘭貞貞時,她已決定鋌而走險,賭上自己未來的命運。

  據她所知,皇甫絕雖然愛納蘭貞貞極深,可他同樣恨那個女人很深,而現在六王皇甫祁又被召回宮,當年三人糾結的情感問題再次浮上臺面,不管納蘭貞貞在皇甫絕心中占有幾分地位,當年涉嫌害死他的事卻是千真萬確。

  為了祖宗顏面也為了帝王尊嚴,她相信一旦顏若箏就是納蘭貞貞的事被證實,對方勢必會受到朝廷的審判、皇上的責罰,所以她才特地來提醒皇上。

  無論他現在有沒有發現顏若箏的真實身分,只要他開始懷疑,那麽顏若箏在宮里的地位也將不保。

  強壓下對他冷漠眼神的畏懼,她大膽地又說:“當年在朝為官的人都知道,納蘭貞貞在嫁給還是太子的皇上後,七個月的時間里便誕下麟兒,雖然很多人表面上不敢說什麽,但私底下卻有許多人猜測,小太子的身世也許沒有這麽簡單——”

  “啪”的一聲脆響,忍耐多時的皇甫絕終於再也聽不下去的起身,反手一記重重的耳光,打斷了殷麗梅接下來猜測的話語。

  “皇上……”她不敢相信的捂著自己麻痛的臉頰,不懂皇上剛剛還一副“隨便你說,朕正在聽”的表情,為何突然間變得一臉冷酷,甚至狠心打了她?!

  他冷冷看著她那副明顯挑撥離間的嘴臉,露出個極其陰險而恐怖的笑容。

  “如果你能謹守本分,規規矩矩的待在後宮,朕或許還會念在幾年的夫妻情分上,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地位尊華。可惜的是……”他嘆息的搖了搖頭,仿佛對她非常失望。“既然你這麽想成為階下囚,朕只能聽從你的心願,實現你的目的。來人啊!”

  很快的,守在外面的侍衛便出現在殿內。

  皇甫絕冷漠的看著她漸漸發青的臉色,冷然道:“麗貴人揣測君心、挑弄是非,即日起收回貴人身分,降為庶人,打入冷宮。欽此!”

  殷麗梅目瞪口呆,心涼了半截,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樣的地步,她當下哭著大喊冤枉,求皇上網開一面,饒她一次。

  只是她弄巧成拙的慘烈下場,已沒人可以救得了她了。

  隨著她哭鬧的聲音逐漸遠去,皇甫絕慢慢陷入自己的思緒中。雖然殷麗梅的誹謗聽在他耳里如同廢言,但他卻無法否認當年納蘭貞貞的確是在嫁給他七個月後,便生下了現在的皇甫玉。

  仔細回想,如果那時自己沒有央求父皇將宰相家的千金納為太子妃,那麽今時今日,納蘭貞貞的夫婿是不是就會換成恨自己入骨的皇甫祁?

  ***

  不過,沒等麗貴人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傳遍皇宮,小太子便因為犯下錯事,慘遭皇上一頓責打。

  事情發生得十分突然。

  聽了殷麗梅那番話的皇甫絕,這下仿佛有根刺如鯁在喉,怎麽也無法平靜的將這事就此忘卻。明知那時的納蘭貞貞體質孱弱,懷胎後又為了操勞太子殿里的大小事宜而累壞身體,才導致孩子早產,可事情往往就怕人往深處去想象。

  就算他在心里堅信她的人品,但當他想到皇弟竟為了她不惜犯下滔天大罪時,心中還是產生了幾分不悅。

  當然皇上若是不悅誰,誰就會倒大楣,比如在太子殿與小太監玩得不亦樂乎的皇甫玉,就這麽正巧地被遷怒。

  好不容易,他們父子間貓捉老鼠的關系,在顏若箏努力的改善下,變成了父慈子孝、溫馨的一家親。

  就算在皇甫玉的記憶中,父皇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喜歡自己,可在去年入夏後,他也已經明顯感覺到父皇對自己的疼愛。

  在他接二連三的撒嬌討好、肆意賣乖下,父皇甚至也開始像普通百姓的父親一樣,不時會把他抱坐在膝頭,認真而慈祥的教導他一些知識道理。

  所以,當他被宣進禦書房見駕時,並沒有任何的危機意識,直到父皇莫名發起脾氣,逼他承認自己有錯,說他若不承認就犯了大逆不道的重罪時,他還很氣惱的與父皇發生了小爭執。

  若是在以前,就算父皇怒極,最多罰他抄書寫字,再嚴重至多罰他跪地板,可今日,父皇卻在震怒下親自賞了他一頓板子。

  畢竟只是個剛滿七歲的孩子,從小在皇宮里嬌生慣養,別說是挨打,就算是傷了根指頭,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事。

