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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艾珈]擒虎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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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0:41:46 |倒序瀏覽
擒虎女  作者:艾珈

想他裴巽哪個女人不是一見就傾心、再見就想嫁,三見都要貼上來了,
但這個兇悍如虎、終日在山林打滾的女人,
竟然徹底漠視他,不把他當回事已經很過分了,
甚至愛山上的虎還勝過愛他這個男人,
這種「人不如獸」的處境教他一口氣吞不下,
浪子的聲名完全掃地!
應付女人他一向得心應手,而且相親相愛,
就不信他沒招馴服她,要不就乾脆就娶她回家當娘子,
教她認清何謂「真男人」,……

錦心不在意自己在常人眼中有多怪、有多野,謠言多多,
小時候被山上的虎兒救過,她一心想幫著牠們躲過獵殺。
這一日來了個模樣好看的男人,貪玩地招惹她的虎兄弟,
她情急之下誤被他的利箭所傷,他倒是很負責地救了她,
不只貼心照顧,還弄來許多有趣的玩意、美食討她歡心,
從沒男人待她這般好,他對她的好,比他給的糖球還甜,
她不想離開虎兄弟,卻又很想跟他在一起,該怎麼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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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0:42:02
楔子

  廣大神州南方,有一蕞爾小國,名喚“大武”。

  該國先祖是為漢人,所以男女樣貌、言談舉止,皆與漢土相若;但因厭惡王公貴族們喜戰興禍之舉,建立“大武”國時,先祖們頒定法度、嚴格載明——

  男子不得拜官五品之上,且,帝位皆從女身。

  女帝們努力維持先祖遺訓,不求擴張國土,戰績彪炳,只願民心安定,百姓安居樂業。對當時戰禍頻傳的漢土來說,四季如春、民風純樸的大武國,竟成了人人心之所向的桃花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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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0:42:18
第一章

  大武東隘,伏虎山下,一名身穿深色勁裝、腳踩黑靴的俊爾男子,領著一干獵戶進了山腳的小酒館。

  領頭的年輕男子姓裴名巽,甫弱冠的他,可是當朝六品官“承議郎”之子。大武風俗民情與漢土略有不同,尤其是婚嫁制度;大武法度上明文規定,子嗣皆從母姓。

  生得腰細膀闊、外貌出眾的裴巽,自小便是裴府上下捧在手心的寶貝。偏巧他又天性聰慧、口舌伶俐。自束髮之年,他娘親許他出外嬉玩後,不出幾月即成了皇都眾家女眷的心頭好。每個姑娘都愛聽他說話,愛跟他講話,可他飄忽似風的感情,卻不曾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逗留。

  也忘了是誰先喊起,總之現在人們一說起他,前頭必定加上兩字“浪子”——浪子裴巽。

  就在前不久,裴巽騎著他的愛駒“凝墨”來到這東隘小鎮,碰巧被他聽見一個很有趣的話題。

  “小二哥。”裴巽揚聲喊。

  “來啦!”小二忙從裡邊迎了出來。“這位公子點些什麼?”

  裴巽一笑。“什麼好吃好喝的,全部送上來。”

  俗話說吃人嘴軟,幾個男人幾杯酒下肚,裴巽好奇的消息,就這麼嘩啦啦地泄了出來。

  一大鬍子獵戶連咂著嘴說:“這位公子,不是俺要嚇你,而是良心建議。前頭那座‘伏虎山’,真的,沒事別上去。”

  裴巽咽下嘴裡的菜。“怎說?裡邊老虎兇猛?”

  “開什麼玩笑!”大鬍子獵戶抓起弓往桌上用力一擺。“管那吊眼睛白額頭的老虎多凶,俺弓一拉,哪隻老虎不乖乖伏地稱臣!”

  “別聽他瞎謅。”同桌獵人說他吹牛。“我們這夥人早不知多久沒在伏虎山獵過老虎了。”

  “為什麼?”裴巽好奇。

  “還不是因為那個死丫頭片子。”大鬍子獵戶吹鬍子瞪眼。“俺也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俺上山找老虎麻煩,那死丫頭馬上過來找俺麻煩!”

  “那丫頭弓法奇准,”同桌獵人附和。“明明眼看四周沒人,但只要有隻虎跑過去,咱弓都還沒拉滿,咻一聲一枝箭馬上朝咱腦門飛來。”

  “所以俺幫那鬼丫頭取了個名,叫她‘虎女’。”

  “她確實是‘虎女’,”另一名獵人開口。“是我親眼看見,她跟一隻吊眼睛白額頭的大老虎玩得多瘋,還在它身上打滾……”

  這新鮮!裴巽被挑起興趣。一般人見著老虎不怕得全身打顫就算,還能跟它玩兒?!“大哥口裡說的這‘虎女’,生得怎樣?漂亮嗎?”

  “俺是覺得不錯,”大鬍子獵戶搔搔頭。“胸大腿長,只是那雙眼亮得跟太陽一樣,被她盯上,整個人就不舒坦。”

  “對對對,那丫頭鬼裡鬼氣,誰遇上她誰倒楣!”說話的年輕獵人臉上還心有餘悸。“就前兩天,一隻虎正正從我面前跑過,我弓才剛拿起來,她已經站在前頭拉滿弓對著我。我可沒騙你,早先前那地方真的沒站人,我親眼瞧過的。”

  “俺一直在猜那虎女身上一定有什麼蹊蹺,不然才幾歲人,哪裡練來那等射箭功夫。”大鬍子獵戶邊咬著鹵牛腱邊揣測:“俺聽俺老舅說,先前伏虎山裡也有個‘怪老頭’,也是一樣不許人找老虎麻煩,說不準兩人有點什麼關係。”

  “那虎女該不會是那怪老頭的女兒?”獵人們興致勃勃聊了起來。“說不定還是山裡的母老虎幫他生的!”

  “你知道俺老舅今年都幾歲?”大鬍子獵戶一拍對方腦門。“他說那‘怪老頭’更老,但那鬼丫頭,怎麼看頂多也才十五六七。”

  裴巽聽得驚奇,一個十五六七歲姑娘就有那等神准箭法!這麼好玩的事,不去親眼瞧瞧,實在有違他脾性。

  說走就走。稍晚,酒足飯飽的獵人們甘心揮別裴巽,一待幾人轉過街角,裴巽身一旋又進了客棧包走了鹵雞、酒跟幾顆饅頭,托請店小二好好照顧他的愛駒“凝墨”後,這才背起箭囊,快步朝伏虎山奔去。

  他對那“虎女”,實在好奇得緊。

  ***

  但事實證明,“虎女”沒他想像中的容易遇上。

  裴巽背著弓與箭筒蹲在潺潺的溪石上邊歎氣。自昨傍晚上山至今,已快十個時辰,別說“虎女”,他連根老虎尾巴老虎毛也沒看見。

  悶死了。裴巽丟開嘴裡咀嚼的小草,一邊沉吟去留。

  杵在這無人山陵,喜愛熱鬧的他卻連個說話對象也沒,實在折煞他也。

  看還是下山去了。他甩甩胳膊長腿,想著前天花魁鈴鳳跟他相約,要他這幾天到她樓裡喝酒賞荷——念頭方過,眼角餘光突然瞄見一道黃黑身影竄過,只見他倏地跳起,直追在後。

  他沒忘獵人們說的——只要老虎出沒地方,虎女就會跟著出現。

  她在哪兒?!裴巽邊追著虎影邊瞧看四周。可放眼望,四面盡是鬱鬱濃蔭,哪裡有什麼胸大腿長的美姑娘?就這麼一閃神,四足狂奔的老虎早已跑得老遠,眼見就快追丟,他趕忙解弓搭箭。依照昨日那大鬍子說法,只要有人對老虎不利,“虎女”定會出手相救。

  現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試試這法子靈不靈了。

  只見他念頭一動,手指輕放,羽箭就這麼直直飛了出去。

  言錦心立在高處冷然睇視,沒有出手。依她經驗,那男子射出的箭勢飛不了多久即會墜下。可說也怪,明該落下的羽箭卻一路橫飛,彷佛後方有隻無形的手,幫它擋下逆風的影響。

  怎麼會這樣?一當她察覺不對想插手,那橫飛的羽箭已離虎身不到幾步遠。言錦心暗叫聲糟,那虎懷著身孕,她說什麼也不能讓它傷著。

  只剩一個方法,她不假思索,手一放樹藤迅速撲下,以身擋下箭勢。

  糟糕!沒想到會突然冒出人來的裴巽愣住,一時來不及收念打住奇風,羽箭就這麼硬生生刺入言錦心右肩。她悶哼一聲,軟跌在地。

  瞧見她中箭,原本疾奔的雌虎倏地停步,她手一揮,要它快走。

  雌虎沒停留,四腳一邁隨即奔離。

  “姑娘!”裴巽隨後趕到。“你沒事吧?”裴巽沒意料她竟會用這方法擋下箭來!

  言錦心一手扶著傷肩一邊伸手橫擋,那神情舉動,十足在警告裴巽不得再追。

  他停在她面前,滿臉驚訝地睇著面前女子,這個渾身沾著污泥的小東西,就是傳說中的“虎女”?!

  一個能跟老虎戲玩而不覺駭異的姑娘會是怎般容貌?老實說裴巽揣想不少,但想不到,她看起來要比他想像中的嬌小脆弱多了。

  瞧她,一張小臉露著警戒,長髮胡亂紮起,裹在極不起眼灰布袍下的身材纖細勻稱——一雙俊俏黑眼掃過她全身,尤其在她豐潤的前胸與長腿多停了一瞬——別怪他唐突,實在是大鬍子獵戶說的話教他印象深刻。

  直到望見滴落地面的紅血,他這才回過神來。天,瞧他,竟忘了人家挨了他一箭。

  他關心探問:“姑娘,你的傷——”

  “再靠近別怪我不客氣。”警告的同時,言錦心身一退,兩人距離已拉到她可以拿弓瞄準他的遠度。

  裴巽是好意,沒想到她卻不領情。

  裴巽解釋:“我是想看你身上的傷,你中箭了,得要快點處理——”

  “不需要。”不給裴巽再靠近的機會,言錦心硬是將插在肩上的羽箭拔起,往他面前一丟。

  整個過程,她沒吭一句疼,柳般秀麗的眉尖只微微皺了那麼一瞬。

  瞧她反應,活似他腳邊那枝箭不是從她肩上拔起,而是她剛在路邊撿著的。可頻頻滴在地的紅血,說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裴巽搖頭,怎麼有這麼倔氣的姑娘!

  箭是他射的,他很清楚自己雖然沒有使力,但卻用了巧勁。他不說沒人知道,他身上有個神奇的天賦,只要念頭一動便能隨心召喚奇風。像剛剛,就是靠奇風幫忙,箭才會一路追著雌虎不放,活像羽箭上頭長了眼睛似。

  裴巽雙手高舉,意表自己沒任何侵犯的意圖。“姑娘,我只是想幫你看你肩上的傷,我無意傷人,就連剛那隻虎,我也無意動它一根汗毛。”

  “少囉嗦。”不想傷虎卻放箭射它,他就真那麼肯定不會發生什麼萬一?

  嘿,一瞧她臉就知她在想什麼。裴巽歎氣。“你不信我也沒關係,總歸一句,快點讓我看你的傷。”說完,他朝前跨了一步。

  言錦心沒二話,馬上鬆手放箭。

  哎呀呀!這箭要被她射著還得了,裴巽噘嘴吹哨。說也怪,原本惡狠狠直射來的羽箭,竟然應聲落地。

  怎麼可能?言錦心不信邪再射。還是一樣!她驚愕地望著地上的箭矢,要不是肩上的痛楚如此清晰,她還會以為自己在作夢。

  “你也看見了。”裴巽邊說邊朝她靠近。“我可以隨心所欲禦風到任何我看得到的地方,所以剛才那箭,要不是你突然冒出來,我也不會失手,來吧,先讓我看看你的傷——”

  言錦心以弓頂開他伸來的手。“我自己會處理,不需要你。”

  這丫頭怎麼這麼冥頑不靈!裴巽沒好氣。“你傷在肩上,你告訴我,你怎麼自己處理?”

  “不勞費心。”言錦心向來排斥生人,尤其眼前人,先前還曾經拿箭意圖傷害她最重要的“家人”。

  先前大鬍子獵戶猜對了一半,錦心確實曾被他們口中的“怪老頭”照養了幾年。錦心四歲那年,因為某些她記不得的原因被人帶上山,但照顧她的人染了風寒病死了,獨留下年幼無知的她。

  是一頭善良的雌虎用它的奶救活餓昏的她,之後雌虎還將她叼到“怪老頭”居住的山洞。“怪老頭”所以怪,不全是因為他白髮跟襤褸的打扮,重點是他的脾氣。他出了名地討厭其它用兩條腿走路的人,可對山裡的老虎獅子等猛獸,卻是異於常人的友善。

  “怪老頭”常掛在嘴邊的話:“要不是當初雌虎先接受了她,他老早把她丟下山谷叫野狼吃掉了。”

  在“怪老頭”耳濡目染下,錦心越來越親近老虎,越來越排斥人,就算“怪老頭”離世多年,根深柢固的觀念依舊移改不掉。

  可這樣的她,還是有個“朋友”,是住山下觀音廟後的花蓉兒。說來也是因緣際會。花蓉兒還小的時候偷偷跑上山玩,結果不但迷路摔斷了腿。錦心嘴硬但心軟,躲在暗處聽她哭了一陣,便出手救了。之後傷好,蓉兒就像甩不掉的鼻涕蟲,三天兩頭老能在山裡聽見她的喊聲。

  那時候,小蓉兒喊錦心叫“丫頭姊姊”,因“怪老頭”懶得幫錦心取名,一直丫頭丫頭喊到他離世。一次蓉兒瞧見錦心身上有個繡包,好奇借來一瞧,發現裡頭繡著“言錦心”三字,錦心這“丫頭姊姊”,從此才有了姓名。

  錦心一按脖子上的繡包,腦裡浮現蓉兒的交代,說她萬一需要人幫忙,一定要下山去找她——

  “喂。”

  見“虎女”轉身就走,裴巽也惱了。別說他長這麼大從來沒被姑娘家拒絕過,就憑他是一番好意,她再怎麼不信任,也該識時務地勉強接受啊。

  好,既然她這麼固執,隨她去!裴巽一彎身拾起羽箭就走。雖說他是她受傷的始作俑者,可他該說的、該勸的都做了,任誰也不能說他不顧道義——他一邊走一邊告訴自己無須愧疚,對那“虎女”他可說仁至義盡,大可走得心安理得,雲淡風輕——

  可惡!裴巽停下腳步猛一歎氣。他要能這麼想,剛就不用多費唇舌勸了一堆。他腳跟一旋順著原路奔回,一路滴落的血漬正好點明“虎女”身在何處。尾隨一陣,猛地望見前方躺了個人,他心一抽快步奔上前,果真不出他所料,就是她!

  還說不用他擔心,早讓他瞧不就沒事了!

  裴巽撕開她早已被血浸濕的上衣,露出拇指大的箭孔,接著掏出乾淨巾帕,及隨身攜帶的刀創藥,一股腦兒地倒上她肩,再使勁壓緊傷口。

  那股刺疼,任言錦心再會忍,也忍不住呻吟出聲。

  “你不是很會逞強,終於也覺得痛啦!”他嘴裡叨念,可手勁還是柔了一陣。靜坐半晌確認紅血不再汩流,他才草草掩好言錦心身子,抱著她快步下山。

  ***

  伏虎山下,客棧裡,藥鋪請來的女大夫正在房裡看傷,裴巽無所事事,心頭是有一點不安。

  那丫頭流那麼多血,應該不會有事吧?他低頭一瞧自己雙手,記起她抱起來的柔軟輕盈,與她動不動就要拉弓射人的倔強姿態,感覺實在奇突。

  再一會兒,女大夫從門裡探出頭,裴巽還以為發生什麼事,結果只是要他準備熱水跟乾淨衣裳。

  女大夫說:“裡邊那姑娘從哪撿來的?那身子一搓都是黑屑,不洗乾淨,她傷恐怕沒那麼快好。”

  裴巽忙道:“我這就去。”

  “可以啦。”整頓好病人後,女大夫開門讓裴巽進來。“見了保證嚇你一跳,沒想到只是幫她洗洗澡換件乾淨衣裳,她整個人就變了。”

  剛開頭他搞不懂大夫在說什麼,可見了人後,他忍不住揉揉雙眼。

  他沒看錯吧?眼前這個……真的是他剛才抱下來的“虎女”?

  女大夫邊收拾著藥箱邊說:“瞧那一桶水,烏漆抹黑,我保證鐵定幫她搓下了半盆子污泥!怎麼會有姑娘家這麼不愛乾淨、這麼不懂得打扮自己……”

  床上人兒沉沉熟睡,髒汙的小臉洗乾淨後,呈現一種漂亮的麥金色。

  如扇的長睫彎彎棲在眼下,筆直的鼻樑與微噘的小嘴配得極好,緊蹙的眉宇十足逞強,可瞧著瞧著,又讓人升起一股憐惜。

  裴巽天生多情,又特別喜愛長得漂亮的人物東西,瞧她粉嫩可愛,忍不住挲挲她面容嘴唇。

  “想不到我撿了個寶回來——”

  女大夫猛地抬頭。“公子不認識這姑娘?”

  “我只知道大家都喊她‘虎女’。”裴巽幫自己倒了杯茶喝。“大夫聽過她嗎?”

  身為鎮上唯一藥鋪的店主,自然聽獵戶們提過“虎女”這名。女大夫忍不住多看錦心兩眼,剛才就覺得奇怪,瞧她年紀,少說也及笄十五,可衣裳裡邊,卻連件抹胸褻褲也沒。

  “虎女”被一干人傳得一副兇神惡煞模樣,但女大夫見過才知道,人家也不過是個容貌清秀的小姑娘,哪有獵戶們形容的詭異?

  “我剛才已經喂她吃了點補血暢氣的藥丸。”女大夫說道。“可重點是今晚,留心傷口會引起高熱,這是藥方,抓回來煎好喂她喝下,有什麼事再差人來找我,我明天會再過來。”

  “謝大夫。”

  大夫一走,裴巽立刻差使小二去藥鋪抓藥。回房內,望見床上的言錦心睡得不太安穩,額上熱汗涔涔,他自澡盆裡擰來濕布,湊身幫她擦臉。

  要知道,裴巽是眾人捧在手心的少爺,這等伺候人差事他何曾做過,可看著“虎女”冒了一頭汗,他就是覺得疼惜。

  沒想到她卻不領情,方才被女大夫又擦又洗,意識昏沉的她想掙扎,可又缺了氣力。許是剛才喂服的藥丸發揮效用,這會兒她意識雖不太清楚,可仍舊迅捷地抓住裴巽的手。

  沒意料到她會突然醒來的裴巽,嚇了一跳。

  她有些昏眩地眨眨大眼,失血過劇加上背上的疼,讓她一下辨不清裴巽的臉;還有,她仰頭看了下四周,這什麼地方,她怎麼會在這裡?

  “你還好嗎?”裴巽問。

  言錦心注意力拉回裴巽身上,瞧她表情,似乎已經記起他來。

  傷!她猛地放開他的手一摸右肩,察覺傷口已被人包好,接著發現的,是她穿著一身她從未穿過的斯文衣裳。

  她的繡包!言錦心緊張的一摸胸口,確定還在,這才松了口氣。然後眼一眺裴巽,衝口就是一句:“誰准你碰我的?”

  啊?!裴巽一愣。這就是她醒來看見救命恩人說的第一句話?

  “我說過我不需要你幫忙。”邊說,錦心掀開棉被就要下床。

  “等等等等……”裴巽攔著不讓她離開。“傷還沒好,你要去哪兒?”

  “讓開。”錦心橫眉怒視。說過不需他費心,這人怎麼老說不聽?

  “不讓。”裴巽平常笑容可掬,可要比固執,他可不會輸人。

  兩雙炯炯大眼互不相讓,錦心懶得再說,直接開打。

  裴巽一時閃避不及,胸口硬生生挨了一拳。

  有沒有搞錯?裴巽齜牙咧嘴撫著胸口。本以為這丫頭只是做做樣子,沒想到她是玩真的!

  “讓不讓?不讓我再打。”揍了救自己的恩人,錦心毫無愧色。她想法非常單純,眼前這人曾意圖對老虎不利,她自然無須對他客氣。

  “不讓,我就是要你乖乖躺著養傷!”裴巽卯上了。

  他長這麼大從沒見過這麼難纏的傢伙!裴巽心裡罵道。他幾回提議,又不是要害她,她幹麼三番兩次拒絕——難道他就生得這麼不值得信賴,她非要離他離得遠遠才成?

  “我給過你機會。”言錦心話剛說完,拳頭又到。

  這回裴巽早有準備,論輕功,他或許不及在野林長大、又曾受“怪老頭”指點的錦心,但一論起拳腳功夫,自小受名師栽培的裴巽,可就技高一籌。

  他手輕鬆一擋,便將她完好無傷的右臂反剪在後。

  錦心不死心,一擊不中,她立刻抬腿又踢。但他腳一踩往左跳,右臂被制的她頓失重心,只好扯著他朝後躺去。好巧不巧,正好壓中右肩,疼得她一聲悶哼。

  裴巽聽見,趕忙抱著她一滾,躺成了女上男下的姿勢。

  一頭秀髮雨簾般罩住他倆,裴巽近距離睇著眼前人,突然間意亂情迷了起來。

  瞧她那雙眼多亮!還有她的嘴,含嗔帶怒地噘起,好像正在喚人親她一般——裴巽手指擦過她臉頰,頭一側就要吻上。伏在他身上的錦心卻選在這時,牢牢掐住他脖子。

  “呃……”裴巽眼一瞠,彷佛被狠澆了一桶冷水,整個人清醒過來。

  鬼迷心竅了他!剛才一瞬,他竟會覺得她嬌弱可憐?她哪兒嬌弱啦?裴巽雙眼瞠凸地瞪著眼前人。瞧瞧她手勁,根本就是想掐死他。

  “起來。”錦心掐著裴巽慢慢起身,她自小拉弓練出的手勁可不是唬人。

  全身最脆弱的地方被制,再加上顧忌她身上的傷,裴巽自不可能使功夫反擊,只好以退為進,僵紅著臉舉手投降。

  這情況說出去誰信!裴巽懊惱地想。城裡人口中所喚的“浪子”裴巽,竟然也有吃癟受窘的一天!

