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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軒]犀利美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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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8 07:42:43 |倒序瀏覽
犀利美女 作者:喬軒

每個人都說她是天之驕女,再也沒人比她幸運,集美麗智慧於一身,
尤其她的最愛是那樣一個優秀的男人,羨煞全天下的女人,
她好珍惜、好愛他啊!
但這男人竟然以最不堪的方式,讓她發現了他的背叛!
頓時她的世界整個翻覆過來,不知道自己多年來的愛戀算什麼?
還有男人可以信嗎?!
而她在愛情上的失敗讓許多人在背後嘲笑她,等著看她笑話,
可她不是那麼脆弱的女人,絕不在人前流淚,寧可咬牙承受情殤,
唯有在他面前--這個始終默默關心她的男人面前,
她才得以全然宣洩自己的大悲大痛,
他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
陪著她、守著她,卻不曾要求她一絲一毫的回饋,
等她發現這個浪子般的男人早已對她動了真心,而她也不能沒有他時,
他已經離開,
她還來得及找回他嗎……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6-18 07:5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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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8 07:43:38
楔子

  「喂,你一個人坐在這裏幹嘛?」

  雷昀希聞聲回頭,逆光中,彷佛看見一個女孩正沖著他笑。

  他瞇起眼,試圖將那女孩看清。

  白襯衫,黑色五分吊帶褲,合身的褲腰展示出她纖細的身段,灰色及膝長襪,襪邊釘著一枚閃亮的金扣子,足蹬黑白雙色牛津鞋,她戴著一頂報童帽,所有的頭髮都被掠得乾乾淨淨,藏進了那頂帽中,露出一張白玉瓜子兒般的臉蛋,眸如點漆,唇邊一抹微笑嫣然,即使她打扮得像個小男孩,仍是美得不可方物。

  原來是貝君頤。

  雷昀希別開臉。

  「關你什麼事?」他信手撿起一根樹枝,往松樹根下挖洞。其實沒事做,只是裝忙碌。

  「晚宴要開始了,你不進屋去嗎?幹嘛一個人在這裏耍自閉?」

  「我喜歡待在這不行嗎?」

  貝君頤瞠眸,「今天是你哥生日,客人差不多都到齊了,你不進去怎麼可以?」

  雷昀希忽然丟開手上的樹枝,貝君頤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算了吧!我不去也沒人會發現的。」他說話的口氣,令人分辨不出究竟是在生氣,抑或是開玩笑。「倒是你,沒事幹嘛穿得像個男孩子?你不怕雷明彥看了不喜歡?」

  「不怕!」

  「真的不怕?」他笑看她充滿自信的眼神。

  「你哥不是那種膚淺的人。」她肯定地說。

  雷昀希唇邊的那弧笑意,忽然像斷了線的風箏般,墜落了。

  當然,雷明彥絕不是那種膚淺的人——他可是雷家的驕傲!從小品學兼優,祖父和雙親特意栽培他,將來可是要繼承祖志與父志接下雷氏集團,雷家上上下下都對雷明彥寄予厚望,格外看重他,就連貝君頤也是……

  原本,他就只是個不受歡迎的「外來者」。

  他和雷明彥不同的地方在於,雷明彥是「正統嫡出」,而他是父親春風一度的「副產品」。

  他是個私生子,這身分原本對他並沒造成什麼陰影,甚至覺得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也挺快樂的,後來母親過世,臨終前要他認祖歸宗,於是他就這麼進了雷家……總之是個很老套,千百年來卻反覆搬演不膩的故事。

  雷明彥是雷家的天之驕子,而他之於雷家,就像是被驕陽的光輝所掩蓋的一顆不起眼的星塵,他永遠不會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所有人都只看見雷明彥,沒想到連貝君頤也一樣。

  雷昀希忽然覺得這一切索然無味,他驀地起身。

  「我要走了。」

  「什麼?去哪裡?」

  雷昀希沒回答,甚至沒回頭,只隨便地揮個手。

  在貝君頤詫異的注視中,雷昀希孤狼般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蒼茫暮色中。

  天色暗了,雷家內內外外都亮起了燈。

  為了慶祝雷明彥二十歲生日,雷家特地安排了半正式的餐宴,請來外燴,安排了歐式自助餐,一方面讓年輕人們有個名目可聚聚,一方面雷振邦也特意為自己兒子引薦幾位頗具私交的政、商界人士,頗有將人脈傳給兒子的意味。

  雷明彥跟在父親雷振邦身邊,與父親介紹的長輩一一握手問安,然後安靜地陪在一旁,間或回答長輩的問話,直到雷振邦對他說:「你也去招呼你朋友吧!」雷明彥才有禮地告退。

  他知道,父親已開始為他的前程鋪路。

  他與其他人不一樣,當同學還在為了是否要轉系以免畢業後求職困難而煩惱時,他已經在起跑點上準備就緒。

  雷明彥的道路一直很清楚,在父、祖的協力調教下,從小他就以雷氏集團未來接班人的身分作為目標,二十歲的生日過後,意味著承擔更多的責任與期許,而他……早已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雷明彥一現身,就被馬術社副社長沈立凱拉過去,「明彥,你總算出來了,快來看大家幫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人來就好,還準備什麼禮物?」

  「那些官腔留著以後用,現在用還太早!」

  沈立凱的話,引來一陣附和的笑聲。

  「來,這是送你的,快打開來看看。」

  一群人圍過來,看著雷明彥打開禮物——是一條銀藍色的真絲領帶。

  其他人也紛紛送上精心準備的禮物,雷明彥每打開一樣,眾人就發出讚歎聲,分享雷明彥的喜悅。

  「明彥,我們還特意準備了件禮物,一件非常特別的禮物!」沈立凱說。

  「還有?」

  沈立凱對他擠了擠眼睛,下頷朝前一指。

  雷明彥回望過去,看見鋼琴前不知何時已端坐了一個女子,一陣琴音流洩,彈起「水邊的阿第麗娜」。

  是她?雷明彥不敢置信的望著那個著水藍色小禮服的倩影。

  「佩容今天一早剛下飛機,她是特地回來幫你慶生的。」沈立凱在他身邊壓低聲道。

  「怎麼不先告訴我?」

  「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看見雷明彥不以為然的目光後,沈立凱投降似的舉了舉雙手,「好好好,我說實話,其實我們誰也沒把握你想不想見她……」

  雷明彥沉默不語。

  一曲既罷,四周響起了掌聲,周佩容從鋼琴後站起,優雅地鞠了躬,然後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便留戀地望向雷明彥,彷佛漫著些許哀愁。

  雷明彥知道她在等他過去,于情於理他也應該過去,但……

  忽然,一抹黑白分明的身影像陣風似地闖到他面前。

  「雷大哥!」

  雷明彥一怔,抬起眼,對上一雙生動的靈眸。

  是貝君頤。

  貝家與雷家是世交,對於貝君頤,他自然是很熟悉的,幾乎可說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從一個小女孩漸漸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女孩……時間飛逝,她今年也有十九歲了吧?在他眼裏,她一直是跟在他身後的小妹妹。

  「我也有禮物要送你!」她像女童軍一樣地朗聲說道:「我準備了一段表演!」

  「什麼表演?」他微笑,「你也要彈鋼琴嗎?」

  「不,我的表演會讓你大吃一驚!」

  說完,她打開背包,眾目睽睽下取出一個……單輪車?!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這個勇敢且孤注一擲的少女跨上單輪車。

  「小心……」雷明彥很不放心。

  「沒事的!」

  貝君頤踩動踏板,雙臂保持平衡地左右平伸,帶著自信的笑容穩穩地騎上單輪車,在眾人面前繞了一圈又一圈,非常遊刃有餘的模樣。

  「真厲害!」在場的人都鼓掌起來,還有人朝她吹口哨。

  「這是餘興節目嗎?」有人問道。

  「聽說那是貝裏建設集團的大千金!」有人提供了解答。

  「真的假的?」

  訝異的竊竊私語如流水般擴散開來,所有人都用一種新奇與驚異的目光看著這行為出人意表的千金小姐。

  見貝君頤騎得穩,雷明彥這才放了心,微蹙的眉峰緩緩鬆開。

  「謝謝,謝謝!接下來我要拋接球!」

  貝君頤起先從口袋中取出兩顆球,一上一下地拋接起來,然後兩顆增為三顆、三顆增為四顆,到最後是同時拋五顆球,有如她手中展開的一道弧形虹彩。

  「好!」圍觀的人不吝於掌聲,為她叫好。

  屋內的貝德威聽見鼓噪聲,也來到屋外,原先他也和所有人一樣欣賞庭中的單輪車特技表演,但是當他發現那個表演者居然是自己的寶貝女兒時,驚駭得差點打翻手上的碟子。

  「君……君頤?!」她什麼時候學會這些?

  難怪這一陣子老看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起先他驚慌得以為是校園霸淩,問她她說不是,但再問下去就不肯說了,原來她竟是為了雷家的孩子偷偷學這些特技?

  五顆球又在貝君頤手上變幻各種花樣,一次也沒失手,博得滿堂彩。

  貝君頤感到非常得意,她悄眼望瞭望雷明彥,發現他正笑著看她表演,不由感到甜甜的,心中充滿了成就感。

  雷大哥正在看我呢!而且他在笑!這使貝君頤臉蛋紅了紅,決心拿出最好的表現,讓雷明彥明白她的心意。

  「大家看仔細啦!接下來是最困難的一招……」

  貝君頤將單輪車騎到桌邊,取來了一隻高腳杯,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注視下,準備將杯子頂在頭上。

  要是杯子沒頂穩,掉下來砸傷了怎麼辦?

  雷明彥微變了臉色,正想出聲制止,但貝君頤一雙明燦的大眼卻望住他,制止了他的行動:相信我!我可以!

  在眾目睽睽下,貝君頤在單輪車上頂起了高腳杯,並且繞場三圈,接受眾人的歡呼。

  「那是貝家的女孩吧?」

  忽聞一縷熟悉的聲音,雷明彥轉頭,看見自己的母親端著一杯香檳,不知何時立在他身邊欣賞貝君頤的表演。

  「嗯。」雷明彥漫應了聲。

  「挺有心的啊!」宋心怡掠了兒子一眼,紅唇似笑非笑,「看得出來她真心喜歡你。」

  「什麼意思?」

  「貝家的財力雄厚,與我們雷家也算是門當戶對,比起那位彈鋼琴的寒門碧玉合適多了。」

  「媽,你在說什麼?她不過是個小妹妹。」雷明彥不由一陣好笑。

  在雷明彥心底,貝君頤永遠就那麼點大,老是纏著他,要他陪她玩,對他來說,她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樣,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妹妹懷有遐想。

  「十九歲,也不算小了,你看看她——長得多好,完全承襲了她母親的五官,貝家三姊妹就屬她最美了。」

  「她是很美,但感情並不只是係諸於美貌,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以貌取人。」雷明彥坦然地說:「我不急著談感情,至少,在我事業有所成就之前,那不會是我想追求的重心。」

  宋心怡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

  「我們雷氏企業,賣的是化妝品,而化妝品又寄託著女人對於美貌與青春的全部想望……」宋心怡的目光放得長遠,意有所指地道:「明彥,長得美,家世相當,對你又一往情深的女孩可不多見,假以時日,她的美會成為一項利器,成為鎂光燈下的新寵兒。對你的事業會很有幫助的,你可不要輕易放過。」

  雷明彥望著不遠處的貝君頤,沉默無語。

  她拍了拍兒子的肩,「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並不是像烈火那樣的感情才稱作感情,細水長流不也是一種感情的姿態嗎?你好好想一想吧!」

  說完,她風姿綽約地進屋去了。

  母親的話言猶在耳,雷明彥出神地思索著……

  貝君頤很滿意自己的表演,不僅將練習成果完美展現,毫無失手,也成功地讓雷明彥笑了,不枉費她練了兩個月,還摔了那麼多次。

  貝君頤決定該是做ENDING的時候了,她笑著取下杯子,在眾人的驚呼中朝天高高一擲——

  忽然間,杯子拉長變成一朵長莖玫瑰花,花心裏藏著一顆金莎巧克力。

  騎在單輪車上的貝君頤穩穩接住,送到雷明彥面前。

  「雷大哥,生日快樂!」

  對著花,望著那明燦燦的雙瞳與紅撲撲的笑臉,以及她額頭上沁出的薄汗,雷明彥覺得很震撼——貝君頤確實給了他一份難忘的「生日禮物」!但她的勇氣才真正令他印象深刻!

  雷明彥伸手,卻不是去接那朵玫瑰,而是將她從單輪車上抱下來。

  貝君頤驚訝地手一鬆,玫瑰落了地,紅色的人造花瓣沾上些許灰塵。

  「雷大哥……」貝君頤漲紅了臉,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雷明彥的懷中,天啊,她不是在作夢吧?

  雷明彥捧起她的臉,摘去她的帽子,讓她的一頭長髮如烏瀑般流洩而下。

  「雷……雷大哥?」貝君頤有些結巴,她幻想過這一幕,在她隱秘的少女夢境裏夢過這一幕,但當這一幕成為真實,她卻完全不知所措。

  他用拇指托起她的小下巴,望了她許久,然後輕輕地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吻。

  「和我交往吧,君頤。」

  望著雷明彥溫柔的目光,貝君頤只覺得一切的努力都值得了,眼眸泛起盈盈水霧,她驀地投入雷明彥懷中,發出一聲滿足的輕歎。

  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著自己,這真是世上最美的奇蹟!

  在眾人樂觀其成的掌聲中,當貝君頤全心擁抱幸福的時刻,一抹水藍色的纖影,彷佛黯淡了般默默離去。

  而在遠處,一個孤絕的身影,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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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曉。

  太陽似還眷戀著雲堆,不肯露臉,曙色猶如圍裹在天際的一層輕紗。

  貝家的司機老陳,一早便擦亮了車,在七點五十五分時發動了引擎,候在大門前,像在等待什麼人。

  八點整。

  貝家大宅大門開啟,走出一位婀​​娜美人。

  她的容色照人,如旭日之初升,光臨大地,艷壓天下。

  平時上班總穿套裝的她,今日特別穿了一襲粉色雪紡洋裝,肩上隨意圍了件純白色真絲大披巾,襯得膚光如雪,披巾掩映著皓臂與纖腰,若隱若現,左手小指戴著一枚白鑽排戒,寶光閃爍。

  她是貝家的大千金,貝君頤。

  老陳立刻下車,繞到車子另一邊,帶著笑替佳人拉開車門。

  「早,大小姐!」

  「陳叔早安!」貝君頤笑著回應。

  「大小姐今天穿得好漂亮!」老陳讚美著。

  貝君頤一笑,如春風拂面。

  「今天是我生日,下班後要和明彥一起慶生!」她的神情中,有著掩不住的甜蜜與幸福。

  「喔,那真好!生日快樂!」陳叔也為她高興。

  「謝謝陳叔!」

  坐進舒適的後座裡,貝君頤將提包往身旁一放,問:「陳叔今天準備了什麼歌?」

  為貝家服務十幾年的老陳,最大的嗜好就是聽音樂,不管是送貝君頤上學或上班,老陳都會準備歌曲,有時是老歌、古典樂,有時是最前衛的流行樂。她還記得,去年他們一起迷上Lady Gaga,足足有一星期的上班途中,他們都在聽「撲克臉」、「羅曼死」與「愛情狗仔」。

  「既然今天大小姐要去約會,所以我決定選這首歌……」老陳興致勃勃地從ipod中找出歌曲,連接音響,節奏強烈的音樂便流洩而出──

  你想不想吻一吻,

  傾國傾城……

  呵~~貝君頤一聽,笑了。

  那是梅艷芳與張國榮合唱的粵語歌「芳華絕代」。

  唯獨是天姿國色,不可一世,

  天生我高貴艷麗到底,

  顛倒眾生,吹灰不費,

  得我艷與天齊……

  在梅艷芳與張國榮的歌聲中,貝君頤愉快的前往她的上班地點:貝里建設集團文化藝術基金會。

  貝里建設集團文化藝術基金會,是由貝里建設集團所捐助的慈善基金會,以推廣藝文活動為宗旨,主要參與藝文贊助、協助藝文團體合作展覽,並長期資助文化人與藝術家。

  成立文化藝術基金會是貝君頤的主意,當貝君頤向貝德威提出成立基金會的建議時,貝德威起先有些訝然,但是貝君頤對他分析了種種好處——成立基金會一方面可回饋社會,提攜並培育藝文人才,同時亦可節稅,更重要的是,它對貝里建設集團帶來極為正面的社會形象,後續利多不可數計——他聽完後,對自己的大女兒又是驚訝又是嘆服,她的要求,自然是准了。

  隨著貝君頤走進基金會,猶如一縷東風拂面,令滿室生春,又如菡萏搖風,水面凌波。

  「早安!」

  「早!」

  「執行長早!」

  貝君頤的步伐有種天生的雍容,即使與她共事這麼多年,所有的職員仍情不自禁地注目,在心底驚嘆著——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上帝造她時,怕是費盡了心神。

  貝君頤的腳步在秘書桌前停住,立姿優雅如牡丹。

  「Amy,昨天送來的那幾件申請案在哪裡?」她問起昨日未完的工作。

  貝君頤的秘書Amy立刻起身,吞吞吐吐地道:「貝小姐,有件事恐怕你必須先處理。」

  貝君頤詢問地揚起眉。

  Amy朝執行長室伸手一指。

  貝君頤一看——她的辦公室內,一片花海,連她的辦公桌都快被禮盒淹沒。

  「噢,別又來了!」

  她聽見身後響起一些笑聲,他們早就習慣他們的老闆擁有眾多追求者,這些追求者玩的花招,是他們工作之外的最佳娛樂。

  貝君頤走進辦公室,被濃烈的花香薰得頭痛。

  隨手翻起一束玫瑰上附的卡片,上面寫著──

  多少人愛戀你的神采,愛戀你的美貌,但芸芸眾生中,只有一個我,愛著你的靈魂,也愛著你的憂傷。祝你生日快樂!Jimmy

  嘖!她跟這個Jimmy只在上週的慈善餐會見過一次面,他又知道她的靈魂是什麼、憂傷是什麼?而且他是從哪裡得知她的生日的?

  她又翻起另一張──

  愛情那甜蜜的痛苦,與苦澀的歡喜,又在奇妙的折磨著我,鑽進我剛剛痊癒的心裡。親愛的君頤,請接受我的一片真情,若你不能愛我,我不知該如何活下去。Roger

  「『不知該如何活下去』?這是示愛還是威脅?」貝君頤簡直啼笑皆非。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難道不知道她已經有男友了嗎?

  「Amy,叫幾個人幫忙把花全都搬出去!還有你們!」她好笑的看著在一旁竊笑不已的部屬們,「現在是上班時間,快回工作崗位上,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是!」

  聚集的人群終於散去。

  Amy拿出最佳辦事效率,將執行長室的花全搬出,還她一片清淨地。

  啊!清爽多了!

  貝君頤取下披肩,順手打開電腦,翻了翻Amy送上來的申請案,又看了眼桌上的小鐘。

  為了今天晚上與雷明彥的約會,她要快速完成今天的工作,提早下班!

  貝君頤按下電話上的一鍵,道:「通知大家,十分鐘後準備開會!」
  
  ※ ※ ※

  「生日快樂,貝大美人!」

  才走出貝里建設大樓,一束粉色牡丹就出現在她面前。

  一整天被花朵包圍的貝君頤,起先有些微惱,當她拿開擋路的牡丹,不意竟看見雷昀希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慍惱全消失了。

  「雷昀希,是你?」

  乍見雷昀希,她好訝異。

  他是雷家的孤狼,總是獨自來去,在無人注意時消失,在人措手不及時出現,行蹤不定,與誰都不親,但不知為什麼,雷明彥卻很看重他——雖然雷昀希看似不怎麼領情。

  雖然雷昀希是雷明彥的異母弟弟,但貝君頤對他的了解卻非常有限,她曾聽聞他在美國唸書,忽爾又到義大利流浪,前一次收到他消息時是在德國,但下一次他又不知飛向何方。因此今日他會出現在她面前,才如此教人意外。

  「喂,幫個忙好不好?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你一定要連名帶姓的叫我嗎?」雷昀希皺眉抱怨地說:「而且你叫我的口氣,老是讓我想起小學時的風紀股長!」

  「你還沒忘記小學時代的風紀股長,可見你的名字一定一天到晚被提起。」她忍不住吐槽他。

  他戲劇性地一聳肩,「我也很無奈,但這是身為萬人迷無法逃避的宿命。」

  「還萬人迷勒!」貝君頤笑出來,簡直受不了他的自戀!

  不過,話說回來,他倒是很有本錢自戀。

  撇開他是雷家二公子的身分不談,他劍眉星目,臉上老掛著懶洋洋的笑,二妹怡文就曾形容他的笑「同時具備了男人的性感與男孩的頑皮,從八歲到八十歲的女性同胞都會被秒殺」。

  她的目光轉回那束幽香襲人的牡丹,今天收到太多花,但這一束倒是收得開心。

  牡丹?好別出心裁,她不由伸手撥了撥那艷​​麗又嬌嫩的花瓣。

  「你記得我生日?真難得!」

  「美女的生日,我向來過目不忘的。」

  「呵!」貝君頤明眸一轉,睨著他微笑,「我怎麼記得,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某人正在邁阿密South Beach的白色沙灘上悠閒地做日光浴;前年我的生日,你在日本的箱根泡溫泉;大前年嘛,你人好像在法國;再大前年嘛……」

  「嘖,吹破牛皮了!」雷昀希聽了非但不惱,反而很樂——沒想到貝君頤竟會注意他的行蹤。「連我自己都不記得的事,你記得倒清楚!」

  「你把照片大剌剌的PO在臉書相簿上,還標註了日期,誰沒看見?」

  「真可怕,我不知道原來女生這麼會記仇!」雷昀希故作害怕狀。

  「本小姐記性好。」貝君頤毫不謙虛的說。

  其實,雷昀希不是忘了她的生日,而是故意滯留不歸。

  因為他別無選擇。

  每年貝君頤的生日都與雷明彥一起慶祝,兩人世界根本不會有他介入的餘地。

  雷昀希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行,你贏了!我請你吃晚餐,當作賠罪!」

  貝君頤給了他一記歉然的笑,「謝謝,可是我已經和你哥約好了……」

  雷昀希的心微微一沉。

  說得也是,今天是什麼日子,她怎麼可能會和他一起度過?他自嘲地想著。

  「不過晚餐是訂在七點半,現在還有一點時間,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吧!」

  雷昀希的眼眸再度有了笑意。

  「好啊!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貝君頤坐上雷昀希的休旅車,雷昀希掉轉車頭,往北投的方向駛去。

  ※ ※ ※
  
  車子駛入三二行館。

  三二行館隱身於北投山間,坐擁泉瀑鳥鳴、漫天綠意的天然美景,後倚地熱谷,白色氤氳繚繞,美景渾然天成,宛如失落的仙境。

  貝君頤下車後,見眼前古木參天,泉飛鳥鳴,山間瀰漫著裊裊煙霧,不由讚歎。

  「真美!」

  「很美吧?很早之前,我就想找機會帶你來了。」隨後下車的雷昀希笑道。

  此時,一名侍者已帶著笑意迎上前來。

  「雷先生,您的包廂已經安排好了,請隨我來。」

  兩人循著小棧道步入三二行館,在可容納七人的包廂內落坐,侍者很快地送上礦泉水與香檳。

  雷昀希朝侍者點個頭,示意他們上菜。

  「看樣子,你都事先安排好了?」貝君頤笑望著他,「你怎麼會知道這裡?你常來?」

  「算常來。有時想安靜一下時,我就會過來。這裡不像一般飯店,客房一共只有五間,很安靜,很適合度週末。冬天來泡溫泉,夏天就坐在樹屋上,目送夕陽下山,群星亮起,端杯冷飲聽松濤。」

  貝君頤有些訝異,她一直以為雷昀希喜歡去夜店,但無意中,她卻看見了他的另一面。

  不多時,侍者前來上菜,是乾貝沙拉與松露球冷盤,佐以綠捲心菜。

  「你叫了餐嗎?但我待會兒還要和……」

  「今天的菜單很特別,吃吃看喜不喜歡。」

  「雷昀希……」

  「今天你是壽星,你最大,就算你吃兩頓晚餐也沒有人敢反對。」

  貝君頤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雷昀希終於收起笑意。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我只想和你好好吃頓飯,幫你慶生。」

  兩人之間,忽然變得沉默。

  這時,貝君頤才忽然意識到,兩人認識這麼久,這倒是他第一次為她慶生,而她竟一心掛念著和雷明彥七點半的約,不由​​對雷昀希感到有些抱歉。

  「前菜看起來很棒。」貝君頤輕聲道。

  她的一句話,使笑意又重回雷昀希臉上。

  「吃起來更棒。」他說。

  貝君頤笑了,拿起叉子,開始用餐。

  餐點非常美味,擺盤也很精緻,貝君頤啜了一口香檳,望著暮色蒼茫的庭園。

  此時夕陽早已落下,只有遠方天空仍留有紫橙色殘霞,庭園中點起了燈,昏黃的燈光使園子呈現出另一種迷人的風情,聽著潺潺泉水聲,以及風拂過林間的聲響,貝君頤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在南洋的某個小島上,不覺全身都放鬆了。

  這時,雷昀希放在桌上的手機振動了下,他拿起,點開了簡訊,臉色微變,那是雷明彥傳來的——

  回程我改了班機,有事去香港。

  他迅速回了封簡訊:見鬼!你忘了今天是君頤生日?你跟她有約!

