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暗夜殺妖[全文完]

暗夜殺妖 作者：楚風

序章

　　幽暗的妖精密林深處，一座挺拔高聳的筆型山峰巍然聳立。

　　一個皮膚黝黑，臉龐清秀的妖精族小男孩正站在峰頂，眺望著遼闊的深綠色森林盡頭處，那彷彿遠在天際的一線嫩綠色平原。

　　良久，小男孩指著前方那一線嫩綠，語氣透著無比的堅定和信心：「總有一天，我會踏上那片美麗的平原，得到我要的自由。」

　　「自由，」他忽然縱聲大喝，空曠的森林上方迴蕩著男孩堅絕的聲音「自由…自由…」

　　自由終將不遠，自由終將來臨，然而，那裡的自由真的是你要的「自由」？

　　每個人終其一生尋找，是否就是在尋找自己心中的「自由」？

　　又或者，自由並不存在，這兩個字只是人類和自己開的一個玩笑？

　　又或者，自由像風，永遠是觸手可及卻又虛無縹緲？

　　即便身體自由了，那靈魂呢？是否能獲得自由？

　　自由？也許永遠是個未知的謎！

第一章 滂沱夜

　　「轟」一道亮白色的閃電伴著驚雷劃過漆黑無比的天際，電光下，淒厲的狂風呼嘯狂掃，「喀喀」的樹枝斷折聲不絕於耳，凶殘的驟雨傾盆而下，打在零落的枝葉上發出「蓬蓬」的穿透聲。

　　「轟「一聲驚雷再度響起，亮白的閃電將密林中映照的忽而亮如白晝，忽而電光隱去，整個樹林在蒼天的淫威下黯然匍匐，「啪啪啪」急促的奔跑聲在森林中響起，兩個少年驚惶的穿梭在樹叢中，渾然不顧腳下坎坷的泥窪和飛濺的污水。

　　「轟隆隆」巨大的驚雷連聲響起，引來愈加驟狂的暴雨，「砰」一個少年一腳踩空，翻滾在地，「小棠，」另外一名少年駭然停下腳步撲回來作勢扶他，摔倒的少年艱難的從泥濘中坐起身來，綠色的長發中現出一對晶瑩的細長耳朵，他略顯黝黑的清秀臉龐上一陣絕望之意，搖頭側身避開同伴伸過來的幫助之手，大聲叫道：「我崴了腳，你走吧，他們就要追來了，」說到「他們」兩個字，他忍不住恐懼的打了個寒戰，如此夜晚，還有誰會比凶厲的蒼天更讓人恐懼？

　　「不行，」另外一名少年白皙的俊臉上一陣堅決，他堅定的搖頭道：「我們是一起逃出來的，我絕不會丟下你。」

　　「你們誰都走不了，」冰冷的話語從暴雨中冷然傳來，兩人駭然望去，一個綠色的身影正岸然聳立在丈許外，他手持一柄長長的細劍，劍尖向著兩人的方向微垂，只是那樣隨意站著，兩名少年已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晨柏大叔？」站著的少年瞳孔猛然收縮，忍不住退後一步，「爹爹，求求你放我們走吧，」坐在泥濘中的小棠突然俯身對著面前的綠色身影磕起頭來。

　　「住口，」被稱為晨柏大叔的綠色身影一陣顫抖，厲聲喝道：「你們私自逃出夜幕森林，已經犯了我們妖精一族的大罪，如今還敢叫我徇私枉法？」

　　「我們不甘心，」小棠抬起頭，俊臉在電光閃耀下顯出一陣激昂之意，他大喝道：「我們犯了什麼錯？為何一生出來就要被禁錮在夜幕森林？一輩子只能活在方圓不足五里的小山谷，過著毫無自由的日子？」