  “姑姑姑娘……”裴巽裝出可憐樣,指指自己脖子。“你的手,太緊了……”

  錦心冷然回答:“我說過,我不會留情。”她個性就像山林上的老虎,坦率直接;不會說謊,更不懂心機。

  裴巽這會兒知道,但也太遲了。

  保持手掌勁道,她回頭張望房裡什物,最後在腳邊衣堆裡瞧見她親手裁來當腰帶的皮繩,拿來綁人正好。她扯著他脖子彎身取來,再用嘴咬著皮繩將他緊綁在床柱上。

  皮繩非常難掙脫,裴巽暗地扭著身子,但只是教皮繩將他肌肉咬得更死。

  可惡!他雙眼冒火地瞪著專心致意的“虎女”。今天肯定是他這輩子裡最孬、最倒楣的一天。他真不懂他做錯了什麼,只是好心出手救人,竟也落得這般田地,被人像隻豬似綁在柱上,動彈不得!

  捆好了裴巽,錦心這才鬆開掐住他的手。

  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憋紅臉的裴巽終能順暢呼吸。他一邊喘氣,一邊瞅著從地上拾起破衣的“虎女”,直見到她正在解她腰間綁帶,他急忙阻止:“等等等等,你在做什麼?”

  這種事還需要問?錦心理都不理,只是一味寬衣解帶。穿著秀氣羅裙要她怎麼上山下海亂跑,頭一要事,自然是得換回破衣。

  錦心將腰帶布衣往地上一丟,然後一瞧裡邊,愣住。先前女大夫好心幫她穿上兜衣跟褻褲。這東西怎麼脫?望著從沒見過的這兩物,錦心東摸西蹭了一會兒,才終於找著法子扯下。

  她身後的裴巽發出呻吟。

  他已經搞不懂他今天到底算倒楣還是幸運——他竟然有這“機緣”看見“虎女”在他面前脫得赤條條,而他卻被牢牢綁在床柱上!

  但就算處境窘迫,他仍舊有絲閒情欣賞眼前裸身。“虎女”身形極佳,纖腰翹臀長腿,全身無一絲贅腴。還有那麥色的肌膚,活像剛烤好出爐的酥餅,誘得直想叫人一口咬下。只是目光一落到她肩上的傷,記起大夫的交代,他滿腔欲念頓時消散。

  現在哪是大流口水時候!裴巽暗暗責備自己。他非得想個辦法留下她不可,他才不信伏虎山上的老虎這麼神通,還能幫人療傷換藥!

  說到藥——裴巽突然想到,這會兒時間,小二也該抓好藥回來了吧?

  說巧不巧,念頭剛起,門上立刻傳來敲門聲。

  “裴公子——”

  這會兒不是怕出糗的時候,裴巽拉開嗓門大叫。“救命呐,小二哥!”

  錦心一驚,想捂住裴巽嘴巴早已來不及;而門外小二一聽喊聲,立刻踹門而入。

  “什麼什麼,發生什麼事?”

  可惡!套回破衣的錦心抓起箭筒與弓搶身沖出,正好與小二擦身而過。

  小二還沒看清楚跑出去的是誰,被綁著的裴巽又開口叫:“快幫我解開皮繩!”

  “馬上馬上……”

  待縛在身上的皮繩鬆脫,不及言謝,裴巽隨即衝出廂房,兩、三個箭步,人已奔出客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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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0:42:34
第二章

  在那兒!

  裴巽眼一眺邁步狂奔的背影,彎身拾起一塊碎石,掂掂重量確定不足傷人,再動念召喚奇風,將碎石彈出。

  “咻”地一聲風響,錦心還不及反應,碎石已然打中她脅下,她“唔”地往前一趴,整個人奇異地失了氣力。

  怎麼會這樣?還不知被點中穴道的她仍不放棄掙扎,可不管她怎麼扭怎麼努力,身子不動就是不動。

  裴巽好整以暇來到身後,手一拎,就像拎布包似地將她從地上抓起。

  “又見面了。”他嘻笑地打招呼。

  她一臉氣憤地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裴巽驚奇。“我剛才的話你都沒聽進去?我不過是想要你乖乖躺個兩天,把你的肩傷養好——”

  “不需要。”錦心不習慣市鎮,她眼一瞥來往行客好奇的目光,腦裡立刻浮現“老頭”生前的話。

  他們是被世間遺棄的人,別奢想有人會大開心門接納他們。

  裴巽一瞧她臉,再一想獵人們對她的揣測,突然間明白了。

  “你在害怕?”

  錦心皺眉。“怕”這字眼戳痛她自尊,養了她好幾年的“老頭”曾對她吼過無數次,罵她若是連殺尾魚也要怕得發抖,乾脆自個兒從崖邊跳下算了,省得浪費他的糧食。

  “我沒有。”她咬牙道。

  “明明就怕得要死。”裴巽駁斥:“要不是怕,你幹麼一醒來就急著往山上躲?還有你現在的表情,你是‘虎女’,一定見過被老虎追逐的野兔,對吧。”

  言錦心怒瞪他,猜出他究竟想說什麼。

  裴巽一點她鼻頭。“你現在看起來就像隻野兔,一張臉嚇得都白了。”

  “我才不是!”錦心憤怒頂撞。幾乎以虎自居的她,孤傲如此,怎容得了被人誣衊。

  “拿出證明來。”裴巽逮著她這一點,刻意挖了個陷阱要她跳。“要嘛,你就跟我回客棧待個兩天,我就收回我剛才的話。當然,你也可以像隻小野兔縮回你的伏虎山……”

  “我跟你回去。”她中了計。

  裴巽暗笑,他就在等她這句話。

  “想不到你滿有骨氣,好。”他手一點解開她身上穴道。

  錦心一感覺到氣力恢復,馬上掙脫裴巽箝制,靠自己穩穩站在地上。

  “兩天?”她大眼直勾勾瞪著裴巽。

  “絕不食言。”他伸手要與她擊掌為盟,沒想到她看也沒看,人直接從他身旁越過,走掉了。

  瞧她表情,似乎是不懂他剛才動作的意義,裴巽搔搔頭,訕訕地將手收回。

  算了。他一吐氣跟著往回走。反正只有兩天,再忍也只有兩天,一等她傷口結痂,隨便她要上哪兒,都跟他無關了。

  客棧裡,裴巽端著熬好的湯藥,腳踢房門走了進來。

  沒想到床上卻空無一人!

  “這丫頭竟然跑掉了!”裴巽氣惱地將木盤一擱,身一轉就要搶出房門。

  這時,卻聽見一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在這兒。”

  裴巽回頭,只見一小團黑影縮在牆角,大眼警戒地瞅著他。

  她幹麼待這兒?他驚奇地來到她面前。“幹麼不躺床上?”

  她搖搖頭,表情盡是排拒。

  在山上,她最舒適的臥處,頂多就是鋪上落葉的石床,幾乎從沒睡過臥榻的她,對那軟綿綿的床鋪,直覺不適應。

  裴巽居高臨下俯視她倔強的臉。這妞兒脾性還真拗,可又拗得教人忍不住疼惜。他實在難以想像,她先前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才會連張床也睡不得。

  他一歎氣,將湯藥端給地上的她。

  “呐,喝了它。”

  她一嗅冒著熱氣的湯藥,做了個噁心的表情。

  “這是大夫交代,不行不喝。”裴巽硬是將碗塞進她手裡。“小心燙。”

  錦心貼進嘴舔了一口,馬上唾出。什麼鬼東西?味道嗅起來怪就算,還苦得要命!

  見她欲丟碗,裴巽涼涼說了句:“想不到堂堂‘虎女’也怕吃苦。”

  誰說她怕了!錦心銀牙一咬,硬是憋氣將整碗藥灌進肚裡。

  苦死了——一聲啐還含在她嘴裡未發出,裴巽突然伸來手,將一個丸子似的東西塞進她嘴。

  “你讓我吃什麼——”她眼一瞠怒道,但話還沒說完,舌尖已早一步嘗到甜味。

  “你以為呢?”裴巽從懷裡掏出一紙包,打開讓她瞧。

  紙包裡邊擺了十數顆色如琥珀的小丸,一股子甜沁入她鼻。

  好好吃!她抬眼看他。糖丸很快在她嘴裡化開,不一會兒只剩滿嘴的甜。

  “我剛就想你應該沒喝過藥湯,所以順道買了些糖,呐。”他重新包好紙包穩穩塞進她手。“小二抓回來的藥還有三帖,以後喝藥時你就吃幾顆,嘴巴就不苦了。”

  她瞧瞧紙包又瞧瞧裴巽,這麼好吃的糖——“全都要給我?”

  “現在你手上,不是嗎?”裴巽看著她反問。

  錦心不知所措,長這麼大,除了黏人的蓉兒之外,包括“老頭”在內,從來沒人給她一點好臉色看,但眼前這個陌生男子,卻三番兩次對她笑,一副很關心她的樣子,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她腦中浮現兩人初遇時的畫面——他窮追在一頭懷了孕的雌虎之後,還拿箭射牠——

  “你想要老虎?”這是她唯一想得出的答案。

  怎麼會扯到老虎頭上去?裴巽先是一愣,然後笑開。“我早說過我進山裡不是為了要獵虎。”

  錦心搖頭表示不信。他的所作所為,明明跟一般獵戶沒兩樣。

  “好好好,我就老實告訴你,我所以上伏虎山,純是對‘虎女’好奇,也就是你。”

  裴巽簡單交代他打哪兒聽見“虎女”傳聞,也說明自己並非鎮上人。“我家住皇城,你知道皇城在哪兒?”

  錦心還是搖頭。她的世界,一直都只限那山頭。

  “我姓裴,單名一個巽,裴巽。”裴巽掏出繡有他名字的錦帕指著,但一見她湊過來讀才想起,常處山林的她,認識字嗎?

  錦心指著繡字問:“這個字念裴,這個字念巽?”

  瞧她表情——裴巽問:“你看得懂字?”

  她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見她開口:“這兩個字不懂,但蓉兒教我念過整本《三字經》,跟認一些字。”

  這是她頭一回不動火氣回答他問題。裴巽心頭一喜,忍不住再問:“誰是蓉兒?你山上的朋友?是兩隻腳還四隻腳走路?”

  錦心皺眉,不懂他為什麼會這麼問。

  哎呦!裴巽一拍額頭,瞧他問這什麼蠢問題,她嘴裡的“蓉兒”一定是個人,要不還有誰會念《三字經》?老虎嗎?

  “你有名字嗎?”

  錦心垂下頭,多看了紙包一眼,才又開口。“言錦心。”

  “哪個言哪個錦哪個心?”

  錦心學他,掏出她的寶貝繡包,翻開內裡讓他瞧。“言錦心”三字,就清清楚楚繡在囊內底側。

  裴巽反復瞧著繡包。瞧這做工,還有這繡字,雖然洗過無數回,但仍看得出來是個好東西。他抬頭問:“這東西哪來的?”

  錦心搖頭。“‘老頭’說撿到我時,它就已經在了。”

  她是被撿到的?!裴巽將這消息收進心底。“老頭是誰?”

  她再度聳肩。“‘老頭’就是‘老頭’,他說我很小就被雌虎叼到他山洞裡,他教了我很多事,前幾年死掉了。”

  “那是誰帶你上山,你還有印象?”

  “沒印象。”

  “老頭沒提過?”

  “沒提過。”

  裴巽想了想。“看這個繡包,你不曾懷疑你爹娘是什麼名門大賈?”

  錦心當真沒想過。“它很稀罕嗎?”她困惑地看著繡包。

  他又忘了,裴巽再拍自個兒腦袋。她長年處在人煙罕至的山林,自然不懂要把一個繡包縫得緊密扎實又秀美,是相當不容易的事。

  “你看我的。”他掏出他用來裝銀兩的囊袋,比她的稍大,一比,就知孰佳孰劣。

  錦心的繡包洗過多回,也有些汙黑磨損,可繡在上頭的粉色牡丹,卻依舊嬌豔秀麗,栩栩如生。但反觀裴巽的錢囊,雖然簇新,但繡在上頭的辟邪蛇蠍,卻沒錦心繡包的好神采。

  她瞧了一會兒,搖頭,她實在比較不出來。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爹娘是誰,家住何方?”

  不能說她不想。錦心摸摸繡包。要是她沒丁點尋親意圖,她就不會如此珍視寶貝。可她又想,就連自小撿到她的“老頭”也不知她出身,人海茫茫,她又能上哪兒尋親?況且她也捨不得離開她的虎兄虎弟。

  “你放心不下那群虎?”錦心非常好理解,只要記牢她脾氣像虎,孤傲忠誠就行。所以一當她皺起眉面露猶豫,心思細膩的裴巽馬上猜出她在想些什麼。

  太奇怪了。錦心皺眉瞧他。雖然裴巽是繼蓉兒之後,與她說過最多話的第二人,可他倆才認識多久?他怎麼會這麼容易就猜到她在想什麼?這能耐,連一直陪著她的蓉兒也還辦不到!

  “我臉上黏了什麼?”裴巽被她奇異的眼神看得有些納悶。摸摸,沒啊,他臉乾淨得很。

  錦心搖搖頭。她不像裴巽,很容易就能把心底事轉為言語表達,但她多少仍看得出來,裴巽在等她作答。

  “牠們很照顧我。”心頭千言萬語,最後只化成一句。錦心的想法一向簡單,有恩報恩,至於仇,她倒沒什麼興趣計較。

  裴巽白眼一翻。幾頭虎的恩情她念念不忘,可他救了她,至今她卻連句謝也沒說!

  但他又有什麼資格置喙,她再留也不過一天,她喜歡山上就讓她回去,他何苦管人家閒事——

  問題是,人合該跟人處在一塊,這才是正道。好端端一個漂亮姑娘卻得終老山上,這怎麼想就是不對勁。

  這丫頭鐵定是不知道山底下多好玩,心裡才會老想著那群四腳獸。他決定了!裴巽合掌一拍,他可以趁這機會教她認識下邊的生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若真能順利勸誘她回歸正途,想想也是件得意事。

  裴巽有股小孩性,說風是風,說做就做,也不管會遇上什麼麻煩困難。

  他一眺外頭天色,突然從地上躍起。

  “你等我,我去外頭瞧瞧有什麼好玩東西。”

  不等錦心回話,他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來來來,坐這兒瞧。”

  半個時辰過,裴巽捧來一堆玩意兒,什麼陀螺、毽球、搖起來會咚咚響的手鼓,還有迎著風便會團團轉的秸稈風車,一股腦兒全堆在房中圓桌上。

  他剛一路想,連個繡包好壞都辨不清的錦心,到底買什麼東西她才會開心。珠玉髮簪?她應該還不懂欣賞。就在這時他瞧見一群五歲娃兒正在路邊玩著毽球,他心想對了,這些東西鐵定能吸引她注意。

  回客棧時,他還特別拐去買了根糖葫蘆,他記得他小時最愛吃這個了。

  他果真沒猜錯,糖葫蘆一進她嘴,錦心一張臉都亮了,教他瞧得滿心歡喜。

  趁她吃著,他挑了個最不費勁的玩意兒要她試試。他拿著一隻二十幾輪,製作精美的紅色風車問:“你知道怎麼玩嗎?”

  錦心搖頭。照顧她的“老頭”並不喜歡她,從小除了教她制弓獵兔爬樹,其他孩子們的把戲他壓根兒不曾提過。至於蓉兒,她倆認識時蓉兒已經十歲了,早過了會玩童玩年紀,她自是無機緣瞧見這些。

  “很簡單。”裴巽湊嘴一吹,豔色如火的紅風車立刻轉了起來,就像一朵大紅花,倏地盛放。

  好漂亮!錦心三兩口吃掉糖葫蘆,嘟起嘴學他樣,呼呼地吹起風車來。

  被她神情鼓舞,裴巽再接再厲。“還有呢!”他接著拿起手鼓,左右一晃,咚咚幾聲脆響引起她注意。

  他拿著手鼓一遞,跟她交換風車,只見接手的錦心像抓著什麼稀奇寶貝似的,好輕地搖了下,軟趴趴的咚咚聲,惹得他大笑。

  “你這麼小心幹麼?玩它要用力點,它沒那麼容易壞——就算壞了,我也還能買給你。”他大方握住她手,不輕不重搖了幾回。

  聽著咚咚響聲不止,錦心樂了,再一次顯露開心表情。

  她笑,他也跟著開心。向來被女人捧在手心的他終於理解男人浪擲千金,只為博佳人一笑的心情。再一瞧桌上還有陀螺跟毽球,他索性搬開桌椅。這回可是豁出去表現啦!

  只見他捆緊陀螺上的棉繩,往地上一丟,塗得姹紫嫣紅的陀螺被棉繩催轉,豔色立現。

  錦心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多好玩玩意兒,她一瞧裴巽手上的棉繩,頭回跟他伸手要東西。

  “還不成。”裴巽立刻把棉繩收到背後藏著。“你肩傷還禁不起拉扯。”

  討厭。錦心負氣嘟嘴。

  難得嬌憨的神態,一下教裴巽看癡了。原來這丫頭除了不理人跟生氣之外,還有這麼可愛的表情。

  “倒是有個旁的可以解你玩興。”裴巽拿起毽球在她眼前一轉,成功引來她注意。只見他手背托住毽底,輕輕一拋,綁著雞翎的毽球倏飛,裴巽右腳內彎上踢,毽球著點落在鞋幫上,一碰又往上飛。

  裴巽邊踢邊說:“踢毽分成‘大武’、‘小武’兩式,我先教你‘小武’,很簡單。”

  錦心專注地看著。

  “小武的基本踢法,踢、拐、膝、提、豆、蹬。”每說一樣,他腳上的毽球就換個花勢飛彈,動作優雅至極。最後收勢力道稍強,毽球騰空高飛後,他再以掌心接住。

  “試試。”他將毽球遞至她面前。

  錦心接過毽球,吸了口氣,依他先前示範上拋,再彎右腳以鞋幫輕踢。

  看似簡單,可做起來還真是難。錦心頭回試只接中一次,她咬咬下唇撿起,不死心再試。

  裴巽在一旁幫忙提點。“再使點勁,毽球彈起最少要高於頭部,對,就是這樣。”

  不愧是在野林長大,試個幾次,言錦心就把踢毽的韻律熟習。隨著毽球上下飛動,她身子跟著忽前忽後。

  裴巽坐在床上看著她開心的小臉,實在對自己佩服得不得了。陪她這樣玩個兩天,說不準她後日就說她不回山上了!

  忽兒,錦心自製了個裴巽沒教過的動作,毽球騰起後她身子一轉,回身再接,裴巽叫好。錦心一聽更樂,再使了一轉。

  可這回沒注意,還來不及接下毽球已然掉地,錦心差點踩著,嚇得她往後躍開,卻不小心撞上桌角,她整個人再往前一摔。

  “當心!”裴巽急忙起身抱人,他俯頭注視疼得皺眉的她,顧不得問,手一撩先幫她看傷再說。

  裴巽一瞧她後腰被撞出血來,心都疼了。忙要她趴在床上,擰了條濕布來敷。

  冷水一沾傷口,錦心縮身低呼。

  “早知道就先不教你踢毽,本想留你養傷,卻害得你多了傷口。”裴巽自責。

  “我一會兒就沒事了。”她急急說道。她真怕他就此收回毽球,不讓她玩了。

  真被她料中。

  “就算你這麼說也一樣。”裴巽拾起毽球往懷裡一塞,沒收。

  錦心倒抽口氣,一張臉頓失光彩。

  那表情好可愛。裴巽隱去揚上嘴角的笑意,盯著她問:“你真這麼喜歡?”

  “喜歡。”她急急猛點頭,深怕裴巽不信她似。

  “夠了。”他手一托不讓她再點頭。瞧她頭點得這麼猛,他還真怕她會不小心把頭點斷了。“明天,大夫來換過藥,確定你肩傷沒事,我一定找個沒人的空地讓你玩個盡興。”

  “現在呢?”她頭一回問他問題。

  裴巽很新鮮地看著她,他兩人的對話總算比較正常了。他點點頭走到桌案,挑了絕對不會弄傷她的紅風車,往她手裡一塞。“呐,現在你只能玩這個。”

  掃興!錦心腳一跺生氣。可裴巽哪理她,搖搖手指就是不改主意。只見她好委屈地嘟起小嘴,扇面一吹,風車“啪啪”地猛轉。

  瞧她氣鼓鼓的樣子,裴巽忍不住朗聲笑。

  跟她相處,實在太有趣、太有趣了。

    

  翌日清晨,天剛透出點光,錦心就已經醒了。她打開窗睇視啁啾叫的鳥兒,手一伸,橘身翠頭的鳥兒不怕生地跳上她指間。

  這是長年待山林裡的她才有的能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烏禽野獸早把她看成是家人,不管她上哪兒,每隻鳥禽見了,總是容易黏上她。

  涼風拂動她未束起的髮,她手輕輕撫著鳥兒光滑的羽翅,之後甚至還跑來尾巴毛茸的松鼠,就站在她手邊啃著果子。

  錦心微笑睇著身旁的鳥獸,唇邊懸著一抹甜,那是她極少在人前展露的笑臉。

  她沒看見窗下不遠處,有個人正仰頭眺看。

  裴巽也醒得早,天還未亮,他人已在空曠處打了趟拳。別看他平常勾欄跨院走得熟絡,就以為他是什麼不學無術的紈子弟。不是,他只是貪鮮好奇,可該做該負的責任,他從未推諉過一句。

  她現這表情,很美。裴巽抵著石柱欣賞地望著她,揣想她穿上綢衣、珠花頭簪的模樣,鐵定很漂亮。

  說真話,他自小到大見過的嬌豔女子不知凡幾,就連他娘親,當年也是皇城響噹噹的美人胚,可就數上頭的錦心教他印象深刻。瞧他倆認識不過兩日,他已為她破了那麼多例,讓他一會兒憐一會兒疼又一會兒氣——真不知讓他倆再認識久些,她還會撩出他多少情緒。

  錦心這時自房裡拿出紅風車,嘟著小嘴吹它轉動。裴巽一時興起,吹起口哨喚來奇風助陣,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錦心還是發現了他的存在。

  她頭一斜,瞄見他。裴巽本以為她會馬上板起臉,就像她之前見他的反應。可沒想到她卻是沖著他一綻美麗笑顏。

  猶如挨了一記重拳,裴巽整個人縮了一縮,棲在他胸口的心窩彷佛停了一瞬,之後更猛烈地跳起。

  他的心怎麼會跳得如此飛快?見多識廣的裴巽,竟也被心頭突來的騷動,攪亂了思緒。

  須臾,鎮上女大夫拎著藥箱來拜訪,長年在野林奔跑的錦心復原力奇強,拇指大的箭傷,一夜已愈成了痂。

  “好了。”女大夫將白條子綁了個扎實的結,點頭。“明兒一早把布條卸下,記得這幾日別做大動作。”

  裴巽送大夫出門,回來,就見錦心一臉企盼地瞅著他。

  “怎麼?”他挑眉問。

  錦心做了個踢的動作。“你昨下午說的,只要大夫說好,你就要帶我出去。”

  瞧他,差點就忘了。

  “等我一會兒。”裴巽回他房間取了套小童服裝回來。從昨天她的解衣動作,他便知道她穿不慣羅裙,所以特意買了套備著,這會兒可派上用場了。

  “穿好就出來,我在門外等你。”

  裴巽將門掩上。沒多久,門扉“咿呀”打開,他一見她胡亂束起的烏絲,搖頭笑了。

  “過來。”他領她進他房間,按她坐在銅鏡前。幫人梳頭他還是頭一遭,可一試才知道,他還挺享受她秀髮穿過指間的觸感。

  “好厲害。”錦心讚歎地看著他又綁又紮的動作,不一會兒她頭髮已被光潔地束在腦上,跟她先前弄得那頭鳥窩,完全不一樣。

  裴巽瞄她一眼。他會的事有多少,結果沒想到頭回被她誇,說的竟是這等瑣碎小技,聽來還真是五味雜陳。

  “被我家裡人看見我幫你梳頭,不嚇壞才怪。”

  她看著銅鏡裡的他搖搖頭。

  “你知道什麼叫‘官’?”