  雖說那竹板比宮里人人畏懼的廷杖不知細小了多少倍,可被打了整整十下後,皇甫玉的小屁股還是紅腫不堪,好不可憐。

  得知這個消息,顏若箏第一個趕到太子殿,當她看到兒子屁股上的大小腫痕,以及小家夥那張漂亮臉上所流露出的委屈後,心底立刻泛起一陣酸楚。

  想到自己不能以娘親的身分陪兒子一起長大,想到因為當年的政變,害兒子被他父皇厭惡,她就不禁落下心酸的眼淚。

  她將挨了打的兒子摟在懷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輕哄,恨不得能承諾只要有她在的一天,他便不會再受苦受難。

  發現醜娘的神情哀戚又激動,皇甫玉見狀,忍不住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戲演得太過火了?

  雖然他屁股挨了一頓竹板,可說到底父皇畢竟是他的父親,就算再怎麽生氣,下手也不會太重。

  十個竹板下去,挨點痛是免不了,屁股上的傷看來嚇人,但早在宮女給他擦過藥又餵他喝了好幾碗止痛化瘀的湯藥後,就沒有那麽痛了,之所以會裝可憐哭訴,只是想借機討來醜娘對他的憐愛。

  最近因為過年的關系,醜娘每天忙里忙外,害得他都沒有時間膩在她的懷里,聽她給自己講故事。

  就連他和醜娘一起養的小狗,前不久生了小狗崽,醜娘本來答應和他一起慶祝的,也因為最近的事越來越多而放了他鴿子。

  偏偏,他每次主動去鳳夕宮找醜娘,又都會撞見父皇也在場,然後就必須洗耳恭聽父皇的訓斥,諸如男兒誌在四方,別一天到晚往女人懷里鉆、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沒出息之類的。

  在好久沒得到醜娘關註的情況下,他才想趁這次挨打的機會,決定使勁撒嬌讓她多陪自己幾天。

  可他沒想到醜娘趕來太子殿、看到他故意裝出來的可憐模樣時,眼淚會就這麽掉了下來。

  雖然希望醜娘能多註意、疼愛自己,他卻從來沒想過要把她給惹哭,見她為自己傷心難過,他也顧不得小屁股上的腫痛,爬起身子蹭進她的懷里,開始安慰起她來。

  “不痛的,玉兒一點也不痛了。醜娘你不要哭,你再哭,玉兒也要跟你一起哭了……”

  不一會,在親手揍了兒子屁股一頓,很快就感到懊惱和心疼的皇甫絕來到太子殿時,看到的便是母子兩人摟在一起大哭的畫面。

  看著顏若箏為那小子落下眼淚,而那小子還賣乖裝委屈的縮在她懷里,潛藏在他骨子里的嫉妒,再次不理智的冒了出來。

  雖然他已幾乎可確定顏若箏與納蘭貞貞就是同一人,也明白她這麽疼玉兒是因為她就是玉兒親娘的關系,可自己心愛的女人被異性這麽親密的摟抱著,還是讓他感到不痛快。

  此時的皇甫絕,心態和任性的孩子沒兩樣,明知吃醋的對象是自己的兒子,他也全然不覺這有什麽不可以。

  他冷著臉,邁開腳步走進太子殿,兩旁太監宮女見皇上來了,紛紛跪倒問好,而皇甫玉和顏若箏見到他,一個嘟著粉嫩的小嘴滿臉不歡迎,一個則恨恨的用眼神瞪他,目光中充滿了指責。

  面對兩人明顯不歡迎他的態度,皇甫絕負著雙手,冷哼一聲,“見了朕不過來請安下跪就算了,你們這一大一小居然還敢給朕臉色看?”

  顏若箏想到他下手痛揍兒子,口氣便非常惡劣道:“臣妾腿酸了,怕是要怠慢皇上,無法給您請安了。”

  皇甫玉則仍賴在她懷里,指著自己仍舊紅腫的屁股說:“兒臣被父皇責罰,現在渾身都痛,也不能向父皇請安,還望父皇恕罪。”

  一大一小擺明不打算給當今皇上面子,看在外人眼中似乎有些大逆不道,可在皇甫絕眼里,卻成了另類的情趣。

  雖然他當時在怒極之下打了兒子一頓,但下手的力道絕沒有兒子嚷嚷的那麽誇張,不過親眼看到那有些虛張聲勢的傷痕,他心里還是忍不住心疼起來。

  他走過去,伸手想替兒子揉揉小屁股,誰知力道太重,令皇甫玉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眼見兒子被皇甫絕大手揉得淚眼汪汪、可憐兮兮,顏若箏急忙將他護在懷里,拒絕兒子的爹不懷好意的試探。

  最後,小家夥總算在父皇略帶警告的目光下變老實了,不再死纏著醜娘,並乖巧的向她保證自己的傷口真的已經一點都不痛,請她不要再生父皇的氣,皇甫絕這才放棄繼續整治可憐的兒子,成功把那個佯裝腿痛、故意和他發脾氣的女人拎出太子殿。

  可剛出太平殿沒多久,她便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臉色難看,口氣很不滿的問:“皇上之所以會責打玉兒,必有什麽道不出口的原因吧?”

