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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回到明朝當王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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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鄭和海圖


  那個自給自足的文明古國--天方國,它的一切都和大明有著太多相似的地方,以致朱厚照總是不自覺地把它當成自已的國家,感情的天秤自然落在天方國一面。

  當他聽到這個大國漸漸落後於西方諸國,當西方諸國文藝復興、科技發展,天文、物理、化學都進步一日千里,已磨刀霍霍意欲染指天方時,天方國猶在盲目自大、不斷衰敗,氣得他臉孔漲紅,恨恨地一拍桌子罵道:「這個皇帝實在愚蠢之極,氣死我了!」

  當聽到八國鬼子靠著堅船利炮,區區數千人就闖入天方國的京師,焚燬了一座以傾國之力建造的舉世無雙的宏偉建築時,連谷大用都憤怒得臉上漲起了青筋,尖聲道:「彼國的皇帝實在太昏庸了,數十萬大軍奈何不了區區數千人馬,可憐、可恨!」

  楊凌歎道:「那些國家和天方國比起來,本來都像叫花子一樣貧窮,可是他們決不自大,很重視交流。這個國家發明了快船,另一個國家馬上就學了去。那個國家發明了比大將軍炮打得更遠、威力更大的大炮,這個國家馬上就派人學習,然後發明出比他們更厲害的大炮。他們在不斷地發展,而那個大國卻閉關自守,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怎能不敗?」

  朱厚照拍著桌子道:「那種海盜的三桅、多桅小船兒很了不起麼?我看是天方國自已無能,如果碰上我朝的艨艟巨艦,哼哼!」

  他向谷大用問道:「大用,咱們永樂朝下西洋的寶船圖紙在哪兒?給我調來,讓楊侍讀看看,比那西番的小船兒如何?」

  谷大用哈著腰,一張圓乎乎的胖臉帶著恭順的笑容道:「回太子爺,鄭公公下西洋的海線圖、寶船圖本來都放在南京工部的,英宗皇帝時已調到京師兵部,當時是想著再下西洋的時候用呢。

  可是侍郎劉大夏聽說了這事兒,覺著西洋之行勞民傷財,並無益處,這海圖實是禍國的秧苗兒,所以把它給藏起來了,奴才估摸著,現在還在兵部大庫裡扔著呢」。

  楊凌聽了身子一震,脫口說道:「甚麼?那航海圖不是燒掉了麼?」

  他一說完便警覺失言,心中不由懊悔不已。雖然他記得史書上說過那海圖被為人正直但目光短淺的劉大夏給燒了,卻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如果現在還沒發生那事兒,豈不惹人懷疑?

  谷大用笑瞇瞇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想:「這楊凌果然是錦衣衛的人,他們的手伸的夠寬吶,連這件秘辛也知道,嘿嘿,可惜他所知仍是不如我詳細」。

  谷大用存心賣弄,得意地笑道:「楊侍讀可有所不知了,那事兒只是誤傳罷了,當時劉大夏只是個小小的侍郎,雖然他不想叫皇帝見著這海圖,也沒有膽子把它給燒了呀。那東西足足五大箱子呢,他要是燒了,豈能瞞過他人耳目,他不要腦袋了不成?

  呵呵,他當時說服兵部尚書項忠項大人,項大人認為他所言有理,這才默許他將東西藏了起來,對英宗皇上只是謊稱從南京北遷的公文太多,尋不著下落了,琢摸著若是英宗皇上逼得急了,再拿出來呈上去。可是英宗皇上當時也就是有那麼個念想兒,聽說公文丟了,也也不是很在意的,所以這事兒就這麼瞞下來了」。

  楊凌半信半疑地道:「谷公公所說的是真的麼?這海圖......竟然直至今還在?」

  朱厚照呵呵笑道:「谷大用博聞強記,這是他的長處。大用讀書不多,可記性卻好使得很,他說在定然是在的,他原來在東廠辦事,東廠那幫傢伙鼻子比我的大黑還靈呢」。

  原來弘治八年時,皇帝也曾寵信過一個大太監李廣,一時佞佛佞道、煉丹煉藥,鬧得朝廷上下污煙瘴氣,這谷大用當時就在李廣、楊鵬幾個得寵的奸宦面前聽差。後來李廣見劉大夏等一批仍受到弘治寵信的忠臣不斷上書,指責他們朋比為奸,蔽塞主聰,便遣谷大用調東廠人馬搜集這些人的資料,想扳倒他們。

  所以谷大用對劉大夏曾經做過的事是事無鉅細,皆了然與心,只是他時運不濟,整人材料剛剛湊齊,李廣就病死了,緊接著仍執迷不悟的弘治皇帝派人跑到他家裡去搜尋天書,結果天書沒找到,卻搜出大量的金銀財寶,這才相信臣子們說李廣藏奸納賄的事,這一來李廣一黨徹底垮臺,他們這班親信失了聖眷,谷大用被新任廠督王岳王公公趕出東廠,又熬了這麼些年,費盡心機,才混到太子身邊當差。

  谷大用聽了朱厚照的誇獎笑瞇瞇地欠了欠身子,垂著眼皮子道:「謝太子爺誇獎,不過一晃這麼多年了,老奴擔心那些紙張保管不善,如果潮了霉了、耗子嗑了,可就用不得了」。

  楊凌又驚又喜地對朱厚照道:「太子,昔年研製這些船圖,不知耗盡多少能工巧匠的心思,如今雖然未必再造那巨艦大船,可是要造精良小船其中也大有借鑒之處,更加難得的是那些航海圖,大海茫茫比不得陸地啊,那些海線圖一張張的可都是用大把的銀子趟出來的路啊。」

  朱厚照不知他為何如此激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嗯......劉大夏?那犟老頭兒如今是兵部尚書,要從他手裡掏東西,恐怕......」。

  「怎麼?連太子都不能從他手裡把東西要出來麼?」楊凌聽了大失所望。朱厚照受他一激,頓時挺起胸膛道:「劉大夏雖是父皇身邊得寵的臣子,諒他也不敢得罪我,但......他畢竟官居一品,我派去的人,他要搪塞一番還不是無功而返?」

  楊凌眼珠一轉,道:「既如此,要是太子爺親自去一趟呢?」

  朱厚照呵呵笑道:「我若親自去討東西,諒他也不敢不給我,可是......」他苦著臉慘兮兮地道:「我要出宮一趟,比登天還難,一年裡也只有父皇帶著我出去那麼幾回,這幾天京試就要開始了,我的幾位師傅都忙著春闈選士的事兒,這幾天沒空兒來給我上課,父皇怕我荒廢了學業,佈置了一堆東西要我寫,還命春坊左右庶子輪番監督,實是寸步難行呀」。

  春坊是從屬太子宮的衙門,由左春坊左庶子、右春坊右庶子兩個官兒負責管理太子的學業,這些任庶子的官員都是剛直不阿、甚至有些愚腐的翰林學士們擔任,一向是六親不認、大公無私,有他們督察,真比大學士親自授課還要恐怖,朱厚照想起來就頭疼不已。

  楊凌既知那無數能工巧匠設計的巨艦設計圖紙和南下西行的海洋路線圖仍在人間,怎捨得它就此毀去,一時心癢難搔,他見太子為難,便急急問道:「要什麼情形,春坊官員才不會監督太子讀書呢?」

  谷大用說道:「楊侍讀,太子爺若是身子不舒坦,才可以暫停學課」。

  楊凌喜道:「那就好了,太子只要裝裝病不就行了?」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說道:「談何容易?我若說身子不適,太醫院的大隊人馬立時便殺進東宮來了,到時事情被拆穿,父皇定會責怪我的」。

  看得出來,朱厚照對他的父皇感情極好,而且既敬且畏,十分不願惹他生氣。楊凌笑道:「這有何難?太子只說一側頭疼,任他醫術通神,也只能囑咐太子好生靜養,斷然無人敢出言指證太子無病的」。

  朱厚照半信半疑地道:「果真如此麼?太醫院可頗有幾位國醫聖手呀」。

  楊凌胸有成足,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棍模樣道:「太子儘管放心,只消用此計,決對可以掩過御醫的耳目」。

  人腦是最複雜的人體器官,現代醫學那麼發達,也無法完全診斷大腦的病症。他在保險公司做理賠工作時,如果碰上對方是自已的同學、親戚,就會給對方出這個主意,只要去了醫院就是說頭痛,就算是健康的活蹦亂跳的,那也絕對是任何儀器也沒有辦法證明他說謊的。

  他就不信這古代的神醫號號脈就敢說一個人沒有病,除非那人是個只會賣弄的庸醫,可眼前這位是當今的太子呀,就算有心賣弄的庸醫也不敢打保票說他沒病,萬一真的有病延誤了那可就是殺頭之罪了。

  朱厚照聞言大喜,跳起來笑道:「哈哈哈,如此甚好,後天便是春闈,明兒一過晌午我就開始頭痛!」

  他威風凜凜地一指谷大用道:「大用,把劉瑾、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邱聚、張永都給我叫來,你們這幫臭皮匠一塊兒給我核計核計怎麼讓我混出宮去,哈哈哈哈......」。

  楊凌聽這準備翹課的小厚照提到的幾個耳熟能詳的歪瓜裂棗,心中不由暗暗苦笑。看來今日京師八虎今日要齊聚東宮了。可是他想要正德按照他設計的路走,暫時還真得倚重這八個人。

  因為楊凌想塑造的固然不是一個『荒唐皇帝』,但同樣不是那些道德先生、士子大夫們眼中的『堯舜之君』,中國的統治者們被天圓地方、中國居中的謊言麻醉的太久了,他們故步自封,最欠缺的就是野心。那些士子們皓首窮經,一味的祖宗家法、師古不化,最欠缺的就是眼界。

  這潭死水只要引進一縷活泉,那後世就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局面。但是同時他也是在玩火,一個引導不慎,正德難成大器、有野心而無才幹的話,他就會變成一個窮兵黷武的暴君,那還不如讓他做一個女人堆裡的風流天子呢。

  我會不會功敗垂成呢?如果敗了,百年之後,後人會如何評價......?」

  楊凌嘴角兒浮起一絲怪異的苦笑,似乎聽到了某部武俠片開頭那慷慨激昂的畫外音:

  正德年間,奸賊楊凌與八虎狼狽為奸、陷害忠良,致使朝綱大亂、民不聊生,江湖俠義之士,群起反抗,上演了一幕幕可歌可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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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不良學生


  「少年兒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眠不足會嚴重影響身心發育的」。楊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在心中暗暗嘀咕。要不是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已的身份,一定會對面前這位滔滔不絕的侍講學士謝遷提出鄭重抗議。

  木齋先生正講得興高彩烈、唾沫橫飛,端端正正坐在案後的朱厚照和楊凌肩並肩兒,一臉木然、眼神呆滯,這種石化狀態已經持續了快一個上午了。

  但是半個時辰前楊凌開始打哈欠,從他打了第一個哈欠開始,就像傳染一樣,兩個不良學生的哈欠開始此起彼伏。

  哈欠一打完,溢出的淚水就讓眼睛變得濕潤了,看在謝遷眼中,還以為太子和楊侍讀被自已精彩生動的授課內容所打動,於是講得更加來勁了。

  楊凌又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悄悄撇了撇嘴。先雞起床不說,這老學究講的課也實在是枯燥無味,聽說朱厚照三個師傅裡邊他的課講的最是無聊,還真是不假。估計那些內容是古往今來的太傅們的標準教材,足足講了上千年了,滄海都變桑田了,他講的仍是那些亙古不變的內容。

  既不聯繫實際,更不展望未來,至於世界局勢?笑話,在謝大學士眼中,除了大明還有世界嗎?更可惡的是這大學士仗著自己高考狀元的功夫,淨說些書尬垃裡刨出來的內容,還儘是生僻字,好像不如此不足以展示他的博學,

  楊凌以手觸額,假裝低頭沉思,藉著手掌的掩護開始溜號,他歪著頭打量著一旁的古董架。紅木古董架上是一排排的稀世奇珍,楊凌的目光停留在一隻溫潤透亮的白玉葫蘆上,好漂亮的羊脂玉葫蘆,一看就價值不菲,那優美的線條,就像......就像幼娘的胴體。

  脂玉凝光,曲線圓潤。呵呵,我平時都被幼娘刀削般的香肩和細細的蜂腰給騙了,只以為她的身材都是嬌小玲瓏的,可是當她俯在床上、一頭溫柔的秀髮半掩住紅潮似火的俏臉時,那雪白的、窄窄的肩膀兒,纖纖一握的腰肢,襯得下邊兩團玉股異樣的肥美圓碩,和那苗條的上身形成無比誘人的對比。

  那兩瓣春彎玉股雪溜溜軟彈彈的,隨著自己顛狂的動作,晃起了一波波眩目迷人的白浪,在幼娘似不堪忍受、卻又頑強的抵抗著的嬌喘呻吟聲中,前端觸處嬌嫩嫩滑溜溜,快美無比,真是令人銷魂呀。

  當一番顛狂後,把她輕盈的身子赤裸裸地抱在懷裡,坐在膝上,兩個人也不說話,就這麼臉貼著臉兒,靜靜地坐著,聽著她的呼吸、感著她的心跳,那種貼心的感覺......

