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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沙沙]絕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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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9 18:41:20 |倒序瀏覽
絕頂 作者:沙沙

這次她離開從未離開過的家,目的本是為求武。
原先並沒有抱任何勝算,只是想和高手過招切磋,
哪料到最後竟勝出成為四人決之一!
不妙啊!襄翼王國推選,是稱王的大業,關係著國社福祉,
她既無心王位,就不該貿貿然參加。
更何況她還撒了一個可以讓自己人頭落地的大謊——
沒有人發現她是女扮男裝!
而且,現下四人之中已有人直指她動機不純——
無心稱王,只為和天下高手較量!
進退兩難啊!
她不介意退出,只是,襄翼之法規定需四人同進同出……
唉!怪只怪自己「武迷心竅」,把別的什麼都忘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著頭皮繼續下去了。
不過,上了山頂,方知考驗才開始——先是缺糧,
後是突然地動,腳下霎時空塌;再是打字猜謎……
看來,這稱王的推選試驗還真難!
不過,這樣的患難與共、相互扶持,
讓她覺得其實若被推選為王也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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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9 18:42:09
楔子

  襄翼王國,深居冰漠之中,地形險惡,天下罕見,出入難如登天,立國六百年來,不曾與外人相通。

  即因如此,王朝傳承與外族的世襲制大不同。

  襄翼的最高首領,稱為酋王,不因血統而稱霸,而以武功、心性及智慧服人。

  何以服人呢?

  王國的四大領域,各推一名青年才俊,集於王國內唯一熱地--火峰之頂。

  一月之後,四人共同決定究竟是誰得以稱王,統帥全國。  

  推選之中,不得殺人;四人中有人無法下山,或無法合推一王,則全盤皆輸,重推四人上山。

  酋王產生之後,其餘三人成為三大高臣,輔佐國事。當三高臣決定酋王因某種原因而不再適合掌權,酋王及三高臣必須同時退位。酋王自退或往生,亦是四人同進同退。

  上山一次,不得再返。一生之中,僅有一次機會。

  可想而知,要令同樣野心勃勃的三名對手心服口服、俯首稱臣,談何容易。這正是襄翼推選制度的精妙之處--天下沒有不讓人心服而能久占的權位,公平競爭,才能服眾,而得長治久安。

  王國凡事求平,人民安樂。唯冰原環境險惡,襄翼血脈特異,女子數量不多,被視為珍寶。女子深居簡出,生活安逸,有志有才者居文官學仕,不習武,免傷身。

  襄翼第一國法,凡男子不得對女子動手,無論輕重,違者斬。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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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9 18:42:25
第一章

  冬天的襄翼,更加酷寒。凍原之上,星星點點的冰穴閃著火光。這是足令外人嘖嘖稱奇的異象--在冰雪築成的錐形小屋中,竟可生火來取暖、煮食,冰火並存,不相衝突。

  「婆婆!婆婆!讓玉爺把飯吃完再打啦!」

  這個冰穴中,似乎無一刻安寧,砍殺聲不斷,只見一個紅衣小女孩不顧一切地以一柄小劍擋住對方沉重的長劍,a叫聲中滿是責備。

  魯婆婆哈哈大笑,收住劍勢,玉老喃喃詛咒著爬起身來。

  「凝娃兒,你又心疼啦?我是在幫你玉爺活動一下筋骨,對他只有好處!多動一下,多活幾月!」

  「放屁!」玉老皺著老眉故作呻吟。「日日夜夜被這個死婆子打,起碼少活十年!」

  十歲小女孩雙手扠腰,先瞪魯婆婆,再白玉爺一眼。

  「你們兩個,何不成婚算了,天天打什麼打?」

  魯婆婆跳得老高,六十歲的老婦了,頭髮仍黑亮柔細,面容風韻猶存,此時倒是紅成了一片。

  「死也不要!」

  「反正也快死了。」與她同年的玉老逕自咕噥道。

  「要死你先死!」魯婆婆又提起劍。

  凝兒歎息,重新舉起自己的小劍,跳起來接住魯婆婆的凌厲攻勢。

  當地一聲,凝兒只覺虎口發麻,雙膝酸軟,全身的骨頭好似都被狠狠撞擊。

  「凝娃兒,不能硬接,要先收力,再轉移,後反擊。」

  玉老閒閒地坐回氈上,重新拿起吃了一半的烤餅嚼著,活像在看戲。

  「還有手肘,太過偏外啦!好大一個破綻!」魯婆婆也說,毫不客氣地再砍一劍。

  凝兒臉上方纔的抱怨之色早已不見蹤影。只要又學到新招數,她就會把所有事全拋到九霄雲外去,注意力完全集中。

  「像這樣?」

  凝兒接劍,兩劍一相觸,凝兒手肘巧妙微轉,半帶半推之下,魯婆婆的劍即被鉤向左側,劍鋒直往自己身上削去,迫使魯婆婆向左扭腕側轉,暴露出身體右側兩處虛空。

  「好呀!快!削掉老婆子的髮簪!」玉老拍手。

  「髮簪?」凝兒猶豫了半秒,使得魯婆婆得以重新正面迎戰,護住全身。

  「死老頭!」魯婆婆磨牙,臉更紅了。

  凝兒雖不懂,卻也不質疑兩位師父的指點,即刻朝魯婆婆頭上的玉簪削去;魯婆婆已有準備,原該舉劍擋開,卻飛身縱離了,瞬間已在凝兒劍圈之外。

  「哈哈哈!」

  玉老大笑,跳起身來,搶到魯婆婆身邊,迅雷不及掩耳地就在魯婆婆頰上偷了個吻。

  凝兒一下沒了對手,滿面狐疑地看魯婆婆重又追打起玉爺來。

  「婆婆怎麼不接反跑呢?」

  「因為她捨不得啊!」

  玉老邊躲邊笑,魯婆婆滿面嬌羞,在後追打。

  「捨不得?」凝兒問。

  「我玉老送她的定情玉簪,她怎捨得啊?明明擋得住你的劍,心裡還是怕傷了玉簪哩!」

  魯婆婆終於擒住玉老,玉老後腦勺狠狠吃了一記,嘻笑變成哀叫。

  「是這樣啊……」凝兒喃喃收劍。

  「記住啦,凝娃兒,」玉老抱頭亂竄之餘,不忘再授機宜:「要攻人身,不如攻心防;人人都有至為在意的物或事,只待找出那事物,就是找到真正的要害啦!」

  「當真?」魯婆婆壞壞一笑。「凝娃兒,你眼睛放亮點啦,我這就找出死老頭的要害給你看!」

  熱烘烘的冰穴中,笑鬧不斷,竟是無半絲寒意。

  ※ ※ ※

  吉村本名瘠村,因處襄翼最貧瘠之地,人煙稀少;後改名討個吉利,可惜沒有多大用處。整個村裡搬的搬,老死的老死,而今竟只剩下二三十人。

  這天村長千里迢迢過了冰河,到了玉家,一路抱怨。

  「玉老在嗎?」喘不過氣來的在門外嘶聲叫。

  「停了停了!」魯婆婆把個睡枕不偏不倚丟向兩人劍交之處,凝兒較快,轉手以劍身將枕子穩穩拖住,靜止在空中,沒讓銳利無比的劍鋒削破枕套。

  兩人以最快速度把劍藏起,魯婆婆才開了門。

  「是古村長啊,有事?」玉老也迎上來,滿面笑容。

  「沒事的話,誰要上您老家啊!」村長仍撫著胸。「爬山又過河的,您瞧瞧,已經連個鄰居都沒了,您老還是搬家吧!我在村裡有塊地,免租了給您如何?省得我跑一趟命都去了半條。」

  「二十幾年了,已經住習慣啦。凝兒就是在這冰河邊撿到的,平白讓我得了個寶貝,是吉祥之地啊!不搬不搬。」趁凝兒送上茶,玉老不動聲色將方纔被移開的桌椅又踢回原處。「請坐,舒口氣,慢慢說。」

  「啊,凝兒今年多少歲數了?」古村長瞇起老眼,慈祥地對凝兒笑笑。村裡就這個女娃兒了,是寶,是寶啊!長得又標緻,人也機靈,真是吉村之福。

  「凝兒今年十八了。」凝兒咧嘴一笑,一身是吉村人愛穿的紅衫,個頭嬌小,但臉色紅潤健康,不似別村姑娘,足不出戶的一徑蒼白。

  「十八了嗎?時間過得真快。」一年來不上一回的古村長嚇了一跳。「快到成婚之齡啦,有什麼打算?」

  吉村之寶,該是村裡最好的男子才足以匹配,可惜年輕男子都在外地,而且不是成婚了,就是不再回來,古村長連想作媒都沒有機會。

  「沒有打算。」凝兒豪爽地聳肩。「凝兒陪著婆婆玉爺,挺好啊。」

  「啊,那是浪費了啊!」古村長毫不諱言。「我來就是為了這事。」

  「來提親?」魯婆婆臉色不善。

  「不是不是!」古村長直搖手。「是吾葉酋王病了退位,又到推選新王的時候了。您也知道,新文官學仕的考選向來也一併進行,我們吉村,就別提酋王推手了,連個文官考手也從來沒出過半個啊!等了十幾年,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凝兒可千萬不能錯過。」

  「我嗎?」凝兒露齒一笑。

  「凝兒為村裡的人代書好一陣子了,玉老每次進村,都被村裡人托了一大袋書信,連隔壁村的也有,不是嗎?」

  瘠村及附近村莊都是老人村了,子弟在外不時捎來信件,都是凝兒代筆回信,省卻眾人老眼昏花下動筆之苦。

  古村長見凝兒似乎沒有多大興趣,急道:「就算為了終身大事,也該上縣城去看看啊!這附近幾村,都沒有適婚年齡的男子了,若凝兒考不上文官,也可以在縣城物色個好公子。全縣最好的年輕男子都在縣城裡了,一定可以找得到。」

  總之,吉村之寶就這樣被埋沒在吉村,連個女兒都沒機會生的話,他古尚愧對歷任村長啊!

  玉老撫著白鬚似在沉吟,魯婆婆裝作沒聽見,在旁邊烤餅,古村長更急了。「兩老怎麼說呢?這不是凝兒的大好機會嗎?」

  玉老抿嘴一笑。「在我們家,是凝兒說了算,我可沒開口的份。」

  古村長愣了一愣。女人是生來疼的、寵的,但大事由女人作主,甚至是女兒作主,這可是少見。因為擔任一家之主,或肩負一家生計,都是勞心勞力的苦差事,女人享受就得了,何苦去操心煩惱呢?男人們又怎麼捨得?

  「那……那……凝兒怎麼說呢?」

  「做文官幹什麼呢?成婚又要幹什麼?」凝兒偏著頭,眼中閃著頑皮。

  「啊?」古村長撓著頭。「那當然……那當然……是要光耀門楣,要傳承香火啊!尤其,得為咱襄翼王國多生幾個女娃兒……」

  魯婆婆挑了個白眼,凝兒則噗哧一笑。

  「我們知道了,」玉老一本正經地說:「謝謝您了,凝兒決定了再告知您吧。」

  凝兒一臉古怪地送走古村長,門一關就環起雙臂。「決定什麼啊?」

  玉老歎了口氣坐下來。「凝娃兒,你真要和我們耗上一輩子麼?」

  「那又怎地?」凝兒心一突。「玉爺要趕我走?」

  魯婆婆把餅端上來,先給了凝兒一個。「凝兒……也許是該走的時候了。」

  「婆婆!您怎麼也這樣?!」凝兒睜大眼。

  魯婆婆歎口氣,姣好的面容因凝重而現出少見的皺痕。「你魯婆婆出身世家,等於是養在黃金籠裡的金絲雀,堂表姊妹們都很享受那樣的生活,唯獨我不甘寂寞,偷偷離家出走。」

  「是。您到了收將縣才碰上玉爺吧?是天注良緣。」凝兒笑道。

  「是孽緣!」玉老插嘴,結果想拿餅的手被狠狠打了一記。

  「不,我們初識時,我是個男子。」

  「啥?」從沒聽過他倆的定情故事,凝兒傻了眼。

  「傻孩子,女子獨身一人旅行,雖然安全無虞,仍是會惹得滿街男人緊張,立刻報官差人護送回家,就怕在外頭出了什麼意外。即使有伴,也必須是男伴,否則兩個女人,仍是兩朵該小心呵護的鮮花,依舊引人注目,逃不出被遣返的命運。你說,我不扮成男人怎麼成?」

  「但玉爺仍一眼識破,一見鍾情,是吧?」凝兒取笑。

  「才怪!誰識得這男人婆。」玉老一口否認,擺明了討打,立刻如願。

  「我自小崇尚武藝,可惜爹娘不讓學,兄弟裡有時拗不過我,偷偷教,也因為怕傷了我而隔了幾尺不近身,更別說違法真打了。結果總是隔靴搔癢,根本沒學到什麼東西。所以我第一站,就是扮男裝上武館拜師去。」

  「結果因為手無縛雞之力,被笑出門去!」玉老再插嘴。

  魯婆婆笑瞪一眼。「你玉老剛好是那武館門徒,因為愛錢成癡,毛遂自薦要收錢授課,讓我可以合格進武館。」

  「結果一輩子就被纏上了。」玉老故作痛苦狀,逗得凝兒笑不可抑。

  「但……您倆武術分明完全不同路數師法,怎麼……」凝兒笑完,立刻敏銳地想到這一點。

  「還是我們凝兒聰明。」玉老讚道。「不錯,紙包不住火,進武館才不到一周,老太婆就穿幫了,立時被送回家,自此照看得滴水不漏,我想見上一面都難。我們分隔了近三年之久。」

  「那麼久!」凝兒很難想像這如膠似漆的兩老分開一時半刻。

  「我那時不過十三,哭天搶地磨了爹娘數月,雖出不了家門,至少幫我請了個師父;但礙於法令,無法過招,只授了我口訣拳法,還不准碰兵器,怕我一不小心傷了自己。唯一的好處就是身子練得不錯,對後來離家大有幫助。」魯婆婆說得興高采烈。

  「是出來找我的!」玉老毫不羞慚地指著自己。

  「狗屁!我是出來練功的!」魯婆婆死不承認。

  凝兒盈盈笑著。「若是我,也會為武藝出世,才不會為男人呢!」

  玉老歎息。「老婆子,都是你教壞的。若凝兒孤獨一生,看她怎麼辦呢?」

  魯婆婆呸了一聲。「男人十個有九個不是人!教她心防,是救了她!」說著臉色轉柔了。「別擔心,自有如你一類,打不死也踢不開的小伙子出現。通過那樣的試驗,我倆也才能放心,不是嗎?」

  「原來玉爺是只蚊子啊?」凝兒笑。「快說武功的事啦!人家想聽的是那個!」

  「功練了以後,要出門倒是易如反掌。因為男子不得與我動手,那些家丁如不能在我動手之前將我制伏,根本擋不住我嘛。」

  「嘿,這點倒是不錯。」凝兒眼睛一亮。

  「凝兒,這不能亂來的。」魯婆婆搖頭。「我當時也沒動手,只是作勢威脅罷了。逼男子動手,是送人上死路,這點你絕不能一刻或忘。」

  「所以你習武用武,絕不能讓人識出女兒身。」玉老同樣顯出少見的嚴肅。

  「那婆婆你是怎麼練成這樣高明的功夫呢?」兩老功夫不相上下,至少凝兒還未能將他倆辨出高低。而就算未曾出門見過世面比較,她也明白兩老武藝是如何的出神入化、深不可測。

  「她是為了找我,拜盡天下名師啦!」

  魯婆婆不理他。「我腦子好,想到有處地方男人最喜歡去,去了又最可能腦筋不清楚,容易讓我蒙騙過去。」

  「妓院?」凝兒猜想。

  「呸!我還沒有那麼著迷於武術。我去的是酒館!眾人皆醉我獨醒,隨便挑起個群架,我就可以打個盡興啦!之後再趁亂走人,百試不爽,從沒被抓到過。」

  「高明啊!」凝兒嘖嘖稱奇。「但婆婆您明明武術理絡分明,自成一體,應該是出於哪個正派大宗啊。」

  「我怎麼這麼厲害,教出個小天才啊。」玉老簡直要佩服自己到涕零。

  「是我教的吧?」魯婆婆撇嘴。「你婆婆運氣好,走遍王國各酒館,竟碰上個瞎子大師。」

  「瞎子?」

  「說是沒被抓過包,事實卻是師父手下留情。他才過一招便收手退出,已知我是女兒身,但竟不說破,也許是怕害了現場十數條人命吧!但我事後沒跑遠,便被他抓著了,警告我不得再犯,否則不致害己,但必然害人。我說服他要我停手的唯一辦法就是收我為徒,反正他目不能識,被人發現我是女兒身也可以佯裝毫不知情。」

  「世事可真奇妙啊。」凝兒聽得入神。

  「所以,凝娃兒,出去吧。」玉老忽然道,把凝兒一震回神。「你已經練成我倆所有功夫,難道不想再去學天下無邊無際的武術嗎?」

  不愧是老頭子,知凝兒甚深,拿她最為醉心的武術來作引子。魯婆婆微微一笑,再加一句:

  「你婆婆老了,跑不動了,也不想出門,但想念外頭許多舊時物事,還指望你去幫我帶回來呢!這點也不能幫婆婆做嗎?」

  凝兒歎口氣。這樣一說,她怎麼也不能說不。「出去可以,但我不要去搞什麼推選考試的,八股又縛手縛腳,一輩子都不再自由了。」

  「那你就不懂了。襄翼的酋王推選,晉級四域,層層過關,終至火峰之頂,是唯一能與天下絕頂高手切磋的機會啊!你不是至愛武術,視功夫為生命嗎?」魯婆婆雙眼發亮,猶可見當年不顧一切離家習武的狂熱。

  玉老靜默半晌。「小亭子,真要凝兒做到那種程度?」

  「我是怎麼走過來的,你還不清楚嗎?」魯婆婆眼中濕潤。「我何嘗捨得她離開,更何況去涉身險境?但只要我還有知,絕不願見凝兒一生受女兒之身束縛,無法過自己想要的人生。她也許無法真上火峰之頂,但她癡愛武術,就該去盡情吸收發揮,能走多久、多遠、多高,就去走!我們悖法教她武功,難道不是為了讓她走自己想走的路?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再等難說不是又數十年。玉人,我們……放手吧!是放手的時候了。」

  玉老握住魯婆婆的手,許久才道:「凝兒,你於武術,不過井底之蛙、夏蟲語冰,學得的可說只是皮毛。想知道真正的武術之心是什麼,你就必須出去。你玉爺我也很想知道呢,你學回來告訴我們吧。」

  凝兒說不出話來,心中激盪又無措。兩老的話,她從未質疑過。那麼,真要她出去嗎?離開她從未離過的家、她至親的兩老?

  就這樣……走上從此只有一個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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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9 18:42:50
第二章

  收將、天術、修戟、先卒四縣之名,充分體現了裡翼王國的尚武精神。 也許是酷寒的天候讓人不得不強身保健。也許是農牧難興。讓人只有打獵維生,不管原因為何,襄翼專出絕頂武功高手。若不是與外界隔絕,早已成為天下搶才之地。

  當凝兒到了收將縣城,客棧酒館都已客滿,不只是參加酋王推選的眾青年而已,欲參與文官考試的女子們因為隨身的僕役眾多,更是搞得人滿為患。

  倒不是怕女子有什麼危險,而是各家都習慣性地把自己的寶貝捧在手心,大夫是一定得隨行的,再加上廚子和車伕,書僮及小婢,有時連兄長也跟著,陣仗驚人。

  凝兒出身及家境與眾不同,對於這些捧場咋舌不已,這是幹什麼啊?

  出嫁也沒有這麼誇張好不好? 如果將來考上了,去上任難道也要帶上一批人嗎?

  不禁慶幸自己要參加的是只有男子的推選,一個好漢一人當,輸了一鞠躬下台,多麼省事!

  「小兄弟,我們沒有房間了,對不住啊!」

  「沒事。」凝兒歎了口氣。 已經是第四家了,現在是深冬,真要在外面打地鋪是不可能的,也許這附近有廟?

  她蜿蜒走過擠滿桌子的前方,嚮往無比地瞅著桌上的一杯杯美酒,暗忖著是否該沽一壺帶走,忽然一隻大手伸來欲攫住她的手腕。

  她射手如蛇行之快,巧妙翻轉手腕,微型不落痕跡地住右一小步,就避開那只醉掌,完全沒讓他碰著。

  她沒回頭去看,想無聲無息地溜走,在一堆半醉的對手中惹事可不妙。

  可惜事不如人意,後頭呯地一聲,椅子倒了。

  「喂!翻倒了我​​……的酒,就想跑啊?」

  模糊不清的醉語倒是響如春雷,凝兒轉頭看見桌上杯倒酒流,分明是那人手撲了個空才碰倒的。

  「你扮了裝,事事要小心,襄翼第一國法,絕不能一刻或忘。」

  這是玉爺的諄諄告誡。 這裡高手雲集,她不能冒險在這裡打架。

  不敢隨意扮笑臉,她深深低下頭,像個怕事的小男孩。 「大俠,我……我……我沒……沒有……」她又故意踉蹌一步,好似自己比那人更醉。

  眾從大笑,「黑兄,這是個美少年沒錯,但還是個孩子嘛!喝都不能喝,站也站不穩,有什麼搞頭?」

  「是啊!我看是來考文官的吧?也對,個頭這麼小,再幾年也長不到哪裡去,根本上不了擂台,只能動動筆了。」

  「黑兄就算了吧,等你吃飽,我帶你上無慨亭,那才是美男子的聚寶盆啦,而且訓練有素,比這個嫩小子好太多了!」

  趁眾人紛紛向那個大漢敬酒,凝兒一溜煙穿過大廳,直直往前門鑽去。

  深吸口氣準備推門迎接外頭連呼吸也能凍結的冷空氣,身後突然傳來清晰的話語。

  「不介意的話,就跟在下擠一間吧。」

  在鬧哄哄飲酒作樂的廳中,那低沉輕緩的聲音如濃霧中一道清風,借內力準確無誤向她送來,除非有其他高手仔細傾聽,應是無人發覺。 凝兒訝於那人內力之深,慢慢轉過身來。

  一名黑衣男子獨自坐在桌前,不似其他桌子都坐滿了人,乍看之下毫不起眼,因為他……很安靜,靜如風止。凝兒心中忽然出現這樣的字眼。

  那人並沒有在看她,但不知為何,她百分百確定就是他開的口,她不禁再打量對方幾眼。

  他也許長她幾歲,身形修長精練,雙手有形有力,全身上下卻散發出一種透明感,好像隨時可以隱身遁走。那張臉應是好看的,但眼神內斂,表情平淡,因​​而光華全收,可以讓人過目即忘。

  真要給她一棲息之處嗎? 她望向大廳另一端,方纔那大漢似已趴倒在桌上,無人注意這頭,於是她負手慢慢踱向他,在桌前停下。

  那人能在一室酒拳笑鬧中聽到方纔她與店家的對話,可見內力的確深厚。但他為何要幫她?