  不一會兒對方又傳簡訊來:是今天?我忘了。幫我買個禮物給她,就說我送的。先謝了。

  可惡!他氣到傳了個「><凸」的表情符號過去。

  「怎麼了?你有急事嗎?」君頤注意到他的表情隱約有絲不悅。

  「沒什麼,Call我去夜店湊人數的,不理它。」他老大不爽的把雷明彥的簡訊全刪了,然後將手機收起。

  廚房配合雷昀希的要求,將時間妥善運用,在七點前出餐完畢。

  貝君頤吃完最後一道甜點,看了下手機,知道時間已差不多了,便起身。

  「謝謝你請我吃飯,我該走了……」

  雷昀希忽然拉住她的手。

  貝君頤詫異的回頭。

  雷昀希望住她,似乎有難言之隱。

  「怎麼了?」

  「其實……雷明彥臨時有事,取消了班機,今晚他沒辦法趕回台灣了。」

  貝君頤怔住,一時間還不能接受這個消息。

  「你說什麼?」

  「雷明彥趕不回來,沒辦法陪你一起過生日了。」

  「你在開玩笑嗎?」

  雷昀希別開臉。其實,看她這樣失望,他也希望這是玩笑……

  忽然間,一種期待落空的感覺,使她眼神空茫。

  「是嗎?他又趕不回來了……」

  他常取消與她的約會,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若是平時也就罷了,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她幾乎衝動的想要打電話給雷明彥,問清楚究竟是什麼事耽擱了他,但最終仍是忍住。

  貝君頤沉默好久不發一語。

  雷昀希望著她,有些心疼,很想抱住她,給她一點安慰。

  這時,她忽然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望住他。

  「剛剛那通簡訊是他傳的嗎?」

  雷昀希冷靜地回望著她,他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傻等了那麼久,卻被一通簡訊隨便地打發掉。

  「當然不是,我剛不是說了,那是我朋友找我去夜店湊咖,你要看簡訊內容嗎?」

  「不用了……」貝君頤將頭轉開,她相信他,因為她不認為雷昀希有必要說謊。「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他不回來也不打通電話跟我說?難道他忘了今天是我生日?」

  難道他不知道,她是那麼期待著今天的到來?但她等來的卻是一場空。

  雷昀希見她那麼難過,忽然有些痛恨起雷明彥。

  為什麼他不自己對她說?為什麼要由他來轉告這消息?該死的雷明彥,甚至連今天是君頤的生日都忘了!但他怎麼忍心再讓君頤難過?

  「他怎麼會忘?」雷昀希面不改色的扯謊:「就是因為他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偏偏又趕不回來,所以……他特別交代我要好好幫你慶生,一定要讓你開心!」

  「是嗎?這一切是他安排的?」

  「真的,我騙你幹嘛?」他冷靜以對。

  所有的陰霾,頓時煙消雲散了。

  貝君頤總算笑逐顏開。

  「原來如此!原本我還納悶,你怎麼會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原來是明彥特別交代過啊!這裡也是他特意找的嗎?」

  雷昀希感到胸口一痛,心底苦澀,但仍是強迫自己裝出嬉笑的模樣。

  「雷明彥很重視你的,這下開心了吧?」

  貝君頤噙著笑點點頭。

  是她太武斷,誤會了雷明彥,原來他沒有忘記她的生日,他仍是惦記著她的……

  「你開心最重要。既然不趕著走,我們再叫一瓶酒吧!反正是雷明彥買單,就選一瓶最貴的……」

  說著,雷昀希展開酒單,將臉藏在酒單後。

  他知道,他只能趁這短暫的片刻,放任自己痛楚的情緒蔓延。

  他無能為力,只能忍了又忍。

  因為他知道,當他一放下酒單,他又得戴回那個嬉皮笑臉、凡事不在乎的假面具,在貝君頤面前扮演好「雷明彥的弟弟」這個令他萬分痛惡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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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8 07:44:16
第二章

  餐後,他們開了一瓶2004年的laffie。

  不多時,酒送了上來。

  因為不急著離開,貝君頤問起了雷昀希的近況。

  「你最近在忙什麼?」

  「最近和朋友去了趟歐洲。他們是去批貨,我無事一身輕,就當自助旅行。」

  「自助旅行好玩嗎?自己安排路線、訂飯店不是很麻煩嗎?」

  在貝君頤的想法中,旅行就是要一切有人打點妥貼,還要有人導覽,才能舒心的享受旅程。

  雷昀希聽了大搖其頭。

  「讓旅行社安排行程,去一些擠滿觀光客的地方多無聊!自助旅行才有趣好不好?這次我們有一站是要從英國到法國玩。你知道,英國和法國祇隔著一道英吉利海峽,當時我們在南安普敦,為了節省時間與機票錢,決定不回倫敦,直接由多佛坐船去。」

  「哦?那是怎樣的船?遊輪嗎?」貝君頤好奇地問。

  「是遊輪,只是沒那麼高級,但上面應有盡有,有賭場、精品店、遊樂場、餐廳、郵局和銀行,船上各色人種齊備,我們還認識一票西班牙人。西班牙人真的很好玩,天性熱情不說,很快就和你稱兄道弟起來。他們不像冰得要死的英國佬,就算在公共場合也笑得很大聲,老實說我挺喜歡的。」

  「真有趣!」貝君頤瞠眸,眼中充滿興味。

  「我們預計在巴黎停留五天,然後回倫敦混三天再飛蘇格蘭,誰知道回英國​​的那一天,法國下起暴雨,英吉利海峽上風雲變色。」 雷昀希啜了口酒,繼續說道:「船班delay了,聽說還有一艘船在英吉利海峽上翻覆,幸虧無人傷亡,又聽說我們的船也許要避避風頭,下​​一班什麼時候來也無法確定。我記得那天是周日,候船室擠滿了一群度完週末要趕回工作崗位的英國佬,他們的臉色都很臭。」

  「可以想像!」貝君頤不由失笑。

  「誰知道,這時忽然有人向我們笑嘻嘻地招手--我仔細一看,喝!不就是五天前在船上認識的那群西班牙朋友嗎?他們做手勢叫我們過去,我們覺得好奇,就擠出人群,跟他們到外頭。」

  說到這裡,雷昀希賣了個關子。

  「結果呢?他們找你們做什麼?」

  因為太想知道結果,貝君頤不知不覺向前傾身,非常靠近雷昀希。

  雷昀希咧嘴一笑。

  「他們劈頭就問一句:『要不要喝酒?法國的紅酒比英國便宜又好喝多了!來,大家一起喝!』我和朋友對看幾秒鐘,然後很乾脆的接過紙杯,說:『好,來喝酒!』反正誰也不知道船什麼時候才來,裡頭又亂哄哄,小孩子哭叫聲也吵得要命,還不如喝酒。幾杯下肚,話匣子一開,中、英、西語齊飛,你教我西班牙文,我教你說中文,你教我唱西班牙情歌,我教你台灣數字拳。大家嘻嘻哈哈,把什麼煩惱都忘了。」

  「哈哈!你們好瘋狂!不過……那一定很好玩!」

  貝君頤聽得直拍手,她想像雷昀希他們的笑容,與那些愁雲慘霧的英國佬對比,不由笑出聲來。

  「後來船班來了,不過,那票西班牙朋友沒有上船。」雷昀希說。

  「這是為什麼?」

  「因為他們喝太醉,海關不肯放行!」雷昀希忍笑道:「船開後,我們還站在甲板跟那些連站都站不穩的傢伙揮手道別。」

  「噗……哈哈哈哈~~」貝君頤聽完,笑到沒形象,眼角還笑出眼淚。「妙!太妙了!我都不知道自助旅行原來這樣精彩,雷昀希,我總算明白為什麼你說跟團很無聊,你碰上的事讓我覺得我過去的旅行都很乏味,你們下次什麼時候還要出國?我也想一起去……」

  話一出口,兩人都怔住了。

  貝君頤彷彿酒醒,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避開眼,覺得耳根好熱……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道歉聽在雷昀希耳裡,像一把刀,將​​一晚的美好都被破壞殆盡。

  他很想裝作不在乎,或者,更高段一點,繼續跟她嘻鬧跟她耍嘴皮。

  但他此刻無法偽裝。

  他已精疲力竭。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說完,他率先起身。

  回到家,還不到十點鐘。

  在家門外下車,涼風襲來,吹散酒後的微熱,很舒服。

  「謝謝你送我回來。」貝君頤對車內的雷昀希說。

  「不客氣,生日快樂。」雷昀希揚了下唇。

  原本貝君頤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再見。」

  「再見。」

  兩人默契地避開了多餘的言語,也沒有再約,連客套的「再聯絡」都省去,彷彿兩人緣盡於此。

  雷昀希升上車窗,將貝君頤的身影隔絕,踩下油門,轉眼間便化成了一顆流星,消失在夜色裡。

  目送雷昀希離去後,貝君頤取出鑰匙打開門。

  雖然今年的生日對貝君頤來說,有那麼一點缺憾,但雷昀希是個很好的陪客,她意外的發現,和他在一起時,竟一點也不無聊。

  以往雷明彥幫她慶生,總是訂了餐廳,送她一束花,再送上小禮物,吃過晚餐後便送她回家,然後在家門口給她一個吻,一切發乎情止乎禮,無比紳士,但雷昀希卻會讓她大笑,而且笑得那麼開心……

  她試著回想,她和雷明彥在一起時,竟不曾這樣放肆地笑過。

  想起雷昀希竟無視大風大浪,無視不知何時才會來的船班,與那些西班牙人在法國海港邊用紙杯喝紅酒,那種瘋狂、那種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坦然,是她從未經歷過的……貝君頤微笑了起來,她多希望當時自己也在場。

  走進客廳時,二妹貝怡文正一面吃洋芋片一面看HBO。

  「姐,你回來啦?」

  「嗯。」

  這時,貝怡文忽然放下洋芋片,特意走過來打量著她。

  「怎麼了?」貝君頤揚起眉回視妹妹。

  她露出一抹莫測高深的笑,「呵,沒什麼!」

  「快說!」貝君頤作勢掐她的脖子,貝怡文格格笑地閃避。

  「好啦~~我說我說!」貝怡文笑完才道:「我是想,雷大哥開竅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

  「我想雷大哥終於懂得怎麼逗你笑了,你今天看起來特別開心啊!你好久不曾這樣了,連進門都眉開眼笑的!」

  聞言,貝君頤不由愣住。

  她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感覺到臉上未褪的笑意。

  她--看起來這麼開心嗎?

  ※ ※ ※

  雷昀希送貝君頤回家後,開著車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繞。

  貝君頤的香味仍擾亂著他。

  她下了車,但車上還有她遺留的香。

  她的香,一種如夢如幻,若即若離的幽香,令他魂縈繞的香……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古老句子:「可惜馨香手中故」--不管他有多麼珍惜她的香味,這一切都將在他的掌中散去,最終什麼也留不住。

  這種無可挽回的淡去,或許就是他們之間最真實的關係。

  她是雷明彥的,而他永遠也沒機會。

  車內靜得令人窒息,雷昀希打開音響,電台正在播放Barbra Streisand的「往日情愛」,那優美而感傷的歌聲,召喚著雷昀希的回憶。

  他開始回想,是從什麼時候起,發現自己愛上貝君頤的?

  那天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沒有開燈,拉起黑色的連帽T恤,像只孤獨的鷹坐在窗台上,透過窗戶看著滿屋穿梭的人,他們都是為了雷明彥而來。

  連貝君頤也不例外。

  她為了雷明彥的生日,不知秘密苦練了多久的特技,然後在他生日那一天完美呈現給他,就如同一個最虔誠的教徒,將最高的技藝獻給最崇拜的神祗。

  他永遠記得她的勇敢,她一雙閃耀著光芒的眼睛,充滿了對雷明彥的愛意,她對所有人的歡呼與鼓掌全沒放在眼裡,只望著雷明彥一個人,她的眼睛就更亮,笑容也就更燦爛。

  她成功地打動了雷明彥,但她不知道,那時她也打動了他!

  她永遠不會知道,在那時那刻,他的內心多麼震撼!一個十九歲的女孩,一個自小被父母捧在掌心中視若珍寶的女兒,為了取悅所愛之人,不知道花費多少時間、忍受多少次的失敗與痛楚,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能在心上人面前展現她對他的愛!

  直至今日,往事仍歷歷在目。

  天知道他是多麼嫉妒雷明彥,給了他完美的一切後,又給了他一分完美的愛情。

  Barbra Streisand仍在唱著,帶著某種忍抑的痛楚與醒悟--

  Memories(回憶,)

  May be beautiful and yet(或許並不全是美的,)

  What's too painful remember(因為記著太痛了,)

  We simply choose to forget……(於是我們輕易選擇了遺忘……)

  因為回憶太痛了,不如遺忘,他到底還在堅持什麼?

  直至今日,也不會發現除了雷明彥以外,還有一個人在絕望的深淵裡默默愛著她……

  忽然,手機的旋律刺耳的響起。

  雷昀希關掉音響,戴上免持聽筒。

  「喂?」

  「雷,我是山崎達郎啦,上次的提議你考慮得怎樣?」

  「什麼提議?」他聽若罔聞。

  話筒彼端先是傳來一聲不雅的低咒,然後才吼道:「就是問你要不要加入法拉利車隊的事!距離發表新版賽車已經進入到數計時階段,冬季測試也迫在眉睫,Davide Terletti跟Luca di Momtezemolo說,他喜歡跟你合作,堅持只有你才能與他一起負責新車款的所有撞擊測試……」

  「再讓我考慮一陣子,我再回電你。」

  「喂~~」察覺雷昀希就要收線,山崎忙大叫:「時間很緊迫,Luca很急,你不來接這工作,Davide Terletti分身乏術--」

  「叫Luca先找別人代。」雷昀希煩躁地說。

  山崎一聽,臉都綠了。

  「你以為我們沒提過?認識Luca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知道他有多固執……」

  「達郎,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雷昀希,你說哪裡有毛病?你之前不是說這份工作很有挑戰性?而且工作團隊跟你很有默契,Luca又肯給高薪,你還需要考慮什麼?」

  雷昀希沒說話。

  山崎嘆氣,認識雷昀希那麼多年,知道他什麼都可以一笑了之,就只有一件事放不下。

  「這麼多年了,你還沒對她死心?你留在台灣可以改變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歡的是你哥!」

  真是難以置信,誰能料到外表看似玩世不恭的雷昀希,骨子裡卻是如此專情?若非有一回雷昀希與他在銀座的居酒屋喝到爛醉,酒後吐真言,他也不會知道雷昀希心裡藏著這樣一段痛苦的暗戀。

  雷昀希聽著山崎說話,他身上還帶著酒後的暖意,但血液卻是凝結成冰。

  他知道他不會有機會,也很想乾脆的放棄,但他若離開台灣,就等於是切斷了與她的所有聯繫,只是……這樣放掉之後,他的生命究竟還剩下什麼?

  「離開台灣,時間一久,你就會忘了她的。」山崎苦口婆心的勸說。

  「你以為我沒試過?」

  大學畢業後,他先到美國念EMBA,半年後休學,跑到巴黎、意大利過了幾個月自我放逐的日子,然後又跑到德國念電子工程,他輾轉奔波,像是深怕被什麼給追趕上,又像是想要把什麼遠遠的拋掉。

  他不是沒有放縱過,不是不曾試圖在別的女人身上尋找寄託,可是這一切,都無法是他從對貝君頤的思念中解脫。

  「今天我和她一起吃飯,幫她慶生。」

  「是喔?然後呢?」

  「這是我最快樂的一天,雖然我對她來說只是個代替品。」

  「當個代替品你也高興?老天,你真的沒救了!」山崎忍不住大聲嘆氣。

  實在教人聽不下去!他不懂雷昀希幹嘛這麼委屈自己?就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值得嗎?

  「世界上的女人又不是只她一個,你幹嘛只認定她?總有一天她會嫁入你家,成為你的嫂子,當那一天來臨時你要怎麼自處?你有辦法天天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成天和自己的大哥出雙入對、卿卿我我?」

  山崎光想就覺得恐怖,老天,這實在太自虐了!他一定要救雷昀希!

  「不行!我不能看你這樣下去,再不離開台灣,你遲早被那個女人害死!Luca那邊我先替你答應下來,機票我再快遞給你--」

  「我不會去的!」

  「試試看啊!你敢不來以後就別當我是兄弟!」

  放完狠話,山崎決絕的掛掉電話。

  透過擋風玻璃望著外面的天空,星月無光--正如同他的感情,他的苦戀看不見任何希望。

  如果貝君頤的心中有他,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就算要與整個雷家為敵,他也會努力爭取她!但她的眼眸,一直以來,就只望著雷明彥……

  「總有一天她會嫁入你家,成為你的嫂子,當那一天來臨時你要怎麼自處?」山崎的話迴盪在他耳邊,他覺得自己像跌入萬丈深淵。

  他有辦法看著雷明彥抱她、吻她嗎?雷昀希問自己。

  他沒辦法!

  殺了他也不可能!

  他被自己的答案駭住,忽然啞聲笑了。笑聲在只有他一個人的車內迴盪著,竟是空洞得讓他鼻酸……

  雷昀希的額頭抵住方向盤,痛苦的意識到這已是他的極限,對於貝君頤,他已經不能不放手。

  山崎的話是對的,也許,離開她,才是最好的決定。

  ※ ※ ※

  再見到雷明彥,已是貝君頤生日後一星​​期,雷氏企業請員工喝春酒。

  雷氏企業初以販售沐浴品起家,至雷明彥父親時,又引進法國高檔保養品「香媞」,以一款內含鑽石粉末的面膜與白松露化妝水引起話題,順利打響名號。

  成功進駐台灣,「香媞」的高價位與高品質金字塔頂端的消費族群,奠定其「保養品中的精品」之位。

  而雷明彥接下總經理一職後,再下一城。

  他主張結合醫學美容與最新生化科技,標榜「用擦的美容手術」,使保養品一舉邁向新紀元。

  不僅如此,他同時情商貝君頤拍攝平面廣告。

  再沒人比雷明彥更了解貝君頤的影響力,她是名媛,亦是美人,男人們幻想擁有她,女人們夢想成為她--要找代言人,沒人比她說服力更強。

  僅憑一張貝君頤特寫照,膚質是羊脂白玉般的晶瑩透亮,不令脂粉與顏色,旁邊精簡地打上一句:「我只用香媞。」使香媞當年度業績傲視群芳,而貝君頤的廣告價碼更是一度超越台灣第一名模,但她從來不應允--她不缺錢,她答應分文不取為香媞拍攝平面廣告,只因為愛情。

  今年春酒,雷氏包下飯店最大的宴會廳,席開百桌,宴請員工千人,以及知名藝人、歌手,貝君頤一如往年陪同雷明彥出席。

  雷明彥下了班後,親自前往貝里建設集團接貝君頤。

  一星期未見到雷明彥,貝君頤眼底全是相思。

  進了後座後,兩人相擁了一會兒。

  「這次出差怎麼去了那麼久?」她倚在他懷中嬌嗔道。

  「廠商難纏。」雷明彥簡單一句,貝君頤已能意會。「抱歉,你生日當天,我卻趕不回來。」

  她很失望,但當她知道也是為了公事,也就不說什麼--她知道雷明彥一向是以公事為重的。

  「你雖不在,但你都安排好了一切,我喜歡你送的禮物。」她抬頭朝他一笑。

  雷明彥發現,他竟大意的忘了詢問昀希當天的細節,他甚​​至不知道昀希代他送了什麼禮物,只好沉默不語。

  「你選的那個餐廳,我很喜歡,下次我們再一起去好嗎?」

  原來,昀希代他請了她吃飯。

  「當然好。」雷明彥摟著她,內心五味雜陳。

  車子平穩地在五星級飯店前停下,貝君頤一身Blumarine淡紫長禮服,挽著西裝筆挺的雷明彥款款步往宴會廳。

  此時,多名記者早已在宴會廳前守株待兔,只等二人一到,鎂光燈齊閃。

  她的一舉一動有著驚人的影響力,話題性十足。

  一如宋心怡數年前所預料,貝君頤的美,經媒體曝光後,使她儼然成為最受媒體青睞的名媛千金,所到之處必引來注目,也同時為貝氏與雷氏爭取不少新聞版面。

  她的美,吸引著眾人的目光,女人們渴望擁有她的美貌,羨慕她擁有英俊富有的男友,便爭相仿效她的穿著打扮,彷彿只要這麼做,就可以和她一樣得到幸福。

  「兩位請看這邊!」

  看完這邊看那邊,貝君頤始終挽著雷明彥,依偎在他身邊,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兩人尾指上一式同款的排鑽對戒閃亮著,宣告兩人的關係。

  這時一名女記者忽然湊上麥克風,問:「去年雷氏業績長紅,員工分紅優渥,還榮登網路票選前十大職場新鮮人理想企業,雷總感覺如何?」

  「謝謝。」

  「我們都知道貝小姐與您交往多年,感情穩定,不知道兩位什麼時候會有好消息?」

  貝君頤望向雷明彥,眼中笑意盈盈,她也想知道,他會怎麼回答。

  但雷明彥只是淡然一笑,「謝謝各位的關心。」

  他望了保全一眼,立即有人上前擋駕,幸而名歌手此時抵達會場,記者又轉移了目標,一窩蜂地擁上去。

  貝君頤起先覺得有些失望,但她素知雷明彥不喜歡在媒體前談論私事,也就不放在心上。

  兩人在服務人員引導下,先至休息室稍事休息。

  雷明彥察覺領帶似乎有些歪了,完美主義的他便解下領帶,對著鏡子重打一次。

  「明彥,剛剛那個記者問的問題……你怎麼不回答?」

  「你知道我不回答媒體感情問題的。」

  「如果是我問呢?」

  正在重打領結的雷明彥忽然停住動作。

  貝君頤從鏡中對上他的注視,臉蛋微微一紅。

  「君頤,我接下總經理的位置才兩年,實在是沒有餘裕去想那些。」

  「或者,我們可以先訂婚……」她聲明:「我不要隆重的排場,只要找一天,在雙方家長見證下,辦一個低調簡單、小巧溫馨的定婚宴……」

  「你該知道,我們倆的婚事是不可能低調​​的。」兩大企業的聯姻,不管是多保密,也會是媒體炒作的話題。

  「但是……」

  「君頤,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談好嗎?」他的語氣中,有著淡淡的不耐。

  他輕易的將問題擱下,那麼無關緊要,竟是讓她有些刺心。

  她默默細數,自十九歲與他交往,也已整整十年了!她不曾有過別的男友,他是她的最初與唯一,儘管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但她見過弟弟一葦對樂睇的無微不至、怡文與元朗的相知默契,以及露琪與韓兆堂的如漆似膠……而她呢?