  他聽了頓下腳步,笑睨她一眼,“箏兒何出此言?”

  “莫非皇上不想對今日之事有什麽解釋?”早在不久前,她就聽說麗貴人惹怒皇上,被打入冷宮。這件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後宮所有的妃子們不明所以,但以她的聰明,不難猜出個中原因肯定與自己有著密切關系,

  面對她的詢問,他不答反笑,“這句話,朕剛好也想對你說。”他的俊臉漸漸逼近她,令她有些措手不及。“箏兒難道不想對朕解釋些什麽嗎?”

  看著他如此殷切而渴望的眼神,她下意識的向後退去,“皇上想說什麽?”

  皇甫絕直盯了她良久,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朕查過了,湖州太守的幼女顏若箏,早在七年前因病離世。”不理會她瞬間慘白的臉色,他繼續笑道:“關於這件事,朕很期待你接下來的解釋。”

  好長一段時間的靜寂,就這麽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

  不一會,皇甫絕打破沈默,卻沒再逼她,只淡淡開口,“如果你現在不想說,朕自然不會逼你,但請你記住,朕的耐性非常有限,如果在朕的耐性用光之前,仍未聽到你的解釋,那後果,就不是你一人能承擔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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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5 00:16:16
  第十章

  瀛國每三年一次的大型祭祖儀式,終於在大年初五這天隆重舉行了。

  由皇上率領文武百官以及眾嬪妃,來到太廟舉辦祭祖大典。太廟里陳列著瀛國皇室歷代的祖宗牌位,大殿兩側各有配殿十二間,東配殿供奉著歷代有功的皇族牌位,西配殿則供奉著有功之臣的牌位。

  按慣例,祭祖當天禮部大臣必須先宣讀祭文,雖然祭文又臭又長,千篇一律,可在這莊嚴肅穆的場合,除了皇上外,所有人都必須跪在地上安靜的聽著,誰若有膽子胡亂出聲破壞祭祖儀式,可是會被誅連九族的。

  當然,那些跪在牌位前、表面上露出恭敬模樣的朝臣或皇上,心底在想些什麽,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例知幾個月前,吏部尚書殷名遠的兒子才因調戲衛府小侯爺的新婚娘子被關進刑部,受不了重刑逼問而咬舌自盡,沒想到不久後,唯一的女兒殷麗梅又因觸怒龍顏而被皇上打入冷宮,眾人莫不同感驚愕,私下議論紛紛。

  幸虧皇上沒有降殷尚書一個教女不嚴之罪,否則殷家百年基業,恐怕也要成為歷史篇章上的一個敗筆,從此在瀛國朝堂上徹底消失了。

  經此事件後,殷名遠雖然對皇上的作為萬分惱怒,卻也不敢為女兒求情。其它臣子看似默不作聲,暗地里卻對此幸災樂禍。畢竟少了個競爭對手,眾人面前的宮路也就少了一個阻礙。

  大臣們的心思,做為皇上的皇甫絕沒有興趣,也懶得去猜,他腦中只想著這幾日的事,心中煩躁不已。

  自從他一語道破顏若箏的身分並非是湖州太守顏青的幼女後,這兩天,他始終很有耐性的等她上門向自己解釋這事的來龍去脈。可他從初三等到初四,又從初四等到初五祭祖,那女人卻一直沒有向他開口解釋的意思。

  他的耐性被她磨得破功,胸口慢慢聚積莫名的怒氣。

  想起事後他安插在六王皇甫祁身邊的探子曾向自己回報,初三那天,六王的確只身前往鳳夕宮,打發了宮里伺候的宮女與貴妃單獨密談一事,他的火氣就益發旺盛。

  他們談話的內容雖然沒有任何曖昧,可當探子告訴他,貴妃並沒有在六王面前否認自己是納蘭貞貞時,他一向高傲的自尊心頓時被這不公平的待遇傷到了。

  即使他是手握天下人權的皇帝;即使他在事後曾派人查出當年納蘭貞貞之所以會害他中破魂蠱,完全是她爹和皇甫祁一手策畫與她無關……即使心知肚明很多事,在感情上,他依舊像個喜歡與人爭寵的孩子,一定要爭到她心里最重要的那個位置。