  「公子不樂與人喝酒,卻不介意與人同房?」她笑問。

  那人慢慢抬起眼,凝兒下了新的評語--眼神很深邃,雖然平靜無波,仍給人見不著底的感覺。

  「公子風塵僕僕,這整城客棧都滿了,助人一事,積德一樁,沒什麼。」

  這一番話,不再蘊含內力,如果不是凝兒敏銳,也無法分辨出與方纔的不同。看來這人能藏就藏,連說話都不喜大聲。這樣就更奇怪了!他應該不是愛出頭、管閒事的人。

  「我之前之後,還有很多撲了空的人吧!為什麼只幫我?」凝兒什麼事不弄明白是不會罷休的。

  那人眼神穩定,似乎不在在乎凝兒的打量,「公子眼神清明,住宿無著落,仍沒有一絲怒氣,所以應是善良之人,現在問得謹慎,又是聰明之人。」

  「原來你做好事,也是要挑人的啊!」凝兒笑了,「在下可以坐下,向您敬一杯嗎?」

  「請坐。恕在下不喝酒,以茶代酒如何?」

  凝兒伸伸舌。從小和兩老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還真不習慣有一餐沒酒啊。

  「我喝就成!」凝兒再點了好幾道菜和一大壺酒,無視店小二稱奇的眼光。

  「可問公子大名?」沒把握這個行事低調的人是否願意報上姓名,但不知道恩人的名字可不成。她可是免去凍死在外的危險啊。

  「曲唯。」

  說得倒很痛快嘛。 「好名字!有韻味。我叫玉魯,小字凝。」

  「凝。」他點點頭。「玉潔冰心,如露凝珠,很適合公子。」

  凝兒眼中一閃!人們聽到她的名字,只道她活潑好動,雖取魯婆婆之姓為名,但的確人如其名,便字「凝」以稍去一些躁氣。這人卻正確無誤地道出她的真名。

  「曲公子露餡了喔!字字珠璣應該不是公子的習慣,少言少語,甚至不言不語才是,但公子現下如此健談,又是因為我嗎?」

  「這裡人人都是對手,凝公子不覺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嗎?」

  「原來這麼看得起小小在下我,把我當成推選的頭號敵人啦?」凝兒笑了,雖然覺得他對她的稱呼有些奇怪。

  「正是。」曲唯低下眼,神情平靜,倒是凝兒嚇了一跳,說得這麼白?

  「那……把我當對手,為什麼還要這樣提醒我?」

  「因為在下雖然行事無華,卻也不發暗箭。凝公子年紀輕,又似第一次出遠門,雖然不無謹慎之心,卻沒有見過世面,不知人心詭譎。」

  凝兒不以為忤,歎了口氣,「原來我滿臉就寫著少不更事啊!」

  曲唯沒有笑,但眼光溫暖了些。「這也表示敵人容易輕敵,可說是凝公子的優勢。」

  「好!曲公子痛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敬你!」凝兒一飲而盡,順便將滿桌食物一掃而空。

  酒足飯飽後跟在曲唯的後頭,來到他下榻的房間,果然小而簡陋,看來是全客棧裡最便宜的等級,很像他的風格。不過一張小床,一隻茶几,一扇窗而已。

  「來者是客,曲某靠牆坐著打個盹就行。」

  「沒的事!佔人房間還要占床,我可沒這麼無禮。喏,這是半房錢。」凝兒把錢擱在茶几上,一屁股在牆角坐下,包袱往身後一墊,就闔上眼了。

  曲唯似乎好久都沒動靜,但凝兒沒有偷看,也不以內力護身,告訴自己睡了,很快就真的入睡。

  曲唯蹙眉,無聲地上了床,靜靜看著牆角那放鬆無備的矮小身軀許久,才闔眼入眠。長袖之中,一把微彎精刀,從無一刻離手。

  次日凝兒睜眼,屋內僅剩她一人,她伸個懶腰跳起身來,先慣例打上一套拳,才覺得筋骨暢快,接著就看到茶几上錢還在,又多了一張小條。

  無失不愛償,祝收將稱王。

  「好個曲唯,連無功不受祿你也可以轉個彎啊?」凝兒失笑。這個人真是謹慎過頭了。是她欠他吧?但他卻像是絕不願受人一丁點好處的個性,難道是怕擂台上動起手來不好意思?

  那倒也不像。現在想想,那時沒人想去跟他擠一張桌子,就是感受到此人一身孤雲野鶴之風,好像看他一眼都會打擾到人家的那種孤絕,讓人不敢近身。他根本就是不與人打交道,絕對劃清界線的那種人吧?所以連她的錢也不碰,撇得一乾二淨,更不找她一起出門報到,等一下擂台上形同陌生人,絕不會手下留情。

  那麼此人會主動伸出援手,就更加怪異了。

  凝兒聳聳肩。收將又何必稱王?她只是來求學的,不是來搶王位。除了兩老之外,她還沒跟任何人動過手,自己不在乎輸贏,能過招真打就不枉此行了。

  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凝兒很滿意。不愧是假扮男人經驗豐富的婆婆,為她量身縫製了耐穿打又絕對陽剛的衣著,紅得霸氣。婆婆又在她眉上添了一痕假疤,不至難看,倒多了份英氣。加上兩老將她拉拔長大,從未特意把她當女兒來養,世俗都當作放屁,只教她真心待人即可,其它事都可以從心所欲,所以她出門幾天下來,都沒有穿幫,就是因為自己沒有那種一般女子訓練有素的典雅舉止和說話方式吧。

  最重要的一點是,女人沒有是練家子的,她內力深厚,走路有風,加上隻身一人,壓根兒不會有人想到她是女的。

  只除了她最恨的一點點,就是自己的身高!在女人堆裡都算矮了,比起一般男人更是不足。可惜啊!不過推選沒有年齡限制,大家頂多把她看成少年吧。

  大刺刺往擂台而去。哇!人山人海,大約看戲的比上場的人多。

  她擠上去報了名,接下來就準備找個好位置看比武。這是天大的事,因為她一招一式都不想放過,準備全數默記回去向玉爺炫耀。

  裡翼推選,制度完善。一般擂台是勝者不斷接受挑戰,直到被打敗為止;不然就是分組晉級,直到僅存兩名對決。但前者沒有考慮勝者的體力問題,後者又沒有考慮分組的運氣問題,都遺珠之憾。

  襄翼縣城決則是在第一輪中每一推手都必須與其他所有推手對決過,每打一場,休息一場,所有勝負詳細記下,最後勝場最多的四人晉級。

  第二輪更妙,四人同時上台決戰,直到一名勝出,可謂是打群戰,也預告了將來那一人登上火峰之頂時,將遇上的四人決戰。

  這樣的推選之所以可行,不會落個滿地傷兵,是因為勝負是由評審裁決,通常是兩名退休的高臣,也正是前縣城決的贏家。比武中不可以蓄意傷人,一旦推手顯出招式破綻,對方不必真攻傷身,評審會立即宣佈比賽結束,勝家產出。

  所以縣城決雖推手眾多,勝負倒分得很快,不慎受傷通常也不多。

  這些規矩,凝兒現在才知道。「原來能勝的前四名,就能參加四人決啊!不知與兩老打有什麼不同?」她喃喃道,不禁貪心的想著,那自己能羸多少就要羸多少!

  她精神一振,看比賽的眼光也開始不同,看得雙眼發直,手指一直比劃著,口中喃喃自語,汗水滴下她的額頭仍不自覺。

  「這兵器可是從沒見過啊……嘿!這招很像畫龍點晴……」

  她沒發覺,不遠處一雙深眸正看著她的一切。

  很快地凝兒就被叫到號碼,她興奮得連手都有些發抖,但她力持鎮定,告誡自己別搞砸了。

  「哎呀,真可愛的紅衣少年!我們收將有過這麼年輕的推手嗎?」群眾開始議論。

  「現在的孩子可真猛啊!嘴上無毛就想出頭。我們裡翼最年輕的酋王是幾歲?」

  「好像曾有過二十歲的,大約兩任以前吧,可惜做不到五年就發生弊端,被三名高臣請下來了。」

  「讓孩子見見世面也成,反正能撐個一時半刻就不錯了!」

  凝兒排除耳中的一切,專注看著和她對決的男子,正巧此人先前已上場兩次,一勝一負,她清楚記得他勝負的兩招。

  先守不攻吧!凝兒決定要等那兩招出現再伺機反攻,於是手按腰間劍把,然劍並未出鞘。

  對方相當積極,以雙刀交互出擊,先攻她門面,拆了兩招,被她側身閃過,他以為矮小的她會乘機攻他左腰,先行收刀防備,以免出現破綻,不料她繞了半圈到他後方去了,似在玩躲貓貓,讓他大吃一驚,也急轉身來。

  她朝他咧嘴一笑,接著出乎眾人意料,雙手離劍,穿插推了他胸前一把!

  這當真是危險之至!他雙刀雖因轉身隨兩手落在身側,然而卻可以輕而易舉削下她兩腕,只因他太過吃驚,萬萬沒想到她會出這麼一手,且不算拳法也不帶內力,像個孩子玩遊戲一般,最驚人的是她力氣奇大,明顯未盡全力,已如兩個大男人合推,逼他生生退了五六步,用內力也收不住腳。

  眾人大笑,真當作是小孩子頑皮!不料評審之一發話了。

  「玉魯君勝!」

  那人白了臉,凝兒搖頭道:「大人,不算啊!」

  「為何不算?」另一評審奇怪地問。「破綻分明,勝負已定。」

  「但是兵器未出,實戰不可能傷人,所以也不可能獲勝,不是嗎?」凝兒是真的覺得勝負還早呢,她根本還沒開始。

  那人面容古怪的瞧著她,眾人面面相覷。評審耳語半晌後點頭。「玉魯君自己不服勝,也言之有理,那麼請繼續吧。」

  凝兒高興的對那人笑,使那人眼神更加古怪,但他戒心已大起,再度開攻是攻守有據,片刻之後便逼得凝兒拔出劍來。

  凝兒只擋不攻,耐心等待,終於等到了對方用過的勝招--攻她的小腹。她賭上了,賭對方上一場的輸招必然是他心中之痛,特意又攻他輸招時的左腿破綻,而未去擋他的勝招。

  眾人驚叫,眼看她小腹立即就要皮開肉綻,但那人忽然一僵,幾近本能地回防他的左腿,刀劍相擊,內力四射,凝兒​​的短劍奇快,比雙刀靈活得多,在他以為成功堵死自己先前的破綻時,她的劍已向上挑入他左膀下。

  她輕柔收勢,劍鋒在他左膀上點了一點,內力收得乾淨,連衣服都沒有劃破。

  「玉魯君勝!」評審洪聲道。

  「好啊!」眾人擊掌叫好,「小毛頭推手了得!」

  那人深吸口氣,臉色雖然不好,但眼中滿驚異,向她揖了一揖。

  「多謝公子,我會終生難忘。」凝兒說得真誠無比。

  「終生難忘?」那人忍不住問:「為什麼?」

  「公子是第一人啊!」凝兒撫著胸,沒有再多說,蹦蹦跳跳下了台。

  縣城決此次人數眾多,雖然分三個擂台同時進行,第一天凝兒也只打過了一半的人,在她被兩老訓練得體力再好,也從未和陌生人打過這麼多陣仗,累得她拖著腳步回到客棧。

  為什麼沒看到曲唯呢?她一路想著,她一次也只能看一個擂台,是錯過了吧。

  正想著今晚是否有人輸太多場會卷包袱離去,她就有空房了,一進客棧看到曲唯又在喝茶。

  「曲唯兄!」她興高采烈地上前,他是恩人哪,「你今天成績如何?」

  他微微抬頭,臉上仍是一逕地莫測高深,「收穫頗豐,不過比不上凝公子大勝三十八,僅小輸一場。」

  她偏著頭。「記得這麼清楚?你看到幾場?」

  「精彩的都看到了。」

  她眼睛發亮。「那你看到我輸的那場了?特別精彩!是我平生最棒的一刻!」

  他深邃的黑眼靜靜看著她,「最棒的?」

  「是啊!那不知叫什麼的,竟然幫我抓出了一個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的破綻,那人真了不起,我輸得心服口服!」

  「既然是如此的高手,又是唯一的敗局,凝公子不記得他的名字嗎?」

  凝兒有些赫然地抓抓頭,「我最記不得名字了,以前天天幫人寫信,還是記不得誰是誰的,總是被人取笑。如果人名是招數就好了,我看過就不會忘。」

  「是那樣嗎?」曲唯斂眉,「凝公子一定餓了,請坐吧。」

  「那我不客氣了!」凝兒又掏錢點了滿滿的一桌,順便問店小二:「今天總有空房了吧?」

  店小二看了曲唯一眼,「對不住啊……還是沒有。」

  「還是沒有?」

  曲唯開口了:「在下租至縣城決為止,不嫌棄的話,就再委屈凝公子一晚吧。」

  聖人啊!凝兒很感動地看著他,「真的可以嗎?」

  店小二很快溜走。曲唯點點頭。「但在下有一請求。」

  「請說!」凝兒很爽快地點頭。

  「今晚換在下坐著睡吧。」

  「啥?」這就是他的​​請求啊?真是怪人一個!凝兒眨了眨眼,笑了。

  「行!但為了公平,我必須出一半的錢,連昨夜的一併請曲唯兄收下。」

  曲唯瞇起眼,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間而已,點頭道:「成。那我敬凝了公子一杯,恭喜你四決有望。」

  凝兒伸頭看看他碗中的冷茶。 「又不喝酒啊?」口氣是大大不以為然。

  「抱歉了,凝公子但喝無妨。」

  「那我不客氣羅!」凝兒叫了酒。「好酒啊!縣城的價格一就是不一樣!連最便宜的酒都這麼好喝。」明明自己鬧窮,點的是最劣等的。

  曲唯不動聲色,瞥了店小二一眼,他馬上又端了許多好菜。

  凝兒大快朵頤,曲唯幾乎沒動筷,開口道:「凝公子--」

  「曲唯兄!」凝兒嚥下好大一口豬腳肉。「能不能叫我玉弟或魯弟就成?不然小凝也行啊!凝公子聽起來好彆扭,怪生疏的。」

  曲唯頓了頓。 「好吧。小凝,你想知道破綻,要不要在下也說一個?」

  凝兒興致大起,沒注意到他挑了個最親密的稱呼。「當然要!快說!」

  「小凝喜歡先守後攻,記人先前比賽招數,再加以利用,是吧?」

  凝兒張著小口。 「你……怎麼看得這麼清楚?」

  「但你這策略在那場敗局中不管用了,小凝知道是為什麼嗎?」

  「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哪。」凝兒不自覺地用食指輕敲著桌面。

  「我明明記得那人有兩次在前賽中因為慣用右手,右肩常露出空防,才被人攻破的,怎麼我好不容易等到那空隙,卻被引出我自己右臂的破綻,讓他挑了一個洞?」

  她指了指自己右臂,還好她後退得快,只是衣服被挑開一線,不然必定被劃開一道口子,雖不重,也會見點血的。那人真下手啦!

  他的眼光在那紅衣細細的裂痕上徘徊許久才移開。「那是因為每個人的反應不盡相同,遇上喜歡挑人破綻,不顧自己空防的人,如果被他看出你的破綻,不顧一切的硬攻,當然就會勝你一籌了。」

  「那他又是怎麼看出我的破綻呢?」

  「小凝只守不攻,給人機會研究你的守招,不是嗎?」

  凝兒悄然大悟!從小到大,兩老不可能對她毫不留情地下殺手,因此她也不必練就滴水不漏的守法;再者練功之人多半練攻擊之術,以求對決中取勝;至於守法,就是盡量護住全身,不露破綻。但要攻就必有破綻,有人以攻為守,有人借力使力,轉守為攻,哪有有專練守法的?大約只有崇尚非武的和尚吧。

  「原來如此啊……」凝兒喃道。「我沒有特別想過,中間有洞就補,人攻再防……竟有人不管自己有多少破綻,只求找出別人的來?」

  「小凝在第一局中,不也是不在乎你自己的破綻,賭上對方會先防他的?」

  「我,我攻的可不是他的破綻,而是他的心防。」凝兒一笑。 「是我玉爺教我的。」

  「心防嗎?」曲唯沉吟道,手中的杯一滯。

  凝兒打了好大一個呵欠,肚子塞滿了以後,著實困得不行了。

  「走吧。」曲唯起身。

  回到房裡,曲唯高挑的身軀坐靠著牆,半瞇著星眸,看凝兒一沾枕便酣睡過去。

  「第一人便終生難忘嗎?」他無聲地對自己說。即使無人可見,那雙眼睛仍是深不可測。

  這次當凝兒醒來,室內連張小條子都沒了,她心下有些抱怨了,這人忒沒禮貌! 為什麼不等她呢?

  雖說是冷僻的得嚇人的個性,但不已經與她稱兄道弟了嗎?喔,是她自己曲唯兄、曲唯兄的叫,但他也沒更正她啊。

  喃喃自語地到了擂台場,推手人數果然已減了不少,但她伸斷了頭仍然不見曲唯的身影。 他不會也輸到排名太后,自行放棄了吧?

  偏偏場上又沒有告示之類的,也不知道現在前四名究竟是誰,倒數又是誰。

  不可能啊! 他內力深厚,論起武藝見解精闢,不是嗎?而且他明明說自己收穫頗多?推選很快再度開始,她趕緊收神,隨著一次次上場,她越打越起勁,也越攻越放得開,她的策略變了,雖然仍以守為攻,但不引誘對手攻擊,目的就是在測測驗自己的每一個守招。

  這可是大膽之至。別人在全力攻戰,就為了那如天般高的王位,她卻是在做實驗,在找自己的每一個破綻,簡單來說,她只是在練武而已。

  她的對手大半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而察覺到不對的人越發一頭霧水--她若不攻對方破綻,只關心自己的,那簡直就沒機會羸了啊!最奇怪的是,當對方成功地找出她的破綻,被宣告勝利時,她還雙眼發亮,笑得無比燦爛!

  直到全部單決完畢,凝兒才猛地拍了自己頭一下。

  糟了!她好像輸了很多耶!那麼是不是不夠格上四人決了?

  她不禁扼腕,自己小聰明夠多,就是有時在大事上會迷糊,婆婆也常這麼說她的。自己只顧著曲唯說的什麼守法,竟忘了這是推選,是比賽啊!

  不過她還是不後悔。今天她上了多少課,招招令她難忘,因為也全以守的眼光來看,整個眼界大有不同,視野也一目瞭然。

  原來玉爺所謂的功夫世界之大,就是這樣啊! 只不過遇上曲唯一個人,就讓她看到武術的另一個新領域,使得和無數人對招時,自己慣用的每一招都有了新的意義。

  那麼她上不了四人決,更別說火峰之頂,是很可惜的了……「……玉魯……」

  忽然間聽到自己的名字,她霎時間回不過神來,好一晌才跳起來。

  「是!」

  中氣十足的一聲,讓人群笑開了。原來評審在報四人決的名單,不是在叫人。

  等凝兒終於搞懂的時候,高興地跳得老高。她上了耶! 真是太運氣了!

  她自己並未意識到,由於悟性奇高,她邊打邊學,進步神速;雖然一開始幾乎連輸十數場,後來越打破綻越少,到最後近乎堵絕殆盡,使得對手根本毫無勝法,只待她來找對方破綻了。

  她興匆匆地跳上擂台,卻怔仲了。

  台上其餘三個人,一個是她第一次對決的對手,一個是找出她第一個連兩老都不知的破綻的人,最後一個她記得是招招她都沒見過,武藝好像不是本地人的高大男人,對決時曾打敗了她。

  但是……竟沒有曲唯!

  她很快掃視了台下一圈,但觀眾實在太多,根本無從找起。

  她再找了自己頭一下。笨蛋!她已經跟每一個推手都過招了,當然沒有曲唯!

  原來他根本沒有參加,那他到底來做什麼的?難道和台下這堆人一樣,只是來看戲的?

  這也無可厚非。看看她,不也是無心官途嗎?要不是因為要習武,她也不會上台。雖然心裡失望,她也只是聳聳肩,很快轉移心思到眼前的四人決上。

  這三人對她用過的每一招數,她都記得清清楚楚,但現在四人混打,不太可能再一逕套用對決的老路子,她得重新來過了。

  一聲吆喝,四人似有默契,不約而同退了一步。偌大的擂台足夠讓一票紅班子跑龍套了,四人這一退,都到了各人兵器範圍之外。

  這三人中她只羸過那第一個,但她已不敢抱太大希望,覺得能再和這三名高手切磋,已經是不得了的機會。

  這樣一想,她又露出好大的笑容,把其餘三人的眼光全吸引了過去。

  「開始吧!」她叫道。等不及要看看四人可以怎麼打了,她一閃至三人中央,彷彿要以身試劍,台下眾人驚呼。

  她的是非題很簡單,三人合找她的破綻,應該可以找出新的來吧?

  第一人反應最快,但也最為保守,他退到她身後,應該最容易向她突襲,但他除了穩步,雙刀未發;也許也想坐收漁翁之利。

  因為最早被攻出破綻的人,就最先下台,所以按兵不動,的確是最佳策略。

  這也正顯示出凝兒最先有動作,還轉置身於他人兵刃可及之處,在尋常人眼中有多麼不智了。

  她卻沒去理會這麼多,感覺後方毫無動靜,於是注意力大半放在西側的對手。

  第二個人仍舊是她記得的那般喜攻厭防,最先出招,一個「花開並蒂」長劍舞出雙花,連續攻擊她兩邊身側。

  凝兒礙於另兩人可以乘隙出招,無法再死守,短劍出鞘,以快取勝,使出更花俏的「百花齊放」,如星花般向四方同時進攻,擊退對方的長劍,也迫使其他二人出手相迎。

  「原來守法的致命弱點不是被逼棄守啊。」她喃喃自語。

  她的對手都是內力高手,自然都聽到了。第三個大個子忍不住問:「你在幹嘛啊?」

  「在練守法啊!」她收步垂劍,三人也收兵後退。

  「低估我們在擂台上練守法?」第二人蹙起好濃的眉。

  「此時不練,哪還有更好的機會啊?」

  「小兄弟,你也太不懂事了吧?你知道我們在競選的是一國之王嗎?」第一人搖搖頭。

  「知道啊!大老遠,我來助陣的!」

  三人面面相覷,一時啞口,因為擂台極高,台下觀眾若無高深內力,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談些什麼,只知道對決忽然停了,開始鼓噪起來。

  「怎麼啦?怎麼不打了?到底有沒有誰露出破綻了?」

  「快打吧!我們等著看看收將第一人是誰呢!」

  「評審呢?叫他們快打啊!」

  兩位評審雖已聽見她的話,卻也不多加干涉,既然尚未有人露出破綻,他們自然也沒有發言的必要。

  凝兒一笑。「你們別管我,繼續吧。」她重又回復守招,踏入三人兵域。

  其他三人不再客氣,同時向她進攻,似乎已決定她是最弱的一環,先除去再說。

  其中以第三個大個子最難防,因為他招招都很怪,也攻常人落攻之處。他用的是一個大棒子,鐵木相合,凹凸不平,被打到了一定傷口難愈,可以說是相當狠的兵器。

  凝兒卻彷彿毫不懼怕,防得若有似無,幾次好像有空防差點被重重擊中,那大漢卻及時轉招自行化解掉了。

  原來凝兒以不防為防,他怕在攻到她破綻時收不住,傷她太重,被判蓄意傷人,因而幾次都不敢攻擊到底,加上她個頭太小,他不敢以自己原本的力道向進攻,收放之間不知怎麼拿捏,幾招下來,著實把他給累慘了!汗流浹背,開始喘息。

  其他兩人的進攻,她卻防得滴水不漏。練了一整天的守法。可不是蓋的,她已大戰過數十人,每次被攻下破綻而敗局,她都喜不自勝,左思右想,琢磨著該怎麼補防,現下一一拿出來實驗,玩得好不快活,完全不知道累。

  其他三人可就沒這麼輕鬆了!攻招本來就比守招吃力太多,攻她的同時仍不能不防其他人乘機突襲,數十招下來,已開始顯露疲態。

  凝兒敏銳地發現這點,不禁暗笑,突然轉守為攻,一個她自名為「獨釣寒江雪」的奇招,由下往上攻有咽喉,頗似有魚上鉤時往上後竿之勢,向第三個大漢挑去。

  那大漢慣於她對自己不攻不守,沒料到此時突出狠招,當下亂了手腳,她速度又奇快無比,轉瞬之間,她的劍鋒已直指他咽喉死穴。

  「狐塘三君敗!」評審之一裁決道。

  眾人高聲叫好,其他兩個推手收刀後​​退一步,眼中現出佩服之色。

  凝兒對那大漢抱手一揖,大聲說:「承讓了,公子請不要離去,玉魯等一下不論輸贏,一定要跟公子喝一杯!」

  狐塘三個性爽快,朗笑一聲。自己可說是敗得一敗塗地,而這小娃兒也真可愛得緊,當下拍了拍胸,「這一杯我喝定了​​!」

  三人決開始,起初三人緩緩走台,形成三角,凝兒不禁想起和兩老同打的無數回憶。

  「唉,才幾天而已,就好想念呢。」

  「你又在嘀咕什麼?」第二人戒備地問道。

  「我在想我的家人,我們三人常常一起練功的。」

  「三人決你很拿手?」那人挑高眉頭。

  凝兒噗哧一笑,「你哪來這麼多心眼?我只是在想念他們而已。」

  那人不知該如何接口,這小毛頭常常給人毫無心機的感覺,但方纔他快招狠攻,一招就攻破那大漢,又是如此高妙,讓人驚異。

  這是哪家出的孩子啊?