  「我明白,你總是以工作為重的。」

  「只有這陣子比較忙。」

  「忙到出差一星期,連通電話也不打嗎?」她一直不想說,但她終於還是說出口。

  他伸手拉過她,但她忽然抗拒起來。

  「不要!」

  「君頤!」

  他將她緊緊圈住,不顧她的掙扎。

  她伏在他懷裡,眼眶紅了。

  她受傷了,她不是沒有脾氣的!打從十九歲那年,她將自己一腔感情全託付予他,她就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地愛戀著他,眼中只看得見他的存在。

  她是很任性的,一直是很任性的,她想要他陪,想要有更多時間的相處,想要佔據他的思緒……她是非常任性的,可是,她知道他喜歡柔順的女子,便極力壓抑自己的任性,他說東,她絕不往西;她知道他永遠是工作優先,所以從不敢耽誤他的工作……可是,為什麼她都這麼努力了,卻抓不住他的心?

  她始終覺得,他待他怎麼像是隔著一道牆?

  「抱歉,這一星期冷落了你,這種事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雷明彥貼在她耳際低語。

  貝君頤向來不肯示弱的,這一刻卻是淚光盈然。

  「你愛我嗎,明彥?這幾年你不再說你愛我了,你變心了嗎?」

  「不是的,君頤……」他輕輕撫著她絲般的烏髮,澀然低語:「因為我明白愛情裡有更大的責任,所以我無法再像從前那樣輕易的說出口。」

  「我不要聽這些,我只想聽你說。」她的聲音裡,有幾許酸楚。

  雷明彥嘆了口氣。

  「我愛你。」

  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卻讓貝君頤心多暖了。

  其實,她要的只有這麼多。

  不要玫瑰不要華服,只要他親口說愛,她就甘心臣服。

  她滿足地擁緊了雷明彥,只憑這一句話,她可以忘掉過去一星期以來的委屈。

  但雷明彥的目光,卻別向他處,在無人看見時變得幽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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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8 07:52:27
第三章

  「……對,我願意接下這份工作,」雷昀希坐在窗台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夾著煙,目光迷離,「好,知道了,一周後,我會到日本與你們會合。」

  掛了電話,他猛吸了一口煙。

  窗外,月華如練。

  終於,他要離開這裡了。

  對他而言,這裡從來就不是他的家。

  在這個家中沒有人待他不好,即使在他小時候宋心怡也不曾虐待他,她對他只是冷淡,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個「外來者」,從未被真心接納。

  他的存在像是要提醒家裡的每一個人,他父親年輕時的荒唐與錯誤,一個不名譽的舊傷口。

  嚴格說來,雷明彥或許是家中唯一對他有些溫情的人,反倒是他執意與他生分。

  有時他倒寧願雷明彥對他冷漠些,這樣他就可以無所顧忌,至少……對於貝君頤,他就可以不要退讓。

  貝君頤,這個名字,再度扯動了他。

  他要斬斷這十年的感情,有些事情總歸是要了結的。

  方按熄了煙蒂,手機卻響起。

  他拿起一看,竟是貝君頤。

  他們有彼此的電話,卻是從來不曾撥通過的,怎麼,偏偏是今天……

  「喂?」雷昀希接起。

  「嗨,我是貝君頤。」

  「貝大美人怎麼想到要打電話給我?」

  他嘴上說得輕浮,但其實心跳得劇烈。

  隔著電話,聽著他輕鬆的口氣,貝君頤縱使心中有點酸,也不由強顏道:「有沒有時間,帶我到夜店見見世面啊?」

  ※ ※ ※

  「我以為夜店應該是有非常喧鬧,震耳欲聾的音樂、偌大的舞池,怎麼這裡和我想像的一點也不像?」貝君頤隨雷昀希在沙發區落坐後,忍不住抱怨。

  雷昀希帶她來的地方,是標榜頂級私人空間的夜店「Lotus」,裝潢豪華,雖消費昂貴,但隱密性高,出入者多為名流或藝人。

  雷昀希像是這裡的常客,服務生接待他的態度萬分慎重。

  「我怎麼敢帶你上那種地方?你這張臉走到哪都會被認出來,帶你上夜店,只怕令尊要罵死我!」

  「你少亂牽拖,你明知道我爸是個很開朗的人,他才不會因為這樣就罵你!」她笑罵。

  「好吧!其實我是為了自己,我不想跟你一同出現在夜店裡……」見她張口像要罵人,才趕緊接下一句:「我怕我一整晚都在替你擋蒼蠅。」

  貝君頤這才笑了出來。

  「所以你才硬要我『變裝』?」

  「沒錯。」

  他笑看著她的打扮——此時貝君頤戴著他的男用棒球帽,帽簷壓低,幾乎遮去半張臉龐,原本臉上還戴著雷昀希的大墨鏡,因為怕在夜店裡戴墨鏡反惹人注目,所以在進來後摘下了。

  「這裡有酒有音樂,你不是想見見世面嗎?隨你想見多久我陪你待多久。」他將酒單遞給她,「來,想喝什麼儘管點!」

  貝君頤意興闌珊地點了杯「大都會」。

  「這種夜店有什麼意思?我還指望你帶我去猛一點的地方,像是有鋼管舞的啦,第三性公關酒店之類……」

  「嘿,」他定睛望著她,「發生什麼事了?」

  貝君頤一怔,她一點也不知道,雷昀希是這樣敏銳的人。

  「你平常不是這樣的,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她強笑道:「也沒什麼,只是有點消沉。」

  「和雷明彥有關?」

  貝君頤默然。

  果然如此。雷昀希自嘲地想著,能讓她這樣消沉的,除了雷明彥還會有誰?

  「你們吵架了?」

  「不是……」她起先有些猶豫,但仍是問出口:「你知道他今天去了哪裡嗎?」

  雷昀希挑了下眉,「你怎麼會問我?他的事你向來最清楚。」

  「我打他的手機,他的手機關機。」

  「是不是在開會?」

  她澀然一笑,「有人在周六晚上九點開會的嗎?」

  「我來打打看。」

  雷昀希拿出手機,撥了雷明彥的電話,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我問問他的特助。」

  雷明彥的特助接到雷昀希的電話,有些訝異,但還是據實以告。

  「總經理今天沒有安排行程。」

  「私人行程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他打電話給你,轉告他回我電話。」

  「好的。」

  雷昀希掛了電話,又撥了電話回家,傭人卻說,雷明彥尚未返家,也沒有交代何時回去。

  這不像平常的雷明彥!

  這下,連雷昀希都覺得事有蹊蹺。

  貝君頤怔怔地凝視手上的尾戒,輕道:「我本來想,也許他只是最近比較忙,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可能有別人了……」

  「你別亂想,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嗎?」她轉過頭來,玉顏籠罩著輕愁,使他幾乎想伸手拂去。「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這一個星期以來,我經常聯絡不上他,過去他的手機從不關機的,但這星期連今晚已經是第三次了。」

  「嘿,這是我認識的貝大美人嗎?怎麼這樣沒自信?即使你這樣壓低了帽子,戴了大墨鏡走進來,整間店的男人眼睛仍時不時的往你身上飄,如此傾倒眾生,有誰有那麼大的能耐,能從你手中將雷明彥奪走?」

  這番恭維,說得貝君頤笑了。

  「難道長得美就不會失戀嗎?美貌只是曇花一現,用來蒙蔽世俗的眼。」她垂眸,「再怎麼美,也只是一張臉皮而已,天天看也會膩,何況明彥看了不只十年……」

  他也看了不只十年,但,他卻渴望能永遠看下去。

  「是,美貌只是曇花一現,」他忽然問:「你知道我認識你至今,什麼時候覺得你最美嗎?」

  「什麼時候?」

  「在你十九歲那年……」

  「太過分了!」她佯怒瞪他,但並不真的生氣。

  「我話還沒說完,我指的不是你十九歲的容貌,而是在雷明彥生日那天,你追求所愛的勇氣……」

  那一幕,他至今不能遺忘。

  也就是那一天,他為她傾倒,注定了長達十年的自苦。

  「經過了那麼多年,你對他的心,一點也沒有改變,他不會不明白的。」

  他的話,奇異地安撫了貝君頤內心深層的恐懼。

  「我喜歡明彥好久了,但他只當我是個鄰家妹妹,我花了好多時間學騎單輪車,想給他一個驚喜,希望他能注意到我。」憶起那一日,她眼底漾起一片溫柔,「當他要我和他交往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甚至開心得一夜沒睡好。」

  他靜靜地聽著她說。

  他也憶起,那一夜,自己亦一夜無眠。

  「他對我始終溫柔體貼,不管有再多女人黏過來,他都不曾動心,連在八卦周刊工作的記者都說,要等到明彥傳緋聞,不如合成照片比較快,他就是這麼專一的人!」

  「所以,你可以收起你的擔心了,他對你會始終如一的。」

  這句話,讓貝君頤如同吃下定心丸。

  是啊,她究竟在擔心什麼?

  認識雷明彥那麼多年,難道還信不過他的為人嗎?她自認最了解雷明彥,卻沒想到比不上雷昀希,幸好他點醒了她!

  貝君頤望著雷昀希,忽然發現,雖然與他相識這麼久,自己卻一點也不了解他,他還是雷明彥的弟弟呢!

  「雷昀希,你有女朋友嗎?」

  雷昀希頓時防備起來。

  「幹嘛問這個?」

  「有沒有?」她望住他,執意要問。

  這時侍者送上他們點的東西,一杯馬丁尼,一杯大都會,及兩人份的水果盤。

  「我和專一的雷明彥不一樣,你都不看八卦周刊的嗎?」雷昀希漫不經心地笑著。

  他的荒唐,早不是秘密,雷家都視他為浪蕩子,他相信她也聽說過。

  他垂眸,撈起馬丁尼裡的橄欖,在這一刻,他彷彿可以隱藏自己。

  「很多,只怕算不清。」

  「很多,那就是沒有的意思。」

  雷昀希一怔。

  「如果真心愛上一個人,是不可能心有旁騖的。」她對雷明彥的感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是啊!這道理,他豈會不知道?

  雷昀希搖晃著澄清透明的酒液,澀然一笑。

  「我是有個喜歡的人,在很早很早之前。」雷昀希沉默良久之後,終於開口。

  從不知道雷昀希也有喜歡的人,不知是個怎樣的人?

  「那麼……她呢?」貝君頤好奇地問。

  「嘿~~今天可不是我的告解日!」他避談。

  「噯,就說說看嘛!我想知道。」她推推他,有些撒賴地。

  酒從唇間進,愛從眼波起。

  她這樣忽然的任性,他無法抗拒。

  他將這一幕牢牢印在腦海裡,等離開後回憶。

  「她不知道。」

  「為什麼?」她好訝異,一雙明眸​​睜得又大又圓,「你沒告訴她?」

  他似笑非笑地道:「誰規定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告訴她​​?愛她是我一個人的事。」

  「不告訴她,你們怎麼在一起?」貝君頤不明白,「難道你不想與她在一起嗎?」

  「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在一起嗎?」他回視她,目光有些銳利。

  貝君頤一時啞然。

  這樣說……好像也沒有錯。

  「愛一個人與在不在一起沒什麼關係,難道不能在一起,就不愛了嗎?」

  「但愛一個人,你怎麼能忍受見不到她?」至少,她是做不到的。

  「因為她,」他的唇角微揚,「很幸福。」

  只一句,便已解釋了一切。

  她既幸福,便已足夠,給她幸福的人何必非他不可?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他低聲念著,而後扯出一抹笑,「對我來說,她知不知道並不妨礙,因為愛的本身就是圓滿。」

  語畢,他將酒一飲而盡。

  貝君頤忽地震住了。

  一直以來,她將雷昀希視作玩世不恭、遊戲人間的浪子,對他總有些距離。

  但今天,她卻發現了他的另一面。

  原來他並非處處留情,在他的內心深處,封鎖著最熾熱的純情。

  貝君頤覺得自己忽地心跳好快,彷彿認識他那麼久,直至今日這一刻,她才真正認識了他。

  原來,她竟也和一般人一樣,被表象所迷惑。

  而他竟也任由他人誤解,從不加以解釋。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我想,你一定是愛她很深很深的。她知道嗎?」

  這時,雷昀希的眼眸,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她的眼裡,並沒有我。」他扯出一抹笑,不願再多談,仰首喝盡了杯中物,「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兩人在計程車後座各據一方,沒有說話。

  兩人中間雖隔著不到一臂的距離,但他的存在感卻那麼強烈,令貝君頤有些不安,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終於,車子在貝家大宅前停下,雷昀希讓計程車等他,他要送她走到門口。

  「好好睡一覺,今天什麼都不要想,有什麼事我會通知你。」

  「謝謝你陪了我一晚。」

  「難得有機會陪貝大美人喝酒,我的榮幸。」他揚唇。

  「那,晚安了。」

  她正要轉身,他卻驀地開口。

  「等等。」

  她回頭,不意對上雷昀希的眼眸,在夜色中,他深沉的眸像兩顆寒星。

  不知為何,他望著她的目光,令她心頭一顫。

  在那樣的注視中,她感覺自己心口熱熱地發著燙,心跳快得像是要背叛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這陌生的感覺,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月華如雪,更襯得她容色照人。

  她是這麼美……

  有那麼一瞬間,雷昀希想要告訴她,他就要離開的事,但最終仍是什麼也沒有說。

  他忽然伸手,將她頰畔吹亂的髮絲掠到耳邊,他的指輕輕地拂過她的粉頰。

  那動作,說不出有多溫柔。

  「頭髮亂了。」他簡單地說。

  「謝謝。」她低下頭,有些無措。

  「保重自己。」

  貝君頤一怔。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這樣說,聽起來像是一種告別。

  雷昀希深深地望了她一會兒後,才咧出一抹如常的笑,轉身回到車上。

  一直到回房後,貝君頤的心跳仍是飛快,而臉頰上被他拂過的地方,一逕熱熱地緋紅著……

  ※ ※ ※

  計程車在雷家前停下,雷昀希下車時,忽見後頭閃了下燈。他回頭,正好看見雷明彥的車順著車道駛入大樓地下的停車場。

  雷昀希覷了一眼腕錶:兩點三十分。

  就他記憶所及,雷明彥甚少這麼晚到家。

  他走入大廳,以感應卡打開電梯,按下B1鍵。

  電梯打開時,雷明彥一眼就看到裡面的雷昀希。

  走入電梯,雷明彥將感應卡放在感應器上,電梯門關起,自動往12樓升去。

  「剛在車道上看見你,你也這麼晚回來?」雷明彥望向弟弟。

  「對我來說,兩點半還不算晚,倒是你,」雷昀希回視雷明彥,「很少見你這麼晚歸。」

  「今天公司有點事,所以回來晚了一點。」

  雷昀希聽著,默不作聲。

  在同一個空間裡,雖只兩個人,卻又不只兩個人。

  一縷陌生的香水味,出賣了雷明彥。

  電梯很快地抵達12樓。

  「叮」的一聲,電梯門左右分開,雷明彥率先步出電梯。

  「剛剛君頤來找我。」雷昀希驀地開口。

  雷明彥的腳步停住,轉身。

  雷昀希踏出電梯,門在他身後無聲地關閉。

  兄弟倆隔著三步的距離對視著。

  「她說了什麼嗎?」雷明彥的表情似有些戒慎。

  「只說最近常聯絡不上你。」

  「最近公司事多,我也是有心無力。」他避重就輕地說。

  「就算再忙,通個電話也不過分吧?」

  雷明彥望著弟弟,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你想說什麼?」

  「你不適合扮演負心漢的角色。」

  雷明彥的眉心微蹙,「負心?君頤這樣說我嗎?」

  「是你身上的香水味出賣了你,」雷昀希指了指他深色西服上的一抹淺粉,「還有這裡。」

  雷明彥臉色僵凝,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被揭穿,而他甚​​至無法抵賴。

  「如果要用加班當藉口,至​​少也要做到無跡可尋。」雷昀希調侃道。

  「我只是逢場作戲。」他別開臉道。

  雷昀希笑著點點頭。「我想也是,我想你應該不至於昏了頭,忘了真心對自己的人是誰。」

  雷明彥的臉色更難看了。

  「世上的女子,並不是只有貝君頤一個懂得什麼是真情!」

  「難道世上所有懂得真情的女子,你都要去憐惜人家嗎?」雷昀希淡嘲。

  雷明彥瞇起了眼,微微動怒。

  「這是我和君頤之間的事,你未免也干涉得太多了!」

  他僵硬地取出感應卡,刷開了門,逕自走進屋去。

  雷昀希望著雷明彥離去的背影,眸色轉沉。

  貝君頤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只是,他怎麼忍心讓她知道,雷明彥真的有了別人?要是讓她知道了,以她的用情之深,怎麼受得了?

  ※ ※ ※

  貝君頤輾轉反側了一夜。

  一夜無眠,好不容易在天色濛濛亮時倦極睡去,但只一會兒又驚醒了過來。

  拿起枕邊的手機,上面顯示了時間:十點鐘。

  料想這時雷明彥應該醒了,她起身,撥了通電話給雷明彥,誰知道,電話直接轉入了語音信箱。

  又關機!貝君頤拿著手機,心口一涼。

  她無法再粉飾太平。

  一定有什麼事不對勁了,她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她掀被下床,走進浴室盥洗,出來後,她走進更衣間,從衣櫥內取出黑色高領針織衫換上,搭JBRAND窄管牛仔褲,套上一雙黑色麂皮流蘇靴,戴了墨鏡,隨手抓了一件風衣就出門。

  星期日,陳叔休假,她打電話叫了計程車,然後對司機說出雷家地址。

  一路上,貝君頤神色沉重,對窗外飛掠的景色視而不見。

  雷明彥是她的初戀,待她始終呵護備至,曾經,她以為這就是幸福……曾幾何時,她竟要這樣上門與心上人理論?

  半小時後,計程車在大樓前停下。

  「小姐,到了。」司機說道。

  貝君頤這才回過神。

  望著眼前的大樓,她的心在擺盪。

  她就這樣飛奔來,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若他在家,她要當面把事情弄清楚,若是不在,她找上門的事雷明彥也一定會知道,屆時……他們的關係還能繼續下去嗎?

  「小姐,你不下車嗎?」

  「要!」她打開皮包,正要會鈔,不意瞥見一部銀色的車子從車道駛過。

  那是雷明彥的車!

  「司機先生,快跟著前面那輛銀色BMW!」

  司機連忙踩下油門,尾隨雷明彥的車。

  她不知道雷明彥要去哪裡,只知道這不是往雷氏企業的路。

  情況有點像是捉姦,真是可笑。

  想起兩人的過去,對照今日的景況,只覺情何以堪。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就當作沒找過他,一切就和平常一樣……貝君頤在心裡交戰著,但她最終沒有要司機掉頭。

  她終究不是個自欺的人,她要知道結果。

  二十分鐘後,雷明彥的車駛入一條小巷,在一棟老公寓前停下。

  貝君頤也在巷口下了車。

  小巷內,花草繁茂,不知哪家的鋼琴聲飄揚著。

  她看見雷明彥按了電鈴。幾乎在同一時間,鋼琴聲停下來了,接著一樓的鐵門發出一聲脆響,雷明彥熟稔地推門而入。

  貝君頤看著雷明彥走進那棟老公寓,她站在門口,看著門邊十幾戶的電鈴,她不知道他究竟走入哪一戶。

  明明已是初春,還出了太陽,為什麼她一點也感受不到暖意?她的風衣像是隔絕不了冷冽,吹得她心頭發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鋼琴聲沒有再響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門口站了多久,只覺得自己有些頭昏,大概是忘了吃早餐的緣故。還有,她不該穿這雙靴子的,跟太高,站得腳好痛……

  忽然,她的手機響起,她下意識地接起。

  「喂?」

  「君頤,我是雷昀希。我們碰個面好嗎?有些事跟你說,是關於雷明彥的。」

  他想了一夜,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個能安撫貝君頤的說法。

  「不用了,」貝君頤冷聲道:「我比你更清楚他在做什麼。」

  電話彼端沉默了下,隨即機警地反應過來。

  「你在哪裡?」

  「如果你也想親看看你哥在做什麼,你可以到○○路○○巷來。」語畢,她掛了電話。

  雷昀希開了車,用最快的速度趕去。

  車子一駛入巷中,他就看見貝君頤的身影。

  「你在這裡站了多久?」

  多久?六十分鐘?九十分鐘?她搖搖頭。

  她早已失去對時間的感受力。

  「他在上面嗎?」他抬頭望了望公寓。

  「我親眼看見他走進去的。」

  她的面容雪白,彷彿失色的玫瑰,表情木然,唇邊卻噙著諷笑。

  她的模樣,令雷昀希不忍。

  「你看起來像是要暈倒了,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我要在這裡等!」她白著小臉,但眼眸卻燃燒著某種堅持,「我要親眼證實!」

  雷昀希嘆口氣,「那麼,到我車裡坐著等吧?」

  貝君頤遲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又過了一小時,這時有人進了公寓,但門沒有關好。

  貝君頤見狀,立刻推門下車。

  雷昀希意識到她想做什麼,立刻伸手扣住她。

  「別去!」

  「別攔我!」她甩開他。

  她的執著令雷昀希擔心,但他無法阻止她,深怕她出什麼事,牙一咬,決定跟在她後頭。

  貝君頤進了公寓,老公寓一樓有兩戶,她不知道雷明彥去了哪一樓,所以她一樓一樓找。

  到了五樓時,她在一戶門前看見了熟悉的鞋子。

  她盯著那雙鞋,很久很久。

  她想起來,那雙Prada男鞋,是去年送給雷明彥的聖誕禮物之一。

  雷昀希也認出那雙鞋了。

  「他在這裡。」

  她的語氣平靜,但體內腎上腺素狂飆,走到那一戶門前,毫不猶豫地按下門鈴。

  起先,屋內沒有動靜。

  她不死心再按,這次終於聽見屋內傳來腳步聲。

  鐵門開啟,隔著一道紗門,她與雷明彥四目相對。

  雷明彥愕然。

  「君頤……」

  貝君頤的目光,緩緩掃過前來應門的雷明彥,只見他穿著一件睡袍,髮絲微亂,像是在倉促間才從床上起身。

  「明彥,是誰?」穿著同款睡袍的女子走了過來,親密地依偎在雷明彥身邊,在看見貝君頤後,倒抽了一口氣,顯然也認出了她來。

  貝君頤原以為自己會崩潰,但在這一刻,她卻無比冷靜。

  不需要更多證據了,一切都已證實。

  醜陋的真相被揭發的那一刻,貝君頤沒有哭,沒有崩潰,但她的反應,卻令雷昀希格外擔心。

  「果然是這樣。」

  她的預告沒有錯,她用自己的雙眼證實了,她深愛了十年的男人,果真背叛了自己!

  她看著雷明彥,他的眼睛裡,雖有一絲不忍,卻寫著不悔,就連他的手,都還牢牢的、充滿保護的搭在那女子的肩上。

  沒有一句道歉——這就是她深愛了十年的男人?

