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禪林茶道

絕對官僚

禪在中國形成以後，帶有相當的行動性，西田幾多郎博士在「哲學的根本問題續編」上說：

從知性出發的亞利安民族，所產生的印度宗教思想具有知性，故以「知」肯定了「知」。從中國文化產生的無為思想是「行」，以「行」肯定了「行」。禪宗雖是佛教，但一般認為是中國文化的產品。

印度地處亞熱帶，食糧源泉豐富，生活頗有餘裕，所以常常瞑想消遣。中國則不然，大陸地區謀生不易，非得勤勉不行。中國人重實用功利，無比的勤勉努力，早已世有定評。萬里長城與大運河就是堅忍不拔意志力的標幟。在這種文化下成長的禪，富有行動性。

現在日本叢林所謂的「作務」，是指庭園打掃、打柴、耕種等雲水要務，就是從中國傳入的優良風尚。所謂「作務」意即「佛法」，重點並不放在功利精神方面。百丈禪師率眾之先，親操作務，眾人不忍百丈年邁工作，把作具(作務道具)收藏起來少要求他停止作務，可是百丈以自己無德，不可只讓他人勞動，自己安享，所以整天不吃東西。聽說茶道修行始於打掃，不知是不是受禪的感召。

中國人勤勉努力，意志堅強，但缺乏生活情趣，日用器具也以堅圃為主。他們和在寒冷的氣候、多霧的土地下成長的英國人相同，崇尚堅實淳樸，並不強調風流。固然唐代有禪味之詩，宋代有禪味之畫，的確是偉大的作品，但畢竟是一部分人士所有，和日本人所理解的風流並不相同。中國人的衣服色彩以華麗濃艷的原色為主，而日本人嗜好間色、澀味的高雅風流，卻是中國人所無法理解的。

唐代陸羽的茶道是頗為自省的，茶經中對水質已經有嚴苛要求，但還算不上「茶禪一味」，源流茶話：大抵唐代諸公以賞茶為助，追求心中清與養生要術。不如日本，內耽於清淨禪味。外以禮讓質樸為宗。既養生又敘情，大有益於世間日用。

宋代興起的鬥茶不單是味覺競爭，同時也大致伴有賭博性質，而且成為通俗習尚。日本南北朝時針此風東傳，以武士為中心，連僧侶也有人參加。所謂五十服茶、百服茶之類，與陀茶相去甚遠。然而中國禪林的茶，到底如何？這點非常引人注目。中國禪林茶禮在日本禪林廣為實行，影饗了茶道成立，因此對日本茶道而言，禪林之茶極為重要。

本來禪和茶同時發達，二者關係深厚。夏天坐禪時，容易睡覺，所以外用警策擊肩以助刺激，內服茶茗以振精神，因此禪僧常喫茶，不止趙州禪師，其他禪僧喝茶的故事也很多。在梅里蘭叔的「酒茶論」，把趙州、風穴、偽山、香嚴、南泉細、洞山、夾山、投于等大師甘喫茶、摘茶的因緣，排列名單，引為禪林盛事，而大力贊揚。認為酒有違佛旨，而茶不伴樂曲，故甚為可取。

茶是禪宗適當的飲料，供佛也極合適，而且喫茶在禪林(眾僧集聚修林場所，即禪林)裏被儀禮化，成為茶禮，普遍施所於中國禪林中。

百丈禪師的古清規(清規是清淨僧侶的規則，有清淨大眾之意)。現有的百丈清規，是元朝至元年間，僧德輝奉救參酌諸清規編纂而成的。百丈清規居諸清規之首才是禪林最重要的規則。

百丈清規卷七：禪林以茶湯為盛禮。

可見茶禮的重要。禪林中有茶頭，是特別的役僧，專司佛祖靈前獻茶及眾僧供茶、來客饗茶，可見制度詳備。僧侶中有的儉藏茶末，所以日用清規有如下的勸戒不得包藏茶末。

在禪林，新任命住持用茶禮、產生新首座(大眾首位)用茶禮、新掛搭(入門僧)用茶禮、和尚遷化(逝世)就掛虞(掛遺像)獻茶，可見茶禮的普遍施行。到了後來，禪林更有違背清規者罰茶一斤的謝罪制度。團體生活到那裹都得講求嚴格規則，但以禪林清規最嚴，他們的注重茶禮，也和一般團體生活不同。宋儒程明道某日經過定林寺，偶見眾僧，一起一坐都依清規施行，嘆道：三代禮樂盡於此。連以禮節為主的儒家戶對禪林作法都有不如之歎，禪林禮法，富盛程度由此可知。

東渡日本的中國高僧中，有些特別精通百丈清規的，例如應北條高時邀請的清拙正澄(大鑑禪師)就是。禪師深孚眾望，有信州誠訪城主，小竺原貞宗，深服禪師，受布薩式，傳習，立志將此禮式應用於武士禮法，據說他和禪師商量，結果編出了小竺原禮法。「布薩式」是每半個月在眾人面前纖悔罪過的儀式，依據武田默雷函禪師所說，昔日建仁寺，用此法教導小彌沙練習，受「白槌役」訓練的人，禁足百日，每天課以三回練習，如百日。由於這種嚴格要求，布薩式成為社會禮儀的典範。據說能狂言師密和茶師，也以這種禮法為觀察榜樣，每年都來參觀。

由此可見，禪，具備了其他宗派無可倫比的清規，而尚威儀卸佛法、作法的宗旨，必然能給茶道重大影響。

茶道的前禮、後禮極為鄭重，那是倣照禪寺之禮方主人招請大眾茶禮時，大眾行前禮，結束後行後禮。在茶室內分眾人腳步肅然「一息牛步」的禪宗威儀的影響，可想而知。

在日本，讓出嫁前的女子學習茶道，大概沒有「茶禪一味」的念頭，而是著重於學習禮法。從「茶禪一味」的思想層次看來，女子茶道教育層次稍低，但從教育層次看來，極有意義，禮儀作法實在其有調養身心的功能。

利休的「和敬清寂」中的「和敬」可看作禮法道德。和敬若能徹底，可達「清寂」禪境。內心的「敬」，表現於優美文雅的言行，才能得到確實的「和」。禮是道德和藝術的綜合，人們的神經感覺越敏銳的時代，越需要靠禮法來緩和這種張力，這時候如果禮法衰頹，使人無可傍依，那實在是一大憾事。

威儀即佛法的禪風，源於中國，興於日本。日本的禪僧、以及受感化的茶道家、武士軍人，在這個禮法衰退的時代，應搞起端正禮法的使命。

來源:台灣茶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