  「你師出何門?」第一人問道,他昨天就很想問他了。他推他時像是胡亂嬉鬧,但後來又出招精確,彷彿能讀出他思緒而將他打敗。他很好奇他是屬於什麼門派的。

  「好像沒有門。」她偏頭回想。自己問過婆婆,可是兩老從未說清楚到底各出自什麼流派,現在想想實在有些奇怪。

  「怎麼可能?你師父是誰?」

  「魯婆婆和玉老。有聽過嗎?」她也好奇起來,說不定兩老在江湖上很有名呢。

  「沒有。」兩人都搖頭。

  底下觀眾又開始不耐了,三人只好閉嘴出招。凝兒又是守著不攻,那兩人也一直找不出她的漏洞,於是只針對彼此出招,形同似乎是兩決的局面。

  台下許多觀眾不是真正的武者,看不出來為何兩高個子拚命互攻,放著那少年不太理睬,還以為是他插不進去,開始鼓動他。

  「別盡站在那不揮劍啊,這可不是休息的時候!」

  「小孩子還是怕了吧?不然是累了?」

  「趁他們亂軍之中,你可以偷襲啊!快啊!」

  這樣的建議倒讓另外兩人一驚,分神去注意他是否會有什麼動作。凝兒咧嘴一笑,說道:「左邊這位公子,你剛才左膝有個漏洞!」

  那第一人赫然領悟他目視之際,手慢了半招,造成一個空隙,只是對方也因觀眾而分神,竟未看出對方破綻的?既然看出來了, 剛才為何不攻?

  「你這又是在做什麼?」第二人問。

  「對不起,我不是在炫耀,玉爺老是要我把看到的說出來讓他聽聽對不對,所以才養成這個習慣。」

  「看到了又為什麼不動手?」第一人再問。

  「你們是因為觀眾才分心的,我趁機動手不公平吧?」

  兩人不禁要微笑,這小子實在有趣,讓人摸不著邊。

  「你到底什麼時候要攻?你防得不無聊嗎?」第二人又問。

  凝兒聳聳肩,「好吧,那我也來玩玩好了,省得觀眾看不下去。」

  三人決重起,這次局面完全不同,三人多攻少守,雙刀、長劍與小劍招數完全不同,閃光飛舞,鏗鏘不絕,看得觀眾眼花繚亂。

  內行人可以看出三人不僅路數不同,連風格也大相逕庭。 第一人雙刀對稱,腳步方正,可以說是純正武術的風格,也明顯是大家名門所出的子弟。

  第二人攻擊性強,專攻有要害,不太在意招形是否漂亮,劍法是否流暢,只求招招凌厲,逼人自亂腳步,充分顯示此人狂野的個性。

  而這個小不點,透著不小的玄機,剛才防得狀似輕鬆,其實已到守法出神入化的境界,連眾多觀者中也難說有人看出任何破綻,此時看似轉守為攻,其實守法並未丟棄,防得無形而已。

  「還真被你學到些東西了。」觀眾中有人低喃,只是未用上內力,無人聽見。

  第二人狠攻雖強,但常不顧自身破綻,凝兒已思索出該如何釣他。 她手腕一翻,短劍剌向他左腿,並非要害,但她撲身向前,是先前從未有過的強勢攻擊,卻因近身而稍稍暴露出自己右側的空檔。

  這是她整場嚴密防守中第一個出現的小縫,似乎是因為採取強攻才出現的,第二人立刻把握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以長劍逼近。

  但讓​​那人大吃一驚的是,那小縫突然又不見了!如同一個幻覺般從未存在過,他的長劍被小劍重重震開,她好像突然加了數倍,他虎口吃痛,叫了一聲,在觀眾驚呼聲中,長劍竟脫手了!

  在第一人有機會之前,凝兒的小劍伶俐反轉,直指第二人左胸,正是紅心!

  「游騖君敗!」

  眾人鼓掌叫好,很多人開始改為向小不點下注。既然已經打敗兩人,勝算應該很大吧!雖然還是個孩子啊……第二人臉上陰晴不定,終歸是較為暴烈的性格,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

  他歎了口氣。「還是著了你的道啊。」

  凝兒作輯。「玉魯不才,只能需要小伎倆而已。」

  那人搖頭,臉色和緩了,「那倒不是,你摸清了我的底,才得以勝出,我不能不服氣。」他頓了頓又說:「游某今日才知道守法的重要。」

  凝兒說:「我才要謝謝公子呢!您上回抓出了我的新破綻,我終生難忘。」

  「終生難忘!」那人笑了,接著轉頭對第一人說:「閣下小心了,他根本不是尋常人。」下台去了。

  第一人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不過仍不客氣地開始出招,因為心中戒備,所以攻法相當保守,不出險招,步步為營。

  凝兒看他轉攻為守,突有主意,開始用上玉老最得意的「班門弄斧」,一招一式都是那人所用過的招數。

  那人起先沒有發覺,後來越打越奇怪--這小鬼是在學他? 學他做什麼? 她又怎麼能毫無錯亂地記住他澄教雙月嚴謹卻也繁複的刀法,還用小劍仿得唯妙唯肖?

  那人越打越驚駭,她用一劍擬雙刀,速度必須是加倍的快,任他對自家刀法瞭如指掌,仍覺得難以跟上,目眩不已。

  忽然間,她刀法變了!不再是原先幾可亂真的澄教雙刀,而是玉老的「指鹿為馬」。她劍花瑣碎,像是把澄教雙刀捏了捏變了形,外行人看起來似乎沒有太大的不同,但澄教一接招便覺有異。

  那人完全亂了陣腳,這四不像的雙刀法讓人無法如常套招,變成全新的東西,她又匆東匆西,好似自亂章法,把雙刀法越打越碎。

  突然雙刀法消失了,她小劍一挺,刺出玉老三連招中最後一個「狗尾續貂」,將方纔數個雙刀招數混合,自己發明出來的全新打法,就朝他雙眼迂迴刺去。

  雙刀大而寬,沒有一招是攻人眼睛的,她卻以小劍的敏捷方便代之,雖是出於雙刀法,卻又完全不同,那人本能間卻以正統雙刀法來擋,不料錯過了她婉蜒刀勢,被她劍鋒刺出小小漏洞,劍尖轉瞬已到他右眼瞳前方,他大叫一聲飛退一步,眼睛緊緊閉上。

  「吳燕君敗!玉魯君勝!」

  群眾為之瘋狂,許多人大喜羸了錢,更多的人在打聽這個小少俠究竟是何方神聖,打敗了多少收將縣知名武館的子弟,竟成了本縣第一人,要上火峰之頂去了!

  「我勝了啊?」凝兒撓撓頭。她好像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呢! 她只是覺得玉爺這三招用在此時好像挺恰當而已……

  吳燕微笑抱拳。「玉少俠今晚開酒慶祝,是否也有在下一杯?」

  「啊,當然!當然!怎能不敬公子一杯呢。」凝兒笑開了,「走吧!」

  台下方才落敗的三人迎上來,三個大男人似乎都已釋懷未能勝出的結果,誠心恭喜他。

  「走!喝酒去!」她這輩子從來沒有打得這麼痛快過,爽啊!輸贏倒一點都不重要了。領著三人就往酒館走去,不過要從評審眼下和觀眾的包圍中脫身著實花了些工夫。

  進了酒館,心下覺得少了些什麼,又說不上來……

  啊,是了,曲唯兄……那張桌子依舊,這次卻沒了他的身影。

  真的走了啊……

  罷了! 她又交了新朋友呢,就像三個新師父一樣。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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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9 18:43:08
第三章

  收將、天術、修戟、先卒四縣,依序進行推行,一名推手只能選擇一縣打擂台。凝兒本來心癢要跑去要每個縣城看戲,又等不及回家和兩老聊這一趟的奇遇,只有放棄了。

  火峰之頂路程遙遠,從冰漠往上艱苦跋涉,越走越熱,四周從冷得草木不生,到暖得綠意盎然,又突然熱得草木不生,好像人都可以被烤焦。

  凝兒是被兩名官兵護送上去的,有馬有車,儼然已是未來高臣的待遇,她可是心虛得很啊!不過,做都做了,不上去會會所謂天下三大絕頂高手,她怎麼甘心。

  三天半後,終於上到山巔會殿,一座如宮殿一般恢弘,又如古廟般幽靜的建築,設有廳堂寢室,舒適但不過於華麗。收將縣因為最遠,故她是最後一名抵達的,午時才到。

  進入大廳,發現已有十數人在等待她,她快步進入就深深一揖。

  雖然收將決推出了一名少年早成為全國的大消息,在場眾人仍是一愕--真是……小啊!個子不到其餘三人肩頭,看來頂多十四五歲,這樣一個孩子竟打敗了數十人,成為了四大高手之一?

  等她抬起頭,錯愕的卻是她了。

  「曲唯兄!」她驚喜又訝然。「你……你是王朝評審去收將臥底的?喔,你沒穿官服,那你……」在場沒穿宮服的連她只有四人,那他……那他……

  曲唯依舊是黑袍一襲,氣息淡然,眼神平和,沒有開口。

  凝兒有些不好意思,意識到現在場合隆重。「對不住啊,隨意開口,大人們請見諒。」再深深一揖,趕緊閉嘴。婆婆怎麼說來著?不要出鋒頭!

  顯然官員們諒她年少,為首的清了清喉便道:「赫沙刑、仇映宮、曲唯、玉魯四位高手中途辛勞,就不以繁文耨節相累了。襄翼推舉之法,由四位高手到齊之際便正式開始,我等所有官員已護送四位到場,並備一月所需乾糧,即刻全體下山,僅留四位於火峰之頂。願武術之心長存,我等將於一月之後上山迎接新酋王及三高臣,告辭。」

  官員們似乎訓練有素,快速撤下,很快馬蹄聲便消失了。

  凝兒有一堆話想問曲唯,不過決定暫且按下。她看向其餘二人,眼中滿是好奇。

  第一個男子身材高挑,面容深刻,她聽說先卒有一族濃眉大眼,眼珠色灰淺,說話擲地有聲,看來真的很像啊!

  他一身灰衣,薄而短,便於行動,也適合火峰之頂的酷熱。反觀自己,一身紅衣,還真是越看越熱。

  「公子沒帶兵器?」凝兒很快注意到這一點,因為她一向對別人身上的兵器很有興趣。

  那人居高臨下地瞅著他,有些驚訝他連招呼都沒有打就問這樣的問題,頓了頓才答道:「在下通常不用兵器,如真有必要,便就地取材。」

  「哇!佩服!」凝兒雙眼亮晶晶地,果真滿臉崇拜。第二人在旁輕笑出聲,使她轉頭看他。

  天!天下竟有這樣好看的男子。那人玉樹臨風,一身雪白絲綢,眉宇間逕是笑,卻又不帶媚氣。眼光炯炯,嘴角輕勾,如同一幅畫成了真,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玉少俠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少年,有必要對仇某的容貌這般驚艷嗎?」那人笑,聲音如珠玉般迷人。

  凝兒回過神來,也笑。「公子比女子還好看,這招在擂台上管不管用啊?」

  那人笑容愈加勾魂。「玉少俠果然精明,不知閣下的殺手鑭又是什麼?」

  「我嗎?」凝兒很認真地想了想。「我好沒有什麼特別的。求知慾特強算不算?」

  這話若換成別人來說,可能顯得矯情或有藏私之心,故意輕描淡寫;但很少有人能對凝兒潔淨的目光多加懷疑,那人瞅著凝兒好一晌,笑中似有所領悟。

  「我想玉少俠另有殺手鑭,且是致命得很啊。」說著偏頭瞟了曲唯一眼。「兩位先前認識?」

  「是啊是啊!」凝兒興高采烈。「我很高興曲唯兄也上了山,這樣我就可以再跟他多學點了!」

  曲唯靜靜立著,一般人若是如此安靜,很可能會給旁人更大的壓迫感,便他似乎在冷絕與靜謐中輕易遊走,此時的他有如在巢中休憩的鷹,讓人不起戒心。只是他對凝兒的話似乎毫無反應,也虧得凝兒不在意,自己說得很樂。

  「原來少俠向曲大俠學過武術?」那人眼中興味更濃。

  「是啊!曲唯兄武藝過人,若非是他,我決計上不了山來!」

  曲唯斂眉,無人看見他眼中一閃。

  「原來兩位還有這樣的淵源啊。那麼推選之中打起來,還能以兄弟相稱嗎?」美男子問得饒有深意。

  「有何不可?我和婆婆與玉爺天天打,越打越親密啊!」凝兒完全不放在心上。

  美男子笑了。「越打越親密嗎?那仇某真等不及了。」

  大個子皺了皺眉。「說什麼呢,小兄弟,你餓了吧?我們去拿吃的。」這孩子天真未泯,很合他胃口,另兩人就深沉過頭了。

  「好啊好啊!有沒有酒?曲唯兄,等一下吃飽了我有話問你,你可別又跑了!」

  ※ ※ ※  

  午膳後凝兒把曲唯硬拉到後花園去,開始「盤問」。整餐他都沒說上半句話,要不是聽過他開口,還真以為眼前這人是個啞巴,害得她不好在人前問他事情,因為那樣更沒希望撬開他金口。

  「曲唯兄啊!你該不會上了山就不認人了吧?」凝兒開口就埋怨。

  「不告而別也就算了,現下是什麼情況?」

  曲唯看了他一眼,神情雖仍像謎一般,至少有了點溫度。「小凝打得很好,不過四人決時對狐塘三,過於冒險了些。」

  他終於開口,凝兒高興極了,好一會兒才追上他的思緒。「狐……什麼?誰啊?」

  「曾打敗小凝,又是小凝在四人決中第一個打敗的人,不是該終生難忘嗎?後來還飲酒通宵,好不快活,不是嗎?」

  「喔!是他啊。」凝兒大大點頭,沒注意到他語氣嘲弄。「那個大巨人?是啊,我當然記得他,只是不記得名字而已。原來你知道我們慶祝,怎麼不來呢?喔,我知道了,你孤僻成性,怕生!」

  「小凝岔開話題了。」

  凝兒抓抓頭。「話題?知道了!不過就是我不防,他得幫我防嘛!推選規定得那麼清楚,他敢不手下留情,早把我給打死了,被撤消資格,當然只好幫我防啦。」

  「這賭注下得太大,那凹凸的巨棒一下,輕者毀容,重者重傷,連血都可能止不住。學武沒有陪上性命的道理,死了還學什麼?」

  他眼中有著近乎責備的意味,她決定自己一定是看錯了,此人性情冷到無溫,不可能在乎這種事。

  「朝聞道,夕可矣嘛!」她嘻皮笑臉。「曲唯兄才是扯開話題吧?快說!你跑到哪裡去了,我還以為可以在擂台上碰到你!」

  「在下參加了天術決。」

  「那你去收將只是去看戲的?不早說!」

  「在下家在收將,本來是要參加收將決沒有錯,只是後來改變主意了。」

  「天術有多遠啊?就是太遠我才沒空去看,你跑那麼遠幹嘛?」

  他沒有回答,凝兒等不到答案,白了白眼。又來了!還是問別的好了。

  「曲唯兄真想稱王,我怎麼覺得……你不太像那樣的人?那個美男子倒比較像。」

  「那美男子有個名字。」曲唯淡淡地說,

  凝兒聳肩。「何必費神記名字,最美的不就是那一個?曲唯兄,你又想裝死不答了嗎?」

  「想稱王的該是什麼樣子?」

  「就是拐彎抹角不說自己心事,卻處心積慮要套出別人心事的那種人嘛!當王不就是要有那種本事?」

  曲唯微乎其微地一僵,又神色自若地說:「在下也不說自己心事。」

  「那麼曲唯兄是真想稱王了?」凝兒的表情似有遺憾,被曲唯看得一清二楚。

  「小凝對王的評價不高,在下以為襄翼今朝是個盛世。」

  「是盛世啊!我又沒說對當今的王有什麼不滿。但放著自由快活的日子不過,竟想號令天下的人,第一是自虐,第二是自大,更別說要有那種猜忌人心的可怕本事了,說穿了就是怪物一個!」

  「這樣的話,小凝以後別在外人面前說。」

  「我才不會對外人說,我又不是笨蛋。」凝兒嗤道。

  曲唯深深地凝視他,許久都沒接口。

  「那曲唯兄覺得另外兩個人怎麼樣?」凝兒又有問題了。「我覺得那大個兒挺真誠的,而且連說個話都內力逼人呢。」

  「小凝對他的評價倒挺高。」

  「說嘛!這兩人哪個會是你的敵手?」

  「都不是。」曲唯轉身便走。

  「都不是?曲唯兄好大的口氣啊!喂!等等我啊!」凝兒追上去了。

  ※ ※ ※  

  凝兒以為那三個會很快找機會較量較量,誰知餐後大家各自溜躂,連面也沒碰上一回。

  只除了她吧!跟在曲唯屁股後面打轉,他想甩掉她都難。

  不能怪她啊!這個在別人面前沉默是金的男人,對她卻常常有出人意表的話好說,真是太好玩了!

  而且自己能練成一身的好守法,都虧了這個男人,她可是打從心裡崇拜。

  從他身上,不知道還能學到什麼好東西?她簡直等不及了。

  不過,他究竟要走多遠啊?她全身的水都快曬乾了!

  「曲唯兄想把火峰之頂全探勘一回?」凝兒問得有氣無力。

  「此巔地勢險惡,如動起手來,隨意行走,非常危險,當然要先摸熟了。」說著曲唯腳步停了。「我們可以休息一下。」

  凝兒如獲大赦,找了個石頭要坐下,卻被燙得跳起身。「哎呀!」她叫了聲。「這石頭像火爐一樣!」

  「用內力護身。」曲唯淡然道。

  「原來你連顆汗都沒出,就是一直用內力護身啊!」凝兒恍然,忽然想到一事。「曲唯兄,你師出何門?」

  「為何想知道?」

  凝兒哼了聲。「想知道就是理由嘛!」

  「雜門。」

  「原來是不想說。反正我什麼門也沒聽過,說了也是白說。」

  她又小心翼翼地坐下,這回一點也不燙了。

  「曲唯兄--」

  「有人。」他截斷她。

  她眨了眨眼,環視四周。「哪裡?我沒看到啊。」

  他不作聲,過了好一晌,火巖後才踱出一個人。

  「美公子!你也在勘查地形?」

  仇映宮手中一柄白羽扇,掩著嘴笑,不知是為了那稱謂,還是那不怕洩漏軍機的坦白。「少俠若不嫌棄,也與仇某以兄弟相稱,如何?」

  不知怎地,凝兒聽著彆扭。「我有點不習慣,還是叫美公子好!」

  「是嗎?」仇映宮睨了曲唯一眼。「少俠一直如此直言不諱?」

  「我說得太白了嗎?都怪婆婆,從小我說謊她一聽就破,還會罰我倒念口訣,害我現在連拐個彎都不會。」她喃喃抱怨。

  當然,那是不包括一個她這輩子唯一一次必須說的大謊。

  仇映宮明亮的眼低下,掩去一半懾人的俊俏。「仇某一直在好奇,少俠是怎麼在收將決中勝出的,現在慢慢有些譜了。」

  「真的?什麼譜?」

  似乎沒料到凝兒會追問,他又瞟了曲唯一眼。「取人信任,讓人放鬆戒備,是其一。」

  「說得像是我計劃好似的。」凝兒挑眉。

  仇映宮沒有理會。「放鬆戒備,讓人不忍加害,是其二。」

  「越說越像繞口令了!」凝兒忍不住要笑。「你是說我要趁人不備加害於人,自己卻不加防備?這說得通嗎?能用上這樣心機的人,必然多心多疑,怎麼可能自己​​不備?」

  仇映宮沉吟了。「說得有理。那麼是少俠天生容易信人,不設心防?」

  凝兒有些迷惑。是這樣嗎?她望向曲唯,他也正看著她,眼中的神情依然難讀。

  凝兒想想又打趣道:「這樣說來,美公子是防我還是不防?」

  仇映宮這回笑得有些邪氣。「仇某不若少俠,可不知不防為何物。」

  「兩位可真像啊。」凝兒搖搖頭,跳起身往會殿方向走回去,一邊咕噥:「都要我防,防不勝防不知道嗎?先提醒我,就可以安心來害我了嗎?真奇怪。」

  她沒有看到某人眼中掠過一道陰影,而身後兩人之間,看不見的無形敵意如電光石火,一觸即發。

  ※ ※ ※  

  凝兒回到前院,很高興看到大漢子在練功。灰色短衫已褪去,精練的肌肉在逼人的烈陽下舞動,冒著白熱的水氣。

  「好公子,你好內力!」

  郝沙刑見了他並未收拳,只是對他的稱呼一愣。他腳步紮實,發拳有聲,內力所及之處,風砂飛揚。

  簡直太美了!凝兒看得癡了過去,渾然不覺幾顆砂石擦過嫩頰,劃出紅痕。

  一道強烈內力向凝兒運來,她一驚,飛速閃身,看到那股勁道劈開砂石,朝她反向墜落。

  她轉頭看到曲唯及仇映宮走來。「美公子,你……幫我擋了砂石?」

  她奇道。

  「這張可愛的小臉,瞧瞧,都有痕子了,這怎麼行?」仇映宮嘖嘖歎道:「你就不會閃一下,或用內力護身嗎?」他說著揚手要替他拂去臉上的塵沙,她不自覺地微微收身,沒讓他碰著,他聳聳肩又縮回手去。

  凝兒看曲唯好像事不關已,倒覺得美公子還挺樂於助人的,有些意外。

  郝沙刑已收拳,大步邁向他,臉上帶著抱歉。「我使力過頭了,少俠還好嗎?傷了得快擦點藥。」

  「哎呀!這點擦傷算什麼!」凝兒一聳肩。「往後還有得打呢。」她滿肚子的問題比較重要。「好公子,你打的時候有幾招完全不帶內力,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是好公子,我們不好?」仇映宮插進來取笑。

  郝沙刑沒有理會他。「你看得那麼清楚?你覺得是為什麼?說來聽聽。」

  凝兒完全入了神,對臉上的疼痛毫無所覺。好公子也跟曲唯兄一樣,不吝惜教她呢。

  「是要虛虛實實,混淆視聽嗎?」

  「還差一點,想一想再來問我,現在去擦藥。」赫沙刑要把她推向後殿,她一閃身沒被碰​​倒,只是乖乖向殿內走去。

  「喂,赫兄,讓我們聽一下應該沒關係吧?何必對小孩子偏心。」仇映宮在後面補了一句。

  進了會殿,溫度驟降,凝兒呼出好大一口氣,開始想著淨身和住宿的問題。

  「這兒有澡堂嗎?」她問。

  「我剛才看過了,內殿有泉水流過,原是燙得驚人,但這殿蓋得巧妙,有個高池將泉水蓄起冷卻,我們等一下可以一起洗。」赫沙刑說。

  才怪呢!凝兒在心裡伸了伸舌頭。幸虧有魯婆婆在武館生活的經驗相傳,她才不用太過煩惱。

  「共浴的話,我得失陪了。咱們族人有個規矩,淨身如同解手,都是不潔之事,得一個人關起門來做才行,我能走路以後就都是自己洗的了。」凝兒已練就得完全不用打草稿。

  看三人聽得驚奇,她再接再厲:「還有啊,我們吉村人視身體為神聖之物,從不示人的,上了床連那檔事都是穿著袍子做。」

  此話毫無修飾,就算是江湖中人,不是正派,也不會這樣說話。赫沙刑倒吸一口氣,仇映宮笑得亂顫,曲唯則是連臉都凍結了。他本來就是面無表情的人,但凝兒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他好像心情不悅。

  但她不說清楚的話,夜長夢多啊!「所以我以後受傷什麼的,就算昏迷不醒,或要療傷止血,你們也不能剝我衣服。這種教誨根深蒂固了,如果壞了規矩,就像要我殺人放火一樣,我會羞愧難當、難以自處,不如死了算了的,所以拜託大家了,也請別當我見外。」笑著拱了拱手。

  「沒事,襄翼遼闊,四大域族派眾多,風俗各異,更奇怪的都有,我們不會介意的。」赫沙刑爽快地說。

  仇映宮有些不懷好意地瞇起眼。「少俠家鄉那麼保守,卻能教出你這麼個性奔放的孩子,有些奇怪啊。」

  「我哪裡奔放了?​​我不做的事才多呢。」她開始數手指道。「我不喝隔夜的酒,不讀八股的書,不聽從想指使的人,不原諒想害人的人,還有呢……」她露齒一笑。「我不和太好看的人走得太近。」

  仇映宮跳了起來,一臉受傷。「這不公平,那誰會和少俠走得近啊?分明是雙重標準。」

  「我是說太好看,也就是過了頭,這裡符合我標準的只有一個人。」她覺得和這個滿口戲言的仇公子鬥嘴忒有趣,簡直可以讓人上癮。仇映宮好像也想再玩,曲唯一臉無聊地轉身走了,凝兒想叫住他,又覺得沒什麼理由。

  問他去哪裡,他又不會回答。很想跟上去,但她不成了跟屁蟲了嗎?覺得自己有些奇怪,她甩甩頭,看著他離去。

  「那你就先洗好了,我們都讓道。」郝沙刑披上短衫。

  「那就謝過了!」她真的快黏得全身發癢了。

  仇映宮走得不情不願,分明還沒有玩完,是被赫沙刑給瞪走的。

  凝兒蹦蹦跳跳地來到內殿浴池,果然水溫沁涼,她連人帶衣一躍而入。

  魯婆婆說的,衣服要換就在被褥中換,否則一律不可離身。誰知道是否有偷窺之眼,或什麼難以預料的意外發生?