  雖然天下的女人都冀望他的垂愛與憐惜,可如果他最在意的女人不屑他這份感情,他會覺得自己活得極為失敗。

  他都已經很清楚的明示顏若箏,只要她肯親口承認自己就是納蘭貞貞、親口向他解釋當年的背叛始末,親口告訴他……她還愛著他,他就可以不計前嫌與她重新開始,給她應有的身分和地位。但左等右等,那女人卻始終不願開口,這讓他不禁氣惱起來。

  禮部大臣終於宣讀完冗長的祭文,接下來,便換做為瀛國天子的皇甫絕到祖宗牌位前磕頭上香。

  在祭祖儀式接近尾聲時,皇甫絕並沒有如往年那般宣布結束,而是居高臨下的站在眾人面前,用倨傲的目光掃視眾人的頭頂,下了個令滿朝文武震驚的旨意——罷黜當朝太子皇甫玉。

  這話才剛出口,整個太廟便亂成一團。眾人雖然早知道皇上自從納蘭貞貞去世後,就不怎麽喜歡這位小太子,其至不久的還聽說小太子因犯下錯事而慘遭皇上責打,但……怎麽會突然宣布要廢太子呢?

  有老臣正想上前問個究竟,已經按撩不住的顏若箏,卻先一步從嬪妃之列走上前,盯著不遠處高高在上的男人。

  “皇上為什麽要罷黜太子?”

  當她問出這問題後,眾臣無不屏住呼吸,等著皇上的回答。

  卻見他冷冷睨了她一眼,說出口的話,比他此刻的表情還要絕情。

  “因為朕懷疑,太子並非是朕的親生兒子。當年太子妃在嫁進太子殿後七個月便誕下子嗣,這件事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依然是朕心底一個解不開的謎。

  “所以朕決定,祭祖儀式結束後,將會與皇甫玉滴血驗親,如果證實他是朕的親生子,太子之位將繼續為他保留,可如果他並非是朕的孩子,朕將會發配他到雙石鎮,令他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

  當皇甫絕說出這番話後,在場所有人無不震驚,唯獨顏若箏楞楞地站在原地,仿佛還在消化這些話。

  她的反應正中皇甫絕下懷,雖然明知這麽做會傷害到她,可他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

  為了證明心中的猜測,他不得不如此逼迫她。盡管手段過於殘忍,但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他不介意陷自己的兒子於尷尬的境地。

  即使她此刻氣得顫抖的模樣令他心生憐惜,可除非她親口承認自己就是納蘭貞貞,否則他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見她微抖著唇瓣,臉色轉白,皇甫絕深吸口氣,狠下心又下了劑猛藥。

  “當年所有的人都知道朕的六弟與太子妃私下里關系匪淺,為了皇室血脈的正統,朕不得已才做出這樣的決定。”頓了頓,不理會皇甫祁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他狠絕的又道:“如果當年意圖謀反的那人,想透過這種方法來謀得朕的江山,朕豈能輕易如了某人的意……”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皇甫玉是納蘭貞貞當年與皇甫祁私通所生下的孩子,那麽有朝一日,皇甫玉繼承大瀛江山,最後的勝利者還是當年發起逆皇案的那個人。

  皇甫祁被兄長這番話氣得額冒青筋。他可以侮辱自己,卻不能用這種方式侮辱納蘭貞貞!

  就在皇甫祁氣得想上前與皇兄理論時,殿內傳出一聲嬌吼——“皇甫絕,你這個無恥昏君!”

  伴隨著“啪”一聲脆響,一記耳光也在同一時間落到了那張俊臉上。

  如果這記耳光是皇上摑在別人臉上的,或許不會有人對此發表意見,可那記耳光,卻是顏若箏當著眾大臣的面,摑在當朝天子的臉上,這可就成了千古有史以來最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了。

  皇甫絕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苦苦相逼的下場,會換來這記重重的耳光。他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個膽敢打他的女人,既懊惱她罵自己是昏君,又憤怒她當這麽多人的面甩他巴掌。

  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手腕,怒瞪著她厲聲問道:“你究竟是不是納蘭貞貞?”

  顏若箏倨傲的擡頭與他怒目相對,“為了得到這個答案,你就那麽不擇手段,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可以誣蔑?”

  皇甫絕聽了冷冷一笑說:“是否是誣蔑,朕正在等著你的答案。”他步步逼進她,不容她再逃避下去。

  柳順見狀,急急忙忙跑過來,一頭跪在皇上面前,揚聲哀求道:“皇王上三思啊……”

  可他話未說完,就見顏若箏露出一臉絕然的冷笑,幽幽的說:“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你的個性依然沒變,為了達到目的,你可以不擇手段、不計後果……”

  皇甫絕因為她的話而斂起眉頭。

  跪在地上的柳順見狀連忙大喊“不要”,並側首拼命向顏若箏搖頭,示意她什麽都不要說。

  急於知道答案的皇甫絕,此時已聽不進柳順制止的話,他只想要一個答案,他要她親口證實自己的猜測。

  一旁的文武百官已經完全傻了,他們不懂,為何皇上會指著那而貌平凡的顏貴妃,逼她承認自己就是已故多年的納蘭貞貞?