  她感覺自己好像被抽乾了,心中空蕩蕩的。

  她的眼眸泛起淚霧,淚水彷彿就要奪眶而出,但她粉拳緊握,指甲刺進了柔軟的掌心,帶來一股錐心的痛,用這痛來提醒自己忍住,別在此時淚崩。

  就算她剛結束了一段長達十年的感情,她也拒絕表現得像個情場敗兵。

  「雷明彥,這十年來,算我白愛你一場。」

  說完,她轉身就走。

  轉身的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有些頭重腳輕,但她拼命挺直了背脊,不想讓別人發現她被打敗。

  但她的虛弱,她顫抖的身軀,沒有逃過雷昀希的眼睛。

  她往下走了兩層樓後,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君頤?」他警覺著,她看起來像是要暈倒了。

  忽然間,貝君頤的身子晃了晃,只覺眼前一黑——

  貝君頤倒在雷昀希及時敞開的懷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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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8 07:52:50
第四章

  在醒來時,貝君頤發現自己在醫院裡,空氣裡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雷昀希擔憂的眼神。

  「嘿,你醒了。」他的手撫過她蒼白的臉頰,俊顏上露出微笑。「感覺怎麼樣?」

  「我暈倒了?」

  「嗯。」

  「真不中用,過去我不曾暈倒的。」她自嘲一笑,就要起身。

  雷昀希堅定的大手,將她按回床上。

  「別起來,你手上還吊著點滴。」

  貝君頤這才發現,自己手上插著針管,連接這一瓶葡萄糖點滴。

  「醫生說,你暈倒的原因,是血糖太低。」他的聲音有著一絲粗啞。

  「是嗎?」貝君頤垂眸,唇角噙著一絲諷笑。

  她自己知道,真正讓她暈倒的原因,不單是血糖太低而已,雷明彥的背叛,對她而言才是最致命的打擊。

  想到雷明彥,貝君頤心上又是一痛。

  或許暈過去也是好的,暈過去,就不會感覺到心坎上的痛……

  打完點滴,稍事休息後,貝君頤在雷昀希的攙扶下走出醫院。

  「麻煩你送我回家,謝謝。」上車後,她閉上眼睛,像是非常非常疲憊。

  雷昀希發動了車,將車子駛出醫院,重新回到車流中。

  他一面開車,一面分心注視著貝君頤。她今天脂粉未施,素著一張雪白玉顏,縮在副駕駛座上,看起來好小好小,宛如脆弱的水晶玻璃人兒。

  脆弱--認識她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他的脆弱。

  她給他的感覺一直像個公主,她裙下盡是臣服的男人,她被眾人捧在掌心裡,受盡疼愛與嬌寵,連鎂光燈都喜愛追逐著她。

  但今天,她卻被打敗了。輸的這樣徹底。

  打敗她的,是她愛了十年的男人。

  他看見,她合起的眼睫上,悄悄地沁出一滴淚。

  她是那麼要強,連哭也沒有聲音。

  雷昀希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有股衝動,想將她樓入懷中,吻去她的眼淚,更想要折回那棟公寓,將雷明彥拉出來痛揍個幾拳。

  當車子停下時,貝君頤以為到家了,但睜開眼,外頭卻是樸拙的日式庭園。

  「這是哪裡?」

  「你需要吃點東西。」他簡單地說。

  下午三點鐘,他們是唯一的一桌客人,靠窗而坐。

  窗外是日本典型的「枯山水」庭園,碎石鋪就,繁華落盡,無花無果,無因無由。

  餐點很快地送上來,小碟小皿佈滿一桌子,都是清淡可口的菜色。

  桌子中央,放了一盤河豚刺身,半透明的河豚生魚片質腴鮮美,在漆黑的圓盤上排列如盛開的白菊,並附上獨門特調的梅醬。

  絳紅色的梅醬,被小心盛放在景緻的碟子中,有如暗紅的一顆心,被暴曬過醃漬過,最後還被人攪得軟了碎得一塌糊塗,一如現在的她……

  貝君頤沒動筷。

  見她不動筷,雷昀希也不動筷,亦不催促。

  時間不知經過多久,軟殼蟹味噌湯在等待中逐漸冷去。

  雷昀希終於在一片死寂中,打破沉默。

  「不吃嗎?」

  貝君頤不語。

  「還是覺得餓壞自己,比較符合哀悼的心情?」

  這句話,使貝君頤的眼眸掠過一抹怒氣。

  現在回想起來,她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經擁有過愛情?雷明彥對她的背叛,竟是沒有一點歉意。

  「失去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我該慶祝,怎麼會是哀悼?」舉起筷子,她開始進食。

  雷昀希暗裡鬆了一口氣--幸好,她肯吃東西。

  接下來的幾天,貝君頤看似一切如常,但也很不正常。

  白天,她依然去上班,下班後,她便直接回家,哪裡也不去。

  以往,貝君頤下班後都是與雷明彥一同吃晚餐,當他工作忙時,她便與朋友相約,或是應邀參加參會、酒會,自從與雷明彥分手後,一夕之間,她對那些再無興趣。

  仰慕者的花束,仍一如往常的送來,只是她再也不看。

  晚餐時間,貝君頤換了居家服,沉默地坐到餐桌旁。

  今晚恰好三姊妹同時在家。貝怡文與貝露琪對視一眼,兩人的眼底都透著憂慮,她們都覺得,自那天雷昀希將暈倒的大姐送回家後,她好像一日一日的憔悴下去。

  「大姐,你怎麼了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貝怡文忍不住問道。

  「沒事。」

  「可是……你的臉色不太好呢!」

  「只是覺得這陣子比較累,沒什麼。」她淡淡帶過。

  「雷大哥知道嗎?他好像很久沒來了呢……」

  聽見妹妹問起雷明彥,貝君頤臉色一沉。

  「今後不要再提起這個人,我跟他已經完了!!」

  貝怡文嚇得噤聲。

  從來大姐談到雷明彥都是眉目含笑的,怎麼忽然間,連提都不許提了?

  一旁的貝露琪心裡也疑惑,但當她見到大姐那樣決絕的神情,貝露琪也不敢多問了。

  那一天,貝君頤草草吃完晚餐,便又把自己關進房內。

  怡文與露琪兩人面面相覷。

  「會不會是和雷大哥吵架了?」露琪猜測著。

  怡文搖頭,「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大姐從來不和雷大哥吵架的,就算是使使小性子也不曾,何況她連『完了』這種話都說出口,我怕……事情比我們想像的更嚴重。」

  「該不會是分手了吧?」露琪放下筷子,顯然也沒什麼胃口。

  「我很擔心大姐,我從沒看過她這個樣子,她自尊心又強,在我們面前什麼也不說,這樣悶在心裡,要是悶出病就不好了……」

  「是啊……」一籌莫展的怡文,也不由嘆氣起來。

  就在這時,電鈴響起。

  「我去開門。」

  反正也沒胃口,露琪放下碗筷,前去應門。

  「啊!是昀希哥。」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雷昀希,露琪就鬆一口氣。

  以前她總覺得雷昀希給人一種距離感,雖然他總是笑著,但其實一點也不容易親近。但自從那一天,虛弱的大姐被雷昀希送回家後,他天天打電話來關切大姐的狀況,使她覺得他是個好可靠的人。

  「露琪,君頤在嗎?」雷昀希微笑著。

  「在!她在房裡。」露琪喚來陳媽,「陳媽,麻煩你去跟大姐說一聲。」

  「好。」陳媽應聲,連忙進屋通報去了。

  昀希與露琪一同走進屋裡。

  「你姐的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她的笑容一斂,「可是,她很不快樂,昀希哥,你知道我大姐和雷大哥之間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望著露琪擔憂的眼神,內心有著些許歉意。

  他是知道一切,但他們之間的事,只怕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也不是他這個局外人能說的。

  雷昀希拍拍露琪的肩。「別擔心,我先去看她再說。」

  「嗯。」

  雷昀希與露琪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貝君頤冷冷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

  「不見!叫他走!」

  「可是,雷少爺已經……」

  看見雷昀希,陳媽有些尷尬。

  「我說了我不想見他!」

  「君頤,是我。」雷昀希在門邊道。

  下一秒,房門被打開。

  「原來是你。抱歉,我以為是--」她咬咬下唇,沒再說下去。

  她還以為,雷明彥會來負荊請罪……這樣的自己,好傻好天真。

  嚥下那抹苦澀,她對陳媽與露琪道:「沒事了,讓我和雷昀希說說話。」

  雷昀希走進貝君頤的房中。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她的房間。

  她的房間中央放著一張四柱大床,鋪著pratesi珍珠白滾著紫羅蘭色緞邊的床單,房間的一角放著妝台,妝台上有各式保養品、香水與常戴的首飾,充滿了女性氣息;靠牆的一側是面書架,書架旁有扇小門,那裡應該是她的專屬更衣間。

  她的房間有扇落地窗,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放著一張貴妃椅,椅上散亂地放著幾本書。貴妃椅旁的小幾上,還放了一瓶紅酒與一隻水晶杯,杯裡猶有未喝完的酒液,落地窗外,是一個半圓形的陽台,此刻,落地窗正大敞著,輕紗如某種狂亂的羽翼在空中飄舞,略帶寒意的風不斷灌入室內,使整個房間顯得格外淒冷。

  「窗子開得那麼大,你又穿得單薄,要是著涼怎麼辦?」雷昀希順手將落地窗關上。

  「我已經不是你哥的女友了,你不需要這麼關心我。」

  雷昀希轉向她,面容冷肅。

  「我關心你,與雷明彥無關。」

  「抱歉……」貝君頤垂眸,「我只是想吹點風,或許這樣可以讓我的腦子清醒些。」

  「為什麼?」

  她微微一笑,卻顯得有些飄忽。

  「我想弄清楚,我和雷明彥這十年來的感情到底算什麼?」

  「那麼,想清楚了嗎?」

  她搖搖頭,蒼白的笑臉上,有著疲憊的痕跡,她瘦得下巴都尖了。

  從前的她,像牡丹;現在的她,卻似幽蘭。

  「我們兩家是世交,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明彥,​​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裡就只有他,我曾相信他就是我命定的人,當他主動開口要我與他交往時,我是那麼開心,覺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只是想不透,我對他的心沒有改變,什麼時候起他卻變了?」

  貝君頤倚窗而立,一雙無神的大眼望著灰暗的天空。

  「這幾天的夜裡,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睡,總想弄清楚,我和他之間,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了,好不容易朦朧入睡,卻又好像聽見手機響,怕是明彥打來,連忙下床去接,才發現手機根本沒響過,原來那只是我的幻覺……」

  「我變得痛恨看見日出,每一天的日出都在提醒我,今天又是一個沒有他的日子;我變得喜歡日落,因為當太陽下山之後,我會鬆一口氣,告訴自己:很好,貝君頤,你又捱過一個沒有他的日子,你做到了,你贏了……可是以後呢?」

  貝君頤自嘲而笑,但笑到最後,不知為何眼淚竟滑下臉頰。

  雷昀希驀地大步上前,將她摟進懷中。

  她的眼淚落在他的頸間,彷彿有著炙人的溫度,穿透了皮膚,一路燙進他的心。

  她伏在他肩上,哀哀痛泣。

  那樣的哭泣,彷彿是經過長久的忍抑,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暫時依靠的肩膀,可以讓她卸下心防,縱情哭泣。

  自雷昀希認識她以來,不曾見她哭過,她的眼眸總是明亮,宜嗔宜喜的唇角總是含著笑,而這一刻,她不是眼冠群芳的貝君頤,只是個傷心的小女人。

  雷昀希抱著貝君頤,卻感覺像是抱著一具快要粉碎的軀殼,雷昀希驚駭著,明明她在他懷中,為什麼卻覺得她似乎一點一點地消失?他荒謬的感覺她的心彷彿正慢慢地碎裂,她好似在他懷裡一點一點地死去……

  「君頤!」他悚然而驚,將她抱得更緊。

  他不能失去她。

  不知道誰說過,愛是成全,所以他成全她,把傷痛留給自己。

  他愛戀她那麼多年,是因為她始終過得幸福,所以他能說服自己退讓,只在遠處望著她,可是雷明彥卻狠狠的傷害了她。

  早知道他的成全換來這樣的結果,他一開始就不該退讓!如果她是他的,他不會讓她哭成這樣!

  「別哭……求你,別哭……」

  貝君頤沒聽見。

  倘若她聽見,她會明白愛她的男人甚至比她更痛苦更脆弱。

  她所有的感官,都像是沉沒在深深的海底,自動隔絕了一切。

  這樣好,自我封閉使她感覺安全,再也沒有人能傷她的心,她也就不會再感到痛苦……如果可以,就讓她一直這樣下去……

  「君頤!」他驚喚。

  有那一刻,雷昀希感覺到她的心退得好遠好遠,他覺得她的心是那樣接近死亡的邊境,了無生趣,他有種恐怖,覺得就快要失去她。

  雷昀希把心一橫,捧住她淚痕狼藉的小臉,吻住了她那被淚水浸透的失色雙唇。

  他吻著她,卻覺得自己像是吻著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像。

  貝君頤對他的吻毫無所覺,悲傷如同汪洋大海般鋪天蓋地,靈魂彷彿抽離了身體,她所感所見只餘淚影迷離。

  「君頤,看著我……君頤……」

  他再度俯下身吻她,傾盡所有的深情,他要她的反應,將她拉出隔絕自我的窠臼,他不允許她自絕於所有人之外。

  慢慢的,貝君頤像是感覺到了什麼。

  一種柔情的索求,讓她回到自身的身軀。

  她眨了眨眼睛,落下一串晶瑩的眼淚,她的目光不再空白,她逐漸意識到溫暖,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如此溫暖……

  閉上眼,她不想抗拒,這個吻,這個懷抱,令她感覺自己被深深的憐惜著,溫柔的撫觸,一點一滴地滌清了她悲傷的心。

  眼淚仍然奔流著,那是由心坎上流淌而出的淚水,她不知如何能止住,但她知道,她需要逃離自己,需要忘卻,只有在這溫暖的懷抱中,她才能將痛苦且殘酷的現實阻擋在外,她不能也不願想起那通徹心肺的背叛。

  雷昀希感應到她的意識逐漸清楚,準備要撤開。

  但貝君頤不肯。

  一察覺他就要退開,她圈住他的頸項,加入他,回應他,只求這一刻的延長。

  她的投入,使雷昀希的氣息開始不穩。

  她碰觸他,妖嬈的嬌軀緊貼著他,她的纖指,盲目​​地尋找他襯衫的鈕扣……她在玩火!

  雷昀希咬牙,率先抬起頭中止這個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捧著她的臉問。

  他不是聖人,而她又是他深深愛戀的女人,他想要她,但前提是--必須是她真的想要這麼做!

  貝君頤抬起淚眸對上他的目光,眼底盈滿了心碎與痛楚。

  「我知道……」

  雷昀希痛苦的閉了眼眸。

  他太過了解她,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心話。

  「抱住我……我覺得自己好像就快要碎成一片一片了……」她悲傷地啜泣。

  不需要更多言語,雷昀希打橫抱起她,將她放在柔軟的大床上。

  他沒有想過,他與貝君頤的初次,竟是在這種情況下--

  不是因為相愛,僅是為了逃避痛苦。

  她躺在床上,長髮在白色床單上散開,有如一汪黑色流泉。

  他望住身下的她,伸手輕輕撫過她的淚眼,眼中有憐惜、有不捨,還有更多從未訴諸於口的愛戀。

  從不敢奢望能擁有她。

  在過去的十年間,他以為自己只能深埋這份感情。

  而今,她卻躺在他的身下,要求他的撫慰。

  他是這樣愛她,即使今晚的一切只是一種利用,他亦甘心情願。

  當他解開彼此的衣衫,修長的身軀疊上她,他的吻落在她肌膚上,他的每個撫觸帶給她甜美的撫慰。

  他與她十指交纏,無意間觸到她的那枚尾戒,閃耀的鑽光刺亮,他停頓了一下,最終選擇漠視。

  他吻她的方式,抱她的方式,彷彿是相愛已久的情人。

  忽然間,她的目光朦朧了。

  溫存不知何時起變得狂野。

  在他的懷抱中,彷彿可以隔絕傷害與風雨,這一刻,她竟感覺自己是被人所珍惜深愛著,溫存得有如美好的夢境,幫助她抽離,幫助她逃避。

  眼淚不知何時停止了,身子漸漸暖了起來。

  雷昀希不再自制,貝君頤放開所有矜持,回應他的吻,在這時刻裡,她竟傻得想要留住時間,想要停貯在這虛幻的天堂,寧願長醉不願醒。

  但是當他要進入她時,​​不知為何她像是被閃電給擊中,迷離的神智驀地清醒。

  「不要!」

  她忽然側過身,環抱住自己,害怕地蜷縮起來。

  她是如此的空虛,想要什麼來填滿自己,但在這一剎那,她驚覺自己做不到。

  「對不起……我沒辦法……」

  貝君頤啜泣著,在迷濛的淚眸中看見雷昀希凝重的俊顏。

  「如果你不想,我們就不做。」他掠開她的髮,淡淡地微笑。「什麼也別想,你需要好好睡一覺。」

  她點點頭。

  事實上,她也無力再思考,她覺得心力交瘁。

  雷昀希起身,貝君頤卻拉住他的手。

  「別走……」

  雷昀希遲疑了一秒。

  如果他有理智,他不該留下來。

  但是當他望見她脆弱的眼眸時,他知道,他無法在此時離她而去。

  他重新回到她身邊,大手由她的背撫摸至纖腰,然後扣住她的腰肢攬入自己懷中。他的動作無關乎情慾,只是單純享受靜靜想擁的安寧。

  貝君頤依偎著他,在他懷裡一點一滴地平復自己。

  他是這樣溫暖,當他擁著她,她傾聽他的心跳,那穩定而有力的搏動,使她感到安全。

  「睡吧!」雷昀希低語。

  片刻後,貝君頤的呼吸變得均勻且綿長。

  她睡著了。

  雷昀希望著她帶淚的睡顏良久,眼神複雜。

  這一夜,就讓他伴著她入眠,因為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傾過身,雷昀希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低語:「我愛你。」

  這一覺,睡得沉,一夜無夢。

  貝君頤醒來時,亮麗的陽光早已灑入房間,暖著她的床。

  她深吸了一口氣,唇邊揚起淡淡的笑,只覺數日以來的疲憊,因為這一夜的好眠,舒緩了許多。

  她動了動,發現落地窗前站著一個身影。

  像是意識到她的醒轉,他回過頭來。

  「你醒了?」

  貝君頤忽地一僵。

  雷昀希?!

  昨晚的一切,忽而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腦中閃過。

  她與雷昀希,他們竟差點……

  壓抑回喉間的呻吟,她抓著羽絨被緊掩在胸前,緩緩地坐起身來。

  雷昀希那雙善於洞察人心的眼眸,並未遺漏貝君頤臉上的表情,她閃避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

  貝君頤望著雷昀希,他早已穿著整齊,彷彿他站在那裡,就只是為了等她醒來。

  神智清醒的這一刻,她其實有些無措。

  經過昨晚,她才真正「看見」他。

  若說雷明彥是俊逸斯文的貴公子,那麼雷昀希……雷昀希,他是很難歸類的,他好似對什麼都不在意,他沒有正式的工作,有好幾個沒念完的碩士學位,行蹤飄忽不定,但他有自己的一套價值信念。

  他的唇總帶著似笑非笑的弧,他的眼波流轉間似一朵清蓮,一笑動人心,此外,他還有一雙不馴且微微上揚的眉;他不像雷明彥總是西裝革履,他穿著襯衫牛仔褲,腳上穿的是馬汀靴,外罩一件騎士風格黑色皮夾克。

  「你醒來很久了嗎?」貝君頤輕問。

  「嗯。」

  其實,他沒說實話。

  昨晚,他一夜​​未眠,這一夜太寶貴,他只想記憶她沉睡的容顏。

  他走近她,在她床前一步停下,看見她的大眼中閃過微微不安,心中有些酸澀。

  他們的身體曾如此親近,但兩人的心還是有距離。

  貝君頤咬咬下唇,不知道該與他說些什麼。

  「我後天要去日本,我接下了法拉利車隊的工作,負責F1賽車的撞擊測試。」

  她訝異著,心底湧現一種陌生的情緒,但她分辨不出那是什麼。

  「怎麼這麼突然?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上個禮拜。」

  貝君頤微怔。他怎麼一直沒告訴她……

  不,不是他不願告​​訴她,是因為她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對周遭的一切失去感受力。

  「去多久?」

  他微微一笑,她終究是關心他的。

  「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希望下次再見到你時,你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貝君頤,自信,耀眼,情場得意。」

  他傾身向前,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如果有什麼煩心事,還是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好好保重,貝大美人。」

  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他轉身離開。

  房門在他身後關上,雷昀希走了。

  當他離開後,貝君頤覺得房裡的暖意都消散了。

  不知道為什麼,雷昀希的離去像是帶走了她的一部分……她說不出那是什麼,只覺得一種巨大的傷痛席捲了她,而那種痛竟比失去雷明彥更甚。

  咬住下唇,貝君頤抱住曲起的雙膝,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空,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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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8 07:54:01
第五章

  不到一個月,雷明彥與貝君頤分手的事便甚囂塵上。

  過去雷明彥身邊的女伴,就只有貝君頤,但有幾個私人場合,雷明彥若非單身赴約,就是帶了一名喜愛穿水藍色衣服的女子,兩人態度似乎非常親密。

  眾人覺得不可思議,難道雷明彥瘋了?世上怎會有男人會放棄貝君頤?莫非雷明彥遇上了比貝君頤更美的女子?

  據見過的人說,雷明彥的新女友並不如貝君頤,就只是清秀,帶著一種我見憂憐的氣質,或許就是這種楚楚可憐的模樣,抓住了雷明彥的心。

  今晚,趙氏集團辦幫助遲緩兒募款的慈善義賣晚會,這晚會貝君頤幾乎是年年出席的,而且向來與雷明彥聯袂參加,大家都在猜測,今年或許貝君頤不會來了!這位媒體寵兒,社交屆之花,恐怕也會因失戀而躲在家中療傷吧?

  但所有人都猜錯了。

  貝君頤非但沒有缺席,還準時前來。

  她往慈善晚會的背板前一站,風采依舊,鎂光燈此起彼落,恍如白晝。

  會場內響起竊竊私語:怎麼失戀沒有讓她顯得暗淡憔悴?難道失戀之說只是謠言?