  所以連衣服一起洗囉,當女人也真煩人的。

  她舒服地歎了好大口氣,很享受地就這麼泡在池中,頭枕著池畔閉上眼睛。

  曲唯兄在做什麼呢?

  第一個浮現腦海的問題。

  他為什麼不和另外兩人說話?

  這是第二個問題。

  接下來很自然就得問,他為什麼又會跟她說話呢?

  還有,他究竟​​為何要稱王?他好像根本不喜歡人啊。

  如果真如他說的,把她當作厲害的對手,又為什麼不在收將決就把她給打敗?

  所有的問題最後都總結成一個問題……

  他怎麼這麼奇怪啊?

  她歎了口氣,將頭沉入水中。

  不對,想來想去,這些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

  她幹嘛對他這麼好奇?

  對了,一這是因為他怪。她的好奇心一向是要打破砂鍋的那種,她只是想搞懂他而已。

  她在水中吐泡泡玩兒,一邊數著,一邊想著……想著……

  想著一個謎一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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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9 18:43:26
第四章

  一出浴池,凝兒還是忍不住跑去找曲唯。他沒有走遠,在藏書驚人的書房裡看書。

  「哇!這火峰之殿是別宮吧?嘖嘖,我看都城皇宮裡的書這兒都有一份,千萬不止!」凝兒一進去就把頭搖得差點向後倒去。

  曲唯靜靜看書,仿若沒有聽見她說話。

  「曲唯兄,究竟什麼時候大家才會過招比劃比劃呢?」她再接再厲地吵他。千辛萬苦上來,為的就是切磋武藝,但大家好像一點都不急似的。

  「小凝想跟誰先打?」曲唯還是沒有抬頭。

  「誰都好啊!曲唯兄想不想跟我打?」她簡直等不及了!

  「不想。」

  一句話就堵住了她的嘴,凝兒好不洩氣。「為什麼?」

  他沉默了許久,才終於回答:「在下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什麼意思啊?」凝兒兩道眉糾成一道。「你說你非贏不戰?」

  「是不知結果不戰。」

  「不戰怎麼知道結果?你說反了吧?」

  「不是勝負,而是後果。」

  凝兒歎了好大一口氣,「曲唯兄,你年紀不到二五,為何說起話來像是白髮蒼蒼的入定老僧?又玄又短,不知所云!」

  「在下……」

  「等等!」凝兒叫道。「還有你老在下在下的,​​我耳朵都快痛了!說個簡單的我不成嗎?」

  曲唯終於抬眼看向他,黝黑的深眸一瞬也不瞬。「小凝想和我學武,不一定要打。」

  凝兒很高興他終於肯說「我」了,但還是不懂他的話。「不打怎麼學得真切呢?光紙上談兵嗎?」

  「凡動手則易傷,或有其它難以預料的後果。」

  易傷?後果?凝兒心中一跳!不會吧?難道……被那雙幾乎讓人無所遁形的眼看透了她的秘密?

  「就因為我年紀小、身子短?」她故意問。

  他沒有回答。凝兒心中急跳,不想顯得慌張,但又不能不搞個清楚。

  「到底為什麼?我最想跟曲唯兄過招呢。」

  曲唯瞅著她,越看越讓她忐忑。他舉起手來,凝兒瞪大眼,感覺那有些粗繭的手指輕撫過她臉上,沿著紅痕邊未傷的地方。

  「因為是小凝。」他的手離開了。

  凝兒怔著,臉上被撫過的地方熱燙起來,完全不能確定他的意思。她就是在說自己想打,不是說她是誰?但他的意思是……因為她特別嗎?

  心跳得更劇了,他眸中有種東西,讓她無法看向它處。她有種被攝了魂的感覺,好……好奇怪,讓人……心悸!

  「曲唯兄傻了吧?都上了火峰之頂,怎麼可能不打呢?那你要怎麼稱王?」她甩甩頭,想甩掉那份奇異的感覺。

  「高下之分,不在兵器之間。」他安靜地說。「又或者,我們分的不是高下,而是其它。」

  「我還是不懂。」凝兒問得非常無奈,但人家不跟她打,難道她要偷襲不成?還是霸王硬上弓,看人還不還手?

  她好挫折!她說的真心話,全天下中,她最想過招的,就是他啊。

  「曲唯兄不打,那我只好去找那兩個囉!」她斜睨他一眼,嘴角勾起來。

  「小凝還是同以前一樣,先觀戰比較明智。」他又轉回書上去了。

  該死!這人怎麼像座山一樣掀不動?

  「那你說我可以跟你學的,你不是要教我?」她不死心。

  「我的忠告如果不聽,還是算了吧。」

  天!她可以纏勝婆婆玉爺,連那笑得如天仙的狡猾美公子她都玩得順手,怎麼就是鬥不過眼前這塊硬邦邦的石頭?

  「我聽!我聽!在那兩人動手之前,我不會開打的,行了嗎?」

  「還得看出心得來,跟我報告,我准了才能動手。」

  「你什麼時候變成我師父啦?」凝兒叫道。「我婆婆玉爺都沒敢使喚我,我最恨別人使喚了!」

  「這是交易,不是使喚。既是小凝有求於我,我自然開條件。」

  他連眼皮都沒抬。

  她噴著氣。「曲唯兄是要派我作諜細吧?還報告!」

  「小凝若認為我武藝如此不如其他兩位,何不另請高明?」他用字較平常尖銳了些,但她滿肚子氣,沒聽出來。

  「曲唯兄真的很壞!」

  他眼輕眨了下,眼光仍在書頁上。

  「小凝想改稱我壞公子嗎?」

  「不,曲唯兄就是曲唯兄。」凝兒磨著牙。「什麼都答應你了,可以請你從書裡爬出來,教教我有用的東西了嗎?」

  他慢慢把書合起來,轉過來看她的眼神,竟是含了……笑意?她一定是眼花了。

  這人老了絕對仍舊像現在一樣俊逸,因為臉上的皮從來沒動過,一條皺紋都不可能有!

  「小凝想學什麼?」

  這是個大方地邀請,還是故意讓她無從下手?凝兒上上下下打量他,他也就任她肆無忌憚地審視。

  「我還以為吉村人視身體為神聖之物,不可褻瀆。」那笑意仍在,這次她好像沒有看錯。

  「曲唯兄說到哪裡去了!」一向大膽的她臉居然有些熱,大約是因為他反常的逗弄。「我不是在看身體,是在想攻法!」

  「守法學了,現在改想攻法了嗎?」

  「嗯。」她很肯定地點點頭。「多虧了曲唯兄,我現在知道要怎麼看守法了,但我也沒有真正去想過攻法要怎麼看,想聽曲唯兄怎麼說。」

  「攻法……」曲唯說了一半便停住,凝兒等了又等,正要催促,聽到房外傳來腳步聲。

  「玉少俠?」是赫沙刑。

  雖然被打擾了很讓人扼腕,凝兒還是有禮地說:「請進。」

  赫沙刑進來,對曲唯點頭招呼,便轉向凝兒。「方纔仇大俠抱怨乾糧難以下嚥,想去翻翻有沒有其它更好的食物,發現除了第一包是真正的乾糧以外,其餘全是沙包。」

  「什麼?」凝兒叫道。「吃飯最大,怎麼可以這樣騙人!難道王庫窮成這樣?」

  「想必是酋王想試驗一下我們吧。」仇映宮閒閒踱進來,拿著一方絲絹,拭著額頭的薄汗。「推選中對我們下難題,也是理所當然。」

  「那酒呢?」凝兒更關心的是這個。

  「酒倒是不折不扣,不少。」赫沙刑笑。

  「那還好!」凝兒呼了口氣。

  「玉少俠這樣就放心了?」仇映宮促狹道。

  「喝了酒,就有力氣打食了嘛!」凝兒想想又皺起眉。「這一路上山都鳥不生蛋的--不對!半隻鳥都沒瞧見,又不能出山,要打什麼啊!」

  「看看那一袋,不出兩天就吃完了,即使再省,也熬不過五日。」赫沙刑說。

  「那就是偷到了三天!」凝兒擊掌笑道。「美公子這回成了我們的恩人了!要不是你,我們早就糊里糊塗把東西吃個精光。」

  「原來要當你的恩人這麼容易?」仇映宮眼中一閃一閃的。「玉少俠可有過擔心沮喪的時候?」

  凝兒當真回想了一下。「好像沒有。」

  「即使缺糧在即,又高手環伺?」

  「高手多就辦法多。還沒餓到要斷氣,沮喪什麼?」

  「真是吉村的人,吉人天相,要嚇你都沒辦法。」仇映宮這次的微笑極為引人,好像少了那份常見的嘲弄,凝兒眨了眨眼才能轉開眼睛。

  可惜那份嘲弄很快又回到他眼中。「高手多就辦法多的話,」他轉向曲唯。「曲大俠要不要終於開個金口,幫忙出出主意?」凝兒很期待地看向曲唯。這次他是不是不能再沉默是金了?

  曲唯仍沉穩地坐在那兒。自剛才那兩人進來以後,他好像連一根指頭都沒有動過。一個人怎麼能靜止到這樣的程度!

  而且,難道還真的不開口?連凝兒都不能不吃驚。

  仇映宮環起臂,像是要跟他耗下去。曲唯毫不受影響地回望著他,一炷香的時辰過去了,曲唯好似在看著一幅美而不實地畫,看得越久,能找出的缺陷也越多。

  凝兒終於忍不住為曲唯解圍。「美公子,你自己沒辦法就說一聲,幹嘛要別人先解?」

  仇映宮挑嘴一笑。「玉少俠,推選是四人決,不是兩人一國,你做得這麼明顯,仇某會嫉妒的。」

  凝兒看向曲唯,他已轉眼看她,她趕緊又看回仇映宮。「美公子,下回若有人逼你住口,我一定為你說話,讓你可以隨著自己性子聒噪這樣可公平?」她嘻笑。

  「說你天真,腦子還真不慢,那張嘴更不饒人。」仇映宮似也拿她沒轍。

  「好說好說,大家都是隨性嘛,誰也不必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凝兒有點同情地看著曲唯。那樣的性子啊……稱了王不是很苦?一定得說上許多話,累都累死他。

  「我看我們再分頭找找,看有什麼藏起來的食物,或其它可以入口的東西。」務實的赫沙刑道,也為調停眼前的情況。

  「還是好公子最好了!」凝兒一拍手。「哪像我們還在這兒要嘴皮子。走吧走吧!」蹦蹦跳跳跟著出去了。

  仇映宮冷笑看向曲唯。「仇某真想知道,閣下與他獨處之時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沒期待曲唯會回答,仇映宮漫步踱到門邊,又轉過頭來。「那孩子再特別,畢竟是個孩子,閣下若過分了,仇某不介意陪著玩。」

  待那份香氣飄遠了,曲唯才慢慢將視線移向自己不知何時緊緊相握的手。

  「誰也不必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但如果有一天,小凝你沒有選擇呢?」

  殿裡上上下下都搜遍了,可惜沒搜出更多吃的。既然沒多少食物,晚膳就免了。前一天上山路途辛勞,所以眾人早早就寢。殿中寢室眾多,凝兒不客氣地先挑了以後,其餘三人倒挺有默契,就圍著她挑了相鄰的寢室,仇映宮在左,曲唯在右,赫沙刑則在走廊對面。

  輾轉睡不著,凝兒躡手躡腳來到右鄰房,也不擔心必須敲門,那怪人幾次都能遠遠聽到來人接近,她保證自己也不例外。

  拉開房門她就閃了進來,再把門無聲拉上,轉身在黑暗中等著,她只跨進房門而已,也算有禮數了吧?

  「小凝通常沒有睡不著的毛病。」果然傳來那低沉熟悉的聲音。

  她笑逐顏開,把這話當邀請了,循著聲音來到床邊,摸索椅子坐下來。「誰叫曲唯兄攻法才開個頭,今晚沒聽到我肯定徹夜難眠啦。」

  啪地一聲,曲唯點上火燭。凝兒不意外地看見從床上坐起的他仍衣著整齊。這人從不卸下防備的吧?

  「我們說話,會不會吵到他們?」她還沒無禮到那種程度,而且不知怎地,她不喜歡他們的對話被旁人聽去。

  「隔著你的房,無礙的。」

  也是。此人如此孤僻,會被別人聽去的話,他決計不會開口。

  這樣共處一室,挑回了初識他那兩夜的回憶。凝兒微笑。他再孤僻,也從不拒她人於千里之外,她覺得很幸運,很開心。

  開心到更黏著他不放,這可是他自找的!

  「曲唯兄,你內力高超能聽到人腳步聲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能分辯是誰呢?」

  「各人腳步輕重、節奏各異,但如果不熟識,也是不聽出來的。」

  「我的腳步聲聽來很熟嗎?」她笑問:「因為我老跟在你後面?」

  他沒有回答,眼中神色難辨。

  凝兒沒太注意,只又想到:「曲唯兄,我看我的內力是絕對不如你與好公子,那麼攻法上究竟要怎麼彌補?」

  她問得理所當然,好像對方不正是要較勁的那個對象,也沒想到對方會藏私。

  在燭火搖曳的昏暗室中,他的雙眸更顯神秘,甚至抹上一絲危險的氣息。

  凝兒有些怔然,他似乎……遲疑了,不太像他。

  「小凝不應忘記,最終我也是一個對手。」深沉的聲音中有著冷意。

  「我說過了,我只是想求武而已。」凝兒完全不在意。

  「如果有人將小凝視為敵人,那你就有了敵人,不是你要不要的問題。」

  「不,人要害我是他的選擇,我自有我的選擇,不然和聽人使喚有何不同?」凝兒大大搖頭。

  一股奇異的張力自他身上散發出來,從來淡然冷絕的他,今晚特別不同,凝兒不禁張大了眼睛。

  「小凝也說過,絕不原諒想害人的人,不是嗎?」

  「曲唯兄還記得?」凝兒奇道,想想才答:「我不會原諒,就是不再相信他了。我不會恨他,也不會報復他,我會忘了他。永遠避開他。」

  燭光的陰影在曲唯臉面上舞動,長長的睫毛掩住那幽黑的深眸,蹙起的雙眉有著深深的刻痕,寫滿了孤寂。

  「是嗎?」曲唯喃道。

  「曲唯兄何必擔心這樣的事?」凝兒傾身看他。「你絕不是害人的那種人。」

  「是嗎?」他又說,嘴角似笑非笑。「小凝怎麼知道?」

  「因為我記得住曲唯兄,我相信曲唯兄,我喜歡接近曲唯兄啊。」

  他震動了,呼息停了半晌。他臉貼得好近,大大的雙眼亮而無暇,像最純粹的黑水晶,整個世界都能清晰地反映在其中,連他也在裡面。

  凝兒怔忡了。他……他的眼睛不同了!同樣的深邃,同樣的無底,但其中……第一次讓她見到,其中有多少情緒激盪著、衝擊著,像有千言萬語一齊迸發。

  「曲唯兄……」

  他一彈指滅了火燭,室內一片漆黑,凝兒在剎那之間被擁入一個熾熱的懷抱。

  「曲……」心要跳出胸口了!凝兒失了呼息,只覺得暈眩、無措、深深地迷惘。

  他……他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這……這真是曲唯兄嗎?

  「為兄的失禮了。」他在她耳邊道:「小凝不必害怕,一次就好……」他語音消失,許久才低低又起:「……我要記得,真正的信任,是什麼樣的滋味。」

  她只能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放開她,讓她坐回椅上,重又點燃火燭。

  他又回到那個熟悉的曲唯兄了,沉靜又冷峻的面容,深深望著她的眼眸中只有一絲安慰,不再有風暴。不知怎地,那讓凝兒安下心來,呼息慢慢平靜,終於又能開口。

  「曲唯兄為何不喜歡和人說話?」她輕聲問。

  「因為沒有真正想說的話。」

  凝兒愕然。「都沒有嗎?可是,總有話可說的啊​​……」

  「沒有非說不可的話。」

  她笑了。「那曲唯兄想跟我說話,喜歡跟我說話,非跟我說話不可!對吧?」眉梢間都是洋洋得意。

  那淡然的眼染了一丁點笑意。

  「不說沒關係,我知道就行了!」她笑得眼都沒了。「可惜曲唯兄這麼不愛說話,說的話卻如此有趣,別人都沒聽到。」

  「小凝很喜歡說話。」

  「那當然!有話不吐多難過啊。婆婆說我多說多錯,玉爺說錯了才會改,所以我照說。」

  說到兩老,凝兒的思緒又自然而然轉回她最喜歡的話題上。「那攻法呢?曲唯兄還沒說哪。」

  他起身道桌邊坐下,倒了杯水給她,她很自然地就接過喝下。

  「攻法與守法最大的不同,你覺得是什麼?」他問。

  「自然是前者可傷人。」

  「錯,是前者意在傷人。」

  凝兒皺起眉。「非得以傷人為目的嗎?為何不是勝人或救人,或跟人打著玩兒呢?」

  「若意不在傷,攻法無害,等於未攻。」

  「那我不喜歡攻法。」凝兒搖頭。「從小看婆婆玉爺打,都是打情罵俏;而我與他們打,不是學習,就是取樂。偶爾受點傷,很快就好了,因為心裡痛快。難道我學的攻法都不對?」

  「自家人消遣練習,與爭鬥對決當然不同。」

  「真正的武術難道就是爭鬥對決?」

  「倘若是呢?小凝還要學嗎?」

  凝兒蹙眉,陷入苦思之中。傷人?那跟害人一樣的壞,怎麼可能是真正的武術呢?武術在她,不只是打得好玩而已,那是她覺得世間最純粹的東西,有如一種真理正道,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參透修成,窮盡一生去追求,死而無憾。

  「不,那不可能是真正的武術。」凝兒肯定地說:「傷人必自傷,最後兩敗俱傷,怎能求得終極武術的最高境界?戰爭只會落得橫屍遍野,所有人都成了輸家,化干戈為玉帛才是武術之心。」

  曲唯默默,在昏暗中如同連呼息都沒有得靜止。凝兒有些忐忑地挪了挪。她說得肯定,但她發現自己非常在乎曲唯是怎麼想的。

  「傷人必自傷嗎?」他如同自語。「小凝為何如此認為?」

  「因為沒有人想無故傷人的,一定是為了得到什麼。但這樣傷人得到的,絕不會是好的東西、真的東西……就算得到了也不會長久。這樣最後自己不是會很失望、很傷心嗎?」

  他深深望著他,許久才歎息。「原來最難的東西,要有最純的赤子之心才能明白啊?!」

  凝兒有些猶豫地眨眨眼。「曲唯兄認為我還是孩子,是吧?」

  「就算是個孩子,有時也讓人害怕。」

  「害怕?」凝兒嚇一跳。「曲唯兄在開玩笑!」

  「你認為四人決之中,最沒有勝算的是誰?」

  「在簡單,當然是我嘛。我不在乎稱不稱王,沒有必勝的決心,一定會搶輸的。」她雖是開玩笑的口氣,說的卻是真心話。

  「那麼大家最不當作敵人的,又是誰?」

  「既然我這麼沒希望,大概是我吧。」她偏頭。

  「四人決雖說是決鬥,卻不是以功夫打倒眾人就行,最後是怎麼推選酋王的?」

  她望著他,漸漸明白了。「曲唯兄是想說,其實稱王是在贏得所有人的心,能將其他三人化敵為友、得到三人全數支持的,就是贏家,所以我反而勝算最大?」

  這可能嗎?她想想又搖頭。「大家覺得我天真,雖然不至於討厭我,但也不會蠢到以為天真就能稱王治國吧?要說好人,好公子人很好啊!他也不至於與大夥兒為敵吧?又比我成熟百倍,為什麼不選他?」

  曲唯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說不上來是什麼,只聽他說:「小凝如果是現在推選,會選那人吧?」

  她很誠實地點點頭。「大概吧。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個月後,誰又知道大家會不會兵戎相見?」

  「為什麼選他?」

  她瞇起眼想著。自己認識的人這麼少,到底有什麼資格隨便定論?吉村沒幾個人,她又剛出村,想想真的跟初生之犢一樣,不畏虎只是因為不識虎。

  「說來還真沒理由呢。」她苦笑。「大概因為他打拳專注的樣子吧。這樣算不算?」

  曲唯眼中現出少見的詫異。「打拳?」

  「是啊,看起來很純正、很乾淨、很心無雜念,不偏不倚。」

  他沉吟。「原來……小凝是這樣看的嗎?」許久又問:「那仇映宮呢?」

  「你是說美公子啊?」她聳肩。「我覺得他美得讓人不能呼吸了。」

  看他面無表情,笑了一聲。「他很有趣啊,和曲唯兄一樣。」

  咦!她說錯話了嗎?現在她好像比較瞭解他了,每當他臉上出現某種平板的空白,就有一種嚇人的肅氣,讓她心裡毛毛的。

  「當然還是曲唯兄比較有趣!」她趕緊更正。這也是真心話,只是強調一點罷了。

  「有趣是什麼意思?」他平平地問。

  「就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讓人不自禁想去挖寶啊。」她雙眸亮亮的,「曲唯兄是一座寶窟呢。」

  「就因為想學武術?」

  「是啊。」她點頭。「當然還有別的。」

  「什麼?」

  她嘻嘻一笑。「我若知道是什麼,還挖什麼寶?當然要挖出來才知道了。」

  他的面容卻沒有緩和,反倒是緊繃了。「若挖出來的不是寶呢?」

  「那也無妨。只要是曲唯兄的我都想知道。」

  曲唯又沉默了。凝兒覺得今晚的曲唯真的有些異樣,問的問題都好似話中有話。

  想著想著,肚皮咕咕叫了起來,凝兒哀歎了一口氣。

  「餓了吧?喏,吃了這個。」拿出一塊比丹丸大、卻比圓餅小的扁圓物事。

  她接過來聞了聞,有藥草香,沒有遲疑就咬了一口。

  「好吃!酸酸甜甜的。這是什麼?」

  「苻糧,多種藥草與糙谷作成,如果旅途中困在冰漠可食,一枚可以支持一天一夜,無論天候冷熱。」

  「真好!尤其還挺好吃的。」忍不住又咬了一口。「這樣的好東西曲唯兄有多少?」

  「因為往返天術決路遙,只剩這枚。」

  「啥?」她差點噎著,看著手中只剩半塊的苻糧,趕緊塞回他手中。

  「不早說!你自己怎麼不吃?」

  他嘴邊有淺淺笑紋,執起他的小手,苻糧又放進他手心。「小凝最不經餓,不是嗎?」

  她覺得有點丟臉。「可是……」

  「你年紀小,當然你吃。」這個理由把她堵得很徹底。

  「不管!你至少要吃一口,不然我不會心安啦。」她乾脆把東西遞到他嘴邊。

  沒把握他會聽,但他居然合作了,還就著她的手張嘴咬了一小口。

  不知怎地,這動作讓她心一跳,趕緊縮回手來,把最後一口丟進嘴裡,拍拍手完事。

  剛才的擁抱躍上心頭,她趕緊揮去那個思緒。看看桌上的水,她作了個鬼臉。「又沒酒?」只好飲了一大口水,因為嘴突然變得很乾。

  「該回去了。」她有些依依不捨,但真要再跟他擠一個房間,實在說不太過去。「明天還得想法子取糧呢。」

  走到門口回頭看他,他仍坐在桌邊,黑衣黑目,讓人看不真切。

  為什麼自己會很不想走?在家的時候也從不會黏著兩老的啊!自小都是自己一間房,向來沒怕過什麼雷啊鬼啊的,說是不愛孤獨也很勉強,說來說去就是愛黏他而已。

  「明晚就斟些酒來吧。」

  她有些拖延的腳步不禁一頓。他的意思……是她明晚可以再來吵他?