  而皇甫祁也被這樣的場面弄胡塗,楞楞站在原地看著事態發展。

  在場只有顏若箏一人保持著冷靜,臉上突地流露出解脫般的坦然。

  “不管當初我爹對你做了怎樣的錯事,他都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而我在你中了破魂蠱昏迷後,用自己身上最寶貴的東西換回你的命……就算納蘭家再怎麽罪大惡極,還了這麽多年,也該夠了……”

  說完,她釋懷的笑了,笑容看在眾人眼中充滿了絕望的苦澀。

  當她視線與緊盯著她不放的皇甫絕相交後,她輕聲道:“你曾說過,如果納蘭貞貞沒死,你會親手殺了她。現在,就讓我達成你這個心願吧……”

  “太子妃,千萬不要啊……”

  在柳順大喊的同時,顏若箏用力點頭,朗聲承認道:“沒錯,我就是當年那個身藏破魂蠱、險些讓你丟了三魂七魄命喪黃泉的叛徒,納蘭貞貞!”

  當她將自己的名字道出口後,神奇的事發生了,她原本平凡的容貌,竟在瞬間產生巨大的改變,那張被皇甫絕在無數個夜晚懷念的絕美面容,居然由這張平凡的臉上慢慢顯現回來。

  然而當心心念念的容顏真實出現在自己眼的後,皇甫絕還來不及叫她的名字,就看她噴出一口鮮血,向前軟軟的倒向他,昏死了過去……

  ***

  祭祖當天,顏貴妃平凡的面孔突然變成嬌美的前太子妃。這一幕被瀛國文武百官盡收眼底,別說眾人驚訝不已,就連皇甫絕,也被這畫面震愕得不知所措。

  不過當她昏倒的那一刻,他很快回過神來,連忙傳喚宮里所有太醫,並飛快將她抱回泰和宮。

  眾太醫奉命趕來,為她把過脈後,卻都搖頭嘆息,給他的答案都是伊人已油盡燈枯,無藥可醫。

  皇甫絕既驚慌又心痛不已,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走到這地步,更疑惑為什麽當她親口承認自己就是納蘭貞貞的同時,會立即昏迷不醒,直到柳順哭著道出黑山的傳說和事情的始末——

  原來當年納蘭貞貞是被自己的父親納蘭康以及六王皇甫祁算計,在守宮砂里埋下破魂蠱,她並不知情。先皇駕崩,直到皇甫絕突然身中破魂蠱命懸一線,她才明白自己間接被利用,成了謀害夫君的工具。

  眼看太醫束手無策,她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將希望寄托在傳說中可以滿足世人願望的黑山,因緣際會下,她順利找到黑山,並向黑山主人乞求夫君皇甫絕能夠還魂。

  為此,她奉上了自己的容貌、健康和壽命做為交換條件,當皇甫絕活過來的那天,也就是她失去一切的時候,她將不能再以原來的身分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當年柳順看到身披黑袍、滿臉悲絕的太子妃捧著一個小盒子回太子殿時,著實吃驚不已。而太子妃也對他說,如果他不肯幫她守住這秘密,一旦她的身分曝光,她將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柳順別無選擇,不得已只好應允。

  而後,皇甫絕奇跡的醒了,在那同時,納蘭貞貞絕麗的姿容,便瞬間改變,成為完全陌生的另一張面孔,並且從此久病纏身。

  為了繼續留在皇甫絕身邊,她甘願接受柳順安排的顏家幼女身分,寧可在偌大的後宮中苦守多年,也要親眼看他生活安好。

  這些年來,她看著所愛的男人將一個個女人納進後宮,一個人住在簡陋的麗園里,每天望著遠處夜夜笙歌的皇宮內院,心中不是沒有恨過和怨過,可她也知道,這是自己求來的結果,所以甘願承受。

  盡管柳順私下會多關照她,但因她與黑山主人交換條件,失去了健康。所以在她活著的這些年,必須忍受各種病痛的折磨,過得也並不好受……

  當柳順哽咽著將納蘭貞貞這麽多年來為了皇甫絕而受的這些苦,一五一十訴說出來後,守在床邊兩夜沒闔眼的皇甫絕,早難以抑制的落下了眼淚。

  他萬萬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這麽殘忍。

  他更沒想到,令自己又愛又恨多年的女人,竟背負了這麽多心酸。

  原來,從頭到尾,她都是最無辜的那個人。這麽多年來,受盡苦難、委屈和折磨的人,也是她。

  難怪自己每次問柳順,當年救他還魂的道士是何許人也,對方究竟用了什麽方法將他救回人世時,柳順總說那道士來歷不明、性格怪異,從來不敢告訴他實話。那道士……就是傻得可以的太子妃……

  她為自己付出一切,可他這個口口聲聲說憐她、愛她的男人,卻是親手將她推向鬼門關的劊子手!