　　晨柏默然片刻，語氣有些無奈的解釋道：「這是我們妖精一族歷來的規矩，凡是黑暗妖精和三目妖精都要留在夜幕森林，以免貽害世人。」

　　「不要再說了，」小棠忿然甩手喝道：「這種鬼話我們已經聽過幾百次了。」

　　「只要你們乖乖跟我回去，這件事我可以勸大長老不予追究，」晨柏苦口婆心的對兩人勸道。

　　「不必了，要我回去，我寧願死，」小棠斬釘截鐵的拒絕。

　　「不錯，」一直站著默然無聲的少年接道：「不自由，毋寧死。」

　　「午桐，夜棠，」晨柏語氣轉冷，對著兩人直呼其名：「你們真要逼我動手捉你們回去？」

　　雷聲隱去，雨依舊稀里嘩啦的下著，夜棠緩緩站起身來，和午桐對視一眼，齊喝一聲，分別從背上取出各自長劍，兩人持劍而立，並肩面向晨柏擺出動手架勢。

　　「哼，」晨柏冷哼一聲：「別忘了你們兩個的劍術是我教的，」他右腳踏前一步，右手長劍猛然指向兩人中間空地，劃出一道強大的氣勢，在空中分出一道雨幕。

　　氣機牽引下，夜棠和午桐兩人不由自主的向兩側分開，再對視一眼，兩人大喝一聲，舉劍一左一右同時斬向晨柏。

　　「當當」兩聲金屬在雨中沉悶的交擊聲響起，晨柏輕描淡寫的將兩人攻勢化解，接著反手一劍，疾刺因腳腕行動不便而顯出破綻的夜棠持劍右手。

　　夜棠駭然後退，頓時發現變成午桐單獨對上晨柏，他心道：不好，爹爹要個個擊破，想及此處，他不顧自己腳腕傳來的一陣痛意，毅然再度沖上，長劍刺向晨柏左肩，為正左支右絀漸要抵擋不住的午桐解圍。

　　晨柏矯捷的側身避開夜棠長劍攻勢，手上長劍變幻莫測，彷彿大雨對他毫無阻礙作用般，劍光霍霍，對著午桐一陣窮追猛打，讓另一邊的夜棠徒呼奈何。

　　「嘿，」午桐大喝一聲，換做雙手持劍，對著晨柏疾劈來的一劍猛然橫斬，「噹」沉悶的強烈撞擊聲響起，午桐被後挫之力推開三步，雙手一陣酸麻，差點連劍都握不住。

　　晨柏長嘯一聲，借雨勢避開夜棠攻來的一劍，接著劍交左手，不容午桐喘息，當即晌午桐緊逼而去。

　　「不要逼我，」夜棠大喝一聲，鼓起全身鬥氣一往無前的斬向晨柏頸部，他心知午桐只要一閃身躲避，兩人的攻勢再也無法聯繫起來，勢必跌入敗落之地，午桐實已到了避無可避之境。

　　晨柏有些無奈的轉身硬架他一劍，一邊喝道：「你們不行的，跟我回去吧。」

　　「不可能，」夜棠冷然回應自己父親，腳上的劇痛已被他拋至腦後，他施展渾身解數，於父親晨柏戰在一起，兩劍在半空中閃電交擊，在滂沱的雨夜中傳出一陣陣沉悶的兵鐵交鳴聲。

　　晨柏雖然左手使劍，可是並無絲毫滯礙之意，「唉，」他輕嘆一口氣反問道：「仍是執迷不悟麼？」左手長劍突然舞出一團銀芒，罩向自己的獨生愛子夜棠，人世間之痛，莫過於父子刀兵相向！

　　夜棠頓時壓力大增，眼前閃爍的儘是劍影，再也分不清誰虛誰實，他暗叫不妙，手上長劍茫然的隨著眼前劍影左右移動，他心中奇道：午桐怎麼不上前夾攻？徒然浪費時機。他想回頭望一望，可惜在父親迅疾的劍影中根本無暇分神。

　　「你還差的太遠，」晨柏沉聲喝道，接著手腕一抖，銀芒乍滅，「咣」夜棠手中長劍掉落地上，濺起一團水花。

　　「你們快走！」厲喝聲從一邊的午桐嘴中傳來，穿透雨水震的兩人耳根發麻，晨柏和夜棠駭然分開，齊齊望去，只見暗淡的夜光下，午桐漂浮在雨夜下的半空中，額頭上一隻詭異的豎眼正發出陣陣充滿邪氣的潔白寒光……

第二章 血瞳妖

　　「三目現形？」晨柏大驚失色，連忙喝道：「小棠速退。」

　　夜棠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呆呆的立在原地，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異像。

　　風急停，雨忽歇，夜空在瞬間變得晴朗起來，除了樹枝上點點滴落的雨水，彷彿之前那場狂風驟雨從來不曾發生過，血月詭異的出現在天空上空，血紅色月光直射而下，午桐猛然抬頭望月，豎目寒光由白轉紅，血紅色的月光和血紅色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不分彼此，渾然天成，撒發出懾人的肅殺之氣。

　　「血月豎瞳？」晨柏頓時愣在當場，臉上湧現出極度恐懼驚惶之意。

　　「小桐，」夜棠茫然的走前兩步，俊臉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變得讓他心悸的午桐，欲伸出手去抓他。