  真真愛死她了,趕明兒得抽空兒給幼娘置辦些妝台、立鏡、羅帳、紗衾,我要盡我所能,讓幼娘活得更開心,這麼好的娘子,我可不能虧待了她,才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擱現代還靠爹媽養活照顧呢,她就天天給我洗衣做飯,持家渡日,天天四更就得起來給我做飯,唉,在她眼中,她是依在我身上的籐,可在我心中,她才是我倚靠的樹啊。

  楊凌正在胡思亂想,衣襟忽然被朱厚照扯了扯,楊凌一怔,剛剛抬起頭來,身前案上啪地一響,謝遷將戒尺在案上重重一敲,然後負著手走開,冷聲道:「楊侍讀以為我說的如何啊?」

  「啊?甚妙,甚妙,振聾發聵,聞之如醍醐灌頂啊!」,楊凌一個激靈,從性幻想中驚醒過來。

  旁邊的難兄難弟朱厚照幸災樂禍地偷偷竊笑,同時雙手在桌面下靈活地結著大手印,看不出他學這個倒很是熟練,只見他金剛印、獅子印、智拳印、日輪印、寶瓶印,十指如蓮花般綻開,動作既熟又快,看得人眼花繚亂,口中也竊竊低語道:「我灌、我灌、我灌灌灌,寶瓶灌頂、二利能成金剛王廣大佛語灌頂、密三甚深灌頂、無二無別大樂灌頂......」。

  朱厚照正灌得不亦樂乎,謝遷忽道:「太子面露微笑,定是有所領悟了,就請太子解釋一下如何?」

  「啊!啊?什麼?」朱厚照慢慢抬起頭,臉色立即刷成一副白癡狀,傻不愣瞪地看著謝遷。楊凌同情地望他一眼,心有慼慼蔫。

  這孩子真的都快學傻了,說起來是夠可憐的,現代學生上課還有個體育、音樂、美術啥的消遣一下,可這小子天天淨上政治課與語文課了。

  楊凌咳了一聲,手指在額頭抹了抹,朱厚照眼角瞥見了頓時會意,他苦著臉對謝遷道:「謝大學士,我的頭有點兒痛,唉喲,隱隱作痛,一想東西就疼」。

  楊凌在桌子底下向他豎了豎大指,朱厚照嘴角牽了牽,也在桌底向他回了個手勢。早已候在一旁的谷大用聞言蹭地一下蹦了出來,像挎著盒子炮的漢奸似的翹著腳尖左顧右盼、如臨大敵地尖聲道:「太子爺頭痛了麼?快!快來人吶,快去喚太醫,遲了要你腦袋!」

  站在門口的小太監一溜煙兒去了,謝遷吹著鬍子瞪著眼,半晌卻只能搖頭一歎。李東陽昨兒說太子一課之間跑了八回茅廁,今兒自已上課不見他要去廁所還暗自慶幸,想不到他屁股沒問題了,這腦袋又出毛病了,唉,太子如此玩劣,這可如何是好啊」。

  謝遷十分鬱悶地離開太子宮,與他擦肩而過的是三個提著袍裾,一溜兒小跑的太醫,後邊跟著一串背箱挎包的小藥童。

  謝大學士站在宮中思忖再三,太子是國之儲君,他如此好嬉戲、不求學,這可算不得小事,自已受陛下之托,教導太子,就當鞠躬盡瘁、肝腦塗地,如今太子這麼頑劣,就算得罪了太子,此事也該稟報陛下知道。

  謝遷思忖已定,一轉身直奔乾清宮。

  乾清宮御書房內,弘治正大發雷霆,他恨恨地將一封軍情急報擲在案上,說道:「北元韃靼實在是太囂張了,小王子剛剛劫掠而歸,火篩又以三千之眾繞過懷來沿線邊軍,從山中小徑奇襲延慶,若非卓游擊飛馬馳援,他豈不是要登堂入室,直撲京師了麼?」

  侍在一旁的中官太監苗逵細聲細氣地道:「皇上勿怒,火篩區區三千之眾入我大明,就如一條泥鰍入了大海,能撲騰起什麼風浪?我大明兵強馬壯,只是咱們國土廣闊,分兵把守,處處小心。

  一個守,一個攻,戰和均操於敵手,咱們顧此失彼,這些蠻人卻毫無顧忌,才能乘隙而入罷了。老奴只須五千兵馬,必能御火篩於國門之外,打得他落花流水,從此不敢輕啟戰端。」

  剛剛奉詔進宮的劉健聞言急忙道:「陛下,如今卓志奇、劉瑛已率軍將火篩趕了出去,蒙人游騎劫掠、來去如風,若貿然出兵,恐勞師動眾、損民傷財,卻難尋得敵蹤,請陛下三思。」

  弘治聽了不禁猶豫,苗逵聽說火篩只有三千人,有心要立下這份功勞,一聽劉健勸阻,急忙道:「陛下,火篩只率三千眾就敢侵我大明,燒殺搶掠如入無人之境,若不嚴加懲處,恐蒙人囂張日甚」。

  李東陽急忙道:「陛下,出師遠征豈比尋常,糧草兵馬都需籌備,一俟齊備了,火篩已在千里之外。況且臣聞火篩其人,赤面頎偉、驍勇善戰、勇武絕倫,縱然追上,未必便能奏功,再者火篩乃是北元滿都古勒可汗的東床佳婿,其孤軍深入,輕車簡從,可以只率三千之眾,一旦出關則必有大軍接應,若主動出兵,恐怕無五倍兵力於敵,難以奏效,」。,

  「這......」,弘治心中一直對太祖、成祖的文治武功頗為神往,聽說蒙人如此囂張,極想出兵一戰。但他一向最是重視朝臣意見,何況是朝中重臣。如今劉健、李東陽兩位三位大學都表示反對,弘治不免心中躊躇,那股出兵的渴望不免冷了下來。

  就在這時,小黃門進門稟報:「皇上,謝大學士求見」。

  弘治大喜,連忙道:「快,快宣他進來」。謝遷快步走進書房,剛想告太子的御狀,忽地發現劉健、李東陽都在書房,不覺怔了一怔,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下去了。

  他與劉健、李東陽同為帝師,雖然彼此相交甚篤,但也不願當著他們的面向皇帝告狀,那樣豈不是表明自已無能,教不得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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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三公一老


  弘治見了謝遷欣然道:「愛卿來得正好,朕正要著人去東宮找你」。

  謝遷看到劉健兩位大學士都在,不禁愕然道:「陛下,可是發生了甚麼大事麼?」

  劉健在一旁將北元小王子伯顏可汗剛剛退卻、火篩又來劫掠、迂迴穿插直入腹地的消息對他說了一遍,又將幾人的不同意見講了,謝遷聽了頓時大搖其頭,向弘治皇帝道:「陛下,兵者,天下之凶器也;勇者,天下之凶德也。此兩者俱非君子之器!

  蒙人野蠻,以殺戮為耕作。我天朝上國,若亦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師之所處,未免戰亂頻仍,生靈塗炭,田園荒蕪,荊棘生焉,如此豈不有違仁道?

  想我大明,乃文明禮義之邦,既不需掠奪他人財物,更無需奴役蠻夷野人,何必出兵遠征呢?如今天下安定,政治清明,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最怕的就是天災人禍,依臣之見,著九邊守將嚴加戒備,阻蠻夷於國門之外便是了。

  既然火篩循小路奇襲延慶,可見我邊陲防線尚有漏洞,臣以為可將延慶長城八達嶺一段加固加長,修築邊城,屯兵把守,則大事定矣。」

  弘治皇帝聽了他的說辭微感不悅,兵者天下凶器?沒有這凶器,大明從何而來?勇者天下凶德?可歷代開國之帝乃至太祖、成祖誰不以武功平天下?難道要等前元皇帝禪位不成?

  可是謝遷所言皆是聖人遺語,縱然弘治身為帝王,也不能予以反駁,在天下讀書人眼中聖人的道德文章那可是永不可觸逆的金科玉律。他悶悶不樂地道:「罷了,朕已宣兵部尚書劉大夏進宮,且看他有何意見,再定行止便是」。

  稍候,御書房外一個聲如洪鐘的蒼老聲音道:「臣,兵部尚書劉大夏,奉詔晉見!」

  弘治聞言急宣。這劉大夏,已是七十歲的老頭兒,鬚髮皆白,不過精神矍爍,身材魁梧,言語舉止間神情彪悍,頗有武者威風。弘治朝有兩位老黃忠似的上將軍,一位是劉大夏,一位是王越,都是老而彌姜。

  王越官位、武功猶在劉大夏之上,昔年曾為兵部尚書,後來總制三邊,七十歲時親自率兵遠征,馳至賀蘭山下,襲破小王子十里兵營,獲駝馬牛羊器仗,各以千計,打得小王子望風而逃,論功晉少保銜。總制三邊、兵權在握的大將軍,終大明一朝,也只有他一人。

  可惜當時正是正是鼓吹長生不老、成仙成道的大奸宦李廣掌權,王越深知為將在外、遠征韃靼數千里,最怕的就是有自已人在後邊扯後腿,一個糧草不繼、後勤中斷,就是孤立無援的局面。

  為了得到李廣的支持,不致征途上飽受肘掖,王越派人交通買好李廣,還把戰功也分他一份,李廣得了好處,又有戰功可拿,這才盡心竭力向皇帝建議傾朝廷所能全力支持。

  可是李廣病死,從家中搜出金銀財寶無數,被定為巨奸大惡後,不但李廣一黨盡皆倒台,與他關係密切的王岳也飽受御使言官們參劾,被指斥為奸黨一流。

  在那些書生們眼中,既然奸宦當道,那便該獨善其身,也不可違背聖人古訓,交好奉迎,哪怕是虛於委蛇為謀有為,也是斷斷不可的。何況如今任你口燦蓮花,誰知道你當初怎麼想的?你不是口口聲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嗎?那你就下地獄吧。

  老王岳率軍馳騁千里、勢如破竹,以七十高齡殺得蒙古鐵騎丟盔卸甲,結果沒有黃沙埋骨,最後卻被督察院的言官們你一本、我一本給活活罵死了。

  劉大夏是朝中重臣,先後輔佐英、憲、孝三位皇帝,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其人做事果敢,善於帶兵、兼且耿直無私,所以劉健等人雖一向瞧不起武將,但是對這位劉尚書卻頗有幾分敬意。

  劉大夏看罷軍情奏報,沉吟半晌,微微搖頭道:「陛下,臣也以為......宜嚴防,不宜出塞!」劉健、謝遷、李東陽聞言都鬆了口氣。

  苗逵卻雙眼望天,大是憤怒,他知道劉大夏固然大多出於公意,但裡邊未必沒有一些私心。這劉大夏同內官斗了多年,視宦官皆為蛇蠍,只要出自內官的建議,無論對錯心中便先有了三分戒意。

  當初鄭公公七下西洋,宦官勢力為之大熾,劉大夏認為遠洋他國是件勞師動眾毫無益處的弊政,更怕宦官勢力借此大舉抬頭,成為朝廷大患,因此英宗又欲遠航時,他便橫加阻撓,聽說鄭公公的航海寶圖便毀在此人手中。

  成化十七年,安南(越南)侵老撾,兵敗。當時汪直汪公公想乘機收復不再恭順於大明的安南,要兵部找出以前安南的文牘地圖。

  劉大夏認為兵釁一開,敗則死傷重大,勝則宦官勢大,因此又將去安南的路線圖藏匿起來,不肯交出。他的鎖國自保政策深得士大夫們的贊同,因此就連當時權傾朝野的汪直也拿他全無辦法。

  如今他這麼說,蔫知不是怕宦官重又得勢?苗逵想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大有恨意。但這劉大夏是弘治目前最得寵的臣子,他治理黃河、肅清叛匪,督理兵餉,為官清廉,可以說是朝野上下有口皆碑,苗逵雖然得寵,也不敢輕掠其鋒。

  弘治聽到這位驍將也這麼說,不禁大失所望,他不服氣地道:「太祖、成祖時,數次出塞,打得蒙人一敗塗地,到後來蒙人見我大明旗幟便縱馬遠遁,我軍欲尋一戰而不可得,端得威風,如今何故不可?」

  劉大夏拱手道:「陛下神武,不亞於太宗、成祖,奈將如今兵將馬匹,遠不及前,況且當時動輒十萬雄師悉委沙漠,而今我大明軍兵擅守不擅攻,兵事已不可輕舉,為今日計,守為上策,戰乃下策。」

  劉健等三位大學士撚鬚微笑,甚表贊同。弘治喟然道:「愛卿悉知軍事,愛卿如此說,必有道理。若非幾位愛卿的良言,朕一時激憤,險些誤了大事了」。

  劉健俯首讚道:「陛下從諫如流,乃世之明君」。

  弘治苦笑著擺擺手,向劉大夏問道:「依愛卿看,朕當如何處置?」

  劉大夏微微思索道:「三位大學士所言有理,臣也以為,當命令邊疆將領,瞭解敵情,嚴加防禦,以作戰守之計。另在延慶八達嶺段再築長城,修建隘口以禦敵。同時在附近屯以重兵,在關城以北山川路口、交通要道上修建墩台、烽燧,數策並施,則京師必定固若金湯、穩如磐石了」。

  弘治在龍椅上緩緩坐了,頷首道:「依卿所言,劉大學士擬旨吧」。

  「是,臣等告退!」,弘治擺了擺手,望著身邊幾位重臣魚貫而出,悵然想道:「小王子除夕襲邊,我三路大軍彈指間便收復了失地,難道一出了關,這猛虎就真的會變成貓不成?唉,或許他們是對的,文治武功半由人力、半由天成,創業艱難......守成也不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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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果然不敢輕言太子無病,更不敢隨便用藥,隨便開了幾封清神醒腦的方子,囑咐太子多多休息便退下了,楊凌微笑著對太子道:「殿下,明日一早咱們便依計行事,微臣暫且告退了」。

  「好好,明日一早,你在後宮門外等我」,朱厚照心不在蔫的揮了揮手。他昨兒晚上看了半宿羅祥、高鳳表演的皮影戲,現在正有癮頭,謝大學士走了,正好叫他們接著演。

  楊凌將他神色看在眼中,他不動聲色地深施一禮,又向旁邊的谷大用頷首示意,緩緩退了出去。從這兩天的交往,他也看出所謂的八虎現在根本沒有什麼政治野心,但是他們為了迎合太子,哄他開心,所作所為卻不可避免地正朝著這條路走。

  如今他與太子剛剛結識,八虎卻是從小照顧朱厚照長大的,論感情現在絕對比不得他們,如果被八虎對自已起了戒心,在太子面前隨便說些壞話,那他這個侍讀也不必再幹下去了。況且太子正處於青少年逆反心理時期,如果自已學忠臣一味地苦諫,恐怕反而起到反效果。

  所以楊凌面上不敢露出一絲反感,他只希望通過自已的努力,能讓這個按照原來的歷史規跡鐵定要走向荒唐的皇帝,能夠與歷史有一些些不同,只是......雖說少年期正是可塑性極強的時候,但......僅僅兩年時間,唉,時不我待,盡我之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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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國寺街,布衣、蓬髮、一匹瘦馬。

  何參將一路打聽尋到了楊凌的家門。

  他自被遞解進京關進刑部大牢,如今已經大半個月了,直至今日他才被開釋出獄,貶官為百戶,著即日赴廣西僻遠之地就任。

  這半個多月,他總算嘗到了什麼叫人情冷暖,什麼叫世態炎涼。昔日一班袍澤故舊,也有些是在京為官的,但是竟沒有一個人敢出面替他說句公道話。

  家中聞訊,讓三弟帶了大筆金銀進京活動,可是這件案子是天子交辦下來的,又惹得兵部、工部、戶部、五軍都督府全糾纏其中,這時避猶不及,誰敢一腳踏進這個風暴中心?是以想找個稍為通融的人都沒有。

  偏偏這時又聽說年近七旬的老母,一知道他獲罪下了大牢,可能有性命之虞,急憂之下大病不起,如今病勢嚴重,家裡連壽棺壽衣都已準備齊了,更是心焦如焚、悲憤欲絕。

  正監軍葉御使是一介文官、而且已經死在戰場,沒人願意冒著刻薄卑鄙、身敗名裂的危險去彈劾一個『戰死』在沙場的書生,況且他還有督察院一百十枝筆桿子搖旗吶喊著支持。

  而那位劉公公是大內的中官,太子身邊的紅人,雖然目前無權無勢,卻甚受太子倚重,況且他是聖上欽點的內官監軍,指謫他不免有暗諭聖上用人不明之意,所以更是無人彈劾他的過失,這一來所有的罪名,旁無責貸地壓在了他的肩上。

  何參將原先以為頂多判他個貪功冒進、為敵所乘的過錯,大不了削官降職便是,後來見原本對他還有些善意的大牢獄官越來越是冷淡,再後來連家人探視也不准了,這才覺得不妙,三弟用銀錢賄賂了獄中看守,偷偷進來見他,他才知道半個京師的官兒現在都捲入這場議罪案中。

  何參將頓時心灰意冷,他在官場多年,如何不知道官場的規矩?這件事既然鬧得這麼大,議罪的結果必然形成一個死局,要解開這個結,那麼十有八九要拿他這個替死鬼開刀,一了百了。

  何參將含淚囑咐三弟不必再在京中活動、白白浪費銀錢,要他速速返鄉照顧老母,又淒然要他多備一套棺木,對他言道:「老母臥病在床,我身為長子,不能在身前盡孝,只有黃泉路上再侍奉母親罷了」。

  三弟灑淚而別,自此何參將一門心思等死,這幾日原本烏黑的頭髮都變得花白了。今日錦衣衛持了聖諭來到刑部大牢,何參將還道死期已至,不料聽來的卻是釋他出獄的消息。

  何參將又驚又喜,向錦衣衛侍衛打聽,這才知道雞鳴驛丞楊凌進京做了太子侍讀,那個當初根本不曾被他放在眼裡的小小驛丞,竟然仗義直言冒死進諫,在陛下面前為自已擺功抿過,這才得出生天。

  雖說兵部將他降為一個小小的百戶,貶至廣西偏遠之地,但相對原以為必死的心理預期,這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結局。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現在何參將心中,楊凌無異於他的再生父母,像他這種傳統的武將,固然有許多缺點毛病,但是忠義耿直、知恩圖報的信念,卻是從小就深植在心中的道德標準。

  何參將去廣西上任並不急於一時,但家中老母病危,若臨死不能見上一面實是天大的憾事,所以歸心似箭。一領了兵部的任命文書,他立即趕來楊府,想拜過救命恩人後便立即返鄉。

  何參將來到楊凌門前,卻見院門兒上掛著一把銅鎖,何參將不由一怔,聽錦衣衛的人講,楊侍讀進京,他的夫人是隨同前來的,為何家中無人?