  今晚的貝君頤,穿著一襲單肩白色絲質長禮服,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段,如雲的秀發挽成一個式樣簡單優雅的法國髻,臉上的妝容極淡,僅是稍加修飾而已,卻顯得容色照人。她的左手腕上戴著Chanel黑色馬耳他十字白琺瑯手環,耳上戴著水滴形的珍珠耳墜,此外別無贅飾;但眼尖的人仍是注意到,過去那隻始終不曾離身,與雷明彥一式同款的排鑽戒指,已不在她的尾指上。

  過去,她的美如同鑽石,眾多愛慕的眼神如同強烈的探照燈,折射出她那令人眩目的絕代封華;而今,她的美如同珍珠,氣蘊自華,無須他人的錦上添花。

  見到貝君頤,趙氏夫婦笑著迎上去。

  「君頤,你來了?歡迎歡迎!」

  「趙伯伯、趙伯母。」貝君頤禮​​貌地寒暄。

  「哎,怎麼沒看到明彥?」

  話才講完,趙金城忽然被太座林文文踩了一腳,瞪了他一眼。

  雷明彥和貝君頤分手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大家早已心照不宣,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趙金城猛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上不由有些尷尬。

  貝君頤臉上笑容未變。

  「趙伯伯見到我,問起的卻是明彥,我想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興您對他那麼關心。」

  這話說得很得體,不出惡言,不得罪人,又給人台階下。

  趙金城笑吟吟道:「君頤,趙伯伯也很關心你!你什麼時候還要再來陪趙伯伯下圍棋阿?現在年輕人棋藝不精,還是跟你在盤中廝殺,爭奪最後的一目之地最痛快!」

  「只怕趙伯伯事忙,不然,趙伯伯只消吩咐一聲,君頤哪有不奉陪的呢?」

  「聽說你最近還開了間藝廊,要是找你下棋,不怕抽不開身?」

  貝君頤笑:「哪裡的話呀?其實那也稱不上是藝廊,我只是提供一個展覽場所,讓一些有志從事藝術創作的人有個展示作品的地方,哪有趙伯伯說得這麼氣派呢?」

  「喲,開在哪兒?改天我找我那些姐妹會的朋友們一起去瞧瞧!」林文文向來對藝文活動最有興趣。

  「就在貝里建設大樓旁!趙伯母哪天決定大駕光臨,只管吩咐一聲,君頤一定親自導覽!最近展出的作品有幾幅相當不錯,很有獨創性,其中有一位畫家的風格,頗有幾分常玉的味道!」

  林文文聽得興味盎然,她年輕時是國際拍賣會的拍賣官,精於藝品鑑賞,頗具慧眼,收藏了許多當代名家的早期作品,一轉手就是幾百倍、幾千倍的利潤。

  「呀,那我非得親自去看看不可了!說不定可以挖掘出一個常玉的接班人呢!」

  趙金城插嘴道:「就衝著你要親自導覽,那趙伯伯也要去!」

  「真是的!這樣為老不尊,都要教人看笑話了。」林文文笑罵著,又轉向君頤,挽住她的手道:「你跟我到主桌坐,我知道你的基金會資助很多藝術家,我很感興趣,想多知道這方面的訊息……」

  儘管貝君頤表現得落落大方,但有關她與雷明彥之間的八卦,仍在好事者之間流傳著。

  慈善義賣晚會開始前,貝君頤去了化妝間,隔著門板,她聽見有腳步聲走來,在洗手台前停住,她猜測應該是有幾名女士進來補妝。

  她正要推門出去時,忽然聽見有人說話--

  「你們有沒有看到貝君頤?」

  「有啊!看到她走進會場時,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真不敢相信她會來!」

  「就是說啊!如果今天是我被交往十年的男友甩掉,我才不敢出現在大家面前呢!簡直太沒面子了!」

  「可是……那終究只是個傳言不是嗎?也許他們沒有分手也說不定。」

  「他們分手的事雖然還沒有公開,但社交圈裡早就傳開了!我哥常去一家會員制健身俱樂部,他就說他親眼看見雷明彥身邊帶了個女人,而那女人絕不是貝君頤!」

  「這麼說,傳言是真的嘍!」

  「就等哪天水果報拍到雷明彥琵琶別抱的照片,那時他們分手的消息就會更公開了!」

  「呵呵~~沒想到他也有今天啊!」

  「搶走雷明彥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誰知道?」

  「我沒打聽到半點關於那女人的消息。」

  「能把人從貝君頤手上搶走,她是有三頭六臂嗎?有沒有人見過她長得什麼樣子?」

  「大概比貝君頤美吧?」

  「天啊!那她的美色豈不是天下無雙?」

  「我受夠了!什麼天下無雙?別這樣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微風!每個人都說貝君頤美,我看她也還好而已嘛!」

  「就是說啊!老是有人說她是台灣第一名媛,社交界寵兒,網路票選男性情人冠軍……我聽都聽膩了,其實她也不過是家裡有點錢而已!說那些話的人,八成只是想拍貝家的馬屁,誰教貝家財大勢大!」

  「Vicky,我看你是在氣你男友買了整組『香緹』保養品給你,還說了句:希望你擦完後可以長得像貝君頤!」

  Vicky氣極跺腳,「莊曉慧,你--」

  「噗哧哧~~」

  「哈哈哈哈~~」

  一群女人在化妝鏡前笑得東倒西歪。

  這時,忽聞一記脆響,廁所裡有扇門被推開。

  眾女嚇得禁聲。

  她們沒想到,廁所裡竟然還有別人!

  這時貝君頤走出來,她身長玉立,走路的姿態恍若菡萏搖風。

  眾女屏息,看傻了眼。

  天啊~~是貝君頤本人!

  她們剛剛說的那些話……該不會……

  但貝君頤卻像沒事人一般,優雅走過眾女面前,在感應式洗手台前洗手。

  「嗨。」她主動對她們打招呼,露出甜美的笑容。

  「呃……嗨!」眾女有些受寵若驚,怯怯回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洗手,有人手上拿著旋開的口紅,有人手上拿著粉餅,還有人手上舉著睫毛膏,全都滑稽地動也不動,好似動作怪異的石像。

  貝君頤慢條斯理地洗完手,取了洗手台上的擦手巾,擦完手後投入回收籃內,然後忽然回首看著她們,嚇了眾人一跳。

  「你的這裡,」她指了指拿著粉餅的Vicky的臉,露出親切的笑容,「粉裂了。」

  說完,她轉身離去,在無人看見時,臉上露出一絲惡作劇得逞的奸詐笑容。

  直到她走出廁所好久,Vicky捉狂的尖叫仍不絕於耳。

  ※ ※ ※

  在一張意大利手工古董床以三百萬的價格拍出,為慈善義賣晚會製造出一波高潮後,接著由台北愛樂交響樂團帶來一段表演。

  餐桌上,觥籌交錯,細語交談著。

  貝君頤聽著某企業的少東談論最近他剛購入的超級跑車,臉上雖帶著笑,其實對這一話題一點興趣也沒有。

  今天一整晚,她可以感受到多方注目的眼神,有心人對她投以同情眼神,也有人毫不遮掩其幸災樂禍,更多的是來自男人狩獵般的視線。

  忽然,門口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貝君頤循聲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令她僵住--

  是雷明彥。

  他故意避開記者,選在晚會進行一半時出現,這時已沒有記者守在會場前。

  而且,他還帶了女伴前來。

  雖然他低調地帶著女伴坐在最角落的那一桌,但所有人都交頭接耳,爭相談論著雷明彥的到來。

  貝君頤感覺自己的胃部像是被重擊了一拳。

  他應該知道今天是什麼場合,但他卻選擇帶來女伴前來,令她難堪之餘,也證實了所有人揣測了一整晚的流言。

  林文文也看見了雷明彥,她望了一眼臉色變得慘白的貝君頤,同情地拍拍她的手,輕聲道:「總是要面對的,看開點吧!」

  「我明白。」她笑了笑,卻顯得有些勉強。

  她甚至看到Vicky那票人,毫不留情的投來訕笑的眼光!

  不知道是會場裡空氣太悶,或是剛剛喝了太多香檳,她忽然覺得很不舒服。

  她很想強自鎮定地待到義賣結束,不想中途離席,讓別人以為她很在乎,但……她卻覺得眼眶熱熱的,心口好痛好痛……

  「抱歉。」她低聲說了句抱歉,極力不引人注意的離開會場。

  走到陽台,透過滿含淚水的眼眸,台北市的萬家燈火看來一片模糊。

  時隔一個月,她以為自己已做好心理準備,不管何時面對都能夠淡然處之,卻沒想到--僅僅只是看到太悶兩人站在一起的身影,所有的心理建設就全瓦解了。

  原來,她還沒有遺忘。

  原來,遺忘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

  一個多月,還不夠她從分手的疼痛中釋懷,而雷明彥,卻已能帶著新歡公開露面。

  眼淚滑下她的臉頰,被她倔強地拭去。

  不哭,她才不要為那樣薄情的男人落淚。

  她給自己十分鐘平復情緒,十分鐘後,她要勇敢的回到會場,她拒絕從那個有雷明彥的場合中逃走!

  「君頤。」

  熟悉的低喚,使她渾身一僵。

  轉過身,她看見雷明彥正朝她走來。

  她看著眼前的雷明彥,他仍是那麼俊逸,那麼好看……那麼冷靜如常!

  她想起,他是她的初戀,是她此生第一個愛上的男人,接著,她也想起,他是怎樣的背叛她,讓她過去的一個月中流了許多傷心的淚水。

  他曾是她最熟悉的人,但今天他站在他面前,感覺卻遙遠得像是陌生人。

  「抱歉,我正要回會場--」

  他卻握住她的手臂,「我們談談好嗎?」

  貝君頤輕輕地掙開。

  「有必要嗎?」她後退了一步,刻意隔開距離。

  「我不知道你今晚會來。」他的語氣中有些自責。

  如果他知道,他今天不會出席,而不是像這樣,彷彿是特意帶著新歡來給她下馬威,害她沒臉。

  她嘲諷地一笑,「難道你覺得,失戀的人就應該躲在家裡舔舐情傷?」

  他的眸色幽暗,定定地望著她。

  「做不成戀人,難道我們就只能成為敵人嗎,君頤?」

  她閉了閉眼,忽然厭倦了這樣的對峙。

  「說吧!你想談什麼?」

  「我很抱歉,我們竟是這樣難堪的結束。我並不想要傷害你,原來我想要用溫和一點的方式……至少,不該讓你看到那樣的情況。」

  「事到如今,說這些又能改變什麼?不管你把話說得多麼委婉多麼修飾,也不能改變你劈腿的事實。」貝君頤轉過頭,望著遠處的霓虹。「我們交往了十年,但我仔細回想,不由得有個疑問--你真的愛過我嗎?或者,長久以來只是我一廂情願?」

  雷明彥沉默了好半晌。

  這片刻的沉默,已冗長得足以令她心寒。

  「君頤,我是愛過你的。你對我是那樣真心,你又那麼美,你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對象,我怎麼可能不曾愛過你?」頓了頓,又道:「只是,在我的內心深處,仍記著一個女子,我原以為早已將她忘記了,直到我們再度相遇,這一次,我無法抗拒……」

  聽完後,她既想大哭又想狂笑。

  原來,她的戀情,一直是與別的女子共享的,她卻一點也不知道。

  她竟會愛上這樣的男人,虛擲了十年的青春!

  她望著雷明彥,眸中全是怒火!

  「你知道嗎?我曾夢想過要成為你的新娘,但現在我只覺得很慶幸--幸好我沒有嫁給你,否則,我虛擲的就不只是十年,而是一輩子!」

  雷明彥低下頭,「抱歉,是我耽誤了你--」

  「不,不是你!耽誤了我的,是我的天真和盲目!」

  說完,貝君頤頭也不回的離開陽台。

  她回到會場,此時後半場的義賣活動早已再度展開。

  林文文看見貝君頤慘白的臉色,不由有些擔心。

  「你還好嗎?」

  「我很好。」她強笑道,轉頭望向舞台。

  台上,正在拍賣一組日本皇室御用餐瓷。

  「這組餐瓷是Noritake出品,Noritake1919年於東京莆田成立,以獨創的技術限量生產瓷器,專供日本宮廷皇族御用,或作為宮廷饋贈使用,Noritake所生產之各種食器,瓷質堅硬,造型絕美,獲得日本及世界最高級洋食器之評價。」拍賣主持人介紹完這餐瓷的來歷後道:「底標為二十萬,請發揮愛心,踴​​躍競標。」

  競標頗為熱絡,但喊到三十五萬時,就只剩下一個男性競標者。

  「三十五萬,還有人要出價嗎?」主持人問道。

  這時,貝君頤忽然開口。

  「四十萬。」

  主持人又驚又喜,很高興有人加入戰局。

  「好的,這位小姐出價四十萬。四十萬,還有沒有更高的?」

  「四十二萬。」

  「四十二萬!好的,有沒有更高--」

  「五十萬。」貝君頤再次喊價。

  「五十三萬……不,五十五萬!」

  「一百萬。」貝君頤眼睛眨也不眨的說。

  全場驚呼。

  「價格來到一百萬,先生還要不要往上加呢?」主持人眉飛色舞。

  對方聽到那令人直打哆嗦的價格,連忙搖了搖頭。

  「一百萬一次,一百萬兩次,一百萬三次!恭喜這位小姐得標。」

  在一片掌聲中,貝君頤上台接過那組餐瓷。

  她望著盒中精明絕倫的瓷器,心裡卻只是一片空茫。

  她朝會場的角落望去一眼,發現雷明彥不知何時又離開了。

  ※ ※ ※

  週六下午,貝君頤在陽光的洗禮中醒轉。

  刺目的陽光,讓她就連想要賴床也不可能。

  嘆口氣,貝君頤起身下床更衣。

  無事的周末午後,連貝家大宅也靜悄悄。

  假日是屬於情人們的日子,怡文、露琪與一葦,他們此刻應該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吧?

  陳媽休假,貝君頤走進廚房,給自己弄了一份簡單的早午餐,吃完後決定開車出去透透氣。

  她開著車,下意識的避開了人潮與車潮擁擠的市區,往北投方向駛去。

  一種似曾相識的景色,使她越往山上開去,忽然,她看見路旁矮牆上,蝕刻這低調店面招牌「32」。

  這裡,雷昀希曾帶她來過!

  她停好車,走了進去。

  就如同上次前來一般,一名侍者很快地帶著笑意將她迎進去。一直走到餐廳門口,她才猛地停住。

  「抱歉,我沒有預約……」貝君頤歉然道。

  「沒問題,裡面還有座位。」

  這時,貝君頤的腦海忽然閃過雷昀希說過的話:

  有時想安靜一下時,我就會過來。這裡不像一般飯店,客房一共有五間,很安靜,很適合度週末。冬天來跑溫泉,夏天就坐在樹屋上,目送夕陽下山,群星亮起,端杯冷飲聽松濤。

  「不,我不是要用餐,我想要一間住房。」

  侍者走入櫃檯,迅速查了一下電腦訂房系統。

  「只剩下一間松房。」

  「好,那我就要這間。」

  沒帶任何行李,貝君頤就入住三二行館。

  當她走進松房,滿室檜木清香,日式拉門外,連接著一個獨立的庭園,映入​​滿眼的綠意,院裡有個露天湯池,她走近一看,連湯池也是檜木所造。

  這裡遠離市區,除了庭園裡潺潺的水流聲,一切是那樣靜謐。

  門上響起輕敲,貝君頤打開門。

  一名約莫四十歲的女子微笑,「貝小姐,我是您的私人管家Jane,為您送來你點的Veuve Clicquot Ponsardin 香檳與新鮮草莓。」

  貝君頤注意到了桌上的一碟巧克力與水果盤。

  「這些是……」

  「松露巧克力與水果盤,是老闆特別招待的。」

  「你們老闆?」

  「他是雷先生的好友。」Jane解釋道。

  她頓覺掃興。「雷明彥的朋友?」

  因為她與雷明彥交往的事,經由媒體的披露,早已無人不知,許多她光顧的餐廳,都因雷明彥的關係而給予她特別招待,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雷家二公子,雷昀希先生。」Jane笑道:「他是這裡的常客。」

  提起雷昀希,貝君頤的眸子變得柔和了。

  「我還記得,今年年初,他就是在這裡幫我慶生。」

  「是,我也記得,」Jane笑吟吟地道:「雷先生為了您的生日,在敝館住了幾天,就為了試吃並和廚師討論菜單,連我們老闆都服了他……」

  貝君頤猛的一怔。

  「你說……他住了幾天?」

  「我印像中,是住了三天。」

  三天?

  一抹過去的影像飛快地掠過腦海--

  「雷明彥今晚臨時有事取消了班機,他沒辦法趕回台灣陪你一起過生日了。所以他特別交代我要好好幫你慶生,一定要讓你開心!」

  「是嗎?這一切是他安排的?」

  「真的,我騙你幹嘛?」

  她早該知道的,安排意外的驚喜,從來就不是雷明彥的風格,只有雷昀希才會去花費這些心思……當初她怎麼沒想到?

  他說他沒騙他,但他確實是騙了她。

  為什麼當時他要說謊?

  察覺貝君頤的沉默,Jane小心翼翼地問:「有什麼不對嗎,貝小姐?」

  「沒有,沒事……」

  「那麼我先退下了,如果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Jane鞠了個躬,退出松房。

  彷彿有什麼過去被她刻意避開的事,慢慢地變得清晰。

  四周仍是那麼靜,貝君頤的內心,卻如海潮般洶湧,翻滾不止……

  ※ ※ ※

  週日的夜晚,「怡然咖啡館」依舊瀰漫著濃濃的咖啡香。

  「歡迎光臨!」

  聽見門上銅鈴響起,吧台後的元朗抬起頭,看見走進來的是貝君頤,先是訝異地挑眉,然後逸出一抹笑。

  「找怡文嗎?她剛回去。」元朗以為貝君頤是過來找他的女友貝怡文。

  「我不是來找她,只是想來喝杯你煮的咖啡。」貝君頤在吧台前落座。

  「歡迎,想喝點什麼?」

  「一杯特調。」

  貝君頤的來到,像是一座花園拂進一陣春風,她的打扮樸素,亦未施脂粉,但是她驚人的美,卻依然使得咖啡館裡的顧客都為之側目,但她卻因情緒太低落而渾然未覺。

  元朗見過貝家的三姐妹,而貝君頤無疑是其中最美的一個,她也是他此生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子。至今他仍不明白,面對這樣一個艷冠群芳的美女,為何能毫不動心?

  片刻後,元朗送上特調咖啡。

  貝君頤啜了一口,露出微笑。

  「你煮的咖啡,還是這麼好喝。」彷彿看穿了她此刻的心情般,一種誠摯的歡迎與撫慰,溫暖了她的心。

  「謝謝。」他盯著她的臉,坦白道:「你的氣色看起來很糟。」

  「謝謝你啊!」她佯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嘆口氣道:「我失戀了,他劈腿。」

  「這樣。」

  元朗太過平靜的表現,反倒令貝君頤好奇。

  「你為什好像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

  他笑了笑,「意料中的事。」

  「什麼意思?」

  「雷先生很出色,只是我一直不覺得他適合你。」

  「為什麼?」

  「我想是因為安全感。」元朗思索了片刻後道:「你很投入這段感情,你在愛情中渴望著安全與穩定,但你要的,他卻給不了你。」

  貝君頤有種被說到心坎裡的感覺。

  長久以來,她總覺得雷明彥對工作的投入比對她的感情更多,這樣不平衡的關係,一直讓她有種淡淡的空虛。

  「元朗,記不記得,有一次你送怡文回家,在我家門口,你對我說的那些話……」

  「『有時候,愛情不是我們所以為的那個樣子,不要被假象蒙蔽』?」元朗笑著點點頭道,「對的,我是說過。」

  他竟然記得?可見他不是隨口說說。

  「當時……為什麼你要那樣說?」她一直將他的話擺在心底。

  元朗聳聳肩。「我只是指出一項事實。」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你早就預料到位和雷明彥會分手?」

  「我不是算命師,你們分手的事,我怎麼會預料得到?」元朗微微一笑,「我只是覺得,有時候我們以為自己想要的,其實不是我們需要的。雷明彥是你的初戀,你和他在一起十年,這十年你快樂嗎?」

  這十年,她是快樂的,能與愛慕的人交往,怎麼會不快樂?

  但她騙不了自己,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是不安的。

  數不清有多少次,雷明彥為了工作而將她拋下時,她也曾失望傷心,但她總是逞強著裝沒事,不讓雷明彥知道她的介意。

  她需要很專注的愛,需要很多的開懷。

  而這些,雷明彥無法給予。

  「現在回想起這段感情,只覺得自己既天真又盲目,始終固執的不願相信我與他真的不適合,下意識的粉飾太平,為彼此找藉口。」她撥​​弄著咖啡的杯耳,輕聲道:「其實我要的很簡單,只是一個真正愛我的知心人。」

  「你會遇見的,你是我見過桃花最多的人,簡直就是一棵活生生的桃樹!」

  元朗誇張的形容,讓貝君頤笑了出來。

  「是,我是遇過很多追求者,聽過很多愛情誓言,我都願意相信他們在那當下對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可是……有幾個人真的做到了?我甚至不知道除了我的外貌和家世以外,有幾個人是真正愛我的?外貌對我又了解多少?愛情不是只是送送花,說說甜蜜的話這樣簡單而已。」

  元朗彷彿覺得很有意思,靠在吧台上望著她。

  「那麼,你覺得愛情是什麼?」

  真是個大問題!

  「愛情……應該是一種善待,用一種最體貼善意的對待,不讓對方傷心痛苦,不讓對方左右為難,愛情應該是讓對方感到幸福--」

  忽然貝君頤的腦海中閃過一段對話--

  「你沒告訴她你愛她?」

  「誰規定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告訴她​​?愛她是我一個人的事。」

  「不告訴她,你們怎麼在一起?難道你不想與她在一起嗎?」

  「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在一起嗎?愛一個人與在不在一起沒什麼關係,難道不能在一起,就不愛了嗎?」

  「但愛一個人,你怎麼能忍受見不到她?」

  「因為她,很幸福。」

  貝君頤驀地怔住。

  這--不就是她一心渴望的幸福嗎?

  「你這麼說,讓我想起西藏活佛倉央嘉措所寫的一首詩:『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我覺得愛就如同你說的,本質上就是一種善待,不為了索求,不為了回報,愛上一個人其實沒有什麼複雜的道理,愛的本質就是愛--」

  元朗忽然停住,發現她如遭雷擊般的神色,而且身子竟微微發起抖來。

  貝君頤慢慢地搖了搖頭,滿眼痛楚。

  她掩面,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元朗,我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好大的錯誤……」

  天!她怎麼會如此盲目?如此愚昧?

  雷昀希是愛她的!

  雷昀希是愛她的!

  直到這時刻,她才清楚地看見這個事實!

  他欺騙她,他只是代替雷明彥幫她慶生,為的是不讓她失望。

  她聯絡不上雷明彥時,是他幫著她找、陪著她喝酒解悶。

  當她親眼證實雷明彥劈腿後,是他陪在她的身邊扶持著她。

  當她因為受不了巨大的悲傷而崩潰時,是他用他的吻、他的擁抱撫慰了她。

  他給了她那麼多的愛,卻不曾索求她的回報。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對我來說,她知不知道並不妨礙,因為愛的本事就是圓滿。」

  那一夜,他念了這些詩句,對她說的那番話,原來就是他的告白!

  因為他了解得太多,對她愛得太深,知道她眼裡只看得見雷明彥,所以雷昀希將所有感情放在心底,不曾向她表白。

  原來,他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不忍見她為難。

  一陣激切的淚意,湧上了眼眶,貝君頤咬住下唇,極力忍住將要奪眶的淚。

  她怎麼會這麼這麼傻?!

  長久以來,她所追尋的愛情,就在她的身邊,而她竟傻得去強求一分不屬於自己的感情,錯過了真正愛她的人……

  「元朗,你曾對我說過--你等了四年,終於等到了怡文,但有一個人還在等待。那是什麼意思?」

  「有一個人還在等,等你看見他。」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你的意思……」

  「你看見了嗎?」元朗微笑。

  貝君頤含淚而笑,淚水滑下她晶瑩如玉的面頰,儘管她的唇被淚所沾濕了,但那是元朗所見過貝君頤最美的笑容--

  「我想,我終於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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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8 07:54:15
第六章

  每年F1賽季於一月份揭開序幕,因此每年的年初是各車隊最忙的時刻,這時,新賽車的主要研發工作在一月底前已告一段落,二月上旬是最新式賽車發表會與冬季測試。

  以往法拉利車隊的新式賽車發表會,都選擇在意大利總部舉行,由於今年賽季的首站為日本,因此首度選在日本東京發表新式賽車。

  東京展場內--

  法拉利車隊的新式賽車發表會,向來是業界矚目的焦點,因此吸引了大批中外媒體前來,在經過「誓師」般簡潔有力的開場白後,又一一介紹了車手與主要技術人員,接著,展場中心的中央舞台開啟,法拉利車隊的新式賽車「F12」以標準正式塗裝現身,一時鎂光燈狂閃。

  「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擺在賽車旁裝飾的凱蒂貓。」法籍車手Marc走下舞台後,臉上雖帶著笑,但說出口的竟是一堆抱怨。

  雷昀希不由一陣好笑,「你這隻凱蒂貓擺幾個pose亮相完可以去旁邊納涼了,我還得留下來應付媒體。」

  「是啊!今天媒體像是沒事幹一樣,都擠進戰場來了,雷,你就慢慢接受他們的'拷問'吧!我同情你。」

  這小子,臉上擺的明明是幸災樂禍的笑容,哪有半分同情的樣子?!

