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071|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藍蜻]桃花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2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1-6-28 09:50: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第一章】
  孤自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醒來的。

  他微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柔軟的厚草上。除卻遠方的鳥嗚和風聲之外,
沒有任何人的聲音。

  下意識微微動了一動身子,卻牽動了滿身的傷口,那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將他喚口

  了現實。

  他是活轉過來了,天命不該絕,他沒死。

  沉重而絕望地自喉頭發出一聲低吟,何不讓他死了算了!?

  孤自裳寧可自己被那把刀砍剮得再無任何生還契機,也不願苟安世上多一天。

  生有何歡?他早怕了。

  一個小小的黑影自他眼上掠過,孤自裳微抬起眼,首先映入眸中的,是一只翩翩飛
舞的蝶,彩蝶舞在高遠而無盡的藍天白雲之下,這地方幽靜的不似人間風景。

  沒有人追過來嗎?他意識模糊地想。

  想起自己是有崖上落下的,臨墜落的前一刻,他不可置信地望著親手揮刀殺他的女
子,她是他全心信任與愛戀的女人,然而她卻要他的命!

  心痛猶烈,失去了抵抗能力的他,即便有絕世武藝也形同如虛,他踉蹌地跌進絕望
的深淵裡,順遂了她的心願,跌進她冀望他去的地府裡。

  但他卻沒死!多麼諷刺!

  他靜靜躺著,等待痛楚的感覺過去。

  反正是死是活對他來說業已不重要了,若有人找得到他,想要他的項上人頭回去領
賞的話,他也任了。

  人生橫豎是死,早晚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疼痛的感覺過去,孤自裳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輩子躺下去,
當下掙扎地試著要起身,好不容易用手支起了自個兒的身子,他卻乍見了鮮綠草葉上的
水珠,盈盈垂在葉尖兒,閃爍著世間任何一顆珍珠也不及的透皙晶亮,孤自裳不自覺看
得入迷了。

  草地的那端傳來細微的聲響,悉悉卒卒。

  孤自裳儘管身負重傷,卻沒有失去靈敏的聽力,武人的疙心一起,原本疼痛的身子
霎時便緊繃如石,他來不及詫異於自己為了一顆小小的水珠而失神之際,便已霍地以刀
拄地,支起身子,望著傳來聲音的那一方。然而,人眼的景物卻教他再次看得癡了……
草地的那端是座桃花林,淺桃紅、嫩桃紅、艷桃紅,一陣風吹過,卷起了漫天的桃花瓣
雨,細蕊碎落。零了以香。

  好美……孤自裳此生從未見過此等美景,心神不由得為之震懾。待得風停,他的視
線立時注意到一條輕紗般的淺桃色裙帶,緩緩地在空中飄搖。

  沿著視線搜索而去,孤自裳這才發現,當他注目著漢天花雨而失神之際,竟已有一
名女子,悄悄地站在一棵桃樹後。

  「是……誰?」孤自裳以沙啞的聲音問了一句,卻又立時嚎聲不語,彷彿連他自個
兒都意識到,他的嗓音大過渾厚低沈,不配這輕靈如夢的天地。

  他輕輕向前跨出一步,那樹後的人影亦聞聲而出。孤自裳見她動了,便立即站定,
凝神細看,卻又是一陣震懾。

  然而,是人的話,未免又太教人驚艷了。她美得不似凡塵俗世之人。

  她伶仃的身子陷落在一片桃色花海中,他應當是看不清楚的,但孤自裳卻敏銳地察
覺到那投射過來的眉眼依依含情、晶瑩明澈,帶著些許對著陌生客的疑問和疏離,雖隱
身於桃花樹後,卻無論如何都藏不住那等攫人魂魄的傾城風華。

  孤自裳原本以為世間難再有匹敵得上商離離的女子,可役想到今朝卻是看見了。

  商離離的美,精雕細琢猶如工匠畢生絕藝,是人世的艷色無雙,然而眼前這女子,
卻已然超脫塵世,宛如神祇不經意的揮灑,卻營造出世人難及的仙姿玉質。

  僅只凝視,他就以為自己也要融入那片風景裡,再不是那個晦暗而絕望的孤自裳,
而是風中的一枚花瓣,隨風漫飛於此。

  若不是那名女子出聲喚他,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任何動作。

  「你……是誰?」她向前走了一步,聲音婉轉而情幽如歌,孤自裳怔然乍醒,想起
了自己的來歷。

  「你從哪裡來?」那女子又向著他跨前了一步,依舊輕輕柔柔地問著。

  「我……」凝視著那晶亮猶如夜星的耀耀光彩,孤自裳不再失神,卻已然回復了所
有傷痛的記憶。

  身體的痛楚牽引他露出一抹哀傷至極的微笑,再不在乎自己的嗓音如何破碎,他只
覺得累,無法再作任何思慮了。

  他是誰?他又怎麼會來到這裡?那女子的疑問,豈不正是他的自覺?

  「我……不……不知道……」他驀地狂笑起來,悲悵的音淒涼至極。「這海角天涯
、這浩浩穹蒼……又何曾有一處是真正的歸屬之地?!」

  孤自裳說完這話,再也支撐不住,當場便踉蹌地向後一摔,砰然倒下!

  合眼之前,他只見桃色花瓣滿天亂飛,猶如雪片、猶如雨花,更好似他心頭未曾流
出的血淚,點點滴滴。滴滴點點,不停不歇。

  還有一個不似人間凡女的絕色麗顏,正俯首垂望,無盡哀憐地凝視著他。

  *************************************************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手
捧著一盆熱呼呼的開水,木盆上掛著倏乾淨的中帕,她快速的走入間屋子裡,屋裡的擺
設一逕典雅樸實,看來應是女子的居所。然而,屋裡嫩黃的床褥繡榻上,竟頗為不襯的
睡著一名高大的男於,那女孩蹙著眉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後,便放下水盆在屋子裡喚了起
來。「芳菲,你在哪兒?」

  一名女子應聲掀簾而出,身著一襲白底淺桃紅瓣點兒的衣服,襯映出美玉無瑕的纖
白面龐,長而直如涓流的發只用一條帶子縮在身後,素雅卻比任何精心裝扮的仕女來得
更加美麗,所謂絕色,也正當如是。

  「朝明,謝謝你把熱水燒來。」芳菲謝道。

  「哪兒的話,只是……」被她喚做朝明的女子,轉頭凝望著床榻上的勇子,忍不住
問道。「你好大膽,居然把陌生的男人領了回來,這怎麼得了?」

  芳菲柔顏微曬,輕柔的聲音吐露著擔憂。「他自個兒一個人,躺在綠原上好久、好
久……我原以為他死了……」

  那天下午,當她悄悄越過桃花林的那頭,想到綠原旁的地畔,為朝明久病的母親釣
得一尾鮮魚,卻不料見到現正躺在她床上的那名男子,他獨自仰躺於綠原之上,他並不
是村莊裡任何一個年輕男子,他的打扮更迥異於桃花村裡的每一個人,芳菲不敢走近看
他,但卻被那男子吸引了。

  他那落魄而沈郁的模樣,像是天邊一顆殞落至地面的孤星,看著他,彷彿就能由他
身上吸收到無盡的愁思與哀絕。

  芳菲第一次看到這樣深沉的人,原本清明的靈魂不禁深深、深深的震顫了!被他凝
視的那一刻,芳菲的心竟有了痛楚的感覺。

  所有的孤絕和寒傲,都凝於他堅實的身形,即便負傷,依舊遮蓋不住他渴求的眼神
,芳菲不知道他要什麼,但她卻知道他那種強烈的企望,直欲教人為了承受不住而躲開


  但她不忍逃,她恍如一株生了根的桃木,只是定定地被他的眼神鎖在那裡,被他不
含一絲生存希望的言語,驚駭得動彈不得。

  好可憐、好可憐、好可憐的人哪……芳菲柔軟的心絞扭如繩,如何能放任不管?

  所以她終究是把那男子帶回來了,就安置在自個兒的床榻之上,那男子深重渾茫的
殺伐氣息,讓她在攙扶著他的同時,全身因此而顫抖個不停,彷彿那氣息盡數過渡到了
她的身子,而血的鮮紅自他的身上染上了她的桃色衣裙,更讓她恐懼。

  是怕他的死,還是怕他的人?

  芳菲仍不及去想,便已咬著牙,將他帶了回來,並請住在不遠處的奏朝明來幫忙,
朝明初見芳菲屋內躺了個大男人,嚇得還不輕,但救人要緊,一時之間也不及細問,回
頭燒了熱水端回屋裡之後,這才問起了那名男子,卻沒想到芳菲竟答得教人又是搖頭、
又是歎氣。

  「芳菲,你帶他回來療傷是對的,可是你忘了村長的告誡嗎?」

  芳菲聞言,不由垂首。「我當然知道,可是……上不自覺地,夜星般的眸子滲入一
絲哀憫,望了床上的他一眼,芳菲的眼神無法離開。

  「人世塵囂朝代換,桃花林外不相干;這個從小就背在心中、琅琅上口的十四字真
言,我怎會不清楚呢?可是……朝明,換做是你,你看見了一個重傷的人,若有辦法救
他,你會撒手不管麼?」

  朝明秀氣的眉微微一皺,不怎麼贊同,於是無奈的歎了口氣。「我拿你沒辦法,只
由著你救人了,但是芳菲,你可不能藏著他,我必須告訴村長才行。」

  「不要。」芳菲聞言,想也不想便突地拒絕了。朝明一愣,第一次看見芳菲這麼著
急。

  「你若現在告訴了村長,村長說不定會要我把他送回去原來的地方,讓他自生自滅
……這太殘忍了!」芳菲急迫的語氣裡含著前所未有的慌亂,彷彿她自說的那一幕就要
變成事實般的,想到讓他自己一個人孤伶伶的在綠原裡等死,芳菲怎麼忍心?她不能、
不能啊!

  朝明咬著自個兒的唇瓣,為難的看著芳菲,但她一向是喜歡這個好姑娘的,自然也
不捨得她難過,半晌未過,朝明牽強地扯出一抹笑,便道:「好罷,我不去說便是了。


  芳菲大喜,眼神一掃陰霾,瞬間透出燦亮。「謝謝、謝謝,真的謝謝你!」

  朝明見她歡喜,心下也高興,便拍了拍她的手。「好啦!跟我客氣,我娘還等著我
回去呢!晚點兒等我娘睡了,我再幫你帶幾套我大哥的衣服過來,好讓他方便換洗。」

  芳菲感激地點了點頭,一路送她出門,直到朝明的身影沒入一株株桃樹影後,這才
提裙回到屋子裡,才要跨人竹圍內,她便聽見一陣痛楚的低鳴。

  那是他的聲音!芳菲渾身一顫,想也不想便迅速地走進屋裡,只見躺在床上的男子
彷彿正因傷口的劇疼而極度不安穩地翻動著身子,緊閉雙眼的他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即便是那種刻骨的痛,睡夢中的他仍咬著發白的下唇死忍,不教自己失去自制,然而痛
楚仍由他的喉間竄出,連結成一串教聞者也心魂欲碎的聲音。芳菲靠向床前,順手拿起
了中帕,放在方才朝明送來的熱水裡浸濕,擰乾之後,便細細地按在男子的額頭之上,
為他按去冒個不停的汗水。

  躺在床上的他,似乎意識到這個碰觸,是來自女人的,他夢中也聞見了一種情新的
花香,真的是女人!

  此生還有別的女人會主動靠近他嗎?除卻了商離離……離離……離離?是你嗎?

  孤自裳魂夢不清,卻猶記得自己的思慕是多麼摧人心肝!一想到那只手可能屬於商
離離,竟激動得連在睡中也不安穩。他霍地使出全部力道,攫住那只溫柔撫觸他的纖手
。霎時間,所有不甘、悔恨,以及痛恨自己為何無法死心斷念的執迷不悟統統湧上心頭
,那手彷彿是個觸媒,一碰到它,孤自裳的痛楚便全體爆發了出來!

  「商離離……商離離!你好狠……好狠的心!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他失
去理性,崩潰地驟然大喊,原本因昏睡而緊閉的雙眼也因淒絕悲憤而猛地睜開。

  芳菲毫無防備的迎上他凌銳而狂亂的眼神,身子不由發起抖來,那是怎樣巨大的情
感?!他恨著誰?為什麼恨的同時又顯得那麼傷心?為什麼?!

  芳菲茫然的水眸一陣霧濕,酸楚的思緒連自已都幾欲分不宿了,她為什麼這般難過
呢?是他揪著了她易感而純潔的心靈?這是她不由自主的任由自己陷於那男子無邊的深
沈裡呢?

  哽咽著聲音,她努力使自己保持著平靜,沒有將手自那強大而充滿怨蔥的力量裡掙
開,卻無法克制柔柔嗓音裡的顫抖。「我……我不是商離離啊……」

  細緻如清流的透明語調雖然微弱,然而卻是那麼撼惑人心,至少對孤自裳而言是如
此,他試圖凝定渙散的視線,想看清面前身形,漸漸凝合出的具象,卻並非夢中那揮之
不去、教他又恨又愛的商離離,而是另一張清艷絕倫的面孔,靈穎的瞳眸裡,不如初初
見時的潔淨安然,取而代之的竟是自己那份刻骨莫名的苦楚!

  孤自裳一反,手陡然一松。

  不是,不是她,不是商離離……心頭湧上的是什麼感情?應該失望?還是慶幸?他
苦苦笑了出來。

  這種時候,非生即死,他卻仍癡癡念著那個毀了他一切的女人,這是什麼道理?

  正當他嘲諷著自己的愚昧時,那始終坐在他身邊凝視著他的女子也默然不語,然而
一旦心情略微平撫之後,任誰都無法不去注意到那個美麗的女人。

  孤自裳憶起那雙他合眼之前所見的哀憐眼眸,陡然有些許椎心。「是你……救我?


  芳菲麗顏嫣然,但眸中卻仍有淚花,奇異的表情不但不顯得突兀,反而更顯出一種
矛盾又引人深究的複雜情緒。

  她不知不覺蓄了滿眶淚水,卻也不知不覺為了他首次正視到她的存在而芳心顫動,
思緒難撫,她知道自個兒是定不了心了。

  「我……瞧見你躺在綠原上頭……」芳菲柔柔軟軟地道,聲音進了孤自裳的耳中,
卻引來他一陣難平的躁怒。

  「我並不稀罕讓你救。」他冷冷地道,別過眼去,不看那雙反射了自己傷痛的淚眸
,一瞬間他竟覺有些淒冷。

  芳菲被他的不知好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攢扭著中帕,神情變得有些緊張。

  「可是,不救你回來,你會死的……」他會死的……會死的……一想到他要那麼孤
獨的一個人死去,芳菲怎麼忍心?

  「那就讓我死吧。」孤自裳悵然一笑,有些嘲諷意味地。

  「可……可我在意……」

  「你在意?」孤自裳瞥了她一眼。「你在意有與我何干?」

  芳菲望著他死氣沉沉的眸子,彷彿整個人都要被吸進去般,她不得不說:「你既然
還活著,就表示這世間還有你的責任,你怎能輕言死呢?」

  孤自裳聞言,嬌恣地扯開一抹自嘲冷凝的嗤笑。「我的責任?你懂什麼?!」

  芳菲難堪的垂下頭,不知該說什麼好,但孤自裳見她默然不語,不知怎地,原本極
度不穩的情緒,卻因她的無言而軟化了下來,再怎麼說,她都是他的救命恩人,更何況
不管是誰,恐怕也都不能對這樣一個柔情似水的女子狠得下心腸罷?

  這種想法才剛剛閃過孤自裳腦海,隨即他又為了自己的荒謬而不禁惘然默歎。

  孤自裳啊孤自裳!你難道就這麼見不得美貌女子傷心?莫非這一輩子你都要栽在女
人手裡?

  一個商離離還不夠麼?僅止一個風吹就倒的身軀,僅止一張吐露著天底下最酣蜜話
語的紅唇,就將他陷人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裡。

  前車之鑒在前,為什麼他仍不悔悟?

  芳菲怔然望著出神的孤自裳,莫名的為了他的不理不睬而傷懷。

  她看不透他呵!看不透他層層疊疊的心緒,看不透他蔑視生死的言語,更看不透那
張即使憔悴孤絕卻仍俊美無禱的臉龐底下,還藏著怎樣一段刻骨傷懷,直教人不欲求生


  沈默無聲在這未相熟的兩人之間交遞著一種悵然的情緒,半晌,芳菲歎了口氣。

  「你叫什麼名字?」她避開問題、避開生死,只問他的名。

  孤自裳沒有不回答,但冷絕的的嗓音如冰。「孤自裳。」

  「孤……自裳。」芳菲低低的重複了一次,宛若得到什麼寶物似的,那種微喜的歎
息令孤自裳有些怔然。

  「你呢?」不自覺對她起了好奇心,孤自裳突然很想知道,這個擁有著不屬子塵世
間女子面貌的姑娘,會有一個怎樣的名宇?

  芳菲聞言,富有靈氣的眼眸微地染上一抹羞怯的笑意。「我叫芳菲。」

  「芳菲……花香芳菲……」果真人如其名,不是嗎?孤自裳難以不被她所吸引,她
的美是天生自然,而初初見她時,她佇立於桃花樹下,彷彿那一身絕塵殊麗全是由天地
精華匯聚而成,托生於桃樹花海,滋養以無邊香氣,自然而然連骨子裡都漾著芬芳,她
的名字叫做芳菲,豈不是一個絕佳的吻合麼?!

  芳菲看著孤自裳喚她的名不由一笑。「你休息罷,我去幫你弄點吃的,補補元氣。
」她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

  「晤?」芳菲回頭,垂詢地望著他。

  「這兒是……」孤自裳的印象之中,不曾看過或者聽過一個這樣的地方。

  芳菲隨他的視線,投向窗外,那兒除了一片桃紅,並無其他。

  「這兒是桃花村。」她的聲音淡柔地傳人孤自裳耳中。

  孤自裳皺起眉頭。「我……沒有聽過這個村名。」

  「我聽朝明她娘說過,外頭的人也管這兒叫做桃源。」

  「桃源?」

  「是啊,因為這兒遍植桃樹,四季如春,你多住幾天之後,一定會喜歡上這兒的。
」芳菲的聲音裡漾著對故鄉的自豪,白皙粉頰陶然如醉。

  孤自裳卻無法融人她的情感裡,他只覺陌生,而面前這個靈秀如許的姑娘,甚至加
深了這個地方的不真實感。

  一切都如夢如幻的,而他卻已是許久不作夢的人了。

  再看芳菲一眼,這回他注意到了其他的細節。「你自己一個人?」

  芳菲點點頭。「我父母都已經過世了,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她輕輕地道,聲
音平淡得不起一絲漣□,好似在敘述一件不屬於自己的回憶。

  孤自裳突地微揚了嘴角,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原來她也是人生父母養的
,並非憑空降生,只是遇見了這般傾城紅顏,誰會不懷疑呢?即便懷疑是可笑的。

  孤自裳不自覺將注意力全移轉到了面前這神奇的女子以及這片新環境裡,瞬間甚至
要以為他是真死了,才會來到這個地方……芳菲見他怔怔出著神,有些擔憂地以為他是
不舒服:「你不好吧?」

  孤自裳回神,瞥了她一眼。「你何必管我好不好呢?」

  「我……」芳菲欲言又止,不懂他為何這般冷漠?

  「無論如何,你這個救命的恩情,我都是欠下了。」孤自裳故意忽略她的表情,只
是逞自由懷中拿出一塊玉珮,遞到她面前,聲音平板而沒有溫度地道。

  「這塊玉珮你拿著,日後你有所求,我自會傾畢生之力為你辦到。」

  芳菲困惑地蹙眉。「我救你……不是要你的報酬。」

  「得了吧,人怎麼可能什麼都不要。」孤自裳譏諷地道。

  芳菲頓了下,發出一聲幽長的歎息。「外面的人,都是這麼市儈嗎?」

  孤自裳來不及反應,芳菲的手便輕觸上他拿著玉珮的手掌,然後,將手推回他胸前
。「玉珮你還是自個兒收著,你既然不稀罕我救了你,也就別承這份恩情。」她站起身
,又道:「我幫你煎了帖藥,現在應該熬好了,你等一等,我去端來。」

  孤自裳一愕,他萬萬沒想到芳菲竟會拒絕他的報償。瞬時想也不想,隨即脫口而出
。「你既知道我不承你的情,為何還要煎什麼藥?」

  芳菲答得也快。「你有傷在身,不吃藥怎麼行呢?」

  孤自裳愕然,他不懂這個姑娘的心思,真真不懂。

  「你先坐會兒,我去端藥。」芳菲見他不說話了,便口身出房,不一會兒,那窈窕
身影便消失在孤自裳的視線裡。

  她離開之後,寂靜的感覺瞬間就湧人孤自裳的知覺裡,此刻的安然不是孤獨而讓人
絕望的,而是一種穩適的舒暢,輕輕淡雅的香昧,像這房子裡的主人,充盈著這滿室寧
馨,孤自裳不覺倦意深重,漸漸合上了眼皮。

  方才……真是說了太多話了……他疲憊而模糊的意識斷斷續續地想,就這樣沉入了
夢鄉。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2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1-6-28 09:50: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明明是不再作夢的,但自從來到這裡,一切都變了。他夢見商離離。

  夢見無情的商離離,狠絕的商離離,美貌的商離離、教人又愛既又恨的商離離……
他拋不開那眾多魅影、商離離魔魔似的纏繞著他。

  恨是多於愛的,孤自裳再肯定不過那種厭惡的情緒了,然而,恨著的同時,他為何
又那麼掛意著呢?

  愛與恨是一體兩面的嗎?都是極端的情感表現,如同喜樂到了極限,必然有著痛楚
,而被苦難折磨的時候,竟也會有甘之如抬的感受?

  是愛?是恨?他已分不清楚了。

  當他輾轉子夢中時,在一旁看顧著的芳菲卻是無端的難受著。芳菲對他的全部認知
,竟僅止於他恨著商離離。那強烈的情感揪緊了她的心。

  這日,朝明來看她,一見芳菲的神情,大為訝異,才不過幾天,她就已憔悴不少。

  「你怎麼了?沒睡好嗎?」朝明關切地問道。

  芳菲才聽到這句話,不知怎地,鼻子竟是一酸。

  朝明從未見過芳菲掉淚,二話不說便將她拉出屋手外頭。

  「他欺侮你?你怎麼哭了呢?」朝明急切地問著她。

  芳菲聞言,直搖頭否認,柔美的面容卻是一逕的哀傷,她慌亂的辯解著。「不……
不是這樣的……只是……」

  「只是?」朝明側首,擔優的望著芳菲低垂的眉睫,她有些怕,並不只因為孤自裳
給予她的陌生感,更多的是包含對芳菲心緒轉變的猜測。

  芳菲眼神祇是哀哀地看著別處,心中忍不住淒惻地道:「我感覺到了。」

  「感覺到了?那是什麼意思?」朝明不了解。

  「我感覺得到……他那種不想求生的意志好強烈……儘管他曾經要給我玉珮,許我
一個報償,可我還是知道……他絕不會因為有了那項承諾,就會為了等待完成它而不去
尋死……他不會的……不會的……」

  「芳菲?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朝明一頭霧水。

  芳菲擁有一顆絕淨而善感的心靈,她是一張白紙,透白到對任何事物都能敏感的察
覺,也因此,她始終獨居,也唯有如此,她才能避免感受到大多情緒的擾亂,然而孤自
裳卻能輕易而簡單地將她多年的平靜破壞。

  芳菲是陷進去了,從桃花樹下的第一眼開始,她就陷進那深絕的沉痛裡頭,她只是
悲傷,全然沒有考慮到自己,她僅止為了孤自裳的情緒而動盪的心潮,怎能輕易平撫?


  「朝明,我好在意他、好在意他啊……他看起來好孤獨,為什麼會這樣?外頭的世
界真的有那麼壞、那麼複雜嗎?」

  「芳菲……」朝明也不禁蹙眉了。「芳菲,別這樣,我也沒去過外頭……我也不懂
啊!

  芳菲如夢初醒。「是啊,你也沒去過……」她抬起頭,原本靈動的水眸中竟閃著簿
薄的淚光。是犯糊塗了……「朝明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芳菲的手臂。「芳菲,你
老師告訴我,你對哪個叫孤自裳的,是不是……是不是……」

  「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朝明原本還猶豫著該不該說,但看到芳菲的模樣,她實
在忍不住,索性不再壓抑,脫口問了出來。

  芳菲聞言,卻震愕得退了兩三步,眼中滿是驚疑。「什……什麼?!」照顧他也不
過幾天光景,她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把未曾認知的感情交付給孤自裳呢?可是……朝明的
話是多麼的撼動著她的心啊?

  喜歡?那是什麼感覺?打從她認宇開始,她就認為,「喜歡」是一種想到對方,就
會因思慕而微笑的心情,是歡樂而雀躍的,絕不是像現在這樣,絕不是……她在孤自裳
身上只感受到全然的恨意與悲傷、冷淡與惡劣,這怎麼可能會讓她歡喜?但若說這不是
喜歡,又該如何形容?

  她對孤自裳,不是單純的救命之恩,不是男女的相悅之情,但她卻放不下他!打從
第一天見面時就開始了,她被他頹然的氣勢震懾得無以復加,被他滿是絕望的吶喊糾葛
得心急如絞!

  不能不去在意他啊!不能不管他啊!芳菲那時心底有股強烈的意志這般呼喚著她,
然後她就將孤自裳帶回來了,她硬忍下那讓人暈眩的血氣;攤開他滿是污塵血汗的上衣
,為他療治每道觸自驚心的傷口,幾度淚水淹沒眼眶之際,卻不見孤自裳說了一字半句
的疼,他只吶喊著商離離的名。

  她分得了孤自裳的痛楚,卻不懂他的心!