  錦心不出所料地一臉茫然。

  “那就沒辦法讓你瞭解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手下就有十名傭僕伺候,要不是出門在外,平常我根本沒機會替自己梳頭。”

  她還是聽不懂自己多榮幸。

  裴巽一拉她起身。算了,幫她做這些,也不是貪在她一聲感激。

  裴巽走在她前頭問:“我們叫點東西出門,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錦心眨巴著眼睛答:“糖葫蘆。”

  他猛地回頭。什麼時辰吃糖葫蘆!

  “我是說早膳——”他一瞧她就知她不知道什麼叫“早膳”。他一拍額,他老忘記她不是常人,不懂常規。“算了,早膳交給我處理,糖葫蘆路上見著再說。”

  錦心聽見,笑得多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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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0:43:06
第三章

  裴巽以為那幾個娃兒應該聽不懂她沒頭沒尾的問話,可不是,一個約莫五歲年紀的男娃撿起毽球,抬起短腿想學她動作。

  可一個不留心,摔了個屁股著地,臉一皺,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哈哈哈……”一同來的小童卻不留情面地朗笑。

  她會怎麼做?裴巽望向朝男娃走去的錦心。她也不安慰,只是撿起毽球自顧自地玩了起來。

  孩子貪鮮,注意力一下被她拉去。坐地上的男娃癟嘴忍了一陣,突然一拍屁股跑走。裴巽正覺得可惜,可不一會兒男娃又吸著鼻子跑回來,手裡還抓著一顆毽球。

  男娃站在錦心面前,一臉認真地說:“教我。”

  她停下動作,低頭沖著男娃笑。

  然後裴巽發覺,幾個娃娃竟就跟她打成了一片。

  才多久時間?他低頭一望才吃了一半的馬蹄燒餅,再一瞧正丟著沙包玩的錦心——沙包還是裡邊的一個女娃跑回家拿來。隨著沙包一個兩個三個騰起,娃娃們拍手聲不止。

  這畫面像什麼?裴巽眼一轉,想到了,帶著小雞群的母雞。

  “喂喂,你們幾個。”裴巽拍拍屁股跟著蹲在娃兒身邊,指著錦心說:“這位姊妹還沒吃早膳,你們先玩,空點時間讓她填填肚子。”

  幾個娃兒這才意識到裴巽的存在,嚇得全擠到錦心身後。

  他瞧瞧娃兒們的表情。怎麼?他們不喜歡他啊?

  錦心還是一樣沒說話,只是停下丟沙包的動作,站起身摸了摸肚子。

  說也奇,幾個娃娃就這麼乖乖跟著她走到林蔭下,不吭不鬧看著她吃馬蹄燒餅。

  她掰了一半,遞給一臉饞的男娃面前。“要不要?”

  男娃吞吞口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接下。

  “想吃就拿吧!”裴巽走來多掰了幾塊餅分出去。

  這會兒大家都有,娃娃們自然大著膽子嚼了起來。

  從他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瞧見錦心細長的後頸,髮根處有撮短髮,可愛地鬈起。

  從背影看,穿著男裝的錦心,也只是年紀大點的娃娃——就連眼神笑臉,也還帶著孩子才有的純真氣。

  娃娃們吃飽了,一個個跑到前頭丟起沙包踢毽玩。裴巽拉拉她脖子上的短髮,錦心皺眉轉身。

  “你常跟娃娃們玩?”

  “第一次。”

  怎麼可能?他轉頭看玩得正歡的娃娃們,腦中突然浮現他一早瞧見的奇景——從不親人的鳥獸一隻只伏在她窗邊,接受她的愛撫。裴巽敢說,今早跑來找她的松鼠翠鳥,該也是頭一回看見她。

  娃兒們的心,純潔就如小獸。這一想,他們會喜歡她勝過他,也是理所當然了。

  錦心吃飽喝足,不避諱當裴巽面伸了個懶腰,手一舉才記起肩上有傷。

  “啊!”她吃痛地低呼。

  “你瞧你,老這麼粗心。”裴巽趕忙握住她手臂,一點一點放下。“沒事吧?”

  “會痛……”

  “躺著休息會兒。”他攬著她讓她頭偎在他肩窩,讓她傷著的右肩對空,他一隻手還輕輕地揉著傷處。“好點了嗎?”

  錦心仰頭瞅著他。“你不像我見過的那些男人。”

  裴巽唇一勾。“你見過很多男人?”

  “‘老頭’,還有很多獵人。”前者與她相處最久,後者則是時常在山上遇見。“他們都沒像你這樣,臉兒光潔,眼睛眉毛——也長得漂亮。”她眼睇著他道。

  她覺得他長得好看?!“你喜歡我的長相?”

  “你是我看過最好看的人。”她不吝惜地讚美。

  這句話多中聽!裴巽得意了。

  “你也長得不賴啊。”他手指輕碰她眼睛唇角,說的可是真心話。“你眉清目秀,尤其這雙眼,閃閃發亮。我今早見你跟鳥兒玩,就想幫你打扮打扮。怎麼樣,等會跟我上街挑布,做幾套漂亮衣裳?”

  她咬咬唇,站起身。“我不知道……”他現在問的,可是‘老頭’生前一直提醒,要她避免去做的事。

  他反問:“你難道不想跟其它姑娘家一樣,穿著羅裙頭戴珠翠,找個好人家,跟他生幾個漂亮娃娃?”

  她望向正圍在一起玩兒的垂髫小童,再看看裴巽好看的臉,突然笑了。如果娃娃能長得像他,那才真是十足十的漂亮。

  “怎麼樣?”見她的表情,裴巽以為自己說動了她。

  她還來不及開口,一隆隆男聲突然插進。

  “你們幾個娃娃,跑這兒來也沒先說一聲……”

  裴巽回頭,發覺來人是幾天前遇過的大鬍子獵戶。

  “鬍子大哥。”

  大鬍子聽見喊聲,轉頭一喜。“俺還以為是誰在喊俺……噯!”大鬍子一瞄見裴巽身旁的錦心,臉頓時發白。

  ‘虎女’什麼時候下山來啦?大鬍子回頭看幾個娃娃,嚇壞了,急忙抱起自個兒孩子,趕著其它娃娃一道離開。“走走走……你們哪兒不玩跑來這兒,不要命啦!”

  怎麼回事?裴巽一瞧活像被鬼追趕的大鬍子,再回頭一望錦心表情,驀地明白大鬍子為何慌忙走避,定是認出她來了。

  錦心苦澀一笑,低頭假借收拾包袱,掩去被人排斥的難受。

  “是我不好,我忘了那人曾經見過你。”

  她搖搖頭,不怪他,因為剛才連她自己也忘了,她除了是‘言錦心’之外,還是鎮裡人人聞之色變的‘虎女’。

  “我遇過的人裡,就只有蓉兒跟你知道我是‘虎女’後,還能平心靜氣說話。”

  “當虎女又不是你自願。”

  “在那裡。”她望向山頭。“沒有人排斥我。”

  “那是因為山裡邊沒有——”一句話他只說了一半,硬是扼住了最後那個字,‘人’。也難怪她對山腳下的生活不感興趣,瞧剛才大鬍子見她的反應,就知其它人對她的觀感多壞。

  可惡,他惹她傷心了。

  “不要理他們。”裴巽一拉她手,她抬起頭來。“我想看你在山上的生活。”

  錦心一指山頭。他願意放她上山?!“但你之前不是要我在山下待兩天……”

  他一點她鼻國。“了不起晚點再下山。”

  太好了!錦心哪需要他再催,這會兒換她拉著他,三步並成兩步地往前沖。

    

  裴巽從不知道,處在山林裡的錦心,竟是如此悠遊自得、矯健靈敏。一上山腰,她突然放開他手,左手一勾樹幹,他還來不及看清她人已經上了樹。

  “上來。”她手一勾要他跟上。

  好在他輕功了得,裴巽跟著躍上樹梢。“然後?”

  “試試。”她抓來樹藤,單一只手就把自己蕩到另一棵樹上,活像獼猴一般靈巧。

  裴巽恍然大悟。難怪他頭回會找不著她!有誰會料到,人說的‘虎女’竟是靠著樹藤蕩來移去?

  好像挺好玩。裴巽跟著抓來樹藤一蕩。“哇噢……”沒想到會是這種感覺!他落腳時有些腳滑,好在錦心及時抓住他。

  “哇!”他看著她驚歎:“挺危險的嘛!”

  “我習慣了。”她可是從四歲開始,就被‘老頭’逼著在林裡蕩來蕩去。那時她臂力不夠,時常手滑摔落,跌得全身青紫。‘老頭’從不呵護,總是只會冷冷一句:“捱不了就滾出去。”

  但四歲小娃又能滾到哪兒?當然只能咬牙硬撐,摔落再爬起,摔落再爬起。

  錦心又帶著他往前蕩了一陣,然後她抬手,要他往前看。

  裴巽忍不住驚歎。

  眼前就是秀麗的伏虎山景,瞧那岩頂,層層迭迭佈滿奇石奇樹,有幾棵松,像掛金似地長下山谷,再一溜彎順著日頭長。

  原本這兒就是她平常住的地方,他回頭看正閉眼吸氣的她,突然她張口長鳴,那聲響,活似傳說中的虎嘯,感覺整個山谷都在回應,一陣隆隆聲遠遠傳來。

  “你在做什麼?”

  “跟虎弟說我回來了。”

  剛答完,只見遠方叢裡一陣黑影馳來。錦心歡呼一聲,裴巽還來不及細看,她身一躍已朝黑影撲去。

  是隻白額吊睛大虎,那茸茸的爪子,一掌恍似有她一張臉大。

  “小心……”一聲喊還未發生,一人一虎已在他面前玩將起來。裴思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龐然一隻虎,一張嘴大概就能咬掉錦心一顆頭,卻在她面前,嬉鬧親熱宛如她豢養的狗。

  只見一人一虎抱成一團轉了三圈,裴巽見著她埋頭在公虎肚子猛蹭的模樣,突然覺得嫉妒,嫉妒那頭虎。

  “虎弟。”錦心指著頭上的裴巽說:“他叫裴巽,是我的朋友,下回要在山裡看見他,記得不能傷他。”

  彷彿聽得懂她說的話,金亮亮的虎眼朝裴巽一睇,然後虎尾一甩,站起身走了。

  裴巽看著大虎背影問:“你這麼說牠聽得懂?”

  “虎弟從不忘記。”錦心招招手要他下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她說的好地方,是個被瀑布擊打出的深潭。白緞似的水瀑自高處落下,呼啦啦的水聲幾乎掩住兩人聲音,裴巽只得將臉湊到她嘴邊聽他說話。

  “想玩水嗎?”

  他還不及回答,她已一溜煙蹬去腳上皮靴,連同外袍還有她寶貝繡包擱好,人就像魚一樣,水花不濺地滑進清澈水潭中。一會兒見她從潭心冒出,手裡還捧著一隻拳頭大的河蚌。

  她沖著他高喊:“看我找到了什麼!”

  他看著她朝他遊來,將河蚌往他腳邊一丟。

  “去生火。”

  裴巽笑了。“看樣子,你是想請我飽餐一頓?”

  “飽餐不敢說。”她手一撩垂落腮邊的濕髮。“但至少不會餓著你。”

  裴巽沒下水,就只有照她意思拾來柴枝點火。錦心在水裡拾了不少肥美的蚌,又捕了兩尾鮮魚。裴巽剛用木棒串好肥魚擱在火邊烤,她已從河底拾來一平石,架在火邊,把河蚌全部擺上。

  裴巽還真不知道該把眼睛往哪兒擱,濕漉漉的粗布裡衣完全掩不住她的好身材,兩點尖因冷俏生生地挺立,還有長腿跟翹臂——裴巽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故意展露,可一瞧她雙眼表情坦蕩,就知道他想多了。

  河蚌遇熱即熟,錦心要他拿一個試試。他邊吹著熱氣邊啜,哇,無比鮮甜!

  “想不到這麼好吃!”

  她就像聽見他誇她一樣,笑得好甜。

  “還有呢!”她赤著腳朝林裡走去,一會兒懷裡抱了幾隻野梨。擱在潭裡洗洗,她給他一隻,自己也拿了一隻咬著。

  他眼一瞄她濕透的身體,瞧見綁在肩上的布條,問:“你肩上的傷……”

  他不提她還真忘了。錦心三兩口啃掉野梨,拋去核心,然後轉身脫去濕透的裡衣。“幫我。”

  裴巽差點噎著,紅著臉咳了幾聲。“你幹麼?”

  她構構背。“我手解不著。”

  “大夫不是吩咐明天才拆?”

  “濕濕的不舒服。”

  也對。裴巽將吃了一半的野梨放下,伸手,忍不住暗啐自己。莫名其妙,又不是頭回看姑娘家的身體,他兩隻手卻抖得渾似青澀少年。

  終於還是解開了布條。他一瞧發現大夫說得沒錯,拇指大的傷口結上薄痂,只要不用力,過兩天該就沒事了。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知道她傷口快好,可以隨意蹦跳了,他反而有種捨不得的感覺。

  他是哪裡出了毛病?裴巽起身幫她把外衣拿來,披罩住她裸肩。“穿上,小心受寒。”

  錦心聽話地穿上,綁好腰帶後,開始吃著熟透的肥魚。

  裴巽一望深潭,突然想到。“剛看你泅泳,你應該時常下水才對,怎麼頭回見你,你頭臉手腳會髒成那樣?”

  “這樣你才看不見我。”她怕他聽不懂,還刻意起身示範。只見她從潭邊濕泥上抓了一把,往臉上一抹。

  裴巽懂了。先前有個獵人說她神出鬼沒,原來是靠這些泥巴遮掩。

  “誰教你的?”他好奇問。

  “老頭。”她說。“老頭死前吩咐我,一定要好好看顧這座山,他說我不要阻止山底下的獵人,山上的虎群早晚會被他們殺光。”

  裴巽想了想,又問了她先前沒回答的問題。“你真打算在這兒耗上一輩子?”

  她不吭氣,只是靜靜捧水洗去臉上污泥。

  又撞進死胡同了。裴巽一歎。辯才無礙的他,向來最怕遇上不愛說話的人,偏偏她也是不愛說話的翹楚。

  “你喜歡這山林,也聽從照顧過你的老頭的吩咐這都沒錯,只是我想到你一個人待在山上,要是發生什麼萬一,你找誰救你?”

  “蓉兒。”

  “她住哪兒?你隨便一叫她就會出現?”

  她搖頭。

  “我就說吧,人還是要跟人處一塊,多少有個照應。”

  “山下人不喜歡我。”

  “那是他們不瞭解你。像我,才跟你處個兩日,就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還有一早跟你玩的那些娃娃們,不也挺喜歡你?”裴巽蹲來她身邊鼓勵道:“你應該試著跟山下人說說話,久了他們瞭解,就會習慣了。”

  只是事情真有那麼簡單?

  這答案,晚一點,裴巽倒是親眼見識了。

  一群鎮民,彷彿是料定他們會從山上下來似,團團圍在伏虎山與鎮上的交界。裴巽察覺不對,忙將錦心往他身後一推。

  “這怎麼回事?”裴巽瞪著鎮民們手中的木棍柴刀問。

  一群人戒慎惶恐地瞪著他倆,只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戒備的對象不是說話的裴巽,是他身後的錦心。

  大鬍子自人群中走出來。“裴公子要進鎮可以,但她——不行。”

  這什麼道理?!裴巽再問:“說個理由。”

  “這哪需要理由!”大鬍子瞠目結舌。“裴公子,您大概還不知道她是誰吧?她就是那個‘虎女’呐!”

  “我當然知道她是‘虎女’,然後?”

  他知道還跟她在一塊!大鬍子嚇傻了。“您、您不怕她對您不利?您要曉得,咱們鎮裡的獵人,每個都被她拿弓瞄準過。”

  “那是你們想獵虎,況且我瞧你們個個四肢完好,也沒人少條胳臂斷條腿。”

  “等到少了胳臂斷條腿還得了!”大鬍子哇啦大叫。“不成不成,咱們鎮民全說好了,不許她進咱們鎮上一步,裴公子您要是執意跟虎女一道,那咱鎮只好請您離開。”

  豈有此理!裴巽偏不信邪,他們硬不讓他們進鎮,他就偏要進去。

  “不要理他們。”裴巽牽起錦心往前走,他諒他們沒那個膽動手,而就算開打,他也有自信能打贏這群烏合之眾。

  還真被他料中,一群人木棒柴刀舉得高高,就是沒人敢靠近一步。只見人群慢慢分成兩邊,裴巽拉著錦心睥睨地瞧著眾人,突然,一粒石頭從他右後方丟了出來,打中錦心右腳。

  “壞人。”

  錦心聞聲望去,俏臉一白。丟石那人,是先前同她玩過,踢毽不成摔跤的男娃。

  “你幹什麼你!”男娃的娘嚇得抱起他往回跑。

  可男娃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斷掙扎大喊:“要是我知道你是壞人,我早上就不同你玩了……”

  可以想見,這些娃兒長大後,也會被教成眼前這些排斥她的人。錦心喉頭一動,冷不防抽回仍被牽住的手。“夠了。”

  “錦心?”

  “我早說過他們不喜歡我。”她抬頭環視對她怒目相向的鎮民,知道要他們接受她這個‘虎女’,只能說是登天難事。

  她望著群聚在旁的鎮民說道:“客棧還有些我的東西,我拿了就走。”

  然後,她身一側從裴巽身旁走過。

  可惡!裴巽怒瞪眾人一眼,趕忙追在她身後。“等等我……”

    

  回到客棧,店小二也一掃先前的殷勤,伴著廚娘掌櫃三人擠在一角,客棧空無一人。

  錦心快步上樓,沖進她先前住的房間收拾行囊。

  “錦心……”

  “不用勸我了。”她東西不多,除了破衣一團、弓與箭囊之外,只剩下裴巽先前買來送她的玩意兒。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將手收回。

  瞧著她背影,裴巽好難過。他也不懂,明明是這麼好的姑娘,為什麼外頭的人沒一個肯放開心懷認識、接納她?

  不消思考,兩句話脫口而出。“跟我走,我願意照顧你。”

  她驚訝轉身,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照顧你。”再一次說後,他越是覺得這主意真好。既然他放心不下她,就索性將她帶在身邊,反正裴府那般大,多她一個人絕對不成問題。

  沒想到她卻拒絕了。“謝謝你。”她溫柔微笑。“但我不能再麻煩你了。你那時說的話是真的,我現在知道了。”

  這些話,要是早個兩天聽見,他定會覺得陳冤得雪、開心不已;可她現在一說,卻只讓他覺得無比苦澀。

  裴巽裝出爽朗表情。“既然知道我是好人,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跟我走吧!我保證,只要有我在身邊,絕對沒有人敢欺負你。”

  “我要回山上去。”

  “還有你爹娘,我們可以一道去探訪……”

  “不用了。”她還是同樣的答案,同樣反應。

  可惡。裴巽苦惱搔頭。他還能找什麼理由將她留在身邊?

  “但你跟我約定待滿兩日……”

  “你要說我是野兔也沒關係了。”她一雙眼亮亮的,彷彿盈滿了淚。

  他是這世上,她遇見的第二個好人,她不能害他被排擠,那種苦,她一個人捱就夠了。

  她站立垂首,朝他深深一拜。“總之,我不能再麻煩你。”

  裴巽暗自咬牙,他沒想到自己這麼討厭看見她行禮如儀。

  背起箭筒,朝門走了兩步,錦心突然停步從懷裡掏了個東西出來。“這個……”

  他一瞅,是她早上帶出門的毽球。

  “你給我那個做什麼?”

  “是你的。”

  “是你的。”裴巽嘔死了。她就這麼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明明是買來送她的禮物,她也不認帳。“記不記得,我昨天說過要送你……還有這些!”他回頭望見桌上還擺著風車跟手鼓,抓起來一股腦力往她懷裡塞。“你不帶走,我保證你出門我馬上丟了。”

  她沒說她不想要啊。錦心緊緊揣著他送的禮物,一副怕他來搶的表情。

  她這反應,多少讓裴巽的不悅少了那麼一些。

  吐口氣,他再問一次:“我說要帶你回皇都,你真的不跟我走?”

  他發誓,她再一次拒絕,他這輩子就再也不理她!

  結果,她還是一樣搖頭,然後身一轉,就這麼頭也不回地離開。

  見鬼了真是。瞪著開起又關上的門扉,裴巽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剛拒絕了什麼?他‘浪子’裴巽,從不曾動念想照顧任何人的他,頭次起意——而她,竟然拒絕了!

  “言錦心,算你狠。”裴巽氣急敗壞地踹倒矮凳。

  就算這樣,仍舊消不掉他心頭的惱恨。

  只見他氣嘟嘟地打開房門,大喊:“小二,算帳。”

  既然那丫頭都能走得如此雲淡風輕,人稱浪子的他,又豈能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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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0:43:19
第四章

  一離開那可惡又可恨的東隘鎮,裴巽一路馬不停蹄,直直奔回皇都。

  眼見熟悉的家門就在眼前,裴巽長腿一蹬,自愛駒“凝墨”躍下。

  “福伯開門。”

  裡邊人一聽,急忙將門打開。

  “您可回來了,少爺。”

  “怎麼樣,”他揮鞭敲著腳上泥土,一邊問著馬夫福伯:“府裡這幾天沒事吧?”

  福伯歎氣:“不是小的愛說您,少爺。您要出遠門,成,可您也該記得捎個訊回府裡,省得夫人為您擔心。”

  “我這就去見我娘。”裴巽將馬鞭塞給福伯,往前踏了幾步才又回頭笑說:“你的吩咐,我下回會記住。”

  “最好是。”福伯在他背後嚷著。

  他們這少爺,個性就像陣風,吹過來拂過去從沒個預警。是好在這麼多年也沒見他有個閃失——不過話說回來,天下父母心,哪家長輩一連兩天沒見著孩子不會擔心的。

  裴巽穿過長廊與花園,一路上僕傭紛紛同他打著招呼。

  “少爺,夫人擔心死啦!”