  高興地笑了。「曲唯兄也會喝?」

  「小凝喝就行。」他搖頭。

  這人真無趣!但她笑得像剛尋到寶似​​的,走了。

  燭火又滅了,他在黑暗中看著自己的雙手。

  有那麼一刻,自己放縱了;或者,是自己有了一剎那的閃神,讓從來密不透風的自製出了一道缺口。

  又或者,一向靜若死水的心,起了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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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9 18:43:43
第五章

  第二天,大家把糧分成五天份,早膳只有可憐的一塊餅、一碟醬菜。

  「我不用吃了。」凝兒宣佈,盡量不讓自己的眼光飄向再怎麼單薄、也讓她流口水的食物。「曲唯兄給了一塊乾糧,我可以再撐一天,你們吃吧。」

  「那倒不必。你該吃的還是要吃。」赫沙刑立刻反對。「我上山之前家人開席歡慶數日,吃得我都怕了,要挨個幾天反而好。」

  「好公子,你真好。」凝兒很感動地望著他。「但你個兒最高,應該吃最多才對,我就不用了。」

  「還帶了乾糧啊,曲大俠這樣偏心好嗎?」仇映宮閒閒地挑著手指。

  「不行,那我這份也要給少俠,免得被曲大俠比了下去。」

  「什麼啊!我是說我不用吃,不是想多吃。」凝兒有些莫名其妙。

  曲唯只看了看她,她馬上起了那種毛毛感。怎麼?是因為說出他給了苻餅而不高興嗎?他好像不是會在意小事的人,更不屑理會別人怎麼看他,那他在不爽什麼?

  「重點是要分就平分四份,不然考慮這考慮那的,難道還要比誰內力用得多、活做得多、昨天吃得多?不然比話說得多好了,自然少俠該吃最多。」仇映宮笑得比晴天還光彩奪目。

  這人怎麼這麼難搞啊,說來說去就是不讓她不吃。

  「我不吃,難道美公子要硬餵我嗎?」凝兒皮皮地也笑了。

  話聲方落,曲唯徐徐起身,就要離席。

  凝兒跳了起來。「曲唯兄幹嘛啊?」

  曲唯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桌上沒動過的食物,再看他,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再胡攪蠻纏,他也沒胃口了。

  「好嘛好嘛!我吃就是。」她叫道,他才又若無其事地坐下。

  眾人開始進食,凝兒吃得興高采烈,也不覺得丟臉。既然不吃不行,她可樂得享受,把不是又不美味的東西吃成了天下珍饈。

  「光看少俠吃,就覺得東西忽然好吃得緊。」仇映宮取笑他。

  「物以稀為貴,現在我每口都是美食哪。」凝兒說得理所當然。

  「不過,太重視公平正理,不累嗎?」仇映宮吃得慢,也吃得特別好看,凝兒眨了眨眼才聽到他的問題。

  旁邊又傳來冷意,她趕緊把目光調回自己的食物。「我只是想到什麼做什麼,想到我多吃了就覺得應該少吃,再簡單不過,有什麼累的?」

  「少俠這樣活,很好。」赫沙刑微笑,凝兒忽然覺得他的灰色淡眸笑起來特別好看,也回了他一笑。

  轉回眼時飄向曲唯,發現他眼中特別幽黑,她不禁愣了一下。

  「我看,有人活得實在太累了,」仇映宮的笑又不懷好意起來。「想說的不說出口,又聽不得人說。什麼都看在眼裡,悶在心裡,何苦呢?」

  凝兒知道仇映宮大約又在找曲唯的碴,就是要曲唯破功和他說話,雖然聽不出有什麼深意,還是想開口頂回去。

  曲唯沒讓她有機會;不疾不徐把吃淨的碗筷放下,擦了擦嘴,又起身了。臉上百無聊賴,好像旁邊的風景太過無趣,人家大爺要走人了。

  赫沙刑歎口氣,彷彿對幾個後輩都很頭疼的苦臉。

  凝兒向仇映宮作了個鬼臉,準備追上曲唯,仇映宮舉起扇子,讓她停了停。

  「少俠,借一步說話可好?」

  雖然不能去追曲唯可惜,但她的好奇心輕易被挑起。赫沙刑不介意的收了碗筷走了。

  「仇某只是好奇,少俠真的無心稱王?只和故友相濡以沫,不甚在意仇某與赫兄,仇某真的很驚訝呢。」仇映宮的聲音在廳內清亮得似可繞樑。

  凝兒有些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要忽略兩位的,只是……呃,有些東西想跟曲唯兄學學,如此而已。」

  「曲大俠會誠心相授嗎?」仇映宮輕笑。「你不稱王,他可是要的。」

  「既然我不跟他搶,他大可安心地教啊。」凝兒聳聳肩。

  仇映宮的笑滲入一絲詭譎。「襄翼推選,是稱王的大業,關係國社福祉,少俠既然無心王位,怎麼還貿然參選,佔了別人的機會?」

  凝兒一僵!這話問​​得犀利,她一霎時無法接應,噎了口氣才說:「我參與收將決……並沒有抱著勝算,只是想和高手切磋,能打幾個是幾個。但不知怎地就勝出了……」

  「是嗎?難道不是存心上山,和所謂天下絕頂的高手們較量?」

  凝兒頭皮有些發麻,承認了:「是有這樣的私心沒錯……」還撒了一個可以讓他人人頭落地的大謊!

  「這樣對我等公平嗎?我等苦練多年,千辛萬苦打上山,可不是來免費教少俠武術的。」仇映宮語音清脆,但語意咄咄逼人。

  「當然不是!我只是……」凝兒一向直耿,昧著良心的辯詞實在無法說出口。

  這是到現在為止,第一次有人直指她動機不純。別人認認真真地在推選,她在這兒攪和什麼?這對其他三人、甚至對天下人,都是不公不義!

  仇映宮緩緩斂了笑容。「少俠無心稱王,參選用心不正,那就不能怪仇某不認同少俠,必須抗議這樣不純正的四人決。」

  她手心發冷。「如果……這樣會讓四人決不純正的話,我不介意退出。但襄翼之法,四人同進同出……」真希望沒有這樣的法規,那她怎麼樣也不會妨礙到他們了。

  「不錯,所以你無論如何是待定了。」仇映宮眼光炯炯。「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推選當一回事,擔起責任,盡你的本分,做一個真正的推手。」

  「你要我全力角逐?」凝兒不能不驚。「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仇某不喜歡被人耍著玩,或不被別人放在眼裡,不真正分出高下,心裡就不痛快。」他的眼閃著光。「少俠把四人決當兒戲,更是對仇某最大的侮辱。」

  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沒有說真話?但猜也沒用,曲唯兄是不說話,而美公子是不明著說話。

  「我……我一點也不懂稱王之道,也許連當高臣都沒資格。」

  「說什麼呢,能上得山來就是資格。」

  「看看我能不能全身下山吧。」她苦笑了下。自己若能全身而退,一定要回去罵一下兩老,都是誰煽風點火的啊!

  不,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武迷心竅,把別的什麼都忘了。

  還有,就是太沒心眼,想說什麼就隨口說,想找誰就咚咚咚跑過去,大約真被人看成孩子了。

  好像……不能再隨性亂來了。一個不小心,她搞不好真會把四人決給搞砸,耽誤王事,引起大麻煩,還害到三個人才……不,她無論如何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這不只是她自己的事而已。四人決,是關係四個人的事呀!真正說來,是關係王國每一個人的事……為什麼自己從前那麼自私,完全沒有想到別人?

  她咬咬牙站起身來。「好!美公子,我答應你,認真推選,絕不兒戲。」

  「少俠的話,仇某絕對信得過。」仇映宮也起身,重又笑得風華絕代。「好好幹吧!仇某拭目以待。」

  ※ ※ ※

  殿中無糧,接下來就只有往外找了。仇映宮不讓曲唯和凝兒聯袂出尋,提議要走大夥兒一塊走。

  「推選也好,試驗也罷,總之是針對我們四人而來,好歹也要四人都在一起才能比個高下。」仇映宮以扇點了點殿門。「再說,火峰之頂大又險峻,一個人落單有了閃失,我們四人就全玩完了,怎麼能冒險呢?」

  「也好,大家有個照應。」赫沙刑同意。

  凝兒決定從現在開始,自己一定要為大夥兒盡到一份薄力。

  「我們怎麼找呢?」她很嚴肅、很認真地想。「我覺得只能向裡、向下了。」

  她的語氣讓曲唯深深注視著她,她沒注意到,沉思著又說:「火山再熱,終有陰暗之處,如果真有任何鳥獸花草,也一定是藏在那兒。昨天和曲唯兄看到了一些山洞,我們就從那兒下手吧。」

  「仇某真要對少俠刮目相看了。」仇映宮以扇半掩著臉,看向曲唯的眼神似有些得意。

  曲唯拿出一份手繪地圖,凝兒稱奇地湊過去。「曲唯兄,你這是哪時繪下的呢?好厲害!」

  「曲大俠畢竟也有不藏私的時候。」仇映宮笑。「仇某只要緊挨著少俠就對了。」

  凝兒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曲唯,正巧望進那深眸,臉飛快低下去。

  「我還記得第一個看到的山洞,走吧。」帶頭走了。

  那山洞十分幽深,赫沙刑點了火炬,將凝兒攔在身後。她從他高挑的身下探頭,看到蜿蜒的通道,十分低矮,必須低下身才能往前走。

  走了一刻鐘,越走越涼,也越走越黑。凝兒吸吸鼻子。「有濕氣!」

  她高興叫道。

  感覺到身後的人點了點頭,她準確辨出那是曲唯,但不禁奇怪。曲唯兄竟讓別人跟在他身後,且還是那對他不甚客氣的美公子。她直覺就認為曲唯不是那種會讓背後無防的人,只會走在別人後面,絕非前面。

  忽然腳下一塊松石,她及時以內力收步,穩住身子,正在慶幸自己腳快,才意識到手肘被人扶住。

  為什麼總覺得曲唯兄體熱較高?不過是一剎那間而已,他的手已風過無痕地收回,自己手肘間的餘熱是不是她反應過度?

  她很慶幸沒人會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連她都不想看到。心情忐忑的時候,她本能地就轉了心思。

  「好公子,我想過你打拳內力收放的道理了。」她對前頭高高的背脊說。

  「是嗎?」赫沙刑似乎不在意在其他兩人面前說這些,語氣溫暖:「說來聽聽。」

  「是曲唯兄說起攻法,我才想到的。」不是她的功勞,她得說清楚才行。「你有些拳招不帶內力,既然不能傷,就是不在攻那些是守拳。」

  「很好。」赫沙刑讚許道。

  「但守法再怎麼保守,也不會放空內力,我還是沒想通,好公子為什麼會在一套完整的拳法中混入空拳。」

  「那是因為--」

  「不!」凝兒忽然截斷他的話。「好公子,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在努力想了,你不用告訴我答案。」

  赫沙刑有些詫然。「為什麼?你不是喜歡問武嗎?」

  「是,但我現在不想問了,我得公平競爭才行。」她笑道。「我會自己去想,希望​​在真正和好公子交手之前,我就能想通了。」

  赫沙刑搖搖頭。這孩子太直率,簡直讓人不知怎麼辦才好。現在忽然認真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他回頭睨了一眼黑暗中跟隨在最後的仇映宮。他不知道姓仇的在打什麼主意,他的心眼沒有仇映宮那麼多拐彎,但他看多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為了將來大家同心共事著想,他希望仇映宮不要玩得太過火,不然的話……

  「你們看!」身後的凝兒高興地叫起來。「那些是什麼?」

  火光雖然陰暗,眾人以內力細觀,還是可以看到洞穴深處有好似蕨草的植物。

  凝兒就要越過赫沙刑跑過去,忽然從身後被緊緊抱住,聽到曲唯叫道:「地動了,縱身!」

  其他二人一聽,立刻提氣飛躍,地下霎時空塌了,巨石滾落的聲音震耳欲聾,曲唯緊抱住凝兒不放,二人內力合併,下墜的身勢較緩,曲唯又叫:「按我肩過去!」

  仇映宮立刻懂了,按曲唯的肩施力向深淵的另一端飛躍,赫沙刑跟著按仇映宮的肩再向前,最後曲唯抱著凝兒按赫沙刑的肩,一人借力於另一人,終於安全落在崖邊。

  四人跪倒在地喘息,方才險象環生,真要墜下去,不摔死也可能被巨石生生埋了。

  凝兒驚魂剛定,才發現自己仍在曲唯懷抱中,趕緊推了推他,他鬆開了手,卻沒有收回手去,黑暗中撫過她的面頰與肩頭,好似要確定她沒有傷痕。

  凝兒倒抽一口氣。「曲唯兄……」

  她聲音聽來必然沒有疼痛,曲唯終於放開她,只將她扶起。

  赫沙刑方才飛縱中失了火炬,再點起火褶子,察看四周情況。

  仇映宮整了整衣衫,將砂石拍淨了。「仇某的新衣遭到此劫,真是可惜。」笑著又看向曲唯。「閣下願意開口救人,仇某謝過了。」

  赫沙刑也笑了。「仇大俠謝得有些不情願,在下衷心跟閣下謝過。」雙手抱拳。

  「誰不情願了?」仇映宮不平。「倒是好奇閣下怎麼知道地道會坍塌?」

  曲唯沒有回答,仇映宮白了白眼。「又來了,除非生死攸關,或跟某人獨處,閣下真不開口嗎?」

  凝兒想抬眼看曲唯,仍覺得臉有些熱,只能半將臉藏在陰影中。要替他答,又覺不妥。現在她得認真推選了,就不該隨意洩露曲唯的底。

  「來路已經被埋了,看來我們得找新路。」她改口說。「剛才那蕨草呢?」她努力探頭四望。

  「在那兒!」赫沙刑內力深厚,看得也遠,指向崖邊一簇陰影。「能在暗中生長,倒真是奇跡。」

  凝兒興奮地就要跑過去,衣領從後被揪住,她詫異回頭,看到曲唯的眼神,噎了一口氣。「我慢慢走就是了。」

  她小心地在鬆動的石塊上走著,三人跟在她後面,她走到蕨草旁蹲下來,先湊近嗅了嗅。

  「不好聞,有些苦味。」那蕨草呈黑紫,草上有奇異紋路,葉緣多齒,是她從未看過的草類。

  「仇某略懂藥草,姑且試試。」仇映宮抽出一柄短刀,將蕨草割下一片切碎,然後塗在自己左手臂上。

  凝兒很崇拜地看著他。「美公子不但懂得,還以身試草,真是了不起。」

  仇映宮勾起線條優美的唇。「少俠很容易讓人願意為之赴湯蹈火啊。」

  「怎麼說到我身上了?」凝兒眨眼,下意識又看了曲唯一眼,覺得那眼神不善,趕緊改看仇映宮手臂上那一小片。「美公子覺得怎麼樣?」

  「沒有異樣。我們把草先取了些備用。」他從懷中取出絲絹,將草葉包住。

  「拔取幾株如何?」凝兒說:「真能食用的話,我們說不定可以加以種植。」

  「這主意好。」赫沙刑點頭。

  再往前走,岔路甚多,整個山洞有如迷宮,仇映宮輕蹙柳眉。「咱們若越走越深入洞裡,那可不好了。」

  「我們來作記號!」凝兒眼​​一亮。「小時常和玉爺在冰漠上玩迷藏,巨石眾多,就是這樣來記路的。」

  「為什麼仇某有種感覺,少俠能在任何險境中嬉戲?」仇映宮苦笑。

  凝兒嘻嘻笑著,拔出小劍在石上劃了四痕。「四人決至此一遊,不好玩嗎?」

  「和少俠一起,自然好玩了。」仇映宮笑得燦然。

  凝兒背後被輕推一下,她趕緊再往前走,沿路不時劃下記號。

  洞裡崎嶇不平,穴路九彎十八拐,腳下石頭鬆動不穩,赫沙刑為省火褶子,並沒有再點火,眾人走得著實辛苦。

  幾個時辰下來,帶頭摸索前行的凝兒愈行愈慢,終於肩頭被按住,停了下來。

  不用想也知道曲唯兄的意思,她長長吁了口氣,就地坐了下來。

  赫沙刑點火察看四周,穴道在此處相當寬敞,約有一室寬度,地面還算平坦,就是碎石頗多。四面岔路分歧,不知都通向何方。

  「此處倒可以過夜,只是冷得很,看來我們是在低地。」赫沙刑說,也坐了下來。

  凝兒又跳起來。「呃,我失陪一下。」隨便挑了個小道就要鑽進去。

  敏感察覺到身後曲唯動了動,她停下來。「曲唯兄,我不會走遠的。我,我要解手。」

  她知道男人不會像她這樣忸怩,但她早先提過的吉村風俗好像奏效了,曲唯沒有跟上來。

  好不容易舒服了,她摸索回到方纔的洞穴中,火光已滅,她以內力努力辨識,也只能隱約看到仇映宮已經找了一個最平坦的地方坐下,赫沙刑索性躺了下來,閉目養神,曲唯斜倚巖壁仍立著,雙臂環胸,好像正在等她。

  她拉著他衣袖就走,不理會身後仇映宮的調侃:「憋了一天,你的曲唯兄大概也很有話可聊了吧?」

  她摸索到一個似乎比較寬廣的地道,但一出洞穴,曲唯就轉為主導,準確無誤地拉她前行。

  被他握住的手好熱,她想掙開卻徒勞無功。「曲唯兄……」

  他不理會她,直至他確定已出其他人聽力可及之處才停下來,拉他坐下。

  她終於縮回手,臉熱熱的。「曲唯兄,剛才多虧你了,我……光靠我的內力真不知道能不能躍過那個深崖。」

  「小凝可以的,我只是要確定。」

  他低沉磁性的聲音讓她真的很想念呢。她笑著說:「曲唯兄一定是聽到遠處地洞滾石的聲音,才知道地道會塌的是吧?」

  「不錯。」

  「這樣的內力,四人決中很好用呢。」凝兒喃道。

  在黑暗中,她仍能感受到他深邃的目光。「仇映宮跟你說了什麼?」

  她被他冷冷的語氣嚇了一跳。「什麼?」想想才領悟。「你是說美公子嗎?他……只是要我好好推選而已。」

  「小凝明明不想稱王,為何要勉強?」他語氣愈發森冷。

  「但是我既然已經來了,就不應該心存僥倖,不是嗎?」凝兒搖頭。「曲唯兄不希望我爭?」

  「我不希望小凝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的聲調中有一種……掙扎?

  是她沒有聽過的。

  「我……」她遲疑了。「曲唯兄很在乎我的事?」她心又開始失了速。

  他沒有回答。

  應該不是她自己在胡思亂想。她無緣無故地就是愛黏他,他沒有不耐煩她就很高興了,但自從昨晚開始,她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讓她心急跳,讓她開始在他面前無措。

  不是只有她奇怪,是吧?他對她似乎密切注意著。她對於他,是什麼呢?她心突地一跳,又想到了自己的秘密。

  「曲唯兄是把我當孩子般照顧嗎?」她小聲問。

  「不。」

  「弟弟?」

  「不。」

  「好朋友?」她越問越小聲。

  「不。」

  「好對手?」她簡直問不下去了。如果都不是的話……

  「小凝就只是小凝而已。」他的聲音在黑暗中有種黑絨般的柔軟,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只是小凝而已……那是什麼意思呢?

  「我不懂……」她說得很可憐。

  「小凝想要我走遠些?」他問得淡然。

  「當然不是!」她大聲否認。明明就是自己一直纏著人家,如果他也開始不跟她說話了,她一定會很難受、很難受的。

  「曲唯兄一定不能忽然不理我了!」她急切地又補上一句。

  他的目光似乎溫馨起來。「知道了。」他簡單地說。

  她這才鬆口氣,整個人安心起來就覺得虛脫了,一天的勞累襲上來,她把面頰歇在曲起的膝頭上。

  忽然感覺發寒的背罩上了一件熱烘烘的衣物,她想抬頭說他不必讓自己冷著了,眼皮卻在黑暗中撐不開。

  曲唯兄總是這麼熱的……這是她最後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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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9 18:44:06
第六章

  在地洞裡走了十餘天,赫沙刑有先見之明,把殿裡剩餘糧食全帶了,眾人也各自有水,加上那不知名的蕨草,最後也被仇映宮試吃了一口,覺得無異後給眾人分食。但是所有糧食終於吃完了,卻沒再發現更多的蕨草。

  多日未進食水下來,眾人雖然口中不提,但每個人心知肚明,頂多再撐個一天,大約就走不動了,只能躺著等死。

  凝兒仗著自己方向感絕佳,一直負責帶路,但她越來越有一種感覺,大夥兒是怕她跟不上,所以索性讓她走在前頭。

  她很確定自己一直在朝上走,直直走,無論如何,總有一日可以再見天日。但是,來得及嗎?