  那不是喜歡,那不是!但那是什麼?!芳菲不停地問著自己,那是什麼?!然而縱
使反覆思索,答案卻不曾出現在腦海,她好害怕。

  好害怕遇上了孤自裳後的自己……孤自裳睜眼,發覺芳菲不在。

  他掙扎著起身,因而牽動了傷口,他的手隨著視線撫上那剛細心包扎過的傷處,擬
思。

  這些都是芳菲做的……他沉淪於夢中時,那個初識而絕美的女子,不避髒污,親手
為他做的,然而他沒有半分真切的感受,只記得起床時,身上就是這樣了。

  自然而然地,他在屋裡搜尋著她的所在,但是屋內並沒有人。突然心下一陣微慌,
說不上來的慌亂。

  才短短幾天,他竟已如此習慣那個窈窕來去的身影,還有這種時問靜止般的氛圍。

  孤自裳深吸了口氣,試圖下床,但才剛坐起,一滴額汗便自他稜線分明的額角滑落


  傷還沒好,動作依舊吃力,這時他瞧見了芳菲。

  風自窗口襲入,吹動粉色紗慢,由那敞開的地方望出去,孤自裳發覺她和另一名不
認識的少女佇立於桃樹下,正在說話。

  然而只是短短一瞥,芳菲便靈敏地察覺出屋裡那不到一瞬的注視,她立時回頭,神
情忽變,殘餘的悲傷未褪,驚喜的表情又自她臉上浮現。「他醒了!」

  跟她說著話的朝明聞言愕然,「你……怎麼知道?」

  芳菲美眸怔然一眨。「我……就是知道,再確定沒有了。」

  朝明真是滿肚子疑惑,但芳菲卻已無法等她問個清楚,當下便道:「我要去看看他
。」

  「欽!」朝明還要喚她,卻見芳菲已去得遠了,她只得縮手,但卻又一臉優心仲仲
地看著芳菲離去的方向。是她敏感了?此刻,她竟覺得,芳菲似乎離她越來越遠……
*************************************************芳菲急切地口到屋裡,然而才
一跨步進去,原本還微漾在唇角的笑容,便因接觸到一道冷冽的視線而收起來,放漫了
腳步,她緩緩走到床邊。

  「好些了嗎?」櫻唇輕啟,她側首垂問。

  儘管知道對方回應給她的,很可能是數日來始終如一的冷漠,但芳菲每次的口氣依
舊溫柔。

  孤自裳定定地鎖著她的眼瞳,腦中閃過方才夢裡商離離的笑容,而面前的芳菲則擁
有商離離也不及的絕雅清艷。

  有什麼差別嗎?孤自裳心中一怔。

  美貌只是皮相,商離離怎地?眼前的芳菲又怎地?

  或許是一股不能忘懷商離離的激憤,讓他在陡然見到芳菲殷勤的照料之際,非但沒
有絲毫的感謝,反而更添一股怨怒。

  對他那麼好?誰知道是不是有所圖謀?是不是居心叵測?

  究竟是或不是?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心念方動,孤自裳立時垂眼,自喉問發出一聲低哼。

  芳菲聽見他的呻吟,原本還算平靜的情緒,霎時間竟又緊張起來,想也不想,她便
上前,伸手想去扶住孤自裳的肩,但孤自裳卻在芳菲的手正要觸及他的肩膀時,忽然抬
頭,手掌一翻霍地攫住芳菲纖鋇的皓腕便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

  芳菲吃痛,同時失去了反應及抵抗的能力被孤自裳輕輕鬆鬆拖到了床上。

  孤自裳抬身一翻,便將芳菲壓在胯下,伏身箝住她的雙手,怒瞪她愕然的眼神。

  「你……」芳菲不自覺地語音顫抖,想要掙出他的箝制,身體卻虛軟如綿地使不上
力,她感到害怕極了!

  瞬間體會過來一件事,眼前這男子竟是這麼的有力量!這麼的魁惑她心神!這麼暈
眩著她的意志!而他想要做什麼?!

  無聲的吶喊由她晶瑩的水眸傳遞入孤自裳眼中、心中,然而孤自裳卻因突如其來的
劇烈動作牽動傷口而激動地喘著氣,豆大的汗珠自地額上滴下,落至芳菲粉白透紅的面
頰上頭,芳菲無法抗拒自鼻間溢人的男子氣息;孤自裳披散的發垂落在她的臉頰四周,
更添那股恨天恨地的桀驚不馴,更教她害怕那種絕情絕義的氣勢。

  「你害怕了?」薄薄的唇畔冰冷地吐出四個字,沒有一絲起伏。

  芳菲不語,她的神魂早被攝走了,她陷人了他那片灰冷的世界裡……「後悔救我了
嗎?」孤自裳以指背挑釁地輕滑過芳菲嫩軟的臉頰,極其逼人地問道。

  芳菲卻仍沒有反應,只是瞧著他。

  孤自裳卻驚訝於她的柔軟,她那近看更覺不可侵犯的美貌,她那教人一觸碰就為之
心蕩神馳的姣好面容……還有那雙隨時閃動著春意的水眸,竟盈滿教他回憶起那樁椎心
往事的哀憐眼神!

  孤自裳瞪大了眼,她看穿了他!

  她的眼神竟如許清澈!如許澄明!從她眼中,孤自裳親眼瞧見了那個破碎的自己、
狼狽的自已,芳菲如明鏡般地反射出他一身的傷痕纍纍,這教他如何不瘋狂?她竟看穿
了他!「你在做什麼?!」孤自裳原本想叫她不要看,但沒想到話未出口,兩手卻不自
覺伸到芳菲的頸子上頭。「你在做什麼引」他使勁一掐,芳菲無言地張大了眼,卻仍定
定地瞧著他,似乎因來不及反抗而充滿了惶惶鍺愕。

  「不許可憐我!不許可憐我!」孤自裳看著芳菲哀痛而無怨的清明眼瞳,他幾欲崩
潰。「你聽見沒有!不許可憐我!」他仰首狂喊,慟極而哭。不許可憐他!他不允許!

  不允許!

  芳菲終於因極端痛苦而猛烈掙扎起來。孤自裳意識到她伸手去扳,猛然俯首。芳菲
昏然之間,意識到有水滴不停地落在她的面頰,那竟是——眼淚!

  乍然間,孤自裳松了手勁。芳菲立時嗆咳地奮力吸氣,她狼狽地蟋縮在孤自裳身下
顫抖不已,然而孤自裳卻仍不放過她,他強制地將她雙手又壓回她頭上,想也不想便垂
首吻上那緊閉的芳唇。

  芳菲全身倏地僵硬。

  一陣寒意猛地竄流過全身,她只覺寒冷……他的吻,好冷!

  孤自裳絲毫沒有感覺到芳菲的異狀,他只是瘋了,不停地企圖以最下流的手段想引
起她的厭惡感。他恨!他恨商離離,商離離是女人,一個可愛又可恨的女人,而芳菲呢
?她也是女人,她也可愛,她也美麗,但,有誰知道她是不是也同等可恨呢?!孤自裳
狂亂地想著,無法控制自已地指控著芳菲,他施懲於芳菲身上,然而芳菲感受到的卻全
然不是那樣的,她接收到的是他的無助、他的絕望,他那愛之深人、恨難根除的滿腔悲
憤!

  不自覺緊閉上了眼,淚水卻仍不停地自眼角溢出,滑落至她頰旁。

  「不……不要……」她微弱地抽噎著,語音哀戚。

  不要……不要這樣……她好難過……孤自裳凌銳的恨怒像刀子般凌遲著她,她快要
承受不住了,快要不行了!

  微弱的低鳴細細傳進被恨意包裹的孤自裳耳裡,這個細微的聲音竟使他瀕臨癲狂的
憤怒情緒陡地驚醒,他聞聲低頭,看清楚芳菲的模樣之後,更是不自覺悚然。

  他在做什麼?!欺侮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天!為什麼可憐我?為什麼?!」他挫敗地狂喊,爾後一個翻身,整個人甩至床
的另一頭,卻仍激動難撫,胸口劇烈地起伏不停。

  他瘋了!孤自裳無法克制那令人作嘔的念頭,方才有那麼一瞬,他竟真想殺了面前
這個無辜的女人,她有什麼錯?就因為救了自己?

  而這時芳菲原已虛軟的身軀,卻緩緩地奮力坐了起來。

  孤自裳喘著氣,莫名而疲憊地看著她,不知道她還想做什麼。

  她還能做什麼嗎?或者說,還敢做什麼嗎?當她發現救了他不過形同引狼人室之後


  就在孤自裳模糊不清的胡亂臆測之際,芳菲卻爬到他身邊,伸出雙手,便毫無預警
的將孤自裳的頭擁進她懷中。孤自裳立時感受到滿懷馨香,還有一陣溫熱的跳動。

  「我不是在可憐你……」芳菲便咽而潸然地看著他。「你聽。」緊將他的耳貼近自
個兒心口,不顧女兒家的羞恥,不顧道德倫常的規範,她要擁著孤自裳,要他明白!

  「你聽聽我的心……它不是可憐你,不可能是可憐你,你聽見了嗎?它是在為你哭
泣!」

  孤自裳聞言,心頃刻為之震顫!

  就在這時,成串成串斷線珍珠般的淚水,自芳菲眼中滾滾而出,悵然的悲鎖,就連
窗外正艷盛的桃花也為之沈默。

  ***********************************************朝明回到自個兒家中,才進
門便差點撞著了人。

  「小心點兒!」由裡頭正要走出來的便是朝明的大哥,秦朝旭,要不是閃得快,他
差些就要和小妹來個硬碰硬。

  「你剛去哪兒啦?」

  「隨處走走。」朝明答得隨便。

  「怎麼啦?皺頭皺臉的?」秦朝旭問道。

  朝明搖搖頭,便想鑽過他身邊,秦朝旭卻一把將她手臂撈了口來。「欽,別走,我
還有事問你。」

  「什麼事嘛?」朝明沒好氣的看著他,大哥真煩。

  「我問你,我這兩天怎麼短少了幾套衣服?找也找不著,怎麼口事?」秦朝旭直截
了當地說道。

  朝明聞言,一陣心虛。「我……哦怎麼曉得?」

  秦朝旭嘖了一聲。「你不曉得?衣服是你在洗的,我不問你要,問誰要去?」

  朝明被他的質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便胡亂地編造了個理由。「哦……哦想起來了
!我在河邊洗衣眼的時候,一個沒抓緊兒,就讓衣眼給水流走了。」

  秦朝旭聽她這麼說,又見妹子一副支吾其詞的樣子,料想她是怕人責怪,所以才期
期艾艾的,也就信了。「早說嘛!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省得我找來找去,白費工夫。」

  「是……是啊!」朝明一臉有驚無險地笑笑,看著秦朝旭拿起放在門外的一籃早上
剛采收的新鮮菜菔,心下一動,她原本要進房的腳步便轉個方向又跟了出去。「大哥,
你要去哪?」

  秦朝旭回頭。「我給芳菲送些菜菔去。

  朝明一愣,暗暗叫糟,接著就喊了出來。「不用了!」

  「什麼?」朝旭差點沒被她的嗓音給震聾。「為什麼不用?」

  朝明接觸到大哥那一臉莫名其妙的眼神,隨即意識到自已的失常,整個人不由得緊
繃起來。

  芳菲啊芳菲!瞧你給我出了什麼難題!朝明一邊心底叨念著芳菲,一邊卻忙著找借
口「是……是這樣的,我剛剛已經去過芳菲那兒了,她跟我說食物還多得很,我也看過
了。真的是那樣呢!所以……暫時……不用再送啦!」

  「是嗎?」秦朝旭疑惑地抬眼,想了想又道「不過算算日子,也該吃得差不多了啊


  朝明真要急得跺腳了。「唉呀!芳菲一個人住,吃也總吃不了多少,你又三天兩頭
的送這送那,要她趁新鮮,她不好拒絕,當然只有收了,你當真以為她這麼會吃啊!」

  秦朝旭倒是十分錯愕。「真的是這樣?」

  「我還會騙你嗎?」朝明瞪著大眼瞧他,秦朝旭微歎了口氣,這才把籃子放下了。

  「好罷,就聽你的,不送便是了。」語落,他人竟還是往外走,朝明見狀不對,又
在後頭喊。

  「你要去哪?

  秦朝旭這次回頭,臉上有些不耐煩了。「你今兒個是哪根筋不對勁兒啦?管這麼多
!」

  誰尼意管啊!朝明在心裡咕咬了一句,仍是迫了上前。「你該不會還要去芳菲那兒
吧?」

  話一出口,只見奏朝旭原本曬得黝黑的臉上竟現出一抹不易覺察的赦紅,他看著妹
妹逼問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又要逞強,於是咳了兩聲、清清喉嚨,這才裝作一副若
無其事的樣子道:「上回我去,芳菲說她屋裡的一把椅子有些壞了,我正想趁今兒個有
空,去替他修一修。」

  「芳菲早把那椅子劈了當柴燒啦!」朝明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早沒你幫忙的分
了,這下你還要去嗎?」

  秦朝旭的表惰至此完全垮了下來。「是……是哦……」尷尬一笑。「既既……既然
不需要我幫忙,我還去做什麼呢?『她僵硬地轉過身子,緩緩地、有些失落地走回室內
,神態顯然因無法去成芳菲那兒而顯得失望。

  朝明見狀,心下不免有些內疚,其實她何嘗不知曉大哥的心事呢?他自好久以前就
已開始喜歡芳菲,朝明起初也以為這兩人或許會是很好的一對,但後來她才發現,芳菲
對大哥,至多也僅止於兄妹情分而已,偏是朝旭樸實而執拗的性格,並沒有因為無法得
到佳人的青睞而死心,反倒是越挫越勇了。

  但是……嘲明看著兄長,心中有些可憐他,卻又不攻說出口,只能瞧在眼底默默地
想。

  好一個傻哥哥啊!朝明歎道。

  傻哥哥,你可知道?芳菲那顆過於纖柔透明的心,既不是你能掌握,更非你能保護
得了的呵!

  ************************************************

是夜。

  芳菲踩著零亂的腳步,走到屋外的小溪邊,暗黑夜色裡溪水漏漏,芳菲赤腳溯入冰
「況的溪流中,掬水掩面。

  為什麼心這麼痛?

  芳菲未曾止的哭泣,到現在仍元法停歇。

  她跪坐在溪水裡,籟籟地顫抖,為了滌去方才瀕臨死亡的恐怖,也為了稍作喘。

  任憑她再怎麼勇敢、再怎麼執著,但此時此刻,芳菲不得不暫時逃離孤自裳的身旁


  他的執念是如此深重而陰暗,若是一般人,早因極度恐懼而離去了,但芳菲卻不。

  她也怕,但懼怕之余仍有另外一種心情。

  溪水涓流,浸透她身上每一處,衣服、身體、頭髮、心窩……身後忽傳來細碎的聲
響,芳菲不察。

  漆黑裡的人影漸漸被一層簿黃月光所籠罩,由遠而近,然後,涉入溪流之中。

  芳菲乍然回首,面前來人赫然是孤自裳。

  他不是已經睡去了麼?「……」她唇瓣微張,卻沒有出聲。

  孤自裳拖著疲乏的身軀,強撐著來到了芳菲身前,他潛意識裡,便是要來尋她,他
就像失去了主人眷顧眼神的寵物,芳菲一不用那雙憐惜的眼神看著他,他就感到前所未
有的不安,但尋著了她,要說什麼?要做什麼?

  他不知道。

  晶瑩的水珠如一層透明的保護膜,浸潤著眼前這女子的每一處,細落於臉頰的,是
已然分不清是溪水,抑或淚水的珍珠,晚風襲過,連她的髮梢都在顫抖,這樣一個纖細
而脫於世塵的絕妹,怎會是那個負心的商離離?

  是他錯了……孤自裳緩緩俯身,看著那哲白裡映著淡淡粉紅的絕色面容,她的柔軟
竟是這般教人心動……視線是不由得癡了,膠著在芳菲默然無語的眼神中,孤自裳一時
間竟忘卻了那個女子……哪場怨恨。

  芳菲……芳菲……這樣一個純淨的女子,為何甘願無端承受他的痛苦?她不難過嗎
?她不害怕嗎?

  孤自裳的歉疚,不知從何說起。「你……疼嗎?」緩慢地開口,低啞的語音有著濃
重的哽咽,他的心竟沁人一絲其他的痛楚。

  芳菲癡癡地瞧著他,搖頭。

  「我……」他試圖說出道歉的言語,然而卻發現自己早已不成聲。「你不是她……
」他沙啞地道。「我不該……,芳菲了然了,即便他的語音如此破碎而殘缺。

  孤自裳再度伸出手指,不自禁地想觸碰那張盈滿水珠的臉頰,然而只離寸許的距離
,他敏感地察覺到芳菲瑟縮了下,那微小的動作,卻引起他更大的挫折與歉疚。

  手停頓在半空中,孤自裳沒再動,芳菲無法理會他的心意,怔然地凝望著他。

  她無法理解那是否源自方纔的恐懼,但見到孤自裳停頓的手,她卻又不自覺地微微
失落……卻在這時候,孤自裳另一只手也伸了出來,漸漸靠近芳菲周身,爾後突地將芳
菲環人懷中,緊倚在她肩上,奮力的擁抱像要將芳菲納入胸懷,訴出的話則是最最深刻
的析求。

  「不要怕我。」他說,聲音竟有絲顫抖。「請你,請你……不要怕我……」

  月光下,一雙貼合的剪影,流融於溪水裡,低唱的蟲鳴,將那聲聲發自肺腑的請願
掩蓋在夜色如墨的天空中。

Rank: 2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1-6-28 09:5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秦朝旭背著一簍藐菜,躡手躡腳地跨出家門。

  送東西不過是個借口,他終是按捺不住想見芳菲的心,只是始終不明白的是,為何
朝明一直阻止他去,這天他想再拿自家種的蔬果送到芳菲那兒,還得小心朝明又一臉緊
張兮兮地沖出來制止他。

  他曾因此而追問妹妹,芳菲是不是生病了?

  但朝明卻馬上搖頭否認,秦朝旭雖說粗枝大葉,但在這種事上頭倒十分經心,一點
也不馬虎,更何況還是有關心上人的事。

  秦朝旭因朝明屢次的阻止而益生好奇,一直到終於忍不住了,他決定躲開朝明,偷
偷溜到芳菲家去一探究竟。

  *****************************************************

  芳菲拿著針線盒走進孤自裳的房裡,輕聲的步伐原是不想擾人安眠,然而孤自裳卻
仍是睜開了眼。

  芳菲微微一笑,帶著些許歉意。「不好意思,將你吵醒了。」她走到他床前,拿起
放在床尾的一些衣服。「我幫你把衣服改大些,穿起來比較舒服。」她柔緩地解釋,聲
調平穩和藹,就像在話家常。

  孤自裳不答話,靜靜地看著她。

  隨著他傷勢漸癒,芳菲的愁容也漸隨之舒展,她對他,依舊是那般謙和而溫柔,仿
佛那天的事全然沒發生過一樣,但他知道,終究是有什麼變了。

  凝視著她,好像看著世間最美的風景,她的一顰一笑便是說不完的故事,孤自裳甚
而有時會忘卻自個兒的滿身心傷。

  芳菲有這種力量。然而他怎能沈迷?他能避世一生、忘卻冤仇嗎?

  是不是傷勢一恢復過來,他就必須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似乎連時間也停頓的桃花村
?「一想到這裡,他心中便有絲不安。

  孤自裳霍地坐起,芳菲聞聲,原本低垂修補衣服的頭便立時抬了起來。「怎麼了?


  「你說過,你是從哪裡把我帶回來的?」

  芳菲聞言,頓了頓,「綠原。」

  「綠原?那是什麼地方?」一旦開始追根究抵,孤自裳才發現疑點很多,他知之甚
少,仔細想想,他連這地方的確切位置都不曉得,所有發生的事猶作夢似的。

  「那是桃花村外頭的一片草原,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就已經躺在那兒了。芳菲道。

  「……」孤自裳沈吟了一會兒。「發現我……」

  芳菲的臉暈上一抹紅。「是啊,我原是不該到那兒去的……」

  「什麼意思?」

  「桃花村的村民,生在桃花村、死在桃花村,四、五百年來,祖先流傳下來一句話
『人世塵囂朝代換,桃花林外不相干』,便是要我們避世於此,安分守已的過生活……
」芳菲輕輕地述道。由她口中說出來的故事,也恍若只是個故事而已,那其中的真實,
真教人有不可置信之感。「綠原,其實是我不該去的地方,那已經是桃花村的范圍之外
了。」她幽幽他說道。

  孤自裳皺起眉。「既然如此,那天你又為何越界出林?」

  芳菲淡笑。「朝明的母親病了,我曾聽人說綠原旁的池子盛產一種滋味鮮美的活魚
,食之補身,所以想抓一條去給她,也算聊表心意。」

  「我不懂。」孤自裳疑惑地看著她平靜的表情。「桃花林不過就是片林子,誰要來
、誰要去,不都是隨人自由?」

  芳菲聞言,放下了手上正在修補的衣裳。「桃花林的桃樹,均是根據奇門遁甲所栽
植,並非天生自然如此,只是先人大智,想到利用桃樹佈陣,但與外界相鄰的邊緣,就
只是隨意種植了,這是為避免有人誤人陣中,平白在送性命。」

  孤自裳聽得離奇。「若遇高手執意破陣呢?」

  芳菲聽他提出反駁,倒是搖了搖頭。「他過不來的,桃花林兩側均是險聳峻壑,長
年雲霧罩籠,又不時有風,抬眼望去花海深處一片渺茫,誰會想要一探究抵呢?更何況
……」

  「更何況什麼?」孤自裳見她微微地歎息,不由問道。

  芳菲原本出神的心緒教孤自裳的聲音給喚了回來,她淺笑道:「我從沒聽說過,有
哪個人進了桃花村後,還願意再回到外頭去的。」

  孤自裳一震。

  芳菲注意到他的不對勁。「怎麼了?」

  孤自裳不語。

  芳菲瞬間,忽地察覺到他眸中的一抹晦暗,那沈重的眼神,竟教她心弦無端緊繃。

  「孤大哥,你不同意我說的話?」瞧著他的默然,那不承認也不否認的表情,令芳
菲美眸一黯。「難道……你是這其中的例外嗎?」

  孤自裳看了芳菲一眼,然後,立刻別開視線,咳了兩聲。「我想到綠原去。」

  芳菲心一沈,只覺萬般苦澀,她終究是留不住他!

  孤自裳仍自顧自地說道:「你能帶我去嗎?」

  「當……當然好。」天!她是怎麼了呢?為什麼心如此的紊亂?甚至慌張得連話都
說不清了?

  她兀自呆坐在椅凳上,孤自裳卻在這時支著已恢復大半的身體站了起來,芳菲見狀
一愣。「現……現在去?」

  孤自裳肯定地點了點頭。「現在。」

  「可……可是你的傷……」她急切地找著借口。

  孤自裳卻絲毫不以為意。「好得差不多了。」

  芳菲澀然一笑,腦海裡竟是一片混沌。「原來……如此。」失神的她有些語無倫次
,茫然地站起身子,卻忽略了擱在膝上縫補的衣服,在她注意到前,東西便已散落一地


  「衣服……」孤自裳正想要提醒她,芳菲卻因為東西掉落的聲響而霎時回過神,下
意識便蹲到地上撿拾,孤自裳不解地看著她垂首收拾的模樣,也跟著蹲下身來。

  「我幫你。他順手撿起一捆縫線,不料芳菲卻突然搶過他手裡的東西。

  「不……不用了!芳菲急急想要搶走孤自裳手上的縫線,但孤自裳卻一個反掌便扣
住她的手,芳菲想要抽離,他卻不放。

  「你怎麼了?」緊握著芳菲的手,孤自裳問道。

  「我沒事。」芳菲緊盯著孤自裳的手,心頭忐忑不安。

  「你有事。」孤自裳斷然道。「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心不在焉。」他討厭芳菲一臉
神秘的表情,那使他感到她離他十分遙遠。

  「你在害怕什麼?」

  「我害怕?有嗎?」芳菲力振精神,想要扯開一抹安人心緒的微笑,但才剛對上孤
自裳認真的眼神,她就怎麼也做不到了。

  雖然他不說,但他的眼神卻清楚明白的表示,他並不想留在這裡。這層體認,教芳
菲的心不禁疼痛起來。

  孤自裳看見她那昭然若揭的不捨了嗎?他即使看見,肯定也還是想要回到外頭去吧
?她算得了什麼?她之於他根本一點都微不足道呵!

  她是照顧著孤自裳,但就深一層的意義而言,芳菲毋寧說是依附著孤自裳的,第一
次她有種被人需要的感覺,第一次她深刻的體認到沒有她,面前的男子將會如何孤獨的
死去……即便她不明了那是什麼複雜的情感,但她仍舊是屈從了,只因孤自裳的出現是
那麼絕對而突然,像狠狠地撞進她心中的一個牽掛,像紊亂她心湖的一顆投石,怎能反
抗呢?投石人湖,雖然水面在那之後仍會恢復平靜,但湖中,終究是多出了一顆石頭了
啊!面對孤自裳的要求,她又何能拒絕呢?

  思及此,芳菲緩緩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然掩去了紊亂的情緒,那是讓孤
自裳可以放心,也可以忽略的平靜。

  「我哪有怕什麼呢?」她低低地道,抽回了自己的手,將散落的東西放回床舖上之
後,便伸手去扶孤自裳。「我只是心慌而已。」

  「心慌?」孤自裳無法理解地看著她。

  芳菲卻故作微笑。「你要我再違反一次村裡的規矩,我能不心慌嗎?」

  孤自裳一怔。

  芳菲卻不肯正視他的眼神,逕自攙著他走出了屋外。「要出桃花村,我也需要勇氣
啊。」

  孤自裳被她弄得糊塗了。「你既然不想出桃花村,又何必聽我的話冒這個險?」

  是啊!她何必呢?芳菲自嘲地想,然而卻誠實地答道:「因為你沒辦法一個人出村
的,我不幫你,誰幫你呢?」

  孤自裳聞言,唇角微微一勾。「謝謝。」

  芳菲不語,逕自扶著他往不顯眼的小徑走去,孤自裳見她不再答話,也沒成想這相
扶而行的一幕,卻正好盡數落人了一個不速之客眼中,只見那人滑下了自個兒肩上的竹
簍,僅能以驚愕的眼神瞧著芳菲和那陌生男子漸行漸遠的離去。

  *******************************************************桃花林外,綠原。

  「這就是你倒下的地方。」芳菲指著她現在所站位置的前方,平靜地道。

  孤自裳聞言,蹲下身來,伸手撫著那處的青草,若有所思。

  他被商離離一刀砍中跌落至山谷,沒死也算是個奇跡了,多虧這片柔軟而厚實的青
草地,他才能活轉下來,不過要不是芳菲,恐怕他到了最後即使不是摔得血肉模糊,也
遲早會因失血過多而身亡。

  芳菲見孤自裳沈思的表情,神情郁然。

  她漫步走至初見他的那棵桃樹下,像第一次一樣,遠遠地看著他。

  驚心動魄的感覺是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揮不散的哀愁。

  第一次,是因為見到了他的哀痛,而這一次呢?是為了她自己。但孤自裳的心緒裡
卻沒有她。

  「商……離……離。」芳菲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孤自裳一震,靈敏的聽覺使得他即使與芳菲相隔甚遠,卻仍是一字不漏地將「商離
離」三個字聽進了耳裡。

  瞬間忘卻了自身的疼痛,他霍地跳起身子,回過頭來,凌銳的視線緊迫釘人地逼視
著芳菲。「你從哪聽來這個名字?」

  芳菲惻然,緩緩走近他。「夢中。」

  「什麼?」

  「你的夢中。」芳菲在他身前站定,哀傷的眼神再無法刻意隱藏。「我知道,她是
使你不幸的原因。」

  孤自裳瞇著眼。「不許提她。」

  「不許提?」芳菲看著他明顯防備的模樣,心中忽是一陣氣惱。

  怎會這樣?她從來沒惱過誰的,但孤自裳為何不告訴她呢?那個晚上,涓涓桃花溪
流為證,面前這個男子曾擁她入懷,脆弱的聲嗓如同她是他這世上僅有的依靠,孤自裳
不要她畏懼他,但他卻什麼也不肯對她說……這公平嗎?