  “知道知道,我就過去了嘛。”

  裴府極大,共分成三邊,現裴巽要過去的就是他爹娘共住的明玉閣。閣內婢女遠遠瞧見,立刻奔進房裡同主母報告這好消息。

  “跟他說,我不想見他,不許他進來。”

  裴巽一進門便聽見他娘這麼交代,出來迎接的婢女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少爺——”

  “噓。”他揮揮手要她們噤聲,然後拉開嗓門喊:“既然娘親不願見我,我也只好走了。”

  說完,裴巽原地踏步佯裝要走,婢女齊掩嘴笑。不出他所料,原本耍脾氣不肯見人的裴氏一聽,急忙開門跑了出來。

  “巽兒這小子,我不過說個一句他就真的走——你?!”

  本要抱怨的裴氏一見兒子就候在門外,一張臉又驚又窘,甩袖要走,裴巽立刻環肩留人。

  “我的好娘親,孩兒在這跟您陪不是,您就別氣;小心氣醜了您一張美臉,孩兒可是會心疼的。”

  “你光會說!”裴氏一瞪。“跟你交代過幾次,接連幾天不回家記得找人說聲,瞧你,一連兩天不知道你是生是死,要我這個娘怎能不生氣!”

  “娘親教訓得極是,孩兒知錯,孩兒在這兒保證,下回絕不再犯。”

  “你每次都這麼說。”裴氏嘴巴雖硬,可眉眼早就沒了火氣。誰要她生了這麼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俊小子,什麼話自他嘴裡說出,都甜得像沾了糖蜜似的。

  “進來說話。”裴氏手一拉,將兒子領進門,還斟了杯茶送到他面前。“你說,這兩天上哪兒去了?”

  裴巽一聳肩。他深知他娘個性,愛操心。一旦她知道他這兩天上哪兒又見了什麼人,他往後還有機會出門?!“隨意溜溜。”

  裴氏再瞪。這種話一聽就知是敷銜。“算了,就當娘沒問,你從小就這樣,不想透露的事,就算揍到你屁股開花也一句不吭。”

  知子莫若母啊!裴巽沖著他娘綻了一朵笑。“那孩兒先告退——”

  “我話還沒說完,坐下。”裴氏按下他。“昨兒你爹帶了個消息回來,他有個同窗好友姓顧,有個女兒叫雪頤,今年三月方及笄。你爹對她還有些印象,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娘想你年紀也不小——”

  裴巽雙眼一瞠,打斷他娘的叨絮:“娘,別跟我說您已經跟爹的好友訂好親事了?”

  “你不喜歡?”裴氏詫異。“還是說你有其它屬意的對象?噯,娘先說,娘不許你娶花樓姑娘,咱們裴家也算名門,可丟不起這個臉。”

  說起屬意的對象,裴巽腦裡立刻浮現錦心的臉。早知道進門他娘就要跟他提親事,他剛才就算綁也要把她綁回家來。

  跟大家閨秀成親多沒勁,少說也該娶個虎女,往後日子才叫熱鬧!

  念頭一轉,想起她接連的拒絕,裴巽又肝火上冒。不成!都說過一輩子不理她了,幹麼還老惦著她不忘?

  裴氏見兒子不說話,忍不住追問:“你在發什麼愣?”

  “沒有,孩兒只是在想,太早了。”

  “今年都二十一還嫌早!”裴氏不得不提醒:“巽兒,你別忘了你可是咱們大武未來的‘疾風使’,靜山公主都快十八了,你沒剩多少時間。”

  跟據“大武法度”上記載,大武護國使——疾風、禦林與掠火,待新王年滿二十登基,便得入宮輔佐,直到再下一任新王取代舊主,才得以卸下重任離開皇宮。在輔佐皇帝這時間內,護國使的丈夫或妻子雖然可以入宮相伴,但所生後代必須交由親人代為照顧;畢竟皇宮是輔育大武王族之地,一般百姓當然不能隨意居留。

  現任的“疾風使”是裴巽的姑母,生有一女,可不知是怎麼個因緣際會,能召喚奇風的天賦,卻跑來裴巽身上。

  裴巽歎氣。“不急嘛,人家靜山公主前月才剛成親,好歹也讓孩兒再逍遙個半年——”

  “不行。”這點裴氏堅持。“娘什麼都能依你,就這點不讓,我已經要你爹去要了那姑娘的生辰八字,合好確定適合,咱們馬上辦喜事。”

  “我說娘——”裴巽還想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阻。

  可裴氏也不是省油的燈,捂著耳朵不聽就是不聽。“這事娘說了算,你只要安心當你的新郎倌,其他事都別管!”

  瞧他娘固執的表情,裴巽突然覺得眼前場景好熟悉。早先那丫頭不也一樣,任他好說歹說,她搖頭不肯就是不肯。

  見鬼了,老天該不會是覺得他前半輩子過得太愜意,才會一連派了兩個女人出來治他?

  裴巽氣悶地踱回他的“寒雲齋”,伺候他的小廝吉祥見他,馬上擰了條濕巾過來。

  “有沒有人找我?”裴巽邊搽臉邊問。

  “有,還留了幾封信,少爺稍等,小的就去拿。”

  裴巽讀信,原來是“玉華樓”的鈴鳳寫的。說真話,被錦心那丫頭一攪,他還真忘了曾跟鈴鳳約過,說要去她的樓裡賞荷。

  “還有嗎?”

  “何府的二公子也留了個口訊,說有事找您。”

  “幫我回個消息,說我晚些會過去找他。”

  “是。”吉祥一瞧裴巽。“那鈴鳳姑娘呢?這兩天她派丫鬟過來探過好幾回——”

  鈴鳳的殷勤舉動,多少填補了裴巽受傷的自尊心。“我洗個澡換件衣裳就走。”他邊走邊解著衣上布扣。“若我娘問起我,記得別說溜嘴。”

  “小的明白,小的就去備水。”

  吉祥身一躬,隨後一旋身,急急到廚房張羅熱水。

    

  皇都一隅,玉華樓裡,花魁鈴鳳正鬧著脾氣,離她廂房還有段距離,已然可聽見她迭聲嬌斥:“瞧這豌豆黃怎麼吃啊?吃起來木柴柴,也不甜,你們是瞧我鈴鳳不起,故意送這些來氣我是不?!”

  花樓姑娘講究甜、軟、黏,尤其貴客面前,豈能像潑婦隨意駡街!跟在裴巽身邊的鴇嬤一聽,急了,三步並成兩步沖去拍門。

  “我說鈴鳳啊,你開門瞧瞧是誰?”

  丫鬟探頭一見是裴巽,趕忙通報。

  裴巽一跨步走了進去,望著散了一桌的豌豆黃糕,撚了一塊進嘴,突然想起自己還欠了錦心一支糖葫蘆,說好回來會順道買上,結果被鎮裡人一鬧,他竟然忘了——

  “那種東西丟了算了,還吃它做啥!”鈴鳳不悅地嬌嗔。“您瞧他們多壞,鳳兒還特別叮嚀,一定要使上好材料做出最好吃的豌豆黃,結果您瞧他們怎麼對我!”

  裴巽一瞧滿頭汗的夥計,不過就錦心年紀,心裡霎時起了憐憫。“下去吧,多少銀兩,算我帳上。”

  裴巽是“玉華樓”裡紅人,鄰坊誰人不識。“謝謝裴爺。”夥計開心極了。

  可鈴鳳卻惱了,猛地甩袖不理。

  “別惱。”裴巽摸摸鈴鳳臉蛋,撚了一塊喂她。“你是心火氣躁,才會覺得東西不好吃;怎麼樣,現在吃起來,甜了吧?”

  “還不都是您。”鈴鳳泫然欲泣。“明明知道鳳兒惦著您要來賞荷,日也盼夜也盼,您卻把人家忘了。”

  他一擰鈴鳳鼻頭。“我這不就來了。”

  鈴鳳破涕為笑。

  他挽起她手。“走吧,咱們賞荷去。”


  同一時間,人已回到伏虎山的錦心,正坐在她慣住的山洞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鼓。

  她已經維持這樣的動作,不知多久時間去了。

  一頭白額吊睛、斑紋燦然的大虎從黝暗的森林裡步出,錦心一見牠立刻讓出空位。大虎一躺下,她整個人往牠肚窩一偎。

  “我覺得我不對勁。”

  大虎慵懶地打了個呵欠。對於人間情事,獸類的牠自然不可能懂的。

  她側轉身獻寶似地拿高手鼓。“這是他特意買來送我的,你看。”

  她左右搖搖,手鼓的咚咚聲在山洞裡回繞。“很好聽對吧?”

  大虎的反應,卻是搧搧一對茸耳朵,好像不禁吵似的。

  “他還送了我這個紅風車,還有毽球,我踢得挺好的,不過現在太晚,明兒個天亮我再踢給你看——”錦心望一眼雙眼合起的大虎,一搖牠虎掌。“你有沒有在聽?”

  大虎懶懶張眼,不堪其擾的表情。

  錦心指指自己心窩。“我覺得我這裡空空的,像少了什麼似的。”

  大虎尾巴一甩,勉強算個回應。

  “我猜,我應該是在想念裴巽……”

  自從回山上,她就不斷想著裴巽的要求,早先她覺得她的決定沒錯,她是虎女,就應該乖乖待在山頭。可為什麼回到山上卻又覺得,她當時真應該答應他,跟他一道走?

  她望著山洞頂端一歎。“我猜,我是真的變成野兔子,變膽怯了。”

  身為虎之女,她全身最不乏的,該就是勇氣才對呀!

  “我想,要是有下回,他還是像現在一樣對我那麼親切,我會答應他吧。”她翻轉身瞅瞅大虎。“你覺得呢?”

  大虎一掌蓋住她臉,這意思是說,不要再問牠了,牠想睡了。

  “好啦好啦!”錦心再一轉趴在大虎肚上,聽著牠呼嚕呼嚕聲響,也跟著覺得困了。

  入睡前,猶能聽見她含糊不清的低語:“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再遇上他……”

  機會很快就來了,兩人分開不過七天,東隘鋪突然爆出一樁大事——老虎咬傷人啦!

  裴巽與一干友伴野游回城,幾人正坐在客棧喝酒,才喝不過兩盅,猛地一個熟悉字眼鑽進他耳朵裡。

  他忍不住移退椅子偷聽。

  鄰桌年輕男子這麼說著:“……這會兒伏虎山上的老虎死定啦,我剛才聽見的傳聞,說東隘鎮召了一隊獵虎能手上山,看這會兒時間,鐵定上山把老虎全都收拾乾淨了……”

  老虎死光了,那那個丫頭呢?裴巽心一緊,腦裡浮現錦心渾身浴血,不斷跟人拼命的畫面。

  依她個性,她怎麼可能坐視不管獵人們傷害她心愛的虎?

  他同桌友伴發覺他表情不對,忍不住問:“怎麼啦?你臉色好難看!”

  “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裴巽倏地自椅上站起。“你們慢用,這頓飯記我帳上,我先走一步。”

  話說完,不等友伴回應,只見他三步並成兩步,眨眼就消失了蹤影。
    

  伏虎山上,錦心單槍匹馬擋在眾人面前,拉滿弓不許人再接近一步。

  她不斷解釋,咬傷鎮民的大虎不是她的虎弟,而是其它山頭流浪來的野虎。

  裡邊人沒人知道,每隻虎,都有特定的領地。就像狗兒會撒尿幫自己標出勢力範圍一樣。前兒下午,外來虎闖進伏虎山,碰巧就被牠遇上上山伐木的柴工老魯。一般老虎不會搏命攻擊比牠高大的獵物,尤其伏虎山上的虎群更是對人有種特別的親切感,正是因為牠們識得錦心。

  老魯不知老虎習性,一見虎來隨即跑給牠追,外來虎一覺有可乘之機,當然撲上去撕咬。

  當時慘叫與虎咆聲引來錦心與她的虎弟的注意。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虎的世界是這樣,外來虎闖進領地,原住虎定要銜命搏鬥,這事關虎的尊嚴,非當場分出個高下不可。

  錦心則是趁著兩虎嘶咬,悄悄將昏過去的男人攙扛下山。

  但這些話,錦心說了又說,一隊人二十多個,就是沒個人相信。

  “就算老魯是你救的又怎樣。”一年輕獵人跨出行列,走來領隊身邊說話。

  “告訴你,我們底下鎮民老早看你不順眼。說是人,行徑卻古裡古怪,成天住在山上與虎為伍;但說是虎,偏偏又用兩條腿走路。還有你那把弓!”他一啐。“哪有人會拿弓對準人射的?”

  “那是因為你們要殺虎。”錦心挺胸回答:“在我有能力保護牠們之前,整座伏虎山被你們殺得僅剩一對,你們就連小虎崽也不放過。”

  錦心先前見過的大鬍子自行列中出聲:“咱們是獵人,獵人獵虎本是天經地義!”

  “況且牠們現在還傷了人!”其它人補充。

  “我就說傷人的不是山上的虎。”

  “口說無憑。”一名獵人不耐煩地催促。“老爹,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她再執意不退,咱們幾人一人一箭,還怕她不退?”

  領隊覺得不妥。“咱們一人一箭,那丫頭還有命嗎?”

  “她根本就不是什麼丫頭。”年輕獵人再喊:“哪有人會胳膊朝外彎,光幫虎不幫人。”

  “說得沒錯。”幾人迭聲附和。

  “不要再靠近!”錦心將箭矢瞄準年輕獵人額頭,那眼神之專注,在在說明她不是說笑,她是認真的。

  年輕獵人被她瞪得身體一陣顫,可礙於鄰旁隊友,又不好把懼意表露,只得瞠大了眼怒叫:“你這傢伙!”

  “別衝動,有話好說。”領隊趕忙阻止,然後望向錦心。“咱們在這山上遇過那麼多次,我算是清楚你的個性。之前我可以不管,但現在老虎咬傷了人,底下官廳派我們來獵虎,這事兒不是你說不准就能算了的,我們一定得替受傷的老魯討個公道。”

  “對,一定得討個公道!”大夥同意。

  她眼一睇,駁斥:“殺害不是罪魁禍首的虎,也叫討公道?”

  被她一嗆,眾人突然說不出話來。

  “咱是老魯的妻舅,”一中年男子突然步出。“你要咱不殺山上老虎也成,只要你想辦法抓一頭虎,也傷牠一隻腳,不囉嗦,咱立刻下山!”

  說完,他抽出腰間短刀,往錦心腳邊一丟。

  “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錦心一瞄那刀,知道眼前人是故意說來為難。老虎也是猛獸,就算再靈慧,也不可能束手被人砍而不起身反抗。

  可虎不能勉強,她能。

  “是不是只要有人跟那人受一樣的傷,你們就會甘心離開?”

  男子回頭看看夥伴,見其它人不反對,這才遲疑地點頭。

  “好。”她收起弓箭,自地上拾起短刀。

    

  裴巽騎著“凝墨”疾馳上山。方才他在山下探過情況,一得知獵虎隊正在山上,不囉嗦,立刻又跨奔馳。

  老天,一定要讓他趕得上才行。他邊踢著馬腹邊對上蒼祈求,心裡憂懼著上了山后,會看見奄奄一息的錦心躺在血泊裡。

  很快,高坐馬上的他發現對峙於林道中的獵虎隊與錦心。距離還遠聽不見對話,可一當他望見錦心彎腰抬刀,他心裡閃過極壞的預感。

  “等等……”

  一聲喝還不及傳到前方,事情已然發生——

  只見錦心吸口氣,在眾目睽睽下,高舉刀朝自己左手臂狠狠一劃,豔紅的血“嘩”地噴濺,嚇壞了眼前一群人。

  她不惜傷害自己,就為了保護幾隻虎?!

  “夠了嗎?”她白著一張臉問。瞧她纖細的身子不住顫抖,就知剛那一刀到底有多疼!

  一群人面面相覷,沒人說得出話來。

  這丫頭,為什麼他每次遇上,她總是受著傷?

  裴巽飛身下馬,一箭步沖到錦心身邊。瞧她那一刺有多猛,血口子就像泉湧,一下染濕她右手衣袖。

  撕開染血的衣袖,他用力壓她傷口,意圖止血。可見鬼了!血還是像河一樣流個不停。

  “可惡!”他突然轉頭大喊:“你們幾個人杵在那兒幹麼?還不快找布條過來幫忙止血!”

  裡邊唯一有動作的,是年過半百的領隊。但也只是用刀將包袱布撕成長條,然後遠遠拋給裴巽。大家都嚇壞了,沒人敢靠近錦心一步。

  這幾個人心裡想的全是同件事——謠傳虎女是山裡的“怪老頭”跟雌虎生的,看樣子傳聞是真的沒錯。要不哪個娘胎出生的姑娘家,會像她一樣為幾頭虎砍傷自己?!

  裴巽抓來布條緊緊纏住她傷臂。可她卻沒空多管傷口,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前頭人問:“可以了嗎?你們滿意了,可以下山了嗎?”

  一隊人面面相覷,居前的年輕獵人卻不死心,嚷嚷不殺死虎,他不甘心。

  錦心一聽,忙掙開裴巽懷抱,意圖要再拿弓射人。

  “你夠了沒有,沒看見你手臂血流成這德性?!”裴巽大喝,氣惱她如此不珍視自己。死幾頭虎算什麼,人命才是關天啊!

  “不夠……”她奮力掙扎。“只要他們還想過去殺虎,我拼死也要擋下他們!”

  “我看我們還是回去了。”領隊見錦心那樣,想起自個兒家裡也有個閨女,於心不忍了。“她都已經按約定砍傷手臂,我們也該依約下山……”

  “這怎麼成?”年輕氣盛的獵人就是狠心。“咱們一隊人來就是要殺虎,現在連根虎尾巴也沒見著,就這麼回去,太沒面子了……”

  裴巽一聽火了,倏地起身。“敢問這位大哥,是人命重要,還是面子重要?”

  年輕獵人瞼一紅。“我現在說的是虎,會咬人的虎。”

  “不是。”錦心忙插話,她就怕裴巽也跟著誤會。“咬傷人的不是虎弟,我已經說過好多次了!”

  裴巽回頭看她。“再跟我說一次。”

  要她說五百次都行。錦心上氣不接下氣再重複解釋。

  裴巽聽完回頭,眼一瞪領隊。“為什麼她都已經砍傷了她自個兒手臂,你們還不相信她說的?”

  領隊瞧瞧其它人,囁嚅道:“這種事……也真的,太匪夷所思……”

  “不管多匪夷所思,說出口的約定就該遵守。”裴巽眼一掃眾人。“除非東隘鎮人天生不懂信用、守約為何物。”

  “你不要以為請俺們喝過酒,就有資格跟俺們大聲說話!”大鬍子一步從行列裡出來。“這是俺們東隘鎮的事,沒你這個外人插嘴的餘地!”

  “好啊,”裴巽點頭。“那我就鬧上府衙,要你們東隘鎮父母官來幫忙評理,看你們一大群人欺負一個小姑娘,到底是誰理虧!”

  “前頭這位公子說得沒錯。”早先說是傷者妻舅的中年人走向前來,低頭拾起短刀,然後朝錦心看了一眼。“咱剛才答應她以牙還牙,她做了,咱們就該依約下山。”

  年輕獵人還有話說。“就這樣下山?萬一哪天那虎又發了狂像前兒個一樣,見人就咬……”

  “那時的事那時再說。”中年人一瞟錦心。“誰叫你剛才不拒絕她?咱可不想被安個欺負女娃的罪名。”

  在場漢子也沒個想被安上這等罪名,瞧瞧彼此不見人反對,只好索然地抓緊手邊武器,一個一個轉身離開。

  直到這時,一直繃著身體深怕獵人們會食言的錦心,這才安心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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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獵虎隊還未走,裴巽已然抱起錦心,跳上“凝墨”,飛快地趕回山腳。

  這回沒空先找客棧安頓了,他直接將馬騎到醫館門前,抱著錦心直闖入內。

  看店的夥計趕忙從藥櫃後頭跑出來。“這、這位公子……”

  “她傷得很重。”裴巽轉身讓夥計看她仍血滴不止的傷手。“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先讓她躺下?”

  “有有……往這兒走。”夥計領著裴巽進一小房,裡邊陳設簡單,就一張竹床跟一把木椅。“我這就去請大夫過來。”

  女大夫過來,一拆開綁縛的布條,也忍不住皺眉。“誰這麼狠心,瞧這刀劃得多深!”

  裴巽在一旁問:“沒傷到筋骨吧?”

  “難保。”女大夫一歎。“先等我一會兒。”

  女大夫走到外頭吩咐幾味藥,要夥計磨好混水後速速拿來。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沒轍,女大夫只好請裴巽幫忙。“你幫我擦洗傷口,小心輕點,我去外頭瞧瞧怎麼回事。”

  一會兒,女大夫神色驚慌地跑回。“糟了糟了。”

  裴巽問:“發生什麼事了?”

  “一群婦人團團圍著我醫館,叫嚷著要我交出妖孽。”女大夫歎氣。“就跟她們解釋虎女跟她們一樣,都是打自娘胎出生的女孩,竟然沒人相信……”

  “我去跟她們說。”

  “你先別插手。”女大夫拉住裴巽。“我已經請我爹娘出來坐鎮,鎮裡人哪個不曾被我爹娘醫過,有他們在,諒還沒人敢拆我醫館。”

  這時夥計端著處理好的藥糊進門,女大夫要夥計幫忙裹藥包紮,而她自個兒則是拿著毛筆沾著濃墨,埋頭在紙上寫了好一陣。

  女大夫將信折好交給裴巽,一邊解釋:“瞧這局面,我猜東隘鎮上已經找不到客棧留她。我有個表兄叫王充,也是名大夫,就住在前頭約一時辰路的虹口村。我馬車借你,你就帶著虎女去找他,我已經在信裡寫上,要他幫你們找個幽靜住所,你就帶她在那兒靜養直到傷好為止。”

  好在這世間還有其它善心人,裴巽感激一拜。“太謝謝您了,大夫。”

  “說什麼謝。”女大夫歎息。“我只是覺得鎮上人對她太嚴苛了。”

  接連兩次跟“虎女”接觸,她發現虎女根本不像傳聞所言,那般野蠻不開化。“虎女”有雙純真的眼睛,女大夫還記得頭回幫她換藥,“虎女”是如何害羞靦地向她道謝。

  這世上什麼東西都可以偽裝,但就一雙眼騙不了人。

  不久,女大夫伴著裴巽把錦心抱進車裡,她剛才還幫她換了套女裝,多少掩一下他人耳目。

  “這袋子藥我擱車裡,記得到了請我表兄幫忙煎藥,她血流得太多,要當心點照顧。”

  “我會的,謝謝大夫。”裴巽上了馬車,又一望仍舊喧鬧不休的前院。“那邊,就勞你費心了。”

  “快走吧!”女大夫一瞧天色。“再拖下去,怕看不見路了。”

  裴巽一揮韁繩,他的“凝墨”與大夫借他的紅褐馬同時邁步,幾個眨眼連人帶車已消失在鎮口。

    

  約半個多時辰過後——

  馬車連連地顛動,終究還是吵醒了車裡的錦心。

  耳利的裴巽一聽見聲響,忙停下馬車,掀簾察看她情況。

  一摸她冒汗的額,他嚇了一跳,怎麼這麼燙!