  胡同裡一個擺攤賣鞋墊、繡帕兼賣瓜子、大棗的老頭兒看見了,揚聲問道:「嗨,你是誰呀?是楊侍讀楊大人家的客人麼?」

  何參將牽馬過去,抱拳道:「是,老哥認識楊家的人麼?可知道楊府的人去哪兒了?」

  老頭兒得意洋洋地道:「認識,怎麼不認識?我家可是和楊家挨著住的,楊大人是太子爺身邊的侍讀,是天子身邊的近臣,天天進皇宮的主兒,我怎麼不認識?

  我可是特意起了個大早,才看見楊大人上朝的模樣,嘖嘖嘖,天子咱是沒見過,可是太子身邊的人都是這般人物,可想而知萬歲爺該是何等模樣呢?要不人說呢,皇帝是真龍,是天上的紫微星君下凡......」。

  何參將皺了皺眉:「這地方的人兒怎麼這麼能侃吶?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再等一會兒他不定扯到哪兒去了。」他忙打斷老頭兒道:「那麼請問老哥可知楊大人家的人去哪兒了?」

  老頭兒被打斷了說話,有點兒不爽,他擺了擺手道:「楊大人當然在宮裡陪著太子爺嘛,這還用問?楊夫人上街買菜去了,要說楊大人那是太子爺身邊使喚的人,嘿,清廉哪,連個轎夫都不雇,到今兒還是天天走著去紫禁城,家裡就楊夫人一個人操持家務,這楊夫人可真是個漂亮賢惠的媳婦兒,長得如花似玉,真配得上楊大人那種俊俏的哥兒......」。

  何參將深揖一禮道:「多謝老哥」,他轉過身又來到楊凌門前,佇立半晌,忽地棄了馬韁,翻身拜倒在地,一個頭磕在塵埃裡。

  那邊賣雜貨的老頭兒瞪大了眼睛瞧著,只見這個滿頭花白頭髮、模樣瘦黑、鬍子拉茬的漢子跪在那兒,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翻身上馬,打馬揚鞭疾馳而去。

  老頭兒半晌才醒過神來,抿了抿掉光了牙齒的嘴唇,千百個可能的故事開始在他豐富的想像力下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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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07:31
第63章 八虎遊街


  翌日,因為太子『有恙』不必進宮,楊凌得以睡了個懶覺,直至辰時二刻,他才自夢中醒來。春日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紙映射進來,正鋪在他的被子上,光線柔和而明亮。

  幼娘小貓兒似的偎依在他懷裡,甜甜的睡得正香。一頭烏黑的秀髮掩去了她半張清秀的臉,俏美精緻的臉蛋兒上,呈現迷人弧線的長睫毛靜謐中帶著淺淺的些微律動。

  她粉嫩清秀的臉蛋十分耐看,眼角眉梢雖然仍散發著一種稚氣和清純,卻已有了一種初為人婦的味道。楊凌憐惜地看著懷裡的小妮子,輕輕地蜷起手臂來枕著腦袋,不敢動作太大,怕驚醒了她。

  昨兒已告訴她今日不用早起進宮,這時見她仍放心地甜睡,楊凌才驚覺這幾日來自已起早進宮自覺苦不堪言,可是每天都是她喚醒自已的,每次起床飯菜都已做罷,她不但起得早,心裡老擔著這些事睡得怕也不是那麼踏實,身子一定更加疲乏。

  儘管疲倦,一會兒幼娘還是醒了過來,她睜開雙眼,瞧見夫君已經醒了,忙吐了吐舌尖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相公已經醒了?真是的,妾竟然睡過頭了」。

  楊凌見她慌慌張張地要爬起來,便伸手按住了她肩膀,微笑著說:「這兩日你起的太早,晚上......收拾淨身的,又睡得太晚,反正我今兒不用去那麼早,多歇會兒吧」。

  幼娘聽他說起風月之事,臉上浮起一片不易覺察的紅暈,又羞又喜地瞟了他一眼,答應了一聲,溫順地偎進他懷裡,撒嬌說:「嗯!我這兩天也不知怎麼了,尤其今兒感覺骨頭都是酸酸軟軟的,竟是不想動彈呢,在娘家時我每天都要起早練武的,現在卻越來越懶了」。

  楊凌聽她說身子酸軟懶得動彈,忙道:「怎麼會?可是傷了風?」一邊說著一邊探她額頭,額頭微微有些濕意,卻是涼涼的並不發熱。

  幼娘身子一向強健,從小不愛生病,所以也未往心裡去,還道是這兩日剛剛破瓜,相公需索過度弄的,這事兒可就羞於出口了,遂輕聲笑道:「不妨的,妾從小練武,身子硬朗著呢,真要傷風著涼了,我去找郎中開服藥吃幾貼也就好哩。」

  楊凌摸她額頭並不發燒, 也就放下心來,又見她一副嬌懶慵懨的美態,充滿了新婦風情,那種難得的嫵媚大大迥異於往昔的俊俏稚氣,不覺情慾漸動,將她攬近了些,黠笑道:「來,相公幫幼娘按摩按摩解解乏。」

  被子裡的手不規矩地探進幼娘的小衣,偷偷摸索到了她溫軟細膩的胸口,輕輕摸挲起來,韓幼娘悄悄白了他一眼,臉上暈起了一抹醉人的嫣紅。

  幼娘默不作聲,暈著臉任楊凌在懷裡亂摸了一通,被他一陣撫弄身上不自在起來,只覺膩津津的,偏偏一種難言的倦意使她不想動彈,便微喘著嗔道:「相公,別鬧了,你不是說還要去宮裡一趟麼?快些起身漱口著衣,我去給你做飯」。

  楊凌見她羞怯,也不忍相迫,在她頰上輕輕一吻,呵呵笑道:「你倦了就歇著吧,相公一會在路上隨便吃點東西也就是了」。

  幼娘哪裡肯依,一邊撐起身子穿衣,一面問道:「相公,昨兒回來柳彪請你去北鎮撫司一趟做什麼?你現在不是在太子身邊麼?」

  楊凌趁她起身,在她翹盈豐滿的臀丘上拍了一記,笑道:「可是掛著錦衣衛的官階,總得派分差使呀。張提督怕我無瑕處理公務,暫時給了我一個清閒些的差使,專門負責南鎮撫司上呈京師的公文」。

  幼娘麻利地挽著頭髮,輕輕「哦」了一聲,側著臉兒問:「相公,南鎮撫司管什麼的呀?」

  楊凌道:「南鎮撫司掌管衛中刑名和軍匠事務。刑名呢,就是給人定罪的,軍匠麼,比如盔甲、軍械、火箭、火銃乃至戰船、戰車的製造工匠,都歸南鎮撫司管」。

  楊凌說的這衛中刑名,只負責給錦衣衛內犯罪的人量刑,普通官吏、將領犯了罪還是交由三法司管轄的,所以南鎮撫司的負責範圍有點像一個小範圍的軍事法庭。至於軍匠的管理,若擱在現代當然是相當重要的部門,但是在那個時代管理這些技術工人,卻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幼娘自然不懂這些,楊凌吃罷早飯,囑咐幼娘若是不舒服就上炕歇著,自已背了個事先準備好的包袱慢悠悠的奔了京城後門。

  時辰還早,不過這附近已有商舖開門營業了。那時從商的人社會地位還是很低,但是經商的巨大利潤卻又令人眼紅,因此一些世襲的功臣勳卿便派了家中管事在皇城後根兒附近以管事個人的名義開設商舖,其實投資、經營、盈利全都把握在他們手中,自發地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出售中高檔商品的集市。

  楊凌在靠近後宮門的近處一家茶鋪裡,要了壺茶、點了盤瓜子,連喝邊等著,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只見宮門打開,二十幾個太監趕著幾輛水車出了宮門。

  內宮時常去玉泉山汲取上等泉水供帝王嬪妃們飲用,雖說一般是天還沒亮就出發,但這時出來也是常有的事兒,所以熙熙攘攘的遊客和商人並無在意。

  楊凌仔細察看,見那些人中有幾個太監微微低著頭左顧右盼,其中一個年輕的小太監站在水車高大的轱轆旁,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四下瞧著,楊凌一眼認出這人正是朱厚照,忙迎了上去。

  朱厚照穿著身小太監的衣服正東張西望,楊凌湊上來一把拉住他袖子,低聲道:「太子」。朱厚照嚇了一跳,抬頭瞧見是他,面上不由一喜,楊凌急忙擺手示意噤聲,劉瑾也站在朱厚照身邊,見了楊凌微微一笑。

  楊凌背著包袱隨著他們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家俱店,這家店從全國各地運來上好的木材,自已聘了許多木匠師傅,可以應達官貴人們的要求現場製作不同款式的傢俱,因此店舖旁邊一個過道兒,進去便是自已的木製品工廠。

  楊凌一扯朱厚照,朱厚照會意,趁人不注意,跟著楊凌拐了過來,楊凌急走兩步,看四下僻靜無人,便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剛要說話,一瞧見朱厚照身後跟著的人,他眼睛都直了,吃驚地道:「怎麼......怎麼......諸位公公都來了?」

  昨日商定的是由劉瑾、張永陪著朱厚照藉采水車出宮的機會混出來,谷大用、馬永成在東宮以作掩飾,高鳳、羅祥、魏彬、邱聚並無並使。

  因為這八虎並不全是老人,有的還是20出頭的年輕太監,如果都跟出來一來太過顯眼,二來也怕朱厚照受他們聳湧惹出事來。張永、劉瑾一個老成持重、一個心機頗深,有他們跟出來照應,比較穩妥,想不到這時一瞧,八個人居然一個不拉,全都跟出宮來了。

  魏彬見楊凌吃驚,呵呵笑道:「楊相公不必擔心,皇上昨晚剛剛剛來看過太子,再說今日又有軍情急報入宮,皇上正和三位大學士以及兵部、工部的尚書們議事呢,回頭還得和禮部、戶部的人去巡視春闈考場,不妨事的」。

  楊凌苦笑一聲,他明白這幾個人是見有討好太子的機會不肯放過罷了。楊凌只好道:「幾位公公說的也是,只是......下官事先並不知情,所以只備了三套衣衫......」。

  邱聚忙道:「無妨,我們都已自備了衣裳」。他四下望望,見路口只是偶爾有人經過,也沒太注意裡邊,連忙匆匆脫了太監袍,摘下帽子,他裡邊穿了一身普通士子的衣衫,頭上一頂書生巾,換裝倒是迅速。他本來就是閹人,缺乏陽剛之氣,穿上這身衣服,雖然皮膚黑了點,還真像個四肢不勤的讀書人。

  朱厚照、劉瑾、張永三人因有楊凌備好衣物,就沒穿的那麼囉嗦,其他幾人換好了衣裳替他們擋在前邊,三人也匆匆換了衣袍,十個人齊刷刷一色兒的文人打扮。好在近日正值春闈,各地的舉子文人齊集京師,滿北京城倒處都是讀書人,倒也不會惹人起疑。

  楊凌問道:「太子,咱們現在就去兵部麼?」

  朱厚照出了皇宮,如同離了籠子的鳥兒,往日出宮是父皇偶爾帶著他在諸多侍衛的暗中保護下勿勿去些人煙稀少的風景地方走動,難得今日自已出來,他就像鄉下人進城,瞅著哪兒都新鮮,若是現在去兵部,一鬧開來想再去別處遊玩那肯定是沒戲了,他豈肯現在便去,於是忙擺手道:「不忙,不忙,咱先到處逛逛」。

  楊凌無奈,只好陪著他在集市中閒逛,朱厚照見到市面上賣的許多東西在宮中都見不到,甚為喜歡。這小傢伙悟性又好,眼見別人討價還價,侃得天昏地暗、不知所蹤,一時心癢難搔,見到喜歡的東西不免上前問問價格,然後學著跟人侃起價來。

  他雖不懂價格,八虎卻大多熟知,有他們在旁邊幫襯,朱厚照倒也沒有當成冤大頭,可這價錢侃完了東西就得買呀,八虎現在大多還是苦哈哈,沒什麼錢,唯獨馬永成專門負責宮中日常採買,雖然不是主事的太監,手中的銀兩也足夠花用,為討太子歡心,只要朱厚照侃了價的東西,他便立即掏錢買下。

  幾個人在皇城根的市面上逛了不到一個時辰,八個太監連著楊凌,人人都手提肩背,負了一身的東西,就是朱厚照自已也肩上斜挎了一卷絲綢,右手提著兩包茶葉,脖子上掛了三副珍珠,左手提著一把內嵌荷花金魚、造型優美的大瓷盤,看起來說不出的滑稽。

  那些商人雖然身份卑微,卻都是大戶人家派出來的管事,頗見過些世面,瞧這些人一副暴發戶的德性,還以為是鄉下來的土財主,賺了他們銀子,面上還免不了露出些鄙夷。

  朱厚照玩得開心,至於他們臉色,他倒懶得理會。在市集上逛得膩歪了,剛剛買到手的東西他便覺得太過礙手礙腳了,回頭一看,劉瑾幾人和楊凌那模樣比他還要狼狽,朱厚照不覺開懷大笑。

  他想想這八個人都是宮裡侍候的,京裡也沒什麼親人,便對楊凌道:「今兒玩的甚是開心,我本想再去街面上走走,只是提著這些東西太過不便,你不是剛來京師嗎?這些東西權當我們送你的禮物,咱們去街上弄輛車來,咱們把東西送去你家,然後接著逛街」。