  她不是只被依靠就能滿足的……芳菲忽然閃過這種想法,原本混濁的心緒也漸漸清
楚了起來,她多不甘心啊……多不甘心孤自裳忘不了商離離,即使是恨,她也……好不
甘心……「你怎麼了?」孤自裳發現芳菲的表情忽地沈冷了下來,心頭頓覺一陣不適。

  芳菲閉了閉眼睛,她覺得自己好丑惡。抬起頭,她試圖揚出一彎笑意,但看見孤自
裳的神情後,方纔的想法又再度湧上,她竟又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為什麼那麼記掛著
她?」

  孤自裳臉色一變。

  芳菲不管,仍看著他的眼神,故意剮著他最陰霾的心事。「你一定很喜歡她吧?」

  「我說不許提她。」孤自裳眸中忽竄射出一股逼人的寒意。

  芳菲靈敏的察覺到,商離離是他心底最深的傷,沒有人能碰觸,就算是她也不能。

  她忽地轉身,向著桃花林的方向走去,孤自裳原本怒火高熾,但芳菲的舉動卻讓他
還來不及失控,便又陷入一陣莫名的無措裡。

  顧不得傷痛,他沖身上前,一把將芳菲抓回來。「你要去哪?」

  芳菲沒有轉頭。「回我該回去的地方……」頓了一會兒,她仍是回首。「你也是。


  孤自裳想都不想。「沒有一個地方屬於我。」

  「商離離那兒呢?」

  孤自裳聞聲,不及慍怒,便清楚地瞧見她眼中那抹受傷的神色。心一惻,有些事忽
地了然。「你在意?」

  她在意?她是在意,芳菲心想,但……「我又不是你的誰……」

  話未說完,孤自裳將她的身子往桃樹上猛然一靠,芳菲吃疼,張唇欲喊,孤自裳卻
立即吻上她的唇。

  桃樹因撞擊而撼動了下,細沙沙的聲響是落葉花瓣自枝頭飄落的聲音。

  芳菲怔了。與上次迥然不同的是,這次的孤自裳,眼中沒有厲絕的淒痛,卻是複雜
而模糊地閃爍著魅惑人心的幽光,很溫柔很小心的,待她如易碎的珍寶般,力道輕柔如
綿……他在……收買她嗎?以一個情人之間特有的吻?即便芳菲初嘗這情慾的顫動,也
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揣想著。

  他終究是看穿她了呵!看穿她的不忍、看穿她的弱點、看穿她的嫉妒……這是嫉妒
……原來……她終究是陷進去了……芳菲垂著眼睫,無法不順從地靠向孤自裳堅實的身
軀,意亂情迷之際,殊不知孤自裳正與自己的自制力交戰著。

  芳菲的清新、芳菲的無邪、芳菲的未經人事,在在令他越是深入,越是沈迷,她怎
能如此美好?如此純粹?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啊!孤自裳昏惑地想著,卻已停不下來了。

  其實仔細一想,就能明白,初見芳菲時,他早已不自覺為她悸動,為她那不屬於凡
人的纖細完美而震撼,從沒想過能像現在一樣這般靠近她……她的唇如此柔軟而馨香,
如同他記憶中的第一次一樣,即使那晚的他狂亂得神智欲滅,卻仍能覺察出那份甜美,
是如何教人想要深深投入。

  越是覺得需要她,孤自裳便越是該要遠離她才對……然而,來得及嗎?

  離了她的唇畔,孤自裳不自覺吻上她光潔的臉頰,但在這時,他卻嘗到一絲鹹味。

  舌尖的觸感使他一下子由沈迷中清醒過來,微微抽離了自己,他赫然見到方菲臉頰
上不知何時已漾出清淚。

  「怎麼了?」他不自禁地開口,連聲音都是小心的。這時的芳菲看起來多麼的楚楚
可憐,宛若盈盛曦露的桃花,面頰上明明還殘留著吻過的嫣紅,卻又這般的傷心,她怎
能連矛盾,都美得教人心碎?

  芳菲的淚未曾歇。「為什麼……吻我呢?」

  孤自裳一震。

  「你不愛我啊……」她低哺。「為什麼要吻我呢?」而且,怎會是那麼溫柔而令人
心魂欲醉的吻呢?

  「我會……誤會的啊……」芳菲哺哺地,她竟讓一個認識不過十數日的男子擄獲了
身心,而且,那命定的感覺,竟是教她一旦想起商離離三個字,便傷痛得無以復加!

  她好害怕!好害怕這樣的炙烈,好害怕那比理智還要衝動的情感,孤自裳的出現擾
亂了她平靜的心湖,她再不是從前的芳菲了!

  孤自裳深沈地看了她一眼。「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

  「什麼?」芳菲困惑不已。

  孤自裳卻不答她,旋過身子,往桃花林外走去。

  芳菲見他乍離,腦中轟然,便追了上去。「你要走了?」

  孤自裳回頭。「你希望我留下來?」

  芳菲不答,只是扯著他的衣服。「你要走了?你要走了?在那樣對過我之後,你要
走了?」他怎能這樣?怎能這樣?那樣突然的出現在她眼前,又要在奪取她所有心神之
後毫不留情的離去,怎麼可以?

  孤自裳面無表情的看著芳菲淚盈於睫的模樣,不自覺又想到了商離離。

  商離離也曾這樣對過他。

  女人都只會利用眼淚來搏取同情嗎?心腸一冷,他的語氣也驟然降溫。「不然,你
想怎麼樣?」

  芳菲聞言慟極,他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如此冰冷、如此絕情?她是他受傷時的依靠
、痊癒之後的包袱嗎?

  「你接下來要去哪?」她揪住孤自裳的衣角,猝然問道。

  孤自裳尚不及回答,她便一陣搶白。「你說這世上沒你可去的地方,沒有哪一個地
方是屬於你的,那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孤自裳冷然地回答。

  芳菲驚然。「你……該不會……,『他……難道又要去尋死?

  彷彿預知她心深處的猜測,孤自裳忽然邪魅一笑,那蒼涼的笑意竟教人寒冷得直髮
抖。

  然後,他開口了。「可能吧。」

  芳菲一震,桃色淡暈這回完全自她面頰淡去,全無血氣。

  半晌,她開口。「給我。」

  「什麼?」孤自裳聽不清楚。

  芳菲這回抬起頭來。「把玉珮給我。」

  玉珮?孤自裳先是一陣恍惚,爾後才突地醒悟過來,他由懷中掏出那枚曾被拒收的
玉珮。

  心中不能說是沒有失望的,她要玉珮,就代表她終究還是一樣,跟所有女人一樣,
初時,他還真為她的不求回報而感佩不已,卻沒想到現在,她仍是開口要了,人都有欲
望,她不可能沒有,也好,只要是有形的願望,他都能盡力達成,若是芳菲不肯拿他的
玉珮,他說不定還會一直在心頭記掛著。孤自裳將玉珮放在手掌之上,遞到芳菲面前。

  「你收下吧,這是我蒼松派掌門持有的玉珮,向來不輕易許人的,哪一天若有什麼
願望,無論是什麼事,都可……」話未說完,芳菲便伸出手來將那塊玉珮拿走。「不用
等到那天,我現在就許!」「現在?」她已經迫不及待了?孤自裳有些疑惑。

  「是,我要你不死!」芳菲雙手握拳,牢牢地擬視著他。

  孤自裳聞言愕然。「什麼?」

  芳菲不為所動,重複著話,一字一句地由她櫻唇中吐出,聲音的語調即便依舊婉轉
清靈,卻絲毫不減那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用玉珮,換你不死!」她道。「你不許有輕生的念頭,從此從此不許有,你要
傾盡全力活下來!我的要求就是這個!就只這個!你能做到嗎?」

  孤自裳聽著她那則玄奇的願望,一瞬間又恍惚了。她知道她許了什麼願望嗎?她不
求已身,卻只要他活下來?

  皺起眉頭,他一把將芳菲攬近腰側,俯首困惑而有些慍怒地盯著她眼中認真的神色
。「你的要求不像個要求!」

  「是你說無論什麼事情都可以的!」芳菲倔然地道。天知道她現在有多激動、有多
麼憤怒?怒意裡又掩藏著多少傷懷?她就是不願看到孤自裳有任何一點差池。「你不答
應我嗎?」

  孤自裳被她眸中的意志給眩惑了,一時之間竟有種擁抱她的衝動。

  這個人要他活著!要他活著!冷汗滑落至額角,孤自裳發覺自己的意志正在崩潰。

  半晌,他露出一抹僵硬、不知是什麼涵義的微笑。「我答應你。」

  就這一句話,命定了一場激烈的愛情,但這個時候,孤自裳仍不知曉,他只覺得芳
菲整個人就是一股柔弱又堅強的力量,教他又想抗拒、又想接近的一種力量!

  而這一刻,感情徹徹底底沖破了理智薄弱的把守,孤自裳的笑容忽斂,再度攬緊了
她。「你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要求我的?」

  芳菲看著他,只覺暈惑。「我……」

  「你始終在為我哭泣,我看起來有那麼悲傷嗎?」孤自裳一邊說,一邊將唇湊近芳
菲臉頰,落下一個細吻。

  「我有那麼悲傷嗎?」他再問,又吻,這回的吻是落在芳菲的額首。

  芳菲一直顫抖著,聲音已經啞了,淚卻未曾歇。

  她終於明白了,終於……「……」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早已發不出聲音。

  孤自裳發覺她有話要說。「要說什麼?」

  芳菲的聲音遺失了,但她卻依舊無聲地開口說著話,唇形反來覆去,只有三個字。

  孤自裳看懂了。

  他伸出手,那是一雙修長而歷經滄桑鑿刻的手,輕滑過白皙得幾近蟬翼般透明的絕
美臉龐,彷彿這樣就能將所有感受到的觸感統統烙印在他腦海……「芳菲……這怎麼可
能呢?」他輕道,說的明明是傷人的話,卻低沈溫緩得教人心潮動盪。

  「怎麼可能呢?你怎會愛我?我又怎麼會愛你?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會是另一個商
離離?」

  隨著輕聲的語尾緩落,芳菲整個人在瞬間僵住。

  孤自裳便在此時放開了她,然後,朝著綠原外的方向走去,沒有再回過頭,越走越
遠、越走越遠,大霧很快遮掩了他因傷而顯得沈重的身影。

  芳菲怔然望著孤自裳離開,然後,一個腳軟,摔坐在桃樹底下。

Rank: 2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1-6-28 09:52: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芳菲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桃花村裡的。

  她為什麼不跟上去呢?為什麼不?或者該說,她根本沒想過除了綠原,她還會到更
遠的地方去。

  如果她跟了上去,孤自裳會容得她留下嗎?他傷還沒全好,能去哪裡?

  芳菲就這麼一路胡思亂想地回到自個兒屋子門前,心魂俱碎的她卻仍緊緊握著那塊
玉珮,那已然成了她僅有的東西。

  孤自裳離去之後,她乍然了解,她的世界是永不可能回復了,不過短短幾天,她已
像被剝了一層皮。

  她連自個兒怎麼睡去的都不知道,只曉得醒來時,枕邊一片濕冷,淚水連在睡夢中
都不停地流下。

  觸目所及,皆有孤自裳的影子,她無法待在屋裡,只好出門,以踉蹌的步伐和著神
傷緩慢地沿著桃花溪流步行,漫無所想,直到正午才回家,卻在剛到屋前不遠處時看見
了朝明的身影。

  「芳菲!」朝明大駭,沖上前來。「你……」她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人兒,這是她所
認識的芳菲嗎?!。

  她怎麼比前幾天更加樵悴不堪了?

  朝明想也不想便伸手攙扶她。「你怎麼了?那個姓孤的呢?」朝明環顧四周,卻不
見孤自裳人影,方纔她在屋子裡探看,也沒看到人,這才尋到屋外來。

  「他走了。」芳菲道。

  「走了?朝明不可置信,然後大歎口氣。」那你?「「我沒事。」芳菲頓了頓,像
要證明她真的一如往常地微微笑了笑。「你怎麼來了?」

  朝明聞言,臉垮了下來。「事情被村長知道了。」

  芳菲一愣。「怎會?」

  「是我大哥說的。」朝明一臉忿然。「他說他看到你和那個姓孤的走在一塊兒,姓
孤的還穿著他的衣服……」說到這兒,她又充滿歉意而囁嚅地道:「對不起,芳菲,我
沒能攔得住大哥……」

  「該來的總是要來。」芳菲歎了口氣。「朝旭沒有錯,你別怪他。」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替他說話!」朝明急得如熱鍋螞蟻。「現在村長,還有長老
們都在我家裡頭,娘讓我來喚你和姓孤的,幸虧他剛好走了,事情也還算有挽救的余地
。」

  芳菲不解地看了朝明一眼,沒有答話。

  朝明見狀又道。「你就來個一問三不知、全盤否認就行了。」

  「否認?」

  「是啊,說到底只有我大哥一個人看見你們倆,所以你什麼都別招,知道嗎?」

  「可是……衣服……」

  「別管那些了,你這個樣子會教人起疑心的,先洗把臉吧!」朝明忙拖著芳菲入房
。「我說你救了那個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對,還是錯?說是好心,卻反倒替自己惹來無
妄之災。結果呢?那姓孤的倒輕松,拍拍屁股就走得不見人影。」

  芳菲怔愣地讓朝明帶到房裡,由著朝明打理,始終不發一語。

  「朝明,別哭。」芳菲反手抱了抱朝明。

  「芳菲……」朝明抽噎地看著芳菲。

  芳菲溫柔而悲傷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來喚我去你家的嗎?再拖下去,村長和朝
旭會起疑心的啊!」

  朝明一愣,她早忘了還有這回事。

  但見芳菲站起身子,慎重地將掌中的玉珮放入懷中,然後理了理衣裙,拉起朝明的
手。

  她不激動了,表情平靜卻有著任誰都看得出來的蒼白。

  「我們……走罷。」

  **********************************************出了綠原,孤自裳找到一條荒
廢已久的小徑,他心知這大概是出谷的唯一道路,也不多想,當下便沿著那條路直行而
去,剛痊癒的身子使他走走停停,腳程並不太快,不知行了多走,他這才第一次回頭。

  而人已在山腰,從陡峭的崖邊望下去,除卻一片谷壑白霧,哪兒還有什麼桃花林的
影子?

  原來,那兒真是塵世之外。

  芳菲泫然欲泣的面容倏地在他腦海中閃過,孤自裳心中不禁微微一抽。

  分離十分容易,這忘卻何等困難?不過幾天,芳菲柔軟純淨的情感彷彿已能滌淨他
晦澀的過去,但他又發現自己終究不能釋懷。那已經不單是商離離的緣故,而是整個事
件令他懷疑。他想來覆去,只知道那是個陰謀,非破解不可的陰謀。

  回去,曾是他最不願的,但曾幾何時,卻又變成不可不為之的意念?

  過去的歲月與受傷的那十幾天相比,孰輕?孰重?

  罷了!就當那是一場夢,孤自裳如此諄諄告誡自己。

  即便芳菲說過:「我從沒聽說過有哪個人迸了桃花村後,還願意再回到外頭去的。
」他不否認自己曾真有那種留下的念頭,在那個夜晚,當他擁著芳菲入懷時,他的心竟
能不可思議的平靜下來。但……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芳菲?如果是為了自己,那麼他
是自私的,如果是後者……忽然猛地搖了搖頭,像要甩掉這想法似的,孤自裳試著不再
去想。

  他已經不會愛人了,還想什麼?一個商離離還不夠嗎?

  他怎麼可能是為了芳菲?怎麼可能?

  於是,他離開了,趁著自己尚未更加深陷之前,他慌忙、倉促地逃了開。

  但……為何即便他努力地告誡著自己情思的無邊苦處,卻仍不由自主將芳菲的溫暖
記掛滿懷,深鐫在心版上,揮之不去?

  **********************************************秦家當芳菲出現在眾人面前時
,大夥兒都因她憔悴的面容而嚇了一跳。

  「芳菲,你怎麼……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先開口的是朝明和朝旭的母親,她是看著
芳菲長大的,芳菲一直是個嫻靜沉穩的姑娘,雖不像朝明一樣擁有活潑開朗的個性,卻
也不曾見她有過任何過於憂愁的沉重模樣,但是現在……憐惜的淚瞬間滑落滿腮,朝明
的娘也不顧著自己帶病,便蹣跚地走上前,一把攬住芳菲的身子,口中喚道:」孩子啊
!誰將你折磨成這樣?才不過幾天沒見著面……你竟然消瘦至此?「芳菲心痛糾結,卻
灑不出淚。「干娘,快別這樣了,您身體虛弱,怎還好為我操心?」急忙挽住了朝明的
母親,語音哽咽的她卻仍不要老人家為她勞煩。

  「不為你,為誰?朝明的母親疼惜地摟著芳菲的面頰,無限憐愛的,好似一對真正
的母女般,自芳菲小時候起,她便照看著這麼一個靈秀的女孩兒長大,芳菲待她,甚而
比親生的朝明還要貼心,誰能不憐愛呢?也因此,當她瞧見芳菲那憔悴的模樣時,又怎
能不加倍傷心?

  「你告訴干娘是誰讓你受委屈?好讓干娘為你作主,」

  芳菲聞言,不由澀然道:「您自個兒保重才是正經,千萬別為了我……」

  秦母見她左一句保重身體、右一句不要操心,偏偏全然不提那個令她傷心欲絕的人
究竟是誰,奏母憂慮之余更平添一股忿然,「朝旭,你過來!」

  原本站在一旁的秦朝旭,連忙向前一步。「娘。」

  「把你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再說一次!」

  秦朝旭訥然看了芳菲一眼。「昨天,我……親眼看見一個男的,摟著芳菲……在桃
花溪邊走動……」話說到一半,一個年約五、六十歲的老漢忽地伸出手來,打斷了他的
話,原來那人正是村長。

  「且慢,你有沒有想過,這很可能是你一時眼花、著不清楚?」那老漢說話沉著和
緩。

  奏朝旭立刻點頭如搗蒜。「當……當然啦!我是再確定不過了,那男人身上所穿的
衣服,我瞧了很是眼熟,再細一看,才發現那根本就是我的啊!」講到這裡,秦朝旭忽
像想到什麼一般,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三、兩步衝到朝明面前。「那衣服不就是我不
見的衣物嗎?」

  朝明見事情已無法隱瞞,原本方才止歇的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我……我」你
怎能幫著芳菲瞞著我們呢?村長見狀,深深歎了一口氣。「你可知道,這不是幫她,反
而是害她啊!」

  「這麼說,那個男的是確有其人了?秦大娘搖了搖頭、憂心仲仲。」芳菲,你怎能
如此糊塗?桃花林外不相干,難這你忘了?「芳菲聽到那熟悉的勸語,身子一顫。

  村長見狀,便道,「芳菲,你帶回來的那人,現在何處?」

  朝明見芳菲仍未回神,便抽抽噎噎地道:「他走了!走了有一天了!」

  「什麼?」眾人又是一驚。

  竟會有人不願留在桃花村?這可是五百年來頭一遭啊!

  大夥兒正錯愕之際,村長又開口。「芳菲,你私出桃花林,又將一個外人帶迸村子
裡,使得在此隱姓埋名過日的村民暴露於被發現的危機之中,你可知道自己錯了麼?」

  「可是……」朝明見村長語氣嚴肅,深怕事情難有轉還,於是在芳菲開口之前,便
搶著為她辯駁。「村長,芳菲她是以片好心啊!」

  「一片好心也足以釀成大禍啊!村長捻了捻胡須。」桃花村裡,有避世於此的、有
了卻紅塵的、有一心求道的,更有冀望永遠寧靜的許多許多的人們,儘管那些人有的是
從外頭來的,但卻全部自願留下,但你救的那個人,卻一點都不為所動……「「他是不
為所動。」芳菲忽然說,眾人面轉向她,只聽見她沉靜的聲嗓透露著一絲不被稀罕的自
嘲。

  「芳菲……」朝明不想把事情弄得更複雜,便私下扯了扯芳菲的袖子,然而芳菲卻
不予理會。

  「他尚有許多依戀,桃花村對他而言,不過是受傷時停駐的一個夢境而已,講明白
些,這兒甚至不過是個消極的避難所,關不住他的責任與良心。」芳菲不顧朝明的阻攔
,又道。

  「芳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秦母大震。「你跟那個男的萍水相逢,怎能相知
如此之深?你……你……你變得不像你了啊!」她語音顫抖地直指著這從小到大她視如
己出的人兒好似一點都不肯相信她熟識的那個盈盈弱女,竟有這麼一天、這麼一刻,用
這種看法形容養她育她的故鄉!

  芳菲淒楚笑著,心痛極了,卻不知道還能怎樣不傷人。自從孤自裳離開之後,她靈
魂中的某一個部分似乎也隨著他去了……她連自個兒都顧不全了啊!

  「干娘……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芳菲上前執起那雙如同親生母親般溫暖的雙
手,她的淚早干涸,但心中卻仍在悲泣。

  「干娘……求你……不要對我傷心、不要對我失望……我還是以前那個芳菲,我還
是……」

  「……」秦母無聲而心痛地看著她。

  芳菲將自個兒的面頰貼在秦母手背上,低聲說道:「但他教我明白,短短的那幾天
就能明白……那種絕對而強烈的感情,除了他,除了他再沒別人了啊……」她的口氣平
平地,然而聞者卻為之莫名顫心。

  秦母更不得不看向一旁的兒子秦朝旭,心想著,他越聽是不是越感難堪?他是多麼
多麼的愛慕芳菲啊!

  「傻孩子……傻孩子呀……」悲從中來,秦母痛哭失聲,撫著那陷入情劫的女兒,
心中竟盡是無能為力的悲痛和即將失去她的無措。

  「你可曾想過,你這麼做,將有多少人為你傷心?」

  「干娘……」芳菲緩道。「我當然曉得,我怎麼能不曉得?您對我的恩情,還有大
家……」頓了頓,環視了屋內眾人一眼。「但,我是情之所鐘、身不由己啊!」

  眾人動容地凝望她這番坦承的表白,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最後,是村長打破了沉默。

  「芳菲。」他喚道,那聲調猶如宣判者。「不管怎樣,不能犯的,你終究是犯了,
對此,你該有覺悟了吧?」

  「村長!」下意識叫出聲的是朝明,村長該不會是想要將芳菲……一想到那個最可
怖的可能,朝明幾要暈厥。「村長,您不能這麼狠心,芳菲也是您看著長大的啊!」

  「縱使如此,村長又豈能徇私枉法?」原本站在村長後頭的幾個長老終於開口說話
了。「芳菲犯的,不是過錯,而是法。」

  「救人是沒有罪的!看他人性命已在旦夕之間,難道你們見著了會坐視不管嗎?!


  「朝明。」芳菲的聲音忽地傳出。

  朝明不解地回頭看她。

  「夠了。」她輕道。「你別再為我操心,村長井非為難我,是我有過在先。」

  「芳菲……」朝明瞬間理會她話後的深意。「難道……你真要……」芳菲不答,逕
自面向村長及秦母深深一福身子。「村長,千般萬般錯都是芳菲引起,我私救外人,犯
戒出林,又縱他離去,絲毫未替桃花村考慮到半點兒……我……錯了。」

  「芳菲……」村長皺起眉頭,難過地著著她。

  「既然這已屬無法挽回的事情,我也有了打算。」

  「打算」什麼打算?你什麼都沒對我說!「朝明道,芳菲卻立時打斷她的話。

  「我現在說。」芳菲道,環視屋內眾人一眼,深吸了口氣,說道:「我明兒個一早
,就離開桃花村。」

  ************************************************夜色濃重,芳菲的屋子裡透
亮著一盞微弱的燭光。

  她著手想收拾些什麼東西,卻發現原來一身孑然。

  帶不走的卻是情感,她生於斯、長於斯,那種濃烈而厚重的情感才是她帶不定的。

  輕歎了口氣,沿著桌邊坐下,她仔細地觀察起屋中的每一處,像要將這些畫面烙印
至心底那般,慎重地看著。

  木門上傳來陣輕響,芳菲一愕。「誰?」

  未有應答聲,來人卻仍在敲門,芳菲不再問,隨即上前開門,卻發現這深夜訪客竟
是朝明的母親。

  「干娘?!」她猶在病中,行走更是加倍艱難,芳菲見她步履蹣跚連忙上前去扶。

  「您還在生病,要來,也該讓朝明或朝旭大哥陪著您一塊兒來啊!」

  「我怎能不來?」奏母坐定,便一把扯住芳菲的雙手。「有話當著他們兄妹倆不好
說。」細細瞧看面前這出塵絕倫女孩兒,秦母一逕地為著她的命運擔憂著。「你從小在
桃花村長大,未曾涉足外界一步,如今時勢所逼,竟不得不自個兒出外,教我怎能放得
下心?」

  「干娘,您別說了,事情已成定局,再說又有什麼用呢?」芳菲倒是一臉平靜,那
教人茫然的未來顯然沒有帶給她太大的衝擊,秦母見她這般模樣,不住地歎了口氣。

  「事到如今,我再不能瞞你了。」秦母輕道。

  芳菲不解。「干娘……」

  只見秦母緩緩抬眼,極盡不捨之情。「芳菲,你的父母不是桃花村人。」

  芳菲一愣。「這什麼意思?」

  秦母似早意料到她的反應,「你的爹娘,並非如我們告訴你的那樣……」

  聽秦母的語意,聰穎的天性使得芳菲敏感地察覺到某些端倪,她的臉色也不禁變了
。「難道……干娘以前都是騙我的嗎?」

  她的印象之中,屬於親生爹娘的回憶,全僅止於村人們的口述,她的父母是一對恩
愛的夫妻,兩人平時靠著采藥草維生,就在她娘生下她不久後,她的爹爹便因蛇咬而意
外身亡,她娘親亦因傷心過度,竟也不吃不喝的跟著去了,她從小對自個兒的身世從來
沒有一絲半毫的懷疑,而今……秦母說的話,卻教她有恍如置身夢境之感。

  秦母搖搖頭。「我們並不是有心的,芳菲,是你的親娘這般交代。」她說道。「你
的父母原本也是桃花林外的人,但因被仇家趕盡殺絕至此,好不容易才躲進了桃花村,
那時你娘已身懷六甲,早動了胎氣,生下你之後便辭世了,而你爹亦因傷重而亡。」芳
菲愕然地聽著這段話,卻完全沒有任何切身的感受。

  秦母未注意到芳菲的異狀,又道:「我還記得那時你爹臨終前為你起名字的緣由,
他說你生於桃花溪畔,時值花季,花瓣盈盈、碎落如雨,到處都是香氣,所以他給你起
了芳菲這個名字。」

  「芳菲……」喃喃念著自己的名,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名字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原來她竟是這般和著血淚和香氣來到這塵世間啊!