  「快滾~~」要不是記者在場,他早一腿踢過去。

  「哈哈哈!待會兒見啦~~」

  這時,主持人在台上道:「接下來,有關F12的設計與技術性問題,我們請昀希.雷為各位回答。」

  接受採訪是很累人的事,為了讓各國媒體充分提問,也為了讓車隊的研發精神能完全傳達,因此發問與回答都要翻譯成英、法、西、義四種語言。

  雷昀希走到舞台中央,接過麥克風。他穿著車隊專屬火紅色連身工作服,左胸口醒目的黃色胸徽上,繡著一匹昂然直立的俊馬。

  「請問,貴車隊這次的液壓系統似乎與過去不同?」一名西班牙記者發問。

  雷昀希耐心的等待隨行的譯著翻譯了問題後,才以英語回答:「經過數據比對後,我們發現過去液壓系統故障率相對頻繁,因此我們決定選擇換用W&S車隊提供的液壓系統。」

  說完,譯者再度將雷昀希的回答翻譯成其他三國語言。

  法籍記者提問:「FIA計劃推助在F1車輛內換用4缸渦輪增壓引擎,來取代目前V8引擎,貴車隊有什麼看法?」

  「4缸引擎就不是法拉利了,這樣的引擎配置對於頂級賽車來說有些不符,目前我們仍然使用V8引擎。」

  「根據FIA的新規定,賽車的前、後底盤撞擊測試的標準,都比以前提高許多,貴車隊採用較多的輕量化材料,會不會有無法通過撞擊測試的疑慮?」日籍記者以略帶腔調的英語發問。

  「不會。F12賽車的初步撞擊測試使用了CSI技術設備,測試過程也完全遵照FIA的標準,並有FIA官員在現場監督,並通過了一系列核心撞擊測試。經過初步測試,F12賽車的單體車身在碰撞後,表面確實會出現微小裂痕,但是並不影響整個單體車身通過撞擊測試。」

  譯者忠實地翻譯雷昀希的回答,但是翻到西班牙語時,他聽出譯者譯錯了一字,便立刻更正他。

  經過兩小時的採訪,終於所有的記者都問完了問題。

  「謝謝各位踴躍提問!那麼接著請到展場外等候,我們將有專車接送各位前往搭乘由本車隊準備的私人飛機,一小時後將飛往富士山賽車場,現場觀看F12動態試駕。」

  雷昀希將麥克風交給主持人後走下舞台,忽然,他看見展場角落,站著一抹玉立人影。

  不可能!

  他心口一跳,原以為是因思念產生了幻影,但當他定睛看去,那抹纖影朝他走來,他才發現,自己竟一直是屏息著的。

  「嗨,很棒的發表會。」美麗的人兒笑著說道。

  是貝君頤。

  真是她。

  竟是她。

  雷昀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是有絲不易察覺的低啞。

  「你……怎麼來了?怎麼進來的?」

  這並不是對大眾開放的記者會,沒有記者證是進不來的。

  她微微一笑,只回答了他第二個問題。

  「不難進來啊,我對著展場的人笑一笑,對他們說我進來找個人,他們就讓我進來了,一點也沒有為難我的意思。」

  雷昀希一聽,哈哈大笑。

  他很清楚男人的弱點,展場保全怕是被她的美貌與笑容給迷惑了!他懷疑,要是她笑著請他們交出武器,保全人員說不定也會被催眠似地一一的照做。

  「美人計不是那樣用的。」

  她白他一眼,「什麼話?我什麼『計』也沒有用!」

  他望著她,她又像他記憶中的貝君頤了,自信美麗,眼中的陰霾盡散,唇瓣也恢復了紅潤。

  看樣子,她已漸漸走出情傷。

  壓抑著想要擁住她的衝動,雷昀希望著她笑。

  「到東京來散心嗎?一個人?」

  「嗯。」

  「沒人陪著你?」

  「是啊,而且一個人旅行也滿有趣的,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對了!我生平第一次搭了電車,還差點坐過站呢!」

  雷昀希聽得挑眉,半信半疑。

  她?貝君頤搭電車?真難想像。

  她從小嬌生慣養,恐怕連台北捷運都沒做過!

  「你知道要買票?沒坐霸王車?」她瞪他。

  「那你知道電車上有癡漢嗎?」

  貝君頤想了一下。

  「啊,剛剛有人從我臀部摸過去,我以為是對方不小心,原來我被性騷擾了?」

  雷昀希聽完臉色鐵青,當場火山爆發--

  「你以後不准再搭電車!」

  貝君頤哈哈大笑。

  「騙你的啦!我看起來像是那麼不經世事嗎?」

  「不行就是不行,總之我不放心。」他接過她手上的LVSpeedy35包包,朝旁邊張望一下,「其他行李呢?在飯店?」

  她眨眨眼,「沒有,就這件。」

  「就這件?飯店呢?哪一間?」

  「還沒訂。」她一下飛機就過來了,反正距離天黑還很久,也不急著找飯店。

  她真是有夠瀟灑的!雷昀希佩服的看著眼前的女人,真不知道要讚她勇氣可嘉還是要對她大吼一頓。

  「雷,車要開了。」有人進來喚他。

  雷昀希當機立斷,捉起她的手,衝著她一笑--

  「那你只好乖乖跟我走了!」

  雷昀希帶了一個絕世美女登機的事,讓車隊同事全圍了上來。

  「你們做什麼都堵住走道?回去坐好!」私人飛機已經夠小了,都堵在這裡是怎麼走路?

  但沒人鳥他。

  「雷,介紹一下。」

  「是啊,快介紹給大家認識!」

  雷昀希回以一個懶洋洋的笑:「反正她的名字你們不會念,你們的名字她也不會念,幹嘛介紹?」

  「雷,看不出來你是有異性沒人性的傢伙!」

  「現在才發現啊?」

  一名車隊人員排眾而出,熱情地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Frnando Alonsoro,你可以叫我的小名Fifi。」

  美人嫣然一笑,主動伸出手,「你好,Fifi,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Olivia。」

  嘩~~這樣也行?!

  霎時所有的人全圍了上去,連機長、車手都跑過來湊一腳,熱情的自我介紹。

  「喂喂喂~~」雷昀希竟差點被擠出機門!

  雷昀希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同事,為了讓美女記住自己,竟可恥得連孩提時代阿姆喚他們的幼稚、可笑的乳名都搬出來!

  他看著貝君頤認真聽著每個人的自我介紹,然後和每個人握手,感覺眼前這一幕,有點像是公主在會晤她的子民們,令雷昀希克制不住地想笑,貝君頤--這女人真是不管走到哪裡,都像鮮花般引誘著蝴蝶!

  終於,飛機要起飛了,所有人坐回位置,他與貝君頤也找了個空位坐下。

  「你的同事真友善。」

  雷昀希輕哼,「我剛認識他們的時候,他們對我可沒那麼親切。」

  不管他們名字多長多拗口念,他都得一個個記下來,反覆練發音直到標準,等到他都朗朗上口了,他們才不經意的告訴他--「呃,其實你可以叫我們的小名啦!」擺明惡整他!

  這時,機艙內響起機長廣播:「各位乘客,請繫緊安全帶,我們現在準備起飛前往富士山賽道。同時也歡迎來自台灣的Olivia與我們同行!」

  車隊同事們拍手叫好,有人還吹了口哨。

  雷昀希瞪著機長室,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那個老不修……」

  回過頭,他看見貝君頤正望著自己笑。

  他有很久不曾看見他那樣笑了,心口彷彿被什麼給擊中,下腹像是有股暖流劃過。

  「感覺你在這裡,比在台灣的時候快樂多了。」貝君頤輕道。

  「大多數的時候是如此。」

  只除了……無法見到你。雷昀希在心底默默低補了一句。

  「你怎麼會到日本來?」

  「我想要放自己一個長假,剛好東京有車展,心想也許會碰到你……」

  「要是沒碰到呢?要是你迷了路,或是在電車上遇到性騷擾……總之,你不該一個人出國,太危險了!」

  想到她可能遇到麻煩,而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雷昀希就有種胃痛的感覺。

  「你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不是嗎?何必杞人憂天?」

  雷昀希無言。

  他拿她沒轍,他總是拿她沒轍的。

  飛機平穩地飛行,幾乎是起飛不久後便抵達目的地,一行人搭了專車駛上富士山。

  原來,富士賽道,就位於富士山的山腰上。

  富士山,日本人眼中的聖山,完美的山形,覆著皚皚白雪的山峰,不管是什麼時候看,都有種聖潔的美麗。

  「好美!」一走出巴士,一陣撲面而來的寒氣就令貝君頤打了個噴嚏。

  「你的衣服在這裡不夠暖。」雷昀希脫了羽絨外套給她,貝君頤卻搖頭不肯要,「快穿上。」

  「不,我穿了,你穿什麼?」

  「這裡的天氣我習慣了,還有,我皮厚肉粗,比你耐寒多了。」貝君頤還是堅持不肯。

  雷昀希只好穿回外套,然後一把將她扯進外套中,包住。

  「乾脆這樣,誰也不會凍著。」

  貝君頤格格笑了,她往後倚,背部靠著他溫暖的胸膛,他環著她的腰,那樣的姿態,如同一對相愛的戀人。

  「噢,好甜蜜~~」

  「Olivia,我的外套比那傢伙暖,你也可以過來我這!」

  車隊的同事溫和地取笑他們倆,但貝君頤只是笑,直到他們散去。

  因為背對著他,她沒辦法看見雷昀希的表情,但她感​​覺環抱自己的手彷彿收緊了,而他的下頜,就貼在她的頰邊。

  她屏息不動,在這瞬間,與他平靜地依偎。

  雷昀希雖然極力克制,一再告誡自己不要碰她,她出國散心為的是尋找心靈的平靜--但是當她毫無防備,充滿信任地倚著他時,他終究無法壓抑住那股洶湧的情緒,他想擁抱她,這份渴望強烈得是他的胸腔隱隱作痛。

  早在展場見到她時,他就該這麼做了。

  而這一刻,她就在他的懷中,契合著他的懷抱,無比真實。

  他閉眸,近乎貪婪地溫習著她的香味,她的溫度,他只能趁這瞬間,假公濟私地抱著她,放任自己的思念宣洩。

  片刻後,他忽然怞身,貝君頤還來不及回頭,他已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我們這樣沒辦法走路,外套你穿著,我到工作站去借件外套!」

  看著他幾乎是逃開的背影,貝君頤不禁低下頭,摸了摸自己微燙的臉。

  剛剛的一切,不是錯覺。

  她幾乎可以感覺到,兩人間不容錯辨的暗潮,如此深濃……

  ※ ※ ※

  冬季測試是所有車隊最忙碌的時期,工程人員必須針對全新賽車分析各種數據,同時聽取駕車手的意見,對賽車進行即時改良,測試範圍包括引擎、變速箱、懸吊系統及空力套件系統等等。

  冬季測試將會進行兩次,今日的動態試駕,算是第一階段的測試。

  所有的記者都已在看台上就位,舉起高速相機或攝影機,準備拍攝新式賽車​​F12的試車結果。

  雷昀希也帶著貝君頤上看台,俯瞰富士賽道。

  「富士賽道的佈局,比不上鈴鹿車道的複雜,但對於車手可說是一大考驗。」

  雷昀希說著:「大直線路段長達1.5公里,緊接著又是兩個100R與300R的高速彎,只有從Dunlop彎開始,才有一些低速彎與減速彎,而從Dunlop彎直到Panasonic彎角更是低,這對車手的躁控力與技術工程人員都是巨大的挑戰。」

  貝君頤從未看過賽車,她對於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感,也想要更了解雷昀希的工作。

  起點線上,F12起跑了。

  第一圈,法籍車手Marc以1分111.47秒,締造出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好成績,貝君頤看見工作站裡的工作人員樂不可支,就連雷昀希也用力鼓掌。

  「Marc,幹得好!」他喊道。

  貝君頤感染了雷昀希的快樂,她為他的成就感到驕傲。

  Marc又續跑了一百圈,漂亮地完成了這次的動態試駕,也證明了新式賽車F12的驚人穩定性。

  記者們取得報導資料後,紛紛離開賽車場,準備發稿。

  「走,我帶你去工作站。」雷昀希對貝君頤道。

  F12的成功,證明了過去幾個月的努力沒有白費,工作站裡,大夥早已樂翻了,開了幾瓶香檳慶祝。

  貝君頤與雷昀希一走進工作站,手上就被塞了杯香檳,拉去跟大夥圍成一個圓--

  「願今年的車賽旗開得勝!」

  「耶~~」

  眾人杯子相碰,豪邁地一仰而進。

  真是瘋狂!

  和雷昀希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充滿了歡笑與驚奇,貝君頤從來不知道自己能笑得這麼沒形象,更沒想過自己會和一群初見的人一起慶祝他們的成功。

  幾杯香檳下肚,貝君頤的身子暖了起來。

  「工作站隨時有這麼多香檳嗎?」她訝異的發現,只要香檳一喝完就有人去冰箱取,彷彿無限量供應。

  「是啊,都是廠商贊助的,不用錢。法拉利從來不乏贊助者。」雷昀希笑,「這些傢伙都是酒鬼,今天他們大概會把庫存都乾掉,我們最好別待下來,否則會被灌醉。」

  「我也該去找飯店了。」貝君頤這才發現天色已晚。

  「這裡離箱根溫泉與蘆之湖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有很多溫泉旅館可以住,我開車送你去。」

  片刻後,一輛火紅色法拉利從車庫駛出,在貝君頤身旁停下,副駕駛座的門從裡面開放,她看見雷昀希頑童般的笑臉。

  「天啊!不要告訴我,你買了法拉利!」

  雷昀希笑了,「幹嘛買?這部是公司提供的公務車。」

  ※ ※ ※

  氤氳飄渺的蘆之湖,地熱如峰巒般蜿蜒起伏。

  雷昀希的車在「夕霧館」前停下。

  夕霧館是蘆之湖畔歷史最悠久的溫泉旅館,至今已有超過百年歷史,整幢建築全為木造,高二層,是傳統的日式建築。

  「歡迎光臨!」夕霧館的女侍迎上前,眉目盡是笑意。

  一進門,便換上了拖鞋。

  「想要一間住房。」雷昀希說道。

  貝君頤笑看雷昀希以流利的日語訂房。原來,他會的語言還真不少。

  「你想要哪間住房?」

  貝君頤這才注意到,這裡的房間,全以花命名:木槿、夕顏,紫陽,芙蓉……

  「你幫我選。」她故意說道,有絲考驗他的意味。

  雷昀希笑了笑,接下來這考驗。

  他轉向櫃檯的女子,不假思索道:「牡丹。」

  「好的。」女子含笑取下身後「牡丹」的木牌,並從櫃子中取出鑰匙。

  女侍引著他們到書有「牡丹」名牌的房間,解說了房內設施後退了出去。

  房間為二十四疊,全鋪上榻榻米,設有矮幾,坐墊,幾上早已準備好精緻的迎賓茶貼,一壺茶正散發著熱氣。靠窗的木質地板上,放著西式的一桌二椅,拉開房間的窗簾,可看見不遠處的富士山。屋內有洗手間,但沒有浴室。遵循傳統的日式溫泉旅館,洗澡都是在大眾浴場,分為男湯與女湯,也有獨立的家族風格,但須另外收費。

  「為什麼選牡丹?」

  「天香夜染衣,國色朝酣酒。」他停頓了下,又引了劉禹錫的詩:「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接著是白居易,「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最後是皮日休,「竟誇天下無雙艷,獨占人間第一香。」

  這全是吟誦牡丹國色天香的名句,也是恭維她的美。

  「所有花中,我覺得你最像牡丹。」他深深注視她低語。

  一抹緋色飛上貝君頤的雙頰。

  牡丹--那就是她在他眼中的形象?她驀地想到,今年的生日,他也是選了牡丹送她。

  從小到大,她所聽過的讚美不知凡幾,但他吟的那些句子,卻是最別緻的恭維。

  這時,門上響起輕敲,拉門開啟,女侍送來了晚餐。

  「我想你應該餓了,先吃飯吧!」

  晚餐是「部屋食」,意即在房間內用餐。

  女侍熟練地擺放餐具,將精緻的料理布了滿桌,食器全用黑陶,樸拙無華,陶器旁都飾以一片白蘿蔔雕成的雪花。

  女侍又一一解說了餐點名稱與食用方式,才退出房間。

  聞到食物的香氣,貝君頤才驚覺自己有多餓。

  飯是蘑菇飯,配菜的傳統漬物清爽開胃,伊勢龍蝦滋味清甜,綿密入口即化的海膽,還有香氣誘人的蔬菜唐揚,佐以鮮美魚湯,皆意外的可口。

  「你很懂吃。」貝君頤笑道。

  幾次與雷昀希吃飯,次次都有不同的驚喜。

  「吃是民生大事,也是賞心樂事,為何不講究一些?」雷昀希到了杯溫熱的清酒給她,「一天之中,平均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工作,三分之一的時間在睡覺,留給自己的,就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時間,因為所剩時間不多了,所以我更不想在將就中蹉跎掉。」

  這時,貝君頤想起了雷明彥--他總是在固定的餐廳用餐,點一樣的餐點,只因為他不想在吃飯上浪費時間。

  他們雖為兄弟,卻是如此不同。

  緩慢地用完了晚餐,女侍撤下了餐具,換上餐後甜點。

  是葛粉紅豆羹,盛在琉璃碗中,附上冰瓷調羹,詩意般的美。

  用完甜點後女侍又送上浴衣,貝君頤注意到,浴衣只有一件,是女性的花色,舖的床,也是一份。

  雷昀希並未打算在這裡過夜。

  他對她從未存有輕慢之心,這令她覺得備受呵護。

  正如同下機的那個擁抱--那並不是朋友間的擁抱,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自製下的洶湧情潮,那澎潮洶湧的激狂,幾乎令她渾身震顫,她可以感覺到他想要不顧一切地抱她吻她,但他最後仍是堅守著分際退開。

  有時候,愛並不是做了什麼,而是選擇不做什麼。

  他對她的尊重與珍惜,更令她明白他的情意。

  用過晚餐後,他們絮絮聊了一會兒,談的都是他在日本的工作的情況。

  十點鐘,雷昀希準備離開。

  「這是我在日本用的行動電話,還有工作站的電話,」他取來桌上的紙筆,寫下所有可以聯絡到他的方式,「不管有什麼事,不管多晚都可以打給我。」

  貝君頤接下那張紙條,望著他溫柔地笑。

  「明天我再來看你,睡醒後打給我,想帶你去幾個地方走一走。」

  「好。」

  她送他到門口,雷昀希垂眸望著她,眼中滿是留戀。

  「好好休息,我走了。」

  「嗯。」她倚著拉門,含笑以對。

  說完後,他沒動,她也沒動。

  在四目交纏的瞬間,世界彷彿被遺忘。

  不知經過多久,雷昀希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忽然醒來一般。

  「我走了,晚安。」

  「晚安。」

  這次他終於移動腳步,離開房間。

  ※ ※ ※

  睡前泡了溫泉,鬆弛身心,在日本的第一夜,貝君頤睡得格外香甜。

  起床後,她先打了電話給雷昀希,然後預估了從賽車場到此處的車程,才通知旅館人員三十分鐘後再送早餐。

  雷昀希到時,女侍才剛布好滿桌的早餐。

  「早。」貝君頤笑著對雷昀希打招呼。

  「早,昨晚睡得好嗎?」

  「睡得很好。」

  進了房間,雷昀希才發現貝君頤穿著浴衣,長髮披肩,還帶著剛起床的嬌懶風韻,令他幾乎想將她拖進懷中,恣意吻她。

  「早餐剛送來,快來陪我吃早點。」她發現雷昀希只是站在門口,「怎麼了?」

  他重重咳了一聲,「沒看見過你穿浴衣的樣子。」

  此處的溫泉是美顏的碳酸泉,泉裡的礦物質經過皮膚吸收,襯著粉色浴衣,竟使她​​的皮膚有若初雪。

  「好看嗎?」她像模特兒般轉了一圈。

  發如流泉,衣似蝴蝶,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怎樣?」她對著他笑,故意擺出風情萬種的模樣。

  雷昀希摸著下巴,沉吟良久。

  「到底怎樣?」貝君頤沉不住氣的再問。

  「我正在想古代都怎麼形容妲己……」

  「什麼?妲己!」她柳眉倒豎,給他一記粉拳。

  雷昀希可惡地哈哈大笑,拉著她到矮幾前坐下。

  「你今天不用待在工作站嗎?」

  一面問,貝君頤一面從隨身化妝包中取了髮束。

  為了便於用餐,她隨意地將長髮綰起,當她抬手,寬袖後攏,露出一段晶瑩雪白的皓臂,而失卻了長發遮掩的浴衣襟口,則格外強調出她修長纖細的頸部線條,優美迷人。

  「什麼?」雷昀希忽然覺得難以呼吸,無法思考。

  「我說,你今天不用留在工作站沒關係嗎?」

  「噢……」他困難地將視線調開,集中在面前的一盤烤魚上,無意識的用筷子戳著,「昨天的測試取得了大量數據,這一兩天會在電腦中進行分析,所以工作站只要有人留守就好,分析完之後,技術工程小組會根據數據調整賽車的設定,然後再進行第二次的路跑測試。」

  講完後,雷昀希有些懊惱。

  老天!他在幹嘛?他覺得自己很蠢,在她面前竟像個無措的十七歲少年郎。

  他看了貝君頤一眼,發現她竟聽得很認真,沒有半分不耐。

  「你今天有什麼計劃嗎?」她問道。

  和我待在旅館裡,終日酣戰。

  他清了清喉嚨道:「天氣很晴朗,我們去坐空中纜車。」

  「空中纜車?」她頗覺有趣。

  「世界第二長的高空纜車,俯瞰整個蘆之湖。」

  貝君頤聽了,眼眸閃閃發亮,已迫不及待要去親自體驗。

  「那還等什麼?快吃早餐,吃完我們馬上就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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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8 07:54:36
第七章

  連接早雲山與桃源台之間的空中纜車,是世界第二長的空中纜車,全長4035公尺,僅次於瑞士的Kriens Bahn。

  纜車並不難等,每五分鐘發一班,一趟莫約三十分鐘。

  上了纜車,貝君頤發現車廂意外的干淨寬敞,大面積的玻璃,可360度環視美景。

  車門關上後,纜車徐徐上升,視野逐漸遼闊起來。

  今天是典型的春日,綠色的山稜在一望無際的藍天中展開,雖然天空晴朗無雲,但從地底冒出的地熱,似浮雲般繚繞在山間,有若人間仙境。

  貝君頤跪在椅子上,握著纜車內的安全扶手,帶著赤子般的好奇,熱切地飽覽眼前的聖景。

  纜車越升越高,沿途經過姥子與大湧谷,標高已至1044公尺,可鳥瞰蘆之湖。

  蘆之湖有如群山環抱的一顆海水藍寶,如鏡面般的湖水映出富士山的倒影;再往上升去,與蘆之湖漸行漸遠​​,纜車下的林海綠毯般的鋪展開。

  「好美,好寧靜的感覺……」她伏在椅背上,微微閉上眼,滿足的嘆息。

  有多久不曾如此放鬆了?有多久不曾忘卻憂慮?

  眼前這片自然美景,為她滌清了煩憂,使她的思緒清明。

  忽然間,她覺得失戀之事,遙遠得像是前世的記憶,彷彿連殘餘在陰影都快要不復想起。

  雷昀希唇邊噙著笑意,但他的目光卻始終望著貝君頤。

  纜車終於來到最高處,纜車下是巨大的火山口,那壯觀的景象,令人不由讚歎起造物主的神奇。

  「這裡是全程最高的地方。」

  「真不可思議!昀希,我們竟在火山口上方!」

  雷昀希驀地一震。

  「昀希」,他聽得很清楚,這是第一次,她喚了他的名字。

  貝君頤笑著轉頭,當她對上雷昀希的視線時,不知為何,唇邊的笑意消失了。

  他的目光,帶著某種奇異的熾熱,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快要融化。

  纜車開始下降,這時纜車忽地前後一晃。

  跪在椅子上的貝君頤重心不穩,一骨碌地撞進雷昀希懷中,他反射性的接住她,因為兩人的重量同在纜車的一端,晃動因此更加厲害。

  她緊閉雙眼,縮起了肩頭,她完全沒有心裡準備,沒想到高空纜車的晃動是這麼可怕,生命懸之一線,一顆心像是毫無支點似地跌向萬丈深淵!