  而且,為何洞底氣溫不見暖和呢?若要用內力御寒,消耗內力又會讓自己更為虛弱。她一邊摸索,一邊賭氣地用力一踢腳下的碎石,聽到那咕嚕滾遠的聲音,最後是撲通一聲。

  「水!有水!」她歡呼了一聲,要不是肩頭又被按住,早就狂奔向前了。

  摸索到水邊,深水靜流,毫無聲響。四人掬水喝了一口,覺得沒問題,都牛飲起來。

  雖然飢餓如舊,她覺得自己喝飽了水又有了新的精力,心思轉移到另一個跟水有關的事上頭去--自己多日未洗澡了,實在難受得緊。

  「欽,這水真冷。沒辦法,總比一身污垢的好。未免弄髒了水,舀出來洗算了。」比她更癖好潔淨的仇映宮馬上想到同樣的事。

  悉悉索索的,顯然已經在脫衣服了。凝兒真羨慕,若不是婆婆再三叮囑,她也如法炮製了。

  火褶子早已用盡,她很慶幸,只是,她看不見,其他人若內力較深,也看不見嗎?

  赫沙刑和仇映宮邊洗邊聊,凝兒躊躇了一下,決定還是連衣潑水,以防萬一。濕衣再怎麼冷,咬牙忍個一兩個時辰便是。

  水還沒上身,手就被曲唯拉住了。她努力睜大眼想看清他,他又怎麼了?

  他放開手,她感覺他走到她身前背對著她,高挑的身形將她完全擋住,隔離了其他兩個任何可能的視線。

  凝兒怔住了,他……是能讀她心事嗎?怎能這樣敏銳、又如此貼心?

  她喉頭忽然有些緊,想謝謝他卻說不出來。

  她趕緊脫掉衣服,盡快淨身,雖然水冷,她還是覺得舒服多了。以中衣抹乾身體後,熟練地將綁胸及層層衣物穿上身。

  「我好了,曲唯兄你去洗吧!」她一打理好立刻對他說。

  他走離了幾步,讓她絕無可能看見他了,才開始清洗。

  凝兒不想去聽他的動作,可是耳朵好像不聽使喚,似乎一丁點聲響都沒有放過。

  天!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好奇心未免過了頭,回家要向婆婆請教一下,這究竟是什麼怪病!

  她開始找話說:「赫公子,為什麼我覺得已經應該很接近地面了,地溫卻還是沒有轉熱呢?」

  赫沙刑已洗好了,習慣性地打開袋子審視,然後把空空如也的袋子又放回去。「我也覺得奇怪,我們不斷登高,已有數日了。」

  「那一地動,地形完全改變了也說不定。」仇映宮歎了一聲。「出不去的話,就算能熬到一月期滿,王朝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們。」

  「推選試驗還真難啊!」凝兒笑道。「歷來有人沒能生還嗎?」

  「八百年來是出了幾次重選之例。」仇映宮說。「少俠沒讀過?」

  聽美公子的語氣,好像是基本史書。凝兒伸了伸舌,婆婆愛看閒書,玉爺只攻武譜拳經,害得她凡是正書都沒讀過。

  「那是死還是傷?」她不是很放在心上,要死反正有人作伴,光是有曲唯兄她就不覺寂寞了。

  「一次有人失蹤,兩次重傷不治,還有兩次是推選不出一人。」赫沙刑回答她。

  「他們起內哄?」凝兒笑問。

  「是的。四人無法同舉一人,只有四人全退。」赫沙刑說。

  「好奇怪!他們寧可什麼都沒了,也不願撈個高臣來做嗎?」她再不知世事,也明白那是僅次​​於酋王的不得了權位。

  「鬥到最後,可能恨得要除對方而後快。沒真正下手就很了不起了,更別提要真心聽命或共事了。」仇映宮笑道。

  「如果四人只是意見分歧,互推不同的人呢?」凝兒想到。

  「那麼大家理解相差太多,在國事上也會四分五裂,無法久治。這就是襄翼推選之法深謀遠慮的地方。」赫沙刑說。

  「推選真的是大學問啊……」凝兒沉吟,曲唯在她身邊坐下,她感到他的體熱,本能就貪心地朝他又挪近些。

  近了些,心跳就快了些。她說不出這是舒服還是不舒服,決定溫暖總是好事。

  曲唯似乎在看她,她看不見,還是回了他一個微笑。

  他舉手從她發上拂去了什麼,她嚇了一跳,他看得清她嗎?

  他在看她的時候,究竟看見了什麼?她很好奇。從前不曾在乎過自己的模樣,婆婆曾說,人通常只看到自己想看的,除非她過分露餡,只要舉止自然,應該無事。再說,少年發育晚也是常事,在變聲、拔高之前,和女娃兒沒多大分別。

  村人總說她可愛,那晚在客棧有個酒鬼想摸她,而美公子稱她美少年,那麼她應是好看的了。但她無姐妹,婆婆也從不循尋常女子的規矩,再加上村裡又沒別的女子,她真的對身為女子該是什麼樣子毫無所知啊。

  她想要曲唯兄認為她好看嗎?臉有些熱了,但心下並沒個答案,隱隱覺得如果曲唯兄覺得她美,會是件危險的事……

  那又是為什麼?思緒又撞到了牆,想不透。打了個呵欠,沒意識到自己歪倒在曲唯熱熱的肩上,她舒服地睡著了。

  「聽那呼息,已經睡著了吧。」仇映宮低笑,聲音不至於驚擾到她,但其餘二人可以清楚聽見。「孩子就是孩子,把這樣的他弄上山來,再怎麼守護,也是為時已晚,不是嗎?」

  曲唯一言不發,赫沙刑倒開口了:「促他全心參選的,似乎是仇兄。」

  「是仇某不錯。」仇映宮語氣透著興味。「讓他在這樣危險的四人決中糊里糊塗就被人玩掉了,豈不可憐?難道不是讓他全心警覺、全力角逐,尤其要防對人,才對他最好?」

  仇映宮及赫沙刑都沒有感受到曲唯的任何反應,這讓他倆心頭驚異。

  他不開口也罷了,最起碼也應該散發出強烈的敵意才是。

  「閣下決心裝死嗎?」仇映宮按下心中的忑忑,笑道:「那也無妨。四人決要怎麼推、怎麼選、怎麼撥弄人心,都是隨人自由,只求達到目的。閣下有閣下的固執,仇某自有仇某的堅持。」

  「不管怎樣,沒有必要衝著玉少俠來吧?」赫沙刑蹙起眉。

  「赫兄也對小不點心軟嗎?」仇映宮笑聲如鈴。「兩個大男人,不會去搶一個毛都還沒長一根的孩子吧?」

  「說什麼渾話!」赫沙刑不悅。「都是最後要一起為國謀福的同儕,和樂相處才是唯一之道,沒有必要挑撥離間。」

  「真正居心叵測的究竟會是誰,赫兄不妨拭目以待。」仇映宮不以為然。

  話不投機半句多,三人閉目不再言語,黑暗的洞穴中,有股陰森的不安氣息在四周迴盪。

  ※ ※ ※

  早上悠悠醒來,雖然手腳無力,凝兒仍習慣性地伸腰呵欠,這才發現自己半壓著一副熱烘烘的強壯身軀側躺著,手還環著人家的腰,趕緊沒命地收回。

  「啊,早!曲唯兄……」立即爬起身來,心虛地問:「睡得好嗎?」

  應該……沒被她壓得酸麻之類的吧?

  自己通常是睡得很死沒錯,不過總是在自己房中,除了那兩夜在客棧與他同房,或是這幾日靠壁坐睡,頂多靠著他,怎麼現下竟睡到人家身上了?

  她臉紅紅地推開自己身上蓋的一件衣物,又是他的外衣。他身形突然一僵,黑暗中臉轉向她來。

  不遠處的仇映宮忽然開口,語氣警覺:「咦!是血味?諸位誰受傷了?」

  凝兒還不甚清醒,但身下的潮濕不適仍進入她意識中,全身鮮血一下好似全衝上腦中。天!月水什麼時候不來,偏偏還沒回到殿中就來了!婆婆給她準備的東西都沒帶……

  她半轉身以掩飾,手悄悄摸索到身邊一塊碎石,在黑暗中用力一劃,鮮血湧出。

  「沒事!哈哈,是我,方才起來不小心手壓到尖石,劃破一道口子。」她舉起手檢視,很敏感地察覺到身邊有曲唯的炯炯目光。

  天!這些高手內力之高、感官之敏銳,真讓人發惱啊。

  「還好嗎?」赫沙刑關心地問。

  曲唯伸手將她的手拉過來看,她劃得相當深,血仍在汩汩流,他拉她起身,她打哈哈地硬抽回手來。「我急著解手啦,舀個水清洗便是。」

  先去水邊舀了一壺水,沒命地連滾帶爬進了一個小道,她才喘口氣。真險啊!

  當女人就是這點糟,每月每月地來煩人,這些天餓得只能想著要出去,竟沒發現月信遲了,但再遲還是來了。她歎口氣把自己打理好,再次感謝洞中無光,方才讓她混過去了。

  回到洞中,仇映宮開口了:「以少俠年紀,身骨還算硬朗,肌膚卻仍是嫩薄得很啊,臉上容易受傷,連手都逃不過一劫。」

  她笑答:「是啊,幸好我一向痊癒得快,又不易留疤,除了眉上那道胎記,不然這輩子練功下來,不全身是坑了?」

  曲唯走到她背後,她很認命地歎口氣轉身,自動自發把裹好的手給他。

  「喏,沒事了,真的!我睡相很不好吧?連起個身都會亂打亂踢,常受傷的。」

  他熱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細細檢視她的胡亂包紮。沒辦法,她剛才不敢動作太慢,免得曲唯等不及了來察看她。

  她努力要看清他的臉色,但也只能隱隱察覺到他的肅然。當他不讓人摸清他的心緒,任憑她看得多用力也是枉然。

  「肚子好餓,我們快動身了吧!再餓個兩天不出洞,曲唯兄你就得背我了。」她努力要轉移他的心思,倒是把自己的心思成功轉移,她嚥了口氣,試著不去感覺那全身上下快要虛脫的感覺。

  縱使說說鬧鬧,心頭還是壓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她這輩子還沒有碰過類似的危機,如果是自己一人……如果沒有曲唯兄,她可能會真的開始害怕吧?

  如果真的出不去了……

  這樣的話沒人說出口,但確確實實地迴繞在眾人的思緒中。

  眾人默默走了幾個時辰,說話變得極度費力,連凝兒都靜了下來。

  如果找不到路出去了,是否他們就不該等待,​​趁早用上最後一點內力,打開一條生路?

  然而地動那時的驚險歷歷在目,如果任意推打石壁,是否會再度造成土石坍落、把自己給活埋了?

  一步蹣跚一步,她的手腳冰冷,身子已餓得失去疼痛感,所以也不再感到飢餓,只是極度的虛弱,必須硬撐著筋骨才不至於軟倒在地。

  突然腳底下一虛,她踉蹌了幾步,立刻被一隻熾熱有力的手扶住。

  「謝了,曲唯兄。」她喘息。

  努力站穩虛弱的雙腿,想再跨前一步,發現自己被半攙著往前。

  腳步一下輕鬆多了,但她抗議:「曲唯兄,你不用……」唇上輕按上一指,她聲音戛然止住。

  曲唯兄要攙著她走多遠?他這樣自己不是更累了?說要他背只是笑言,她完全沒有這樣的打算。她又要掙脫他的手,他只是握得更緊,繼續前行。

  一種成為他人負擔的感覺,讓她突然生了力氣,她一向力大,硬是將手臂抽出。「曲唯兄!」

  曲唯止了步子,但一轉身就擋住了她的去路。凝兒一股火冒上來。

  「曲唯兄,你能走我就能,不要小看我了!」

  就要搶身強越過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她被他緊緊擁入懷抱。

  他的全身有如一團火般的風暴,挫折、不捨、憂慮、躁悶、痛楚同時全向她襲來,清晰得如同看得見……她頓時失了力,就讓他這樣密不透風地環繞。

  曲唯兄……

  他為她擔心嗎?他為她的固執生氣嗎?他的痛楚……緣自何來?

  那樣冰冷的人,怎有那樣的燃燒?她完完全全失了神,不能動也不能碰。

  但就像來時那樣突然,他的熱焰熄滅了,清冷的氣場重新升起,只餘他熾熱的耳語,在她耳中有如歎息。

  「讓我幫小凝。」

  她終於又能思考,方才對他的怒氣已然不復存在,她心中滿溢的是迷惘,還有一種深深的震撼,不能真切抓住是什麼樣的感覺,卻無法再度拒絕他。

  「好吧……」

  他終於鬆開懷抱,但一手仍扶持著她的手臂。她此時才想起另外兩人,忐忑地往後偷窺一眼,看不見他們,但感覺得到赫沙刑退在頗遠的後方,也把仇映宮擋在後面。

  好公子一定聽到了她方纔的抗議,體貼地為兩人留下相當的隱私,沒有介入,她好生感激;連美公子都沒有如平常一般閒言閒語,也許他也同意曲唯的做法。

  「我……我們繼續走吧。」她的聲音因體力不支而有些虛弱,但奕奕的精神仍在。

  被曲唯兄半攙著走,真是快多了,也讓她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反而會耽誤大家,也就比較不介意這樣的幫助了。

  又走了幾個時辰,她注意到一件事--腳下原本凹凸不平的地道是不是越走越像……階梯?

  「這是人辟的步道啊!」她叫起來,止住了步伐,曲唯也跟著停下。

  「而且,氣溫變暖了。」

  「不錯,的確是如此。」後面的赫沙刑道。

  「找到了!這一定是出口!」凝兒歡呼,整個人精神都來了,怕曲唯又要制止她,她索性反拉著他手臂往上奔爬,他倒是挺合作的,只是支撐了她大半的重量。雖然黑暗,兩人憑階而上,很快來到一堵牆前。

  「一定有門吧?門在哪兒?」她在平滑的牆上摸索。「啊!是門沒錯,有門縫啊,但怎麼沒有門把?」

  道窄階短,僅容一人,凝兒退下一階,擠身讓曲唯可以上去。「曲唯兄去看看好嗎?」

  他察看後退回,凝兒感覺到他搖了搖頭。

  凝兒轉頭對後面說:「好公子,你內力最強,你來推推看吧。」

  此話一出,無甚心機,倒教三人都啼笑皆非。

  「在下不敢當,但一定盡力試試。」赫沙刑語氣含笑。

  赫沙刑身形高大,費了些力才擠過凝兒和曲唯來到最上一階,他提氣使勁,手貼門面,全力一推!

  石壁文風不動,他又試了一次,仍然不成。他搖搖頭。「在下恐怕力有未逮。」

  「我留了一個火摺子,以備緊急之需,現在是最後一關,應該用了。」仇映宮點起火來。

  「美公子,還是你心細……啊!門上有字!」

  拍掉灰塵,窄門上金漆題字閃閃發光,是八個大字:無非之罪,不做韓信。

  「是謎語嗎?」凝兒興趣大漲,憔悴的臉笑得好開心。「我覺得這就是開門的密語,這一定是關鍵!」

  仇映宮俊美的臉這些天來也似乎削瘦不少,但那股老神在在的邪氣沒有少一分,笑得篤定。「反正已經走到頭了,與其回頭重選一條路,無止無境地走下去,不如拿這題字孤注一擲吧!咱們好好想想。」

  凝兒看著題字說:「如果是打字猜謎,那可是玉爺最愛的遊戲。第一句簡單嘛。」

  「是什麼?」赫沙刑問,很驚奇他的腦袋想得那麼快。

  「無非之罪,就是罪字少個非,四字羅!」凝兒好得意。

  「少俠好腦子。」仇映宮也讚道。「就算仇某也沒想得這麼快。」

  「但韓信是什麼東西啊?」此語一出,比剛才的更驚人。

  「少俠,呃……可能沒讀過某些古書。」赫沙刑很婉轉地說:「韓信神通兵法,歷事多王,最後卻被控謀反而慘死,還株連三族。」

  「這樣啊。」自己沒知識就是沒知識,凝兒也認了。「下場這麼慘的話,那當然誰也不想做韓信了,這其中又有什麼典故?」

  「不做韓信……」仇映宮沉吟道:「韓信一生奇事極多,可謂多不勝數,但真要說起最糟的事,如果除去慘死不算,應該就是胯下之辱吧。」

  「哈,這聽來有趣,快說快說!」

  凝兒一點也沒有尋常女子聽到「胯下」的反應,知道她身份的話可能會被嚇到。三人只當他孩子氣,有些好笑。

  「韓信在市場上遭人侮辱,說他雖然身材高大又愛配劍,其實是手無縛雞之力又膽小怕事,激他若有膽便拔劍相刺,不然就得從那人胯下爬過。」仇映宮說。

  「這有什麼?大丈夫能忍則忍,何必跟個兔崽子一般見識!」凝兒不覺得稀奇。「叫他脫褲子恐怕有點難忍,從褲檔下爬幾步,又沒少塊肉,有什麼關係?他爬了,對不對?」

  三人都看著他,只有曲唯的眼光難解,其餘二人都有些訝異,「是爬了。雖然後來成為受人讚歎的軼事,在當時可是受人恥笑的臭名。」仇映宮說。

  「恥笑人的不臭,被恥笑的就臭,這是什麼歪理?」凝兒笑道。「要我的話,爬起來拍拍屁股笑一笑,謝謝他讓我運動了一下,乾脆再賞他個幾兩,要他也去買把好劍,別再來羨慕我的,最後無事人般瀟瀟灑灑地揮袖離去,讓侮辱我的人完全看不到我受氣,這才帥氣!才夠種!才足夠讓那人吐血!」

  兩位聽得哈哈大笑,連曲唯眼中都現出笑意。仇映宮笑得拭去眼角的淚,才說:「看來少俠不是不做韓信,而是英雄所見略同啊!他功成名就以後,還回去賞了那人官做。」

  「真的?」凝兒奇道:「那他更勝我一籌。我只是要氣氣那人罷了,倒不是真的謝人。」她嘟嘍:「回家以後真要去找書來看了,原來古書這麼好玩。」

  「少俠進了王朝,天下書隨你看,不用擔心。」赫沙刑笑道。

  「是嗎?」凝兒有些心動了,甩甩頭才說:「好公子說得遠了,我們現在連這謎都解不開哩。」

  她無力久站,在台階上坐了下來,其餘人也撿了一階坐下,仇映宮抽出扇子輕揮著。

  「不做韓信……不做韓信……」她喃喃自語。「第一句是拆字,想必第二句也是。第一句是無非……第二句怎麼不也來個無字呢?韓信二字中並沒有做可以拆呀。」

  她抱著頭苦思良久,才忽然抬頭問仇映宮:「美公子,你剛才說韓信手無縛雞之力,是吧?」

  「是,此語正由此典故而來。」

  「無字就在這兒了!」她叫道。「手中無雞……手中無雞……」

  她直念了好幾遍。「但手字中也沒有雞啊……」

  「有了!」她拍起手來。「不做韓信的話,手就要有縛雞之力了,是吧?那手中就有雞了!」

  「啊,是個推字?」仇映宮撫扇而笑。

  「是啊是啊!」凝兒興奮得不得了。「四推!是要我們四人合推!」

  「少俠真是了不起。」赫沙刑由衷地說。

  仇映宮笑了。「仇某今日算是見識到了,小小個兒卻不能小覷,少俠的確有稱王的資質啊。」他傾身,似要以扇輕拍凝兒的肩以示鼓勵,凝兒若有似無地後退,沒讓他碰著。

  「美公子不要也來了!」凝兒嗔道。「問題是這道僅容一人旋身,頭上也頂到了,四人怎麼推?」

  曲唯突然將手放在她肩上,凝兒怔望他,感覺到一股輕柔的內力傳來,癢癢熱熱的。

  凝兒忽然就明白了。「這就是了!」她雙眼發光。「曲唯兄,你想得沒錯!應該就是這樣了!」

  仇映宮看著曲唯在他肩頭上的手,神色複雜,嘴中卻仍不失調侃:「這是兩位的密語嗎?」

  「不不!這謎底是要我們四人成列,以內力相傳;四人合推的話,必能推開這扇門。」凝兒說道。

  赫沙刑與仇映宮互望,赫沙刑點頭。「原來如此。這應該也是推選的試驗之一。」

  仇映宮長吁了一口氣。「妙啊!酋王也真狠。」

  凝兒問道:「怎麼了?內力相合很難嗎?」

  仇映宮搖頭。「少俠從不防人,當然不會想到。其實內力穿身,無論是予是受,都是極其危險的事。因為要完全敞開自己的身體讓人內力進入,除非是練功療傷,不然就是被人以內力相攻了。這是一個試驗,要我們四人彼此不防,合成一道內力穿過四人,才能將門打開。」

  「原來是試驗我們彼此是否互相信任啊。」凝兒笑道。「那我到最前面去得了,因為我絕對信得過諸位。」雙手拍膝,勉力站起身來。

  曲唯跟著起身,身上有股莫名的張力,凝兒以為他要制止她,但他只是垂手立著,默默俯視她。

  「曲唯兄要排第二個?那最好不過了。」她開心笑道。

  另外兩人正要開口,火摺子正好滅了,四周頓時陷入黑暗。

  仇映宮歎口氣。「要做這種事,還得在暗中做,真狠啊。」

  赫沙刑說:「如果閣下信不過,在下可以排在你前面。」

  「諸位以為仇某這麼小氣?」仇映宮語氣無奈:「最前頭排個毫無心機的孩子,誰還能暗中下什麼手啊?」

  「美公子在拐彎抹角侮辱我嗎?」凝兒抗議。

  「沒的事。」仇映宮徐徐起身。「仇某喜歡少俠都還來不及呢。」

  「越說越過火了。」凝兒笑了。「美公子別再磨蹭,我餓得快沒內力了!」

  感覺曲唯忽然將嘴貼近她耳際,她屏住呼吸,聽到他耳語:「手別碰到門,以免被反震力所傷,知道嗎?」

  炙熱的呼息讓她差些分神,好一晌才點點頭。

  三人兩掌乎貼前人背後,赫沙刑仍選擇排第三,由仇映宮墊後。仇映宮深吸一口氣,說道:「開始了。」

  一道內力遞出,每過一人就加了一分力,穿過凝兒時,真是有如巨洪過壩。凝兒不知曲唯分了內力護住她心脈,不讓她有任何閃失。

  轟然一聲,門倒塌了,飛沙撲面而來,眾人都不禁閉了眼。曲唯緊緊抱住她,一手以袖護住她門面不被砂石所傷,身軀則環著她吸取剩餘亂竄的內力。

  她喘息著,暗暗怪自己內力不足,也沒經驗過這樣的施展,加上全身虛脫,才會如此暈眩。

  「還好嗎?」他耳語。

  她點點頭,被他抱著才沒有軟倒,立穩定了就趕緊推開他,不然真的很丟臉。

  奇的是其他兩人也一臉擔心,赫沙刑說:「內力相合如果沒有惡意,應該無害,但少俠的身子真的單薄了些,又多日未進食……」

  「好公子是在安慰我吧?」凝兒笑了。「這跟身子恐怕無關,玉爺老說我耐性不足,所以內力練不好,只能練力道。我沒事!」

  她一喘過氣來,又等不及地跨入門去。「這又是什麼地方?」

  地面平坦,顯然是一個房間,赫沙刑摸索到一盞燭,將之點亮。

  「這必然是殿中的密室了。」仇映宮環視繁複的壁畫,與前殿的並無二致。

  「得救了!我們真的辦到了!」凝兒高興得合不攏嘴。心一放鬆,腳下力氣忽然被抽空,差些軟倒在地,被曲唯一把抱住。

  「曲唯兄!我們真的出來了!」她高興得忘了形,在他密實的懷抱裡緊緊揪住他的前襟,仰首看他低下的臉,差些就要碰上他的唇。

  他的眼是如此沉靜,但她現在比較懂他了,她看得出來那其中有一絲寬心,一種幾乎是喜悅的亮度。她對他毫無保留地笑。「如果不是曲唯兄,我肯定沒法活著出來。」

  處處關照她,無微不至,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拉她一把,她沒有太多憂懼,都是因為他啊。

  曲唯瞅著她,只輕輕搖了搖頭,凝兒眼中有些模糊。「不,真是這樣的,我心知肚明,曲唯兄是如何幫我的。」

  他低下長長的眼睫,雙臂鬆開,她只好也放開他的衣襟,這才發現自己因為太過興奮,一直沒注意到身邊二人。凝兒不好意思地抽開身,拱手對兩位笑道:「也不能忘了兩位公子,多虧你們照顧了。」

  仇映宮絕色的面容第一次現出認真的神采。「能夠出洞,少一個人的心力都不行,但真要說起最關鍵的人物,恐怕連曲大俠都不是。」

  凝兒頭皮突然有些發麻,笑說:「我知道,美公子的博學多聞是最後的關鍵。第一次讓我覺得書本是有用的東西,我終生難忘。」

  仇映宮啪地一聲打開白羽扇,眼光忽然有些晦澀,沉沉低語道:「真誠始終如初,但又讓人無法掌握,有人應該想清楚了,真要這樣下去嗎?」

  凝兒睜大了眼看仇映宮,他語氣完全沒有平時半挑撥、半譏刺的玩世不恭,而又分明是在說她。有人……是指曲唯兄?