  「你爹娘臨終之前將你托孤與我,要你生死不離、終老於此,因為外頭的世界太污
穢,他們不想你出去受苦,更不要你記著仇恨。」

  芳菲怔然問道:「干娘,那……我到底姓什麼?」

  「你爹不讓講。」秦母憐惜的看著她。「他甚至不肯把他和你娘的來歷告訴我們,
他們什麼都不肯說,因為那是他們身為父母所能給你的唯一保障。」

  「什麼……都不肯說?」讓她變成一個孤兒,此生不同世事,隱居於桃花村裡,這
就是她爹娘為她安排的人生?

  芳菲再次淚如雨下。她的爹娘給她的,就是什麼都不給,只除了一個名字。她在這
世間,頓成無所依存的人了?

  「芳菲,別哭,你還有干娘啊!」秦母伸手拭去她頰上的淚水。「你此去前途未卜
,干娘不得已才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原以為你在村子裡一輩子平平靜靜的話,什麼都
不知曉也就過去了,但沒想到竟闖進一個男子來改變你的人生,罷了……罷了,這就是
你的運數,運數啊!」

  「我的……運數?」芳菲哽咽地看著面前的人,心潮激盪。

  秦母萬般不捨,伸出雙臂將芳菲摟入懷中。「是運數,不可違抗的運數,芳菲,外
頭才有你的未來,才是你魂夢依歸的所在,去吧,去找你的幸福,你該知這將對你是怎
樣一場驚天動地的劫難,我只盼你始終如今天這般,即使不安,也依舊堅強。」

  芳菲被秦母這麼一番話,震得連神智都清醒了,她原是怔怔地聽著,但不知怎地,
越到後來,她的心竟然就離悲傷越遠,然後……漸漸、漸漸,竟湧起一股期盼的想望!

  那是一種,即使知道未來多是坎坷路途,竟能下定決心向它闖去的強烈想望。

  她想見著一個人。然後,那人的身影漸由一團模糊的影子,漸漸地、慢慢地清晰的
顯影,直至成為一個桀驚悵涼的孤瘦身影——那是孤自裳,一個揪緊她心魂的男人。

Rank: 2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1-6-28 09:53: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幾個月之後,蒼松派。

  霞閣山上,終年雲霧繚繞,遠觀山形雄偉陡峭,近看山路入口則有座巍峨高聳的牌
坊矗立於山腳之下,白冽冽的外觀教一般人看了不免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一道瘦削的身子,無視於周遭多變而空靈的風景,逕自緩緩步行至牌樓前,男子抬
起頭,很仔細地看著這石柱上的每一處,彷彿在測覽著一件雕工精細的藝品,半晌,他
微側過身,將視線轉而投射至更遠更高的藍色晴空,除了雲之外,並沒有什麼東西遮擋
住他的視線,眼前是空空蕩蕩的,就像他此刻的心。

  他不太曉得自己是否應該回來,因此一路上走走停停,然而,腳步卻不斷像被吸引
似的朝著這個方向走,這兒是他又愛又恨的地方,現今再回來,卻已無法再用以前的眼
光去看待了。

  零零散散的車隊這時由他身後經過,他回身一看,只見有兩人挑著扁擔,一個身著
黃衣,另一個則是青衣道服的打扮,兩人正由他身前經過,較年少的黃衣道士顯然覺得
眼前的男子十分礙眼,劈頭就開罵了。

  「打哪兒來不長眼的渾小子?看見小爺我,也不會讓讓是吧?待得怠誤了大事,休
怪小爺拿你開刀!」

  那男子也不多話,便依言向後退了幾步,精光暗含的銳目不經意地掃視一下眼前這
兩人,確定他以前並沒見過,未及多想,隨即便拱起手來,狀極有禮地開口問道:「敢
問道爺,今兒個是否正是貴派新任掌門即位大典?」

  黃衣道士聞言,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男子寒磣的穿著,心下頓起鄙夷,但畢竟是
自居名門,一時之間也不好將嫌惡表現得昭然若揭,但說起話來總是帶了幾分不客氣。

  「正是,這位爺兒,你可有收到帖子?」那黃衣道士心下頗覺奇怪,若是重要的貴
客早就在兩、三天前全都到達山上了才對。

  「我沒帖子。」男子立刻道。

  沒帖子?那肯定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了,黃衣弟子心想,正要說話卻被身旁那青衣弟
子伸手阻止了,只見他打了個稽首,十分客氣地說道:「沒帖子也不打緊,今兒個我派
並不設門戶之禁,為的就是能讓江湖上眾位朋友均能到場觀禮,只是我倆還有要事在身
,不便為您帶路,您就請自個兒上山吧。」

  那男子微微一挑眉,便逕自去了,那黃衣弟子見他離開,隨即撇了撇嘴角。

  「唉,不設門禁不就等於門戶洞開,連阿貓阿狗都可以進來了麼?嗟!」說完這話
後,他正要提腳跟上青衣弟子,卻又被人喊住。

  「請問……」背後傳來一句女聲。

  那黃衣弟子心想,不速之客還真多,正要打發過去時,那女子卻不待他回身便先竄
至他身前,乍見那女子,讓他差些怔愣住了。

  隨女子而來的是一陣沁人心脾的桃花奇香。

  「請問,這兒就是通往貴派的山路麼?」那女子身著樸素,包裹嚴密,僅露出一雙
盈然雙眸,但卻無法遮掩旁人對其絕色的聯想。

  當下只見黃衣小道登時結巴起來。「姑……姑娘是……打哪兒來的?」

  女子一愕,隨即便道:「我……我不能上去嗎?」

  那弟子顯然有些暈頭轉向,竟也不管對方究竟是何來歷,傻呼呼地便答:「姑娘想
必是來觀禮的吧,今日是本派新任掌門人的接任大典,上頭有令,江湖各路朋友皆歡迎
共襄盛舉,姑娘只要沿著這條山路便可到達攜霞廳,那兒就是啦!」

  那女子聽著,表情有些發怔,最後聽見可以進山的話後,這才像被人推了一把似地
醒將過來,也不謝過,便匆匆轉身往山上直奔面去,那黃衣弟子沒察覺到其中怪異之處
,反而還十分疑惑。

  「奇怪,不曾聽說過有這麼漂亮的姑娘,簡直要比咱們夫人還要美上三分!」黃衣
弟子自顧自地道。

  **********************************************一到山上,人漸多起來,鬧熱
的氣息川流於一向沉靜的院落之間,平添幾分人間煙火,路的盡頭處是蒼松派攜霞廳,
廳上早聚集許多江湖朋友,或爾高談闊論,或爾竊竊私語,說的全都是今兒個的掌門就
任大典之事,誰都沒有注意到廳裡的角落處,還站了個行止奇異的男於,他不跟任何人
說話,也不四處走動,就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吵吵嚷嚷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這時又有一個青色道服打扮的青年男子從後頭走了出
來,趨前向眾人拱手施禮後,期聲道:「在下蒼松派第十一代弟子孤星河,歡迎眾位前
輩及朋友不辭千里前來參加本門的盛會,著實令敝派蓬壁生輝,光榮之至……」話說到
一半,後頭突傳出一陣細碎的沙沙聲,孤星河聞聲向後看,這時大廳上的眾人亦因見到
來人而一陣嘩然。

  「原來……傳聞是真的!」

  「傳聞?什麼傳聞?」

  「一笑江湖半傾倒,就是指這武林第一美女,商離離啊!」有人掩著嘴,偷向旁邊
人說著,然而那音量卻足使周遭的人統統聽個一字不漏。

  「一笑江湖半傾倒?好大的威名兒!」

  「那可不,你瞧她的模樣……連京城四大花魁也比不上。只可惜呀!名花有主嘍!

  她就是新任掌門孤行雲的過門妻子。」

  就在眾人驚歎於商離離的美貌之際,那被談論的主角卻仿拂聽不到似的,閉月羞花
的面容上掛著一抹矜持從容的微笑,一身杏色常服,妝點幾分胭脂,如雲秀髮端莊地梳
成個垂髻,插上螺鈿飾面的金簪,雖是簡單打扮,卻已足將今日到場的諸多女子給比了
下去,有誰能像她這般,光站著就能流露出無邊嫵媚來?

  「眾位前輩,小女子商離離見過各位。」目光環視了廳內一圈,商離離顯然十分滿
意大夥兒因驚艷而靜默下來的效果。

  「外子因潛心修練,此時正是水火交濟的緊要關頭,別說出關了,就連半點聲響也
有可能導致走火入魔,以致無法及時出關受封,不能到此親迎,得罪失禮之處,望各位
海涵,小女子不才,斗膽擅自決定代行雲出來向各位陪罪,麻煩眾家前輩兄弟勿怪。」

  「可是時辰已到……」人群中隨即有人道。「誤了吉時那怎麼好?」立掌門人而掌
門人卻不在現場,這豈不荒謬?

  商離離見情況有些紊亂,當下立刻決定。「眾位勿擾,離離有一計策。」

  「什麼?」

  「家師仙逝之時,曾交給我夫一塊玉珮,此佩乃我派掌門繼承人必持之信物,見玉
佩則猶如見人,不如將這塊玉珮請出來,我夫也就算在座了,如何?」

  「此計甚好。」孤星河忙不迭地點頭附和。「我這就去請。」話畢便匆忙走了進去


  而廳上一夥江湖豪傑皆面面相覷,似乎從沒想到堂堂一個就任大典,居然會由一個
小女子全盤操控掌持。

  不多時,孤墾河雙手捧了個盒子由裡頭走出,商離離面露微笑,上前揭了開來,眾
人一看不禁發出贊歎之聲,原來那玉珮約莫巴掌大小,通體碧瑩,果是世間稀品。

  「見玉如見人,我等在此宣佈,蒼松派第十任掌門,便是孤行雲。」

  「玉珮是假的!」

  就在商離離語音方落的同時,台下人群中忽然發出一聲厲喝,幾乎要將所有祝賀的
笑聲都蓋了過去。眾人一驚,紛紛回頭望向聲音出處,只見後頭一個人影緩緩步出,直
直行到商離離身前。

  「玉珮,是假的。」他又慢慢地重複了一次這句話,然後,抬起頭來。

  商離離心魂一震!「是……你?!」

  「是我。」男子面無表情。

  「他是誰?」眾人已在揣測。

  「他……有些面善……好像……」

  「我想起來了!他是孤自裳,孤行雲的師弟!」

  「師弟?師弟怎會顯得如此潦倒?再說……他還說那塊玉珮……是假的耶!」

  就在一群人的討論聲中,孤自裳與商離離的眼神冷冽地對視著,但那其中卻又夾纏
著一種愛怨交錯的心緒,孤自裳面對眼前這俏生生的女子,只見她麗妍慚花、容姿愧月


  難以忘懷的往事洶湧而來,讓他痛楚得幾欲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她依舊和從前一樣的美麗,眼底眉梢盡是楚楚可憐的軟弱姿態,但孤自裳並沒有忘
記,她那股隱藏得太好的冷肅。

  就是那一道殺氣,教他時時刻刻得以不忘記那教訓。即使她再美麗,也猶如一朵毒
花。

  人群的聲音,突然揚揚沸沸地貫人孤自裳耳中。

  然後商離離動了動身子,因驚訝而怔然的神色,陡然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二……師兄。」

  商離離又愣了一下,不過這回她並沒有停頓大久,笑意甜美地漾在她的雙頰,她的
神情轉變得極為快速。「本派今天實是喜上加喜,不但我夫即登掌門之位,連在外雲游
、一度下落不明的二師兄都回來了,各位前輩,這就是我的二師兄孤自裳。」

  人群中一陣沸騰。

  商離離下了台階,便趨向孤自裳身前,伸出手來想拉他,不料孤自裳卻一個退步,
躲開了商離離,商離離的纖手碰了個空,卻也不惱怒,仍細聲道:「今兒個是行雲的大
日子,有什麼重要的事,咱們待會兒再說罷?」

  「你這是求我?」孤自裳冷冷道,然後注意到一瞬之間,商離離的眼神中差些沒噴
出火星來。

  她這次沒有回答,一旁的孤星河似乎察覺了情況不對,立刻想跳出來轉移話題。

  「我看別再耽擱下去了,否則吉時都要過啦!」孤星河拿著玉珮將其高高舉起,便
朗聲道。「多謝各位前輩前來祝賀,我僅代表本派掌門人再次謝過各位,攜霞廳後己略
備素菜水酒款待各位,請大家前往。」

  孤自裳突然插道:「你敢以玉珮代表孤行雲?」

  孤星河不自覺一身冷汗,卻又極力想辯駁。「我憑掌門信物,有何不妥?」

  孤自裳冷肅地勾了勾嘴角。「當然不妥,第一,我之前說了,玉珮是假的,第二,
你算哪顆蔥?」無視於對方聽了這番話後,脹得通紅的面頰,他又道:「蒼松派傳人的
玉珮形色火紅如炬、狀為升龍,並非眼前這塊通體翠綠的寶玉,以假物宣誓,有用嗎?


  此話一出,雖是淡淡的不經任何修怖,卻教在場之人開始議論紛紛。

  而商離離的臉色這回真全變了。「二師旯,你既然說掌門持有的玉珮不該是這個模
樣,那麼難道你有真正的信物麼?」

  孤自裳似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他冷然道:「信物不在我手上。」

  商離離聞言,美麗而僵凝的臉上忽然松弛了下來,甚而過於驚喜地發出一聲嗤笑。

  「你說什麼?你沒有信物?」

  「我是沒有。」孤自裳道。「不過那並不代表我說的是假話,事實上這件事除了師
父還有我之外,世間尚有一個人知曉蒼松派掌門人信物的真實模樣,那人便是少林武佛
聞達大師。」

  「什麼?!聞達大師?!」眾人又是一陣暄嘩,誰都知道聞達大師乃武林泰斗,說
話更是極具份量與公信,既然聞達大師知道玉珮的真面目,那商離離今天安排的大會根
本就是瞎鬧一場。思到此處,大伙紛紛開始陷入一種被耍弄的不滿之中,品行較差的,
甚而罵將起來了。

  「一個臭娘兒們也敢發英雄帖!活得不耐煩了是嘛?」

  「女人家繡花不繡花,跑出來跟本大爺稱兄道弟的,丟人不丟人啊!」

  商離離不是聾子,她越聽面色越是死白,但現在如果自亂陣腳的話,道行也未免大
淺了,她不是簡單人物,昔日既然有辦法使孤自裳吃她一劍,今天她也就有辦法教他再
死一次!

  「呵呵呵呵!」她突然掩嘴笑了起來,聲音嬌脆如鈴,彷彿聽了什麼有趣的事物一
般。「你說聞達大師知道玉珮是真或假,但聞達大師身在千里之外,又怎能親來證實?

  你這分明是無真憑實據卻故意要使眾人誤會。」厲聲喝完這段話後,商離離神態霍
而一轉。轉眼間楚楚明眸之中竟蓄了滿眶淚水。「二師兄,你就這麼見不得大師兄好麼
?」

  孤自裳有些錯愕。

  只見商離離仍兀自抽噎著,狀若悲慟至極。「師父沒有將掌門人的位置交給你,你
是不是因此心中對我和大師兄懷有怨憤,甚至為此離開?」

  「……」孤自裳索性不語。

  「二師兄大可不必這麼做,更毋須編一套自以為是的謊言,師父要你下山,正是為
了避開這場面,明明沒有玉珮,為何又要不擇手段的破壞這場盛會呢?」

  正當商離離說到哀淒處,人群後頭忽然傳出一個聲音。

  「他有玉珮!」

  商離離一嚇,抬起頭來,只見人群分成兩邊兒,由後頭走出一個女子,淡淡桃花香
迎面撲來,眾人不禁一陣陶醉。

  「這是哪來的姑娘?竟身懷奇香?」

  「她說孤自裳有玉珮,這是怎麼一回事?」

  疑問聲中,孤自裳聞見熟悉的氣息,一回首,竟是怔了。「……芳……」她的名字
梗在喉頭,孤自裳喊不出她的名。

  她怎麼會來?她不是一個他曾經作過的夢麼?

  然而此刻,她卻亭然地站在他的身前,除卻眼神中的疲憊外,她的一切,正如同他
夢中一般,那如夢似幻的絕塵樣貌讓所有人為之屏息。

  但見那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兒迎著他的視線,伸出自己的手掌,緩緩打開,裡頭躺著
的,正是塊火紅的升龍佩!

  她仍舊看著他,慢慢走近他,然後,輕道:「孤大哥,你的玉珮。」

  孤自裳循著她的視線,將手慢慢搭上芳菲的掌心,透過玉珮傳來的,是溫度。

  這提醒他面前這女子是真實的。

  下意識的孤自裳忽然一個旋身,將身上的大黑斗篷給卸了下來,另一手順勢拉住芳
菲往自個兒懷裡帶,頃刻,芳菲身上已多出了一件斗篷罩住全身,只余下半張臉,透出
晶瑩白皙的面頰及粉嫩如桃的唇瓣。

  「你怎麼來了?!」孤自裳沉聲問道,有一種作夢猶醒的不真切感,她怎麼會在這
?!

  芳菲卻全然無感,她的情緒已被再度見到孤自裳的喜悅給占滿了,一種充實取代了
思念與空虛,夜以繼日的摸索尋找,終於在今天見著了他,教她如何能不歡喜、如何能
不激動?!

  「我曾聽你提過這兒,所以我想……說不定到這兒來,可以找到你……」她一字一
句地說著,孤自裳聞言,不由得苦笑。

  傻姑娘啊!若他那時心念一轉,不想上山來揭穿這場大陰謀,那麼屆時她該怎麼辦


  想到她一個未曾涉入塵世間的女子,竟就這樣孤身尋來,路上不曉得吃了多少苦,
卻全是為了他而來,任憑孤自裳的心再如何冷硬,也不得不為之感動了。

  這一切均落入大廳所有人及商離離眼中,眼看他們兩人竟旁若無人的對視交談著,
而芳菲恰恰又明顯地將商離離給比了下去,這教商離離怎能不恨?

  她向來自負美貌,又怎能容忍屈居他人之下,加上瞧見孤自裳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
,商離離竟莫名地又妒又嫉。

  芳菲原本滿心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裡,但不知怎地,忽察覺到一股不友善的氣息,她
微微一顫,不明所以,但也沒多加理會,便將玉珮塞進孤自裳手中,然後輕輕地自孤自
裳懷中抽出身子。

  「你要去哪裡?」孤自裳自然不放她。

  芳菲回頭,晶瑩的雙眸凝視著他。「我是來還你玉珮的,知道你還好好的,不枉我
心心念念的追尋,我就安心了……」她緩緩地道。「孤大哥,你多珍重。」

  「慢!」孤自裳想也不想就將她拉回來,然後將她箍著,也不待她說話,便拿著那
塊玉珮,展示於眾。「這一塊就是祖傳升龍佩,只有歷代蒼松派掌門人方可持有,升龍
佩是真是假,我不再說,各位儘管去求一個答案,屆時也不枉我白走一遭。」

  這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倒教別人再無法開口了,而情勢急轉直下,孤星河只好出
來打圓場。

  「這或許是有些許誤會,總而言之,本派必會盡速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這一次的
繼任大典,就姑且延後,還請各位前輩、江湖弟兄多多寬諒。」

  這期間,商離離不發一語,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來路不明的美貌女子給勾走了,她是
誰?從哪裡來?又是怎麼和二師兄相識的,還有……還有……她為什麼比自己還要美麗
?!

  攜霞廳上,眾人已經離開,只剩下四個人分據雙方。

  商離離的眼神片刻未曾移開。

  孤星河想說些什麼,卻知道自己沒那個份量,於是只好暗裡扯了扯商離離的袖子。

  商離離回過神來,冷笑著開口。「好了,如二師兄所願,掌門人的事兒擱了下來,
現在可怎麼辦好?」

  奇怪,孤自裳想道,從前被她迷得暈頭轉向,就連她使心計耍壞時,自個兒也渾然
不察地傻傻栽了進去,然而今日再見,她卻再也引不起他任何愛戀的情緒,他甚至為了
自己在受傷那段期間對商離離念念不忘的事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商離離的存在是強烈的,他無法不感覺,但一方面又恐懼,即使他知道自己將不再
為她所迷惑,卻仍不自覺地恐懼被她勾引。

  那是絕對的愛情褪去後所殘留下來的苦果,愛的感覺沒了,苦澀與見到對方時的震
顫卻仍猶存。

  芳菲注意到他的僵硬和沉怒,忍不住瑟縮了下,那輕微的動作讓孤自裳瞬間回過神
來,下意識緊握了下她的肩膊,芳菲抬起頭來望著他,晶瑩的水氣似就要從細長的眉睫
中落下。

  她好痛苦,因孤自裳的情緒。隨著他的視線望去,她瞧見一個絕世女子,艷色流露
著嫵媚,柔笑如盛放的牡丹,秀髮盤成的漩渦折射著細心保養的光輝,紅潤細緻的膚色
與雖包裹得密不透風卻依稀可見其窈窕的身段。

  她是芳菲行至目前為止所看過最美的女人,連她都忍不住要為她怦然心動,商離離
那攝魂也似的魅力,真教人為之驚詫。

  「二師兄,你們直勾勾地瞧著我做啥?我臉上長了療麼?」商離離知道芳菲一瞬不
瞬地瞧著她看,便說。「難得帶了個姑娘回來,方纔那些煩心事就甭提了,我以做嫂嫂
的身分,也該為你高興,這位姑娘喚什麼名,家住何處?」她故做親熱的想趨前拉芳菲
的手,沒想到還沒碰到,芳菲便被孤自裳拉到身後去。

  「你別碰她。」孤自裳捍衛性地道。

  商離離銀牙暗咬,從來沒有人能這樣對她!他孤自裳憑什麼以為自己會是個例外?
!「二師兄,你對我有太多誤解。」商離離垂首,轉眼間竟滑出了淚珠兒。「況且你我
都清楚,門中不能一日無掌門,我這麼做也是情非得已……」

  孤自裳不語,漠然看著眼前這個哭泣的女人,心中的厭憎無可遏止地益趨強烈。

  他不欲同商離離多談,轉首對著一直沒插上話的孤星河道:「大師兄呢?他在哪兒
?」

  孤星河一時語塞,商離離沉怒地掃了他一眼,似乎為了他還站在這裡,以至於打斷
了她的使媚而感到生氣,孤星河就在這種壓力下唯唯諾諾地回答。「師……師父,他…
…他閉關多日,目前還未出關……」

  孤自裳打斷他。「師兄若在山上閉關,那每日午時一刻,閉關的松雲洞應該會有真
氣冒出,等到明天時辰一到,很快我就能知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

  孤星河皺著眉頭。「我怎敢欺騙師叔,師父真的在閉關。」

  「那好。」孤自裳點了下頭,擁著芳菲便要往後頭走去。

  孤星河沒能阻攔他,商離離見他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銀牙暗咬,甚為氣憤。

  「星河,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去幫你師叔整理房間!」

  孤星河吶吶地銜命而去。

  孤自裳淡漠地看了商離離一眼,這:「不用費心了,我哪兒都住得。」

  「那怎麼行呢?」商離離意有別指的。「你能睡柴房馬廄,你身邊那位如花似玉的
姑娘也能跟著你睡柴房馬廄麼?」

  芳菲聽見這話,也不知是諷刺,她回頭過來,粉若春櫻的唇畔含著抹寧心的淡笑。

  「沒關係的。孤大哥在哪,我就去哪,柴房或是馬廄,我都無所謂。」

  這幾句話說得極是真切誠懇、情意纏綿,商離離聽了卻是備感刺耳,這讓她想到過
去的事。

  過去,其實也不算太久,那時孤自裳曾摟著她,她也曾擁有孤自裳專注的凝望和憐
惜,但今天再見,仇恨卻已將他倆劃隔至不可能再伸手相觸的兩端。瞧見了孤自裳看她
的那副神情,那種鄙夷和漠視的神態,是她身為一個女人至今還不曾受過的羞辱!

  商離離再難忍受這樣的局面,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得把袖子一擺,這:「叫客人
睡柴房馬廄,不是我們的待客之道,更何況是二師兄回到自個兒的家來,方纔我只是說
笑罷了,妹妹請勿見怪。」說到這兒,她突然以袖掩口,有些驚詫地像想起什麼事情似
的。「只是……孤男寡女……同睡一房……這未免……」

  孤自裳劍眉微蹙,頓了一下,正要開口時,芳菲卻說話了。

  「我和孤大哥在桃花村時也是住在一塊兒的。

  商離離聞言,臉色不由得一變。

  孤自裳忙打斷芳菲的話。「給我們兩間相鄰的廂房。」

  話畢,他便帶著芳菲離開攜霞廳,只留下商離離,偶人般的僵立當場,她為了今天
而精心做的打扮與妝飾,似乎都變成了一種可笑的難堪!

Rank: 2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1-6-28 09:53: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攜霞廳後頭,是一座綠意閒恬的大庭園,不栽奇花異草,卻植入許多蒼翠樹木,柔
軟的枝條隨風微搖,別有番寧靜景象,與之桃色繽紛的桃花林子相比較起來,又是另外
的別緻。

  然而孤自裳卻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拉著芳菲的手便逕自往後山的方向直去,穿過
幾條少有人跡的小徑,他倆才來到一處極為狹窄的盡頭,那聳著一道失漆的木門,形狀
厚重而篤實,豈料孤自裳伸手輕輕一碰,那門竟不聲不響地向後滑開,露出一這小縫,
孤自裳一腳跨入,然後將芳菲也拉了進去。

  「孤……」芳菲想喚他,卻因見著眼前的景象而乍然停頓不語。

  原來,這不是任何一問房子的入口,反而是個方圓不過十幾尺左右的平台,正對著
山峭絕景,風呼嘯而過,冷寒如冰。

  孤自裳往前走了兩步,風揚起他的衣角,袂服飄揚。

  「你為什麼來!」打破沉默的他,問了一句有些沒頭沒腦的話。

  「我不該來嗎?」芳菲不解。「我來把屬於你的東西還給你……」

  「我不是問這個!」孤自裳打斷她的話。「你不該出來!」

  笨拙的關心他問不出口,為何芳菲會出了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桃花村,為何甘願走
進滾滾紅塵?外頭世界是多麼危險!她竟能安然無恙的到達這裡,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
前!這是為什麼?

  他沒有忘記那時芳菲對他說過的話——人世塵囂朝代換,桃花林外不相干。

  那麼,是什麼讓她走出那個桃花源,是……他嗎?

  為他孤自裳?

  憶起分別那天,她將言而未語的那三個字,心頭震顫的不啻是一種微妙的酸澀,然
而,更多更多的,竟是那種前所未有的憐惜!

  那是真的嗎?在那麼短的時間裡,這個有著瑩潔心肝的美麗女子,竟已然將自己的
感情忠誠地托付與他!那麼赤誠的情感,纖細得教人不忍有絲毫傷害。

  但他怎配得起這樣的完美無暇?怎配得起她毫不猶豫的真情意?