　　「砰」一聲震擊聲響起，緊接著「啪」一聲重物落入水窪的聲音，午桐看也不看他，隨手一拳揮出，竟將夜棠打的直飛而起，跌落在丈許外一個水窪裡。

　　「小棠，」晨柏關切的驚叫出聲，急忙奔過去伸手扶起自己的獨子夜棠。

　　夜棠搭著父親晨柏伸出的手站起身，驚駭的看著前方的午桐，午桐剛剛的一拳出奇的大力，竟能將他擊飛丈許。

　　「小桐，他…他怎麼了？」夜棠震驚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的第三目上攜帶的邪惡靈力現形了，還是三目中百年難得一現，靈力至強的血目，」晨柏耐心解釋道，心中暗嘆：想不到光陰如箭，小棠轉眼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看著自己的獨生愛子，他心中流過陣陣暖意，本已有些膽顫心驚的內心又開始熱絡起來，自己一定要保護小棠能安然的長大成人，他堅定的暗暗發誓。

　　「那該怎麼辦？」夜棠看著對面從小一起長大的午桐，擔心的問道：「小桐他不會有事吧？」

　　「呵，」晨柏清瘦的臉上浮起一陣苦笑，嘆息道：「我只求我們沒事，」他扯著夜棠的衣袖沉聲道：「我們走！」

　　「這怎麼行？」夜棠駭然大驚，關切的看著丈許外正異變著的午桐說道：「我們怎麼能把小桐單獨留在這裡？」

　　「他會把周圍的一切生靈當作宣洩目標，我們首當其衝，」晨柏出聲勸道：「等他靈力耗盡我們再回來找他。」

　　「不行，」夜棠斬釘截鐵的搖搖頭：「剛剛小桐說過，他絕不會丟下我，所以，我也絕不會丟下他！」

　　「你這傻孩子，」晨柏嘆了口氣，他似乎看到了十多年前站在山岡上那一個偉岸的身影，「我絕不會丟下他！」相同的話語從兩個不同的嗓音中響起，他再嘆口氣：「好吧，我們就來試試把他的靈力耗盡。」

　　「現在嗎？」夜棠有些急切的問道，他絕不允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變成眼前這副模樣！

　　晨柏搖搖頭，走過去拾起夜棠掉在地上的長劍，遞給他解釋道：「要等他血目完全張開，靈力至強，殺氣至盛之時才動手，」接著關心的囑咐道：「記得跟他游鬥，消耗他的氣力為主，不要硬拚。」夜棠連連點頭，兩人一起關切的看著丈許外的午桐。

　　天空上的血月竟給人漸漸黯淡的感覺，血紅色的月光不斷聚集在血紅色的豎目之上，豎目緩緩擴大，午桐身軀周圍的殺氣越來越盛，「砰」一聲的墜地聲在丈許外響起，夜棠和晨柏訝然望去，透過明亮的血色月光，地上一隻松鼠身子顫抖，嘴中發出一陣慘然的「吱吱」惶叫，接著，突然四腿猛然伸直，再也不動了。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看到對方眼中的驚惶之意。晨柏打個眼色，示意現在走還來得及，夜棠固執的搖了搖頭，晨柏心中暗嘆，小棠啊小棠，你又怎麼會知道三目妖精的可怕，更何況小桐他還是殺氣最強的血目，傳聞中那可噬盡天下的血目！只是他不明白，這兩個從小便一同被禁錮在夜幕森林中的少年之間的感情究竟有多深？這個問題，恐怕夜棠和午桐本人也回答不上來，他們年輕火熱的心中跳動的只有一個念頭：一起逃，便要一起走！

　　午桐額頭正中的血紅色豎目漲大到填滿整個額頭正中，直至眉心，天上的血月變得黯淡無光，整個大地籠罩在暗濛濛的血色之中，唯有，午桐額間血目，散發出堪比日月的血紅寒光，散發出強烈的怨恨之意，一道血紅色光線從午桐仰起的俊臉上直射天際，在那沉默的黑色天際中劃出一道血紅軌跡，似乎，是在抗訴什麼，是抗訴他那悲慘淒涼的命運？還是抗訴那世世代代加在妖精族人身上的詛咒？

　　「小棠，千萬要記得，游鬥！」再莊重的叮囑自己的愛子一遍，晨柏沉聲厲喝道：「動手！」

　　「滋滋」兩聲急劇的破空聲從兩柄長劍劍尖發出，兩道銀白劍芒映著黯淡的血光齊齊罩向仰臉望天的午桐，一場只會讓人痛心的戰鬥就此開始，似乎，這是所有戰鬥的本性！

　　午桐對兩人的攻勢似乎恍若未聞，夜棠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不由一陣手軟，再也刺不下去，停在半空，晨柏臉色堅毅，長劍向上斜刺午桐仰著的臉上血目，他心知，如此才是救人之法。