  再這樣燒下去還得了。裴巽取來水囊,攙起她喂了幾口。許是喉頭乾裂吞咽不易,只見她連咳了好幾聲,卻只是把前襟弄得一片濕,水還是沒喝下幾滴。

  她搖著頭有氣無力地說:“不要……”

  他軟聲勸:“再難過也得喝幾口,你發燒了。”

  錦心眨眼望著眼前人,黑暗加上高熱,使她看不清楚他的臉,可嗅覺,還有心裡那種安心的感覺,在在可以讓她發覺身旁人,是她惦記不忘的裴巽。

  “我們又見面了。”

  多啞的聲音。裴巽好心疼,輕握她發涼的手。“是又見面了,但瞧瞧你這樣子,半死不活的!”

  她看著他疲憊一笑,抬眼望向車棚。“好暗呐……這裡是哪兒……”

  “馬車上,我要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養傷,你傷得很重,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靜養。”

  裴巽說了一串話,言錦心沒聽進幾句,左手臂的刺疼與眩暈佔了她大半注意力,殘留的一點意識,就只剩下看見他的開心。

  恍恍惚醒來之前,她還以為昏厥前看見的那張臉,全是她的幻想。“我好高興……我有好多話,想告訴你……”

  “你不用擔心。”裴巽半生氣地哼笑。“接下來時間可多著,到你手傷好之前,我會牢牢盯緊你,不許你再離開我半步。”

  每次分開再見她,她定會受傷,還一次比一次傷重,照這情形下去,他倆要再分開一次,她不連命都沒了?

  一想到這可能性,裴巽心就痛。

  沒人知道,跟她分開的這幾天,他夜裡一得空就蹲在庭院裡轉著陀螺玩——就他先前買要送給她玩的小玩意兒。那時她手傷他沒讓她玩,結果他就一路帶回家裡。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發什麼神經,夜裡該睡不睡,硬是要看著團團轉的陀螺窮發呆。

  他不敢承認,每次打轉陀螺,他腦子就會閃現她驚喜亮起的臉蛋。

  直到見著她,他才明白自己多想念這氣死人又倔死人的傻丫頭。

  “再喝點水。”裴巽端起水囊又喂了幾口。她吞咽還是有些困難,但這一回,總算多喝了一些。

  “手、好疼……”她呻吟著。

  “也還知道疼啊。”裴巽嘴巴嗔著,可放她躺回車上的動作是那麼地輕柔,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每次一遇上她,他就只有團團轉的分,完全拿她沒辦法。

  他轉回前座駕車,而錦心大概是病昏了,完全沒察覺他已不在身邊。

  “蓉兒她啊,要成親了……”黑暗中,傳來她斷斷續續的低喃。“前幾天她跑上山來告訴我,還拿了一本子,說叫避火圖……我一打開看呐,就覺得好奇怪……”

  駕車的裴巽啞然。她那好姊妹還真是慷慨不藏私,連這種壓箱底的“寶貝”,也要拿上山同人分享。

  “她說,成親就是跟男人做這些奇怪的事,然後才能生娃娃……你之前不也提過,要我找個好人家,幫他生幾個娃娃……”

  揣著韁繩的手一緊。她別說她已經找好物件了,要真有這事,裴巽心想,他不馬上沖去殺了那男人才怪!

  “我就在想……這世上哪個好人家會好過你呢?”

  坐前頭的裴巽突然咳了一聲。剛才的話,他沒聽錯吧?!

  他拉長了耳朵欲細聽,錦心卻突然把話題轉開了。

  “還有啊……大前天,有頭母虎,生了一對小虎崽……”

  喂喂喂,要吊人胃口也不是這吊法。裴巽再度勒馬轉身。“你剛說啥‘好人家’,你再說清楚一點。”

  可裡邊人,哪還聽得見他說話。

  “喂。”他探手碰碰她臉,一碰,又是嚇一大跳。

  不得了了,她臉燙得快可以煎熟蛋了。

  裴巽不敢再拖延,忙一揚鞭,催使馬車快快奔向“虹口村”。

    

  果真不愧是好心人的表兄,四十許的王充也是一副脾氣極好模樣。他開了門一聽馬車上有個傷者,信接了也沒先看,就馬上招呼裴巽把人帶進來歇息。

  讀了信後,更是立刻進房搖醒妻子,幫忙理出兩間客房來。

  “這兩間房您倆先暫時歇歇,我已經請拙荊去熬湯藥,弄好立刻端來。”

  “謝謝大夫,這一點意思,請您務必收下。”有錢能使鬼推磨,況且是這麼個善心溫柔的好人,裴巽出手,更是不會小氣。

  當晚,喝了藥的錦心睡得很沈,就連隔天裴巽抱著她換了間房,也沒叫她醒過一陣。

  王充幫找跨院,不多不少四間房,打理得牆光瓦亮、清幽雅致。進門先見一株刺棟,風一搖,樹上白花便點點飛落。後院連著竹林跟小溪,再過去便是幾汪水田。裴巽繞了一圈,非常滿意,只是一時間找不到傭僕幫忙。

  裴巽估料錦心醒來,多少會需要一個幫手。問題農忙時節,村裡婦人白日全都在田裡幫忙,王充想了想,最後拉著他自個兒還未及笄的女兒——夢漁上門。

  “我剛聽公子說您只是要找個能幫姑娘做些小事的丫頭,我這娃兒手腳還算俐落,如果公子不嫌棄,您願不願湊合著用?”

  裴巽一瞧個頭嬌小、有張圓臉的王夢漁。“是怕太委屈令千金。”

  “沒什麼委屈。”王充笑。“我們王家又不是什麼名門之後,讓她有點事做也好,省得她成天像個野丫頭似的,猛往溪邊河裡跑。”

  王夢漁朝她爹一吐舌頭,看起來就是個沒心機好相處的姑娘。裴巽想錦心的好姊妹蓉兒大概也這年紀,尤其兩人喜好還相同,同樣喜歡河岸溪邊,兩人應該處得來才對。

  事實證明,裴巽想得沒錯。醒來才說多久話,錦心跟個性直率的夢漁馬上成了莫逆。話說夢漁愛講話坐不住的特性跟蓉兒簡直同出一轍,錦心乍見就對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見錦心燒退,也能被攙著下床吃粥走路,裴巽才敢稍微離開她身邊。

  他得上東隘鎮歸還女大夫的馬車,也該雇個信差送個口訊回家,瞧錦心傷勢,怕十天半個月還痊癒不了。

  結果他才離開多久,回來,錦心又出事了。

  “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裴巽瞪著一臉歉疚的錦心吼。

  聽聽她又做了什麼!夢漁怕她悶,所以攙她到後院曬曬太陽動動身體。結果呢,夢漁一進屋去端茶水,就被她聽見小貓微弱的咪嗚,聽見就算了,她還沒先說一聲就跑去找貓;找著了貓,猜在哪兒,就卡在溪間的大石上,天曉得牠是怎麼爬到那兒。總之,待夢漁發現她回來時,她已全身濕透,還沒癒合的傷口又裂了一道縫,不過好在夢漁她爹就是大夫,可以即時醫治。

  裴巽越想越氣。“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愛惜自己?怕小貓杵在石縫間會喪了命,你就不怕自己會失足跌進溪裡溺斃!”

  錦心不敢吭聲。這次確實是她不對,是她高估自己體力,也低估了溪水的湍急。是她忘記她昨日才剛流了一大缸子的血,還以為自己還有那能耐,能夠獨自涉溪來回不成問題。

  不舍錦心被罵得狗血淋頭,夢漁忍不住幫忙說情。“好了,別氣了,裴公子,人家錦心也是一番好心,而且我看她應該下回不敢了……”

  錦心不敢出聲,只敢在夢漁說話時頻頻點頭附和。

  “不可能。”裴巽冷然一瞪。他還不瞭解她嗎?他敢用他兩條腿做擔保,不管下回遇上什麼貓狗野禽,只要牠可能有危險,她定又會奮不顧身賣力營救——就像昨日,她就會為了保護幾頭虎,不惜砍傷自己的手臂。

  他非要改掉她這習慣不可。她捨不得見那些四腳野獸少一根汗毛,他呢?她就忍心看他為她擔心受怕?

  她懂不懂見她受傷,他心會多疼啊!

  可他想了又想,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哪有什麼事可以讓她確切明白,他這回的氣,是真的,她絕對不可以再犯、再觸怒他!

  只除了一樣,他自己。如果她先前說的,看見他她很開心是真心話,那他接下來說的話,對她絕對是最嚴酷的懲罰。

  而天可憐見,想他聰明一世的腦子,竟只想得出這種方法——

  “在你還不懂如何改正你那莽撞的習慣之前,不要來跟我說話。”

  拋下這兩句話後,裴巽一轉身走了。

  他會用事實教會她,他到底生了多大的氣!

    

  “夢漁,你說,裴巽是不是真的決定不理我了……”

  被裴巽漠視了幾天後,錦心是越來越不安了。

  這種事也就只有她才看不透,夢漁一歎。

  “你想想嘛,裴公子要真決定不理你,他幹麼三天兩頭就幫你帶來一大堆東西?像這個!”她點點盤子裡的藤蘿餅。“我住虹口村這麼久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餅,真不曉得他上哪兒弄來,還熱著呢!”

  “但是他不肯跟我說話。”這幾天她醒來,穿好衣服馬上就去敲裴巽房門。她也就只剩這麼一點時候可以看見他,不然晚些等夢漁過來,他又馬上將她拋下,騎馬出門去了。

  夢漁咬一口藤蘿餅,反問:“他不跟你說話,難道你就不會跟他說話?”

  “我有說啊!”她一臉委屈。她什麼都說了,說不定,她這幾天跟他說的話,加一加可能還超過之前幾年。從跟他分開後她感覺到的孤單,還有她在山洞裡跟虎弟表露的決心,甚至連原本打算給他的驚喜,她也一股腦兒托出了。

  今早她還這麼跟他說:“雖然不知道你會不會再回伏虎山,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你,可是我還是幫你蓋了間屋子,只可惜我還不及把桌啊椅呀全部弄好,山上就發生了那種事。”

  她本以為他聽了這話,會有什麼特殊反應,但他也只是多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還是一樣,一待夢漁進來又出門了。

  夢漁再歎。雖然說她不能說很瞭解裴巽的想法,可當天她也在場,從他說的話,還有他眼神表情,夢漁自認應該猜得八九不離十。

  他就是不想再看見她受傷,不管是大傷小傷,不管她理由說得再正當,也一樣。

  不過看她一直苦惱也滿可憐的,夢漁喜歡錦心,打從一開始看見就投緣,所以她想幫幫她。

  “你是真心想跟裴公子和好?”

  “當然。”瞧她一顆頭點得多用力。

  “好。”夢漁手指一彈。“我現就教你個好法子,只要你照著做,包管裴公子馬上忘了他先前的氣。”

  “我一定照做。”

  “耳朵過來。”夢漁在她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嘀咕。“瞭解了嗎?”

  錦心眉一蹙。“真的這麼做,裴巽就會願意再跟我說話了?”

  夢漁一拍胸脯。“那法子可是我娘傳授我表姊的,而且我親眼看見,前一天我表姊跟表姊夫兩人還嘔氣不說話,可才一個晚上,兩個人又如膠似漆,甜甜蜜蜜了。”

  有這麼好的事?錦心一聽笑瞇了雙眼。“好,我做。”

    

  當晚,裴巽依舊趕在夢漁回家休息前進了跨院。錦心正在桌前吃著夢漁娘親送來的晚膳,一見他,馬上出聲招呼。

  “今晚吃的是鹵鱔面,很香,要不要一道來吃?”

  可跟幾天前一樣,裴巽不曾答她一句,朝她瞟一下就進他房門去了。

  錦心難過得臉都皺了。

  她不知道,原來他不跟她說話,會讓她覺得這麼難過!

  “打起精神來。”夢漁拍拍錦心肩膀鼓勵。“只要按我下午說的做,包管你倆馬上和好。”

  她看著她點點頭,現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這上頭了。

  裴巽一直等到夢漁離開,屋裡再沒聲響,才悄聲開房確認錦心還在不在廳上。

  瞧她房裡窗縫微亮,該是進房休息了。

  他步出房門,頭兒個就先來架上檢查她今晚喝了藥沒,一、二、三、四,確實少了一帖,他點點頭滿意地轉進灶房。這些事明明動個嘴就能知道,可他就是要拐彎抹角,偏要弄什麼懲罰不可。

  他自鍋裡端出熱著的鹵鱔面,吃一口,鱔肥湯鮮,就像錦心說的,很香。

  說真話,接連幾天不理她,搞得他現在都已經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懲罰她,還是在折騰自己。

  明明在意她在意得緊,她這兩天跟他說的每句話,他哪字不記得清清楚楚,明明有幾回就快忍不住開口回話,可一想到她那日又為了救只貓兒差點連命都丟了,心頭一把火又旺得,到嘴的話又馬上咽了回去。

  他心口不一的事還做得真不少。像每次在路上晃,頭個先挑的就是她會用上或者可能喜歡的,甜食零嘴是日日有新意,天要冷了,他也會自動買回鋪棉的夾襖,就怕她冷著悶著餓著。女人家簪頭上的珠花他早不知挑買了幾支,這會兒東西全都堆在他房裡。每每一見著,他心頭的氣惱又加深一層。

  那傻丫頭,到底是不是能理解他一番苦心呐?

  可惱啊!裴巽大吃一嘴鱔魚。想他浪子裴巽何曾嘗過這等孬氣,平常姑娘遇上他,哪個不是抱怨他讓她擔心記掛,可今日,卻輪到他眼巴巴地等著她學會將他的記掛放心上。

  他腦子突然浮現兩句話——“天理昭彰,報應不變。”

  “可惡。”他再啐了一句。

  就在這個時,住著錦心的那扇門,小小聲“咿呀”開了點縫。裴巽何等耳利,腳步聲剛響他就聽見了,一顆心在胸口跳得多快,可表面又要裝得雲淡風輕,毫不在意。

  他哪時學得這麼彆扭!他啐自己。可自下的承諾不做到不行,這可跟她將來安危很有關係。

  “裴巽。”錦心堵在灶間門口喚道。

  依夢漁法子,她應當是過去他房間,好說歹說央他開門,再使一招腳滑,軟軟偎進他懷裡,再嬌喃幾句“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之類的話。她是想如法炮製,可沒料到,裴巽在廚房裡一待,就是一、兩刻鐘過去。

  迫於無奈,她只好將場地移到灶間來。

  裴巽依舊埋頭苦吃,吭也不吭。

  “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了。”

  是嗎?裴巽抹抹嘴,再舀了點水洗去手上殘渣。

  “你捨不得見我受傷,對吧?”

  還不錯。一直背對她的臉勾起了抹笑。路子是想對了,問題是,她接下來的做法。

  “對不起。”說話時,她人已蹭到廚房裡。

  眼前又是一個超乎夢漁教她的情狀,因為裴巽從頭到尾一直背對她,迫於無奈,她只好走來抱住他的後背。

  裴巽暗抽口氣,她舉動完全超出他的意料。

  “我太遲鈍了,都過了這麼多天才想到,我見了小貓、虎弟受傷會難受,你也一樣,見我次次受傷,你心裡定也是難過得緊。”

  “這些話不可能是你自個兒想出來的。”隔了這盤久,他終於開口跟她說話了。“是夢漁姑娘教的?”

  “是。”她老實,不會說謊。

  “那你的意思呢?下回若是有什麼貓啊狗啊老虎豹啊有危險,你會怎麼做?”

  她眨眨眼,猶豫了半晌才答:“找你幫忙?”

  “對了!”感謝天,這丫頭終於開竅了!“我就搞不懂你為什麼什麼事都要往身上扛?說我們倆之前不認識,好,那現在呢?在我跟你一塊面對過那麼多事情之後,你是不是應該要把我挪進你心裡那個位子了?”他點點她心窩。

  “我有啊!”她喊冤。“我不是都說了,自我回了山上,我就後悔沒跟你一道走。我還為了你蓋了小屋,就是想要有機會再見你,讓你知道,我一直都沒忘記你。”

  可惡!竟然說這麼窩心可人的話。裴巽一雙眼掃過她揪得緊緊的小手,還有她粉撲撲的臉龐。他抗拒不了內心想親近她的衝動,猛地環住她腰,側頭重重地吻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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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錦心僵硬著身子瞪看著眼前人。裴巽是在做什麼?他幹麼沒事湊過來“吃”她的嘴?

  意亂情迷的裴巽感覺到懷中人兒僵硬的反應,一瞅她表情後,突然抽身大笑。

  哎呀呀,老天爺還真是愛捉弄人!外邊喜歡他的姑娘沒千也上百人,哪個不渴望他一親芳澤,可他誰人不記掛,偏要喜歡上這麼一個青澀的野丫頭,連什麼叫親嘴也不曉得。

  “我不是在吃你,小傢伙。”

  處在鍋碗瓢盆一堆的灶間說話,實在太沒情調,他牽起她手來到他房間。這兒感覺好太多了。

  “我剛那舉動叫吻,是當一個人好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會忍不住想做的事。”

  她眨眨眼。“你說你喜歡我?”

  她到現在才知道!他一歎。“若不喜歡你,我幹麼一聽見伏虎山出了麻煩,就巴巴地從皇都趕到東隘?跟你分開那幾天我也悶得緊,我難得想要照顧人,卻被接二連三拒絕,這樣還不打緊,我每夜還都忘不了這個人,一看見人吃甜就想起允諾要買給你的糖葫蘆,見著人背著箭筒,就想起你那天多麼決絕地從我面前走掉,還有這傷口!”

  他眼兒朝她的傷臂一瞟。

  “你知不知道自你受傷之後,我已接連作了幾天惡夢,夢裡全是你渾身是血的模樣。”

  “我以後不敢了。”之前是不曉得她受傷他會心疼,現在知道了,當然不會再做同樣的事,她可不忍心再讓自己喜歡的人難過了。

  他吐口氣。“你的承諾我收下了,但是,你還有句我很想聽的話沒說。”

  有嗎?她困惑地瞠眼。

  傻丫頭。他又親了她一口才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

  她眨眨眼。“喜歡,是那種一見著你,心兒就會胡亂怦怦跳的感覺嗎?”

  “還有,沒見著你,心就揪成一團的感覺,也叫喜歡。”

  “那我喜歡你。”她答得飛快。“我兩種感覺都有,見著你,我就開心;那幾天你不理我……”她小臉一皺。“我心就好悶。”

  “記得這感覺了。”他一擰她鼻。“下回你再莽撞弄傷自己,看我怎麼不理你!”

  “不敢了、不敢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發脾氣再不理她。“我以後一定會很小心很小心,絕對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了。”

  憨丫頭。他寵愛地蹭蹭她臉頰,見她勾彎的唇角,抑不住心頭的親近之欲。“錦心。”他軟聲喚。

  “嗯?”她甜絲絲地瞅他。

  “剛碰你那一下,”他點點她如花瓣柔軟的唇。“感覺怎麼樣?”

  她歪頭想了好一會兒,搖頭。

  “那要不要……”他眨眼。“再試一次?”

  她點頭。她個性就是這麼可愛,知道那吃嘴兒的舉動是他喜歡的表現,她當然迫不及待。

  “你教我。”她欣然地仰起臉來,一雙眼滿是期待。

  瞧她笑得多美,裴巽心又甜又酥地看著她,恨不得一張嘴將她吞下。

  他沒想到,原來不解世事“虎女”情竇初開,竟是如此嬌憨可人。簡直就像鮮美的蜜,一嘗,就勾走了他心魂。

  他微笑貼向她,端起她秀麗的顎,好輕好輕地將唇瓣覆上,細膩地吮著她下唇。“現在的感覺呢,喜歡嗎?”

  她鼻裡一哼,如果這麼舒服的事就叫親嘴,她想,她很喜歡。

  見她投入,裴巽欲念更炙。他抵著她唇模糊地低喃:“嘴兒,再打開一些……”

  “什麼……”她沒聽清楚,微啟唇想叫他再說一遍,可一當她唇瓣開啟,裴巽立刻強勢地探進她口,攫住她香舌,捲繞著、磨蹭著……她顫抖地輕哼,一時還反應不來,怎麼甜如蜜的吻,會一下子熱得教她喘不過氣來。

  “你好甜啊,小傢伙……”他一口一口囓著她嬌嫩的舌,濃沉的呼吸拂過她頰畔,還有空閒撫摸她小巧的耳。

  “裴巽,我……”她快燒融了。她完好的左手揪緊他衣袍前襟,只怕下一眨眼,她就會在他面前化為一灘水,消失無蹤了。

  察覺到她艱難的喘息聲,他這才放鬆攻勢,改循著面頰上吻,舔過細緻的耳郭,再吮入豐潤的耳,每一吸,就可感覺懷中人兒身子一陣顫。

  她暈眩地哼道:“這樣……是應該的嗎?”

  一般人好喜歡好喜歡的時候,都會像這樣,把人吻得身酥腿麻,忘了自個兒姓誰名啥?

  “你不喜歡?”他一手托著她背脊反問。

  她張開不知何時閉上的眼睛搖頭,一觸他染著濃濃欲望的眉眼,原本已跳得極凶的心窩,再次怦怦狂躍。

  他現在眼神,多像虎弟覓著獵物的模樣,她忍不住撫上他臉。好怪,她怎麼會有種被他吃掉也好的念頭?

  “幹麼看著我不說話?”他頭一斜,唇就這麼咬住她探索的指,想吃糖似地又吮又舔。

  “我站不住……”她鼻一哼,一股酥麻直從她心窩竄下腿間,眩得她只能軟倒進他懷中。

  裴巽一聽,一把將她抱上床。

  “我不懂……”她頭貼在他懷裡哼著。“為什麼跟你親過嘴後,我身子會變得這麼無力……”她抬起像失了力氣般的手臂,滿臉疑惑。“我從來沒這樣子過。”

  “那叫欲念。”他愛不釋口地吻著她耳垂頸脖。“我吻你的時候,是不是感覺一陣熱,一路從這——”他一手先是按在她鼓鼓的胸脯,再滑至她合起的腿根上。“鑽到這兒?”