  但孤自裳沒想到,在遲疑的片刻,便已經傷了人的心。

  芳菲察覺到他那複雜混亂的情緒,不自覺愁容堆上了眉頭,她能感覺得到孤自裳的
情緒變動來自於她,而這個念頭令她不安。

  「我……不該來?」她喃喃地重複著孤自裳的話。

  「我不該來……」然後,未加預警的,淚珠滾落在腮邊,沿成一串晶瑩水珠。「我
只是……我只是想親眼……見到你……見到你是否如同我們約束的那樣,是否已能忘卻
了傷痛……還有,或者……或者……「聲音哽咽了,她眸光閃爍著似是不敢洩漏的祈求
。」或者我能從中發覺到……你還沒……把我忘了……「孤自裳一震!」你把我想得太
簡單。「歎了口氣,他心防松動了。」我欠了你情分,雖然我離開了,但那並不代表我
的記憶也隨著煙消雲散。「「……」芳菲無聲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真正的涵義。

  「你來找我,我很意外。」或者該說,她那毫不保留的赤裸情意使孤自裳十分震撼


  他原以為商離離已將他傷得至深,然而相隔時間甚短,芳菲卻又硬生生扣入他的心
房,是他太脆弱,還是太渴望情感的歸附?男子應該剛強,但為何他就是一再為女人心
軟?

  歎了一口氣,他道:「為什麼會離開桃花村?那裡是你的家,外面對你來說,太紛
亂。」

  芳菲澀然一笑。「但你對我來說,太真實。」

  她忘不了孤自裳,就這樣而已,讓她流盡了眼淚。

  尋遍了天涯也要到他身旁,只因為她無法靠思念安慰自己的心,只有眼見為憑,才
能平撫所有因他而起的騷動。

  「但在我離開時,你不是這麼說的。」他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彼此相遇了,卻又
得遭受該當分離的命運。他那時心中認為的是,芳菲愛著她的家園,她是不會輕易離開
的。

  「我那麼說,是因為你沒有任何留下來的意思。」

  「那到底是什麼緣故令你出走?」孤自裳似早有些洞悉了答案……芳菲慘然一笑,
想起離開前的那些天所發生的情形,不由心酸。

  「事實上是,我違反了桃花村的規矩,那兒再留不得我,所以,我就只好出來了。
」她三言兩語,淡淡地帶了過去。

  但孤自裳想都不想便可猜到所謂的「違反規矩」

  是怎麼回事。

  違反規矩,就是他的緣故?!

  「是我?」他赫然上前,箝住芳菲雙臂。「是我害的?」

  芳菲不答,瑩然的眸子睜望著他削瘦嶙峋的臉容,眼神中盡是無限的憐愛。

  「是你……」她輕道,纖手輕輕掙開了他強力的箝握,撫上她思念的臉龐,笑意不
知何時微微漾開,含蓄的情絲隱隱覆去了悲涼的氣息。「是你在喚我,然後,我醒了,
在此之後,我才發覺,我的心魂掉了一半,一半在我身上,一半在你心上。」

  孤自裳聞言,不由怔了。

  傍晚,孤自裳剛領著芳菲回她的房間時,一群練武的門生均以陌生和懷有敵意的眼
神看著他們,芳菲一生之中,從未有過這種遭遇,倒是孤自裳,對這些事情卻頗為適應


  不一會兒,孤星河來了,他身後跟著兩個輩分較低的門生,兩人手上還端著晚膳。

  「師叔,我給您送晚膳來了。」孤星河規規矩矩地道。

  孤自裳銳利地掃視了孤星河身後的弟子一眼。

  「我不在這段期間,你們收了很多門徒啊。」他淡淡地道。

  孤星河聞言一愣,隨即才慌忙掩飾。「是這些弟子醉心武學,自願上山來的。千托
萬拜,咱們也難以拒絕。」

  「習武不講人情,講天分。」孤自裳一句駁回。「若我不回來,只怕再過得兩年,
這兒的弟子沒有一個我識得的了。」

  孤星河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不敢多說什麼,送上了晚飯後便退了下去。

  孤自裳看著孤星河離開後,不自覺歎了口氣。

  芳菲見他郁郁不樂,心下也不歡喜。「孤大哥,你愁什麼?」

  「我只是在想,我是否回來錯了。」孤自裳很訝異自己能這麼平靜的對芳菲說出內
心真正的想法。「或者,我該就不要出現,如她所願的」死去「,這樣對她、對我,都
省了不少麻煩。」

  她?她是指商離離吧?芳菲似乎能體會他那份無著力處的感受。「發生了……什麼
事嗎?」

  孤自裳一笑。「如你所見,她曾想殺我,我卻沒死。」

  「那你回來是為了……」還沒問完,孤自裳便將她的話給打斷。

  「你沒事的話,盡量少和門中人接觸,知道嗎?」

  芳菲怔了下。「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你以為這兒是桃花村,人人都沒有心機嗎?」孤自裳想都不想便道。

  知這是他笨拙的關心,芳菲默然。「我曉得了。」

  她只能這麼回答,面對心緒再度被煩亂的他,芳菲發覺自己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她垂首,突地伸手拉起孤自裳一片衣角。「啊,你這地方被勾破了。」不待他回什
麼話,芳菲便抬起頭來道:「我替你補一補。」

  這下換孤自裳有些措手不及的怔愣。「不用了……」真搞不懂她,她為何總能那麼
平心靜氣的對待他的反覆無常?!

  芳菲唇邊掛著一抹不置可否的淡笑,逕自由床榻上的包袱裡摸出了一個小針線包,
也不管孤自裳是否反對,便拉著他坐在床邊緣上,低著頭開始為他縫補。

  孤自裳只好捱著她坐下,芳菲不發一語地默默縫著他的衣服,柔軟白嫩的纖手被他
暗色系的布料襯得更加透皙盈潔,她嫻熟的穿線,綿密的針腳,如同本上樣的細緻,然
後,他聞見了一陣熟悉的幽香,穩定了他躁動的心魂,且莫名引來一絲遐想。

  他沒忘記芳菲的柔軟,她令人安心的特質,孤自裳想起他臥床養傷的時候,情緒常
不由自主的癲狂難抑,但若是芳菲坐在他眼前,他就能將注意力轉移,甚而片刻間忘了
商離離,但……她的存在卻又提醒了自己,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和商離離一樣,有著佼
好面容的女人,她們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惑人,卻又那麼的深不可測,商離離如此,
芳菲在某個層面上亦然。她沉靜的笑與舉動讓人覺得有種天生自然的神秘美感,但卻又
教人不自覺地不安。被她瞧上一眼,會安心、幸幅的同時,卻又會矛盾的想著,萬一她
不見了怎麼辦?孤自裳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混帳,但他男人的心態卻又不能擺脫這種念頭
,他喜歡芳菲,但潛意識的傷痛又逼退了那份真摯的情感,並把那不知該進或退的心裡
轉化成冷漠的語言,傷害著眼前這個無辜的女人。

  芳菲何其無辜?只因為救了他。

  孤自裳怔怔凝視她的當兒,芳菲熟練地在線未端打了個結,然後拉起了他的衣角放
到唇邊咬斷余線。

  「縫好啦!」她輕聲地道,語調盡是欣喜。

  孤自裳捻起衣角,細看一眼。「這是第一次有人替我補衣服。」

  芳菲笑了笑。「是嗎?」收拾著剩下的針線,她的回答聽來自然而不刻意。「以後
便讓我幫你罷。」

  孤自裳別有深意的瞧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人間夫妻不也就是如此嗎?平淡如水的
情感,細緻而不激越。一切都隱隱藏在沒有波濤的外表下,但卻有雋永恬淡的滋味。

  這與他過去對感情的認知有很大的差異。

  未離師門之前,他對商離離的崇愛,簡直就是像把對方當成女神一樣的捧在手掌心
裡,有著為她萬死不辭的勇氣,她姣美如花的面貌讓人傾心,許多師兄弟為爭得佳人青
睞,各自使出渾身工夫,但商離離對他們的態度,都不若對孤行雲及孤自裳來得親密,
然而這兩人之中,她卻又和孤自裳更加投契些,常常見他倆形影不離的在一塊兒,孤自
裳還曾天真地以為,那就是一種相知相許的默契。

  不過他顯然錯了,在談情說愛的背後,他不能預見的是商離離的心機,孤自裳的師
父雲山道人年高德重,是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一角。然年事越高,他自然心知肚明離開人
世的時候不會太遠,因此接班的掌門人選便成了重要的大事,當他開始或多或少的將門
中重要決策交給兩個弟子去辦理時,蒼松派門人自也開始有了這層頓悟,甚而開始分成
兩派靠攏,一邊是處世圓滑的孤行雲,一邊則是武功卓絕的孤自裳,孤自裳原不欲爭奪
掌門之位,然而商離離卻在這時起了變化。

  她開始向孤行雲示好,對孤自裳的態度則日趨模稜兩可,孤自裳不解,曾為此與她
爭論,然而女人的心像不回頭的流水,商離離認定孤自裳沒有爭權的意念,情感便轉向
至許多人擁戴的孤行雲上頭,日日夜夜的出雙人對,看紅了失意人的雙目,也擰碎了他
的心。

  這就是女人的真面目,隨波逐流只為了找個最強的依靠,孤自裳曾借酒澆愁、萬分
痛悔,可卻不曉得是錯愛了商離離,還是自己何處比不上師兄。

  商離離決定嫁給孤行雲之後,事情卻沒有因此而結束,就在商離離一心倒向孤行雲
,門派中人也紛紛以為孤行雲是繼任掌門的不二人選之時,雲山道人竟在他臨終之前將
掌門信物火紅升龍佩傳給了孤自裳。

  這一下起落非但令眾人大為吃驚,就是孤自裳本人也始料未及,然而其中最受震撼
的,卻莫過於新婚燕爾的商離離。想後悔也來不及了,她的錯愕表情,至今孤自裳還記
得十分清楚。

  他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輕蔑笑意,憤世的笑容正巧被抬首的芳菲看個正著。

  「孤大哥……」

  聽見她喚,孤自裳回過神。

  「我沒事。」似乎被她的無措揪住了心,卻又不知該如何回應那溫柔的探詢,孤自
裳只能簡短的以「我沒事」這三個字衍塞過去。

  然而卻沒有人能有芳菲那顆再善感不過的心,更何況眼前的男子,正是她魂牽夢縈
的男子。

  「你不快樂。」幽幽地看著孤自裳,她忽然開口說道。

  孤自裳一愕,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說,本就要站起的身子,倏地頓住了。

  「你一直、一直都不快樂。」芳菲伸出手,貼上他的心房。「你的心,像家鄉冬天
的桃花溪水一樣寒冷,你的眼睛,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夜晚都還要暗沉……」

  芳菲的聲音,清亮又哀傷,恍如啼泣的夜鶯。「你怎能讓自己不幸呢?孤大哥!我
不願你這樣,不要你這樣,你為什麼一直朝不幸走去呢?」

  孤自裳澀然。

  「我是來爭的。」他道。「你要知道,我為了爭奪而爭奪,不是因為她對我有什麼
意義,而是因為,如果我不爭,則對不起師父的托付,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更姑息了小
人,所以,我不得不爭!」

  芳菲睜著清亮的水眸,透澄得像要看進人心底去。「你爭,卻不要結果,那麼,為
了吐口惡氣去傷害別人,值得嗎?」

  孤自裳不是不明白,但他卻不能給予正面的回應。只是輕輕地握住了芳菲覆在他胸
膛上的纖手。

  「別把你的敏感用在我身上,你會受傷。」他沉聲道。

  芳菲卻以搖頭回應。「拒絕我,我才會受傷。」

  孤自裳聞言,不由歎息,幾乎如漲潮一般湧來的情緒,使他激動得差點要失去了控
制,然而,然而最終,他還是抑住了,情思化做了行動時,只見他的輕柔,卻沒有任何
猖狂的舉措,他將芳菲輕摟入懷中。

  芳菲順從的將螓首擱上他的胸坎,然後,聽見他澎湃的心音。

  靜謐的黃昏當兒,是不該有任何人來打攪的,但是,在孤自裳與芳菲如此心魂俱醉
的此刻,卻未曾注意到窗外偷窺的雙眼,滿懷嫉恨的看著他們。

  孤星河匆匆忙忙走進與客用廂房約離幾十尺的某座院落裡。只見該處青牆碧瓦,風
拂垂柳,錯落閒置的大湖石更增顏色,入口題一匾額「怡心園」,很是風雅,這怡心園
比任何一座大院都要來的寬敞,且可見其精心設計之處,因它是蒼松派掌門人寢居之所
,一般人要進入是十分困難的,然而孤星河卻連看都沒看一眼便低頭走進去,連半點猶
疑的神色都沒有,靠著夜色的掩護,他似乎更加大方了,嚴然就是怕怡心園的主人似的


  孤星河繞過接待的廳堂,走到了起居間的附近,只見他撩起衣擺,突地放慢了腳步
,來到一間透著暈黃燈光的廂房前頭,絹紙糊成的窗口映出一道苗條身形的翦影,微微
啟開的木門則傳來斷斷續續的潑水聲響。

  不自覺吞了口口水,孤星河潤了一潤嗓子,開口時聲音卻仍有些沙啞。「離離……
我來了。」

  水聲遏止,裡頭的人輕輕答應了一聲,細微的幾不可聞,孤星河垂首望著地面,不
敢四處張望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房門輕啟,商離離探出半個身子。

  「進來罷。」

  孤星河這才抬頭,卻驚艷得有些恍神。

  商離離見他那副呆若木雞的模樣,不由得露齒而笑,她十分了解自己的魅力與現下
景況將使任何男人受到怎樣的考驗,孤星河那侷促又掩不住歡喜的表情,則使她在滿足
了一個女子的美貌虛榮之余,還會有些憐惜他因過於年輕而生澀於男女之情的無措。

  孤星河努力收攝心神,他告誡自己,眼前這女子的美麗猶如春天最艷的牡丹,他不
過是高攀的飛蛾,因此,必須得在她面前裝備得比她還堅強,讓她覺得她可以將自己的
柔弱完完整整的交托在他手上,孤星河盡心力想討好佳人,自然事事迎合商離離的心意
,凡商離離想達成的目的,他沒有辦不到的,日子久了,師母與弟子之間越走越近;

  孤星河不過十八、九歲,年少方剛,商離離雖較他大上個七、八歲,到底也算不了
什麼巨大的隔閡,加上她艷奪明霞、嬌韻橫生,幾次刻意接觸下來,誰能不為之傾倒?

  正是因他做了商離離那秘密的入幕之賓,所以孤星河才會將這往日連踏足半步都要
提心吊膽許久的怡心園,漸漸地不當成了一回事,或許是膽子壯了,或許是覺得自個兒
伸手翻雲、反手覆雨的天才,就算是住在怡心園裡當家主事也配得過的,總之自從與離
離在這風流快活過後,怡心園高貴的景物看起來都遠較之前渺小了。

  隨著她跨入寢居,只見除了一般擺設外,另擺著一只檜木浴桶,後頭則立著一座四
扇大的七彩花鳥絹屏,上頭寥落掛著女主人輕軟的衣裳,被置於屏風旁邊的一盞油燈照
得輝亮亮地,透露出一種神秘又萬分旖旎香艷的情調,置身其中,孤星河彷彿就能感受
到幾分鐘之前,這裡頭還是怎樣的一般景象,情慾甫生,不由一陣騷熱。

  不意後頭伸來一雙小手,環住他的腰間,商離離柔弱無骨的身子整個貼了上來,愛
嬌地聲音,酥入心脾。「我等你好久了。」

  孤星河轉過身子。「我處理師叔的事情,所以來晚了些。」他大膽而貪婪的凝視商
離離只著輕軟薄紗下的窈窕身子,而商離離似乎也很樂意被他如此輕薄著,明頰生暈,
連眼神都帶著鼓勵。

  真是不可思議啊!孤星河在看著她的同時,總是會這麼想,雖然白天時他們人前人
後仍有分際,但到了晚上,距離一拉近,他就覺得自個兒變成了眼前這女人的一天一地
,瞧,她在勾引他呢!穿得如此誘人而短少,不正是渴求擁抱的鐵證嗎?

  正想反手橫腰一攬,好將溫香暖玉抱滿懷,怎知商離離一聽到孤自裳,臉色忽然一
沉,想也不想便一把推開孤墾河。

  「你跟我提他做什麼?惹我不高興嗎?」

  孤墾河自知失言,慌忙陪了個不是。「是是是,不提他了,如此良辰美景,咱們自
當好好快活一番才是。

  提那無關緊要的人做啥。「」誰跟你快活!你把我當成花街柳巷裡那不三不四的窯
姊兒了麼?「商離離叱道,板著個臉走到床沿坐了下來。

  孤星河見她生氣,一顆心也搖上擺下的,不由又愛又怕,情急之下,竟隨口胡掰起
來。「弟子怎敢有如此大不敬的念頭?」

  商離離白了他一眼。「怎麼,這會兒我又變成師母了?你存心要把我叫老?」

  孤星河語塞,當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倒是商離離見他那副窘狀,居然噗嗤一聲
笑了出來。「好啦,你還真怕了不成?人家身子冷著,還不快來抱抱我。」

  孤星河聞言如蒙大赦,忙坐到她身邊,商離離動作也快,馬上便偎進他懷中,卻沒
讓他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孤星河見她有意談話,便沉聲聽著。

  「你說,那個跟著你師叔來的姑娘,會是什麼樣的來歷?」

  「我不曉得,不過……他們言談舉止之間,看來親密,實又不然……」孤星河從沒
見過能與商離離匹敵;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女子,自然是印象深刻了,芳菲的身上無
時無刻不散發出一種純淨天然的氣息,教人連對她有一絲遐想都覺齷齪。

  「我不喜歡那女的。」商離離忽道。

  「……」孤星河沒說話。

  商離離又道:「她壞了我的大事。」

  其實她心中真正憤恨的不僅於此,芳菲的容貌,和與孤自裳間那種暖昧難明的關系
,在在都讓她心頭不快,當然這一切她不會對孤星河說,單單用芳菲破壞她計劃這件事
情,就勾得上一千一百條非除之而後快的理由了。

  孤星河皺起眉頭道:「她是師叔的人,動不得。」

  商離離一聲嗤笑。「如今是誰當家作主,他最好別忘了,想扳倒我,作夢!」

  孤星河也不是第一次瞧見她這麼強勢的一面,但每每見著還是不免愕然,他原以為
商離離是不會耍弄心機的,但不管哪種樣貌的她,都擁有令人瘋狂迷戀的特質。

  不過,聽離離的口氣,芳菲看來是不能活在世上了,但要對付她,必須先過孤自裳
那關,要取他們性命又是何其困難?

  商離離聽過他的疑慮之後,笑得雙肩顫動。「誰叫你拿劍去殺?這事我自有主張。
」商離離邊說,邊伸出玉指捏了孤星河一把,明明心中想的,口中說的全是狠毒的心計
,但由她的表現看來竟如吃飯喝水一般泰然。

  孤星河受她挑弄,原本已是火熱不堪的情慾,再難經一絲忍耐,他霍地壓倒了商離
離的身子,不安分的唇舌則需索地在商離離皙白的身軀上游動,商離離嬌喘微微,還透
著些許激動的興奮之感,似乎這不倫的偷情帶給她的快樂還遠遠剩過於一般的男女之愛


  夜燈熄滅了,一段不可告人的纏綿,卻才悄悄地展開。

Rank: 2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1-6-28 09:5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孤星河不敢妄動。

  對他來說,孤自裳是長輩,是深不可測的師叔,孤星河搞不清楚在孤自裳掉落崖後
,為何還能夠奇跡似地生還,就好似他永遠搞不懂為什麼孤自裳還要回到蒼松派一樣。

  但這個局面已經不是他的了。

  商離離雖然在繼位大典那天被弄得有些灰頭土臉,但事實上她早已經買通了多位江
湖上有名望的各派掌門人來確保自己夫婿的前途,否則按理說來,哪有主角不出現,卻
能完成繼位如許隆重大事的道理,即使孤自裳持著正牌信物出現來搗亂,情勢最後仍是
可以扭轉的,只要在一個月之內想辦法解決掉他,再度召開大典,那時商離離定可掌握
她想要的一切,而那時,他也將形同握有實權般的暗地裡風光。

  孤星河一邊用手整理著衣衫,一邊走在花園中的長廊,深思熟慮地思考著,他美麗
的情人此刻正因早晨又一次饑渴的偷情而倦極睡去,而他,卻異常清醒,那是擁有一種
滿足後的蓄勢待發,腦袋裡編造著各種除去眼中釘的幻想。

  但也或許是想得太入神了,以至於他壓根兒沒發現走廊前方老早佇定了一個人,直
到他意識到眼前映入人影,才抬起頭來,然而這一看,差點令他失掉了心魂。

  「師……師叔?」孤自裳怎麼會這麼早就出現在花園裡?「您……您早……」孤星
河意識到自己的失措,忙打招呼,心裡一面在想,孤自裳七早八早不睡覺,竟跑來花園
,莫非……孤自裳凌厲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瞟向他身後來的方向。

  「你起的真早。」孤自裳道,語意裡沒有任何波動。

  孤星河捏了把冷汗。「是……是啊……」他看出來了?看出來了嗎?

  「弟子應該的。」胡亂地答了句話,孤星河忙低頭,垂下眼瞼,想掩飾自己的慌張


  默默地,孤自裳嘴邊,忽浮起一抹酷寒的笑意,而心虛的孤星河,本因對方遲遲沒
有回應而稍抬起頭,豈知才剛抬首,便被孤自裳炯炯如炬的眼神瞪得又低下頭去。孤星
河被他卓絕的氣勢給震懾了,根本沒注意到眼前人青筋浮凸,眼白上細細的血絲小蛇似
地充塞在眸子裡,他並沒有說話,但無端地教人感受到壓力,孤自裳蓄著一股狠勁,以
至於與他相隔不到一尺的孤星河竟莫名其妙地冷汗直流。

  「很好。」他終於開口說道。

  「……」孤星河不敢隨便接話,只好默然垂著頭,莫名感到一種羞恥,兩人就這樣
默然地對峙了一會兒,雖只是短短的時間,然而對孤星河來說卻是度日如年的一種心焦


  好半晌,他方才聽到頂上傳來孤自裳的聲音。

  「今天正午前到攜霞廳,你知道吧?」冷冷地吩咐完這句話後,孤自裳霍然轉身離
開,絲毫不理會孤星河是否答應了。

  孤星河唯唯應允之後,抬起頭時,孤自裳早已拂袖而去,他一抹額汗,這才發現自
個兒心頭早撲通撲通亂了規律。之前什麼害人的伎倆全化成一團漿糊,怎麼也想不起來
了,只知道自己心虛於孤自裳的冷峻,竟連最基本的應對進退,都漏洞百出。

  然而,孤自裳他……知道了嗎?

  這才是孤星河最最關心的,關於他和商離離之間那段不可告人的關係,是否被師叔
瞧穿了?

  芳菲整宿無眠,在陌生的床榻上輾轉了一夜。

  本以為找到孤自裳,她便可以安心,但不知怎地,她似乎把自己陷入了一個更難堪
的境地裡。

  一見商離離,芳菲才曉得所謂國色天香是怎麼回事,如此姿態萬千而嬌艷無比的女
人,眼波流轉問都教人心兒怦怦,杏桃腮、閃爍細緻光輝的黑亮長髮、纖盈如柳枝的身
軀,一舉一動媚態生成。

  這麼傾國傾城的絕色麗顏,莫怪乎孤自裳會愛她愛得瘋狂,恨她恨入骨子裡。

  商離離為什麼要殺孤自裳呢?殺掉一個喜歡的人,難道她心底不會痛,沒有半分不
該如此的感覺嗎?

  孤自裳絕口不提是怎樣的傷害,但她卻已然領悟,那險些要怯性命的情殤,正是薄
情的證明。

  芳菲幽幽地歎了口氣,心緒糾結,而正在此時,她聽見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重重而
快速地朝她的方向行來,不自覺眉心一皺,站起身來。

  是孤自裳嗎?他在慌什麼?

  芳菲才往前踏出兩、三步,想迎出去開門的同時,孤自裳的身影便突進入她眼簾中
,「啪」地兩手一推,猛地撞開了兩扇桃花木門。

  「孤大哥!」芳菲一嚇,連忙往後退,孤自裳卻突然攫住她肩膀。

  「該死!」他突地暴喝道。

  芳菲愕然。

  「該死!那混帳!那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畜生!」孤自裳抓住了芳菲,聲嘶力竭地狂
吼,他的眼神並沒有準確的焦距,但蹩緊的濃眉與散發的郁躁卻如此明顯!

  芳菲微張著唇,為他如此矛盾相左的情緒無措著,孤自裳並沒看她,或者說他根本
就是在自言自語!

  「天!」他怒極反笑,淒蒼而尖銳的笑聲。「早知道,早就知道她是這種女人,我
卻還……我卻還……哈哈哈哈哈!「他狂烈地笑著,淒厲沙啞的聲嗓,讓眼前的芳菲籟
籟顫抖。

  孤自裳脹著血絲的雙目睜得如銅鈴一般大,稜角分明的五官明顯露出痛苦。「你知
道嗎?我那麼珍惜她!那麼珍惜!把她當成寶,當成女神,當成冰清玉潔的好姑娘!誰
知道?誰知道她竟是個再淫亂不過的女子。先是我,然後師兄,最後是竟連星河也成了
入幕之賓!她要的是什麼?她要的究竟是什麼?她把我的感情當成了什麼?」

  芳菲聽得模糊、聽得震撼,卻一句話也沒說,也來不及說,因孤自裳自然不要她真
的回答,只是要一個發洩的對象。

  乍然放開了芳菲,他雙手掩面,痛苦地嘶嚎出內心的憤怒。「商離離!我恨你!我
恨你!」

  碎人心扉的字字句句,敲打進芳菲的心中,不知何時,淚水竟籟籟滑落滿腮。看到
他痛苦,就好比她自己受著凌遲,怎麼樣才能讓他理解過來?

  「孤大哥!」芳菲赫然沖上前去,試圖抓住孤自裳的手腕。「你別這樣!」

  孤自裳聽見她的聲音,陡然抬起頭來。「我怎樣?

  我失去理智了嗎?「他的語氣咄咄逼人,芳菲未答,他又強勢地道:「我只是瞧見
天下間最可惡的一樁丑行,一幕最墮落的沉淪!而偏巧這事件中的主角,正是我以前曾
經深深愛過的女子,教我怎能不怨恨?她將自己當成人盡可夫的妓女,而我竟然錯把烏
鴉當鳳凰!」

  「孤大哥,孤大哥!你別這樣!別這樣!」芳菲無措地喊叫著他的名字,盼能喚回
他一點的理智,然而孤自裳卻像是瘋了,早就聽不進任何言語。

  「你也是女人,你也和商離離一般,絕美而傾城,不……你比她更加美麗,那麼…
…你又什麼時候會變?什麼時候,會顯露出你的絕情?」

  芳菲一愣,愕然不語。他在……懷疑她嗎?

  「我不會變。」她道。「我不會。」為什麼他不懂?

  「孤大哥,我是我,別人是別人,我們不一樣的。」

  她就是她,如此而已,難道孤自裳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連她都不相信了?