　　就在劍尖即將觸及午桐額頭血目之際，午桐猛地低頭，「噹」血目猛然迸發出一道濃郁的血色寒光，竟有如實質般硬將長劍震開，劍上一陣巨力傳來，晨柏連連退後三步，方才穩住身形，心中一陣駭然。

　　午桐血目的寒光掃過夜棠，似乎微微頓了頓，突然，他喉間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雙手撮成爪狀，直向夜棠撲去。

　　「小棠，速退，」晨柏駭聲大叫，身子陡然爆發出強勁的衝力，長劍徑刺午桐後心，此時，心憂愛子的他手上再也無法留情，手腕抖！長劍至！晨柏刺出了此生最快的一劍，劍身帶著一顆拳拳慈父心，銀芒怒射午桐。

　　夜棠被午桐射過來的血色寒光看的一陣心悸，父親的呼喚讓他猛然驚醒，自五歲起便日夕苦練的身手終於起了作用，他雙腳疾點，身形急速後退，避開午桐雙爪，「嘶」一聲，他左肩衣袖被午桐一把撕破，夜棠不由驚出一身冷汗，打起精神，長劍一展，打算配合父親的驚豔一劍攻晌午桐……

第三章 無盡的哀傷

　　「砰」一聲厲響，午桐身形猛轉，右手狠狠抓上晨柏長劍劍身，「喀喀喀」的清脆聲響起，午桐抓著劍身的手心裡竟然發出猶如金屬摩擦般的聲響，縷縷鮮血從他手緣流下，這種錐骨刺髓的痛苦他竟然渾然不覺，莫非他喪失了人應有的痛覺？還是喪失了人應有的情感？

　　晨柏心中大駭，對方右手牢牢抓著自己長劍，欲刺不得，欲抽不能！人生是否也正如他手中長劍般，徘徊在得失生死之間？

　　午桐俊臉帶著幾分猙獰之意，左手疾伸，抓向晨柏喉頭，抓向從小疼愛他的晨柏大叔…

　　夜棠的劍就在這時到了，長劍挾著破空聲徑刺午桐左臂，刺向親如兄弟般的午桐，為的卻是解救自己的父親，早知如此，他是否還會毅然的逃出夜幕森林？

　　長劍刺在午桐左臂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夜棠一陣駭然，他的手臂莫非是鋼鑄的不成？

　　午桐的左臂被夜棠的長劍刺的略為一滯，晨柏終於找到機會，他面色一沉，手腕猛地運勁後抽，「砰」一聲，晨柏手中長劍竟從午桐握著的地方陡然斷折，兩人臉色大變，不約而同的退開。

　　「他的鬥氣佈滿全身，我們很難傷到他的，只能打退他，」晨柏仔細的解釋：「讓他多進攻，耗光他由靈力轉化的鬥氣。」

　　游鬥，夜棠頓時明白父親之前的意思了，這根本是一場耐力戰。

　　午桐眼神轉了轉，血色的目光望向晨柏，嘴裡發出一聲淒厲的呼嘯，身形猛撲向晨柏。

　　晨柏急向右閃，手中斷劍對著午桐左側急劈而下，夜棠趁機走過地上，拾起午桐掉落的長劍，對晨柏喝道：「爹爹，接著，」說罷，將長劍向晨柏拋去。

　　晨柏右手一震，將斷劍甩向朝自己追過來的午桐，「噹」一聲，午桐身影一頓，晨柏連忙伸手接過夜棠拋過來的長劍，兩人打起精神和失去理性的午桐游鬥起來……

　　「當噹噹」兩人手中長劍連綿不絕的點在午桐身上，卻總是被他身上凝聚的強大鬥氣所震開，午桐往往只是身形微微一頓，旋即再度猛撲上來，兩人心中升起一陣頹唐之意，這樣無意義的游鬥持續了近一個時辰，兩人早已精疲力竭。

　　「砰」劍尖入土，長劍駐地，夜棠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他覺得自己全身痠軟，雙腿好像灌了鉛一般沉重，看來是應該聽爹爹的話，先躲開小桐再說，他抬起頭向場中的父親望去。

　　晨柏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黏在自己身上，他甚至覺得自己連汗水都已經流盡，喉中乾渴的如煙燻火燎般，全身軟麻，卻仍然拚命的揮舞著手中長劍，將午桐一次又一次的擊退，他深深知道，自己絕不能倒下！

　　夜棠歇息片刻，強打起精神再度沖上，對晨柏招呼道：「爹爹，你去休息一陣，我來吧。」

　　「不必了，」晨柏又怎能放心讓他的愛子單獨涉險，我絕不能退，強大的信念牢牢支撐著他，這樣的信念總是會給人帶來無盡的動力，即使再疲累，再無力，只要心中永遠存在一絲信念，勝利終將到來！