  他一手抱著她,一手握住纜車內的扶手,將兩人挪回纜車中央的位置,漸漸穩住了晃動。

  「君頤,沒事了。」雷昀希看見她蒼白的臉,意識到她是真的嚇壞了。

  貝君頤睜開眼,發現纜車已平穩下來,不再晃得令人心驚,這才鬆了一口氣。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竟橫陳在雷昀希懷裡。

  她從來不知道,能在一個男人的眼中看見如此深刻的情感:深情、珍愛,以及深埋的渴望。

  纜車這一傾,打破了某種存在於兩人之間的平衡,有某種壓抑許久的東西緩緩鬆動了。

  我應該離開他的懷抱嗎?貝君頤問著自己。

  不,我不想。她的心坦誠地回答。

  她已是個成熟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自己是為何而來,在愛情面前,再無須嬌情或故作羞澀。

  早在她來前,便已有了預感,他們之間的發展會朝向某個特定的結局,而那結局並非偶然,而是必然。

  他俯下頭,兩人的鼻尖想碰,氣息親密到底迴旋在兩人之間。

  「君頤……」他的低喚,彷彿是輕嘆,又像是在忍抑什麼。

  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明白,他在等待她的回應--除非她也要他,否則他不會對她採取進一步行動。

  貝君頤伸出手,纜下他的頸項。

  當兩人唇瓣相觸的剎那,世界彷彿失速了。

  他的唇只熱且狂野,強烈地需索,他沒有踩剎車,從一開始就沒有,如同一隻終於被放出閘門的獸,貝君頤倒抽一口氣,她從來未有過這樣的吻,她暈眩得像是被捲入激情的漩渦中,他用他的嘴愛撫她、挑逗她、滿足她,她的背脊竄過一抹愉悅的戰栗,開始加入並回應他的吻。

  她的回應觸發了另一波的激情,而後埋入她的頸窩,含入她的耳垂,使她不自覺發出輕嚀。

  雷昀希幾乎就要在纜車裡要了她,但他忽然意識到此時置身何處,奮力抬起頭,中止了這個幾乎失控的吻。

  「抱歉……地點不對。」

  他劇烈地喘息,額頭抵住她的,極力穩住自己直至激情平復。

  「嚇著你了嗎?」他望著她如醉的容顏,眼中帶著歉意。

  「有一點……」她輕笑,「但沒關係。」

  「痛不痛?」他注意到他將她的唇吻得紅腫。

  「不會,我沒那麼嬌弱。」

  他抱著她,兩人對望了許久。

  他們彼此都有很多話想說,但一時間竟不知從何開始。

  他對她,在許久之前,清根已深植。

  她對他,還有許多未知需要探索。

  貝君頤伸手,柔軟的掌心貼在他的臉頰,想說些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

  像是感應到貝君頤的遲疑,他覆住她的手。

  「不急,我們會有時間的。」

  走下纜車,來到桃源台。

  春和景明,山中最容易感受到春天的來臨,山邊的桃花初綻,在盎然綠意中點綴了些許粉彩。

  溫暖宜人的氣候,遊人如織,人人臉上都帶著輕鬆愉快的笑意。貝君頤挽著雷昀希信步走著,沒有設定目的地,不急著去哪裡。

  這一帶的溫泉是硫磺泉,空氣中嗅得到一絲硫磺味,貝君頤看見有許多人在硫磺泉旁煮蛋,煮完後蛋殼變成淡黑色,雷昀希說那是「黑玉子」 ,日本人稱它為「長壽蛋」,吃了可延年益壽。

  「請問,可以幫兩位拍張照片嗎?」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忽然走過來,舉起單眼數位相機,對他們友善地笑笑,「你們真是一對璧人!」

  「她說什麼?」貝君頤問。

  「她想幫我們拍照。」雷昀希笑著翻譯。

  「我們好像不曾合照過?」

  「嗯。」

  「那麼,今天就來打破第一次吧!」

  貝君頤對女孩比了個「OK」的手勢。

  女孩高興地舉起相機:「請看這邊,笑一個~~」

  「喀嚓」一聲,女孩的數位相機裡,留下他們的第一張合影。

  「麻煩你再幫我們拍一張。」雷昀希從牛仔褲中掏出手機,調成照相模式遞過去。

  「沒問題。」女孩笑著幫他們拍了第二張照片,然後將手機遞還給雷昀希。「請問,可以留電子信箱給我嗎?我會把這張照片傳給你們。」

  雷昀希留了電子信箱給她,女孩以手機記下後,對他們道了謝,笑著揮揮手跑開了。

  「給我看!」

  雷昀希拿給她,貝君頤看著那張照片--她微笑倚著雷昀希而立,而他的手伏在她的腰間,一切配合得那麼完美,他們看起來……就像對交往多年的戀人。

  她在觸控螢幕上輕點,本想放大來看,卻不小心點入相薄中。

  然後,她忽然看見了自己的照片,而且不只一張。

  「你有我的照片!」她驚呼。

  雷昀希臉上瞬間湧起了可疑的暗紅,連忙把手機搶回去。

  「你怎麼會有那些照片的?」她追問著,想不出他是何時替她拍了照片。

  雷昀希尷尬得要命,別開了臉坦白道:「是從雜誌或網路翻拍的。」

  貝君頤心頭一緊,不知道為什麼,知道他身邊一直帶著她的照片的這件事,讓她心跳得好快,並且莫名地揪疼著。

  「昀希,把手機給我。」

  他忽然僵住,抿著唇,不言不動,彷彿沉默地抗拒。

  「把手機給我。」她堅定地重複。

  他終究無法抗拒,只好不情願的把手機遞出。

  「……不要刪掉。」他低啞地說。

  他的話,令她有一瞬間的心痛。

  她不發一語,低著頭在螢幕上快速地點了幾下,一手拉住他,一手舉高手機,按鍵--

  雷昀希這才發現,原來她不是要刪掉那些照片,而是想與他拍照。

  「這邊,這邊風景也很漂亮,我們來合照。」貝君頤拉著他又拍了一張,「還有那裡,那裡也應該拍一張。」

  雷昀希笑了,他摟著她,發揮最高的配合度,任她拍到高興。

  ※ ※ ※

  近午時分,他們在附近的小店解決中餐,吃的是烏龍麵,路旁也有水果攤,貝君頤挑了一顆水梨,攤商立刻削皮去子切片,處理得乾乾淨淨遞回給她。

  「又甜又多汁,吃吃看!」她吃了一片後大為驚艷,遞了一片給他。

  他搖頭,「不,我們不要『分梨』。」

  雷昀希又挑了一顆,兩人各執一袋,對望一眼,相視而笑,一種暖暖的感覺在貝君頤心底漾開。

  往前走去,經過一個音樂鐘館,裡面除了小紀念品外,主要販賣各式各樣的音樂盒。

  「啊,好可愛,怡文和露琪一定喜歡!」

  她站在音樂盒前,舉棋不定。

  「給怡文的音樂……選『卡農』好了。昀希,給露琪的選什麼好?」

  他想了想,拿起其中一個,臉上帶著玩童般的眼神。

  「桑塔露琪亞?」

  貝君頤聞言,靠在他肩上笑了起來。

  貝君頤一口氣買了十多個店內最精緻的音樂盒,付了運費托店家寄回台灣,準備送給妹妹們與基金會的同事。

  天色漸暗,山間氣溫也驟然下降,轉眼間已感覺寒意的侵襲。

  搭了纜車下山,回到蘆之湖後,雷昀希從販賣機買了罐熱咖啡給她。

  「你在這等我,我去停車場取車送你回旅館。」

  貝君頤捧著咖啡點點頭。

  此時,夜幕已落下。

  她抬起頭,望著天空,注意到清澈的夜色開始泛白,天幕像是攏上了一層紗,就連街道兩旁的燈都消失了。

  是濃霧?

  貝君頤詫異。她在這裡只站了幾分鐘,等到發覺時四周一片乳白。

  她轉頭望去,能見度不到三公尺。

  她側耳傾聽,不知為什麼四下靜悄悄,全無人聲,偶爾吹來一陣風,將濃霧分開了些許,但很快地有被掩蓋。

  不一會兒,霧更濃了,站在這裡,仰首看不見天,竟似被遺忘了般,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人間。

  貝君頤開始擔心,霧太濃了,雷昀希會不會找不到路回來?

  她急著去找他,但卻失去方向感,不辨東西,再往前走了幾步,四周景物不變,好似在原地踏步一般。

  不行,要是她走錯方向,他們就會錯開。

  貝君頤心慌的回頭,想要退回到原處--但,面對眼前一片白茫茫,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初是站在什麼地方。

  「君頤?」

  隱約,她好似聽到雷昀希的聲音。

  「我在這裡!」

  「你再出聲,不然我找不到你。」

  「我本想去找你,怕你困在路上,可是又怕走錯方向,我好擔心找不到你,萬一我們錯開了怎麼辦……」

  這時,一抹人影破霧而來。

  「昀希!」

  她迎上去,被他狠狠地抱進懷裡。咖啡落在地上,滾了幾個滾後,不知所蹤。

  「還好,找到你了!」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緊抱著她,將下巴緊貼在她的頰邊,「我走到一半,發現有濃霧,其實這霧再過不久就會散了,擔心你害怕,所以馬上就折回來了。」

  「我本來也想去找你,可是又怕在大霧中錯開……」

  他握住她凍得冷冰冰的手放到唇邊輕吻,然後張開外套包住她。

  「我們不會錯開的,因為我們沒有『分離』。」他在她耳邊低語。

  說不出為什麼,貝君頤胸中湧起一種又想哭又想笑的情緒,她埋進他的胸膛,眼底有淚。

  總是在差點失去時,才會明白一個人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

  這措手不及的意外,倏忽的別離,讓兩人的心變得好近好近。

  在這一刻,他們多麼慶幸,對方就在自己的懷裡。

  在兩人緊緊相擁中,濃霧一點一點散去。

  ※ ※ ※

  夕霧館,牡丹房。

  房間裡,一燈螢然。

  兩人一進入房間,雷昀希便將貝君頤抵在門上,狂野地吮吻。他一面吻著她,一面脫去她的大衣,然後甩開自己的外套,貝君頤仰起臉,承受他熱烈的吻。

  他們都知道,這是回來後必然會發生的事。

  纜車上的失控,濃霧中的緊擁,就像一場長長的前戲,一切都導向了這樣的終局。

  他飛快地抱起她,放置在鋪好的床上。

  他的大手在她的嬌軀游移,然後開始解開她的衣服,卸下的衣物如同層層綻開的牡丹,而她是花心深處最甜美的秘密,她在他的手中逐漸變得裸裎,雪白的肌膚由於動情而染上一層粉色艷澤。

  雷昀希的瞳色變深了,喉中逸出渴望的嘆息。

  當他再次傾身索吻,她柔順地分開了唇,他的舌探入她的口中,她輕嚀著回應,雙手攬住他的頸,加深兩人間的聯繫。

  在纏綿廝磨中,他從頭上脫去毛衣,除去身上所有的遮蔽,她對他伸手,他無法抗拒她的召喚,立刻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沉重的胸膛隨即覆上她的嬌軀。

  當他注視著她的眼眸進入她時,​​一種強烈的衝擊使得他停了下來。

  那種感覺有若一種回歸,像是終於尋到了什麼,如此強烈,近乎痛楚。

  雷昀希全身都繃緊了,一種噬人的慾望排山倒海地湧上,幾乎將他吞滅,他仰首喘息著,胸腔劇烈地起伏,如風箱般鼓動。

  貝君頤也察覺到了那不尋常的張力,她深抽了一口氣,此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強烈得心為之醉,神為之奪。

  然後他開始移動,帶來強大的歡愉,與巨大的充實感。

  「昀希……」她失聲喚著他的名字,完全被捲入純然的感官中,徹底迷醉--

  過後。

  貝君頤在有如覆滅般的狂潮中恢復了神智。

  她睜開眼,雷昀希就對她微笑,手臂環著她的纖腰,形成一種亙古守護的姿態,兩人面對面地躺著,分享親密後的餘韻。

  「昀希,」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小聲地問出口:「剛剛……那是什麼?」她相信,他一定也感覺到了。

  彷彿是料定她會問,他微微一笑,貼著她的唇瓣低語:「或許是……天堂。」

  「天堂……」她玩味著這兩個字。

  她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但剛剛的一切,是如此的接近靈魂,美好得令人嘆息。

  她挪近他,埋入他寬闊的胸懷中,寧靜中,他的心跳是如此穩定、強健,給她一種安定的力量。

  他輕撫她絲緞般的髮,問出一個早已放在他心中許久的疑惑。

  「君頤,你為什麼選擇來到日本?」

  她沉默了片刻,這一次,她終於給了他答案。

  「我來見你。」

  雷昀希一愣。

  他猜想過許多答案--療傷、散心……但卻未曾想到是這一個。

  「我想來見你,並弄清楚我對你的感覺。」她抬起頭,望入他訝異的眼。「其實,我對你一直是有感覺的,只是長久以來,我的盲目使我忽略那種感覺,並且下意識的逃避你。」

  「就像是,你總是連名帶姓地叫我,」他明確地指出,「還有,你一直很刻意避免和我單獨在一起。」

  沒想到,他都發現了。

  「對。」她略帶歉意地承認了。

  「什麼時候起你開始正視這個感覺?」

  「今年我生日的時候。那天和你吃完飯回家,怡文對我說,我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還說我很久不曾帶著笑意進門了,那時候我才第一次仔細思索我對你的感覺。昀希,我是在意你的,或許就是因為太在意了,所以過去才會格外防備。」

  說到這裡,她忽然抬起頭,問:「我今年的生日,其實全是你安排的,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的?」雷昀希有些意外。

  他還以為,這件事她永遠不會知道。

  「後來我曾去了三二行館度週末,從Jane口中得知,你為了我的生日是多麼大費周章,我想你哥是不可能會為我費這樣的心思的,可是,你卻為了不使我傷心,將功勞都推給了明彥。」當時,她還對他說了一句:「我還納悶,你怎麼會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原來是明彥特別交代過啊!」現在回想起來,她都覺得自己好殘忍。這話聽在雷昀希耳裡,一定更不好受吧?

  「君頤,你還愛他嗎?」他問出心底最深的隱憂。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愛了他十年,對我而言,他已是我生命裡的一部分,只是……這分感情已不會再往前,它已經過去了。」

  他忽然捧起她的臉,給她已經野蠻、兇猛的深吻。

  「就算你還愛著他,我也不會把你還給他!」他的口氣裡充滿佔有慾。

  「昀希……」她瞠眸。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不會讓他。你們曾擁有過的那十年,我此生永遠也追不上。」他的聲音有一絲悔恨。

  貝君頤微訝地看著他,像是察覺了什麼。

  「難道你……」

  他點點頭,「我想,我和雷明彥,是在同一天愛上你的。」

  她低呼,翻身趴在他胸口上。「我一直不知道……」

  「當時的你,就像是株向日葵,心思只繞著太陽轉;我明白,他就是你的太陽。」他以手指逡巡她絕美的容顏,留戀地以拇指撫過她的唇瓣。

  「但……你以前對我總是愛理不理的,我還懷疑過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他乾笑了一聲,「我故意的,因為我得不到,所以就假裝不在乎。心理學有個名詞,稱這個叫『反向作用』,將自己的感受用相反的行為表現出來。」

  「我的天,你好幼稚!」她指控。

  「我承認。」他撫弄她的腰肢,舔吻她柔膩的下巴,甜美的唇角。「後來我發現,這麼做反而把你更推向雷明彥,我很後悔。」

  在愛情面前,傲慢是莫大的罪,他以為此付出代價。

  「如果你和他一直很幸福,我可以釋懷不能擁有你的遺憾,但後來,我發現你越來越不快樂,我不想再袖手旁觀,也不願​​在壓抑自己的感情……」

  他的碰觸越來越火熱,令她的氣息開始不穩。

  「天,昀希……」她的聲音微顫,「你該不會是想要……」

  「對。」雷昀希邪氣一笑,仰首封住她的唇,以行動證明他對她的迷戀。

  那一晚,雷昀希沒有回去。

  他留宿在牡丹房中,躺在貝君頤身邊,整夜。

  ※ ※ ※

  翌晨,他們吃了一頓很晚的早餐。

  這一日,整個上午天氣雖晴朗,但氣溫卻遠比昨晚更低。

  雷昀希先打了個電話到櫃檯,預約了一個獨立的「家族風呂」後,又打了個電話回工作站,確定沒有必須趕回去的事後,就與貝君頤留在旅館內。

  預約了獨立溫泉後,雷昀希竟又將貝君頤拉回被窩中,與她耳鬢廝磨。

  「不是要去泡湯嗎?」她忍不住問。

  「對。」

  「那還不走?」

  「不急,再等一下……」

  等什麼?貝君頤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忽然,門上傳來輕敲。

  「總算來了。」雷昀希一笑,放開她起身。

  服務人員送來兩件大包裹。

  「這是什麼?」原來他在等包裹?

  「呵,猜猜看。」雷昀希笑著從口袋裡掏出鑰匙,直接拿鑰匙打開封器,劃開箱子上的封箱膠帶。

  雷昀希腦中的點子千奇百怪,她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北海道帝王蟹?」她只能亂猜。

  「哈哈哈~~答錯了,殘念。」他先打開一個DHL的箱子,取出一件長度及膝的珍珠色羽絨外套,遞給她。「穿穿看。」

  她看了一眼衣服上表示的尺寸,不用試穿也知道很合身。

  「你……買衣服給我?」

  「你衣服帶得不夠,這附近也不好買衣服。」他接著打開另一隻較大的宅急便箱子,裡面也全是女性服裝,從外出服到圍巾手套,一應俱全。

  貝君頤瞠目結舌地看著滿桌的衣服,她甚至注意到,那些服飾都是他長久以來常穿的品牌。

  「你什麼時候買的?」

  「你來日本的第一天。」

  「你哪來的時間?」她非常清楚他那天有多忙!

  「這並不難。」他神態輕鬆地道:「當晚把你安頓好後,我打電話給一個在銀座的百貨公司工作的朋友,她的職業就是『購物助理』,我給她你的身高和三圍,告訴她幾個你慣買的牌子,還傳了幾張你的照片到她的手機裡,讓她更了解你的穿衣風格,請她幫我選幾套當季的衣服寄到旅館來,這要不了兩分鐘,一點也不花時間。」

  她拿著衣服怔怔地望著他,沉默許久。

  他說得那麼容易,可這當中需要花費多少心思,她很清楚。

  「怎麼了?」他發現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喜歡這些衣服?」

  貝君頤搖搖頭,放下衣服,走過去抱住他。

  「昀希,你不能這樣……」她悶在他懷中說。

  「不能怎樣?不能買衣服給你嗎?」他回摟她,試圖搞懂她的情緒。

  「你不懂……」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心裡的感動滿溢著。「你要寵壞我了!」

  鬆了一口氣,他笑了。

  「還沒,還差很遠。」他柔聲道。

  聽他這麼說,貝君頤忍不住破顏而笑。

  他吻了吻她的髮心,將她摟得更緊。

  一種強烈的幸福感淹沒了她,忽然間她明白,過去的種種,都是為了讓她在遇見雷昀希時,領悟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在雷昀希身上,她看見愛的真諦。

  ※ ※ ※

  雷昀希預約的是露天溫泉。

  女侍送上他們點的一壺冰涼梅茶,並準備好毛巾後退下,將一方小天地留給兩人。

  雖然這裡除了他們以外沒有別人,但貝君頤還是有些矜持,身上包著浴巾進入湯池泡湯。

  雷昀希也在腰間圍上浴巾,雖說他一點也不介意露天這件事。

  「好舒服!」她背靠在池邊,一面喝著冰涼的梅茶,一面隨意地拍擊溫泉水面。「在這裡天天都泡溫泉,回台灣後我一定會想念這些。」

  這是雷昀希第一次聽到她提起「回台灣」。

  「不是說要放自己一個長假?」

  「基金會的事,也不能一直放著不管啊!」

  「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嗯……這個週末。」她藉著放杯子的動作,避開了他緊迫盯人的注視。

  剩下不到四天。

  這個認知,讓雷昀希臉色瞬間沉下來。

  「我看了今年的賽程表,日本的下一站是意大利對嗎?」

  「嗯。」

  「你也會到意大利去對不對?」

  「……對。」

  他和車隊簽了一年的合約,這一年,他必須跟著車隊轉戰世界,從三月到十一月為止,總共要飛往十九個國家,而他若要與她再見,應是九個月之後的事了。

  九個月……

  分別這麼久,誰也不知道,這當中會不會有變數。

  他驀地伸手,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擁住--他不想和她分開!

  他忽然有種衝動,想要開口叫她跟他一起走,但隨即又痛斥自己的自私--他憑什麼要她捨棄她的生活來遷就他?

  貝君頤察覺環在自己腰間的手那麼緊,緊得像是唯恐失去。他在害怕……他害怕分離。

  她故意拍拍他的手臂,「昀希,我快不能呼吸了。」

  「抱歉!」他馬上鬆開她,表情看起來既沮喪又自責。

  她輕撫他的俊顏,吻吻他緊抿的唇角。

  「我會在台灣等你回來。」她望著他的雙眼道。

  「但是要九個月!」想到要分別那麼久,他都要發狂了,他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過那麼漫長的思念。

  「不會那麼久,我會找個機會去和你見面的。」

  「真的?」一陣暖意湧上心頭。

  「真的,每隔一、兩個月我會去看你。」她笑,「順便突擊檢查,所以你可不要乘機拈花惹草!」

  聽他這麼說,他的眼底開始有了笑意。

  「我會為你守身如玉。」

  「呵~~」她故意笑睨著他,以玉指刮著他的臉,「不會再有和一群辣妹在夜店被拍到的照片?」

  「她們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模特兒,需要炒點緋聞爭取見報率而已。」他撫摸她因為熱氣熏染而顯得嫣紅的粉頰,目光變得深濃,「我以為你不會介意這種事。」

  「現在開始,我不打算這麼大方了,」她環住他的腰,仰首輕咬了下他的下巴,「我不許別的女人覬覦你!」

  他輕輕一笑,抵住他的額頭低語:「別的女人對我沒有意義。」

  這世上,並沒有一種顏色叫「戀」,然而,他的心卻已深深為其所染。

  對他而言,只有貝君頤是心中的唯一。

  兩人的浴巾無聲地滑入池中,許久,湯池內再無言語,只餘水波蕩漾,與交織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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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18 07:55:03
第八章

  隨著F1賽事的逼近,車隊進行第二階段路跑測試。

  這次為了取得更準確的數據,法拉利車隊派出兩位車手試駕,一位是法籍車手Marc,另一位是日籍車手山崎達郎。

  山崎達郎剛從意大利總部回來,發現工作站裡竟出現了一位天仙般的絕世美人,一時竟看傻了眼。

  他簡直無法相信,世界上怎會有這麼美的女人!

  她會是法拉利請來的車展女郎嗎?山崎達郎很懷疑,因為她的氣質一點也不像,她麗而不媚,艷而不妖,看起來倒像是來自東方某個皇室貴冑的末裔。

  雷昀希一見他來了,拽了他就走,「達郎,過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他拉著山崎到貝君頤面前。

  「君頤,這是山崎達郎,我是莫逆之交;達郎,她是貝君頤,我的女朋友。」

  「你好,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她用簡單的日語微笑寒暄。

  原來,她就是那個讓雷昀希暗戀了十年的女子!