  「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孤自裳冷笑著。「我永遠摸不清女人的心理,藏的究竟
是最真誠的情感或是最甜蜜的毒藥,你跟商離離是不相同,但你如何能保證哪一天不會
成為第二個她?」

  語未畢,他的頰上忽然迅速地被甩過一個巴掌,啪地一聲教他愕然地停止了憤怒的
嘶吼。

  「我不會是,永遠永遠不會是。」芳菲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憑什麼誤會我?憑
什麼誤會我?」她捶打著孤自裳的胸膛,滿腔筆墨難書的委屈。「為什麼要讓我百口莫
辯?孤大哥,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我絕不可能背叛你!「」背叛……「孤自裳喃喃道。」你說得太篤定了。「「我是
篤定。」芳菲道,水眸瑩亮的看著他。「因為要背叛你之前,我必須先背叛自己的心!


  孤自裳怔愣一會兒,彷彿這時才將芳菲的話給聽了進去,芳菲望著他激烈漸撫,自
己卻因他的舉措而再度認知了商離離的影響力,心頭一酸,淚淖了下來。

  決堤的不只是她的淚水,還有無可遏止的情潮。

  初嘗情思,竟就如此傷神。從前的她,不曾為了任何一件事情落淚,但自從遇見了
孤自裳後,所有的喜怒哀樂如同洶湧的波濤朝她襲來,衝擊得她心力交瘁,幾欲昏厥,
卻又感受到難言的狂喜,這就是愛情!

  「孤大哥,你還有我……」芳菲伸出雙臂,貼近眼前那片胸腔,劇烈起伏的,不只
是孤自裳,還有她激烈的狂跳。

  「芳菲……」孤自裳低喚她的名字,每一聲都是最深刻的撫愛。「你知道自己在做
什麼嗎?」

  「我曉得。」她閉上眼睛,傾聽那雄壯的心音。「我在親近你,我要使你知道,我
有多麼在乎你。」

  孤自裳澀然一笑,當他聞到芳菲身上那醉人的馥郁馨香,熟悉的氣息令他的思緒立
刻回到了桃花村中那段日子。

  多麼恬靜而美好、與世無爭的一段時間。有那麼剎那,他差些沉淪進那樣的幸福,
差些就回應了一顆純然的真心,一切都差那麼一點。

  但如今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孤自裳表面上被動地任由芳菲擁抱,實際上地卻也想抱她,想緊緊地環住芳菲,然
而,卻舉不起手。

  「我可能會傷害到你。」他沙啞地道,傷害到眼前這個女子是他不願的,芳菲的潔
淨,絕不能是他來破壞,絕不能。

  「那我會學著堅強起來。」芳菲想都不想就回答。

  「而且你不會是有意的。」

  孤自裳愕然,唇邊不自覺綻出一抹無奈的笑意。

  「你倒是十分有信心哪。」

  「因為我對你的感情使我產生這些想法。」芳菲道,語氣更加柔和。「從小到大,
我一直相信冥冥之中所謂的運數。」

  「……」孤自裳並沒有插話,讓她說下去。

  「運數或許是老天爺安排的,但結果卻是端看個人努力,老天爺將你帶來我身邊,
我若動情,則該盡一切努力留住你,如果真的沒有緣分,那麼你的心,遲早會告訴我答
案。」

  「那麼……你讀出來了嗎?」孤自裳問道。

  但見一陣淡色粉紅飛霞似地浮上芳菲的雙頰,孤自裳仍不解地凝視著她水靈的雙目
,她卻垂下了頸項。

  「芳菲?」他喚道。

  「我知道你還沒愛上我。」頓了半晌,她緩緩地道。

  孤自裳有些愕然的聽著答案,不多時,芳菲的聲音又傳入他的耳中。

  「可是,你已經開始正視到我的存在了。」語畢的同時,她又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你已經開始在乎我了。」

  芳菲幽幽的聲嗓,像春日裡的和風,徐緩如綿地鑽入孤自裳冷惻的心扉,教他聽著
看著竟不由癡了。

  「答案只有一個。」芳菲幽然地說。

  不是白首偕持,就是兩兩相忘。

  正午,孤自裳赴攜霞廳,芳菲原本要去,卻被他阻止。

  「你就待在我房裡,無論是誰來找你都不許應門。」孤自裳這般囑咐她,完全是為
了她的安全設想,自察覺孤星河與商離離的姦情開始,他早有預感大師兄孤行雲可能已
遭不測,思及孤星河很有可能在今天的事情上做手腳,孤自裳不得不謹慎,若讓芳菲待
在他房裡,一來小輩不敢無故擅入,二來重要人物全集中在攜霞廳,芳菲理當不會有什
麼危險。

  芳菲順從地答應,沒有多說什麼,但眼神間的憂心仲仲,卻教人難以不在平。

  孤自裳了然她的不安,自然地撫上她的臉頰。

  「我會沒事的。」

  「我……怕。」芳菲蹙眉道。饒是他如何機智多變,武功如何卓絕高強,若旁人真
有心加害於他,總是防不勝防,更何況那不是別人,是他曾傾心相戀的商離離啊!孤自
裳微微一扯唇角,露出安慰地一笑。

  「不相信我?」真奇怪,問答的瞬間,他竟有種彼此之間已是老夫老妻的感覺,兩
人之間的談話,雖是交織著生死大事的情懷,但他所領略到的,卻是貼心的噓寒問暖之
感,真教他感到不可思議。

  孤自裳不由得微微一笑,爾後離開。

  芳菲獨在房中,卻如坐針氈,她只能心焦地等待著。

  然而卻在這時,一道人影由門外悄悄地靠近,叩叩叩的敲門聲響起,著實將芳菲嚇
了一跳。

  「誰?」她問,那人卻不語。

  細看紙窗外的身形是個女子,芳菲悚然一驚。難道是……「芳菲姑娘,請開門罷!
」那女子嬌嬌嬈嬈地開了口。

  想起孤自裳的吩咐,芳菲儘管聽,卻不敢妄動。

  門外那女子突地一陣輕笑。「芳菲姑娘,難道你還怕我害你麼?來者是客,我是特
地向你問好來的,這樣閉門不見,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

  芳菲垂首,仍不說話,站在外頭的商離離聽裡頭沒反應,還不死心地繼續下工夫。

  「你與二師兄既是一道,二師兄必定曾對你說了些我的不是,也不能怪你對我有戒
心……唉……」幽幽歎了口氣,她又道:「想在這偌大的門派裡頭,你不與人爭,別人
就會踩到你頭上來,我儘管做的是絕情了些,卻也是情勢所逼。

  二師兄不諒解我也就罷了,我希望姑娘你不要也這般看待我,我一瞧見你,心理就
喜歡得緊了,只盼哪天能夠親近親近你,像姐妹那樣的說說體己話……「商離離用著頗
為悵惘的語氣說著,顯然對孤自裳和芳菲破壞了繼位大典的事情一點都不復記憶似地。

  「罷了,不勉強你,不過,我好歹可以喚你一聲妹妹吧?」商離離問道,其聲婉轉
,動人的嗓音似出自肺腑。「我從小到大,真可說是在男子的世界裡長大的,父母早亡
,幸虧世伯……也是我的師父憐我孤苦,收養我,即使如此,但平日裡,除了貼身的女
婢待候外,從來也沒什麼知交的同性朋友,那天見了你,水水靈靈的模樣實在討人喜歡
,我那時心中就暗想著,你若不嫌棄,我真盼叫你一聲好妹妹。」

  芳菲在屋子裡頭,聽著商離離一番獨白。起先原是疑惑的心理,不知怎地竟莫名地
好奇起來,商離離的語氣聽起來不像要找她晦氣,而她並不相信能讓孤自裳愛上的女子
真會壞到哪兒去,若是這樣,她開個門又何妨呢?

  芳菲兀自矛盾著,但眼見門外那道人影似要離開,她便顧不得孤自裳的吩咐,想也
不想地立即喊了一聲。「且慢!」

  商離離頓住腳步,一個回身,芳菲已經打開了門。

  這是兩人第一次單獨且如此相近的會面。

  彼此都為了對方的美貌而感到吃驚,尤其是商離離。

  芳菲靈氣逼人,澄清的眸子裡,漾著點點星輝,清新的模樣,有如空谷中絕地生長
的纖纖百合,高雅而使人愛慕,尤其當芳菲直直而一瞬不瞬的瞧著她時,那表情恍如看
透了商離離心中所思所想,這令商離離莫名地惴惴不安,卻又不由自主地嫉妒。

  她真美!商離離心想,而一瞬間的勝負更教她不服輸地燃起了怒意,沒有人能逃出
她的掌心,向來沒有人能!孤自裳也不會是例外,她絕不會允許!

  惡念方閃過腦海,她的臉上卻出現了極不相稱的艷麗微笑,細心描畫的五官,閃爍
著精明的神采。

  「你終於開門了!」她笑道,一副期待已久的模樣。

  「姐姐我起先還在想,你要真不開門,我為你端來的這碗人參雞湯還不知要給誰喝
呢?」

  「……」芳菲無語,仍困惑於讀不出來人複雜的心緒。

  商離離跨身走進屋內,將熱湯置放於桌子上頭,便道:「我瞧妹妹你身子怪瘦弱的
,所以就自作主張,吩咐廚房幫你燉了個補藥,趁熱喝較沒有苦味兒,來,快來坐著啊
!」

  芳菲客氣地點了點頭,理智告訴她應該離這女子越遠越好,然而她心中卻冀望能更
深入了解孤自裳。

  殊不知這樣的想法已一步步將她推向危險的面前。

  商離離見她不說話也不是很在意,逕自親熱地拉起她的雙手。「好妹妹,你都已開
了門,我以為你就當我是自己人了,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嗎?」無視於芳菲輕微的掙扎,
商離離將她拉到桌前坐下,然後自己站在她身旁,若無其事的環繞了室內一圈。

  「哎,我有許久都不曾到二師兄的房間裡頭來了,他還是像從前一樣,東西少的可
憐。」商離離的語氣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愛嬌,讓芳菲聽得不甚舒坦。

  芳菲向來儉樸慣了,倒不覺得孤自裳的房間擺設簡單過頭。

  見芳菲一直沒回答,商離離也樂得自說自話。

  「妹妹,你住的還習慣麼?要不要加添些什麼?」

  芳菲心想,才不過就幾天的光景,哪來的什麼慣不慣呢?更何況她並不會久留於此
,舒適不舒適,又有什麼打緊的?於是抿嘴微牽嘴角,搖了搖頭。

  「妹妹倒是實心人,來罷,你把雞湯趁熱喝了才是正經。」她邊說邊將碗蓋掀開,
拿起湯匙舀了幾下,讓香味跑出來,送到芳菲唇邊。「小心燙,吹吹再喝下。」

  她那細心無微不至的模樣,倒真像把芳菲當成小孩子一般了。

  芳菲見狀,要說話也不是,要拒絕也不是,便抿了一口湯,商離離還要再喂,芳菲
連忙自她手中拿下湯匙。「我自個兒來。」

  商離離笑靨如花。「也好。」隨即又笑道:「我說真的,別跟姐姐我客氣,我當你
是自家人,你若再見外,倒顯得生疏了。」她邊說邊走近至孤自裳床榻前坐下,撩起袖
子,伸出纖纖玉手撫摸著上頭置放的被褥。

  「時間都過了這麼久了,他的房間裡卻沒怎麼變,自我成親以來,為了避免人家說
閒話,往往是連二師兄房前都不敢經過的……可我卻從沒忘記,與他在這兒,一起度過
了多少快活的日子……」

  芳菲聞言,心下不由自主地一顫。

  商離離背對著她,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有的時候我偷偷燉補品,為他補身子
,有的時候他千方百計將我由繡樓裡騙出來,只為送我一朵剛剛綻放的山茶花,又有的
時候……我們哪兒都不去,為了不被其他師兄弟打攪,就躲在這兒……」說到這裡,商
離離神情顯得十分懷念而陶醉,彷彿又回到從前的時光那般,卻沒注意到芳菲漸漸失去
血色的神情。

  「他有時摟著我,講些俠義的故事給我聽,有時又為了我和大師兄走得近而嘔氣,
他自己躺在床上睡覺,說什麼都不理我,非要等我發急了,扯著他,不許他不理我,他
才會突然睜開雙眼,趁我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將我抱住……」

  「請別再說了!」就在商離離講得正起勁時,身後忽然傳來芳菲痛苦的制止聲。

  商離離頓住了,笑意漸漸地浮起來,卻仍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子,直到看見芳菲
難受的神色,才像想起什麼似地驚呼一聲。「唉!我該死,姐姐真真該死,居然在你面
前說了這些沒廉恥的話,事實上,我跟二師兄沒什麼的,真的,我已身為人妻,若再有
什麼不三不四的想法,那便是萬死難辭其咎的啊!」

  豈知商離離越是挖心掏肺的說明自己和孤自裳之間的關係,芳菲就越覺得齷齪不堪
,她痛苦的仰望眼前這美麗的婦人,不明白為何商離離說的字字句句,即便是澄清的話
語都能為她帶來一陣陣麻心的戰栗。

  商離離見計已達成,卻仍沒有半點放手的意思,她要打擊芳菲,要使她知道,沒人
能占有她商離離的一絲半毫,即使是被她拋棄的孤自裳也不行!

  「妹妹,我就明白跟你講了吧,姐姐今兒個來只想問你一句話。」也不待芳菲口

  應,她便道。「我且問你,你和二師兄之間,是否已有婚盟了?」

  婚盟?這兩個字在芳菲心中如針扎似地刺了一下。

  商離離瞧見她懵懂的神色,心下便已了然。「妹妹,這你也曉得,男女授受不親,
甭說是我這種身分了,就連你,沒名沒分的與二師兄在一塊兒,總是落了人口實……」

  「夫人,您想說什麼?」芳菲忽然打斷商離離的話,只因對方語氣中的涵義,沒由
來教她不舒服並且有些暈眩。

  商離離一頓,大概是沒想到對方有此一著,但她畢竟不是省油燈,看見芳菲明顯一
副精神不濟的模樣,隨即便笑道:「妹妹別如此戒慎恐懼,姐姐只是為了你好,也不教
旁人有說嘴的機會。」

  芳菲的難受越來越加劇,但她試圖保持冷靜與清醒,抬起頭,望進她複雜的心思底
。「我不怕。」

  商離離目光一閃,沒有動作,芳菲又說:「我與孤大哥一直以來都是清白的,他很
尊重我。」然而,心卻在淌血了,芳菲察覺到這個事實,教她如何不痛?

  然而自衛的本能促使她保護起自己,她不想爭鬥,但卻必須爭鬥,這原是她父母口

  中的江湖,危險好似如履薄冰。

  爾後,她瞧見商離離的舉動。

  她先伸起手順了順髮梢,爾後站起身子,向著芳菲一步步走近,眼神卻在瞬間變了


  「這都是我的錯。」她說,臉上的同情神色與語氣中的自信驕恣極不相稱。

  芳菲不明白她的意思,商離離狀似悲傷地一笑。

  「若不是二師兄對我有所牽念,早就該移愛於你,若不是我因不得已的苦衷別抱他
人,也不會累得二師兄還要這般費心安排了……」語畢她垂下眼睫,兩滴淚水滾落腮旁
,語音哽咽。

  芳菲聽她說得模糊,卻又隱約覺得不祥。「費心安排?」那是什麼意思?

  「為了報復我,他不是還特意安排你突然出現而演上這一幕戲嗎?其實,權力不是
我想要的,平順才是師父的遺願,只要二師兄大大方方地走進來,我又怎會不把掌門之
位還給他?」

  芳菲啞口無言地看著商離離,說不上來哪裡錯了,只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

  她的出現不是誰處心積慮的安排,而是自己辛苦的尋尋覓覓,但商離離明顯將其視
做一場早就寫好的戲碼,那是再清楚不過的侮蔑。

  但芳菲卻沒有反擊。她只覺眼前的景象開始有些模糊,她發現自個兒很想倒下去。

  芳菲突地想到剛喝的那碗雞湯,她有些氣惱地咬了咬下唇。

  商離離見她未答,得意之余,便表演得更加賣力了。「只是……他那樣對我,我真
打從心底難過,畢竟,他是我最愛的人……」

  「最……愛的人?」芳菲錯愕地想,商離離已經成親,已是有夫之婦,怎能這麼說


  商離離淒淒惻惻地一笑,神情悲然。「事到如今,再瞞著你又有何用?我雖然嫁給
了大師兄,心卻一直是系在二師兄身上的,他對我有情有義,愛我如癡如狂,哪個人心
是鐵做的能不動情?」

  芳菲的臉色褪成了灰白。

  「所以,當我嫁給大師兄時,他肯定是絕望極了,他想報復我,我不是不曉得,其
實……又何須他動手?

  他怨我負心,只要一開口,我就是立時抹了脖子,也是無悔。我也曾想不顧一切隨
他遠走高飛,但又怎奈何師父恩情深重,他要我另嫁他人,我怎能不從?辜負了自裳,
我一生慚愧,但他知我懂我,卻又這般氣我,教我如何能不怨懟?「「……」眼見對方
說得悲切,芳菲卻完全默然。

  然而,商離離卻仍不放過她,拉起她的雙手,竟硬是要斷了她婉蜒糾結的情根。

  「我不曉得你們倆究竟是怎麼相識的,但他總是為了氣我。妹妹,聽姐姐一句話,
可別真給了他你的心啊,否則,萬劫不復的,豈止有你而已?」

  「萬劫不復的……豈止有我而已?」芳菲喃喃,眼神不確信地閃跳著光芒,似已被
說動。

  只見商離離俏臉上猶自帶著淚花,一點都不像說假。

  霎時,無以名之的絕望感竟襲湧上心頭,方纔的不適感忽成一道強烈的暈眩,芳菲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我……頭好……」話來說完她早支撐不住,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臨閉眼前,她清楚的瞧見那帶著笑意,卻又流著眼淚的商離離,扶著她的手臂,一
臉刻意的驚惶。

Rank: 2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1-6-28 09:55: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事情不對勁。

  當孤自裳隨著孤星河來到大師兄閉關的洞口前時,他就已察覺到其中的詭異。「把
洞門打開!」他立刻道。

  「這樣不好吧!」孤星河想也不想就回答。「掌門潛心練武,現在咱們闖了進去,
只怕會走火入魔!」

  孤自裳冷笑。「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瞞我?」他指著洞口一片沙地道。「掌門如
關,只留一小孔,讓弟子每天送入飲食,而此處沙地一片平坦,不見任何人踩踏的痕跡
,表示近期之內根本就沒有人來過,莫非師兄練的是成仙之道,不吃東西也無妨?」

  孤星河默然不語,孤自裳又到:「再者,我已經說過,每日午時過後,大師兄若真
在洞中運功,則洞頂開口處必會蒸出白氣,現下午時已過,咱們等得也夠久了,你倒是
解釋解釋,何以沒有動靜?」

  「這……這……」孤星河明顯的辭窮,腦中閃過一念。

  「還不快打開!」

  孤自裳一喝,孤星河連聲應是,忙上前打開洞門。

  只見石門緩慢而沉重地向旁邊移開,過沒多久,當門全部開啟時,出現在兩人眼前
的是條黑暗的通道。

  孤星河命人拿來了火把,孤自裳示意他先行進洞,孤星河咬了咬牙,只好硬著頭皮
,往裡頭走了進去。

  通道裡靜悄悄的,只有輕微的腳步聲及火把帶來的微弱光線,明明滅滅的火光使得
氣氛更加詭異。

  走到甬道底,兩邊忽然變得開闊,並且出現一間石室,而石室的正中央擺著一張千
年冰玉床,那是供修練者打坐的地方,具有平心靜氣的功效,床的正上方則透進一小束
光線,那正是蒸氣冒出之處,也是因為有那一束光線,才使得整個洞穴有微微的光亮,
讓孤自裳一眼便看到了冰玉床後方還有一個小石室,他當下便往裡頭走去,只見小石室
裡的中央石台上,盤腿而坐的一具身影,那個人著單衣,頭微下垂,像在思考些什麼一
般。

  「大師兄?」孤自裳眼睛驀地圓睜,沒想到他真的在這裡!

  一時間孤自裳想也不想便拉開了站在他身前的孤星河,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抓住那
人肩部使喚道:「大師兄!你果然……」話聲未畢,那人竟啪嗟倒了下去。孤自裳也是
在這時才發現手的觸感不對勁。於是他將那人的身子向後仰,想借光線透照清楚,這一
,看他才真正明白了過來。

  那人確是孤行雲,但早已氣絕多時了,服色雖依舊,但已成白骨。孤自裳瞬間有那
麼一愣,忽湧上一陣冤氣沖天的心慟!

  「這是怎麼回事?!」孤自裳問,聲調中夾雜著因憤恨而生的抖顫。

  「這是怎麼一回事?!」沒聽見回應,他怒地一聲暴喝,同時回過頭,然而就在他
一轉過頭時,突然看孤星河沖了上來,手中持著木棍,猛然便往他面門上重重打落。孤
自裳不及反應,竟悶哼一聲,頹然倒下。

  孤星河見計已生用,抬首望了孤行雲遺骨一眼,得意的感覺湧上心頭,竟發出桀桀
怪笑。

  「哈哈哈!你們都輸了!輸了!」他笑著,踹了孤自裳一腳。「我才是主子,才是
掌門人,你們算什麼?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掌門之位是我的,商離離是我的!你們一個都別想碰!「孤星
河吼叫著。」我就關死你,瞧你還怎麼囂張!「他的笑聲裡充滿著一種怪異的自豪與征
服感。他緩慢而得意的慢慢持著火把往洞口倒走著退去,然而一到洞口轉身時,便發現
商離離竟站在那兒,似已等待多時。

  商離離與他交換了個眼神,然後向後一招手,兩個家僕便架著芳菲走過來。

  「把她也關進去。」商離離沉聲吩咐道,家僕答應之後,便將芳菲也一並推進洞內


  「關起來。」她又下了令,不一會兒,石門便在兩人合力推動之下發出挪移的聲響
,不一會見石門恢復了原位,商離離走到門邊,伸出手摸了摸。「不夠牢靠。」

  她轉身,又道:「一個時辰之內,再運巨石封在洞口前方,我要他們有命進去,沒
命出來。」說著說著,她臉上自始至終不曾改變的,便是得意於自己心計的笑容,孤星
河癡迷地看著她這般的表情,只覺為了博得眼前這女人的一顰一笑了,就算要他犯上欺
師滅祖的罪,他也甘願。

  商離離注意到他的視線,這才對他開了口。「星河,你知道嗎?自小到大,我想要
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可就只一樣,打出生我就注定失去了追求的權利,你可知
那是什麼?」

  孤星河不語,商離離自己又往下說:「掌門,是掌門,師父跟我說,女子當權不倫
不類,師門上下,誰信服得過?我說,師父,難道離離就算武功好、人品好也沒用嗎?

  你猜師父怎麼回答我的?他竟然說,任憑你武功再好、人品再好,甚至聲譽再高,
終究是個弱質女流,別說當權主政,蒼松派歷來可從未出現過女當家的!」

  孤星河聽著她這番激烈的陳詞,心下忽是一凜。

  商離離仍未說完,似乎忍到今天,不得不一吐為快。「星河,我不服,千萬個不服
,我怨,千萬個埋怨!

  我怨那些自以為是的前輩,我恨那些壓迫女子的懦夫!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我
會做到最好,做得轟轟烈烈,做到讓大家皆以身為我的門徒為榮!「」離離……「孤星
河勸她。」自古以來,都是男子……「話頓住了,因為商離離立刻回過頭來,絕艷的表
情夾帶火燒般的憤怒。

  「你也在阻止我嗎?!」

  孤星河一愣。「不……當然不……」

  「那就好。」商離離冷笑一聲。「星河,你已騎虎難下、深陷泥沼了,但我始終沒
後悔把你拖下水過,若沒有你的大膽俞越,這世上又有誰配得起我那驕縱蠻橫的美麗?

  又有誰懂得欣賞在火焰中焚燒的我的愛情?」

  孤星河出神的凝視著那幾近瘋狂的商離離,耳聞她那高做的雄心壯志及毫不謙卑的
話語,原本還覺可怕的意念,忽爾不見了。

  這世上所有人愛的都是那弱質纖纖、不堪摧折的商離離,但商離離真正的心性,卻
只有他這出軌的師侄才能完全體會,但那就夠了!他是飛蛾,情願撲向妖異吃人的惡火
,而商離離,恰恰正是那一團灼熱的烈焰。

  就讓他繼續下去吧!燒的直到兩人都化為灰燼!

  黑暗中的陰冷讓芳菲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石壁旁,周遭是黑鴉鴉的一片。

  想起自己沒出息的暈厥,她有些畏然,轉念聯想到之前喝的那晚雞湯,芳菲心下也
已了然大半。

  早該知道商離離是有心機的,她卻仍然失察而墜入了陷阱,也是活該。

  不自覺苦笑了下,芳菲摸索著石壁站起身子後,發現自個兒腳下有石階,於是拾級
而下,思索著自己身在何方,她很訝異於自己竟不怎麼慌張。

  孤自裳要是知道她不見了,會做何感想?會著急嗎?

  「孤大哥……」不自覺隨著自己的心念輕輕地低喚他的名,那是一種連想念都甜蜜
苦澀的歡喜,誰會知道,她竟是對那樣一個男子付出了絕對純摯的情感,孤大哥呵!芳
菲喃喃地念著他的名。

  階梯到了盡頭沒了,芳菲見到眼前一束微小的光線由上射落下來,她心下一喜,往
前跨出一步,卻不意踢到某樣東西。

  「啊……」低叫一聲,芳菲自然地退後兩步,卻因踢到後方石梯而摔倒,她一趴到
地上便觸著一具溫熱的身軀。

  「誰?」下意識脫口詢問,卻聽見躺在地上的人悶哼一聲,芳菲耳尖,一下子便聽
了出來。

  「孤大哥?」她驚喜交集,忙伸手去探。「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方並沒有回答她,反而發出難受的呻吟,就在這時,芳菲摸到孤自裳的頭臉,竟
沾了一手濕黏。

  「你……流血了?!」芳菲一嚇。「怎麼會這樣?」

  孤自裳模模糊糊之中,感覺自己不知何時偎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他聞見熟悉的
芬芳,掙扎著想睜開眼睛,勉力而為,卻只能見著一張悲憐的臉容。

  唉!是她。總是她。

  不自覺做了對她最常做的舉措,他將手撫上她臉頰,「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在同
情我嗎?」他沉聲地道。

  芳菲搖搖頭。「孤大哥,你知道不是那樣的。」她柔聲地道,彷彿在黑暗之中,才
有盡心吐露的機會。

  「我……我喜歡你……」她輕聲地道。

  孤自裳炯爍的雙眼凝視著她,她卻逕自撕著自己的衣角為他包扎傷口。

  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沒有多久,孤自裳便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是商離離她……」她想起之前喝下的那碗藥湯,不禁有些懊悔起來自己的糊塗,
於是便一五一十的說給孤自裳聽。

  「我知道了。」孤自裳冷哼了聲。「她想把我們兩個囚禁在此到死,好讓自己順順
噹噹奪權。」

  「囚禁?」芳菲環望了石洞一眼,忽爾垂首,露出一抹奇異的微笑。

  孤自裳覺得奇怪。「你笑什麼?」

  「我方才只是在想,原來這兒是我的葬身之處啊,多麼安靜,我卻一點兒都不怕,
而且,能跟你死在一塊兒的話,那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孤自裳聞言,亦是無聲一笑。「傻丫頭。」

  芳菲紅了臉。「我……真的很傻麼?」

  「傻透了。」孤自裳卻是感動的,她千里迢迢地來尋他,竟落得與他同葬一窟的下
場,若芳菲猶在桃花村裡過著安穩的生活,平平靜靜的日子還不知有多遠多久?