  她轉頭看曲唯,他的眼神不變,但她清楚感覺到冷峻的肅殺之氣,讓她背脊發涼。

  怎麼了?為什麼美公子忽然用這樣嚴肅的態度說話,而且有如警告一般深沉?

  她發現自己無法再以玩笑相對,怔怔地看著曲唯與仇映宮彼此直視對方,氣氛突然凝窒起來。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赫沙刑開口了,神情也不輕鬆。「大家都又累又餓,心緒不定,有什麼事先出去再說。」

  凝兒喘了口氣,很感激赫沙刑如大夥兒兄長般地穩重明智。「是啊是啊!我根本累得腦筋都不清楚了,我們快走吧!」

  怕那兩人不理會她,凝兒索性拉著曲唯急走,走到門邊,差些被一袋袋的東西給絆倒。

  「哎呀!猜猜我找到了什麼好東西?」凝兒高高舉起一袋糧食。「嘖嘖,比先前那袋講究多了!」心情突然大好,說著口水就要流下。

  赫沙刑很快檢查袋中食物。「這樣要過完一月是沒問題了。」

  「這就是我們通過試驗的獎勵吧。」仇映宮語氣回復正常,閒閒地搖著扇子。

  「原來殿中還有這樣的密室,也難怪氣溫一直偏冷,因為我們頭上一直罩著個大殿。」凝兒道。

  仇映宮打開第二道門,眾人跟著登上長階,來到一扇像是閣樓的石門,再推開跳上去,竟是殿中書房。

  原來書房鋪滿地氈的石板下,藏著密室,他們那時怎麼搜也搜不到此處來的。

  「誰要煮飯?誰煮飯動作最快?」凝兒摩拳擦掌,把赫沙刑給逗笑了。

  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原先僵硬的氣氛不再,主要是因為有人笑聲不斷,吃得有如這就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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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這一夜,凝兒高高興興地帶酒上門。平安歸來,還找到糧食,不慶祝怎麼行啊!

  「曲唯兄是大俠,大俠怎麼會不喝酒呢?」兩老可是酒量驚人。

  他舉起杯中的水一啜。「因為小時喝太多了。」

  「小時?」是她完全沒料到的回答,她有些驚奇。

  「你胸口疼嗎?」他卻問她。

  「不會啊!剛破完門後是有些暈暈麻麻的,但已經沒事了。」她拍拍胸脯。

  「我並不想讓小凝承受四人內力的。」他忽然說。「但如果不是你在最前,我們三人也難以撤下所有戒備,四人合力,破門求生,讓你出來。」

  他頓了頓又說,「什麼叫做勉強,自遇上小凝後,我才知道了。後來,似乎總在嘗著這樣的滋味……」

  他的神色又讓她有些陌生起來。有時候曲唯兄會流露出些……苦澀的表情,但苦澀是和他如此不相稱的感覺,她實在不太確定……

  「為什麼說勉強?」她聽得糊塗。

  「勉強自己做不願的事。」

  「這樣不對啊!」她蹙眉。「曲唯兄曾說不要我做不想做的事,怎麼自己卻要勉強呢?」

  「是啊。」他這次嘴角起了幾乎可以稱為笑意的弧度,但那種苦味卻更深了。

  「美公子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低聲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執起她自己劃傷的手,拿出一塊白布,開始重新包紮她的傷口。

  凝兒愣愣地看著他熟練的手。「美公子不喜歡曲維兄,對不對?」她又問。「只因為你不跟他說話?還是……跟我有什麼關係?」

  美公子的話她聽得很清楚,只是不太相信自己竟成了引火線。她做了什麼?她完全沒有頭緒。

  他的手很輕柔,絲毫沒有弄疼她,包紮完後緩緩放開。「小凝在意仇映宮怎麼想?」

  「曲維兄不在意嗎?和美公子敵對,你如何稱王?」

  「小凝該想著自己稱王的辦法。」

  「我沒有什麼辦法,只是努力學習王道,這就是我唯一的辦法。」

  曲唯凝望她良久。「這樣就行了。」

  「可是美公子--」

  「小凝喜歡他嗎?」

  凝兒睜著好大的眼睛。「喜歡?」

  「小凝喜歡他嗎?」

  她認真地想了想。「喜歡啊!美公子人美心也美。」

  「是嗎?」

  那種教人寒毛直豎的冷意又來了,凝兒趕緊補上:「但我不喜歡他老是找曲唯兄的麻煩,難道樹敵於你就對他稱王有利了?我真不懂。」

  他沉默許久。「也許我們都沒​​能管好自己。」

  「別又打謎了。我猜謎很行,就是猜你們兩人的怎麼都猜不透。」

  「如果有同樣的心思,就很容易看透對方。」

  「那到底是什麼心思呢?」

  他又沉默了。許久以後,凝兒終於放棄,想想又笑說:「曲唯兄,你知道嗎?我本來對稱王毫無興趣的,但到底走了一回,被酋王這樣狠狠試驗了一次,我忽然覺得有意思起來了!原來襄翼的王道這麼深奧有理,又是一個寶窟呢。」

  「小凝想稱王了?」曲唯的語氣透著壓抑。

  「我很想學學看,真的很想!」凝兒的雙眼發光。「王道好像武術之心,原來都是在求和平與公理呢!所以才要我們一路打上山來,要的就是我們探索自身、也向別人學習。」

  「小凝若真稱王了呢?」

  凝兒笑了。「稱王?我嗎?我會努力學習王道,並不是認為我就真有勝算。如果是當高臣的話--」

  「倘若真稱王了呢?」

  她昂起頭。「如果我真稱了王,自然就該做個最好的王。」

  她想像著那樣的情景,第一個畫面卻是四人在一起,她覺得那樣很好,如果她真能稱王的話……心底有個角落很明白,那是不太可能的。不過這樣絲毫減不了她學習的熱忱。她心底有一把火,對於起了興趣的事,總會燒得熱熱烈烈,想學個透徹。

  她眼中燦爛的光芒盡被曲唯看在眼裡。

  他沙啞地說:「我希望的事終於成真了,才發現我真正想要的是……」語音戛然而止。

  凝兒狐疑地看他,這才發現他眼中的風暴,她還未及反應,他兩指已端起她下顎,雙唇壓了下來。

  「曲--」她聲音被堵住,這是絕對霸氣的索討,他的唇是驚人的熱,卻是和那一向冷峻的線條完全不相稱的柔軟,綿綿密密地輾轉吸吮,舌尖輕而易舉進入她不知防備的小口,徹底探索她的柔軟。

  像……像被火舌舔過,像被烙了印,全身都震顫起來!凝兒不能分辨這是暢快還是疼痛,只知自己被定住了,動彈不得,不是他用上任何力道,而是自己失了魂。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緊握了雙拳,雙眼也不知何時緊緊閉上,雙唇柔上了他的,亦步亦趨地學起他每一個最細微的動作……等她發現自己竟在喘息,不禁驚異地睜開眼,這才感覺到他也失速的呼息。能讓內力深厚如他也受到這樣的衝擊,這就是……吻嗎?

  婆婆的閒書裡從沒提過,這是會讓人害怕的東西!

  凝兒抽身跳起,理智稍稍恢復了,才發現自己鑄成的大錯--方才完全呆掉了,她竟然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曲唯兄這是在做什麼?我是男子啊!我們是好兄弟!」她已顧不得語氣中的慌亂。

  「兄弟與否,男子如何,有何關係?」他漆黑的雙眸滿溢她不敢去看清的強烈熱度。

  「有何關係?有何關係?」她的思緒如狂風暴捲。

  這才是完全放開的他嗎?冰冷無謂的那個男人,她即使不懂也無法遠離的男人,讓她不時心跳的男人,她的曲唯兄?

  他對她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嗎?

  那她該怎麼辦?她的感覺呢?

  她失了主意,訥訥地說:「我……我回房去了。」

  等於是衝到門邊去的,還是被他的聲音止住。

  「這一次,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她回到自己房中,一夜無眠。

  ※ ※ ※

  隔天,凝兒很沒用地躲了曲唯一整天,其實也只是沒像以前那樣黏在他身旁而已。明明知道他在書房裡,她若不去找他,兩個人就只有在用膳時碰得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為什麼像魂都被勾定似的?好吧,他吻……吻了她,那又怎樣?他喜歡她就是了,那又怎樣?

  他是喜歡她這個「男人」吧?他不可能發現她的女兒之身是吧?她又不能去問他,免得自己洩底。

  最糟的是,自從那一吻之後,她滿心都是他,而每想到他,就渾身發燙!

  她被他傳染了那樣熱病嗎?還是一種心病?最近每想到他,就有一種很陌生的奇特感覺,而現在變本加厲,如火如荼,像是快要發狂了!

  用膳的時候,曲唯眨也不眨地直盯著她,而她則是拚命向其他二人找話說,不敢回視他。幸好他是不開口的,不然她怎麼也撐不下去。

  到了晚上,她不敢再去找他,深夜時門上響起叩門聲,把她驚得跳起來。

  「是誰?」她的心已跳到喉間。

  「是仇某。」

  「美公子?」她的心亂轉成了驚訝。

  「只是有事相談。少俠睡了嗎?」

  「這麼晚了,」她拉開門。「美公子一定有很重要的事了?」

  「仇某看來是講究禮俗的人嗎?」仇映宮的笑在搖曳的光暈中有著邪魅的風情,看著他一身整齊的紅衣。「還是少俠不歡迎?」

  「那倒不是……」凝兒有些赧然地搔搔頭。「只是嚇了一跳而已。」

  看到仇映宮,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確有話想跟他說。「美公子,前日你曾說過……要曲唯兄不要這樣下去,那是什麼意思?」

  「還真是從不含糊的個性啊。」仇映宮笑中有歎息,在桌前坐下。

  「我就是來問你這件事的。」

  「請說。」凝兒也坐下,急切地看著他。

  「如果少俠稱王了,有什麼打算?」

  凝兒又是一驚,怎麼跟曲唯兄問的一樣?「美公子--」

  「倘若真成了王,你會怎麼待你的曲唯兄?」

  「我……」凝兒一時啞口。怎麼待他?

  「你會事事以他馬首是瞻嗎?」仇映宮的笑很淡。「成為他的傀儡,被他操控於手中?」

  「美公子說得太過了,我哪裡被他操控於手中了?」她是被曲唯嚇得不輕沒錯,但還不至於那麼沒用。

  難道這就是美公子眼中的她?她有嗎?凝兒想著自己對曲唯,不錯,她很倚賴他,一直和他親近,但……

  「倘若曲唯要少俠推選他呢?你能說不嗎?」仇映宮問得沒有保留。

  「我……」凝兒又止住。她能嗎?

  曲唯兄問過她會推選誰,可是並沒有要求她的支持,最終他會嗎?

  「如果……我覺得曲唯兄的確是第一人選的話,我會的。」

  「那還要想嗎?你喜歡他,難道不是覺得他最好?」

  喜歡?這兩字把她整張臉炸紅了。

  「三位我都很喜歡啊!」凝兒急急地說。「還有我自己也想稱王的,還沒有決定除了自己以外會投誰,因為要考慮的實在太多了。」

  「都喜歡?包括仇某?」仇映宮垂下眼簾。

  「當然!美公子聰明絕頂,學問淵博,人又如此風趣有魅力,最重要的是心也很美,誰會不喜歡美公子?」

  「心很美……少俠看人真是不同於常人,」仇映宮似在自言自語。「倘若看不見任何陰暗與障礙,怎能不跌倒呢?」

  「美公子,你曾說我是無法掌握的,是吧?」凝兒忽然說。

  仇映宮有些驚奇地看著他。「的確。」

  「那麼曲唯兄又何以掌握我?」

  「自然不是用理了。」仇映宮沉靜地說:「而是用情。」

  情……她胸口被重重撞擊了一下。

  她不禁轉頭看了看隔壁,曲唯兄……聽得見嗎?

  仇映宮嘴角又起了一抹笑。

  「我看親兄弟之間都沒有這麼好的。少俠年紀尚小,或許不懂,但仇某不能不質疑……少俠可有斷袖之好?」

  「斷、斷袖?」凝兒叫出聲。「美公子在說笑!」

  「看少俠從不對曲唯的舉止抗拒,只能說是天性使然。如果情竇未開、從來沒想過的話,那麼現在起好好想想吧。」仇映宮翩翩立起。

  心底的驚駭漲到最高點。難道……連美公子都看出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東西?

  「美公子,是擔心我會在推選中被……利用?」她極力鎮定。「難道王道也會被私情左右嗎?」

  「不應該。但王也是人,在所難免。」

  「不應該的事,如果真的不好,我是不會做的。」凝兒也站起身來,堅定地說。

  「這一點,仇某到不懷疑。」仇映宮絕美的臉忽然漾起了一抹非常男性的神情,亮彩的雙眸緊鎖著他。「但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

  她愣愣看著他,覺得他從未這樣好看過,認真而不帶一絲戲謔,嘴角溫柔卻堅定,整個人都不同了。

  「美公子?」

  「仇某擔心的,是少俠。」他如絲絹般的聲音撫過她,看了她許久,才起身走向門口。

  「美公子!」她叫住他。「為何你如此不喜歡​​曲唯兄?」

  他腳步止了,但沒有回頭,只是輕轉向隔壁。「我不喜歡欺人的人,但更不喜歡自欺的人。」

  他走了,怔仲的凝兒,獨坐著。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6-9 18:4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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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早膳時分,凝兒發現氣氛加倍詭異。仇映宮不再是往常嘴不饒人的尖利,一直用一種讓人惴惴不安的深思神色打量她,對曲唯的敵意呼之欲出;而曲唯也反常地週身散發強烈的冷酷氣息,連其他二人都感覺得到。

  凝兒坐立不安,只能跟赫沙刑閒聊。「好公子,我們還剩幾天?」

  「不到一周。」

  「這麼快?」凝兒喃喃自語,不知道是繼續這樣的情勢難受,還是要跟大家分別更難。「可我還是不知道……」她搖搖頭,止了話。

  赫沙刑看了看另外沉默的兩人,點點頭說:「推選之難,是在於王道並非唯一的決定關鍵,往往最後取決的,是其他的考量。」

  「像是友誼嗎?」凝兒遲疑地微笑。「一月之中,日夜相處,相濡以沫,共度難關,都快變成一家人了……如要反目,我是決計做不出來的。」

  赫沙刑溫煦地看著他。「少俠不必太過憂慮,一切終會明朗,就算有人要反目,在下也不會讓人傷到少俠。」他看向另外兩人,雙眼清明。

  「好公子,你不必為我費心。」凝兒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我看起來不經事,但也不需要特別待遇……」

  「那倒不是。」赫沙刑搖頭。「待人如斯,人以待之,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少俠所得的都是付出的結果,不必掛懷。」

  凝兒有些黯然地看一眼另外兩人,還想說什麼,忽然窗口傳來撲翼的聲音。

  「好大的鳥兒!」她不禁叫道,一隻白鶩展翅而來,毫不客氣就落在碗盤之間,打翻了一盅茶,才傲然收翼。

  「這是……」凝兒吃驚地看著大鳥旁若無人的霸然目光。

  曲唯伸手捉住白騖的左腳,凝兒這才發現上頭綁了一卷厚紙,曲唯一取下紙,白騖立刻投身展翅,眾人都不禁後傾幾尺,而大鳥已瞬間出窗而去。

  「是酋王送書信來吧。」仇映宮說。

  曲唯打開偌大的紙,上頭是密密麻麻的字,眾人趨近默讀著。

  「啊,是有關我們的?」凝兒訝然。

  --赫沙刑,襄翼土馬場第一馬師之子,三歲開始習馬,七歲入江湖大派鐸鷹門習武,十五歲成第二弟子,十七歲時門中生變,四位長老離奇猝死,三大護鐸流血爭鬥,赫沙刑退門拒爭,回歸王馬場。二十在王馬之賽奪魁,晉身第二馬師與父並肩工作。二十三,鐸鷹門新長者盛請回門同任長老,赫沙刑婉拒。年二十五,修站決勝者。

  --仇映宮,王國首官田商之子,十歲赴考文官,成王國最幼入選者,酋王特設文書幼郎一職:審查幼書。十二歲喪母,辭官回鄉,服孝長達五年,寫成孝諭,一時眾人搶收,編入襄翼王國御書房;五年中並開始習武,父親為之聘用王國頂尖高手傳授。十七歲起領自家商旅行走四域,致富無數。年二十二,先卒決勝者。

  --曲唯,自小失怙,五歲逃離濟貧院,於街​​頭乞討維生,偷搶瞞騙,數次入童監。後投數家武館,滋事不斷,屢遭逐出師門。十四歲便於妓院做打手,以花御之名遠播。十六歲於大街見人遭惡官騎兵圍打,出頭仗義,身負重傷,奄奄一息,被救之人則毫髮無傷,乃微服高臣考察民情,將曲唯收為義子,以襄翼王禮教育。年二十二,天術決勝者。

  --玉魯,小字凝,襁褓中流入冰河,受兩大武學高人收養,自小習武,無甚閱歷,年十八,收將決勝者。

  凝兒心中驚跳!眾人的背景固然驚人,但這最後有關她的部分,分明……分明……是特意簡略的!其他三人的過去,鉅細靡遺全被挖了出來,就算她真的沒有閱歷,也沒有理由在最重要的一點遺漏了。

  這表示酋王和高臣們早已知道她的性別,那為何還不將她撤銷資格?

  就算破例容許她參選,又為何替她隱瞞,不讓其餘三人知曉?

  是礙於第一國法嗎?一旦揭露,三人就算不知者無罪,不必受斬,四人缺一人,全盤皆輸,必須再換新人,也許酋王惜才,想用他們三人,不讓他們一生一次上山的機會就此流失,所以無論如何必須進行下去?

  必然是這樣了!她贏了天將決後,身份才被查出,卻為時已晚。這三人都是來歷不凡的人物,當然不能就此浪費了。

  凝兒渾身一陣熱,一陣冷。從末真正想過火峰之頂後,自己就算不稱王,也將成為高臣的事實。女兒之身,究竟到時是否公開,自己根本尚末作好決定。

  兩老只說王國優待女子,就算身份洩露,除非殺人放火,從不輕易下獄。如能保守秘密,她只要在一月期滿,推先其他三人中一人,而後請辭高臣,便無後顧之憂。王國規定,酋長登位後,三高臣有人因故請辭或往生,由酋王及兩高臣自退休高臣中延請代臣,才無人才短缺之虞。

  但是……但是……酋王要她隱瞞到何時呢?隱藏在這聖諭中的指示,是不是要她好​​自為之,不要試圖稱王?

  必然是這樣了!特地將書信在此送來,是給她的警告。不能被識破身份,不能爭取王位,甚至……不能和他們動手!

  酋王既已知她是女兒身,必然希望其餘三人不必知曉,以免節外生枝。倘若有人大義凜然,認為對她動了手就該受國法制裁,那麼酋王可能會被迫執行。那真的……真的就太可怕了!

  她完全可以想見好公子會有那樣的反應,結果如何她不敢再想下去。

  美公子可能以巧舌脫身,而曲唯兄……曲唯兄……

  他會原諒她的欺騙嗎?

  她知道自己面龐必然毫無血色,深怕被眼力過人的三位看出任何端倪,因而不敢抬頭,只是極力鎮定。

  再深想一層,還有兩老她必須顧慮;如果酋王真要追究,恐怕兩老​​也脫不了身。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教人起疑!這是她唯一的念頭。酋王的意思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就算不諳撒謊,也要拚命說到底。

  到現在為止,她一直做得不錯,不是嗎?只除了太接近曲唯兄……

  不能再繼續下去,也許她該感激曲唯兄那一吻把她嚇得不輕,開始對他保持距離……

  但心底那股深深的痛是打哪兒來的?不!她不能去深究,不能……

  等她確定自已完全無異樣,才歎口氣淘氣地笑了笑,抬起頭來,「酋王也真是的,把我寫得這麼淺薄不濟,三位來歷真是嚇人啊!我看區區在下也不用比了。」

  「怎麼能這樣說。」赫沙刑安慰地說,「推選比的並不是傲人的背景。」

  「那倒是啊。」仇映宮莫測高深的看著曲唯。「仇某現在又明白了一些。」

  她一直不敢去看曲唯,只感覺到他兩道目光在她身上。

  「原來好公子那麼懂馬啊!我也很喜歡呢。廄中有駿馬,我已經心癢好久了,能跟好公子請教一下嗎?」她只想逃開某人,現在這是唯一的辦法……

  「當然可以。」赫沙刑微笑。「山巔路險,不過小心些應該無妨。」

  兩人離開後,曲唯與仇映宮默然相對,仇映宮冷冷一笑。「聽仇某說了這麼多,閣下應該也憋了不少話想要說吧?」

  曲唯臉色雖然晦暗,仍是沒有開口。

  仇映宮有氣。「閣下的小兄弟就比不你的自尊來得重要?或者你的計劃才是第一位?」

  見曲唯仍無開口的打算,仇映宮拂袖而起。「那孩子將你視為珍寶,就算仇某看不出個究竟,也相信那樣純粹的心應該不會看錯。知道閣下的過去後,更覺得會需要那樣的孩子情有可原。但若閣下沒有相對的珍視,那無論如何就是不配!」

  曲唯黑而濃的雙眸流動過什麼,但一閃即逝,終究沒有回應。

  仇映宮走向廳門,幾步後又轉回身來。「既然口說無用,仇某只能動手試試閣下的真心了!」

  仇映宮搶身向前,白羽扇轉了個花圈,帶力點向曲唯的右肩要穴,此招非常輕巧,意在讓人非移動不可,但對方可攻可守,選擇極多。

  仇映宮原預料曲唯又會以不變應萬變,就算輕閃些許,也能避開他微乎其微的試探,然而曲唯竟伸手把住扇端,意在奪扇!

  這是極端強勢的攻擊,雖然於人無傷,但被敵人撤下兵器乃兵家大忌,這是在迫使仇映宮使真招以求保住扇子。

  仇映宮冷笑一聲,以內力相抗,把持住扇身。「閣下能不語,卻不能不為,是嗎?」右肘忽地外拐,力道暴烈,若曲唯不全力化解,小臂或將折裂。

  曲唯卻似不甚在乎,僅撥稍許內力抵禦那強攻,手掌卻用盡餘力五指齊收,硬生生奪下白扇,只聽得一悶聲,是手肘骨承受巨大壓力而發,曲唯退了一步,左臂僅微抖一下,左手穩穩握著扇子,已然步出仇映宮的攻域。

  仇映宮變了臉色。寧可承受劇痛,也非要奪取嗎?