  看著躺在床上毫無生氣、好似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女人,皇甫絕攤開自己雙手怔怔看了良久,突然冷笑地抓起靴間的一把匕首,狠狠向掌心劃去。

  當殷紅的鮮血流出、染紅他雙掌時,一旁的柳順嚇得飛撲過去,拉住他不斷自殘的雙手,著急地大喊,“皇上不要啊……”

  皇甫絕任由鮮血滴落,仿佛感覺不到掌間的痛意,失魂落魄的看著床上那張絕美的沈睡面容。

  “朕親手將她推向鬼門關,這雙手已經充滿了罪惡,既然它這麽罪無可恕,朕留著它有什麽用?”

  如果他不執著的追究真相,一切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柳順心痛的看著皇上悲傷的模樣,拼命高喊要太醫過來。

  他知道納蘭貞貞就是皇上的命,即使皇上以為自己被背叛而憎恨著她,卻仍然盼望著有朝一日奇跡出現,她會活過來。只要她活過來,不管她犯下多少錯事,皇上都會原諒她。

  然而皇上卻不知道,那個他自己恨之入骨同時也愛入骨髓的女人,其實一直在他身邊。

  ***

  在顏若箏的真實身分被揭穿後,上下很快又亂成一團。

  當初在祭祖大典上,皇甫絕曾口諭要罷黜皇甫玉這位太子的事,事後也不了了之。

  聰明人都知道,皇上廢太子是假,逼顏若箏承認她就是納蘭貞貞才是真。

  在納蘭貞貞昏迷的這些天里,皇甫絕已經宣布暫停早朝,一心守護著她。

  而皇甫祁亦曾不顧侍衛阻攔,勇敢的闖進泰和宮,與皇兄見上一面。

  當他看到平時囂張跋扈的兄長落魄憔悴的模樣,本欲出口的質問和怨懟瞬間煙消雲散。

  那天之後,他也從柳順那里得知事情的始末,心中非常感慨。

  他心機算盡,爭了半生,卻終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配角,永遠也無法介入皇兄與納蘭貞貞的愛情。

  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他的存在,既然這樣,他還爭什麽?

  即使那兩人用生死折磨著對方,可他們的感情也深厚得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如果皇兄不愛納蘭貞貞至深,當年就不可能中破魂蠱;如果納蘭貞貞不夠愛皇兄,當年皇兄被攝魂之後,她也不可能為他獻出容貌、健康和壽命,換得他的重生。

  如今這兩人,一個毫無生氣的躺在床上,不生不死,一個滿臉哀慟悲傷絕望,雖活似死,就算他再有諸多不滿,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的怨恨在這一刻也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皇甫祁釋然一笑,將滿腔的責問、滿腹的話語最後化成一句,“萬事珍重。”

  ***

  隔天下午,他便打點行裝,主動要求返回隸州,重此遠離這令他傷心的故土。

  待皇甫玉知道醜娘出事,已經是三天之後。

  由於祭祖前兩天他挨了打,又染上風寒,所以太廟發生的事,他完全不知情。

  直到無意間聽到太子殿里碎嘴的小太監和小宮女閑聊的內容,他才得知醜娘昏迷的消息,當下便拖著病弱的身子急忙跑到泰和宮去探望。

  他焦急的直奔入房,卻在看到躺在父皇床上的女人容貌和醜娘有天壤之別時,不禁一楞,直追問父皇醜娘究竟在哪里。

  憔悴得幾乎不成人形的皇甫絕一見兒子,這才驚覺自己竟忘了兒子的存在。

  他看著母子倆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將臉色不比自己好到哪去的兒子拉進了懷中,指著床上一動也不動的女子,就像天底下所有慈父般對兒子道:“玉兒,她就是你的親生娘親。”

  皇甫玉拒絕相信這個事實,可當他在對方的身上聞到屬於醜娘的味道時,便不得不相信父皇所言不假。

  他不知道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卻很擔心聽到的傳言會成事實。

  “父皇,他們都說娘就要死了,這是真的嗎?”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死亡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更何況,他才剛得知一向疼自己的醜娘其實就是親娘,這樣的驟變教他如何能承受?

  面對兒子滿臉擔憂的詢問,皇甫絕目光幽深的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兒,仿佛在勸慰兒子,有像在說服自己。“她只是累了,想多睡一會兒,過幾天就會醒來的。”

  皇甫玉皺起眉,不解的問:“娘為什麽會睡這麽久?”

