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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貓子]陌生戀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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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48:10 |倒序瀏覽
陌生戀人  作者:貓子

她,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溫馴美人
怎知最疼溺她的,卻也是出賣她終身幸福的人!
長年日式教育的薰陶下,框住她亟欲抗辯的衝動
只能帶著償債的心親征日本做待嫁娘。
一出機場,連那沒個男人種的未婚夫都還未見著
倒先碰上個俊帥酷絕的優雅男子來搭訕
索性誑他個嗚呼研哉的心聲淚曲來發洩情緒
甚至大膽央求同情心氾濫的他許她一個「結婚禮物」:
陪她演一場「二十四小時陌生戀人」的愛情濃縮版
想不到他竟入戲到愛上了她!
傻小子!她可不是千里迢迢來演「東京仙覆奇緣」的
一個飛吻──再會啦!心愛的無緣的人……
那個受眾信徒膜拜、莊嚴絕美的天之聖子──
金髮綠眸、澤渡家的涼少爺,就是她的未婚夫?
嚇~~~~~~簡直和她的「陌生戀人」同一個模子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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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48:53
第一章

    台灣

    永井家被父母的一通國際電話,從加拿大緊急召回台灣的永井惠,坐在爺爺的老爺椅前頭,看上去始終是個典雅的知性美女。面對爺爺無理的要求,她保持著乖孫女該有的溫順端莊,靜靜地聆聽著爺爺訴說不知已幾百年前的陳年舊事。

    嘖……好悶。爺爺的講古何時結束?讓人忍不住想打呵欠哪!

    移居台灣後,永井家的長輩仍以日風教育子孫。在嚴格的日式教育下,長輩們設下了高標準,對於永井和清及永井惠兄妹的要求極高,要他們兄妹倆不管走到哪都出色。

    在永井老爺的眼界之內,她永遠是甜美、有教養的乖孫女。

    能讀心的人,才能發現她藏在溫順底下的乖舛吧!

    「爺爺,您為何從未向我提起這件事?如此倉促的決定,實在教我難以接受……」無激動之色,永井惠僅以溫順的日語娓娓詢問抗議。

    不似表相溫和,她的心底咒念著——永井家和澤渡家幾十年前的恩恩怨怨,關她這幾十年後的小輩何事?太過分哪!爺爺怎能為了報答澤渡老頭的舊恩,就把她的終身大事隨便作數——竟然在她三歲那年,就將她的婚事許給日本的澤渡家。

    太荒唐了是不?雖然血液裡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統,可是從小土生土長在台灣,親人朋友也都在台灣,她從未想過要嫁到日本去。

    什麼朝代了,她還不能作主自個兒的未來?

    可惡!要娶老婆,澤渡家那個渾小子,怎麼不會自己去追一個?

    「沒有當年的澤渡,就沒有今日的永井。」永井老爺的眼神異常嚴肅,語氣更充滿對澤渡家的感恩,爬滿皺紋的老臉亦寫明不容人置疑的決心。

    「爺爺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事情已經決定了,你明天就搭機前往日本,別讓爺爺失望。」無論如何,他都必須遵守和老友之間的約定!

    有些欲言又止,最後永井惠抬頭望了一眼站在爺爺身邊的永井和清。

    永井和清微微搖頭,只能回她一抹無能為力的眼神。

    在永井家裡,沒有人能夠違背爺爺的命令。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爺爺疼孫女勝過他這個擁有繼承權的長孫;她不能讓爺爺改變主意,又怎能期待他可以逆轉乾坤?

    澀然暗嘆,永井惠也知道哥哥幫不了自己。

    因為嚴肅的爺爺,從小疼她疼得沒話說,對她更有許多的縱容。以至於在永井家,說話最有分量的人,在爺爺之下就是她了。得皇寵而傲天下,連父母都跟著爺爺寵她。若是她幫不了自己,自然便沒有人可以幫得上忙。

    爺爺視她為寶,然而……

    為了報恩,她的幸福就無關緊要嗎?

    「我懂了,爺爺。」沉默許久後,永井惠終於再度出聲。縱有再多駁逆的氣焰,永井惠仍平靜地接受了永井老爺的要求。

    「一切聽從您的安排,我明天就前往日本。」再一次,她成功地扮演了永井老爺心目中的乖孫女。

    就算對永井惠認命的態度微感訝異,永井和清卻沒在永井老爺的面前多說話。

    沒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她絕不是什麼逆來順受的乖乖女。

    天曉得,這鬼靈精的丫頭是否想到了什麼脫身之道?