  但孤自裳卻不知道,在芳菲的心中那才不傻,與其在桃花村裡過著不識情愛,不牽
扯塵世的長久日子,倒不如轟轟烈烈,隨著自個兒真正的意志去追尋想要的,這才是她
,那看似永遠脫俗出塵的外表下,有的是一顆不計結果的熱情的心。

  「孤大哥,或許我是傻。」芳菲頓了一會兒,緩緩地道。「但你也傻。」

  「我傻?」

  「你是癡傻。」芳菲撫著他瘦削而稜線分明的五官。「你是我見過,最癡、最傻的
男子了。」

  「是因為商離離嗎?」孤自裳頭一次在芳菲面前主動提起她。「因為她負心背信,
所以我恨她,但因為她美麗精明,所以我愛她,但當她對我殺意昭然若揭,而且毫不隱
瞞地表露出來之後,我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怕她了。」

  「……」芳菲未語,逕自用雙手環起孤自裳的雙肩。

  「我從沒見過,一個那麼有野心,為了向上爬可以不計一切的女人,她說愛我,要
我賭咒這輩子除了她再不向別的姑娘瞧上第二眼,我賭了,她卻變心了,嫁給大師兄之
後,哪知師父竟將掌門的位置傳給了我,這下可好,她希望落空,想回頭找我示好也早
已於事無補,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要我顧念舊情自動讓位,我沒依她,她竟拿出事先藏
好的武器……」

  「那就是你被我發現的原因吧?」芳菲道。「因為這樣,你才會在綠原上被我發現
……」芳菲說著說著,忽然抱緊了孤自裳,語氣竟有些顫抖著。「孤大哥,若不是那樣
,我怎會識得你?一想到這裡,教我如何能不慶幸當時你負著傷?又如果沒有你,我還
要過著那樣的日子多久?一生沒有情愛的日子我不引以為苦,但一旦嘗到它的芳甜,又
教我怎麼狠心捨卻?!」

  濕鹹的液體滑落她的腮旁,恰是那有情的相思淚,沿著芳菲的頰,滴落至孤自裳的
面上,更滴進他的心中。

  真摯純潔的情感,纖細得教人心弦顫動,孤自裳不是草木,如何能不動情?

  「芳菲……芳菲,別哭。」他沙啞的聲嗓,透露一絲憐惜。「那是悲哀的預兆,所
以別哭,今朝有幸得知己若此,咱兩人死在此處也算不在了,你笑罷!為了我。」

  芳菲聞言,心更加的痛楚了,然而,她仍是勉勉強強地扯開了嘴角。

  抬頭仰著,她不想讓淚水掉下來,卻在這時,瞥見小石室,微微一呆,脫口便問道
。「那兒……是?」

  孤自裳隨著她的視線瞟去,發出一聲長歎。

  「那裡頭,有我大師兄……」他道,掙扎坐起了身子,想靠在石壁上。「想他一生
待人平和敦厚,卻沒想到落此下場……」

  「他過世了?」芳菲遠遠瞧著石室,頗不可置信。

  孤自裳短促地應了聲。「是商離離,或者孤星河也有分吧,他們兩個一起……」

  一句未了,卻已盡在不言中,芳菲站起了身子,朝小石室中走去。

  「你……」孤自裳不知她的用意,也跟著站起身子,還未走到她身邊,便瞧見她盈
盈拜倒,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爾後才站起身來。

  「孤大哥,入土為安,咱們將你師兄埋了好不好?」

  她輕道,孤自裳凝思看了她一會兒,爾後慎重地點了個頭。

  於是兩人撿了幾塊大一些的石頭,便就地掘了起來,但要不了多久,芳菲便已出了
一身汗,孤自裳見狀不忍,便奪去她手中的石塊。

  「你去歇著吧,我來就行了。」

  芳菲也不答應,走到另一邊,撿了另一塊石頭後又過來挖,孤自裳詫異地看著她的
動作,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叫你去休息嗎?這是我該做的事。」

  「我不累,我想幫忙。」芳菲這才回答。

  孤自裳一時語塞。「你,其實很固執。」

  芳菲嫣然一笑。「擇善固執。」

  孤自裳聞言,竟也不由開懷而笑。「算了,挖吧!

  累了可別逞強。「他話說完,低頭正要再挖時,卻發現芳菲的手一直沒有動作,不
由又想戲濾她幾句,然而一抬頭,卻發現芳菲望著他的臉,他瞧著瞧著不由得再次癡了


  芳菲幽幽地道:「我第一次見你這般笑。」她說。

  「你笑起來真好看。」

  孤自裳不語,灼熱地凝視著她。

  「你要常常這般笑才好。」芳菲又說。

  那是一種醉人的表情,只要見著他笑,芳菲就曉得那是否出於真心。孤自裳的笑容
,她情願一生守住。

  想到「一生」這個字眼,她臉上不禁又是一陣燒紅,一生……孤男寡女自然不可能
沒名沒分地走在一塊兒,必定是有個「什麼」將他們系在一起……「芳菲。」孤自裳見
她有些閃神,喚了她一聲,芳菲赫然清醒,這才發現洞已掘得有了個深度。

  孤自裳將孤行雲的遺骨拾起,放進洞中,爾後再用挖出的土沙回填掩埋至坑中,過
了不多久,總算大功告成。

  「師兄,你含冤而死,自裳他日必定為你討回公道。」孤自裳低聲道,凝向那一座
土塚,不由郁然。

  芳菲見他形容堅決,輕歎一聲,走到小石室外,好不去看孤自裳的表情。

  孤自裳未察,逕自跪在墓前,喃喃自語。

  黑暗中不知日夜,孤自裳只能由冰玉床頂的洞口所透下來的光線來分辨,芳菲在角
落發現湧出的地下水,而人尚且能存一息。

  他們起先還會四處摸索著可能逃生的方法,奈何卻無半點進展,當他倆發現不過是
浪費體力之後,也不得不罷手了。

  芳菲不時在想,他們還有活命的機會嗎?能過得多少日子都還在未知數,孤自裳卻
仍心懸報復一事,而她呢?除了依附在他身旁之外,什麼都不是。

  芳菲有些羨慕起商離離來了,她是那麼予人不可磨滅的印象,愛恨皆然。思及此,
芳菲不禁歎了口氣。

  「你歎什麼氣?」孤自裳聽見她的聲音,問道。

  芳菲背著他,搖搖頭,她想起之前的事。方纔她一見到孤自裳,只顧著他傷勢是否
嚴重,只顧著考慮兩個人的安危,一時間卻忘了去想,她是怎麼樣才會進來的。

  「我嫉妒她……」芳菲道。

  「什麼?」孤自裳以為自己聽錯了。

  芳菲轉過身來,有些痛楚地道:「我嫉妒商離離。」

  孤自裳聞言一愣。「你?你處處比她強,有什麼好嫉妒的?」

  「我處處比她強,卻不及你心中一絲半毫的地位,我強在哪裡?」芳菲慘然一笑。

  「你……」

  「你可知道,她至今對你……」

  「別再說了!」孤自裳赫然上前,抓住她雙肩。「住口!」

  「你心虛了……」芳菲道,神色黯淡。「你還愛著她……」

  「誰說我愛她?我不愛她!我不愛她!」孤自裳吼道,對芳菲刻意的挑釁顯得十分
失控暴怒。

  他不愛商離離!從跌下山崖那一刻起,他少年的戀夢就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破碎
了!他之所以想,乃是對於自己識人不明的懊悔與憤慨,他錯看了商離離!

  「我不愛她!我不愛她!你聽見沒有?!」他雙目赤紅,幾欲滴血。「她謀殺親夫
,謀奪掌門權位,甚而不惜手段幹出亂倫丑事!我孤自裳一生自傲,怎會愛上她那種女
人?!」

  「那你愛誰?」芳菲眼眶之中早蓄滿了無以名之的淚水,卻倔強地不肯流下,她眼
前的男子像只受傷的野獸,發出巨大的悲鳴,撼動得她幾欲崩潰!

  「那你愛誰?」她又問:「孤大……,不,孤自裳,你愛誰?你不愛商離離,那麼
你愛誰?」

  「我愛……」他愛……誰?是芳菲嗎?

  孤自裳腦中閃過幾個畫面,那是在桃花村的入口處,他遇見芳菲時的第一眼。

  哪有一個女子,如此超凡絕俗?哪有一個女子,如此眉目含情?

  又想到她細心、無微不至的照顧,那日日夜夜、無眠無休的殷勤,以及桃花溪畔,
那濕冷卻憐惜的擁抱……還有,他幾乎忘了,芳菲的唇……他曾吻過,兩次都是驚心動
魄而醺然的,全因芳菲那純淨絕對的甜美……再見她出現在攜霞廳上,那種錯愕逐漸轉
化為狂喜的心情,是他不曾嘗過的喜樂,芳菲恍如由夢中、畫卷上走出來的女子,深深
刻刻牽動他的心房,尤其,她那麼信賴、那麼毫無保留的傾慕之情,更教孤自裳不時有
如置身夢中。

  他實在不懂自己什麼地方可堪垂愛。

  芳菲星眸璀璨,凝視眼前人,澄澈的雙眼滲人晦暗,因為面對他的無語、他的有口

  難言。

  肝腸早揉成寸斷,芳菲自出生以來,頭一次體會到那種單方面付出卻得不到回報的
苦處,孤自裳在在攪亂她思緒與情潮,但他卻又從不表示……仰首,她驀然淚下。「罷
了……」

  孤自裳一頓。「芳……」

  「罷了。」芳菲看著他道。「你不愛我,就算了。」

  孤自裳錯愕不已。

  「孤大哥,至今我為你帶來許多困擾吧?」芳菲擠出一抹笑,平和地問著他。「都
是我不好……」

  「不……」孤自裳下意識想否定她的話。

  「是的,事實就是這樣。」芳菲點了一下頭。「真對不住啊……孤大哥,雖然……
雖然我還是對你……」

  話語未畢,她忽用雙手掩住口,只因那嗚咽的抽氣聲,已不能再隱藏,惶惶美目之
中,全是蕩人的心碎。她還是不能不愛他!

  孤自裳瞧見她顫抖個不停的雙肩,霎時間一陣又一陣強烈的愧疚感襲了上來,於是
再未深想,他霍然將芳菲擁入懷中。

  「噓……」他撫著芳菲的發,然後,發現自己竟也微微的顫動起來。

  「噓……芳菲……別哭……是我累你至此,是孤自裳陷你如此之深……別哭了……
千錯萬錯都該怪我,你並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是我讓仇恨蒙了心眼……」

  「孤大……哥?」芳菲抽噎聲未止,卻因聽見他這突如其來的表白而有些許錯愣。

  「我們都太死心眼了。」孤自裳將她按在自己肩膀上。「芳菲……我已失去所愛,
並以為此生此世再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像商離離一樣,一樣讓我迷戀,卻又傷我至深
,一次就夠了,你懂嗎?」

  眼見芳菲無言,他又道:「芳菲,我經不起第二次的背叛。」孤自裳頓了一會兒,
放開了她。「你說愛我,我會禁不住懷疑,即使我的心也逐漸為你所吸引,我仍……」

  芳菲突然截去他的話。「我並不圖你什麼。」她道。「我不是她,永遠永遠不會是
,孤大哥,我甘願不為自己辯駁,為的就是出來找你,我最大的企圖,就是你的心啊!


  都已經這麼清楚了,她都已經說的這麼清楚了!

  他卻仍不懂?!

  「我……的心……」

  「是的。」芳菲點頭,從沒一刻有這般急切,從沒一刻有這般狂烈。「我只要你的
心!」

  「你要我的心何用?它早已千瘡百孔!」

  「我要!我要!」芳菲毫不猶豫。「管它是否千瘡百孔,我要!不管它成什麼樣子
,我都要!」

  孤自裳一聲淒絕地笑,道:「你要它做什麼?倒是回答我。」

  芳菲怔怔凝望他良久,忽將自個兒的耳朵貼上孤自裳寬闊結實的胸膛前,聽著他的
心跳,淚流滿面,那已是一生的情思,一生唯有一次的情弦顫動!「我要愛它,我要保
護它,我要用一輩子去等它,我要……我要它為我……為我怦然,為我而活!」愛情是
絕對的!

  而這等自私,除了孤自裳,她今生今世再不會對第三者說,只有在他面前,芳菲才
允許自己的貪念完全釋放。

  她要孤自裳的心!「自裳,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她抬首,淚問。

  孤自裳凝視著她,胸中忽是一熱!

  「罷了!罷了!」他忽暴出一聲大喝,爾後縮緊了手臂,橫圈住芳菲纖細的身子,
將她一把抱到冰玉床上。「得你愛我如此,我孤自裳這一生夫復何求?!這一生也只剩
下不到幾日,我又怎能辜負你的滿腔愛憐?!」

  他話畢,不待芳菲回答便俯首赫然吻上她的唇。

  芳菲怔然一愕!孤自裳唇畔的絕望與熱切,一下子借由那灼熱的吻蔓延至她全身,
他濃重而熱情地輾轉於她口中索取著她全部的愛意。孤自裳的身子好燙!他結實的身軀
緊密地熨貼著芳菲,芳菲瞧見他輪廓明顯的肌理,涵借力量的淡褐色身形,男子的剛烈
竟能在如此款款而溫柔的同時又這麼激切!那熾熱的感情幾乎快將她的身子點燃!

  就在此時,孤自裳伸手,五指陷入芳菲如雲盤髻,輕輕抽開簪子,一陣發瀑驀然由
他眼前如簾幕般張揚飛下,而激進的相擁,使得她單薄的春衫早已褪落,裸程出一片細
膩而幽美的峰巒,孤自裳輕微地放開了她,額首抵著額首,喘著自抑的氣息,只見芳菲
頰紅如火,像桃花村中最繁盛的花朵,明艷照人,令人不由綺思心動。孤自裳捧起她的
面頰,他緊張而慎重地端視,再問:「芳菲,你真要?」

  芳菲卻不答,直接吻上地富有氣概而稜線分明的唇。「噓……」

  孤自裳一聲輕歎,終於擁住了那具白皙纖弱的絕美的身軀,摟抱得緊緊的、緊緊的
,好似要把自個兒受傷的靈魂也一塊揉了進去。

  就讓它失控吧,或許,或許他們再沒有明天了。

Rank: 2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1-6-28 09:56: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夜半,芳菲因涼意襲身而乍然醒來。

  她雙手支起自個兒,仰望那洞頂透射進的一抹月光,銀輝落在她眼底、心上。

  俯首,望見沉沉熟睡的男子面容,他猶自糾結的眉教她揪心,沉鬱已成了他的標志
,似乎連夢中,他也不能忘卻有關過去的種種。

  芳菲一歎,伸手去撫他。「孤大哥………」

  孤自裳聞聲,只微微動了下,沒反應。

  「自裳……」芳菲紅著臉叫他,那是複雜而甜蜜的心緒。

  這回孤自裳聽見了,他緩緩睜開眼。「晤……」低啞的應和,猶如再次的誘惑。

  「現在……我是你的……妻子了……對不?」芳菲問道。

  孤自裳聞言,並不回答,或者說他猶在半夢半醒的迷蒙之間,隱約只曉得面前這委
身於他的女子有著世上最美的靈魂與身軀,與其繾綣的時時刻刻裡,他似乎見到了滿天
桃花零落成雨,灑在他倆身上。

  他夢見芳菲原是桃花的神祇,因不忍見他情海沉淪,下凡來渡他一遭,與他同做鴛
鴦,救他於癡情業障。

  「自裳?」芳菲又喚了一聲,她柔柔地凝視著眼前人。

  孤自裳舉起手,撩起她垂在胸前的一縷烏絲,撫觸那柔順的發,然後,延伸自她面
頰。

  「我真願……能早一些認識你……」他說,以一種柔情又別帶涵義的語氣道。

  「現在也不晚。」芳菲害羞地笑笑。

  「芳菲……」孤自裳坐起身子,擁著她。「與你在一起,就算是一生一世都嫌不夠
,這短短三四五日,又怎夠我彌補所有對你的虧欠?」他是真的再度愛上了,他愛上了
桃花的神祗,並且深怕得到她的愛後,他才發覺這不過是黃粱一夢,他真的怕啊!

  「你欠我的可多了。」芳菲忽然起了開玩笑的心情。「你還沒向我提親呢!」

  孤自裳聞言亦是一楞。

  但見微亮月色照上那桃紅面頰,芳菲眼底閃爍著款款情意,孤自裳突地內疚了起來


  「你做什麼?」芳菲不意他忽然翻身下了冰玉床,並將自個兒的披風穿上她肩頭。

  「自裳?」

  「你來。」孤自裳簡短地道,拉著她的手便走到小石室,那兒已被孤自裳封了起來
,因此他們只是站在石室門前。

  芳菲有些疑惑,卻仍是照著做了,穿好衣服走到孤自裳身旁,他卻霍地跪了下去!

  「行雲師兄,我失去離離,卻得到芳菲的真情摯愛,我失去地位,卻擁有存在於芳
菲心胸間的獨一無二!我是幸福的,該當幸福的!而今她已成了我的妻子,卻無三煤六
證、大紅花轎,這對她不公,幸賴我們還有天有地,更有師兄,現在自裳搓土為香,就
在此地當著師兄你的面發誓,天在上,地在下,我孤自裳今願娶芳菲為妻,同甘共苦、
不離不棄,此生若有違;甘遭天打雷劈!」

  語畢,他回首,卻見芳菲早已聽得淚流滿面。

  「還哭?」孤自裳溫和地笑了一笑。「你不肯跟我成親?」

  芳菲聞言,想也不想,連忙點頭。「要,要,我要。」

  她哽咽著雙膝跪地,忙說:「你不能發那麼重的毒誓,你不喜歡我沒關係,只要我
能愛你,我就很幸福了。」

  孤自裳心頭一熱,揉了揉她的頭髮。「傻丫頭。」

  芳菲沒有笑,表情很認真。「我不是開玩笑,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我都不計
較。」愛個人,最好的方式並不是得到,芳菲並不是十分明白這種道理,但她就是曉得
,與其孤自裳因違背諾言而死,她倒寧願不跟孤自裳在一起。

  她傻嗎?不,她情願說那是癡。

  芳菲雙手合十,情深地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然後,她亦要說出那些誠摯的誓言。

  「皇天在上,後上在下,芳菲願與孤大哥白首相偕,永結同心,如違諾言,芳菲願
同應此誓,甘遭天打雷劈。」她堅定地道,然後,恭恭敬敬地磕了頭。

  「請大師兄為我倆作見證。」孤自裳亦行同禮。

  磕過了頭,他倆直起身子,自然而然地看了對方一眼,這一眼中情深意濃,充滿了
無限喜樂,芳菲偎進了孤自裳的懷裡,只覺這段時光,是自和他認識以來,最最平靜而
且心靈相通的一刻,從前商離離是個隱形的人,不時夾在他倆之間,然而現在,她終於
可以發現,自己已能漸漸融人他的心胸,逐漸取而代之,成為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她
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自裳。」芳菲柔聲喚道。

  「嗯?」孤自裳擁著她輕輕地晃著,輕應了聲。

  芳菲抬頭;見他遙望著光線頂端,似若有所思。

  「你還沒告訴過我,有關你的一切。」

  「我的一切?」

  「是啊。」芳菲點頭,盈盈眼暄充滿期待。「我盼望能多了解你一些,而不是除了
你的姓名之外便一無所知……」頓了一下,芳菲又道:「我說句真話,你別惱。」

  「說吧,我豈是這麼小心眼的人。」

  芳菲笑了笑。「我想多知道你一些,想知道小時候的你、少年時的你,還有長大之
後的你,這之中或許商離離都直接或間接的參與了,而對我來說……卻是一片空白,我
的腦海中沒有你的過去……」頓了下,她又道:「我是不是很貪心呢?」

  相逢恨晚,或許正是如她這般的心境吧?而如何彌補過去的殘缺,正是她所努力的
方向,她想參與孤自裳的人生。

  孤自裳感受到她的心意。「我的過去,十分簡單,我是十幾年前山腳下的棄兒,師
父收養我之後給了我一個名字,就叫孤自裳。行雲師兄還有商離離也都是師父收養的孩
子……」

  「商離離為何姓商?」為什麼她不姓孤?芳菲有些疑惑。

  「她爹是師父的舊友,即是當時威遠鏢局的商雷震,由於多年前商家遭難,她的父
母因鏢銀被劫,導致殺身之禍,師父憐其孤苦,便收養了她。」

  「江湖恩怨……」芳菲想到自己的父母。「我的爹娘……也是這般……」

  「什麼?」孤自裳沒聽清楚。

  芳菲抬頭一笑。「沒什麼,你繼續說下去。」

  「離離五六歲被師父帶到山上,那時派中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哪來一個這麼漂亮的
小姑娘,她小時候便伶伶俐俐地很討人喜歡,我和師兄也一直都她當成親妹子,當時壓
根兒不曾想到什麼兒女之情。只覺多了個玩伴也很是歡喜,我們都是孤苦無依的孩子,
在一塊相處也會更加憐惜彼此……」

  「怎麼停了?」芳菲還等他說下去。

  孤自裳撇嘴一笑,道:「這些事情,我多半是不太願意再去想起的了,若不是你問
……」

  「不想說嗎?」芳菲寬和他說。「那就別……」話未說完,孤自裳卻拉下她的手。

  「我只在想,師父曾說,眼前得到,不一定將來就會繼續擁有,現下失去的,也不
一定哪時又會復得,就像我曾經以為商離離會是我的妻子,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芳菲淺笑。「我也曾經以為,我這輩子或許就在桃花村終老一生。」

  「是嗎?那你要嫁給誰?」孤自裳摟著她,只覺懷中人兒香氣盈溢,柔軟如綿,一
點都不真切,卻又確確實實地被他所擁抱,這如夢似幻的情潮喚起了他曾經死寂的愛念
,他發現自己正盼望活著,因為想與芳菲在一塊兒,一直接續下去,共度晨昏。

  芳菲臉上飛來一片紅霞,想起了朝明。

  「朝明和乾娘以前曾經說過,要替我提親。」這樣說未免還大含混了,其實她曉得
那個對像正是朝明的大哥朝旭。

  「幸好你沒答應。」

  「怎麼可能……」芳菲囁嚅了一會兒,秦家的人待她如同家人一般,她可是一直將
秦朝旭當成親大哥的。

  「你剛說過,你的父母也已經過世了?」孤自裳想起方纔,芳菲似乎有提到她自個
兒。

  「嗯。」芳菲點點頭。「我們都是孤兒。」

  「都是孤兒……」孤自裳一笑。「好悲傷的巧合。」

  芳菲亦隨他而勾起唇角。「自裳,我有些冷。」

  「是嗎?」孤自裳將她自床上抱了下來。「這冰玉床性涼,夜寒露重,坐在上頭自
然會冷了,咱們今晚睡地上罷。」

  孤自裳與她在地上坐定後,將自己的披風蓋在她身上,然後搓著她的手。「這樣,
就不冷了吧?」

  芳菲接受著他的殷勤,有些詫異。「你真好。」

  「不對你好,對誰好?」孤自裳理所當然地道。「你是我的妻子啊。」

  「妻子……」芳菲又喃喃地念起這兩個字來。「妻子對我的意義,卻不僅止於此…
…」

  「唔?」

  「它代表我從今以後,有了一個真正的親人。」芳菲笑看孤自裳,將手自他粗糙結
實的掌中抽出,環上他頸項。「你是我芳菲唯一的家人、親人,以及伴侶……雖然這段

  日子只有短短的一段,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要刻骨銘心地記著,把它帶到黃泉
,帶到來世,帶到我將來會去的任何地方……」

  「做為我的妻子,對你而言這麼重要嗎?」

  「重要,最重要。」芳菲點頭。「我也有姓了。」

  「芳菲……」孤自裳想起她身世堪憐,也不勝秋敝。「你太容易滿足了……」

  芳菲卻笑得滿足。「這是我莫大的福氣。」

  「不,真正有福氣的是我。」

  「是我。」

  「彼此彼此吧。」撫著她的秀髮,孤自裳道:「你們桃花村的姑娘,向來都這麼直
接的嗎?」

  芳菲紅了臉。「這樣……不好?」她不夠含蓄、不夠矜持?但她更不明白的是,坦
白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我從未見過如你這般的姑娘。」

  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芳菲疑惑地看著他,有些不解。

  「你熱情、坦白,溫柔而美麗,絲毫未曾隱藏過對我的關心,這些都讓我感動。」

  孤自裳說道。「我會懷疑自己,什麼地方值得你傾心……」他頓了一下。「我不過
是個失意的……」話未說完,芳菲忽然吻了他。

  「芳菲?」孤自裳訝異地喚了一聲。

  「不許你這麼說自己。」芳菲看著他,慎重地道。

  「你是我的丈夫,我懂自己的選擇。」但那卻毋須說給他聽,只要她明白便夠了。

  她記得孤自裳那受傷而痛楚的眼神,記得他狂狷而真情流露的眼淚,她知道孤自裳
是個至情至性的男子,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她才能對商離離有更多的寬諒吧?

  或許她是嫉妒商離離,但那只是單純為了孤自裳曾經對商離離的用情之深,而對於
商離離的所作所為,她可說是同情的。

  所以,商離離不懂孤自裳的好,無所謂;孤自裳不懂自己的好,那也沒關係;只要
她曉得便夠了。

  孤自裳不語,或許心下已有些許領會,但又說不上來被什麼感動著,於是憐借地凝
視那嬌艷欲滴的粉紅唇瓣,不住地吻了下去,芳菲細緻的膚觸,在在都使他更加小心翼
翼,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傷著了她。

  「自裳……」芳菲摟緊了他。「你抱我,用些力氣,我並不是脆弱的,你抱緊一些
,沒關係的……」她要確認的是雙方的存在,她要彼此的氣息能確實的傳遞。

  孤自裳聽見她的話,不由笑道:「你不怕喘不過氣來嗎?」

  「不怕。」芳菲也笑。「跟你在一起,怎樣我都不怕。」

  話才剛說完,他們倆的上方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死都不怕?好堅貞的感情哪!」

  靜謐的黑夜裡忽而傳來一句冷淡如冰的話,教人錯愕之余,又不自覺有些心寒。

  「商離離?!」孤自裳一下就聽出她的聲音,不由和芳菲互看了一眼。

  對方倒沒有太快回答他的話,只不多時,通道那頭忽地傳來石門被打開的聲音。

  孤自裳將芳菲推到身後,向她使了個眼色。「待會兒要是有辦法,你就先逃出去。
」他輕聲道。

  芳菲卻搖頭。「那怎麼行……」

  「噓!」孤自裳見對面已傳來火光,便示意芳菲住口。

  不一會兒,兩排人魚貫而入,個個手上均持火把與武器,商離離與孤星河一前一後
地相偕走進洞裡,那火把叢聚,聲勢浩大,人人手上的劍身均跳動著熊熊火光,凜然的
氣息教人不寒而怵,奇怪的是身著一襲艷紅的商離離,絲毫沒有因一個女子的嬌弱而在
這群男子中顯得突兀,反而十分調和地散發出一種詭異而絕艷的感覺,她沒有說話,但
紅潤豐滿的圓唇卻帶著一抹輕忽的笑意,驕傲的眼神充滿了野心與不屑。

  雙方凝視許久,芳菲只覺一顆心撲撲跳,緊張極了!