  楊凌聽了心中一喜,想不到陪太子逛街還有意外之財。朱厚照買東西全憑個人喜歡,卻不問價格貴賤,所以這些東西五花八門,偏宜的只值二十多文,貴的卻值三百多兩,幾人背的這些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怕不有上千兩了,其中還有胭脂菱鏡一類的東西,自已拿回家邊替幼娘上街去買的時間都省了。

  他心中高興,口中還得客套一番,連忙謙讓道:「太子爺,這可不妥,這都是您喜歡的東西,就算要賞賜臣下,八位公公也該人人有份兒才對」。

  朱厚照聽了笑罵道:「少撇清,他們吃宮裡的,拿宮裡的,連個家也沒有,這些東西給了他們拿去何用?快去僱車吧」。

  張永也苦著臉道:「楊相公,你就別推辭了,我這身子骨兒可快受不了了,哎喲,這個罈子剛剛的沒覺著這麼沉吶,現在可快滴溜不住了」。

  旁邊羅祥、魏彬、邱聚幾個人連連點頭,雖然他們都是聽使喚的奴才,可沒幹過多少力氣活兒,背了這半天東西,又累又乏,又不敢把太子買的東西隨便扔掉,現在只盼著把這些東西快快脫手,至於給誰,那就無所謂了。

  於是,楊凌和朱厚照肩並著肩兒,擠出人群向街上行去。由於人多,這些太監生怕正德有失,習慣性地四前四後護侍著,腰桿兒略略地彎著,看起來就像侍候一位貴介公子出行。

  可是他們的打扮卻也是書生模樣,叫人瞧見就顯得有點兒怪異了。一行人還不自覺,就這麼排成兩列縱隊,扛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去楊凌家燎鍋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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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07:46
第64章 十大惡人


  楊凌雇了輛大車,把東西一股腦放在車上,張永、劉瑾、馬永成三個歲數大的太監陪著太子和侍讀坐在大車上,其他幾個年輕些的只好屈尊隨在車後,直奔護國寺街。

  朱厚照雖然膽大胡鬧,可也擔心太子私自出宮的事傳得盡人皆知,所以路上便吩咐楊凌和八虎,只說幾人全是太子侍讀,反正民間百姓也不知道太子爺身邊有多少侍讀的文人,今兒去楊家是歡迎同僚進京,特意買了禮物相送的,幾個太監都唯唯喏喏地應了。

  幼娘待楊凌走了,只覺胸中氣悶,稍稍吃了點東西,便再也難以下嚥,自去炕上歇了會兒,又坐起來練了陣兒吐納功夫,覺得胸臆間舒服了許多,剛剛緩過勁兒來,門前銅環扣動,就聽見相公在外邊喚她:「幼娘,快來見過客人......」。

  韓幼娘又驚又喜,怎地相公今日回來的如此早?她匆匆下地迎出門去,只見八九個青袍長褂、秀才打扮的人正站在門外,個個肩扛手提拿著不少東西,楊凌迎上前來笑道:「幼娘,這幾位都是東宮中太子殿下的侍讀,是我的同僚,聽說我剛剛來到京師,特意買了禮物前來看望」。

  劉瑾、谷大用等人聽了都努力扮出一臉和靄的笑容,各自把頭連點,滿面帶笑七嘴八舌地道:「是啊是啊,我等皆是楊相公的同僚,今日特來府上探望」。

  這八人文化水平有高有低,有的叫楊夫人,有的叫小娘子,邱聚、魏彬年紀輕,又是從小在宮中長大,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幼娘,也不管自已比楊凌歲數大小,乾脆叫她楊家嫂子。

  幼娘聽說是和相公共事的同僚,不敢怠慢,連忙將他們迎了進來,這幾個人一進了屋子趕緊的把朱厚照買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東擺西放一氣兒,找個地方坐了捶著胳膊腿兒。這些人拿的禮物五花八門,連石英片染的窗花、鹹菜罈子、繪著八仙的裝油的葫蘆都有,往屋裡這一放,炕上地上到處都是。

  正德站在人堆兒後面,最後一個跨進門來,他也是一副小書生打扮,一身青袍,頭戴布巾,手裡拿著啃了一半的「胡爐餅」,他幾步蹦到幼娘身邊,將三掛珍珠和一包上好的宣紙一起往炕上一扔,笑嘻嘻地對幼娘道:「幼娘姐姐,我也來啦」。

  幼娘一怔,見他年紀尚小,不禁又驚又奇:「這麼小的書生也是太子身邊的人嗎?」她瞧著這書生有些面熟,卻記不起什麼時候見過。楊凌忙上前道:「這位......咳咳,也是我的同僚,娘子可記得那日在護國寺見到的小公子?」

  韓幼娘啊了一聲,又驚又喜地道:「記得了,記得了,原來小公子也是太子爺身邊的伴讀,快快請進」。

  幼娘見這位小書生年紀和三弟滿倉兒相仿,感覺很是親切,向他笑道:「快進屋坐吧,你是相公的同僚,該當叫我嫂子才是」。

  正德只有一個弟弟幼時就夭折了,朱家的龍子龍孫雖多,又全都攆出京去了,平時還真沒叫過別人嫂子,他側著頭想了想,覺得有幼娘這麼個嫂子感覺也不錯,遂歡歡喜喜地改了口。

  幼娘笑著答應一聲,正準備燒水沏茶,張永急忙攔住,呵呵笑道:「夫人不用客氣了,楊侍讀一會要請諸位同僚去酒樓飲酒,我們來家裡坐坐便離開的」。

  這些人真是累了,正德卻仍精力充沛,在屋裡屋外四處亂竄。看見些在宮裡從未見過的東西就新奇地扯著公鴨嗓子喊嫂子。幼娘自到了京城頗有些想念家鄉的親人,正德長得眉清目秀,調皮勁兒像極了她的弟弟韓滿倉,幼娘也很喜歡他,所以總是耐著性子解釋一番。

  到後來朱厚照又見到院中那口水井,眼見木轱轆上繫著繩子,用木桶絞動,就可以汲上甘甜清冽的井水,頓時玩心大起。他聽幼娘說明用法,看見楊家的水缸只剩了半缸水,立即興致勃勃地一桶桶絞著水往水缸裡灌。

  劉瑾、張永幾個人見太子幹這粗活兒,也顧不得疲乏了,連忙搶出來要幫忙,朱厚照正玩的不亦樂乎,哪肯放手,到底把水缸都灌滿了才意猶未盡地放棄。

  幾個太監方才就心驚肉跳地站在井邊生怕他有個閃失,見他總算罷手了,生怕他又想出什麼新鮮點子胡鬧,連忙趁機向幼娘靠辭,一行人出了院子,楊凌故意落在後面,待他們走遠些了,回頭對幼娘道:「幼娘,你氣色好差,臉頰潮紅的,是不是不舒坦,要不......回頭我帶你去看看郎中吧。」

  韓幼娘打起精神笑道:「我的身子哪有那麼金貴?相公放心吧,許是胃裡寒,有些不舒服,我歇會兒就好了,你快去陪客人吧,可別失了禮儀。」

  她拍打著楊凌扛東西時肩頭落下的灰塵,微笑著說:「太子爺真是個奇怪的人,身邊的侍讀有的快給人當爺爺了,有的卻是不大的孩子,他們在朝裡也是大人物吧?不過我覺得他們都不如相公有威儀呢」。

  「那是!」楊凌挺了挺胸,回頭看看,八個大太監、一個小毛孩兒,這歷史上的九大惡人品性暫不去提他,光看模樣怎麼看也是自已最有威儀呀。

  他『甚有威儀』地向愛妻一笑,說道:「回去吧,不舒服就歇著,東西先別拾掇了。等再過些日子,相公買個丫環回來伺候你,我的幼娘也該享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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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試,一般在鄉試第二年二月舉行,故稱春闈,屆時全國舉子雲集京城作垂死掙扎,其悲壯情形比諸現在高考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還要激烈。今年春闈由於年前弘治帝大病了一場,過了年又遇上韃靼襲邊,所以春闈推遲到現在才開,足足晚了一個月。

  今天是頭一天開試,禮部要請聖諭、祭蒼天、拜孔子,諸多禮儀十分繁瑣,故此開考時間並不早,現在街上還有一群群的舉子們匆匆忙忙地趕往學宮考點。

  朱厚照瞧見那些背著包袱、抱著筆墨的考生,一時好奇,也趕往學宮去看熱鬧。楊凌知道他不玩夠了,必定沒有心思去做大事,只好和劉瑾等人陪著他一路東搖西晃地趕往學宮。

  大明有些規模的城市都建有學宮,學宮既是當地學子們苦讀的地方,同時也是孔廟,京師的孔廟自然是全國最大的學宮。朱厚照等人來到學宮前,只見門楣上高高的金字匾額寫著「萬世師表」四個大字,泮池外邊石橋正前方豎著一塊兩米高的禁碑:「文武官員至此下馬」。

  甭管多大的官兒,到了學宮這兒都得下轎下馬步行而入。文人們做了大官,都會回來祭拜孔老夫子,算是衣錦還鄉、炫耀後進。至於武將,哪怕官居一品、權傾朝野,大老遠的看見學宮二字也繞著走,沒辦法,學宮裡的老學究們認準了半部論語治天下,道德文章世無雙,武人進去是要受岐視的。

  這處學宮雖大,仍是裝不下全國考生,現在依著宮牆又搭了三排的木棚充作考點,周圍以布帷遮住,派兵丁嚴加把守。

  朱厚照慢悠悠趕到的時候,鐘鳴鼓響已經開考了,門前除了舉子們的家人、僕人,還有些賣茶水點心的小販,已經一個舉子也不見了。朱厚照頓覺無趣,見大槐樹下有個茶水攤子,便走過去坐了,劉瑾趕忙喚過小二,要了茶水、點心,瓜子,陪著朱厚照在樹下閒聊。

  楊凌看看太陽,估計也就上午十點多的樣子,要去兵部時間還充裕的很,這才放下心來,他對朱厚照說了一聲,沿著泮池慢慢西行,想瞧瞧這些舉子們考八股的模樣,只是布帷遮得太嚴實,每隔幾步又有一名官兵把守,稍靠近些都被人大聲呵斥,楊凌逛了一陣無趣,正要轉身往回走,忽地一個舉子挾著個包袱急匆匆地與他擦肩而過,直奔布帷圍成的試門,那舉子滿頭大汗,舉著試貼惶急地道:「兵大哥,學生因故來得晚了,又走錯了考場,遲了些許時間,請兵大哥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吧」。

  楊凌好奇地停下腳步,轉身瞧去,門口站著四名兵丁,其中一個小旗揮手道:「會試如此大事也能耽擱?晚了便再候三年吧,我們可不敢做主放你進去」。

  那舉子急得滿頭大汗,一邊苦苦哀求,一邊連連作揖:「各位兵大哥,學生十年寒窗苦讀不輟,為的就是這一刻啊,不瞞各位兵大哥,學生昨夜還苦讀至三更天吶,只恨路上撞了一個無賴,被他扯住糾纏不休,因此耽擱了時辰,請各位多多幫忙啊」。

  楊凌打量這舉子,見他二十五六歲年紀,粗眉大眼,皮膚黝黑,身材又高又瘦,穿著一襲青衫,空蕩蕩的像個竹竿兒似的。

  這人說著探手入懷,將身上揣的銀兩都掏了出來,一股腦兒塞在那兵丁手中,陪笑道:「各位兵大哥多多通融,大恩大德,學生沒齒不忘」。

  那兵丁見他塞來足有十多兩紋銀,眼中頓時露出貪婪的神色,只是這科考重地裡邊關卡層層,過了他這一關,也進不得科場,他一個大兵,可沒有權力送他進去,他只好遺憾地將銀子扔回那舉人懷中,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那舉子見此情景,急得額上汗水涔涔而下,自已竟恍若未覺,連擦都顧不得擦一下,仍然扯著那小旗不斷哀求,其他幾名兵丁見他賴著不走,都大聲呵斥起來,裡邊一個禮部官員聞聲走了出來,袍袖一甩,冷斥道:「什麼人在門口喧嘩?」

  那禮部官員只是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可是這舉子情急之下也顧不得了,他噗嗵一聲跪倒在地,高聲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學生因故遲了一刻,不得進場,請大人千萬開恩,放我進去吧」,說著那舉子磕頭如搗蒜,楊凌本不在意,待聽到他磕得地面咚咚直響,才怵然心驚,一時大起同情。

  禮部員外郎白眼一翻,冷冷地道:「朝廷開科取士,是要選拔人才、為國效力的,連會試這樣大事都能遲到,你這樣的人也能入朝為官嗎?回去再好好讀幾年聖賢書吧」。

  那舉子聽了語聲哽咽,伏在地上竟而爬不起來,只是不斷磕頭,竟連哀求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楊凌見了極為不忍,忍不住講情道:「這位大人,他遲了不過一刻鐘而已,斷不會出現洩題作弊的可能,不如放他進去吧。大人也是讀書人,當知苦讀不易啊」。

  禮部員外郎冷冷一笑,斜著眼睛瞥他一眼,不屑地道:「你是什麼人?」

  楊凌道:「在下楊凌,也是一個讀書人,讀書人辛苦半生出頭之路唯有科場一條路,事關人家一生前程,大人就開恩幫幫他吧」。

  禮部員外郎嗤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科場是什麼地方?科舉是何等大事?如此神聖莊嚴之事,豈能容人循私?」

  楊凌見他一副厭人嘴臉,忽地想起《連升三級》裡東廠魏忠賢派人送進考場的張好谷來,他心中一動,都說廠衛橫行、人人側視,不知我這面牌子牌子管不管用。他見四下沒有熟識的人,便探手入懷摸了那面玉牌出來,在禮部員外郎面前一舉,微笑道:「大人,正因科考是人生頭等大事,還請大人稍為通融,功德無量啊」。

  禮部員外郎瞧見楊凌手中的飛魚令牌,頓時心頭一寒,京師裡逍遙的錦衣衛十有八九是北鎮撫司那班噬血魔頭,這個衙門隨便出來一個錦衣校尉,也夠他這個小小的員外郎喝一壺的了,何況看這人眼中的玉牌必是錦衣衛中的高級軍官。

  錦衣衛什麼時候連科舉的事兒也管起來了?他們也算是軍系的人,平時最厭惡來學宮這種地方,莫非......是皇上特諭錦衣衛來暗中探察?稍遲片刻並不算不可通融的大事,這人要是在聖上面前添油加醋地誹謗我一番,說我故意刁難士子,那......