  曲唯運行內力,臂上劇痛稍緩,除了唇色有些發白,他外表無異。若是一般武人,怕是早已跪倒在地,哀叫不已。

  仇映宮心中驚駭萬般,深吸一口氣才說:「閣下還算痛快,表達得淋漓盡致,仇某算是懂了,但是奪取之後又如何?」

  曲唯將羽扇輕放在桌上,雙手斂後,頭也不回地步出大廳。

  仇映宮看著桌上的羽扇,低喃著:「仇映宮啊仇映宮,這下你又該如何?」

  ※ ※ ※

  把赫沙刑硬是先行打發回殿,凝兒任馬兒漫無目的地緩行。

  她不懂,自己的眼為何會模糊?不記得自己懂事後什麼時候流過淚了。

  還不及抹去,已被烈陽蒸乾了,好似不留痕跡。心中好大的一個洞,卻沒辦法對自己遮掩。

  「原來……清醒得太遲,就是這種感覺啊。」她低喃。「被吻的時候,為什麼不懂?不,更早的時候,自己老是在人家身邊打轉的時候,不跟他說話就不痛快的時候,對他的碰觸感到心跳的時候……為什麼自己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最笨的是,為什麼這幾天還搞不清楚?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明白,早一點告訴他?現在連想說都不能說了……如果說了,就不能再保持距離了吧,一旦說真話,是沒辦法撒謊的……說了真話,就不能不全盤托出吧……」

  「現在的身份被發現的話,整個推選都會完了,他們三人都會空手下山……如果酋王震怒起來,不知道會有什麼樣可怕的後果。」

  「曲唯兄,我終於明白你為何不說話了。不能說真話的時候,必須說謊又不想說謊的時候,還是不開口的好啊……」

  仰起頭來,讓臉被狠狠燒痛,所有的濕潤遁為熱氣,像一切從不存在。

  回到殿門,看到曲唯與赫沙刑並立在門前。

  「回來了嗎?」赫沙刑道。「我向曲大俠再三保證,我已訓練馬兒能自行回殿,絕不會有閃失,他才沒有去找你。」他有擔憂地看著他,似乎也察覺他這幾天反常地沒有時時伴著曲唯。

  凝兒對赫沙刑笑笑,跳下馬來。「好公子很侮辱人喔!難道我自己回不來嗎?還要馬兒帶!」

  說笑她最行,心滴著血也要笑。

  把馬韁交給赫沙刑,她吐吐舌。「真是熱死我也!我去泡個涼,洗去這一身沙。」

  沒等兩人來得及反應,她轉身大步就走了。到了內殿,縱入浴池中,閉上雙眼,長長歎息一聲,覺得身心俱疲。

  要忍著不去看曲唯,不去跟他說話,不待在他身邊……是這麼的難,讓她好累,好累……

  忽然水花四濺,她驚得睜眼,竟是曲唯也全衣入了水。

  「曲唯兄!」她不禁叫出口。

  心差點跳出胸口,整個人本能地就沒入水中,雖然她其實仍衣著整齊。

  「你--」她這才看見曲唯頭上綁了黑帶,遮住雙目。

  她喘了一大口氣,盡力不讓自己聽來過分驚慌。「曲唯兄,你怎麼這樣闖進來?就不能等等嗎?」

  「沒時間等了。」他簡單地回答,在水中往她移來。

  「什麼……意思?」她想後退。卻背抵著池壁,哪兒也去不成。

  「小凝想躲我躲到什麼時候?」他低聲道,已來到她身前。

  「曲唯兄!」她雙手抵住他前胸,不自覺中用上不小的力道,驚覺冰涼水中的他仍是如此……熱燙!

  他的來勢卻絲毫未被阻住,僅餘一息之遙,然後停住了。

  「我不能讓你有時間築起心防。」他沉聲道:「小凝為何忽然對稱王躊躇不前了?」

  天!他是如何看出來的?

  凝兒的眼光閃爍不定,不禁慶幸他看不見她。「我說了大話以後,才覺得自己未免太自不量力了。比起三位,我根本只是個嘴上無毛的渾小子,等我回家向兩老好好學習天下書以後,再去考個文書吧。」

  在黑布之下,那雙閉著的幽幽雙眸似乎仍能穿透她,「小凝不愛說假話,這可是真心的?」

  她不想害他的心是再真不過了。她深吸一口氣。「是。我想學王道是真的,自覺不如也是真的。」

  這些真話,只是並非全部的真話而已。不能告訴他的那些,她會永遠遺憾的……

  但是遺憾總比後悔好。她心意已決,咬著牙也要將角色扮演到底。

  「曲唯兄說過,不會勉強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對吧?」她將聲音放輕鬆。

  「若小凝真不想做,誰也勉強不得。」他頓了頓。「我只必須確定小凝真正的心意。御書上所寫的是真的嗎?」

  凝兒心中大驚,笑著打馬虎眼說:「難道有關曲唯兄的有假?」

  「有關小凝的太少,令人奇怪。」

  「我就說我什麼閱歷都沒有嘛!初見面的時候,曲唯兄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小凝的轉變未免過劇,是在御書送達之後。」

  天!他的眼太利,而她扯謊的工夫又太差了。她該怎麼辦?

  「曲唯兄。」她語氣肅然起來:「你自己不想稱王嗎?曲唯兄的洞察與意志力是我見過最強大的,如果你真想稱王,任誰也擋不了你的路。我是個隨性的人,當個高臣不必扛起天下還勉強說得過去,但曲唯兄真想把天下放在我手中?」

  曲唯身上散發出張力。「那麼小凝忽然逃開我,又是為了什麼?」

  她本能想否認逃開,但那會是太明顯的謊言,只好小聲說:「我……我不習慣曲唯兄那樣,我只想當曲唯兄的好兄弟但你卻那樣待我……我,我不喜歡。」

  「小凝說謊。」他輕輕地說。

  「我才沒有,要是喜歡為什麼不要?」她卻揚起聲來,因為心中實在壓不住那份悸動。

  「因為某種原因,小凝在說謊,嘴可以說謊,連心都可以說謊,但只有一個東西沒辦法說謊。」

  「什,什麼。」她顫抖起來。

  「人的身子。」他濕濕的右手準確地貼上她的面頰,她幾乎站立不穩。

  「曲唯兄!」

  「我遮起雙眼不看小凝,是尊重你的傳統,但你說過,你們是穿著袍子有肌膚之親,而非不能有肌膚之親。」

  他的語氣忽然變了,是她從未聽過的……低沉如昔,卻熾熱非常!

  她再也無法靜立在那裡,一側身便欲從他身邊遁走;他比她更快,一臂收緊,就將她攬入懷中。她急了,手腕快翻,右手大力推向他左肩,是不偏不倚的一拳!

  此拳用上了九分內力,連在水中也未失力道,而她又一向力氣驚人,他若不鬆手,就只好承受重擊了。

  但他沒退,她一出手就後悔了,恨不得能為之化解。然而他雖未抽身,卻以內力將拳力劈開大半,往左側彈開,一時水花激濺,弄得兩人發間全濕。

  她未及睜眼,已感覺他貼上她;她的雙手被夾在兩人胸間,面頰則埋在他肩下,他將她壓在池壁上,與她毫無空隙。

  「別再出手了,我不會還手,如果內力化解不及受傷了,小凝會難過的,我不希望這樣。」他低啞地說。

  她發不出聲音,被他熱燙而密不透風的懷抱弄散了思緒。

  「小凝是如何回吻我的,我這兩天無時無刻都難以忘懷……」

  他耳語:「小凝的心跳得這麼快,我聽見了。」

  她無法開口,他又說:「但小凝逃開了,可知我是什麼感受?」

  她的心疼痛起來,敲擊得好重,好疼。

  「小凝不想稱王了,我居然會鬆一口氣,實在諷刺……」他瘖啞的聲音也是疼痛。「我以為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但是從上山以來,沒有一步是照著我的計劃定的……不,該說是我做得太成功了,把自己都輸給你了。」

  「曲唯兄……你在說什麼?」

  「我可以放棄整個推選,但我不能對時間的迫近視若無睹。對仇映宮的攻勢視若無睹,小凝說過。永遠不會原諒害人的人,那我告訴小凝一切真相之前,能抓住的我都要抓住……我要確定小凝是我的,什麼王道什麼國法,什麼秘密都奪不走。」

  他雙目雖被遮住,面容上的決心卻一清二楚。凝兒不記得他曾如此毫無掩飾地展現思緒……

  她是他的?

  什麼都奪不走?

  她應該要嚇壞了才是,或者氣憤填膺,大受侮辱,但……自己整顆心翻轉了過來,一種幾近狂喜的感覺席捲而來。

  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不安與戒懼--什麼真相?他會告訴她什麼?

  這更提醒了她自己的欺騙,讓她一想到就全身發冷的漫天大謊……

  「曲唯兄--」

  他沒有給她機會,他的臉壓了下來,埋入她發間,接著熱燙的舌尖就舔上了她的耳垂。

  「啊--」她驚叫,眼前如同炫了一道光,呼吸停滯。

  「小凝不要怕……」他的話語柔進她耳中:「我的身子,也不會說謊的,聽聽看。」

  下一瞬間,他的舌尖入了她的耳,她腦中轟然一聲,只能聽見他……

  若非是他緊緊壓著,她早已滑入池底。

  冰涼的​​池水似沸騰了起來,他的手抵在她臉側的池壁上,只有身軀從頭到腳緊貼著她,他什麼都沒做,只有他的舌……

  「小凝在顫抖……不要怕,我不會動手,不會碰你的衣衫,只要你說停,我一定停,我只是要確定……」不知是他的氣息熱,還是他的話語更熱,他的舌在她耳際徘徊,她的手指不自覺地陷入他的胸前,只因世界似乎在融化。

  「小凝學什麼都學得很好,只要是你熱切想學的東西。來。」

  他低下頭來,鼻尖摩挲著她,讓她屏息。「吻我。」

  凝兒彷彿被魔咒牽引著,她睜大的雙眼從那片黑帶下移到那形狀俊俏的雙唇,那份柔軟的濕熱感仍留在她耳際,上次銷魂的記憶又不請自回,她不自覺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

  彷彿能看見她,曲唯有力的喉結滾動。「來。」

  她不再猶豫,仰首貼上他那話聲方落微啟的雙唇,舌尖循著回憶探入他口中。

  他在她頭側的手握起拳,有力的身軀在顫慄。

  天!她無法思考!當她這樣碰觸他的時候,她心中什麼都沒有,只有他,與他給她的感覺……她想停,也不能停……

  不知何時,主控權又被他取走,彷彿他再也無法忍耐,他似乎比上回更加火熱,吻盡她每一寸甜蜜,她的身軀被熱熱麻麻的綿力輕撫,像是他的手在每一處撩撥,竟是他渾身上下無法克制而進發出來的內力。

  當她埋進他胸前不住喘息,才明顯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驚得差些蹦離他的身軀。

  他抬起頭來,身軀毫不放鬆地抵著她,那被遮住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黑布。「你……」

  她要掙出他的懷抱,他的雙手準確握住她的手腕,下身更加密實地貼緊,兩人身軀的截然不同,此時明明白白地對比出來。

  「你……」曲唯嘴角輕勾。「原來真是女兒身,我本來還不信……」

  凝兒被嚇醒了七,八分,但仍動彈不得,他深吸一口氣。「原來只要碰上小凝,我的理智就不管用了,竟連女兒身都無法辨出,我的花御之名真要掃地了。」

  「曲唯兄,我……」

  「小凝不用急,這不會改變什麼。」他終於收緊雙臂,將她結結實實地抱住。「不管小凝是什麼,對我都是一樣的。」

  凝兒極力平靜下來,更拾起快跑光的思緒。「放,放開我吧,曲唯兄。」

  「小凝明白我了嗎?」

  她的臉是一片的紅,只慶幸他看不見,「曲唯兄是要我的身子?」

  「練武之人,身子和心是分開的嗎?」他的冰冷氣息又飄來了。

  不知為何,這突然讓凝兒的心暖了暖。「曲唯兄最近的脾氣真不好。」

  他一詫,似乎沒有料到她有這樣的反應,半晌才柔聲說:「小凝在取笑我。」

  「曲唯兄,為何你不生氣?我……欺騙了所有人。」

  「如果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算欺騙,那我才是天下第一大騙子。」

  「但……」

  他的大拇指準確地輕按住她下唇,止住了她的話。「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要不要公開,是小凝的決定。」

  「我不--」

  她的話被廳外突然傳入的聲間截斷。「曲唯!你在裡面嗎?」

  仇映宮一向如黃鶯出谷的美聲是罕見的緊繃,接著又道:「閣下若不回答,就休怪仇某跟著硬闖!」

  凝兒僵住了,沒有料到仇映宮突如其來的介入,正要開口阻止,曲唯搖了搖頭,即縱身出池。

  「等我們走了再出來。」他大步離開。

  凝兒沒命地拭乾身子,換好衣物,但聽不清外頭的聲響,心急如焚,只恨手下的動作太慢。

  此時曲唯已踏出內廳,仇映宮緊握著白扇,掃了一眼曲唯渾身滴水的衣服和遮目的黑布,冷聲道:「這就是閣下的答案?」

  赫沙刑踏入前廳,立刻察覺到兩人不對勁,「兩位大俠--」

  仇映宮的嘴角僵硬。「這位大俠闖入那孩子的浴池,我想聽聽他的解釋。」

  赫沙刑在瞥見曲唯的濕衣時臉色就變了,此時更是怒氣難掩。「曲大俠?」

  曲唯扯下黑布,終於開口:「無關王道推選,這是我與他的私事。」他沉著地說。

  仇映宮踏前一步。「私事?火峰之頂,四人之決,容得下你的私事?笑話!閣下無心稱王?別告訴我你將他弄上山來,不是為了推他成王!」

  「的確,閣下沒有錯。」

  凝兒的腳步在廳外滯住了。曲唯的嘴角勾起毫無笑意的淡痕。「小凝,進來吧。」

  凝兒一進前廳,仇映宮就踏上前。「他可冒犯了少俠?」

  她的面容已不再泛紅,此刻顯得蒼白。「美公子,謝謝你的關懷,我沒事,我也想聽曲唯兄的解釋。」她終於轉向曲唯。

  「果真,什麼事都脫出了控制,本以為我還會有更多的時間……」

  「閣下無需打謎語!」仇映宮似乎已忍無可忍。

  「起初,我的確要推小凝成王。」曲唯對著小凝說。

  「因為閣下可操控他?」仇映宮語氣極度不善。

  「確是我的計劃。」曲唯仍密切注視著她,凝兒身子僵硬了。

  「因為閣下自知無人緣,又不屑交際,自己無法贏得推選,是吧?」

  「仇大俠一向敏銳。」

  「但現在閣下在做什麼?你眼見無法推玉少俠成王,於是就想毀了推選,乾脆獨佔他?」

  「仇大俠以為那是退而求其次?」曲唯的目光未曾自凝兒臉上離開。

  「仇某以為你全然不知道羞恥!」

  凝兒震動了,轉頭看向仇映宮,他義憤填膺的神色,是她未曾在他臉上見過的,她真切感受到了他對她的深摯關懷。

  「美公子……」她欲言又止。「曲唯兄說對了一件事,說到此處,的確只剩他和我的私事,我們必須私了,請美公子別再掛懷了吧。」

  「少俠應該已經明白他的居心!」

  「美公子,你信任我嗎?」

  仇映宮深深注視著他,低聲道:「我不信任的,是他。」

  「美公子的確信任我,那麼讓我自己來解決吧。但無論私事如何,已與推選無關,我也決定退出了。」

  「玉少俠!」赫沙刑也驚聲出口。

  「我退出另有原因,日後如果能夠,再向兩位說明謝罪,推選不必被破壞,兩位請一定要有人稱王,曲唯兄,我們走吧。」

  她頭也不回地朝自己寢室走去,仇映宮舉步想追,被赫沙刑阻住。

  等曲唯也隨後進入,凝兒輕輕關上門,才轉過頭瞪視著他。

  「曲唯兄是鐵了心,要將自己的稱王之路毀個徹底嗎?」她硬聲問道。「終於願意對他們開口,卻盡找最不中聽的話說?」

  曲唯眼中一片陰霾。「我做的事,就是如此的陰謀,何須粉飾?」

  凝兒深吸一口氣。「告訴我……曲唯兄放棄收將決,跑到天術去,就是為了……讓我也有機會上山?」

  「不錯。」他靜靜地回答。

  「如果我沒有贏收將決呢?」

  「那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他語氣淡然,含意卻是無比深重。

  「就因為……我是稱王的材料,是讓曲唯兄可以間接掌權的工具?」

  「我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他的語氣充滿自嘲。

  「什麼意思?」

  他俊逸的臉龐透出苦澀。「我一遇小凝,就知道你是我掌權最好的棋碼。人見人愛,易博信任,而小凝……竟也信任我。」

  「為什麼信任曲唯兄是很稀奇的事?」

  「不信人者,無人信人。這聽來也許簡單,但相處下來,終究是如此。我……從不信人。從小看盡了人間冷暖,而四周的人似乎能感受到我心中深深的憤懣與猜忌,人總怕我,躲我,或對我畢恭畢敬,卻敬而遠之。我所能做到最好的,也只是一種清高的氣質。但無論如何,不會有人接近我……」他頓了頓。「除了小凝之外。」

  「明明是曲唯兄接近我的。」她低聲道。

  「小凝以為只要我開口,就會有人真心回應了嗎?」他搖頭。「你毫無戒心,我原以為你對人一律如此,但你對人雖坦然,卻不會親密。只有……」他突然消聲。

  「只有對曲唯兄而已。」她澀澀地說。

  「小凝只記得我的名字,只願稱我兄台,只讓我碰觸到你。」他低沉地說:「這激起了我前所未有的佔有慾,更想要霸佔你所有的一切,連你口中難忘的每一個第一次的經驗與人,都能教我瘋狂地嫉妒。」

  「曲唯兄……」她啞然了。

  「是啊,瘋狂。」他低低耳語:「痛苦掙扎著長大,已不再對人起興趣的我,不再在乎任何東西的有無,為了王權可以不擇手段的我,為你瘋狂。」

  凝兒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但那卻又是他確確實實的話語。他不是在乎別人怎麼想的人,從不屑說假話,想說的話才說,他若說了,那就是真的……

  「仇映宮有點說對了,」曲唯粗嘎地說:「小凝無法掌握的,上山以後,原只是要當你全心信任的曲唯兄,讓你對我言聽計從,讓你稱王后隨我的意志治世。但我發現自己竟不願促你稱王,又無法對你保持兄長般的距離,每走一步就又陷了一分。在地底之時,我是多麼後悔讓你陷入險境……到了最後,你終於對王道起了熱忱,我卻害怕得失了控制。我知道酋王產生的那一刻之前,我必然得你坦白一切,否則將永遠失去你。我幾乎失去理智,身心都只能想著你要你而已。仇映宮以為闖入浴池是什麼大問題,殊不知我根本是為所欲為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小凝信任了我話,不知多久以前早已要了你!」

  凝兒說不出話來,被他激烈的表白造成震懾住了。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相識以來,她莫名地對他產生依賴,他自承認全是他處心積慮的刻意經營,但他處處護她助她,早已過了兄弟之情,稱王之計。她不識世事,憑的全是本能,她毫無緣由全心信任的那個他,會是滿心算計全無真心的男人嗎?

  不!如果有什麼她真能確定,那就是一顆真心可以感應到另一顆真心,不論他曾有過什麼樣的預謀,在兩人每一刻的相處中,只有真心才能水乳交融。

  他不為自己辯解,只是坦然以對,也許遲了,卻不容抹煞。「如果不是美公子相逼,曲唯兄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

  「到不得不說的最後一刻。」他簡單地說。「失去小凝眼中那純粹的信任,是我此生中最大痛苦……如果可能,我會等到最後一刻鐘。」

  此刻的他,已毫無掩飾,語氣中濃濃的痛苦,讓她整顆心糾結起來,

  她轉開眼,讓他看不見她眼中的情緒,自己的心翻騰著,究竟會變成什麼樣,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

  「如今曲唯兄已告訴我了,那推選又將如何?」

  他在桌前坐下,半晌才說:「如果我毀了推選,基於對那兩人的道義,小凝一定會更加責怪我,所以你們三人無論是誰稱王,我都會全力輔佐,絕無怨言。」

  「我們……三人?」凝兒愣住了?

  「我既然已經坦白一切,小凝將永遠不可能受我掌握,那就應該稱王。究竟為什麼要退卻?就因為小凝是女兒身?」曲唯毫不放鬆地問。

  「那就是御書的密令。我絕不能冒險為你們帶來殺身之禍。」

  「稱王無須動干戈,況且,小凝真以為你若不願意,那兩人會對你動手?」

  「我如果坦然相告,他們會接受女子稱王嗎?天下人都知道我一路打上山來,又怎麼能接受公然違背第一國法?」

  「這些是空言法紀,在我看來全然無關緊要。王道在於心,有心人才能得道。襄翼國法求平,何時規定女子不能稱王?小凝只需要問自己一個問題--你想要稱王嗎?」

  她想要嗎?心底有一個聲音,是她以前沒有如此清楚聽過的,把她震住了,她慢慢走到桌前坐下,一時無法開口。

  曲唯凝望著她。「不管小凝要不要我,會不會原諒我,我都已經有所覺悟,我不再想稱王,是因為自知不如小凝,而我無法真的利用小凝,是因為我做不出會傷害小凝的事,現在我能做的,只是讓小凝做你真正想做的事,你想稱王,我會以高臣之身,輔佐到你退位的那一天,無論你是否願意與我比翼雙飛。」

  「那是……曲唯兄真心想做事嗎?」

  「世間事原不入我眼。我真心想要的,只是小凝,如果小凝不要我,我也別無選擇。只能為你活著。」

  「曲唯兄!」那俊逸的唇微笑,此刻竟是無比溫柔。

  「我原不同於尋常人,我的出身歷練決定了我的心性,小凝不必覺得有所負擔。我……自從遇到小凝,雖然沒有一刻心中不在煎熬,卻也是從未有過的… …快樂。」

  她心中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從不談情的她,自小浸沐在兩老兩情想悅卻無視禮俗的氛圍中成長,魯婆婆對天下男人多有微訶,鄙夷男女之分,灌輸她女子也可以同樣無所不為的思想,甚而從未將她視為女子教養。

  她以前沒有想過情字,但懂得兩老之間的真心,從不懷疑玉爺可以為婆婆生,為婆婆死,那就是……曲唯對她的嗎?

  在接到御書之後,她被迫正視自己的感覺,只覺得那樣就是喜歡了,但比起他的深刻激烈,她是真懂了情嗎?

  「小凝也許仍不知情為何物,但若要說小凝討厭我,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我要肌膚之親是我自私,但我一點也不後悔。身心都在一起,那是給,不是取,在妓院長大的我,尋常歡樂我根本不屑一顧。我要是只是小凝而已。」他黑眸濃烈。「現在一切明說了,我只能等,等小凝的決定……或以後長大了些,能夠真正感受了,再給我一次機會。」

  「曲唯兄仍把我當作孩子?」她苦笑。

  「我這雙閱盡風霜的眼,恐怕永遠都會那樣疼惜地看你。」他伸出手,輕撫過她耳邊的髮鬢。

  她心突跳!「曲唯兄……觸摸起來總是很熱……」

  「那是情慾。」

  「什、什麼?」她結巴地問。

  「那是對你動情,只有對你這樣,對旁人可不會。」

  她覺得自己也變得熱燙起來,不只是耳鬢,似乎渾身上下都血液竄流。

  「曲唯兄……你現在是故意的嗎?」

  他手指一滯,慢慢收回。「這是我自找的……」他歎息,聲音中的落寞,她似乎曾在某個晚上聽過。「信任一旦失去。永遠不復當初。」他搖頭。「不,從很久以前,我就無法再對你用上任何心計。我對小凝,已經不能攻、不能守、不能掌握一絲一毫了,我連克制自己都不能……這就是我的報應吧。」

  他無聲地起身,走向門口,背影散發出無限的痛楚,她差一些就喚住了他。

  但心裡有什麼止住了她。她有一個重大的決定必須要下,她……也沒有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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