  芳菲猜不透商高高今晚到這裡來是什麼意思,莫非她等不及了,要親自來結束他們
的性命?

  後來,商離離終於說話了,只見她越出孤星河身後,走到他倆身前五、六步之遙,
道:「師兄,這幾天你過得還好吧?」商離離環視洞內一眼,看見小石室,不由喃喃道
:「夫君,你九泉之下過得可好?自你去後,為妻一日不能安穩……」

  孤自裳冷笑。「所以你就找人陪你睡覺。」

  商離離裝做沒聽到,又說:「行雲,你可知曉,外頭的人都欺負我一個女人家……
嫉妒我的美貌、嫉妒我的能力……」

  商離離蹲下身子,抓起一把細沙,先是捏著,然後,慢慢松開手,讓沙由指間滑落
。「我比你們強,有錯嗎?你們都做不好的事,我來做有錯嗎?」她冷笑了聲,背部抽
動了幾下。

  孤自裳冷凝地看著她的動作,但卻已暗自蓄著一股勁,只怕商離離和她的屬下們趁
其不備攻上來。

  「二師兄,你可知道行雲是怎麼死的?」

  聽到這句話,孤自裳眸光一閃。「這還用問嗎?」

  商離離緩緩站起身子,但並沒有轉過身來。「他啊,很大方喔。」

  很大方?那是什麼意思?孤自裳不解。

  商離離轉過身來,冷艷的絕色姿容漾著無與倫比的輕蔑神情。「你知道嗎?他要我
陪秋山寨的寨主睡覺呢!要我陪他睡覺呢!哈哈哈!」商離離爆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
接著竟笑了出來。

  「師父死了,你也死了,我費心為他爭取到掌門的位置,為他策劃武林盛會,為他
壯大本門,他居然一點都不知感恩!行雲說什麼愛我全是假的,二師兄,你可知道他為
了保全自個兒不受那些臭賊殃禍,竟將我送給那個粗人!他髒死了、臭死了,連給我提
鞋都不配!行雲卻叫我去陪那粗人睡覺!他說這樣我們往後就不會被威脅,他們也不會
對經過山寨面前,要來山上參加武林大會的人下手,好保全我們的面子!就為了這個理
由,就為了這個可笑的理由!他孤行雲就輕而易舉地將他從小視之若寶、朝思暮想的妻
子送給一個山賊糟蹋!」

  商離離邊說,邊發出一種尖銳卻絕望的笑聲。

  芳菲聽著看著,竟發現商離離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表情悚然,無比哀絕淒痛。

  「你說,這種丈夫,我要他做什麼?比起來,星河就好多了,他寧可自己拚命而死
,也不忍我受一丁點委屈,他不要我成為別人的……」商離離語氣一轉,眼神瞟向始終
站在一旁的孤星河,面容竟又變了,變得十分婉轉纏綿,柔媚的秋波教被注視的人也不
禁癡癡凝視她。

  「無恥。」孤自裳終於從牙關迸出一句話。

  「我無恥?」商離離自然是聽見了,使了個眼色。

  這時孤星河身後一群弟子便忽地一擁而上,孤自裳早料到有此狀況,隨即向前一躍
便要開打,然而十幾個人上前纏鬥,他打落其中一人,取其長劍相鬥,一時也支使不開
,就在這個時候,商離離三兩步上前,竟一把抓住了沒有武功的芳菲。

  「啊!」芳菲一聲痛叫,引起了孤自裳的注意,一回頭才曉得自己上當。

  「芳菲!」他要抽身,卻同時有幾支長劍刺將過來,孤自裳一不小心,鋒利的芒刃
隨即在他臂膀上劃出一道血口子。

  芳菲一驚,瞬間流下淚來。「自裳!」她驚喚道。

  商離離踢她膝蓋彎處逼她跪下,然後低頭在芳菲耳邊,嬌媚的聲音柔柔地問道:「
怎麼,好心疼,是不是?」

  芳菲不自覺發顫,卻仍從牙關擠出話。「請你,請你放過他……」

  「我放過他?」商離離故做狀思考。「那可不成呢,師兄會壞我的事。」

  「那要怎樣你才肯?」芳菲絲毫不管孤自裳責備的眼神。

  商離離甜甜一笑,伸手抬起她光潔、菱角般小巧的下巴。「芳菲妹子,你的名字真
好聽,人也美得像春天的花朵一般,做姐姐的很是羨慕呢!」

  芳菲隱約覺得不祥,額上冒出一滴冷汗。

  商離離又道:「我從小到大,向來都愛最美、最好的東西,包括最多的贊美、最漂
亮的衣裳、最出色的情人……」頓了一下,她美眸中閃過一絲寒光。「最美貌的殊榮。


  芳菲聞言,愣了一下,她聽不懂。

  商離離看出她的疑惑,便揮手讓受制的孤自裳被屬下帶到眼前來,就著他的面便問
:「二師兄,你說說看,是我美呢?還是芳菲漂亮些?」

  孤自裳捂著傷口,冷笑。「瘌痢狗也強上你幾百倍,你怎能跟芳菲比?」

  商離離臉色大變,想也不想便回身甩了芳菲一個爽脆的巴掌。

  「你!」孤自裳設想到她竟然會對芳菲下手!

  商離離得意洋洋地笑著。「二師兄,你再說一次,是我美,還是芳菲美?」

  「芳菲。」

  語音方畢「啪」地一聲又一掌重重打落在芳菲另一邊的臉頰上,由她立刻充血而脹
腫的臉,住誰都可一下子看出商離離是用了多麼重的力道。

  「自裳……」芳菲含混不清地念著他的名字,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他怎能這
麼逞強?怎麼能?

  「師兄,她現在可不美了呢!」商離離佞笑地端詳著芳菲的臉,彷彿在審視自己的
傑作一般。

  孤自裳終於忍不住恨恨地啐了一口口水。「你空有一張美麗臉皮,干的卻淨是下流
勾當!那一張臉長在你身上還真是便宜你了,就我看來,你不過是一個以自己美貌為武
器、天良泯滅的無恥之徒罷了!憑你也配談論美貌?你該真正被談論的,理應是那不擇
手段的野心與毒辣!」

  聞言,商離離氣恨得全身直髮抖,一下子便放開了芳菲,走到孤自裳身邊狠狠抓起
他受傷的手臂一握。

  剎那間刺骨的疼痛溢入心肺,孤自裳咬牙忍住沒發出聲音,卻教芳菲看得傷心欲碎


  「不……要……傷害他!」芳菲口齒不清的說道。

  商離離卻充耳不聞,退後兩步,她望著自己沾滿孤自裳鮮血的手掌,緩緩地搖了下
頭。「星河,我討厭死師兄了。」她輕輕他說。

  孤墾河聞言會意,立即領著一群人上來,對著孤自裳又是一陣悶打。

  芳菲見狀怎能忍,她立即沖身上前,她一生之中,從未這樣破著嗓子地喊叫與嘶吼
,只盼商離離手下留情!

  「芳菲妹子,你做什麼替師兄受罪?來,來姐姐這兒,我們一塊瞧好戲不頂好的麼
?」商離離卻一把將她拖開來。

  芳菲心痛如絞地緊閉雙眼。

  天啊!她好恨好恨商離離啊!

  「妹子,你怎麼不看?你瞧二師兄,他向來意氣風發、孤高自許,對我雖然百般寵
愛,卻也有不假辭色的時候,幾時有過這麼狼狽?幾時有過這麼不堪?我真是頭一回見
到啊!」

  「你好惡毒!」芳菲聽著那一聲聲拳拳到肉的毆打聲,終於忍不住哭叫了出來。

  「放了他吧!放了他吧!

  他曾經那樣的愛過你!曾經那麼令我嫉妒的深愛過你!為什麼你就不能顧念昔日情
義,放他一條生路?!「」你懂什麼!「商離離轉過頭來,又甩了芳菲一巴掌。芳猝不
及防,竟被她那大到出奇的掌力打得頭暈目眩,唇角也破了,流出鮮血,她下意識摸了
摸嘴巴,這才發現自個兒的血淚早已和成一團。

  商離離自然不會去管她,只是赫然恨恨地揪起芳菲的雙肩,痛聲便罵。「你說他愛
我?他愛我為什麼又跟你相好?他愛我為什麼不幫我?我只是要證明給大家看,男人能
做的,女人也能。他憑什麼就因為這樣而說我瘋了?說我狼子野心,說我不安於室、妄
自菲薄!你知道嗎?真正能了解我的理想的,竟不是我從小跟著一塊兒長大,一塊兒相
戀、相知的男子,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嗎?有多痛嗎?!」

  芳菲其實並沒有全部聽進去,但卻了解商離離話中的絕望與憤恨。

  「他應該一直就這樣愛我愛下去,他不該懷疑我。

  不該變心!都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否則師兄他不會變成這樣的,他就算生我氣,
也絕對不會變心的,都是因為你的關係!「芳菲聽得錯愕極了,然而這時,孤自裳卻憤
然怒道:」別求她!你求她做什麼?你早聽見她的話,她良心早被狗吃了,芳菲!你看
見沒有?她只是一個被權力引誘的瘋子!被欲望驅使的苟且之徒!「商離離聞言,精光
一閃,立刻走至孤自裳身前,二話不說一腳抬起來便朝他挺著的上身「砰」地踢了下去


  「你憑什麼這樣說我?!」她艷光四射的臉上帶著一抹悲憤。「我這麼愛你、這麼
愛你!你該為我生、為我死,而不是把心放到那個賤女人的身上!在她面前侮蔑我!」

  「你愛我?可笑!」孤自裳冷笑著。「你愛的只有你自己!」

  「你胡說!」商離離又踹了他一腳。

  孤自裳原已身負重傷,又加上商離離這重重的一腳,他不由得自喉頭湧上一股腥甜
,竟噴出一口血來,灑落沙地,濺上商離離的衣裙,更撕裂了芳菲的心。

  「不!」芳菲心魂俱碎地驚喊出聲。

  商離離聽見芳菲的聲音,加上見狀,神情竟忽地一窒,雙手直覺往前要伸去扶孤自
裳,不過還沒動作,另一種得意感卻使她莫名地又笑了出來,眼眶赤紅紅的,說不出要
哭還是要笑,複雜得教人心生恐懼。

  「師兄……你不該這樣對我,不該呵!其實我一直都沒忘記過你,一直都沒有……
你怎能說那些話來傷我的心?」她頓了一頓,伸手將孤自裳的頭抬起來,對上他迷茫而
失焦的眼睛。

  「你要我往東,我就偏要往西,你不愛我掌權,我就偏要掌權,為了讓你親眼目睹
這一幕,師妹我就大方地暫且留你這條狗命,等到明天江湖各派承認了我們之後,我再
來讓你瞧瞧,讓你死的心甘情願一些,你說好不好?」

  孤自裳想要說些什麼,卻只能呻吟。

  商離離哼笑出聲。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便轉身向孤星河道:「拿東西給他們吃,免
得他們今晚撐不住餓死,我們走!」

  沒一會兒,商離離與孤星河及那群弟子們便退得乾乾淨淨,隨著石門關上的聲音,
死絕的氣息與滿室的孤寂又一下攏上了孤自裳與芳菲的周身。

Rank: 2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1-6-28 09:56: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隨著商離離走出洞外,孤星河打發走手下後,回身發現她站在花叢邊,面撫弄著大
朵的黃花,一面遙望著天際月色。

  「離……」孤星河本要喚她,但字到了嘴邊,卻又吞了下去,他莫名而沉鬱地看著
面前的女子,第一次有了深愛以外的心緒。

  商離離聽見了他的聲音,回過身來,手中多了一朵鮮黃的花朵。

  「星河,這花兒開得真好看。」她的聲音十分平靜,方纔那種癲狂的模樣似乎全沒
了。

  「是……是啊。」孤星河著魔似的直盯著她轉動著花朵的手指瞧。

  商離離走到他身邊,說道:「你幫我簪上罷,這麼好的花朵,配我正合適的。」

  「是。」孤星河應了聲,便接過她手上的花朵,替她簪上了髮鬢,只見淡色月光照
在他倆身上,男得年少風度翩翩、女的有花做襯更加嬌美,這幅畫面靜幽幽的如詩如夢
,任誰都瞧不出他們倆剛才做過什麼事。

  「你有心事?」商離離抬頭瞄了孤星河一眼。

  孤星河聞言回神,尷尬一笑。「不……」

  「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有……」孤星河囁嚅著。「我有什麼心事能逃得過你的眼睛?」

  「星河。」商離離忽地嚴肅起來。「我不喜歡你這樣,你輕狂些、霸道些才好,於
公,我是決策的人,於私,我卻希望你不只主宰我,甚至能凌駕我,你若做不到,咱們
在一起這些日子,就算是白費了。」一個轉身,紗衣撩過身後人的臉面,香風撲襲,惹
得人一陣心猿意馬。

  孤星河再忍不住,雙手搭上商離離雙肩,一下就將她扳轉過來,想也不想就吻了下
去,商離離先是被動的任由他放肆,直到兩人都要喘不過氣來了,她才適時的將對方推
開,有些嬌嗔地埋怨。「你怎麼這麼大膽,教外人看見了可不好……」

  「我才不在乎!」孤星河猛地吼這,沖上來便抱住商離離,狂躁的舉止與他平日俊
秀爾雅的形象差別甚大。他摟著商離離的身子,焦躁地吼著。「你不是說只愛我一個人
?不是說只愛我?」

  商離離被他捏得有些隱隱生疼,但唇邊卻是笑了。「我是只愛你啊。」

  「你胡說!」孤星河恨道。「你方才明明不是這樣說的,你說你愛孤自裳,你說你
愛他,你那個樣子簡直像瘋了,你那時根本沒想到我!你眼底只有孤自裳!從頭到尾只
有他!」孤墾河咬牙切齒,表情是滿滿的妒嫉,那是因他無法控制商離離感情而生的怒
氣。他多恨、多恨哪!多恨商離離一見孤自裳,眼底就沒了他!

  商離離聞言,心下微微一顫,但表情仍未變。「你……」

  「是你叫我說的!」孤星河道。「是你說;我有心事不能瞞你,於是我就說了,這
就是我的疑問,你是不是自始至終只愛過他一個人?所以才利用師父、利用我?!」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怎會利用你呢?」商離離溫柔地道,但孤星河並沒有瞧見
她的模樣。「我若是存心要利用你,那我何必還跟你相好?你又不是因為這樣才心甘情
願為我賣命的,嗯?」

  「……」孤星河頓了下,手勁仍未放鬆。「離離……你太會騙人了,我怎麼知道自
己不會被騙?」

  「你不相信我……」商離離輕歎一口氣。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我自己。」孤星河漸漸雙目赤紅。「離離,我是真的愛
你,可我無時無刻都在對自己失去自信,因為你只要一見到孤自裳,我的存在就如同隱
形,卑屈得猶如你手中的一顆棋子……」

  自憐的話未說盡,商離離忽然將手伸進他的腰側,孤星河不明就裡時,商離離忽地
握住他系於身旁的佩劍,長劍離鞘,拖出金屬特有的細長音響,商離離趁著孤星河因錯
愕而松手時退開兩步,一個拔起將整柄長劍抽了出來,「刷」地晃在孤星河鼻尖。

  「離離?你這是?」孤星河愣住了。

  「別過來,」商離離一抖長劍。

  「離離!」

  「我說別過來。」商離離收手一彎,頃刻間將劍架在自個兒脖子上。「星河,你不
該不相信我……」

  「你……」她這是以死要脅嗎?孤星河一陣駭然。

  「我已將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寶貴的所有都給了你,那若不是愛情,還會是什麼?我
要跟你一起創造屬於我倆的未來,屬於我倆的前景,我只跟你一起分享這成功……」

  「你又來了……」孤星河苦笑著。「你永遠都形容著所有的美夢並加諸在我的未來
之上,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否需要這些?我想要的東西,你從來不聽我說,你只是替
我說,要求著一個必須同意的同意,就這樣而已,我的存在對你而言,難道只是只應聲
蟲嗎?離離,我是嗎?!」

  「當然不是!」商離離想也不想就回答。「你的夢也是我的夢,我的夢更需要你來
落實,若你不同意早該對我說,我再傻也不會強逼你去做!我已經這麼努力了,並且將
所有成果捧到你的眼前,我只是要你的扶持,如此而已!星河,你要的是我,你已經得
到並且夢想成真了,難道你就不願意見到我也如同你一般因為美夢成真而欣喜嗎?!」

  「我……」孤星河被商離離激昂的言辭叱得面紅耳赤,倒不是因為羞赧,而是因對
方的表白而不自覺地情緒激切。

  商離離眉眼一抬,將架在自個兒脖子上的劍忽向後頭作勢橫去,孤星河見狀大驚,
隨即邁開腳步沖上刖去捉住商離離的手肘向旁參拉,出歪忌料的,商離離並沒有做什麼
反抗,反而順勢偎人他的懷中。

  「如果你不幫我,你就乾脆連我都別要好了,反正我就是這麼討人厭;丈夫說我干
涉要務,師兄指責我利慾熏心,我就是這麼一個惹人厭煩的女子!若你不要我,大可明
講,不用拿我的痛腳來折磨我!」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孤星河為了防止她再傷害自己,立時將劍甩開,隨著劍
身落在地上發出眶當聲響,他迫切地立刻宣誓著自己的忠誠。「我是因為愛你……我是
因為太愛你了啊!」商離離需要他!這個認知使得孤星河的情感瞬間又凌越了一切。

  商離離聞言,唇邊露出一抹笑,那是得意而且涵義複雜的微笑。

  「我也愛你……」愛他的年輕、他的身體、他那單純而容易為人驅使的心性,她是
多麼愛他呵!

  商離離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著孤星何的頭髮,默默地想著。

  孤自袋,你就等著看我成功,然後抱著你那該死的情人下地獄去吧!

  *****************************************************洞穴裡,芳菲摸索著
爬到孤自裳身邊,哭著。「自裳……自裳……」

  孤自裳想回應她的呼喚,奈何踹上胸口的那一腳實在令他疼入了骨,他只能悶哼兩
聲,可在聽見芳菲無助的哭泣時,他的心卻比身上的傷更痛了。

  「別……」別哭啊!她可知道這樣會讓他多自責嗎?

  「你傷得重不重?」芳菲努力將他的身子架到自個兒膝上,雙手橫越他雙肩抱緊了
他。「我真盼望能替你疼……你……」話被淚水梗住,一顆淚珠掉在孤自裳面頰上頭。

  孤自裳發覺攬抱著他的纖瘦手臂雖然很用力,但意外地十分冰涼,並且無時不微微
地顫抖著,他知這芳菲很害怕。

  「芳菲……」他閉眼調息,過了片刻才啞著嗓子級緩說道。「我們不能死在這裡,
不會死在這裡,你聽懂了嗎?」

  芳菲一逕垂淚,直到聽見孤自裳的聲音,才伸手去摸他的臉。「自裳,我好怕……
剛剛我不停地在想,如果你死了怎麼辦?如果商離離當著我的面殺了你,我該怎麼辦?

  我……」芳菲簡直不敢想像。

  「芳菲……」

  「自裳,我從來役這麼想要過什麼,但是我要你,你懂嗎?我愛你,我不要你死…
…我不要……」芳菲抽抽噎噎的,泣不成聲,她緊緊地抱著孤自裳,深怕一放手他就不
見了。

  那她屆時該何所依存?!她不要再回到一個人的生活了,孤孤單單、無依無靠的,
她不要了!

  孤自裳心口一窒。「我不會死的。」

  芳菲瑟縮哆嗦,她的淚仍不停地流下。「我知道……我只是……」

  「別哭,扶我起來。」孤自裳低聲道。

  芳菲依言而行,扶起他靠在冰玉床旁。

  「你給我大多,這一生一世早注定還你不清,我又怎能輕易死去?」

  芳菲怔怔凝望他,帶淚的姿容連月色都為之憔粹,孤自裳心痛已極,不由地攬住她
,繼而吻上她的面頰。

  「自裳,你還與不還,我沒有想法,也不敢有任何想法,而我的心願,由始至終始
終如一,只要你活的好好的……只要你……」

  「傻姑娘,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怎麼可能沒有權利要求我?」孤自裳擠出一抹笑
,然而這時胸口卻突地緊縮,他低鳴了一聲,喉口又是一陣腥甜,原本要嘔了出來,卻
被他硬生生嚥了下去。

  「自裳?你役事吧?」芳菲看出異狀便問道。

  「沒……」孤自裳努力抑制著痛楚,但額上卻不斷冒出冷汗。「芳菲,我必須調氣
才行,你扶我到冰玉床上打坐。」

  芳菲片刻不敢遲疑,立刻起身幫忙,將孤自裳的身子移上冰玉床。

  孤自裳盤腿而坐,運起吐納之術,芳菲一旁看著,無限擔憂卻又怕擾了他,一時間
竟是連說話也不敢了,只得走到他的身後,好不打攪他運功。

  時至下半夜,孤自裳渾身開始散發出微微的白煙,那是一種類似蒸氣的熱霧,芳菲
乍夢還醒,揉了揉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專注調氣時的變化,心中不能說是不吃驚的。

  看著看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過去,孤自裳似乎並不覺天色已經亮了。芳菲覺得
有些口渴,便走到地下水冒出的地方,正用手掬起時,卻發現水窪底好像有啵呶啵冒出
水泡的地方,芳菲覺得奇怪,便撩起袖子伸手去扳,卻察覺到那是一塊類似磚頭的東西
。她一個使勁,那埋在底下的磚便似乎因長期浸泡而松動不堪,「啪」地一聲掉了下去
,這時一道水柱嘩啦作響地全湧了出來。旁邊的土石磚頭也因承受不了這強大的水力而
豁然爆開。

  芳菲沒有心理準備,見狀嚇得直往後退,然而水早濺得她一身濕透,孤自裳卻在此
時聽到聲音,雙目赫然圓睜。

  「芳菲!」他大喝一聲,點地而起,飛身出去,一個伸手便將她抓進自們兒懷抱中


  「我沒關係!」芳菲忙道。「你……」他突然跳起來,難道傷已經不礙事了?

  「無妨。」孤自裳深呼吸一口氣,忍住那隱隱約約的疼痛。「這是?」

  「我……剛剛有些渴,正要喝水時瞧見那兒似乎有空隙。」

  「是嗎?被關了這些天,咱倆一直都沒注意到。」孤自裳略略皺眉,走到那還不停
冒出水的地方,只見原是一個小水坑的地方,因芳菲去挖的關係,竟被水沖出一個大洞
來。孤自裳朝下頭望去。發現洞口那兒似是一道經過人工修築的密道。

  「這……」芳菲跟在他身後,也已經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芳菲,我們有救了。」孤自裳沉聲道。

  「什麼?」芳菲聞言一愣,回過頭去,孤自裳卻忽然摟住她便吻了下去。他激越的
情緒猶如火星,使得芳菲不覺自個兒身子的冰涼濕透,反倒是一陣又一陣的灼熱、暈眩
,以及迷茫。

  「自裳……」她喘著氣低喃。

  孤自裳卻不讓她說話,運自狠狠地攬著她,像要將她揉進心房中地用著力氣。「芳
菲,芳菲!我們有救了,我們的一生一世有望了,再不是兩、三天的絕望,再不是來生
再續的虛無!我們的一生一世……呵……呵呵!」他仰首而笑,臉上竟滑下兩行淚水。

  芳菲震撼地聽著他激切的表白,一顆心竟跟著狂烈得無以復加!

  他們不用再承諾來世,今生便已在眼前!他們有救了!

  待得兩人冷靜下來後,孤自裳試圖想從水道鑽進去探看。

  「芳菲,你在這裡等我。」他交代著,便要下去。

  芳菲原本欣喜的表情,就在這一瞬間忽然轉為不安。「自裳……」拉住他的衣服,
芳菲不知該說些什麼。

  「放心罷!」孤自裳看穿她的疑慮,輕輕地將自個兒的手掌,放在芳菲手背上,緊
緊握了下。「不會有事的」

  芳菲無可奈何的笑了笑。「我等你。」她緩緩地道,語氣中透著堅定。

  孤自裳投給她一個眼神,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便潛入水這之中,他的人才一沒人
水面,芳菲便隨即趴在水邊伸長了頸子,無限擔憂地探看著,但等了許久,都不見孤自
裳身影,芳菲不由得越是焦急,但就算再怎麼心焦,也無計可施,無意間視線往後一瞟
,看見石室的入口,她便像想起了什麼似地,忽地站起身子便走進石室內,到孤行雲墓
前跪下。

  「孤大俠……不,我該稱呼你為大伯了……大伯,自裳與您親如兄弟,您自是不忍
見他葬身於此,所以才在冥冥之中指引我們,對不?希望您保佑自裳,讓他平安回來,
找到出口……芳菲先在這兒給您磕頭了。」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又合十默禱,彷彿冥冥
之中真有天意,芳菲話才剛說完,石室外頭就傳來水聲。

  「芳菲?你在哪?」

  那是孤自裳的聲音!芳菲心頭一喜,忙不迭地提著裙擺便奔了出去,只見孤自裳一
身水淋漓,臉上卻帶著十分振奮的神色。

  「有路可走。」他說,他方才沿著水這游去,先前本是黑暗,然後漸漸地有了光線
,最後寬闊了起來,等到頭伸出水面,竟發現自個兒就在花園的假山埋頭,假山裡頭蓄
著水池,外頭罩以水幕瀑布,任誰也想不到這處居然與洞口相交。

  芳菲倒不是很在意的聽著他的推斷,只是不停地拿著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著,舉措
間淨是細心與愛憐。「你身子都濕了,萬一染了風寒,那可怎麼辦?」

  「別管我了。」孤自裳真不知道是該好氣或是好笑,他找到出口竟還遠遠比不上他
渾身濕透這檔事?芳菲對他的愛竟摯誠純然到如許地步,教他反而覺得有些傻氣了。

  孤自裳將芳菲的手攢人自個兒掌中。「好了,我沒事。」

  芳菲這才將注意力移開,與他對視。「那我們可以出去了?」

  「是的,而且……」

  「而且什麼?」他怎麼說到一半就停了?芳菲不禁疑惑。

  孤自裳頓了一頓。「正好趕得上。」

  芳菲領略過來,不由澀然。「這一刻,我又寧可留在這裡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5 09:0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