  一時間,禮部員外郎臉上也涔涔落汗,他吃吃地道:「楊大人,方才下官不知楊大人身份,失禮了,實在失禮了。有大人一句話,那還有什麼不可以的,下官立刻親自送這名舉子入場考試,大人儘管放心便是」。

  那瘦高個的舉子一直跪在門口仰著臉兒聽兩人說話,一聽這話立時喜形於色,連忙磕頭作揖地道:「多謝楊大人,多謝考官大人」。

  他雖不知楊凌拿的什麼牌子,可是看他年紀輕輕,竟讓那位考官為之色變,定是位身居上位的高官了。

  楊凌向考官拱手道:「如此,多謝了」,然後向那舉子呵呵一笑道:「送你進去難,金榜題名更難,能不能魚躍龍門,可全看你的本事了。」

  他做了一件好事,心中也極為愉快,腳下飄飄,逕向學宮正門走去。那位禮部員外郎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對那舉子道:「快起來快起來,我送你進考場便是」。

  「是,是,多謝考官大人」,那舉子滂淚橫流地站起身來,扭頭瞧見楊凌正要拐過帷幕,忙語聲哽咽地高聲道:「楊大人幫扶之恩,學生嚴嵩,此生不敢或忘!」

  楊凌剛剛拐過布帷,一聽到這句話,腳下一絆,差點兒一個跟頭跌進河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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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又生枝節


  朱厚照坐了會兒,覺得有些無聊。太陽越升越高,腹中也感覺有些飢餓。他正想叫人把楊凌找回來,只見一隊五城兵馬司的步快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手中拿的不是刀槍,卻是掃帚、簸箕,幾個吏目耀武揚威地喝道:「閒雜人等趕快迴避,當今聖上要來考場巡視啦」。

  朱厚照聽說他老子要來,嚇了一跳,慌忙站了起來。那些步快們掃帚橫飛,掃得塵土飛揚,不用他們趕,那些候在考場外的百姓早已忙不迭地避向街對面的樹林子裡。

  賣茶水的小販直呼晦氣,也連忙招呼婆娘撿了茶具桌椅趕快挪地方,就在這時楊凌臉黑黑地從布帷那一側轉了出來,朱厚照大喜,連忙道:「回來的正好,馬永成,你常常出宮採買,快介紹家像樣的酒樓,咱們去飽餐一頓。」

  谷大用聽他調門兒挺大,嚇了一跳,連忙壓低了嗓門道:「太子爺謹聲,可別叫人聽見了」。劉瑾、張永等人慣看他人臉色,看出楊凌挺堵心的樣子,只是任他們想破頭,也不知他遇到了什麼事。

  楊凌沒想到自已一時好心,居然幫了個史上有名的大奸臣,這時又聽說朱厚照要去吃酒,更是撓頭,他忙湊到朱厚照身邊,低聲道:「太子,我們出宮甚久,時間長了恐陛下察覺,依微臣之見,我們去吃些飯茶,然後就趕緊去兵部吧」。

  朱厚照也低聲笑道:「楊侍讀不必擔心,父皇一會兒要來巡視考場,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宮。咱們尋個去處,吃些酒茶,待我填飽肚子,就雇輛車去兵部搬東西」。在他想來,自已堂堂太子出面,劉大夏怎麼也要給個面子,要點東西還不是手到擒來?

  馬永成聽了朱厚照吩咐,忙領著大隊人馬重又殺上大街,十個人租了兩輛馬車,沿著大街前行,朱厚照知道父皇要來學宮,還真怕被他發現,便囑咐馬永成走得越遠越好。馬車穿街走巷,過了好半晌兒,朱厚照從車內瞧見路邊一條胡同十分繁華,街口就有一家酒樓,旗旛招展,甚是熱鬧,於是敲著車欄兒叫馬永成停車。

  馬永成一瞧這條胡同是百順胡同,京師有名的風月場所,不禁心中暗暗叫苦。弘治皇帝只此一子,對朱厚照可說極為寵愛,加上皇上自已也常常偷偷出宮,所以就算知道太子私自出宮,頂多也就打他們幾板子意思意思,所以這班太監才敢攛掇太子出宮,可要是被皇上知道他們把小太子帶到風月場合,那罪責可就不輕了。

  可是他又不敢對朱厚照明言,這位小太子好奇心太強烈,你越是不讓他去的地方,他越有興趣,好在他相中的只是街口那家酒店,進去趕快吃點東西盡早離開就是了。

  馬永成停下車子付了車錢,趁機對劉瑾、張永幾個人說了幾句,幾個老太監連連點頭,趕緊追上去護侍著朱厚照擁往酒樓,生怕這匹野馬一時興起,又在這胡同裡胡亂逛起來。

  幾個人上了樓,馬永成可著最好的菜餚點了滿滿一桌子,十個人在臨窗的雅間內吃喝起來。朱厚照年紀不大,卻好喝上幾杯,可是他到底年紀小,酒量尚淺,飲了幾杯已玉面通紅,便叫魏彬推開窗子換氣兒。

  三月天,陽光明媚,空氣也清新的很,春風習習一吹,朱厚照頓覺精神一振,他興致勃勃地起身給楊凌幾人倒酒,逼著他們也飲上幾杯。

  朱厚照喝的正開心,聽見窗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絲竹之聲,朱厚照喜好音樂,不由佇杯凝神聽了起來。

  他對宮廷裡傳統的官樂全無興趣,偏好民間俚曲、異域奇音,此時聽那遠遠傳來的曲子旖旎動聽,用的雖是絲竹樂器,但風情與宮廷中音樂風格大不相同,不禁站起來憑欄遠眺,興沖沖地指著下邊那一排排二層小樓的四合院道:「大成,那是什麼所在?」。

  馬永成與劉瑾對望一眼,吱吱唔唔地道:「呃......老奴也不知道,想是商賈們請來的樂伎在唱曲兒吧」。

  朱厚照擊掌道:「有酒無樂怎麼行?快去喚一個來,我也要聽聽小曲兒」。馬永成苦著臉吃吃艾艾不肯動彈,恰在這時老闆見這一桌客人大方,親自端了一尾大鯉魚送進雅間加菜,朱厚照回首招喚他道:「店家,我聽那邊有絲竹之聲,甚是得趣,快去給我喚一個來,我要聽聽曲兒」。

  那店家見他坐在主位,便知這小公子年紀雖小,卻是這群書生的頭頭,他向窗外張望一眼,陪笑道:「客官,那兒的樂伎是不外出的,客官要聽曲兒,那得上門去聽了」。

  正德聽了好奇,問道:「喔?是樂伎嗎?怎麼這般托大,又不是不付他銀兩,奈何如此托大?」。

  店家見他年幼,料他還不甚明白,不過旁邊那幾個書生人人面露怪異神色,說不定卻是風流場中常客了,他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這條胡同的姑娘都是有身份的人,平素只接待些達官貴人、富家公子,輕易是不會拋頭露面的。

  傳來絲竹雅樂的那一家叫蒔花館,更是咱百順胡同的翹楚。館裡標緻的姑娘最多,那兒的老鴇一秤金調理的姑娘個個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平素出入的又大多是有身份的風流名士、達官貴人,我這酒樓排場還小,是請不來人家姑娘的」。

  素以風流荒唐傳於後世的朱厚照此時還是個不開竅的童子,對於女色全無興趣,只是有心叫人來唱個曲兒罷了,聽說那裡的樂伎不外出,頓時意興索然。

  店家又道:「小公子要是想去見見世面,蒔花館到真是個好去處,那兒現在當紅的姑娘香寶兒、可卿兒可是艷冠群芳啊,小公子如此俊俏的人品,她們一定歡喜得很吶。館裡還有三個更標緻的小姑娘,還未梳櫳呢,都是一水兒的清倌人吶。

  這三個年紀雖小,都是一副美人胚子,一個叫雪裡梅,吹得一口好簫;一個叫唐一仙,彈得一手好琴;還有一個玉姐兒,歌舞俱佳,這三人才情相貌十分的出眾,年紀也和小公子相仿呢」。

  楊凌聽到雪裡梅、唐一仙這幾個名字,隱約有些耳熟,似乎曾經聽說過。記得他九世輪迴,最後一世附身在一個紅歌星身上,曾經在一部有關明朝的電視劇中友情客串過一個角色,朦朦朧朧記的好像就是在那兒聽說過這幾個名字。

  楊凌暗想:「這幾個樂伎能在後世留下名字來,想必是當世的名妓了,難道是因為正德嫖過,所以才聲名大噪?不過本來的歷史上正德可不該有這一次出宮啊,趁著這小子對女色還不開竅兒,我得把話茬兒岔開,莫讓他入了此道」。

  楊凌顧不得再去琢磨這幾個耳熟的名字,連忙對店家道:「去去去,少來饒舌,我們幾個什麼世面沒見過?我們這位小公子,尊貴著呢,哪有紆尊降貴去見一個歌伎的道理?快下去吧」。

  他本想捧捧朱厚照,讓他自恃身份,打消了聽曲兒的念頭,朱厚照卻笑瞇瞇地道:「不妨的,不妨的,你說的這三人一個善吹簫,一個善彈琴,還有一個善於歌舞,那這三人倒是絕配了,不過我聽這試奏的曲子如果便是出自她們之手,樂理也不過一般」。

  劉瑾等人提心吊膽的生怕朱厚照一時興起,真的上門去聽曲兒,一聽他這話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紛紛符合道:「那是,那是,公子什麼場面沒見過?且不去理會,咱們飲酒」。

  店家見朱厚照甚是隨和,又湊趣說道:「此時奏樂的未必是這幾位姑娘呢,幾位客官不去見識一番她們的才情,以後想看時可就少了一位了」。

  朱厚照奇道:「怎麼會少了一個?」

  店家道:「聽說有位姓嚴的商賈看上玉姐兒了,花了大把銀子要聘她為妾呢,玉姐兒這幾日整天介以淚洗面、甚不開心呢」。

  楊凌聽了甚覺奇怪,不由問道:「甚麼?哪有這回事?嫁人作妾也好過這生張熟李的賣笑生涯,她有什麼不開心的?」

  店家道:「客官想是不常在歡場走動,不知這歡場的風氣。若是個尋常的姑娘,有人為她贖身得脫火坑,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玉姐兒年紀尚幼,已是這裡有名的清倌人,將來必定大紅大紫的,舉凡名妓都以嫁給官家和文人為榮,誰若是被商賈之人量珠聘去,那可是窩囊透頂的結局,她如何甘心吶」。

  朱厚照聽了覺得有趣,他興沖沖地一拍桌子道:「走,我們便去看看,這三位樂伎,到底有何出奇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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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插一槓子


  朱厚照這話一出口,其餘九人齊齊叫苦,劉瑾連忙說道:「太......時辰太晚了,公子,咱們還是改天再去吧,莫忘了一會兒咱們還有要事在身吶。」

  楊凌也急道:「是啊,公子,那種地方還是少去為妙,若是被令尊知道了,可少不了一番責罰」。

  這幾人裡劉瑾、谷大用等個說到底只是個奴才,可他卻是太子侍讀,負有教導太子的責任,唆使太子去青樓妓院,那罪過可輕不了。

  就算弘治顧忌皇家體面,不敢把太子的事聲張出去,隨便找個律令的罪名同樣能輕而易舉地整死他。雖說建國初年大明就建立了空前龐大的 「教坊司」,官家不但自已買賣人口開妓院,還把一些犯官的妻妾女兒送進去做免費妓女,可說是做盡了缺德事,但是法典中卻堂而皇之有這麼一條:嚴禁官吏宿倡,違者杖六十。

  雖說這一條律令根本就不曾被人遵守過,大明上下也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不代表這條律法就失效了。皇帝只要以這個名義整治他,大漢將軍們甩開膀子和他的屁股來六十板子親密接觸,不死也殘了。

  朱厚照見他們紛紛阻止,還抬出父皇來壓他,只好悶悶不樂地道:「罷了,不去便是了,這兒也不行,那兒也不行,實在掃興」。

  楊凌等人生怕朱厚照一會又變了心思,大家也沒有心思再輕酌淺飲,匆匆吃過了飯,馬永成趕緊會賬帶著太子下了樓。幾人站在樓口正想叫幾輛車來,就見一個四十出頭的馬臉漢子領了幾個粗壯的僕役大步走來,邊走邊氣沖沖地訓斥道:「不是說好三日後來帶人的麼?蘇淮那狗才怎地又變了主意?」

  旁邊一個身材矮小、一溜小跑跟著他的男人陪笑道:「嚴大爺,聽說五城兵馬司有個吏目也看上玉姐兒了,出的銀子比您多吶,一秤金兩口子想是起了貪心,要說大爺您家財萬貫,可不在乎再多拿些銀子出來,只是您幹的是起居建築的生意,如果得罪了五城兵馬司的人......」。

  那被稱為嚴大爺的馬臉漢子霍地站住腳步,冷笑著瞥了他一眼,陰陰地道:「齊方,你受了蘇淮多少好處?在老子面前替他說道?」

  齊方臉色一變,忙道:「大爺,瞧您這話兒說的,誰遠誰近我還不知道嗎?我怎麼會胳膊肘兒往外拐幫蘇淮說話呢?」

  嚴大爺呸了一聲,罵道:「誰遠誰近?你這狗才就是跟銀子近,老子拿出五千兩白銀為玉姐兒贖身,他還想要多少,嗯?那是整整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啊,玉姐兒那地方是鑲了金了還是嵌了玉了?值得這許多銀子?我呸,做他的春秋大夢,文書都寫定了的,他敢反悔?走,老子今兒就上門提人,我看誰敢攔我!」

  朱厚照一聽居然有搶親的戲碼看,方才摞下的心思又活泛起來,他興沖沖地一扯楊凌,說道:「快走,跟去看看熱鬧」。

  「哎......!」楊凌一把沒拉住,朱厚照已一溜煙兒跟在那幾個人後面走去,楊凌頓了頓腳,和劉瑾幾個人匆忙追了上去。

  這條街處處矮牆,花樹繽紛,一處典雅的院落前,小門兒上掛著塊黑漆金地兒的匾額:「蒔花館」。那位嚴老爺已帶著人衝了進去,朱厚照一馬當先,也興致勃勃地跟進了院去,一進門兒就是個闊大的天井,廊下倚柱兒是一張張的小方桌子,尋香客一般就坐在這兒喝點茶,挑選下姑娘,由於天色尚早,廊下根本沒有客人。

  天井上方的二樓一圈兒小房子,每間每戶都不大,門口掛著牌子,這是最普通的娼寮,再往後第二進院落才是紅姑娘們的溫柔鄉,檔次明顯差了好多。

  楊凌幾人慌忙地追進門來,只見院落中通向後院的小門兒開著,那姓嚴的商賈領著人已衝向第三進院落,朱厚照美不滋兒的跟在他們身後,楊凌生怕他有什麼閃失,連忙領著八個太監追了上去。

  朱厚照肯看有熱鬧可看,如何捨得走,又是瞪眼又是哀求的正和楊凌、劉瑾幾個人糾纏,一見那人領了四個壯漢衝進後院去了,忙也追了上去。

  追到第三進院落,聞聲迎出來的一個文弱男人已被姓嚴的揪住領子正在大吵,楊凌幾人扯了朱厚照就要離開,朱厚照有熱鬧肯看,怎麼肯走,他涎著臉又是哀求又是瞪眼,軟硬兼施就是不肯離開。

  那文文弱弱的男人就是樂戶蘇淮,他陪笑對嚴寬道:「嚴老爺,何必這麼生氣呢?我收了你的銀子,當然不會反悔,只是玉姐兒從五歲就跟了我們夫妻,一時不捨得離開,傷心之下身子也帶了些毛病,嚴爺還差這一時半會兒的?不過多候上幾日罷了」。

  嚴寬頰上帶毛的黑痣都在抖動著,他滿臉獰笑地道:「放屁,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她一個賣的會捨不得你們這對龜公龜婆?聽說你們正在另找買家,還是個芝麻綠豆官兒,嘿嘿,可是虛張聲勢嚇唬老子麼?我可是付過錢的,有文書在手,見官我也不怕。」