　　夜棠暗暗嘆氣，一個時辰了，午桐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如此下去，自己和爹爹豈不是要活活累垮？他心中頓時一陣頹然，手中長劍似乎也緩了下來。

　　「打起精神，」晨柏大喝著提醒夜棠，他的聲音因失去水分而乾澀酸啞，即便每一個字都帶來喉嚨的一陣震痛，他仍然大聲的提醒自己的愛子：「只有堅持到最後的才是勝者，」他接著沉聲道：「這便是我成為族中第一劍手的秘訣。」

　　夜棠眼睛一亮，痠軟的手臂似乎再度產生一絲氣力出來，他打起精神配合起父親，卻未曾發現父親時時看向自己的眼神，眼神慈愛，不捨，還帶著一絲覺悟。

　　場中的午桐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只知道猛撲向兩人，被擊退，就再撲，他心中彷彿只有一個念頭，撲上去，狠狠的撕碎眼前的一切！他心中為何會對一切生靈抱著如此大的仇恨？這樣無止境的對峙究竟要持續多久？

　　時間悄悄流逝，午桐身上的鬥氣終於有開始稀薄的跡象，兩人心中一陣大喜，強提起最後一絲氣力，游鬥在午桐身周，他們的堅持似乎有了回報，他們的勝利似乎就在眼前了，這時，異變陡起！

　　「噹」夜棠手中長劍撞在午桐身上，午桐退後一步，喉中赫赫大作，額心的血目突然閃動，猛地向夜棠撲去，夜棠長劍再度出擊，突然，午桐左手驀地前伸，牢牢握住長劍劍身，夜棠大駭猛抽，痠軟的手腕卻再提不起一絲氣力，午桐右手忽伸，猙獰的向夜棠胸前探去，他真的要置自己親如兄弟般的好友於死地？

　　「小棠，」晨柏駭然大叫，身軀毫不猶豫的撲向兩人中間……

　　「噗」午桐血紅的五指從晨柏背後穿出，夜棠腦中一片空白，呆呆的看著那五指，那滴血的五指，滴落的，是父親的鮮血！

　　「晨柏大叔！」午桐突然腦中一清，他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自己竟然殺死了一直疼愛自己的晨柏大叔，殺死了親如兄弟般好友的父親，他將如何面對小棠？他心中閃現無窮的悔意：我再也沒有臉去面對小棠，再也無法原諒自己，他心中閃過一陣淒然和堅絕，驀地抽出留在晨柏胸口的右手，厲抓在自己頭骨之上，「砰」隨著沉悶的撞擊聲，鮮血飛濺，血債終究血還！

　　「小桐，」夜棠和晨柏同時驚叫，然而，午桐卻已經聽不到了，「砰」他身軀倒在地上，悄然無聲……

　　開口說話的晨柏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軀，猛然倒下，夜棠駭然抱住自己父親的身軀，那在自己心中高大威嚴的身軀。

　　晨柏慈愛的看著夜棠，苦笑道：「我還忘了告訴你一句話，勝利和失敗總是在最後一刻鐘發生，小棠，答應我，」他看著夜棠閃過一陣痛惜：「不要恨小桐，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可惜」他無力的搖了搖頭：「上天對你們實在太不公平。」

　　夜棠只是呆呆的看著父親那和藹的面容，淚水在面頰急劇的劃出兩道雨線。

　　晨柏慈愛的微笑道：「從你生下來，我就把你送入夜幕森林，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這樣的死法也算…盡了一個父親的責任。」

　　「不，爹爹，你是，你是世上最好的父親，」夜棠終於哭出聲來，淒然叫道。

　　晨柏猛然伸出右手，竭盡自己最後的一絲氣力，抓住夜棠的手臂，斷斷續續的說道：「你…答應我，一定…要回…回…夜幕森…森林…裡…」右手悄悄滑落，一切終歸寂寥！

　　「不！」夜棠仰頭望著天上逐漸滑下的血月厲喝：「為什麼？」聲響在森林久久迴蕩……

　　天空的血月帶著夜棠無盡的悲傷緩緩從西方消逝，天空大地陷入一片黯淡之中，莫非，它們也不忍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黑暗終將逝去，而留下來的，卻是無盡的哀傷！

第四章 困擾路

　　夜棠面色肅然的看著樹下的兩堆土墳，妖精族自認為是森林的子民，因此妖精族人習慣把死者埋在樹下，生於斯，葬於斯，希望死者可以為森林提供養分，從而為族人孕育出更美好的生存環境。