  她眨著信任的大眼點點頭。他好厲害,她身體的反應,她都還沒說他就曉得了。

  “我也是。”他終於發現教導她的額外樂趣。她就像一疋素白的絹布,潔淨無瑕、又直率坦然。面對欲望,她真的只有舒不舒服、她喜不喜歡這兩樣考慮。

  他牽起她的手,輕輕按在他挺起腫脹的胯間。

  “怎麼?”錦心沒有一般閨秀這不行那不可以的禮教束縛,一感覺底下有個硬物,她一雙眼亮起。

  他啞著聲音答:“這兒就是我的欲念。”

  她低頭摸索,疑惑地感覺掌下奇妙的挺立,保持按壓在它上頭的動作,她抬頭看他。“我可以瞧瞧嗎?”

  “噢……”裴巽呻吟。他怎麼可能拒絕得了這種要求——他愛死了。

  他摸索著撩開衣袍,解開裡褲系帶,直到褲腰上頭露出一硬挺男物,她才悄悄伸手,若有似無地觸了下它鈍圓的頂端。

  裴巽“唔”了一聲,雷殛似強烈的快感掃過他全身。這事從來沒發生過!經驗豐富的他,怎麼可能會被一個青澀的碰觸攪得頭暈目眩、渾身燥熱?可事情就是發生了。瞅著她躍躍欲試的神態,他突然有種將會敗在她手底下的預感……

  可他敗得如此甘願,心甘情願。

  “我看過這東西……”她表情純真,可動作卻無比誘人。只見她撫著硬到不能再硬的男性,邊喃喃回憶她在伏虎山上的見聞。“虎弟撲上母虎那一次,兩隻後腿下也有個硬硬的東西,還有蓉兒給我看的畫……”

  她突然抬頭輕輕一笑。“我猜,這就是男人讓姑娘家懷娃娃的東西,對不對?”

  “對。”他幾乎快喘不過氣,要是她再這樣握它揉它沖著他笑,他一定會失控的。

  接著,她又說了句教他呼吸一窒的話。

  “我想懷你的娃娃。”她看著他,笑容無比天真。好像她這會兒要的,不過是甜食攤上的幾顆糖丸。

  “小傢伙,”他喉頭一咽。“你真的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連點了兩下頭。“如果每個姑娘大了都得幫男人生娃娃,那沒有別人了,我只想幫你生娃娃。”

  可惡!用這種表情說這種話,簡直是想殺死他。他再度俯頭吻她,伸出舌頭,一次又一次地舔觸她柔軟的嘴,直到她血脈再次沸騰,忘情想用兩手來環保他脖子。

  她傷著的右臂卻不小心磨過他身體,未愈的傷口傳來劇痛,她縮著肩膀低叫。

  “弄痛你了?”

  “不是。”她搖頭。“是我不小心……”

  “是我的錯。”他愛憐地握著她疼痛的手臂,一邊自責:“明知道你傷口還沒癒合,我就急吼吼對你又親又摟,萬一扯裂你傷口,我一定會怨死自己。”

  “不要這麼說,能跟你和好,還能親眼看見你也想跟我生娃娃……”她手一碰仍直挺挺的男物,沖著他甜笑。“就是叫我廢了這只手,我也甘願。”

  “你就是這脾氣讓我放心不下。”他又是憐又是歎。“記住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許你再拿你身體開玩笑,從今以後,你從頭到腳,一根汗毛也不許給我少。”

  “我會記得的。”

  “這才乖。”他輕點她秀鼻。“好了,天晚了,該讓你回去休息了。”

  啊?!她眼兒浮現疑惑。“不是要做生娃娃的事兒?”

  他好氣又好笑。“你忘了你手還沒好,萬一又傷著了你?”

  “小心一點就好了啊——”瞧她表情多躍躍欲試。

  “不行。”他不由分說開始整理衣著。

  一見他把“那東西”收回去衣服底,錦心懊惱地喃喃:“我還以為今晚就可以跟你‘成親’了……”

  裴巽先是一愣,然後捂臉,雙肩一陣顫抖。

  敢情,她是把成親當成男女交歡燕好了,這丫頭真是太有趣了。

  她還一臉傻乎乎,完全搞不懂他怎麼會突然笑到打跌。

  她剛說了什麼玩笑話嗎?她抓抓頭,想不透呐!

    

  翌日,手拎著食籃的夢漁一把東西擱好,沒先敲門就直接闖進錦心房裡。

  “錦心,還在睡……啊!”

  本以為房裡只有錦心在,可沒想到今天,平常大早就不見人影的裴巽,卻坐在裡邊幫錦心換藥。

  “裴公子早啊!”

  “早,我就快弄好了。”裴巽手未停地說。

  夢漁站門邊指指背門的裴巽,再用嘴形說了三個字:“和好了?”

  錦心沖著她點頭,一張臉笑得多甜。

  夢漁得意了,就說她法子很靈的吧!

  “那我不吵你們,你們慢慢換,不急啊!”說完這話,夢漁“嘻”一聲地將房門關上。

  綁好結後裴巽一瞟關上的房門,再回頭看一臉乖的錦心,剛才他一醒來,就把他這幾天買回來的什物一股腦兒往她房裡塞,什麼髮簪、玉鐲、玉戒,全都是錦心先前連想都沒想過的東西。

  瞧她這會兒手裡戴了隻玉鐲,嫩綠的玉套著她纖細的腕,怎麼瞧怎麼好看。

  “那些東西怎麼辦?”她一瞧堆滿兩把椅的東西,有些發愁。

  “先去用膳,晚些我會請夢漁姑娘幫你收拾,她也可以順便教你怎麼穿怎麼戴,我還滿想看你頭戴珠簪翠玉的樣子。”

  “那些東西放我身上,真的會好看嗎?”她眼裡透著疑惑。

  “怎麼不好看。”他拉著她轉了一圈。為誘使錦心丟掉先前的破衣裳,裴巽特別請人裁了幾套兩側開高,裡邊還得套上一件褶褲的裙袍給她,雖說這款式不是一般閨秀會做的打扮,卻相當合她個性。

  他嘴甜死人不償命地答道:“只要換件錦緞褙子,頭髮梳順綰上,我的錦心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她哪有他說得那麼漂亮。

  她睨他一眼,小嘴兒要嗔不嗔,她不知道她現在表情看在裴巽眼裡有多受用。

  他眼一瞄,確定夢漁一時半刻還不會冒出來,頭一低就她唇上親一口。“要不是你手還傷著,我定當場要了你!”

  一般姑娘家聽了這話,鐵定會羞到不行。可錦心不,她的反應,反而是雙眼兒大亮地揪住他衣袖,說:“我們小心一點就成了嘛!”

  可惡,說這種話,分明就是考驗他的克制力!他情不自禁又饑又渴地咬吻她柔軟的唇,直到聽見廚間那兒傳來腳步聲,他才依戀不舍地將她的臉按進懷中。

  她頭暈目眩地聽著他隆隆的心跳。

  “再等幾天,小傢伙,等你傷口癒合,就算你突然反悔喊不要,我大概也沒辦法停手了……”

  貼在他懷中的臉兒拼命搖著。那是她的答案,她不可能反悔的。

  “你怎麼可以甜成這德性……”他抵著她額歎道,然後一個吐息,強抑下滿身欲念拉著她走進飯廳。

  夢漁已擺好碗筷吃食,就等他倆人入桌吃飯。

  席間,裴巽取代夢漁一向的工作,幫仍不方便捧碗的錦心吹涼熱粥,再一瓢一瓢喂進她口。

  兩人濃情蜜意,教一旁的夢漁看得一陣噁心胃寒。

  真是搞不懂男人心。夢漁猛翻著白眼。明明就疼人疼進骨子裡了,前幾天卻還要擺譜罰人,繞了這麼大一圈,真弄不懂到底是誰在折騰誰!

  “好啦好啦,”夢漁突然拿筷敲打碗緣,提醒兩人聽她說話。“既然你們和好了,想必這幾日一定會想多點時間相處,所以呢,今明兩日讓我偷個空,就當報答我這個幕後大功臣?”

  邀起功來了。裴巽瞟夢漁一眼。“夢漁姑娘要上哪兒?”

  “市集啊!”夢漁唏哩呼嚕喝掉碗裡的粥,隨興地擦擦嘴。“鄰旁東隘鎮上有間大廟,拜觀音娘娘的,前兒有個販子跑來敲鑼,宣傳廟前將半個撲摔大會,據說連咱東隘的守軍大人都會過來,我想去瞧瞧。”

  “那是什麼?”錦心沒聽過撲摔,好奇了。

  裴巽解釋:“是西域傳來的相撲技,就兩個人抱在一塊,靠腰杆巧勁把人摔出去。”

  “很刺激的。”夢漁補充。她平常最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也難怪她爹會喊她野丫頭。“不過我爹娘不喜歡我去,但管他的,反正我就找個理由說得留在這兒住一晚,你們就想辦法幫我搪塞過去,我保證,明天下午就回來。”

  裴巽不搭腔,只是看著錦心問:“想不想去瞧瞧?”

  去東隘鎮?!錦心腦裡浮現早先鎮上人圍住山腳,不許她進城的情景,可再一想進了東隘,就離她心愛的伏虎山不遠……

  這麼多天不見虎弟牠們,她可真有些想念呢!

  “怎麼樣嘛?”夢漁打岔。她可急著要上路呢!

  裴巽不理夢漁催促,只是望著錦心說道:“只要你想去,其它事就交給我安排,況且你忘了,還有我跟夢漁姑娘在一旁陪著。”

  錦心一瞧連連點頭的夢漁,沒多掙扎,她馬上點頭答應。

  “我這就去跟我娘說!”夢漁作勢欲跑,可又馬上被裴巽喊回來。

  “你爹娘那兒我去說,順便雇輛馬車回來。”裴巽將碗塞進夢漁手裡,要她接著喂錦心吃飯。“你等會兒幫錦心打扮,她房間椅子上擺了不少頭簪珠翠,記得挑幾支幫她簪上。”

  這點小事,簡單。夢漁坐回原位,一等裴巽離開,她馬上湊到錦心耳邊說話:“我那招也太有用了吧!瞧裴公子轉變多大,昨兒個還板著臉不肯說話,今兒個看你的眼神,卻柔得像水似。”

  錦心將緊追著裴巽背影的目光收回。“真不知怎麼報答你,要不是你告訴我那些事,到現在,我恐怕還搞不懂他為什麼不理我。”

  “真要報答我,快點把粥喝完!”夢漁現在滿腦子只想快點趕到東隘鎮,深怕錯過任何一場撲摔好戲。

  沒二話,錦心火速把半碗多的粥喝個精光。

  “好了好了,咱們進房間打扮去……”

  拉著錦心完好的左手,夢漁像打火似的,三步並成兩步,跑得多快。

    

  半個時辰後,裴巽駕著馬車回到跨院。

  “來了、來了!”坐立難安的夢漁一聽見馬嘶聲,便急急拉著錦心出來。

  裴巽下車,回頭,只見穿著嫩紫褶褲,外罩深藍褙子的錦心,在白色花雨中的襯托下婷婷走來。

  簪在她頭上的,是一支白銀打造的五梅簪,秀雅的五瓣梅上銜著翠玉,當初裴巽一在鋪子裡見到這支簪,心裡立刻浮現錦心身影。

  夢漁瞟見裴巽目光,馬上為自己開罪。“那簪是錦心自個兒挑的啊,我剛要她選支大點華麗的,她說什麼就是不要。”

  錦心瞅著他問:“不好看?”

  裴巽手伸向她,渾當夢漁不存在似地贊:“真美,想不到我們心有靈犀,所有簪子裡,我正好最中意它。”

  害不害臊啊這兩個?夢漁一翻白眼,一副雞皮疙瘩滿地的表情。

  殺風景!裴巽一瞪夢漁,然後轉身,掀開簾,攙錦心上車。

  “坐穩了?”他手持韁繩邊問。

  裡邊人應了一聲。“好了。”

  “駕。”裴巽一聲喊,兩匹馬撒腿快跑。

  正午之前,一行三人跨進東隘鎮口,本就熱鬧的街道,因難得一見的撲摔會,更顯喧鬧。

  “哇,我好久沒見這麼多人了!”夢漁探頭嚷道。

  一旁錦心見她舉動,忙將她拉回車裡。“小心,瞧你人都快摔出去了。”

  “開心嘛!”夢漁嘻皮笑臉。一到熱鬧地方,她魂兒早飛了。

  屁股還沒坐定又忙著跟駕車的裴巽央著:“裴公子,你看什麼地方就把我放下去,我自個兒走就行了!”

  “不成。”裴巽拒絕。“我答應過你爹娘,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去。”

  “掃興!”夢漁大叫。早知道搭他一趟車這麼麻煩,她早自個兒走了。

  “我也沒那麼不通情理。”裴巽回道:“等會兒找到落腳處,定好回程時間,你要怎麼玩隨便你。”

  “那錦心呢?”夢漁回頭看。“讓她跟我一道走?”

  開什麼玩笑。裴巽一撩簾子瞪人。“萬一你把我娘子搞丟,你賠得起?”

  那麼大一個人哪那麼容易搞丟。夢漁沖他一扮鬼臉。

  至於錦心,還滿喜歡看他倆鬥嘴,很熱鬧。

  鎮上外人增多,只剩離鎮心最遠的客棧還有空房。裴巽要了兩間,錦心和夢漁共住;不過夢漁偷偷跟錦心說,她鎮上有親戚,玩累說不準就近住下,要錦心夜裡不用等門。

  “就這樣啦,最遲明午我就回來了。”說完,夢漁一溜煙出門去。

  裴巽稍後問:“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叫點東西上來?”

  立在窗前的錦心回頭,一雙眼盡是鄉愁。“不餓,我比較想上伏虎山看看。”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他牽起她手。“聽我一句,明天一早我一定帶你上去,只是今兒下午,先陪我一塊看撲摔?”

  “我還想找蓉兒。”她又說。

  “知道她住哪兒?”

  “大廟後邊。”

  “那好,”裴巽拉開門。“我們先看熱鬧,等結束,就轉到後邊去找蓉兒姑娘。”

    

  兩人來到觀音廟,前遮後擁的香客將廟堂擠得水泄不通,裴巽記掛錦心傷手,攬著她腰提氣就將她抱上樓頂,尋了個遮蔭處,兩人居高俯看,倒也愜意。

  錦心眼利,一下認出人來。“夢漁在那邊。”

  裴巽一瞧,笑。“她一定嘔死,趕了半天只看見別人後腦。”

  “帶她上來?”她剛說完,就見個兒嬌小的夢漁一伏,鑽呀鑽一下到前頭去了。

  望見此景,兩人相視而笑。

  當當,一陣鑼聲由遠而近。一隊人跟在鑼鼓隊後走來,其中一名身形無比剽悍,光是他那胳膊就有錦心腰粗。

  下頭傳來窸窣耳語,說今年撲摔大會,定是由那人奪魁。

  更妙的是,隊伍裡邊還有幾名纖瘦女子,也跟人穿著男裝下場。

  “姑娘也能參加?”錦心大奇。

  “是啊。”裴巽解釋撲摔技巧,不是長得壯就會贏,重點是使的巧勁。“我記得前年奪魁的高手,是名小姑娘,瞧她年紀,頂多十六。”

  裴巽說的那人,正是靜山公主武嵐音。當年她小小一個姑娘家,卻摔得一干男子滿地找牙,無人是她敵手。

  臺上自彪漢上陣後,情勢頓成一面倒。早先東隘女太守上來說,拔得頭籌者,桌臺上的獎賞便由該人取回,歡迎下頭各方人士踴躍上臺,共襄盛舉。

  只要贏了,東西通通都是贏的人的?錦心一拉裴巽。“你說我下去,還會不會有贏面?”

  他眼一瞪。“你忘了你手傷還沒好?”

  “可是桌臺上好多東西!”她心想蓉兒要成親了,要是她能送點什麼東西給她就好。“我本來是想要獵只鹿,再把鹿皮鞣成皮袍送給蓉兒,可現這樣子,恐怕短時間沒辦法使弓了。”

  傻丫頭。裴巽一點她額。“要送蓉兒姑娘東西,跟我說一聲不就得了。”

  她搖搖頭,她從沒上街買過東西,更不知道蓉兒喜歡什麼。她只是想說桌臺上東西一堆,蓉兒總能在裡邊挑出件喜歡的。

  這時,臺上大漢五戰連勝,志得意滿了,連連吼著要人再戰。

  “怎著?今日的撲摔大會到此結束?那我元棋不客氣,要把桌臺上的獎賞盡數帶走啦!”

  裴巽突然拍拍錦心手臂。“等我。”

  她拉住他。“你要上哪兒?”

  “代妻出征啊!”他一笑後躍下樓。

  錦心驚呆了,傻愣愣看著裴巽從人海中擠到台前,一箭步躍上臺。“我來。”

  台下看好戲的夢漁一臉愣,裴公子跟人搶什麼風頭呀!

  胖墩墩的元棋一見身形瘦長的裴巽,笑得直不起腰。“我說公子,您就這麼想出醜?”

  “摔下他!”

  人群中傳來吆喝聲,裴巽沒回頭也聽得出是誰在喊,他的娘子生氣了。他抬頭朝屋頂一送秋波,包在他身上。

  “賜教。”裴巽抱拳行禮,眼裡全無懼意。

  元棋鼓足氣猿猴似地大吼:“放馬過來。”

  仲裁一聲令下,元棋一個箭步逼近裴巽,想說先來個下馬威。沒料裴巽卻像滑溜的泥鰍,元棋雙臂未合,他身子一矮就從他右肋鑽了過去。

  正是沖著肥胖的元棋轉身不易。

  元棋怒吼:“是男人就當面迎戰!”

  想激他?!裴巽眼一轉,身子像黏住元棋似地,又從他右肋滑了回來。

  鬧得元棋打了個旋,還找不著他人站哪兒。

  元棋氣極,反手一探裴巽褲頭,打算靠蠻力將他硬丟下臺。

  他在元棋耳邊說:“告訴你,撲摔靠的是巧勁。”

  下一個眨眼,元棋感覺自己雙腳騰空。怎麼可能?!元棋兩聲慘叫。只見裴巽肩頂著元棋胸,右手插入襠口,左手擒抓頸脖,一個順轉,百斤重的男子,就這樣騰飛了出去。

  “承讓。”裴巽謙道。瞧他臉上連滴汗也無,眾人瘋了似地,叫好聲直像要把屋頂掀翻。

  見著百斤重的大漢也吃癟,這會兒真沒人敢再上來挑戰,撲摔大會圓滿結束。

  人群散後,裴巽拉了匹馱滿賞賜的馬兒現身,一見他,錦心歡快地撲向前去。

  “你太厲害了!”

  “就跟你說撲摔重的是巧勁。”他趁旁無人,在她紅豔豔的臉上偷了個香。“還有,我要坦承,我自作主張分了一半獎賞給對戰的大漢,你不會怪我吧?”

  他剛才聽人提起,元棋實為今日大會練習已久,結果落了個慘敗,實在無臉回去見江東父老;尤其他一戰目的,還是想替他最小的妹妹攢點嫁妝。

  錦心一聽原由,笑得更甜了。

  “當然不會。”她對身外物不看重,要不是惦著蓉兒,她根本不會費神留意桌上的賞賜。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他笑著自鞍袋取出一樣東西來。“後來那元哥為了答謝我,給了我這好東西。”

  是一弩弓。

  “元哥老家善做弩,我想你傷癒到能搭弓射箭,至少也要一個月時間,這陣子你就先拿弩當武器,要有什麼萬一,也能拿來防身。”

  弩可以事先搭箭,且能連發,裴巽看中的就這兩點。一般人使弩缺的正是準頭,但對善施弓的錦心來說,這點問題倒不必擔心。

  她興致勃勃地把玩,裴巽教她搭按何處箭鏃便會射出,她瞄了一陣瞧見前頭有棵酸棗樹,臂一架指一壓箭杆飛出,“啪”地一聲兩顆棗子落下,裴巽身一躍接個正著。

  他回頭誇:“好箭法。”

  她同時說:“好輕功。”

  說完,兩人再度同笑。

  “走吧。”他朝她伸手,穩穩牽住她後,這才拉著馬韁朝廟後街道步去。

  “真是不可思議。”她望著自身旁走過的路人,驚訝沒人會多看她一眼。

  “人就是這樣。”他安慰地捏捏她手心。“凡是想不透、沒看過、不理解的東西,就想也不想直接編派那些東西是異類,之後他們就能安心做他們的事,說來,這是鄉願。”

  她瞅著他。“為什麼你不會?”

  他嘴一噘吹了個哨,一陣奇風迎面拂來,她便懂了。

  因為,他也是人們不懂的“異類”之一。

  “小時我也曾為我這天賦捱過苦,”他很少跟人提起往事,但這會兒,他卻很想跟她聊聊。“我也不懂為什麼我一動念頭,或大或小的風就會四處亂吹。我一開始還不曉得我那能力特殊,還傻到在同伴面前使弄,剛開頭他們還覺得有趣,可久了,卻漸漸沒人想跟我在一起,之後不管我怎麼討好,就是沒人肯跟我玩。”

  她還滿難想像,一張嘴伶俐得聯手下敗將都能收服的裴巽,也會有吃癟的時候。

  “後來呢?”

  “我爹入宮請來我姑母,我姑母正是當今‘疾風使’,她跟我一樣,也能召喚奇風。那時我才知道,雖然每個大武國人民都知道‘疾風使’的能力,但知道,與接受身邊有這麼一個人,是截然不同的事。我姑母告訴我,如果不願意總是被人另眼相看,第一,就是要學會隱藏自己的與眾不同。”

  她想了一想,難怪當初他見著她,不像一般人覺得她恐怖詭異,還動不動就想幫她一把。

  “你的友伴,有幾人知道你的能力?”

  他右拳一收,對空抓了一把。“一個也沒有。”

  “怎麼可能?”她奇了。

  “硬要說有,就你了。”他轉頭瞅著她笑。“當初我在你面前使了那一下,你是覺得奇怪,但也只覺得奇怪,並沒有像其它人那樣,把我當成了怪人。”

  他一直沒說,當時她的反應,當真教他新奇。

  “那是因為我比你更怪。”她率直地坦承。

  裴巽一笑。

  他中意的,正是她的毫不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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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0:46:15
第七章

  裴巽跟錦心走了一陣,她認出屋旁的那叢竹林。

  “蓉兒家到了。”她話剛說完,一嬌小身影忽然鑽進籬笆裡,屋門一開,裡邊傳來大罵聲——

  “你這死丫頭片子,成天只知道往山上跑,都幾歲人啦,還野成這德性!”

  “好了、好了,別罵了。”

  錦心裴巽互看一眼。

  “難怪你會想參加撲摔會贏東西。”他在她耳邊說。

  她點頭。蓉兒就是這麼在乎她。

  “我幫你去喊她。”他要她站路旁等等,然後自己一人過去敲門。

  沒多久,一人影倏地沖出屋來。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蓉兒呆立錦心面前。她何曾見過錦心這個樣子,不但身著綾羅,頭上還戴簪珠花,真的是——美呆了!