  一個穿著淺紫色衣衫的中年婦人急急忙忙地從左側廂房中迎了出來,老遠的就笑嘻嘻地道:「喲,嚴大爺,瞧你這話兒說的,玉姐兒可是我的養女呢,將來要跟了你,你還是我的便宜女婿呢,怎麼就傷了和氣?」。

  樂戶雖比普通平民還要低一等,屬於賤民,但是商人也是賤民,身份上並不比她高,加上這位嚴老爺又是蒔花館的常客,彼此熟了,所以一秤金敢跟他開些粗俗的玩笑。

  這一秤金四十多歲,皮膚白白嫩嫩,臉上雖有些細微的皺紋,但一雙靈活的媚目秋波蕩漾,仍頗具動人的風韻。

  她這一插科打諢的,嚴老闆也不好再板著臉了,他鬆開蘇淮冷笑道:「五千兩銀子,這女婿當得可不便宜呀。一秤金,少跟我嘻皮笑臉的,你說沒有反悔,好,就當我聽錯了,反正她現在迎的是我,三日後迎的還是我,這擇日不如撞日了,我今日就要和她成就好事,你看如何?」

  一秤金臉色一變,強笑道:「嚴大爺,玉姐兒雖說許給了你,可是畢竟我夫妻養她這麼大,怎能沒有一點感情?如今這孩子身子不舒服,嬌嬌怯怯的,我們夫妻看著都心疼,往後兒她可就是你的枕邊人了,你就不心疼?」

  一秤金說著狠狠剜了丈夫一眼,蘇淮縮了縮脖子,沒有吭氣兒。原來這位嚴老闆名叫嚴寬,是這蒔花館的常客,那日在二進院子睡了一個相好的紅姑娘,就在這兒過夜了,早上一推後窗,恰看見玉姐兒在後院經過,這一眼瞧見七魂就失了三魂。

  嚴寬是個滿身銅臭的生意人,本來不好吟風賞月、聽曲念詩那套玩意兒,為了附庸風雅取悅這個清倌人兒,也忍痛花了大把銀子去裝了幾天斯文人,可是幾番下來卻連人家的小手都沒摸到。

  他一想這般鈍刀子割肉,還不如一錘子買賣利索,乾脆捨了大把的銀子想把這勾魂兒的小美人弄回家去品嚐個夠。當日正好一秤金正生著病,她的丈夫蘇淮打理生意,雖說青樓本是銷金窟,五千兩銀子對他來說也不是個尋常數目,他一盤算從山西大同買來玉姐兒時只花了八百文錢,如今養了八年就可以換回五千兩銀子,當下忙不迭答應了,還立了文書畫了押。

  事後一秤金聽說老公自做主張,不由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她在風月場中打滾了半輩子,玉姐兒將來能為她賺回多少銀子,自然心中有數,再加上那小姑娘聽說蘇淮把她賣給了一個商人,心中悲切,著實大哭了幾場,這一來連蘇淮也有了悔意。

  可是已經立過文書的事如何反悔?兩口子盤算來盤算去,想著放出風聲,誑說五城兵馬司一個吏目看上了玉姐兒,想以官威壓他。

  其實五城兵馬司算不得大衙門,只是京城(不包括皇城與紫禁城)的一個普通治安單位,吏目更連官兒都算不上,只是一部份小吏的頭頭,平時跟在巡城御史後邊游遊街坊,聽候使喚、搖旗吶喊的主兒,不折不扣的聽差跑腿。

  五城兵馬司的小吏其實挺可憐,除了抓幾個鼠竊,派街坊打掃街道清理陰溝、檢查商販的升斗稱是否準確以及鞭打隨便大小便的蠢民外,根本無權管理或執法,滿京城都是權貴,他們能管誰?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吏,想壓商人一頭還是很容易的,嚴寬既然在京師做生意,總該怕這治安、城管、衛生防疫一把抓的衙門吧?想不到通過齊方把話兒透給他了,這嚴寬竟不在乎,仍然找上門兒來,兩口子一時還真不知道他有多大背景了。

  嚴寬聽了一秤金的話哈哈大笑,陰陽怪氣地道:「心疼?讓那千嬌百媚的小娘們兒在你這窯子窩裡,被這個捅捅、那個捅捅,我才真的心疼吶。怎麼著?她一個婊子還嫌我身份低賤?別給臉不要臉,只有別人選她的份兒,什麼時候輪到她選人了?我有銀子,我就是大爺!」

  正對面一直緊閉著樓門晃噹一聲打開了,一個淨面淡妝,身穿牡丹花綢子小襖、蔥綠色百褶裙的小姑娘從裡邊快步走了出來,她立在門下,挑著柳眉,俏臉寒霜地道:「嚴大爺,請你說話客氣些,你是有錢,可我們姐妹還沒瞧在眼裡,你想買個貓兒狗兒的由得你,可我姐姐還就不稀罕進你家的門,悔約不就賠你兩成銀子麼?這錢我們掏了」。

  這綠裙小姑娘身段窈窕,膚色白的出奇,淡淡的柳眉下,一雙俏眼十分利害,說起話來聲音又脆又急,跟炒豆兒似的。

  朱厚照不禁嘖嘖笑道:「這姑娘厲害,比那對窩囊廢強多了」,楊凌和谷大用聽了相視苦笑。

  嚴寬眉毛一挑道:「雪裡梅姑娘,你說的輕鬆,想悔約也得我同意才行,銀子?老子不缺銀子,就缺個暖床的阿貓阿狗兒,這玉姐兒,老子要定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書,向上一揚寒著臉對江淮道:「我這文書上可有你簽押的手印兒,怎麼著,是不是咱們衙門裡見吶?」

  那座繡樓裡又款款走出一位小姑娘,逕直走到嚴寬面前軟語哀求道:「嚴大爺,常言道強扭的瓜兒不甜,這種事總要兩情相願才好,你就開開恩,放過玉姐兒吧」。

  嚴寬呵呵一笑,色瞇瞇地道:「還是一仙姑娘嘴兒甜,著實的討人喜歡,比那些伶牙俐齒的女人可愛一百倍,呵呵呵」。

  楊凌聽她語聲糯甜,也不禁多瞧了她一眼,這位唐一仙姑娘也就十三四歲年紀,身材嬌小玲瓏,臉蛋兒俏麗生輝,微微上翹的唇角有一顆美人痣,透出幾分俏皮。她羞笑著白了嚴寬一眼,嬌滴滴地道:「那嚴大爺是答應了?」

  嚴寬看得骨頭一輕,瞇著眼道:「答應?我答應什麼了?黃金買笑,紅袖邀歡,公平買賣呀。嘿嘿,小妮子一副可人兒模樣,再過幾年也是個小妖精,別急、別急,今年年底老子就能再賺上大大一筆銀子,到時老子把你也買回去和玉姐兒作伴,咱們一床三好,怎麼樣呀?」

  唐一仙、玉姐兒、雪裡梅現在都是清倌兒身份,平素接待的客人也都比較文雅,哪個說話像他這麼粗俗,聽得她羞惱了嬌顏,一時卻又不敢發作。

  嚴寬搖晃著手中的文書,正自洋洋得意,忽地手上一輕,一個公鴨嗓子在耳邊聒噪道:「拿著雞毛當令箭,粗鄙不堪、俗不可耐,我看看是什麼狗屁東西。」

  嚴寬大吃一驚,他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小書生舉著自已的文書,扯著破鑼嗓子大聲念道:「本司樂戶蘇淮,現有養女玉堂春,本名蘇三,本望接客養老,現有商賈嚴寬喜愛小女,蘇淮得過銀五千兩作贖身財禮。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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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務正業


  嚴寬瞧那少年歲數不大卻身著儒衫,他身邊居然還有七八個缺精少神兒,蔫蔫兒的跟鵪鶉似的秀才,以為是逛青樓喝花酒的讀書人,本來不欲無禮,可是自已的文書被他搶去,心中生怕有所閃失,聽朱厚照還在那兒旁若無人地念個不停,他也顧不得客氣了,上前伸手就抓。

  朱厚照正念著文書見他伸手來搶,忙向旁一躲,嚴寬的手掌拍在他的手臂上,朱厚照手臂一沉,哧啦一聲,把那份贖身文書扯成了兩半。

  朱厚照大樂,扯著公鴨嗓子笑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自已扯破文書的,可不關我事」。

  嚴寬急了,上去就是一記老拳,嘴裡罵道:「小畜生,去你媽的」。

  他這一拳砰地一下正中朱厚照鼻樑,朱厚照頓時眼前金星亂冒、鼻血長流,忍不住哇哇大叫起來。朱厚照自幼尚武,在宮中跟著從武當聘來的大內侍衛高手著實練過些高明的武藝,只是他一來全無實戰經驗,二來從來沒被人打過,這時鼻子又酸又痛,伸手一摸滿手是血,頓時就慌了,竟然想不起來還手。

  嚴寬從他手裡搶過兩片文書對了一下,還好,文字都還對得上。

  太子被打了,八隻『鵪鶉』就跟刨了他家祖墳似的,全都急了眼,一個個臉孔漲紅地撲了上來。

  雖說太監一般體力比普通人弱些,但張永進宮前習過兵書、練過拳腳,他這一拳打來倒也虎虎生威,嚴寬剛把文書揣回懷裡,張永一拳就到了,打得他趔趔趄趄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嚴寬火了,向手下四個壯丁喝道:「給我打~!」四個壯漢馬上衝上來和八個大太監扭打成一團,雖說那四個壯漢見對方都是讀書人,不敢下狠手,可這八隻軟腳蝦哪是人家對手?八個對四個,除了張永有攻有守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劉瑾等人是一邊倒的挨打。

  楊凌見到這麼「慘不忍睹」的群毆,心中盤算一下,就算加上自已,也不過是多了一個肉靶子而已,於是當機立斷,立刻衝上去扶住太子,對他親切慰問道:「公子,你怎麼樣了?要緊麼?」

  朱厚照捂著鼻子,鮮血從指縫裡流了出來,唔唔地說不出話,冷不防旁邊伸過一隻秀氣的小手兒,舉著一方香氣怡人的手帕道:「小公子,你擦一擦吧」。

  朱厚照不由得一愣,他下意識地接過手帕,手指觸到她的小手兒,只覺綿綿軟軟,光柔滑膩,心中不由浮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目光所及,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有種說不出的溫柔,那淡淡的笑意裡帶著關切和同情。

  朱厚照將唐一仙的香帕捂在鼻子上,嗅處儘是一股幽香,他一時不覺得癡了,連楊凌的問話也沒有聽到。

  蘇淮和一秤金以及聞聲趕來的幾個龜公眼見院中十多個人扭打成一團,也不知是該勸還是該幫,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只聽一個嬌脆的聲音喊道:「不要打了!」

  這少女的聲音極為悅耳,院中動手的十二個人不禁都停了手,一齊向發聲處望去,只見樓內站著一個素衣如雪的少女,長髮逶迤,身纖如月。

  那少女淡淡地道:「嚴大爺,何必傷及無辜呢?你請回吧,三日之後,蘇三隨你走便是了」。

  旁邊叫雪裡梅的翠衫少女急道:「玉姐兒,這樣的人你真要跟了他麼?見官又如何,我認得禮部......」。

  那素衣少女打斷她的話,幽幽說道:「傻妹妹,說那些作甚?那些老爺們和咱們吟詩作畫、談風論月只是一時消遣罷了,人家是使了銀子的,又不欠咱甚麼,真要鬧到官家,只怕人家認都不敢認咱們呢」。

  她淒然一歎,說道:「不要再說了,我們這樣的人無根無家,猶如風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風吹到哪裡便是哪裡,浪捲到何方便是何方。」

  嚴寬哈哈大笑,目光掃處,見那幾個讀書人被自已手下打的鼻青臉腫、正恨恨地看著自已,倒也不願再多生是非,於是洋洋自得地道:「好,早說這句爽快話,老子怎麼會生氣?哈哈,我們走,一秤金,三日後我來帶人,要是你再敢推三阻四,哼哼!」

  他一擺手,領著四個彪形大漢揚長而去。楊凌向樓內一瞧,乍入眼簾的猶如一副古典仕女圖。素衣如雪、淡雅梳妝,雖然樓內陰影暗處看不甚清那少女的模樣,但那身段兒行止有韻,卻如一輪明月不減清輝,與旁邊卓然俏立如一枝寒梅的雪裡梅站在一起,動靜皆宜、濃淡益彰。

  這美女果然不負盛名,單是那舉止、氣質,已是雅致不俗。八虎雖是男人,卻早已修煉到「本來無一物,何處落塵埃」的至高境界,你美也罷、丑也罷,與他們全不相干,早已腆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老臉湊到朱厚照身邊去表功了。

  朱厚照理也不理這名符其實的『醜八怪』,他匆忙拭去嘴上的鮮血,抹了抹鼻子不再有血流出了,這放如釋重負地放下手,對唐一仙道:「多謝姑娘,我沒事了」。

  唐一仙甜甜一笑,說道:「那就好。那些都是粗人,仗著有倆兒臭錢欺男霸女,你一個文弱書生,好好讀你的聖賢書就好了,哪裡是那些無賴的對手,以後可不要再強出頭了」。

  朱厚照平素在宮中倒也不乏年輕宮女侍候起居飲食,可是那些女子縱然不是面貌平庸,在他面前也向來是垂眉斂目,大氣兒都不敢喘上一口,哪像這個女孩兒這般平和、溫柔,還敢教訓他,可是聽起來偏又甜甜的惹人喜歡。

  一縷朦朧的情愫在他心底暗暗滋生,這個模樣嬌甜、聲音討喜的可人小姑娘已經悄悄在朱厚照心裡印下了她的影子。縱然貴為太子,同樣也是男人,初經情事的男人想必都有過體會,對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在他心中都是那麼在意。

  朱厚照一聽她把自已當成百無一用的書生,不由有些急了,他漲紅著俊臉道:「誰說我打不過他?我的十段錦功夫三五個大漢近不得身,要教訓幾個小蝥賊還不是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方纔我初次與人動手,一時呆住了」。

  唐一仙聽他自吹三五個人近不得他身,結果卻又說從來不曾與人動手,哪裡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還道這小書生好面子,忍不住「咭兒」地一聲輕笑,道:「好好好,公子爺一身好功夫,我信了還不成?你的鼻子無礙了麼?沒事了就早些回家去吧,這種地方,還是少來為妙」。

  朱厚照聽她不把自已的話當真,氣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站在初次令他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的女孩兒面前,卻被人家看成小孩子,他如何承受得了。朱厚照恨恨地一跺腳,急道:「你不信麼?我要整治那個無賴易如反掌,還有那個什麼狗屁文書,看他拿著當寶兒似的,哼哼,我要取來,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唐一仙眼睛一亮,隨即卻又失望地歎了口氣。這小公子想必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公子,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口出狂言,五千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縱然他出身大富之家,家裡的長輩又怎麼會容得他拿著大把銀子出去胡鬧?