  他是看過雷昀希手機裡的那些照片,但照片只能拍出她的外型,而無法拍出她的絕代風華。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雷昀希對她無法忘情。

  世上的美女多不勝數,但她是如此獨一無二。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為什麼貝君頤會來到日本,但當他看見好友的眼底流露出幸福與滿足,一掃過去的陰霾,她很為雷昀希高興。

  「你好,貝小姐,我是山崎達郎,朋友都叫我達郎,你可以跟我說中文。」

  「你的中文說得真標準!」幾乎聽不出腔調來。

  「謝謝你的讚美。」

  「君頤,其實他是半個台灣人。」雷昀希插嘴道。

  「難得被美女稱讚,幹嘛坍我的台?」山崎故作不爽地用手肘頂了下雷昀希,雷昀希哈哈大笑。

  「貝小姐,我認識雷很久了,他有很多把柄在我手上,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可以找個時間多聊聊……」

  「喂~~兄弟是這樣當的嗎?!」

  「難道你沒聽過,美女如手足,兄弟如衣服?」

  看著雷昀希與山崎兩人一來一往地抬槓,貝君頤忍不住笑出來。

  這就是男人的友情?怎麼這麼好玩!

  片刻後,準備工作已就緒,第二階段測試展開。

  山崎與Marc換上比賽正式服裝,分別坐進最新一代的F12賽車中,並戴妥安全帽。

  起跑線上--

  計秒板倒數著,兩部賽車已蓄勢待發,一聲槍響後,兩部賽車飛馳而出,奔騰如火焰。

  第一個圈,兩部賽車皆打破了第一次測試的時間。

  工作站裡歡聲雷動。

  「好小子!他們辦到了!」

  「開香檳、開香檳~~」

  雷昀希笑著,眼睛仍緊盯著電腦上的數據。

  貝君頤望著雷昀希專注於工作中的側臉,一陣強烈的愛意忽然淹沒了她。

  她是如此深愛著雷昀希,想起明日就要分別,心底不由一陣發疼。與雷明彥在一起時,他們總是聚少離多,她以為自己應是習慣於應付分離的,但和雷昀希的分別,不知為何卻像是要將她剖成兩半般的痛……

  電腦上,忽然傳來嗶嗶兩聲。

  雷昀希看見螢幕上跳出顯示異常的警告,臉色驟變。

  他調整耳機上的麥克風道:「達郎,煞車系統顯示異常,現在馬上返回工作站--」

  忽然,跑道上,傳來一陣巨響。

  貝君頤倒抽一口氣,從椅子上驚跳而起。

  「是達郎!」工作人員喊了出來。

  「衝出跑道了!」

  「要命!車翻過去了!」

  「通知Marc測試中止!」

  「醫護人員呢?」

  「已經過去了!」

  「該死!油箱破損,要快點把達郎拉出來。」雷昀希忽然丟下耳機,往車道上奔去。

  有人隨即提著冷卻瓶與滅火器跟著衝過去。

  工作站裡,原先的歡樂氣氛一掃而空,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貝君頤看著這場突發事故,山崎的車在她眼前翻覆的畫面,使她打了個寒戰,看見雷昀希臉色大變地衝向山崎,她下意識也想衝過去,但有人攔住她。

  「Olivia,我們的人已經在處理了,你不用過去。」

  貝君頤只得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她什麼也不懂,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增加任何人的麻煩。

  雷昀希衝進賽道,和醫護人員合作,他們將車子略微抬起,雷昀希則死命將壓在車下的山崎拖出來。

  「達郞?達郞?」他將他放到擔架上,脫掉他的安全帽,發現他的臉上有血。

  山崎衝著他無力地笑笑:「放心啦,我還活著……」

  忽然,車子發出了一陣小小的爆裂聲。

  「砰!」

  雷昀希下意識地護住山崎,接著感覺背部像被什麼擊中似的,火辣辣地一陣痛麻,他悶哼一聲。

  「退後些!」

  立刻有人持冷卻瓶噴灑車體,以避免發生起火的危險。

  雷昀希看著醫護人員將山崎送人救護站,這才放心地回到工作站。

  貝君頤立刻迎上來。「達郞怎麼樣了?」

  「他的意識清楚,應該沒有大礙。」

  貝君頤這才鬆一口氣,但她感覺自己的手仍在發抖,眼淚忽然不聽使喚地掉下來。

  「我看到你衝過去時真是嚇壞了,醫護人員不是在現場嗎?你為什麼要過去?要是你也受傷怎麼辦?多危險啊……」

  「他是我兄弟啊!」他笑著將顫抖的她拉近懷裡,「別怕,我不是沒事嗎?」

  貝君頤忽然捶了他一下,紅著眼哽咽道:「以後不許這樣嚇我!」

  雷昀希發現貝君頤氣得不輕,立刻嚴肅道:「我保證以後不會這樣。」

  貝君頤抱緊他,直到這一刻,她才漸漸停止顫抖。

  但是,她忽然感覺手心一片濕黏……

  抽回手,她發現自己手上沾了血跡。

  「天啊!昀希,你在流血!」她驚呼了一聲。

  他在流血?雷昀希微蹙了下眉。但他怎麼不覺得痛?

  貝君頤將他轉過去,看見他的左背上方竟不知被什麼劃過一道。正汩汩地流著血。

  聽見貝君頤的驚呼,車隊人員馬上蜂擁過來。

  「雷,你受傷了!」

  「快先止血!」有人拿來大量衛生紙。

  「傷口有點深,你最好去救護站消毒和縫合。」片刻後,雷昀希也被隊友抓到救護站去……

  ※ ※ ※

  檢查結果,山崎達郞的鼻樑骨被車體的破片割傷,身上有幾個大塊瘀傷,此外一切無恙,而救人的雷昀希,背上的傷口縫了二十針。

  在接受治療時,雷昀希根本沒感覺痛,因為站在他面前的貝君頤一直白著臉--她沒有哭,但這才更令他擔心,因為他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麼。他一直表現出神色自若的樣子,試著與她說話,但貝君頤沒有回答他。

  這一晚大部分的人要留在工作站加班--處理數據與修復受損的車子。

  雷昀希因為受傷的關係,又加上隔日貝君頤要返台,因此被隊友強制驅離,趕回去休息。

  回到旅館後,情況並沒有變得比較好。

  雷昀希知道自己受傷這件事對貝君頤造成刺激,如果今天換成受傷的是她,他絕不會比現在的貝君頤冷靜多少。

  「君頤,你明天就要回去了,你打算在上飛機前都對我生氣嗎?我不希望到下次見面之前,我記得的是你負氣的表情。」

  「我不是生氣。」她清晰地道。

  「那是什麼?」他溫柔地問。

  貝君頤語塞。

  她不知道,她說不出來那是什麼。

  他受傷這件事讓她感覺心痛,那種心痛是過去不曾有過的,一種心愛的人曾距離危險那麼近,但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恐懼。

  因為太過在乎,所以感情糾結得那麼深。

  即使他已經止了血,上了藥,但她卻覺得自己還在痛。

  「我不知道你的工作會有危險性。」她絕美的容顏緊繃著。

  「任何工作都會有危險性。」他平心靜氣地說。

  貝君頤瞇起眼,有點被惹毛。

  「誰說的?我的就沒有。」

  「你從家裡到公司去,總要​​搭車吧?搭車就有某種程度的危險性。」

  「我承受的危險,是一般人每天都要承擔的正常風險,與你今天衝出去救人然後受傷的情形不能相提並論!」

  「我也並不是每次車賽都會衝出去救人的,」他耐心地對她解釋:「第一,今天只是路跑測試而非正式比賽;第二,翻車的是我的最要好的朋友。」

  「今天是你幸運,所以人救出來了,你也只受了一點傷,萬一你沒那麼幸運呢?萬一車子起火呢?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覺?」貝君頤無法克制激切湧上的淚意,她背過身去,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淚。

  該死!她一點也不想表現得那麼歇斯底里或不可理喻,她想要冷靜的和他溝通,可是她做不到……

  這就是「愛情」的真實面目嗎?

  原來「愛」竟是走向疼痛的開始。

  哪怕雷昀希只是受了一點點傷都使她難受,他是傷會成為她的痛。

  這麼強烈的感情,實在太折磨了,誰承受得了?可悲的是,在那樣地愛上一個人後,直​​到不愛為止,都是無路可退的。

  忽然間,雷昀希明白了她的感受--一種深愛到極處,無可避免的傷害與心痛。

  一直以來,他都是獨自品嚐這樣的感受,痛並快樂著;而今,她也領受了與他一模一樣的深愛與痛楚。

  她是愛著他的。

  當他明白了這一點,他有一剎那的暈眩,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喜悅。

  「君頤……」

  他以手輕觸她的臉,她卻轉開。

  「君頤……」

  「噢,走開啦!」她氣惱地揮開他的手。

  「君頤……」他將她轉向自己,誠心道:「我道歉,我發誓我不會再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貝君頤看著他,不確定他是真的懂得她的恐懼,或者只是隨口哄她。

  「我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不會生病。」雷昀希發現,她的紅唇雖仍是抿著,但她的眼底掠過一抹笑意,「我保證會活得比你長。」

  「這種事你最好可以保證!」

  「我可以,為了愛你,我什麼都可以做得到。」

  貝君頤心口一緊,她的手臂繞過他的頸項,將他緊緊擁住。

  天啊,誰知道愛情是這樣的呢?既是地獄也是天堂。

  ※ ※ ※

  翌日晨。

  羽田機場外,細雨綿綿,羽田機場內離情​​依依。

  這天,雷昀希從睜開眼後,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貝君頤,他的手也不時碰碰貝君頤,像是要確定她還在身邊。

  「昀希,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你也是。」

  「只要有空,不管你在哪個國家我都會飛過去看你。」

  「我等你。」

  「我也會打電話給你。」

  「嗯……」

  這時,機場內響起了催促的廣播。

  貝君頤注意到雷昀希的臉色沉了下來,比窗外的天空還要沉鬱。

  貝君頤知道她非進去不可了。

  「帥哥,我該走了,給我一個擁抱。」

  雷昀希立刻張開手,彎下腰,給她一個近乎窒息的大擁抱,甚至將她抱離地面。他抱得很緊,像是要將她揉進體內,最好兩人不必分開。

  他的擁抱幾乎擠光她肺裡所有的空氣,但她不在乎,她緊貼著心愛的男人,小心底避開他的傷處摟著他,這一刻,她心底好難過,但她始終揚著笑容。

  「昀希,我希望你能笑著送我。」她在他耳邊低語。

  「你教我怎麼笑得出來?」他現在心情差到不行,很想做些什麼來出氣。

  「拜託嘛~~」她好言好語地求著。

  他只好給她一個很難看的笑。

  「唉,真是的!那只好這麼辦了……」她笑嘆著,捧起他的俊顏,主動吻住他的唇。

  當她一吻他,他立刻啟口歡迎,沒有多久便奪回主控權。

  他將火熱的舌餵入她口中,需索著、渴求著,以自己的唇舌傳遞愛的語言,彷彿沒有明天似的吻她。

  貝君頤依稀聽見機場內的人聲,好像還有人在一旁起哄,但她不在乎,她要與心愛的人分別了,她要給他所有的反應,好讓他記住這一吻,記住她對他的感情。

  一吻過後,他目送著貝君頤的身影消失在出境大廳。

  雷昀希一個人在原處站了很久,才轉身離開機場。

  ※ ※ ※

  貝君頤回到台灣,一切看似沒有變,但她的世界已與過去不同了。

  去了一趟日本回來,也不知道是因為溫泉或是因為愛情,貝君頤比之前更加容光煥發,明艷照人。

  貝家每一個人都發現了他的不同,就連基金會的同事們也都注意到了。

  她的工作效率比以前還好,臉上總帶著笑意,她的愛慕者暴增,但貝君頤並不接受任何私下的邀約,而在公事上,不管出席任何場合,她若非單身赴約,就是找弟弟貝一葦充當男伴。

  她與雷明彥分手的消息依舊滿天飛,但因為媒體一直沒有拍到雷明彥琵琶別抱的證據,當事人也都緘口不談,所以這件事面前已成為社交圈裡的熱門話題。

  貝君頤已不再注意雷明彥的任何消息,她將生活重心放在基金會,專心致力於讓更多藝術家的才華被世人看見,下班後,她就與雷昀希電話熱線,或是視訊對談,她的生活簡單而充滿著愛。

  轉眼間,她回到台灣已一星期。

  這天她如往常地走進基金會,與同事們道早安,但他們回給她的,卻是有些尷尬的笑。

  「Amy,早!」貝君頤對她的秘書到早安。

  「早安……」

  Amy對她微笑,但她的表情看起來卻有絲不安,貝君頤決心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Amy走進執行長室,關上門,兩手在身前交握著。

  「貝小姐,有什麼吩咐嗎?」

  貝君頤發現自己的秘書看起來有些緊張,不由好笑。

  「好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啊?」

  「我覺得你們大家有事瞞著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是說……你還不知道嗎?」

  貝君頤挑起眉。

  Amy從辦公室的書報架上,取出一份今天剛出刊的雜誌,翻了翻,然後展開在她面前。

  周刊裡,有數張她與雷昀希的彩色合照--他們在高空纜車裡接吻的連拍照片,在桃源台山徑上親暱並立的合照,以及他們一起走入夕霧館的照片,旁邊斗大的標題寫著:「金童玉女已成破局,社交界第一千金琵琶別抱?!」

  貝君頤霍地從位置上站起來。

  她抓起雜誌,飛快地讀完上面的文字。

  「貝小姐,報上說的那些關於你與雷家二少爺的事……需要採取法律行動嗎?」

  「報上消息是真的,我和雷昀希確實在交往。」

  Amy壓抑著吃驚的表情點點頭。那就不能對雜誌社提告了。

  貝君頤對於自己成為跟拍對象,而感到啼笑皆非。

  老天!真服了媒體爆料的手段!他們拍不到雷明彥,竟然改變戰略找記者跟拍她!也罷,反正他與雷昀希的是遲早會公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沒事了,你去忙吧。」

  「如果有記者打來……」

  貝君頤擺擺手,「不用回答任何問題。」

  「是,我知道該怎麼處理了。」Amy退出執行長室。

  貝君頤看著那本雜誌,那張她與雷昀希並立的合照……

  「原來是她!」那個綁著馬尾,笑嘻嘻要幫他們拍照的女孩!

  原來從那時開始,她就被狗仔盯上了!

  但……為什麼要跟拍她?貝君頤不明白,她不是藝人,就算她與雷昀希交往,兩人男未婚女未嫁,是正正當當的交往,究竟雜誌為什麼要這麼做?

  忽然,她的手機響起。

  她接起電話,電話裡傳出冷冷的聲音--

  「君頤,我是宋心怡。」

  貝君頤一愣,「雷伯母……」

  「看見今天出刊的水果周刊了嗎?」

  她閉了閉眼睛,她果然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看見了。」她回答。

  「我有些事想問你,今天找個時間到我家來。」

  「好,我下班後就過去。」

  「那就這樣。」說完,她漠然地掛上電話。

  下班後,貝君頤走出貝里建設大樓。

  大樓外,陳叔已拉開車門,正等候貝君頤上車。

  忽然一記短促的喇叭聲響起,貝君頤回頭一看,竟看見雷明彥從駕駛座出來。

  「坐我的車吧!」

  貝君頤揚了下唇,冷淡且疏遠。

  「謝謝,不用了……」就算是要去他家,她也不想搭他的車。

  「在到我家前,我們先單獨談談。」

  貝君頤考慮了片刻,最後關上自家車門。

  「抱歉,陳叔,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到雷家一趟。」

  再次坐上雷明彥的銀色BMW,她應該感覺很熟悉,但不知為什麼卻感到陌生,也許是車內的氣味和從前不太一樣,有了她所不習慣的香水味。

  雷明彥調轉車頭,往自家方向駛去。

  「周刊上寫的是真的嗎?」他一面開車一面問著。

  「除了寫昀希是夜店王子加花花公子那一段以外,是,全部都是真的。」

  「你是為了他而去日本?」

  「沒錯。」

  「你和昀希……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的聲音裡,有一絲懊惱。

  「對不起,請問你是以什麼身份在質詢我?」她略帶嘲諷地反問。

  雷明彥沉默了幾秒。

  「君頤,你以前不會這樣和我說話。」

  「或許你該習慣,因為這才是真正的我。」她視線調向窗外,「過去那個對你千依百順,費盡心思討你歡心的那個貝君頤已經不在了。」

  「我要她回來。」

  「什麼?」她詫異的轉頭。

  「你聽見了。」雷明彥轉過頭,,直視她的雙眼,一字一字地道:「我不同意分手。」

  這一刻,貝君頤只覺得無比可笑。

  「你以為在你這樣背叛我之後,我還會想和你在一起?」

  「你也背叛了我不是嗎?」他咬了咬牙,「你也報復了我,而且你真的做到了,你贏了。」

  她不可思議地低喊:「你以為我和昀希在一起,是為了報復你?」

  他瞥了她一眼,「如果不是,你為什麼選上我弟弟?追你的人一直很多,其中也不乏條件比他好的追求者,不是嗎?」

  「雷明彥,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是如此的自以為是!」貝君頤覺得這一切真是荒謬至極!「我的感情不是交易,更不是用來報復的工具,我愛他,這就是我和他在一起的唯一理由!」

  「你也曾說過你愛我。」他冷冷地提醒。

  「對,而且你將我的感情棄若敝履!」她譏諷地說道。

  「我犯的錯,我會在日後彌補你……」

  「你那位周佩容小姐呢?她要是聽見你這麼說會有多傷心?」

  「我已經在今天和她分手了。」

  這意外的消息令她瞠眸。「為什麼?」

  「當我看見你和昀希的照片,我發現我瘋狂的嫉妒,我才明白--我愛的是你!」

  「天哪!……不,那才不是愛!你只是不甘心失去!」

  她無法想像,過去他怎麼會如此盲目地愛上雷明彥?他對感情毫無忠誠可言,對別人的感受也漠不關心,他是個最自私的男人--他誰也不愛,只在乎自己!

  「隨你怎麼說,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

  「不可能。」她全然無動於衷。

  「你與他在一起頂多兩個星期,難道你要為了那短短的兩個星期,捨棄過去十年間我們所共有的一切?」

  貝君頤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與他溝通。

  「在認識你之後,我清楚的明白,愛上一個人,與時間的長短沒有關係。」她冷笑道。

  「該死,你真的愛上那個私生子-」

  貝君頤瞬間被激怒。

  「雷明彥,如果你再說出任何侮辱他的字眼,我就馬上下車!」

  雷明彥意識到她是說真的,只好壓抑下滿腔怒火,選擇不在這時候與她吵架。

  車子終於駛入大樓地下停車場,然後搭了電梯來到雷家所在的樓層。

  在走進雷家大門前,貝君頤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是質問,怒氣或是別的?但她挺直背脊,告訴自己她一定會勇敢面對,並且--捍衛她與雷昀希的感情到底!

  走入雷家,雷明彥的父母早已在家中等候。

  現在是晚餐時分,但他們卻坐在沙發裡,桌上擺著那份水果周刊,顯然為此毫無食慾。

  「雷伯父、雷伯母。」貝君頤禮​​貌地打招呼。

  雷振邦抬眸瞬了貝君頤一眼,臉上已沒有過去看到她時的那種親切笑意。

  「嗯,君頤,坐。」

  貝君頤依言落坐,靜待著長輩開口。

  「我今天打了幾個電話,已經問出這篇報導完全出自嬌生堂集團的授意。他們最近正準備推出醫學美容保養品,與我們雷氏打對台,而找人跟拍你就是他們想出來的伎倆,而目的就是--想中傷雷氏的形象。」

  雷振邦看了貝君頤一眼,像是很失望她竟給他們有機可乘。

  「我們雷氏向來形象良好,沒想到竟發生了兄弟同爭一女的醜聞--」

  醜聞?貝君頤美眸微瞇。

  「雷伯父……」

  宋心怡拍拍貝君頤的手,「君頤,我們不怪你,你畢竟還年輕,不懂得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嬌生堂這種三流詭計不會奏效的,相反的,我們還要好好利用這個新聞,扭轉成對我們有利的局面。」

  雷振邦點點頭。「我和你伯母、明彥商量過後,決定在下個月初,先公佈你與明彥的婚訊--」

  「什麼?!」貝君頤驀地起身。

  「你們也交往了十年了,我想也該是公佈喜訊的時候。今天將你找來,主要就是為了這件事,當然我們也會盡快與令尊聯絡,商討你們倆的婚事……」

  貝君頤轉頭,瞪住雷明彥。

  「這是怎麼回事?」

  「我同意爸媽的做法,我想要早點與你完婚,以免夜長夢多。」雷明彥冷靜地回答。

  「你很清楚我們不可能結婚!我與昀希……」

  「那孩子自小就頑劣不堪,當初我真不該心軟,同意讓他認祖歸宗!他不感謝雷家對他的養育之恩也就罷了,沒想到竟闖出這麼大的禍,還要我們來收拾殘局!」提起雷昀希,宋心怡便頭痛。「君頤,我們不追究你和昀希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我相信你也是受害者,今後這件事就別再提起了。」

  貝君頤好震驚。

  這算什麼?沒有問清來龍去脈,就不由分說地判了昀希的罪,認為這一切是他惹得禍,而她是個「受害者」;他們也沒有人真正在乎她的意願,只將她視為挽救企業形象的工具,還一副施恩的口吻,說他們不會追究她與昀希之間的事。

  「我不會與明彥結婚。」她清冷的聲音在偌大的客廳內迴響。

  所有人都瞪視著她,彷彿她神經錯亂了。

  面對他們震驚的目光,貝君頤微微一笑,又補了一句--

  「因為我愛的是昀希,要嫁也只會嫁他。」

  雷氏夫婦瞬間風雲變色,其中又以宋心怡為甚。

  「君頤,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和昀希那孩子在一起不過十天,他只是為了氣我們而引誘你而已,你怎麼會昏了頭,以為自己愛上了他?明彥對你十年的感情才是最真實的,區區十天怎麼比得過十年?」

  「真實嗎……」貝君頤露出嘲諷的表情,望向雷明彥。「你要說還是讓我來說?」

  「君頤--」他握住她的手。

  「你不說嗎?好,那麼我來說。」貝君頤抽回自己的手,清清楚楚地道:「我和明彥已經分手了。」

  「什麼?」宋心怡驚呼。

  「胡鬧!這怎麼可能?!」雷振邦怒咆。

  「是真的,因為他有了別的女人,她叫周佩容,是明彥的大學同學。」

  宋心怡變了臉色,譴責地瞪住兒子。

  她知道這個名字。從前,她就防著他們倆交往,沒想到,這麼多年後,周佩容又來糾纏明彥。

  「明彥,君頤說的是真的嗎?」雷振邦怒視著兒子。

  雷明彥直視著貝君頤道:「那只是逢場作戲,在我心裡,我唯一愛的只有君頤。」

  「君頤,你也聽到了,明彥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哪一個男人不是如此?」宋心怡打著圓場。

  貝君頤沉默了片刻,「明彥,你的愛裡有太多虛情假意,我分不清你什麼時候是真心,什麼時候在做戲。」

  有些人有十分真心,只表露了三分,有些人半分真心也沒有,卻能表露出十二萬分--而雷明彥無疑是後者。

  「抱歉,我不會去澄清雜誌上的消息,也不準備接受明彥的求婚。今天我來到雷家,只是為了向伯父伯母說明,我確實與昀希在交往,而我和明彥之間的一切已經結束了。」

  說完,君頤向雷氏夫婦施了一禮。

  當她轉身準備離開時,不意看見了倚在門口的人影。

  「昀希?」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快步走到他面前,「你……你怎麼回來了?比賽不是開始了嗎?」

  「我從朋友那裡聽說了我們在日本被跟拍的事,所以請了假趕回台灣。」他輕撫她的臉,憐惜地低語:「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承受那些,我必須回來和你一起面對。」

  「昀希……」他的心意,令她心都暖了。

  忽然,一抹人影飛快地走過來,在貝君頤還來不及反應前,雷昀希的臉已被打偏了過去。

  「逆子!」宋心怡指著雷昀希痛罵著,她指間繁星般的鑽戒閃耀著陰冷的光輝。

  貝君頤看見他的臉頰上出現一道紅痕,接著緩緩沁出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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