　　清晨，旭日初升，清新的草木味道在森林中隨著霧氣淡淡飄蕩，柔和明媚的陽光透過薄霧照射在樹葉的露水上，閃耀著瑰麗的七彩霞光，早起的鳥兒發出悅耳動聽的啼唱，幾隻可愛的小松鼠在樹枝間跳來跳去，或嬉戲，或覓食，夜棠靜靜的看著它們，心中生起一陣羨慕之情，它們的生活是多麼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良久，他低頭輕嘆一口氣，以後我該何去何從？他下意識的用雙手分別撫上腰間兩側的兩柄劍，他的長劍已然在挖掘土坑時折斷，便把午桐的長劍和父親的斷劍都帶在身上，撫上兩柄劍，他的神思恍如回到昨夜，「不自由，毋寧死，」那個稚嫩的聲音和「你…答應我，一定…要回…回…夜幕森…森林…裡…」那個斷斷續續的要求，兩個聲音在他心中交替響起。

　　夜棠終於重重嘆了一口氣，父親，你又怎麼會瞭解一個從小就被禁錮在方圓五里的小森林的孩子，他的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麼？自由對我和午桐來說是比生命還要更值得去追尋的東西，不自由，毋寧死！堅絕的話語在他心中緩緩響起，直至內心充滿無邊的暖意和信心，午桐，你安心的去吧，我會將這把劍永遠帶在身上，我會用這柄劍斬開阻攔在我們自由之路上的一切，我會帶你一起去追尋我們想要的自由。

　　他突然想起五歲時自己的誓言，「自由，我來了，」夜棠的眼神似乎看到了擋在森林後的那片嫩綠色的草原，語氣無比堅毅，自由，我來了！

　　一張清秀的少年臉龐清晰的倒映在碧綠的湖水中，明亮的雙眼透出一絲睏倦之意，夜棠看著湖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輕嘆一口氣，昨天，他被三名族人追上，自己毅然拒絕了族人要求自己回去的提議，結果雙方大打出手，自己留手不能，對方三人一死兩傷，而自己肋下也被刺中一劍，想及族人那染血的屍身，夜棠本已有些平靜的腸腑又開始有翻騰的跡象，殺人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何況還是自己的族人，想到這裡，夜棠忍不住面色泛白，將自己早已洗得乾乾淨淨的雙手再次放進湖水中搓揉，搓的手上皮膚隱隱生疼，他的雙手處在湖水中帶起一陣陣碧綠的漣漪。

　　父親，你會怪我麼？夜棠忍不住喃喃自語，他甚至想起父親要他回到族裡去的遺言，不，夜棠堅決的搖了搖頭，為了獲得自由，自己不是早已背叛了族裡的族規麼？為什麼現在還會有回去的心思？

　　是他們不好！夜棠忍不住激憤起來，他厭惡那三個族人看向自己的眼光，他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唾棄，為什麼？我除了皮膚黝黑了一些之外，其他地方又有那裡和你們有差別？你們為什麼拿那種眼光看我？為什麼用那種帶著審判的口氣命令我回去？要說動手，也是你們先動手的，我只不過是失手而已。

　　哼，夜棠忍不住冷哼一聲，是你們逼我的，我只不過想獲得自由罷了，我不是早已下定決心了麼？斬斷攔在我面前的一切阻礙！即便是殺人！唉！可是……他們究竟是我的族人啊，父親，你在天上會不會也像他們那樣唾棄我，鄙夷我？我真的不想殺他，可……