  朱厚照見她不信,不由得急了,他轉眼瞧瞧,身邊劉瑾等人扯破袖子的、掉了帽子的,披頭散髮的、鼻青臉腫的,無論哪個拿出來都沒有說服力,於是一指楊凌道:「你不信麼?不信你問他,我辦得到辦不到?」

  楊凌見那小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瞟著他,便連門內那位蘇三姑娘和雪裡梅,雖然狀似不在意,其實都豎起了耳朵在認真聽著,只好點頭道:「不錯,這位公子說的不假,漫說教訓那無賴一番,就是替姑娘贖回那份聘書,也著實容易的很」。

  楊凌一表人才、氣宇軒昂,如今他明為太子侍讀,暗為錦衣衛高官,實際的心理年齡、閱歷又遠不止目前這樣,說出話來自有一股威信,門內悄悄看著他的蘇三頓時吁了口氣,唐一仙狐疑地道:「公子說的......可是真的麼?」

  在她想來,這位公子就算大有身份,能壓迫那嚴寬退銀還書,若不是他也動了玉姐兒的心思,又憑什麼這般付出?瞧他玉樹臨風、衣冠楚楚,是個有身份的讀書人,若他也是想為玉姐兒贖身,她說不定有多歡喜呢,這一來替她歡喜的同時,卻又憑白地添了幾分羨意和自憐的傷感。

  朱厚照得意地道:「當然是真的」,他理直氣壯地一指楊凌:「楊......楊大哥,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好好教訓教訓那混蛋,把他的文書也要過來」。

  在他想來,他是君,楊凌是臣,他交待楊凌去辦的事,也就等同於他為別人做的事了,可是聽在玉堂春、雪裡梅、唐一仙和一秤金等人耳朵裡卻恍然大悟,難怪這小書生如此篤定,恐怕他這位年長些的朋友才是有些背景來歷的人物。

  門楣內玉堂春深深瞧了楊凌一眼,見他有些愣怔,她也是甚機靈的女子,立即盈盈拜了下去:「如此,蘇三先謝過楊公子了」,這一來就趁熱打鐵,板上釘釘了。

  朱厚照疑惑地道:「咦?要幫忙的是我,怎麼你倒謝起他來了?」

  唐一仙嫣然笑道:「誰說不謝你,若是兩位公子肯幫忙,我擺酒設宴謝過你們」。

  「好!」朱厚照聽說她要擺謝酒,不禁心花怒放,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我們走,你們儘管等我們的好消息,最遲三日之內,此事一定辦妥」。

  他現在心裡眼裡只有一個巧笑倩兮的唐一仙,巴不得趕快把事辦妥來向她獻寶兒,連忙一路急急地奔出蒔花館門口,瞧見那嚴寬領著人已快走出街頭,朱厚照立即道:「高鳳、羅祥,跟上他,莫讓他給跑了」。

  然後又對楊凌道:「你去五城兵馬司,給我調兵來拿人」。

  八個太監和楊凌一聽都嚇了一跳,這下子事兒鬧大發了,太子在青樓與一個嫖客打起來了,調動五城兵馬司的人出來彈壓,這事兒要傳出去了那還得了?

  幾個人圍上來苦苦相勸,朱厚照怒道:「他敢打我,殺他的頭也不為過,你們要抗命嗎?」朱厚照平素隨隨便便,全無一點威儀,可是這時震怒之下,那種從小頤指氣使、令行無阻培養出來的身居上位者的氣勢不自覺地便散發了出來,八虎不禁噤若寒蟬,楊凌也不禁身子一震。

  高鳳、羅祥見楊凌和劉瑾、張永幾個太子最親近的人也不敢再進言,趕緊硬著頭皮向嚴寬追了上去,谷大用知道朱厚照下定心思的事是勸不得的,見他橫下了一條心,只好推推楊凌,示意他趕緊去找五城兵馬司的人。

  楊凌只好苦笑著離開,他原本覺得這小太子好對付,自已略施小計,便讓朱厚照心甘情願地給自已當槍使,拉大旗做虎皮去救回鄭和海圖,心中頗有幾分得意,現在才知道自已估錯了一件事,就是朱厚照的任性和異想天開,那實在不是別人事先能預料得到的,也不是別人能阻止的。

  他不敢離得太遠,一邊輟著太子,一邊尋找五城兵馬司的人,本來五城兵馬司的人下時都在街上巡邏,可是這時辰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拉去學宮搞愛國衛生運動了,竟然一個都見不到,楊凌正想趁機回覆太子,免得他把事兒鬧大了,前方酒樓裡忽然走出幾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來。

  楊凌大喜,這些人敲詐勒索堪稱行家裡手,讓他們出面最是妥當,錦衣衛拿人還需要理由麼?這一來太子的身份就不會暴露了。

  楊凌急忙迎上前去,攔住他們去路,亮出牌子要他們協助拿人,幾名略帶醉意的錦衣衛互相看看,卻不動地方。楊凌看他們品秩,大多是些校尉、力士,內中只有兩個小旗,官兒也不大,知道自已是有權調動的,不禁喝道:「還愣著做什麼?人犯要是跑了,唯你們是問」。

  人群後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什麼事呀?哪位大人在公幹,要調我的人去幫忙?」隨著說話聲,幾名錦衣衛左右一分,一個錦衫便服的漢子帶著六七人從酒樓中走了出來。

  那人三十多歲,身材矯健、神情剽悍像一只懶洋洋的豹子。他走到楊凌身邊,兩人互相打量,猜測著對方的身份,好半晌那人忽地啟齒一笑,拱手道:「我是北鎮撫司掌刑千戶錢寧,兄弟是......」。

  楊凌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那些人不動,原來他們的現管不但在場,而且品秩還不低。 聽錢寧說了身份,楊凌忙道:「在下錦衣衛南鎮撫司同知楊凌」。

  錢寧聽說是南鎮撫司的人,也算是錦衣衛裡的要害部門,雖說不及北鎮撫司灸手可熱,起碼人家的品階比自已高了半品,便客氣地道:「原來是楊大人,不知楊大人何事要遣我的兄弟幫忙?雖說咱錦衣衛拿人不必奉詔,可是天子腳下,總該有所顧忌才是......」

  楊凌把他扯到一邊,低聲道:「錢兄,不瞞你說,我和幾位朋友去前邊的百順胡同......呵呵,結果和一個商賈起了衝突,拳腳之下,我的朋友受了點傷,想請弟兄們過去幫著教訓他一頓」。

  錢寧一聽是這種小事,正愁喝了酒沒處活動拳腳呢,這個面子無論如何得賣給人家,他立即一揮手對手下道:「走,都精神點兒,有差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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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08:48
第68章 大索京師


  楊凌領著這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追上朱厚照、劉瑾等人,朱厚照正尾隨著高鳳羅祥,遠遠地追著嚴寬,一回頭瞧見十多個錦衣衛,不禁大為讚賞:「這個楊侍讀有些本事,想不到僅憑著侍讀郎的身份,居然調動來一隊錦衣親軍,只是不知他是否洩露了我的身份」。

  錢寧追上來瞧見他模樣,不禁大吃一驚,眼珠子都快鼓出來了,朱厚照不認識他,他可認得朱厚照,這是當今太子呀,他怎麼出宮來了?錢寧心中暗驚,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眼睛四下一看,認出太子身邊這幾個娘娘們們的書生都是太監扮的,他心中更加篤定。

  早就聽說皇上時常帶了太子出宮遊玩,想不到太子自已也會偷偷跑出來,瞧他身邊人的模樣,想是不敢洩露身份,吃了什麼人的虧,嘿嘿,攀上太子這棵大樹,那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呀。

  他也不說破朱厚照身份,只對朱厚照十分恭敬地道:「公子就是楊兄的朋友?你們放心,這事兒交給我,這幾個為富不仁的商賈,我一定替你們好好教訓一番」。

  他舔了舔嘴唇,遺憾地想:「本想幫著楊同知教訓教訓那幾個商賈,趁機敲詐他們一筆,現在太子當面,可不好下手了」。

  朱厚照欣賞地看他一眼,讚道:「好,我帶來的人都膽小怕事......嗯......不膽小也成不了事,這事兒就拜託你了,追上他們,給我好好教訓一番」。

  錢寧嘿嘿一笑道:「這個容易,把他們弄到小巷子裡,公子你想怎麼著都成」。

  可是他們又追了片刻,錢寧漸漸蹙起眉頭,神色開始有點不安了。他四下望望,眼見附近青磚高牆漸漸增多,裡邊儘是飛簷亭台,不禁暗暗嘀咕:「惹了太子的真是個商賈麼?這附近......這附近可都是王侯勳臣的居處呀」。

  前邊一條狹長的胡同,高鳳站在胡同口牌樓下向他們招著手,跑到近處,高鳳道:「公子爺,這條胡同狹長,羅祥躡上去了,咱們還追不追?」

  「追!怎麼不追?」朱厚照一瞪眼:「我還怕了他們不成?」錢寧本來心裡有點打鼓,一聽朱厚照的話反而提醒了他,眼前是什麼人?是當今的太子,未來的皇帝呀,得罪一個王侯算什麼?只要討好了他,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常言道:富貴險中求,連這點風險都承擔不了,如何飛黃騰達?再說自已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人,就算是公伯侯爺,誰不給幾分面子?

  這樣一想,錢寧膽氣頓壯,甚至恨不得真的碰上個權臣,讓自已吃點苦頭,給朱厚照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一行人急步穿過胡同,這一片都是勳臣功卿的高檔住宅區,但已是與普通百姓住宅區的交界處。

  羅實回頭見他們走近了,一指前邊一處大大的宅院,結結巴巴地道:「公子,那人......那人進了這個門兒」。

  眾人聞言都向那門口望去,高宅大院,門口是朱漆銅環的大門,高高的石階兩旁蹲著一對錦繡獅子,足有兩人來高。

  眾人一瞧,除了朱厚照和楊凌,盡皆大吃一驚,錢寧已忍不住脫口道:「壽寧侯府?」

  楊凌也瞧見那門楣上的匾額上四個燙金的大字『壽寧侯府』,不過他沒太往心裡去,那個嚴寬言行鄙俗,決不像個什麼侯爺,頂多是侯府的管事,這群人裡有太子,有錦衣衛,還有未來的八大奸臣,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可他一瞧周圍幾人,卻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了,旁邊劉瑾、張永幾人眼中都露出怯意,天生笑臉的谷大用那訕笑都有點苦了。這位侯爺莫非極有權勢?印象中......好像沒聽說過明朝有哪位侯爺如此了得的呀。

  楊凌正覺得奇怪,劉瑾已對朱厚照道:「公子,這是國舅爺的府邸,不看僧面看佛面,咱們......是不是算了?」。他提到國舅爺三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楊凌聽了恍然大悟,當今皇帝只有一位皇后,偌大的後宮連一個妃子都沒有,他對皇后的寵愛可想而知,這座侯府竟是皇后親兄弟的府邸,難怪他們打怵。

  朱厚照這個太子生性隨和,雖說身份尊崇無比,但是被個賤民打了一拳,其實也沒太往心裡去,之所以執著不放,主要還是為了討那位唐一仙姑娘歡心。

  可這時見到壽寧侯府,知道那個嚴寬可能是侯府中的下人,他反而不肯罷休了。那是他舅舅家,舅舅家的下人,又何嘗不是他的下人,被自已家的下人打了,他性子再隨和也不幹了。

  再說他雖是皇后親生,和張皇后卻沒有多少感情,宮裡宮外一直傳說他是弘治帝昔年臨幸的一個宮女所生,卻被無子的張皇后強行奪了來,這事兒他也隱隱聽說過,雖不甚相信,但張皇后素來與他不太親暱卻是事實,連帶著他對壽寧侯張鶴齡、建昌侯張延齡這兩個舅舅也不大待見了。

  朱厚照冷笑兩聲,心道:「既是壽寧侯府的人,我就是衝進去抓人,諒來張鶴齡也不敢聲張出去,我丟臉不就是皇后丟臉麼?」他咬了咬牙,正要命令劉瑾他們衝進門去,那朱漆大門吱呀一聲又打開了。

  眾人趕緊往胡同裡避了避,只見方纔那個嚴寬領了一夥人出來,沿著青磚高牆向左走去。 朱厚照暗喜,低聲道:「跟上去,等他繞過牆角,就狠狠揍他一頓,搶了文書便走!」

  劉瑾見太子鐵了心要整治那個嚴寬,只好道:「既如此,只是楊相公請來的這些朋友太過咋眼,不如我們候在這兒,把衣服換給他們,讓那小子挨了揍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免得多生是非」。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那就快點,莫要被他跑了」。

  錢寧正在權衡太子和國舅的實力,考慮一旦站錯隊的利益得失,聽了這麼兩全齊美的法子,不禁大喜,當下急忙要劉瑾等人脫了長袍,他挑了幾個得力的手下,將青袍罩在飛魚服上,悄悄摸了上去。

  朱厚照不甘寂寞,一扯楊凌也跟了上去,幾個人悄悄拐過牆角,只見此處也是壽寧侯府一角,只是院牆都拆了,似乎正在擴建,左邊是一條街道,街那邊就是普通平民的住宅了,壽寧侯府新拆了院牆,將宅院擴建了開去,伐了路邊樹木,將這條路都圈進了院子,新建幾處樓閣的飛簷吊斗都探進了矮牆那邊平民人家的院子裡。

  百十個工匠正在幹活,矮牆邊上幾個身著侯府家丁服飾的人正衝著路邊幾十個男女老少大咧咧地道:「我家侯爺最是講理,瞧瞧這宅基可曾佔了你們院子,沒有吧?這條街走不得,盡可繞道而行,什麼?我們侯爺的樓台探到你們院子去了?有本事告去,我們可沒佔你一畝一分的地,這空中的地界兒,王法上可沒寫也歸你家呀,誣告侯爺?我借你倆膽兒」。

  嚴寬領著人咋咋唬唬地衝上去道:「什麼事?你們這些刁民,又來惹事,壽寧侯爺慈悲,你們還蹬鼻子上臉了?媽的,我告訴你們,老子很快要去八達嶺接一樁大買賣,修長城!知道嗎?你們再來唧唧歪歪的耽擱我完工,大把的銀子你們付吶?」

  一個老漢拄著個拐棍兒顫巍巍地道:「嚴大爺,我家的棗樹被你手下的人給鋸了,房簷都壓到我們家東窗台了,屋裡一抹黑呀,大爺......」。

  嚴寬手下一個打手用皮鞭桿兒啪地在他肩膀上抽了一下,狐假虎威地道:「京師多少家王侯的府邸宅院都是我家老爺蓋的,還沒見人說過我們欺壓百姓呢,老傢伙,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鋸了你家棗樹?你怎麼不說是自已干缺德事讓雷劈的?」

  旁邊一眾侯府僕役聽得哈哈大笑,老漢氣得漲紅著臉直哆嗦,朱厚照摸近了對錢寧道:「打!打完就跑,哎,他懷裡有份文書一定得搶過來」。

  打完就跑正合錢寧的心意,他對手下一使眼色,獰聲道:「上!」幾個錦衣衛聽到命令惡狠狠地撲了上去,這些人都精擅空手擒拿的功夫,打人更是專挑關節軟肋要害的地方下手,向來心狠手辣、毫無顧忌。