  “因為……她為父皇做了很多事,可是父皇卻什麽都不知道、還冤枉她,指責她對不起父皇……你娘一氣之下,與父皇生悶氣,才會一睡就這麽多天……”皇甫絕的聲音很輕,有如怕吵醒床上休息的人兒,他小心翼翼幫她拉好被角,愛憐的看著她緊閉的雙眼。“貞貞,就算你生朕的氣,也不要一直睡下去,睡久了,會餓壞肚子的……”

  “父皇,你怎麽哭了?”

  當皇甫玉看到一向高高在上、充滿威嚴的父皇,竟像個孩子般落下眼淚時,終於意識到事情也許不是那麽簡單。

  但他開口詢問詳細的情況,父皇卻不再回答他任何問題,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床上女子那烏黑柔順的長發,嘴里念著他聽不懂的呢喃字句……

  ***

  靖德五年正月初,對瀛國百姓來說,是戲劇化的一年。

  身為瀛國天子的皇甫絕為了心愛的女人整整罷朝一個月,在文武百官三天三夜長跪不起的哀求聲中,才重新踏上那象征權勢和地位的朝堂。

  靖德五年三月,被打入冷宮的前貴人殷麗梅,在郁郁寡歡下,結束了自己年僅二十三歲的生命。

  靖德五年四月十八,皇甫絕下令解散後宮,安排那些進了宮後便從來沒受皇帝雨露的妃子們出宮嫁人;至於曾被寵幸過的妃子,願意留下來的,則給她們一件能力所及的差事,而不願意留下的,他便打賞一筆銀子,讓她們出宮自尋生路。

  在這期間,他也不只一次派人尋找黑山所在,可半年的時間過去了,派出去的人馬依舊沒有帶回任何有關黑山的消息。

  春去秋來,很快的三年過去了,皇甫絕每天除了上朝、批閱奏折,以及不停的命人去尋找黑山之外,大多數時間里,都留在泰和宮陪著那個仍昏迷不醒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訴說著往事。

  而已經快年滿十二歲的皇甫玉,這些年來也變得相當懂事。除了與太博學習治國之道,每天他都會抽出一個時辰的時間來泰和宮和昏迷的娘親講話。

  靖德九年的春節來得特別早,相較於前幾年的隆重與熱鬧,今年的除夕和前兩年一樣,皇上只象征性的宴請大臣一頓,便回到泰和宮,與開始參與朝政的兒子和那個仍舊沈睡的女人一起迎接新年的到來。

  春節過後沒多久,京城連降三場大雪,當大雪融化,迎來春的氣息時,日子已到了四月中旬。

  這天,柳順見下了早朝便趕往泰和宮的皇上吩咐太監搬這搬那的,然後又抱著那昏迷整整四年的人兒往宮外走,忍不住追了出去,擔憂的問:“皇上,早春的天還有些涼,您抱著娘娘去哪啊?”

  “朕剛剛經過禦花園時,突然發現花圈里種的那些桃花開了花。貞貞最喜歡桃花盛開的季節了,朕以前就答應過她,每年的春天都會陪她一起來賞花……盼來盼去,總算被朕盼到那些花兒都開了……”

  柳順見他興致勃勃,心底一酸,不忍再在癡情的主子面前多說什麽。

  很快的,負責伺候的太監便將寬大的躺椅擡到禦花園中。

  皇甫絕小心翼翼的將懷中女人放到躺椅上,在她身上蓋了厚厚一層毛毯,讓她臉埋在他胸前,舒舒服服的靠在他身上。

  春暖花開,不時有鳥兒飛上枝頭,發出清脆的啼叫。而春色滿園,春光正好,空氣中也散發著泌人的清香味道。

  他嘮叨的開始在她耳邊說著今日朝堂發生的大小事,一邊在毯子里,熟練的幫她揉著雙腿。

  已經四年了,柳順一路看著主子是如何用心在那已被太醫放棄的女人,不僅命太醫每天熬補身的補品企圖延續她的命,早上起來,他也會親自為她擦臉擦身;晚上臨睡前,則會幫她沐浴更衣。

  只要下了早朝,他便會抽出兩個時辰的時間,不間斷的按摩她身上的經脈,以免長時間的昏睡造成她四肢僵硬。

  當一人不辭辛勞的伺候另一人整整四年,並且毫無怨言時,別說這人是皇上了,就算是普通百姓人家,恐怕也有些不可思議。

  有時候,柳順在想,如果納蘭貞貞魂飛魄散時,上天同時奪走她的生命,或許皇上現在也不至於這麽痛苦。

  畢竟守著個不死不活的人四年,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費心傷神的折磨。

  可皇甫絕顯然沒有將這樣的差事當作是負累,反而樂在其中。每次只要看到她的手指微微勾動,他都會興奮好半天。直到太醫一次又一次搖著頭說納蘭貞貞完全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他又會滿臉悲傷。