　　「夜棠，你這叛徒，」一聲冷喝從丈許外響起，將湖邊沉浸在心理矛盾中的夜棠驚醒過來，他匆忙循聲望去，忍不住驚叫道：「黎松大叔。」

　　「不要叫我大叔，」黎松冷然道：「你們竟然對族人下手，還配叫我大叔？」他眼神瞟了瞟四周，喝問道：「午桐這個逆子呢？」

　　「小桐他……」夜棠頓住話語，難道自己能告訴黎松大叔，小桐已經死了麼？

　　「哼，不說？」黎松冷哼一聲：「抓住你，看你說不說，」說罷，抽出腰間長劍指向夜棠。

　　夜棠面色肅然的搖了搖頭：「我不會和大叔你打的，我也不會和大叔你回去。」

　　「好，那就讓我抓你回去，」黎鬆手腕一抖，長劍徑刺向夜棠左臂，人世間，為何連親朋好友間也要刀兵相見？

　　夜棠閃身避開，腰間長劍驀然拔出，「叮」一聲將黎松長劍向左側格開，「黎松大叔，你不要逼我，」夜棠心知自己若存心閃避，決躲不過黎松大叔的劍。

　　「就拿你對付族人那套劍術來對我吧，」黎松冷笑諷刺道，手中長劍再度逼來。

　　「你，」這句話頓時刺到夜棠的痛處，頓時面色一沉，長劍陡然上撩，點在黎松長劍劍身上。

　　黎鬆手中長劍銀芒乍閃，挽起朵朵劍花，挾著絲絲寒芒，罩向對面夜棠。

　　夜棠身形橫移，避開黎松第一波攻勢，接著手腕連抖，將黎松的長劍攻勢一絲不苟的接下來，「叮叮叮」的金屬交擊聲連綿不絕，旁邊碧綠的湖水也被兩人的劍風交擊震盪的泛起一波波漣漪。

　　黎松心中一陣訝然：數日不見，這小子的劍術似乎長進不少，哼，想到這裡，他冷哼一聲，自己在族中也算得上劍術好手，難道連這小子也收拾不了嗎？他手上長劍進擊的愈加緊密起來，攻勢恍如連綿驟雨。

　　夜棠穩下心神，手中長劍連環隔檔，將黎松水銀洩地般的攻勢一一攔截下來，伺機反攻。

　　「噹」一聲沉悶的兵鐵交擊聲響起，黎松不由的手上攻勢一鬆，給了夜棠一絲乘隙反擊的好機會。

　　夜棠厲喝一聲，腰肢一轉，長劍借腰腱之力大刀闊斧般斜劈，斬向黎松長劍最不受力處，此劍直有以拙破巧之妙，實屬妙手偶得的上乘之作。

　　黎松巍然不懼，上身借腰腹之力陡然猛抬，右手長劍驀的彈上半空，化作一道長虹，以一個巧妙至詭異的角度，迎向夜棠劍身。

　　「噹」一聲大震，黎松身形一震，退開一步，夜棠被震的踉踉蹌蹌連退數步，手上一陣酸麻，他心中一陣驚駭，他向來只佩服被譽為族中第一用劍好手的父親晨柏，竟想不到一向沉默寡言的黎松大叔竟似有不下與父親的劍術，看來，做人果然不可憑表相而取之。

　　夜棠深吸一口氣，看來自己是有些驕傲大意了，他驀的踏前兩步，手中長劍劍身一展，劃出一道銀芒，驚鴻般罩向對面黎松……

第五章 心如割

　　「叮叮叮」連綿的兵鐵交鳴聲在深邃美麗的湖邊響起，碧綠的湖水無奈的泛起一陣陣漣漪，似乎在發出一串串的疑問：為什麼人們總遺忘了身邊的美麗，而執著於無盡的爭鬥？

　　兩道銀芒在空中往來交錯，乍合倏分，夜棠手腕連抖，發出一串串水銀洩地般的攻勢，連綿如雨，迫的黎松橫在胸前的長劍上下左右迅速移動，一連串密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猶如珠落玉盤。夜棠不由心中暗喜，想不到自己的劍術已然增長不少，竟逼得黎松大叔左支右絀，無從反擊。

　　黎松心中暗讚，這孩子從五歲起就不辭勤苦練劍，十幾年如一日，如今的劍術實算得上族中年輕一輩中的頂尖好手，可是，上天為什麼將他生成黑暗妖精呢？這樣勤奮刻苦的孩子得到的不是上天的眷顧，反而是唾棄，上天何以如此不公？

　　再擋得夜棠數劍，黎松長劍倏地翻上，「噹」一聲沉悶的金屬交擊聲響起，手上一陣大力傳來，夜棠不由地退後一步，正欲上前重組攻勢…

　　黎松大喝一聲，劍勢陡然而變，長劍反巧為拙，大刀闊斧般的劈向夜棠，劇烈的破空聲隨之響起，讓人不由生起一種慘烈感覺。

　　夜棠手腕一震，手中長劍帶起朵朵劍花，幻化出千重劍氣，身前立時泛起一層層銀色劍網，將對面黎松的劍勢一一接下。

　　「當…當…當」隨著數下沉悶的兵鐵交鳴聲，夜棠無奈的連連退後，黎松大叔的長劍上帶著剛猛無倫的強大震勁，震得他手臂一陣發麻，他心中不憂反喜，如此沉重的攻勢換了任何人都不會持續太久，到了對方攻勢呆滯之時，便是自己反擊的絕佳時機，剛想及此處，只見對面黎松大叔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異變陡起……

　　夜棠驀的一腳踩空，收勢不及之下，倏地身子懸空，「蓬」一聲，冰涼的湖水立時將自己包裹起來，自己竟然茫然不知的被黎松大叔逼到了湖裡，他不由暗暗惱悔，幸好長劍劍柄還被他牢牢握在右手中。