  錢寧知道這些人和壽寧侯府有密切關係,心中有所忌憚,下手還有些分寸,那幾個校尉、力士只是奉命行事,可不管你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下手狠辣無比,跟撅高梁稈兒似的,頃刻間摞倒七八個人,打得那些人抱著肩肘膝蓋痛得滿地打滾、慘嚎不已。

  錢寧摁住嚴寬,劈頭蓋臉幾個耳光,先打得他暈頭轉向,隨後扯開他衣襟就在裡邊亂翻,朱厚照興沖沖地跑上來,在嚴寬屁股上狠狠踹了兩腳,哈哈大笑。錢寧在嚴寬懷裡摸了一陣兒,抬起頭來對朱厚照道:「太......公子,他懷裡沒有東西呀?」

  「沒有?」朱厚照怔了怔,頓時勃然大怒,他一腳踢在嚴寬大腿根上,罵道:「你剛剛是不是把東西又藏回侯府去了?」

  嚴寬捂著下體嗷嗷直叫,抽噎著嚷道:「小......畜生,你是什麼人?知道我是侯府的人,還敢......還敢傷我?」

  朱厚照聽他罵自已小畜生,抬腳還要再踢,楊凌一把拉住,朝旁邊一努嘴兒道:「公子,先離開吧,找機會再要文書,他們回去叫人了」

  朱厚照漲紅著臉道:「不行,我說出的話就是潑出的水,豈能叫人家姑娘笑話,一定要把文書給我弄回來」。

  楊凌無奈只好打保票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那份文書,三日之內我一定搞到手,絕不會叫公子失言便是」。

  朱厚照聽了這才在嚴寬身上又恨恨地踢了一腳,才被錢寧和楊凌扯著飛也似的逃了。 人說貴人出門風雨多,可今兒一天經歷的風雨也未免太多了,楊凌拉著朱厚照飛跑,想想這亂七八糟的忙了大半天,鄭和海圖的影兒還沒見著,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侯爺家的院子倒真應了那句『一入侯門深似海』,等到報訊的人彙集了家丁、護院、教頭、師傅們在侯府管家的帶領下跨越重重門戶追出門來,楊凌等人早已跑得不見蹤影了。

  壽寧侯聞訊大怒,嚴寬雖是他府上的一個下人,不過他的小妹子卻是壽寧侯的寵妾,換句話說嚴寬乃是當今皇上的小舅子的小舅子,打狗還要看主人,何況是打了他的小舅子。再說這個小舅子明裡自立門戶,以建築為業,給他賺了大把的銀子。

  昨兒他才剛剛給小舅子爭取了個築建八達嶺長城的肥差,要是傷得重了,可要損失大量收入了。張鶴齡大怒之下,派人拿了他的貼子,跑了趟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聞訊也嚇了一跳,居然有人跑到壽寧侯府去鬧事,這還得了?皇上還在學宮巡視呢,這伙歹徒要是膽大包天再去驚了聖駕那豈不是要掉腦袋?

  巡城御史如臨大敵地親自出馬,前邊兩個掌鞭使「響鞭」在街面上打得唿哨作響,宵小流氓抱頭鼠竄,擺攤賣貨的噤若寒蟬,整個北京城鬧得雞飛狗跳。

  步快、馬快到處都是,就連京營的候卒、邏卒也一齊出動,朱厚照等人被錢寧引上了一座熟識的酒樓,在樓上見到錦衣衛、團營軍竟然也派人巡街,朱厚照不由雙眉一擰,冷笑一聲道:「了不起,不過是侯府的一個下人被打,現在鬧得簡直就差封城了。李太傅給我說史,常道外戚專權、勢壓天子,嘿嘿,我看這壽寧侯果真比天子還要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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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6-23 22:09:09
第69章 智鬥權侯


  錢寧見樓下巡街的人絡繹不絕,他眼珠一轉,對手下的錦衣衛官校道:「都給我下樓去,看住門口,不許人上來騷擾」,待他手下的人一離開雅間,錢寧立即跪倒在地,恭謹地道:「臣錢寧參見太子殿下!」

  朱厚照咦了一聲,抬眼看向楊凌,楊凌微微搖頭,錢寧見狀恭謹地道:「微臣曾職司宮中侍衛統領,有幸見過太子殿下,殿下今日微服私訪,臣本不敢點破殿下身份,但現在滿城緝捕、大索京師,微臣只有賴錦衣衛身份,親自護送殿下回宮,是以冒昧相認,請殿下恕罪」。

  朱厚照聽了這才恍然,他呵呵笑道:「起來吧,沒得那些臭規矩,我也沒想到打了一個無賴,竟然引出滿城的無賴,你這傢伙忒也狡猾,若不是如此,你還要裝著不認識我吧?」

  楊凌此時也歎息一聲,悵然望著樓下,知道今日是別想去兵部取回那鄭和海圖了。劉瑾在他耳邊低聲道:「楊侍讀莫急,那海圖擱在兵部這麼多年,要丟早丟了,要是沒丟也不差在這一刻,改日再尋機會取來便是」。

  楊凌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劉瑾微笑道:「那海圖是鄭公公耗盡心血留下的寶物,這件大大風光、萬國傳頌的事是咱們宮裡爺們立下的功勞,咱們也捨不得毀了它呢?」。

  楊凌大為驚訝,望著太監同志安慰的笑意,他的眼睛不由濕潤了......

  有錢寧帶著十多個錦衣衛『押送』他們,一路上遇到的各路小鬼、牛頭馬面自然不敢盤問,朱厚照順利地從紫禁城後城門回了東宮。

  剛剛回到春坊作定,他就重重地一拍桌子,對楊凌道:「今兒這事鬧得一塌糊塗,但我答應了人家姑娘,萬無失言的道理。我可是發下話來,三日之內要把買妾的文書給她還回去,你看怎麼把文書討回來?」

  楊凌蹙了蹙眉,他當時為了誑朱厚照離開,也就隨口說了幾句。如今看來那個嚴寬根本就是壽寧侯的人,張鶴齡連八達嶺築城的事都能給他攬下來,兩人的關係可非比一般,根本就是官商一家。

  拿錢收買怕是出不起個讓他動心的價錢,而且這麼忍氣吞聲的事兒太子一定不幹。至於以官威壓迫,當今萬歲獨寵正宮,瞧今兒各路人馬大索京師的氣派,這位國舅爺是好惹的嗎?除非弘治帝親自出面,否則誰壓得住他。

  楊凌蹙眉想了會兒,實在想不出什麼主意,他抬頭看看那八個據說做夢都能想出主意害人的天才整蠱專家,只見八雙眼睛也巴巴地瞅著他。楊凌苦笑一聲,只好琢磨著道:「那嚴寬只是個下人,本不足慮,只是有壽寧侯為他作主......要動他,就要壽寧侯先服軟才行了」。

  朱厚照道:「不必顧忌,張鶴齡雖是國舅,但他的氣焰實在囂張,若能折折他的威風也未嘗不好,你有什麼主意儘管說來」。

  楊凌沉吟著道:「要讓壽寧侯有所收斂,那只有當今陛下了。但是要想陛下懲戒他,就要有足以令陛下震怒的憑據......」。

  谷大用聽了插嘴道:「這個容易,單看他強佔民基,擴圈街道、私授工程就足以參他一本了,何況壽寧侯恐怕不止......嘿嘿!」

  劉瑾蹙眉道:「有了憑據還得有個得力的人將它呈給陛下才行,如果我們出面,陛下一定生疑,這事兒......」。

  朱厚照不耐地道:「怎麼這般麻煩!實在不行,趁著這幾日京試,太傅們不常來看我,我抽空再出宮一趟直接去找國舅討取,不信他敢為了一個下人得罪我」。

  楊凌聽到太傅二字,不由眼前一亮,他急忙問道:「殿下,這幾日大學士們都不用來給你授課了麼?」

  朱厚照瞧了瞧谷大用,谷大用道:「從明日起三位大學士按日輪番探試考場,其餘兩位在宮裡處理政務,因此原來每日由三位大學士輪番上課,現在改為每日一位大學士上課,而且時間減為一個時辰」。

  楊凌一拍大腿道:「好,我有辦法了,明日是哪位大學士當值授課?」這谷大用果然是個保打聽,詹士府給太子安排的課程表和授課老師背得滾瓜爛熟,他不假思索地道:「明日該當由李東陽李大學士授課」。

  楊凌嘿嘿一笑,附在朱厚照耳朵上嘀嘀咕咕地說了一番,朱厚照聽了半信半疑地道:「這......這法子真的管用麼?」

  楊凌笑道:「此計若行的巧妙,壽寧侯爺唯有丟軍保帥,到那時第一、殿下不必失信於人,第二、那嚴寬對太子無禮,可以整治得他從此無法翻身,第三、還可博得幾位太傅對殿下的讚賞」。

  「哦?」朱厚照聽了不由精神一振,說道:「趁著時光尚早,那你快快去辦,務必在明日李太傅到來之前給我準備齊全」。

  「是,微臣遵命!」楊凌微笑著施了一禮,向八虎略一頷首,閃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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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凌晨,朝陽未升。一輛車轎駛至午門外一角,候在角門旁的楊凌閃身上了車,錢寧端坐在車內遞過一個厚厚的油紙包,笑道:「昨日接到楊大人的吩咐,錢某便吩咐左右忙了一晚,總算是有所斬獲、幸不辱命,呵呵,這便是大人需要的東西,你看看可用得上麼?」

  楊凌客氣兩句,在車內與他並肩坐了,打開油紙包拿出厚厚一摞紙來,掀開轎簾兒藉著曦光匆匆看了會兒不禁咋舌道:「錢兄,我只托你搜羅些壽寧侯官商勾結、私授工程和他侵佔民利的事兒,如果實在份量不夠再隨便編排些小錯來加重份量便是了,可你編的這材料連人命案子都有了,若是陛下真的查究起來,豈不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已的腳?」

  錢寧笑嘻嘻地道:「我倒是想編排些是非,只可惜忙了一宿,光是真的案子也不止這些,可沒有餘暇編排張侯爺的不是了。這些案卷有人證、有物證,有的還是苦主在衙門裡掛了號的,只是沒有人敢去辦他罷了,你看看哪些可用儘管拿去。放心,這些資料全是我著手下抄錄的,不是咱錦衣衛的公文信箋,不會把火引到咱們身上的」。

  楊凌驚愕地道:「這些都是真的?」

  錢寧頷首道:「都是真的!」他淡淡一笑,傲然道:「不管是誰,只要咱錦衣衛想辦他,就沒有能瞞住咱們的秘密,不過......壽寧侯在宮裡有棵乘涼的大樹,這些東西未必扳得倒他,大人千萬不心,不要把自已也陷了進去」。

  楊凌點頭道:「錢兄放心,此事自有旁人衝鋒陷陣,呵呵,我得趕緊進宮去了,此番勞動錢兄,這番心意我會稟知殿下的」。

  錢寧臉上溢起一片喜色,連忙拱手道:「自家兄弟何必說的如此見外,這午門口朝臣眾多,我不便露面,在此恭送楊大人了,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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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說,為君者要使自己符合於君道,為臣者要符合於臣道,為父者要符合於父道,為子者要符合於子道」。李東陽說著欣慰地看了太子一眼。今兒太子甚為乖覺,在案後正襟危坐,似乎聽得甚為用心,令李東陽老懷大慰。

  他微笑著說道:「人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刑比斷於有罪。善為國者,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如此則征敵伐國,莫敢不聽也」。

  他端起杯茶來,潤了潤喉嚨,正要細細解說,卻聽太子說道:「太傅,為明主者要賞罰分明,但若是有罪者是天子近臣甚至親戚宗族,是否可以網開一面呢?」

  李東陽正色道:「不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也?蓋因君非一家之主,乃一國之主,為君者舉國上下皆是子民,何來遠近之分?主聖臣賢,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國之福也;若縱容偏袒近臣為惡,非國家之福」。

  楊凌咳了一聲,朱厚照從案下拿出一個紙包,長歎一聲道:「太傅教訓的是,今日楊侍讀進宮,在宮門外拾到一個包裹,裡邊的東西竟是揭發國舅張鶴齡縱容家人、為禍鄉鄰的罪證,一樁樁、一件件,令人觸目驚心。唉!我看了後本來想著張鶴齡乃是我的母舅,這事想就此壓下不提,聽了太傅的教誨,我深感愧疚,若是匿而不舉,可實在有負聖人之言了」。

  李東陽聽了聳然道:「是什麼罪證?太子可否給臣一觀?」

  朱厚照就勢遞過了紙包,一邊搖著頭愧然道:「一邊是我的母舅,另一邊是受盡欺凌、哀告無門的黎民百姓,我雖不忍稟知父皇,傷了自家的和氣,可是聽了太傅的教訓又實實不忍置若罔聞呀」。

  李東陽匆匆翻看著那一疊舉告壽寧侯張鶴齡的罪狀,只瞧了幾眼,已氣得難以自已,他怒容滿面地道:「王侯貴戚,侵佔民利竟如此肆無忌憚、一至於斯。殿下不必愧疚,你做的很好,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殿下能心繫黎民,是社稷之福。」

  他又看了楊凌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壽寧侯此等行為,致使黎民百姓怨聲載道、而又求告無門,所以才有人行此無奈之舉。殿下,請楊侍讀陪同殿下先自行溫習功課,老臣要離開一下,先查證一番,若情況屬實,老臣定要稟報聖上」。

  楊凌聽了眉頭一跳,聽這老頭兒話裡有話,顯然未必相信自已進宮路上拾到的理由,不過這人嫉惡如仇,明知被人利用仍是不肯坐視罷了,既然錢寧拿來的案子都是真的,倒也不怕他去查證。

  李東陽告辭離去,這一天裡,朱厚照實比往日乖巧許多,只是乖乖呆在春坊裡與楊凌談天論地,不敢再胡鬧嬉戲。李東陽匆匆趕回謹身殿,立即命有司衙門查考上報,這些案子許多都是在衙門裡掛了號的,只是被人拖延推諉一直不得處理罷了,自然一查便准,只是一個多時辰,便查證了十之七八,李東陽聽了那些令人髮指的罪行不禁勃然大怒,立即提筆洋洋灑灑寫就萬言,然後一甩袍袖直奔午朝。

  東宮內朱厚照聽楊凌講述各國風情,大開眼界,正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外邊谷大用忽地尖聲道:「哎喲,兩位公主殿下,您二位怎麼來東宮了?」

  只聽一個嬌柔的少女聲音道:「太子呢?快帶我去見他」。

  谷大用吃吃地道:「公主殿下,太子正在溫課,您看......」。

  另一個憨純的少女聲音道:「哼,是不是你們又用些鬥雞訓狗的花樣誑著太子哥哥玩耍?姐姐,我們自已進去」。

  朱厚照「啊」了一聲道:「永福和永淳來了,你去屏風後面避避,宮裡臭規矩多,你不能隨便見她們的」。

  楊凌聽了連忙起身閃到紅木古董架後的屏風後面,只聽朱厚照揚聲道:「大用,請兩位公主進來吧」。

  隨後一個少女的聲音格格笑道:「奇怪,奇怪,今天皇兄居然好端端坐在這兒,沒有弄些貓兒狗兒呀的雜耍,莫非轉了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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