  “你好漂亮!我早說過你打扮起來一定是個美姑娘,你看我沒說錯吧!”

  蓉兒本想撲上她身,可一見她捆了滿手的布巾,又嚇得把手收回。“你手沒事吧?我聽我爹說,你那時流了好多血!”

  “我沒事的。”錦心安撫地拍拍蓉兒,然後拉起韁繩,往蓉兒手上一塞。“這是要給你的。”

  “啊?”蓉兒再愣。

  “成親啊!”她還以為蓉兒不知道她為何送禮,又補了這一句。

  裴巽在一旁看了好笑。“是這樣子的,錦心她一直惦著你要成親了,她想送你禮物,可剛好手受傷,所以我代她參加廟前的撲摔大會,贏了這些東西回來。”

  對對對,裴巽解釋得太好了。錦心在旁猛點頭。

  “你幹麼啊!”蓉兒丟開韁繩,眼淚開始撲簌簌地掉。“你忘了當初我這條命還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我現在哪還會活著……”

  “別哭嘛!”錦心慌了,她向來拿蓉兒的眼淚沒轍,這會兒更是。

  “人家捨不得跟你分開——”蓉兒抹著眼淚。她一想到她成親後,就得跟錦心分隔兩地——等等!蓉兒忽然止住淚瞪著旁邊多出來的人,這傢伙跟她的錦心又是什麼關係?

  “你誰啊,怎麼會跟在錦心身邊?”

  裴巽暗笑。難怪錦心會說蓉兒跟夢漁很像,這兩個人變臉就跟翻書一樣!

  “我是錦心的未婚夫婿,我姓裴名巽——”

  蓉兒拉著錦心走了兩步。“你什麼時候跟人家訂了親?那山上呢?你還回不回去?”

  錦心抬頭遠眺,雖然離開伏虎山的決定是她自個兒下的,可一想到將來再沒機會像從前一樣,睜眼就能在山裡隨處亂走,她還是很捨不得。

  “我不知道。”她對蓉兒坦承。“裴巽是說等我手傷好就成親,我們還沒說過以後回不回伏虎山。”

  這怎麼行!蓉兒又拉著錦心沖來裴巽面前。“你到底知不知道錦心她很喜歡伏虎山?我可不許你娶了她後就不讓她回來,那山對她很重要,她會很難過的!”

  他怎麼會不知道。裴巽笑著說:“我保證日後一得空,就會常常帶她回來。”

  蓉兒又上上下下看了裴巽一回,她見過的男人雖然不多,可這長相——眼是眼鼻是鼻,笑起來還像沾了糖似的,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人外頭鐵定不少風流債。

  “我還是不放心。”蓉兒手一環錦心,一副不讓她離開的樣子。“我看我還是跟我未來夫婿提議,要他一道把你娶了……”

  這什麼異想天開主意!裴巽正要抗議,錦心卻及早答了。

  “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認定了,我這輩子要嫁的男人,就他一個。”

  蓉兒聽了好不失落。“但萬一你們倆成親後他欺負你怎麼辦?到時我又不知道你嫁去哪裡,我幫不到你!”

  “我疼她憐她都來不及,哪裡捨得欺負她。”裴巽一定要幫自己辯駁。

  “是啊,”她附和。“這輩子對我最好的人,除了你,就是他了。”

  “可是人家捨不得跟你分開嘛!”

  眼見蓉兒又哭,錦心只好疼惜地抱著她哄。“蓉兒乖,你不是說過哭太久,人會變醜……”

  蓉兒頻頻搖著頭,一雙手緊揣著錦心,就是不想見她最好的朋友離開她。

  “誰說你們日後不能相見。”裴巽實在服了蓉兒落淚的速度,事情也不問清楚,眼淚就先掉了一缸。“等你成親,確定好住在哪兒,就立刻捎封信到皇都裴家,我爹是當朝‘承議郎’,應該不難找。”

  對噢!蓉兒驀地止住眼淚,她怎麼會忘了還有寫信這法子!

  看著好姊妹淚漣漣的臉,她腦中就會浮現她倆還小時,蓉兒是怎麼耳提面命逼她背誦《三字經》,甚至連她癸水初來,以為是生了什麼怪病時,也是蓉兒狂奔回家求援。這些事情,她全記得一清二楚。

  錦心再次將韁繩塞進蓉兒手裡。“只是一點心意。”

  這句話是蓉兒時常說的,雖然蓉兒家境不寬裕,可只要她爹爹帶了什麼東西回來,蓉兒定會保留一些帶上山,然後告訴她:“只是一點心意。”

  蓉兒回頭看馱了滿身的馬兒,終於笑了。“這哪叫‘一點’。”

  錦心拉拉她的手。“你不知道,我一直很感謝老天爺安排我遇上你。”

  她才是該這麼想的人呢!蓉兒轉頭一瞟裴巽清澈如潭的雙眼,終於願意接受他了。看來,她這好姊妹確實幫自己挑了個理想歸宿。

  “你以後一定要讓錦心常跟我聯絡,不可以食言。”

  “一定。”裴巽抬起右手,與蓉兒擊掌為盟。

    

  揮別蓉兒再回客棧,已是月牙高掛時辰。店小二見兩人回來,忙過來問用不用膳。

  裴巽一瞟牆上菜名,隨口點了紅燒肉、蒸糟魚、燴鴨條,之後再吩咐一句:“弄好送我房裡。”

  進房,看見牆邊多了個木桶,裡邊已儲著一半清水。

  小二在門外邊解釋:“客倌需要用水喊聲就成,廚房一直有熱水備著。”

  “不知道夢漁姑娘什麼時候回來?”裴巽問錦心。

  他是擔心她手傷,怕她沒有幫手會不好脫衣沐浴。

  她這才想起夢漁的吩咐。

  裴巽一聽她說,臉都綠了。“她明知道你手不方便……”

  “我行的。”她安撫道:“我已連著好幾天不靠夢漁更衣洗臉了。”

  裴巽還是不放心。“我看還是叫小二找個幫手過來,我也比較安心……”一隻手卻按住了他。

  “你不成嗎?幫手。”她無邪地問道。

  這可為難了裴巽。

  好好好,他願意捫著心承認,他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一聽見她要他幫忙入浴,他一顆心亂的。

  只是再想他若真幫了手,今晚會以何事作結,他又有些猶豫。

  不是不想碰錦心,而是記掛她的傷手。裴巽實在沒辦法擔保自己在意亂情迷下,還能分神留意她的手傷。

  為難啊,苦惱啊!

  但她卻誤會了,她當他的遲疑是覺得幫她脫衣沐浴麻煩。

  “其實你也不用幫我什麼,”她還諄諄相勸。“只要你幫我擦一下背,洗好之後,再幫我綁好裡衣系帶……”

  老天,她還在火上添油。

  裴巽扯扯變緊的領口,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錦心洗沐的畫面。他何其有幸曾先瞧過了她一身麥色的肌膚,想著剔透的水珠會如何沿著她裸身滾落她的腰、她的腿,他突覺口乾舌燥。

  “可以嗎?”

  他還能答什麼?除了好之外?

  用過晚膳,小二差兩名小廝打來熱水,氤氳水氣彌漫整間房。

  不知是不是他心有綺念,總感覺自小二關上門後,整個房間氣氛,突然變得無比曖昧。

  “你先寬衣,需要我,就喊一聲。”他勉力自持道。

  他也不知自己何時變得這麼純情、這麼裹足不前。錦心那兒,是早就認定他是夫她是妻,也不知提過幾次願意與他同床——雖然她說的是“成親”。

  依他往常習性,不順水推舟打蛇隨棍上實在不像他會做的事,可每每念頭轉過,想起她的傷手,他心底又會出現一個強烈的念頭,他想珍惜她。

  這種時時刻刻的關心,對裴巽來說,稱得上稀罕。也非他以往待人薄情,而是錦心特有的專心一意感染了他。她心就像金子一樣,毫無雜緒,她一說喜歡,那程度便是超乎世間萬物,只看重他一人的珍稀。

  試問,世間多少女子能像她一樣徹底絕對?坊間哪樁親事,哪個不是先把家室外貌財富與地位擺在檯面衡量?不是他瞧不起這樣的姻緣,但他就是覺得,少了什麼。

  而少的那東西,他卻在她身上發現了。

  所以說,他現在會變成這模樣,全是受她影響。

  窸窸窣窣的寬衣聲如刀般淩遲著他,裴巽頭次惱恨自己有對利耳。沒事聽得這麼清楚幹麼,難道被欲望折磨得還不夠?可嘴巴歸念念有詞,腦子該浮現的畫面,可一樣也沒少過。

  “裴巽。”她突然喚。

  她這會兒已脫得不著片縷,正要踏進木桶,可她看了看傷手,有些難抉擇該選什麼方式動作。

  看來她需要隻手攙著自己。

  “來了。”裴巽喉頭一動,轉過身,滿眼火熱。

  老天爺,一個人的裸身,怎麼可以美成這德性?

  他雙眼不斷在她鼓起的胸脯與凹陷的細腰間來回遊移,上一回見著她的裸背已夠教他興奮難耐,這一回見著前身,他很納悶自己怎麼沒像每年春節燃放的爆竹,在她面前瞬間爆裂?

  “裴巽?”見他遲遲不來,她再喚。

  “你……好美。”他也忘記他自個兒是何時移動的,總之下一眨眼,他已站在她面前,一手輕輕撩起她垂在肩上的秀髮。

  她毫無芥蒂地笑著。她喜歡聽他說她漂亮,雖然她自個兒對自己的美貌全無感覺,更別提她從沒被傳授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教條。只是說也奇怪,被他這樣瞅著,突然有一種刺刺癢癢的感覺,她低頭一瞧自己掩在髮間的胸脯,忍不住揉了揉。

  見她舉動,他沉沉一聲喘。“你怎麼了?”

  她不羞澀地撩開黑髮露出早已縮挺的乳尖。“你有沒有看見?它突然變成這樣子了。”

  有,他看得好清楚,好清楚。他多勉強,才將自個兒目光從她胸口“撥”開。“然後呢?”

  “這也是欲念嗎?”她記起昨晚他曾說過,姑娘家有欲念的時候,就會有陣熱在身上竄。“可是你還沒碰我啊!”她純真的以為,“欲念”這東西,只會在他倆身體接觸時發生。

  老天爺,您一定是見我過去幾年活得太快活,才會讓我愛上她的,對吧?!裴巽歎息。

  忍耐,他提醒自己,記得她還是個處子,純潔無垢。

  他一清喉嚨邊說:“有些時候,被喜歡的人看著也會有那效果。”

  他攙著她進桶,拿來市巾。“幫你擦背?”

  “麻煩你。”她高舉著傷手回答,腦子卻想著他剛才的解釋。“所以,若你沐浴時我看著你,你也會跟我一樣有欲念嘍?”

  這說法也太小看他了。他咧唇苦笑。

  “大概。”

  “喔。”她受教地點頭。而當他幫她擦完背,正要將沾濕的巾子交到她手,她突然轉過身來。“幫我。”

  他眨眨眼,以為是自己聽錯。

  只見她笑得天真。“你幫我沐浴,感覺比我自己洗,舒服多了。”

  理智。他嘴裡喃喃,眼睛卻毫沒漏看眼前美景,熱水下的胸脯看來比平常雪白一些,挺立的乳尖,也更殷紅一些。他喉頭不斷滾動,恨不得一把將她抱起,將嘴貼在她紅嫣嫣的……

  “嗯……”她側頭泄了一聲喘息。當他指背無意掃過她挺立的胸脯,揉擦她腰腹肌膚,她忍不住抓住他手,朝她更渴望他碰觸的地方滑去。

  裴巽的自製力刹那間繃斷。他驟地鬆開原本緊抓在手的布巾,手一滑攔腰一抱,濕漉漉的她一下被從桶子裡撈起。

  再忍下去他就不是人!他以極快的速度脫去身上衣服。

  錦心張大眼看著他一身結實肌肉,然後是亢奮挺舉的男性。她很難控制自己不這麼想——他那兒,雄壯不輸山上的虎弟……

  “真漂亮。”當他走來面前,她毫不猶豫伸手碰觸。好難形容手指撫過他肌膚的那種快感,像什麼?她歪著頭邊摸邊想。有點像他先前送她的厚絨外氅,但他更好摸、好摸太多了。

  他手指掃過她挺立的乳尖,愉悅地看她暗暗抽氣的反應。

  “錦心……”他一邊哄道:“再往下一點。”

  是說這兒嗎?她握住他亢奮的男性,瞧著他的反應。

  裴巽忍不住為那極致的快感,發出一聲呻吟。她定是全天下最最受教、最懂融會貫通的學生,雖然只碰過一次,可這會兒她的動作,已出類拔萃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他會死,會快樂死……他一手搭著床柱,近乎咬牙切齒地感覺她手指的蠢動。他這會兒才發現,世上最最催情的,並不是什麼浪蕩不羈的言態表情,反而是專心一意喜歡著對方,只以對方喜樂為前提的熱切。

  “我喜歡你的表情——”

  不知何時,她已從側坐的姿勢改為跪立。只見她一手揉握著他,邊挺腰蹭著他臉頰。他喘著氣吻上她嘴,舌頭巧妙入侵,品嘗她的甜蜜——直到她無暇顧及她手上動作,只能攀著他肩膀嬌吟。

  “躺下。”他托起她腿放倒她,貪婪地吸吮她的胸脯。

  她低吟地抓住他肩膀,幾乎快承受不住體內洶湧的欲望。

  這感覺多麼的、多麼的——她想要找出一個字詞形容,思緒卻老是被他揪扯撫逗的動作拉走。太舒服了!她焦躁的右手穿入他髮,扯下他頭上系帶。

  長髮垂肩的他看起來不若往常俊逸清朗,帶著點危險跟黑暗,尤其他再度吻上她唇,她當真有種會被他一口吞噬的錯覺。

  “這兒有什麼感覺?”他手指沿著她柔軟的曲線下撫,來到她濕漉漉的腿間。方才沐浴的濕早被臥榻吸乾,這會兒汩出的,全是她亢奮的證據。

  她說不出話,她腦子早不存在任何字句了,整個意識只剩他的指、他無比誘人的撫觸。

  先是輕輕地勾畫,彷佛希望她多熟悉他似,他在她開口處一轉,再一轉……直到她抓住他手,喘著氣拼命搖頭。

  “不要……”不要這樣逗她。

  他勾唇微笑,貼在她耳畔低語:“要我停?”

  她再搖頭。她不是想停,可問題是,她卻不知自己想要什麼。

  “還是想要這樣?”他挑逗的指再往裡探進。

  那刺激,教她忍不住閉上眼睛,忘了腦中原本思緒,感覺魂兒像全飛了般,再也記不得自己。

  裴巽喘著氣睇著她毫不保留的反應,他實在驚訝怎麼會有人能夠如此開放、全無顧忌——不管是她的心、或她的身體。他嘴唇再度舔過她挺立的乳峰,有如上好綢緞般絲滑的肚腹、大腿,然後來到她早已準備好的濕潤處。他迫不及待想看她攀上高潮巔峰的模樣,不知會不會像狂野的雌獸,喉間發出令人興奮難耐的咆吟?

  “好舒服啊……裴……”她張開渙散的眼喃喃,但早已聽不見自己在呢喃些什麼。她只覺得隨著他的碰觸,像有一把火不斷焚烤著她,無比刺激,卻又夾帶著一股疼……從他不住滑動的手指那兒傳來,還有他的嘴,他不住細咬的嘴。

  突然傳來他一聲歎:“小傢伙,你怎麼那麼濕啊……感覺快可以把我淹沒了……”

  討厭!她又不是河,怎麼可能淹沒他?她紅著臉,終於被教懂羞赧的感覺。

  他彷佛覺得她還不夠羞,又空手在她腿間抹了一把。“你自個兒瞧,我說得對不對……”

  “你喜歡嗎?”她火紅著臉睨他。

  “喜歡?”他嘶啞地笑了。“何止?我愛,愛極了。”

  他來到她身上,將碩硬的男性擱在她腿間,低聲說:“小傢伙,你知道待會兒會發生什麼?”

  她眼兒汪汪地看著他搖頭。

  “我會進到你裡面,這兒。”他手輕點她。

  她眸子瞬了一瞬。“生娃娃?”

  他低啞地笑了。“對,我很可能因為這樣,讓你懷了娃娃。”

  “我要。”她完好的左手勾住他脖子,眼神肯定。

  “但我得先說,一開始會疼……”

  “我不怕。”

  他就等她這一句。“可愛的錦心……”一聲歎後,他扶住自己,抵住她柔嫩濕滑的開口。

  一開始有股輕微的抗拒,像某個東西緩緩被撐開,而它,又從來不是習慣那個姿態。她耐心等著,身體覺得緊繃又放鬆,身體的直覺加上信任,讓她成為最不惶惑的處子。只因她心裡清楚,現伏在她身上的男子,永遠不可能傷害她。

  他喜歡她。

  “我會慢慢的、慢慢的……”

  房間不熱,但滴滴熱汗自他額際滾落。每次進襲都像是酷刑,卻又甜美無比。他願意品嘗這一刻直過千秋萬世,但不可能的,累積已欲盈滿身體的渴望自會接手底下動作,深入她,一次、又一次推進到底,直到一股疼令她痛楚地繃緊。

  “裴!”

  “我知道,小傢伙,我知道你疼……”他立到停下進入的攻擊,愛憐地啄著她同樣汗濕的額角,指掌溫柔撫過她胸脯,感覺它在他指間挺立。

  突如其來的刺激拉走她的注意。她喘著氣困惑地眨眼,覺得繃緊的那處,隨著時間過去,似乎沒再令她那麼疼痛了。

  她嘗試地動了下身體,感覺仍在她體內的硬物,好似又變大了些。

  “你是在逼瘋我……”他貼著她頰一陣呻吟。原本良善的美意潰散,他渴望動作,淺淺地抽出再進入。他目光濃烈地盯著她每個反應,不管是一個皺眉或一次喘息。他要她燃燒,就像乾燥的冬季常見的森林大火,他要她顫抖低叫,熱烈狂喜地到達極致的巔峰。

  他辦到了。當他扶住她的臀一次又一次進襲,她的唇瓣開始無意識地泄出聲聲嬌吟。

  好狂亂、好舒服的感覺……她微張著朦朧的大眼睇著眼前人,發誓她一定會在他面前融化,一定……

  “手勾著我。”她突然說,然後手一攙抱起她。

  她困惑地發現自己正坐在他身上,而兩人腿間仍緊密接合。他想做什麼?才剛張嘴想問,他已端起她臀,給了她答案。

  “騎我。”他一手握著她右手,身體力行地教會她進襲的律動。“就像騎馬一樣。”他呢喃地說。

  而他最聰慧的徒兒,他的娘子,很快領略個中醍醐味,開始實現他最狂野的想像,駕馭他,征服他。

  天呐!他發現自己喉間冒出了呻吟,當她一次又一次地抽離他,再納進他,淫靡誘人的交合聲早已成了他耳朵唯一聽得見的聲音。他驚覺自己已無能再多撐持一會兒——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他是勾欄跨院、眾多女子調教出來的浪子,從不曾被欲望沖昏頭,可在這一瞬間,他不再在乎往日的豐功偉業。

  他愛煞他此刻感覺到的,兩人合而為一的感覺。

  “錦心……”他撐起身子吻住她嘴,聽見她喉間無助的嬌吟,還有她體內不斷地抽搐。他無比滿足地享受她的臣服,同時,也釋放出自己的。

  而她頹倒前最後一個念頭——終於,他倆“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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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7 20:46:36
第八章

  歡愛過後她睡得極沈,可裴巽卻一反常態地精神奕奕一一彷彿他體內某個東西被打通了般,他突然間好想為他心愛的女人做點什麼,哪怕再困難,只要能博她一燦,要他捨命也甘願的渴望。

  他想到了伏虎山。他一看懷中睡得正甜的錦心,腦中一描繪她醒來瞧見自己已經身在山林裡,會多麼開心驚喜,他就決定做了。

  下了床幫兩人穿好衣服,再跟小二要來筆墨紙硯捎了張字條壓桌上,最後一抖厚氅裹好美人兒。他一提氣,就這麼抱著錦心從樓上躍下。

  他估料自己腳程,應該可以在天露魚肚白前抵達。

  
  是足尖點踏的律動喚醒了她,張眼,天還是暗的,可耳邊卻有個怦怦怦怦的躍動聲不斷迴響。她眨了眨眼適應周遭的黑暗,再抬頭喚了一聲:“裴巽?”

  “被我吵醒了?”他緩下疾奔的步伐低頭看她。“你才睡了一會兒。”

  “你要帶我去哪兒?”她在他懷中伸了個懶腰,轉頭瞧瞧左右。

  “你猜。”

  她嗅嗅越來越近的松林酚香,眸兒忽地亮起。“伏虎山!”

  厲害,天這麼黑也猜得出來。他笑了。“我本是想給你個驚喜……”

  他話沒說完,她已掙扎著下地。這兒是她的地頭,任她閉著眼也不會闖錯。

  “我帶你去我築的小屋。”

  只剩月牙高掛的夜色也不能阻撓她奔跑的速度,她就這樣拉著他,偶爾提上一句“當心腳”,要他留心腳邊的窟窿。也不知在黑暗中疾跑了多久,她突然開口:“眼兒閉上。”

  裴巽照做。

  “還不能張開……還不能……好了。”

  他張開眼,看見一幢小巧的竹厝,就這麼俏生生地立在在黝暗的林地中間。

  “裡邊東西不多……”她推門走入,取來火折,“啪嚓”一聲,點亮屋裡唯一一根燭。

  熒熒火光照亮她唇邊的笑,他繞著小屋轉了一圈,摸摸紮得牢實的竹床與椅。

  “想不到我的娘子這般多才多藝……”

  “開頭老做不好,”她碰碰捆紮不算結實的竹牆,坦承說道:“如果真要住人,還得好好補強一番。”

  “很棒了。”他向前親了她一口。“其餘部分,為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會蓋房子?”

  也太小看他了。他一點她鼻頭。“過一陣子你會看見,我皇都家裡,我們住的屋子,就是我要人照我意思修整的。”

  “意思是,你喜歡這竹厝?”

  “喜歡。”他手像是離不開她似的,不斷挲著她的腰。“尤其又知道,它是你刻意為我蓋的……”

  兩人胸貼胸一塊在床上睡了會兒,直到天色濛濛發亮,錦心突然轉醒。

  “口渴了。”她沖著他甜笑。

  “記得進門時好像聽見水聲……”他本想下床幫她汲水,可她搖頭,她也想一道去。

  “哇!”

  們一打開,層迭的霧氣如雲般將兩人團團籠罩,依稀可見一輪金光閃亮。兩人循著水聲來到溪邊,裴巽捧水喝了一口。多清冽!