　　「上來，」黎鬆手中長劍反轉，劍柄遞向墮進湖中的夜棠，夜棠伸出左手握住，大力傳來，他已然如一尾大魚般被黎松從湖中甩了出來，「砰」一聲，他摔落在草地上，立時翻滾在地，衣衫帶水，寒意襲來。

　　黎松眼神蘊著一絲笑意，溫和的說道：「你記住，一個劍手，必須要善於利用地形，化不能為可能，」他從背後取下包袱，從裡面取出一件青色衣袍，丟在夜棠身邊草地上，「這是小桐的，換上它，」說罷，他轉過身去。

　　夜棠匆忙的除下濕漉漉的衣衫，換上地上的青色衣袍，身體在溫暖的日光下漸漸回暖，他抬起頭有些詫異的問道：「大叔，你不是要抓我們回去麼？怎麼還帶了小桐的衣衫？」

　　「唉，」黎松回過身來，長嘆一聲，語重心長的說道：「我是要讓你們去一個地方。」

　　「那裡？」夜棠忍不住訝異的問道，難道不是要捉我們回去麼？

　　「幽魂之地，」黎松沉重的答道。

　　「幽魂之地？」夜棠愣然：「那是什麼地方？」

　　黎松仰起頭，再嘆一聲，開口講述道：「幽魂之地是我們妖精族故老相傳的一個奇異的地方，裡面藏著一件神器，據傳可以化解三目妖精的戾氣，將他們的三目封印起來，不過據說裡面充斥著無數幽靈，危險異常。」

　　「有這樣的地方？」夜棠忍不住生出一絲希冀：「那可以封印黑暗妖精麼？」

　　「不能，」黎松看著夜棠瞬間黯淡的眼光，心中暗嘆，他出聲解釋道：「黑暗妖精並不像三目妖精那樣可怕，只要你能堅守自己的內心，不要讓黑暗侵蝕了你的靈魂，你完全可以成為一個正常人。」

　　「真的麼？」夜棠頓時生出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做一個正常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真的，」黎松誠懇的點點頭，接著問道：「現在告訴我，小桐在那？」

　　夜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看著黎松哽咽道：「小桐…小桐他…」

　　「他怎麼了？」黎松面色大變，心中一沉，急忙追問道：「他到底怎麼了？受傷了？」略帶顫抖的嗓音顯露出他心中的緊張。

　　「小桐他引發了血瞳三目，和我…父親他…一起故去了，」夜棠再忍不住眼中滾動的淚水，臉頰劃過兩道雨線。

　　「什麼？」黎松忍不住身形一晃，退後兩步，臉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說什麼？」看著夜棠悲傷的表情，流淚的雙眼，「不，」他痛呼一聲，忍不住跪倒在地，夜棠的話語猶如一把尖刀，狠狠的刺進他的心中，心痛如割，誰又能體會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傷？

　　「黎松大叔，」夜棠慌忙爬向黎松，扶住他的臂膀。

　　「他們…是…是怎麼…」黎松斷斷續續的問道，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要忍受著極大的痛楚，心痛，比身痛更要難捱百倍千倍。

　　夜棠不敢隱瞞，將前夜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絲毫不漏的講述出來，講到父親晨柏被午桐抓穿胸腹之時，他忍不住捂上胸口，希望可以減輕那碎裂般的心痛，講到小桐反手一抓，抓向自己頭顱之時，黎松終於忍不住，淚水從眼眶中滾瀉而出。

　　黎松兩眼無神的定定望著眼前的草地，何為心痛？何為心碎？他現在甚至連這種感覺都體會不到了，哀莫大於死，他的心已然死了，他只知道兩眼呆滯的望著眼前的草地，生機勃勃的草地！人難道連草芥都不如麼？天色漸漸黯淡，難道上天也不忍目睹這由他帶給人間的悲痛麼？

　　腳步聲和喧嘩聲響起，頓時將兩人驚醒過來，夜棠惶急的望向黎松，黎松長嘆一口氣，僵澀的說道：「你走吧，」夜棠起身便行，卻又被黎松一把拉住，他駭然望去，黎松臉上一片悲痛，澀聲道：「你把…他們…安置在那？」

　　夜棠連忙指給黎松，匆忙奔逃，「給，」黎松將手裡的包袱擲給他，片刻後，夜棠的腳步聲隱沒不聞，黎松孤零零的坐在草地上，陷入一陣默然的哀傷，陷入一片靜謚的黑暗！突然，一聲淒厲的痛哭劃破黑暗的靜謚，黑夜能遮去大地上的一切，可它能遮去人的悲痛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