  此時,他一邊揉著她的腿,一邊撥弄她額前略微淩亂的發絲,在她耳邊柔聲道:“你真小氣,睡了這麽多年,偶爾睜開眼看看朕又怎麽樣?難道你不想看看已經懂事獨立的玉兒?他現在已經快比你高了呢。

  “那小子果然沒有辜負朕對他的期待,不但越來越有太子的風範,還將朝里那些老頭欺負得無話可說。別看他外表遺傳到你,可性格倒與朕一模一樣。”

  揉完了腿,他又抓起她的手,溫柔的幫她松動著每根指關節。

  “還記得很多年前,你剛嫁給朕當妻子的時候,咱們就像現在這樣,坐在太子殿的後花園里。你說,如果朕能在每次桃花盛開的季節陪你一起賞桃花就好了……

  “這四年來,朕從來都沒有食言過,就當給朕一個小小的獎勵,你能不能和朕說句話,隨便說點什麽都好……”

  站在不遠處伺候的柳順,聽到主子卑微的語氣,鼻間不禁泛起一股酸意。

  “當初你頂著顏若箏的身分進宮,朕卻因為那天是你的忌日,而將大批美人打發到麗園,冷落你整整四年。在你等朕有朝一日能出現在你世界中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嘗盡了辛酸苦辣?”

  一聲嘆息從他口中逸出,他又道:“朕真傻,如果早些遇到你,就不會與你錯過那麽多年了。不過老天真的很公平,朕讓你苦等四年,現在,換你睡了整整四年不理朕……

  “雖然朕也不知道你哪天心情好,才會醒過來和朕說說話,但朕會一直等下去,就算有朝一日你突然停止了呼吸……”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帶了幾分哽咽,可卻依然笑著,強自開懷的說:“就算真有那麽一天,你也不要害怕。”

  他低下頭,親了親她的眼,又吻了吻她的面頰,深情的望著她。

  “因為朕不會讓你一個人獨自上路的。朕知道你最怕孤單、最怕黑暗,那天到來的時候,朕會陪著你……一起共赴黃泉。”

  當皇甫絕承諾般在那個聽不到他話語的女人面前說出這樣的話時,身後的柳順終於抑制不住的讓眼淚滑落,無聲的痛哭起來。他早就感覺到,這幾年來,皇上死命逼著小太子學習各種治國之道,甚至在小太子剛滿十歲的時候就逼小太子上朝堂聽政,一定是想有朝一日,真做了什麽決定,瀛國能夠後繼有人。

  就算殉情這種事並不算奇聞,但一個皇帝為妃子殉情,恐怕各國史書上都不曾有這樣的記載。

  就在柳順暗自悲傷時,卻聽空氣中卻傳來了一道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縹緲聲音——

  “閻王說……你這個人他收不起,怕你真的會隨我一起去見他,便三催四請的……命人將我送了回來。”

  那聲音雖顯微弱,卻絕對是皇甫絕有生以來,聽過最動人的聲音。

  他怔楞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害怕自己一個小動作就毀掉這好不容易才出現的幻覺。

  “你瘦了……”那道聲音又出現了。

  聞言,他溫熱的淚水就這麽滴在身下女子的臉頰上。這不是幻覺,她真的醒了……

  他忍住喉間的哽咽,緊緊握住她的手,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今年的桃花,開得真是時候……”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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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5 00:16:30
  尾聲

  直到很多年後,已經登上皇位的皇甫玉,一想到自己幾十年前隱居到世外桃源的父皇母後時,臉上仍會流露出羨慕的表情。

  他不只一次對自己的皇後說,有些愛情,不是凡人所能經歷的。

  比如黑山,父皇曾命人尋找多年,可直到他後來入土為安的那一刻,仍未尋到關於黑山的半點下落。

  至於當年母後為何會在昏迷整整四年後奇跡般醒過來,按父皇的說法,是因為他對母後的愛感動了上天,才讓已經被收了魂魄的母後重新還陽。

  只不過母後卻說,是黑山主人鬼素在她昏迷時與她打賭,他賭人性都是貪婪、墮落、不講誠信的,愛情是善變而短暫的,但母後則賭人性是美好的,真正的愛情禁得起上天任何的考驗。

  想當然耳,母後贏了,因而被放還陽。

  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麽,最終,父皇與母後快樂而幸福的共度他們的下半生,這樣的奇跡,很久很久以後,已成為瀛國史上的一則美談。

  每當瀛國皇室的後代子孫提起靖德帝與孝貞皇後這對夫妻時,也都會忍不住用最俗也最貼切的四個字來形容他們,那就是——神仙眷侶!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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