  “可以用這個裝水。”

  她丟給他兩隻鑿空的竹筒。裴巽拔開栓子,咕嚕咕嚕把水注滿。至於她,則是不客氣地脫去鞋襪,兩腳踩進水裡踢踏。

  瞧她模樣嬌憨可愛,他一時興起,撩了捧水潑她。

  以為她會坐視任他“欺負”?!她眼一睨,趁他沒注意,腳朝水裡重踩,沁涼的水花高濺,潑濕了裴巽一身。

  “落湯雞。”她拍手大笑。

  “還笑!看我怎麼治你!”

  不給她反應的時間,他猛地朝她撲去,兩人一個翻滾同時跌進溪裡,她冒出大笑。

  “冷死了。”

  “抱一塊就不冷了。”他蹬過來抱住她。

  嫌身上衣服濕了纏身,他索性解開兩人衣扣,再將濕透的衣裳丟上岸邊大石。

  “來。”他一手環著她腰,踢動腿往上游。他剛才看見了,這溪道直通她上回曾帶他來過的深潭。

  早在第一次見到那潭,他就已經想這麼做了。

  他捧起浸在水裡的豐潤胸脯,感覺敏感乳尖在他指掌下挺立。她完好的左手攬著他肩,感覺他輕輕托起她。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很喜歡看你在我身下喘息的模樣?”

  她搖著頭,自他半顆頭高度俯視他。當他順利以唇吮住她乳尖,她控制不住地呻吟。

  “腿環著我。”他大掌捧起她挺翹的臀,長指滑進她溫暖又緊窒的深處。

  “好舒服……”她仰頭吸氣,開始配合著他指間的探索,或搖或擺地扭起腰肢。

  “還有更舒服的。”他唇啄著她喉嚨下方的凹槽,然後朝岸邊遊去,他先上岸將濕誘的衣裳攤平鋪在大石上,再抱她上來,背朝大石一躺。

  接著他不用再說,她已心領神會。只見她款擺著柳腰跨上他身,裴巽喘著氣感覺她扶住他,慢慢一點一滴地納入。

  天呐,他多麼愛她!

  他半瞇眼睇望她,只見她完美的身形沐浴在金光下,一頭濕濡的黑髮有如上好錦緞,隨著她的款擺,不住閃著光芒。

  “不行了……”不一會兒,她俯身靠在他胸上喘道。快感竄升得太急,她腰杆兒酥融,再也擠不出力氣。

  他接著換了個姿勢,將她放倒在大石上,抬高她雙腿,瞧著她又濃又媚的眼,深深地、深深地進入她。

  “噢……”她感覺到火花在她腦中四濺,隨著他一次次狂猛的進襲,她以為自己會不見,就在這塊大石上,就此消失無蹤。

  然後,極致的高潮降臨,他抵在她最深處感覺她的抽搐。熱燙的唇啜著她早被吮紅的小嘴,直到她身體不再顫抖,他才閉著眼注入他的火熱。

  天堂。

  他愛憐地親著筋疲力竭的她,只見懷中人兒虛軟一笑,毫無力氣地任他擺弄她身體。他轉了個身拉她靠在他身上,一隻手撫著她汗濕的背。

  幸福的感覺,竟來得如此簡單、真確。

  要不好在他先前好奇闖進來伏虎山;要不好在當初丟下她的人,帶她上了這座山;還有,要不好在當時有頭靈慧的雌虎撿著她;要不好在山裡早住了個“怪老頭”,能夠如此嚴格地訓練她……要不……這麼一想他發覺沒完沒了,要一一細數這些事,恐怕數到了晚上也還數不完。

  應該感謝的事情實在太多,終究,還是得要謝謝上蒼,若不是他冥冥之中安排,他和她,或許到現在仍沒機緣遇上。

  他的虎女娘子。

  裴巽抬起她手親吻,突然,側方一陣騷動引起他注意。他轉頭看,笑了。

  是兩頭不過雙掌大小的虎正互相撲咬戲玩,一頭雌虎慵懶地躺在不遠處瞧著,彷彿已將他視為伏虎山的一份子,接納得如此自然。

  他再度挲挲她光潔的背,一歎。

  也難怪她會那麼喜歡這座山,就連他,待過之後也快走不開了。

  等他倆成了親,睡意朦朧間他心裡想著,他一定要再帶帶錦心回來,好好住個一陣……

    

  睡醒後,他兩人裹著破衣愉快地追逐。兩人穿來的衣裳這會兒正被掛在竹厝邊接受日光的烘曬。他一說餓了,她就拉著他四處搜尋野果,他還用她削來的箭矢射來幾尾肥魚,正插火堆邊烤著。

  “這兒是我之前的窩。”

  她領他來到一山洞前。他跨進,看見一石板上鋪著獸皮,最底下是幹葉。一坐,想不到還挺舒服的。

  “這是我的寶貝袋。”她獻寶似地捧來一隻皮囊,打開,他看見早先送她的風車跟毽球,全安穩地擱在裡頭。“你瞧喔,我現在已經很會踢毽了。”

  她抓起毽球一拍,完好的左手穩穩接住,手一抽毽球落,只見綁著雞翎的毽球像長了翅膀似,繞著她的身子又是轉又是彈,裴巽連連叫好。

  “你是怎麼練得的,這麼熟?”

  她笑得羞澀。“想你的時候,就拿起來練啊!”

  他們分開的那段時間,她只要思念他,便會捧出這些玩意兒細細挲。她喜歡抓著秸拜風車坐在樹上見它仰風團轉,那會讓她想起他頭回教她玩時的畫面。還有毽球,她總會依著他教過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練習,彷彿只要將這些東西牢記,她心底的身影,就會歷久彌新。

  他聽得心一瞅。這小傢伙,到底要讓他多疼她才甘心。

  正踢著毽的她渾然不覺身後有人走來,腳上毽球一彈,身子一轉,一下撲進他懷裡。

  他端起她臉吻她,愛憐地抵著她唇畔呢喃:“等我們下山,我們就回皇都。我要在最短時間內,娶你進家門。”

  她眼兒眨眨。“我們不是已經成親了?”

  “還差一點。”他抓起她手,貼在唇邊吻著。“有沒有看過敲鑼打鼓迎新娘的花轎隊?我要你風風光光地嫁進我家門,當我名正言順的妻,我要每個人見你,就會喚上一聲‘裴少夫人’。”

  “生娃娃的事呢?”

  “這部分交給我,”他摟近她舔著她耳朵。“我會盡力……”

  她喘著氣問:“那我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他抱起她,輕巧地往石板床上一擱,貪婪而迫不及待地親著她嘴。“你只需要繼續保持你現在這個樣子,專心一意地喜歡我,愛著我……”

  他這會兒終於瞭解穿著破衣的好處,用不著解那繁瑣的系帶絆扣,只消一探,下頭便是溫軟如玉的嬌軀。他伸舌輕舔著她喉嚨下的凹槽,與早已挺立的乳尖,愉快地瞧它被他擠捏揉搓的淫靡姿態。

  她喘息地拱身,感覺他手慢慢下滑……直到撫上濕濡而酸疼的那一處。

  “還好嗎,這兒,還疼嗎?”

  她眸子帶點迷惑地看著他,形容不出身體的感覺,是有些疼,可疼之中,又隱隱夾雜著舒服。

  “想要我碰它?”

  她那兒非常緊窄,尤其兩人又已歡愛過兩回,現光用手指頭碰,都可以感覺那兒有些緊繃。他有些擔心,只不過幾時辰的休息,她是否能負擔又一次的進襲?

  “你好緊啊……小傢伙。”他憐愛地看著她不住泊出更多稠液的豔紅蕊瓣,忍不住湊向前舐了幾口。

  她驚詫又舒坦地吟哦,他舌尖舔過那兒的滋味實在一一太受不了了!感覺像有道雷打進她身體,教她全身不住發抖翻騰。

  “噢……裴……”當他的腫脹嘗試擠進她敏感的開口,她虛軟地吟著。

  一股帶點刺熱的疼自交合的腿間漫開,可是她又好愛他此刻發出的,濃灼粗冽的喘息聲。

  她側轉頭搜尋他嘴,他蜷著她舌吸吮,腰杆仍緩緩進襲,直到全部沒入。

  “啊……”她手掌滑下他的臀,抓了一把。

  “怎麼?”他抬頭看著她。

  “那兒……”她臉兒嬌紅。“你頂得好深。”

  “感覺如何?”他扳住她肩膀喃喃:“喜不喜歡?”

  “喜歡……”她氣息不穩地說。

  他笑了,再度扳緊她肩,頂著她重重輾磨。

  “不行……”她嬌吟道。

  “嗯?”

  只聽見她喊:“這樣……會太舒服……”

  這種話,他唇瓣勾出個得意弧度,要真聽她話停下,她才要罵他呢。他舌頭舔著她微微沁汗的臉頰,直到懷中人兒接二連三地呻吟顫抖,他才抽離她身體。

  她眸兒渙散地看他一眼。“裴巽?”她是在問他依舊堅挺的欲望。

  “這樣就夠了。”他翻轉她身體愛憐地牽起她手,短短幾個時辰他已經要了她三次,他不想累壞了他的親親娘子。“你需要休息。”

  “但是……”

  “來日方長。”他親親她臉頰,在她耳邊呢喃將來的繁景。“等我們回皇城還怕沒有歡愛的機會?你放心,我現在停下的苦,會等你更適應我,我再一點、一點叫你補償回來……”

  她突然抖了下身體。

  “怕嗎?”他問。

  她則是看著他,愛嬌地說了句:“好期待。”

  他重重一吻。

  真不愧是他裴巽挑中的娘子,果真有膽識,他喜歡。

    

  將外頭烤的香熟肥魚吃下,再相擁睡了個飽覺,待兩人回到山下客棧,已經是晌午過後的事。

  夢漁還沒中午就回來了,等到火氣都旺了,才見裴巽牽著錦心,慢條斯理地回來。

  房門一開,夢漁倏地自床上彈起,劈頭就罵:“你們怎麼搞的?跟我約定中午前見面,你們卻不見蹤影,要不是桌上字條跟馬車沒駕走,我還真以為你們私底下溜了!”

  “是我不好,是我睡得忘了時間……”錦心道歉。

  “我也有錯。”裴巽怎麼可能讓她獨自接受夢漁的責備。“我明明可以早點喊醒你,卻貪看你睡熟的樣子,拖延了時間。”

  直到這時夢漁才察覺不對勁一一趕忙將錦心拉到一旁,小聲竊問:“錦心,難不成你跟裴公子……昨晚……睡一塊?”

  “是。”她甜甜一笑,表情大方。

  “但是……”夢漁本想說,他倆還沒成親呢,這麼做不好吧!

  不過話還沒說出,裴巽已走過來牽住錦心手。

  “我打算送你回虹口村,就啟程回皇都。”他深情一睨錦心。“準備辦喜事。”

  這才像話嘛!夢漁開心地拉著錦心的手晃著。“恭喜恭喜。”

  “到時一定請你過去參加。”裴巽認真說道:“錦心跟我能有今天,你可是一大功臣。”

  “那還用說!”夢漁一拍胸脯。“放心,到時帖子送到,我說什麼也要纏著我爹帶我上京……皇都耶!一定很好玩。”她這輩子最遠到的地方,也不過是現處的東隘鎮。

  “我也會告訴王大夫,一趟路吃住玩旅費通通包我身上。”裴巽大方允諾。他看得出來夢漁一家人是真心喜歡錦心,正好邀他們來當女方親友。

  “太棒了!”夢漁歡呼。

  她這下樂得,早忘了先前傻等的事,喜孜孜地幫著錦心收拾行囊。

  回到虹口村,夢漁立刻衝回家報告好消息,她爹一聽,說什麼也要設宴好好慶祝。

  隔天一早,兩人才在王家三口人依依不捨的道別聲中,共騎著“凝墨”,回返皇都。

  一路上,錦心見什麼都新鮮,行了約莫兩個時辰,裴巽要她往前看。

  “看見了嗎?”他指著前方隱約可見的巍峨城門介紹:“前頭就是東城門。”

  多壯觀!她驚豔地瞧著日光下閃爍著金光的燕尾牌樓,還有連綿無際的高聳城牆。隨著“凝墨”移動,兩人順利穿越堅實的拱頂城門。井底之蛙錦心就這樣一路瞠大著眼,不住張望往來如織的行客與喧鬧的市井。

  果真不愧是大武皇都,此地繁榮鼎盛,不知強過東隘鎮多少倍。

  “前頭那兒是什麼?”錦心指著遠遠可見的朱紅色城牆問。

  “那兒就是皇宮,當今皇帝跟皇儲住的地方。”他頓了一下又補了句:“我們將來也會住在那裡頭。”

  她轉頭瞧他。還沒問,裴巽已經開口答了。

  “還記得我的天賦嗎?大武法度上規定,有我這天賦的人就得進宮輔佐皇帝,現就等皇儲登基,然後咱兩就得搬到裡頭去。”

  她連連搖頭,完全聽不懂什麼法度皇儲的。

  “沒關係。”他蹭蹭她的頰。“你只要跟著我,慢慢就會懂的。”

  穿過了人聲喧鬧的大街小路,裴巽拉提馬韁,“凝墨”調轉馬頭走向一石板道。錦心張望,發覺建在此處的宅邸深闊,每一扇門上,都懸著牌匾寫上姓氏。裴巽最後將馬停在一扇紅色門前。

  “這兒就是我自小長大的家。”裴巽說道。“這兒是側門。”

  她抬頭,難掩惶惑地望著眼前雕樑畫棟的裴府,心裡疑惑驟生一一她一個叢林虎女,當真能夠適應如此華麗富庶之地?

  “別這麼擔心,”他親親她。“你忘了,還有我在?”

  “嗯……”她艱難地笑笑。

  “我們進去了。”他捏捏她手,然後下馬拍門。“福伯,是我。”

  裡邊的福伯一聽聲響將門打開,一臉又喜又驚。“少爺,真的是您!”

  “貨真價實。”裴巽笑。“我這回可聽你的話,先捎信回家了。”

  “是有捎信,可問題那已經是八、九天前的事。”福伯沒好氣。“您不曉得夫人多擔心您!”

  “我待會兒去我娘那兒跟她請罪。”裴巽拍拍福伯肩膀,然後走回馬邊。

  這時福伯才發覺門外有張生面孔,一見她坐那兒,真是無比驚訝。

  裴巽向來珍視“凝墨”,府裡除了他本人,從來沒人上過“凝墨”的背。福伯忍不住打量起錦心。這姑娘何方神聖?竟能讓少爺為她首開先例!

  “錦心,”裴巽介紹:“這位是自小看我長大的福伯,‘凝墨’就是他一手照料訓練的。”

  “你好。”錦心朝福伯客氣頷首。對人情事理不太瞭解的她,實在不知該怎麼得體的應對進退。

  裴巽再說:“福伯,錦心是我即將過門的妻子,姓言。”

  什麼?福伯又吃了一驚。“等等等等……”他一箭步拉裴巽到一旁。“但小的記得,夫人已經幫少爺安排了樁親事……”

  裴巽噓了一聲,要福伯不要再提。“我會找我娘說去,你現在吩咐下去,在錦心面前,誰也不許提那樁親事。”

  福伯還有話想說,可一瞧裴巽嚴肅的眼,只好將話吞進肚裡。這下可好,平靜的裴家,可又有風波興起了!

    

  穿過扶疏的花園,裴巽先領錦心到他的“寒雲齋”。裴巽不要小廝吉祥服侍,只要他到外頭買點好吃的茶點回來。

  “怎麼覺得大夥看我的表情,不太對勁?”錦心對這種事特別敏感。

  裴巽幫忙擰了條濕巾讓她擦臉。“我從沒帶過任何姑娘回家,第一回就是你,可以想見他們見著你會多驚訝。”

  “是這原因啊!”她心頭的不安稍褪。“我還以為是我哪兒做錯了。”

  “你多心了。”裴巽說道。

  兩人休息一會兒,門上響起敲門聲。

  “少爺,您吩咐的茶點買來了。”

  “給我就好。”裴巽開門接過。上頭擺的是一塊塊切得方方、水潤似玉的豌豆黃。之前在“玉華樓”鈴鳳那兒吃過,他就一直惦著想讓錦心嘗嘗。

  “試試。”

  他撚起一塊湊近,她伸舌舔舔,發覺是甜的,這才張嘴咬。進嘴酥融,她喜得眼睛一亮。

  “好甜,好吃!”

  “就知你會喜歡,來,再搭這香茶邊喝,怎樣?”

  茶一入喉,舌尖甜膨一空,又將豌豆黃香氣透得更雅,實在是絕配。

  她連連點頭。

  “今後你有口福了。”他將托著的水綠盤子推到她面前,敦促她多吃點。“皇都就數吃食茶點最多,我每天買一樣,最少也要三、五十天才能吃過一輪。”

  她吞了一塊抬頭。“你每天都要幫我準備?”

  “當然。”他一點她鼻。“我沒有跟你說過,我喜歡看你吃東西時候,那雙眼發亮的樣子?”

  她摸摸自個兒眼窩。“別人不會嗎?”

  他一愣。別人吃東西時雙眼會不會發亮,說真話,她沒問,他還真沒留心想過遇上她之前,他從不知道原來人可以這麼單純率直,心裡有什麼就表達什麼,不懂保留也不知遮掩。

  “我不知道。”他坦承。“或許我暗地裡也不願仔細觀察其它人的表情跟心思吧,我才我是擔心看見,我不想看見的心口不一。”

  她搖頭表示不解。

  他想一想後答:“這麼說好了,你遇上一樁事,你發覺不對,你不高興,你會怎麼做?”

  “做對的啊!”

  “萬一其它人嚴格禁止,不准你做?”

  “還是做。”

  他笑了,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但很多人遇上這狀況,他們會選澤合口不一。心裡明明知道不對,但因為太多人阻撓,害怕跟其它人為敵,最後還是做了。”

  “跟眼睛什麼關係?”

  他一笑。“心口不一久了,心遲鈍了,眼睛自然也會變得混沌不清。”

  “原來如此。”她聽懂了。

  一當眼神不再清澈,那就表示此人再也沒了依憑的真心。裴巽的感覺太敏銳了,心思太剔透了,難怪他剛才會說,他並不喜歡探知他人的感覺跟心思。

  “你好辛苦。”她竟然疼惜起他來。

  他搖頭。“全天下只有你這麼覺得,一般人見我,”他手一揮,滿屋子黃梨花木製成的桌楊臥床,每一樣器物,都是一般人攢上許久才能買下的珍品。“哪個不羡慕,哪個不認為我是百中選一的富貴人?”

  “但你不開心啊,像你現在,雖然說話的時候是笑著,可是你眼睛不高興。”

  被看出來了。他一歎,輕輕以鄂蹭著她額。“我真開心有你在。”

  她眨巴著眼,覺得自己並沒有做什麼啊。

  “你是我心上的珍寶。”他捧起她臉柔柔地吻著。“不管我在外頭遇上多少歪斜扭曲的事,只要想著有你,我就不怕一意孤行。”

  “我聽不懂。”她承認。“但我喜歡你說我是珍寶。從來沒人這麼說過我。”

  他再度吻她,以鼻磨蹭她鼻。“今後有了,而且我會一直說一直說,說到你聽膩為止。”

  她陶醉地將完好的左手捂上他肩,喘氣道:“我不會膩的,永遠……”

    

  稍晚,裴巽要她上床歇息,而他則偷空來到明玉閣。一進門,便見他娘親氣呼呼地瞪著他。

  “你終於願意移駕過來請安了?”裴氏口氣很差。

  她本還開心兒子返家,但一聽過來通報的婢女說他帶了個陌生姑娘進門,且還當眾宣告她是他未來的妻子,立刻惹毛了裴氏這個當家主母。

  他這孩子,明明知道她已安排好親事,兩家人也早都親家來親家去喊得好不親熱,結果瞧他帶了什麼人回來?未過門的妻子?開什麼玩笑!

  裴巽笑著坐到娘親身側。“娘誤會了,孩兒只是先去房裡換件乾淨衣裳,您知道孩兒一路風塵僕僕,總不好穿著髒衣服來見您。”

  裴氏不理這種場面話,直接問:“那傢伙是誰?”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裴巽還是笑著回答:“娘一定從下人口中聽見了,她姓言,名錦心。”

  呦,還捨不得她喚她“傢伙”!裴氏一咬牙。“好,這位錦心姑娘,敢問是何方人士、她爹娘姓名、家裡行業?”

  “錦心是孤女。”裴巽坦言。“孩兒遇上她之前,她一直一個人住在伏虎山上。”

  什麼?!裴氏拔高嗓門問:“娘有沒有聽錯?你說你帶了個不知爹娘是誰,連個親人也沒有的姑娘回來,還說你要娶這樣一個……野丫頭當裴家的少夫人?”

  “娘,錦心雖然沒有顯赫的家勢,但她個性純真善良,在這一點,孩兒確信是世上其它家姑娘都比不上。”

  聽聽這什麼話!“娘絕對不可能接受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進來我們裴家,萬一她爹娘是什麼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惡棍?”

  裴巽忙說:“不會的,娘,只要您和錦心相處一陣,您一定能感帶到她的好……”

  “不可能!”裴氏斬釘截鐵。“關於你的親事,娘說了算,娘絕對不允許咱們裴家的血統,毀在一個不知名女子手上!”

  瞪著娘親固執不講理的表情,裴巽表情也變了。他早已允諾過錦心,這輩子,非她不娶。

  “如果娘親執意如此,恕孩兒直言,那娘親就等著辦個沒有新郎館的婚禮。”

  “你敢?!”裴氏瞪大眼。

  “孩兒絕不更改。”裴巽唇一撇,眼神穩若磐石,這是他自小到大,主意已定的表情。

  反了!裴氏氣得渾身發抖。她怎樣也想不到,從小呵護照顧大的心頭肉,竟然會為了一個不知來歷的野丫頭,公然跟她這娘作對!

  “你、你……”裴氏一手捧著心窩,一隻手直指裴巽鼻頭。“你是打算把娘氣死?”

  以往,只要裴氏作出此般姿態,裴巽多多少少會做出退讓,可這一回她失望了。他表情還是一樣,似乎真是吃了秤陀鐵了心。

  鬥輸一個外來女子,這要她這個當娘的怎麼吞得下這口氣?!裴氏豁出去,她就不信他心中,一個住什麼山上的野丫頭,會比她這個從小拉拔他長大的娘還重要!

  “娘限你七天內速速送走那傢伙,不然,你就等著參加娘的喪禮!”

  裴巽倏地站起。“娘,恕孩兒不從命。”

  望著兒子叛逆的眼,裴氏整顆心渾似凍住了。這就是他的決定,不惜為一個野姑娘,捨了她這個娘親?!

  這回可不是作戲,裴氏一時難以承受這打擊,突然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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