    得到許可之後,永井兄妹倆恭敬地退出了永井老爺的房間。

    「惠,你想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了,是嗎?」走了些距離,離開老人家可能的聽力範圍之後,永井和清才望向妹妹開口。

    自沉思中回神,永井惠仰起長睫瞟向哥哥。

    一如其他五個死黨,天生麗質的她絕不枉「六絕美人」之名。

    齒如編貝,雙唇粉艷如花,水靈靈的黑眸盪漾、恍若兩潭教人沉淪不悔的迷海,細緻的皮膚白裡透紅、嫩得彷彿吹彈可破。古人說傾城之姿,他想也不過如此。

    系出名門,亦有日本貴族血統的永井惠,不但言談舉止優雅,一顰一笑更能讓人視而痴傻,如清幽不染塵的水仙、百合;永井和清絕對可以明白,台灣的名紳士族為妹妹而傾倒,身邊條件出眾的好朋友個個都迷戀於她的原因。

    撇開妹妹絕色的容顏,及潛藏於溫柔表相下的迂迴城府不談;她身上獨有的寧謐與沉靜,一直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找不到的特質。可惜她是自己的親妹妹,否則他極難免亦成了她裙下之臣,每天捧著心上門求她青睞。

    這麼說來,還好她是他親妹妹,看足了癮她也不會向親哥哥收費。

    有妹如此,難怪他對女人挑嘴的程度,在社交界會那般有名。

    「不。」停頓了一瞬間的空檔,永井惠才淡淡回了一句:「我還在想。」

    「你……還在想?」不會吧!本以為妹妹已有辦法婉拒婚事,甚至胸有成竹的永井和清,這下子可愣住了。

    「是呀,還在想。」含趣一掃,她笑道:「不行嗎?」

    「不是不行,而是……」永井和清實在不知怎麼說,總覺得這個人見人愛的寶貝妹妹,讓他又驕傲又頭疼。

    「你明天就要去日本了呀!」

    「哥,中國人流傳下一句好話——船到橋頭自然直。」永井惠淡淡地笑,禁不住調侃起哥哥:「奇怪了,有麻煩的人是我,你怎麼比我還緊張?」永井和清嘆了口氣,好氣又好笑地反問:「你是我最疼的寶貝妹妹,不替你緊張,我替誰緊張?」在好友面前炫耀多年,他疼妹妹又不是從今天才開始。

    「好啦!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別生氣了。」永井惠笑。

    當她有麻煩時,他一點都幫不上忙,還敢說疼她哩!想歸想,未免傷及老哥高如城牆的自尊,她並沒有把話說出口。瞧,她是個多善良的妹妹呀!

    「算你有點良心……」

    「不和你說了,明天就得去日本,我要去準備了。」說完,她就走了。

    唉!望著妹妹窈窕的背影遠去,永井和清下意識地嘆了口氣。一旦她真的嫁到日本去,他那群迷戀於她的死黨將夢想幻滅,肯定是不會讓他好過的。

    他這老哥要關心她,也沒那麼容易了。

    保重了,小丫頭。



    日本 東京 羽田空港

    下了飛機,出了羽田機場。

    再次踏上這個不算陌生的土地,永井惠卻第一次感到有些無奈。六歲時,她曾為了定居日本的奶奶在日本住過幾年;長大後,她每年也會到日本看奶奶幾次。

    說來,日本算是她的第二個故鄉。

    照個性獨立的舊習慣,永井惠自個兒坐計程車,前往奶奶居住的田園調布區。

    下了計程車,乾淨美麗的街頭在她的眼界內依舊耀眼,奶奶住了幾十年的日式宅院也近在眼前。第一次,她駐足於原點發愣,沒有像過去造訪日本時般直奔那棟她再熟悉不過的宅院,直接迎上奶奶欣喜的臉孔。

    那個人……一定在奶奶的屋內等著……還是百般不願哪!

    雖然已經稍微想過法子,決定讓澤渡家取消他們的婚約;萬一,那個姓澤渡的傢伙看上她的美貌,又是個蠻橫不講理的男人,她該怎麼辦呢?

    想到這裡,她就不想進屋了。

    果然,輕易答應爺爺的要求,並非是項明智之舉。她那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叫澤渡什麼來的……記得聽起來就不是個肯「妥協」的名字。

    雖說日本這些年的社會風氣已有所改變,男性不再那麼大男人主義;然而,奉行沙文主義的男人仍不在少數啊!事關她未來的幸福,教她拿甚麼去跟人家賭呢?不可否認地,永井惠對日本男人的主要感覺,尚停留在好色和大男人的印象裡;就算有少數的人並非如此,她也認為那只是例外。

    不知不覺中,她的雙腳遠離了目的地,走到附近綠木青蔥、鳥語繚繞的公園。

    找了張長椅坐下,她望著公園裡的人事物而陷入冥思。

    「小姐,你現在一個人嗎?」夕陽西垂,時間不知經過了多久,溫厚低沉的嗓音以標準日語闖進永井惠遠離的思緒裡,引她不得不重回現實的世界。

    「你有眼睛看,不是嗎?」本來想以不懂日語、不理對方、不予回應,卻怕對方繼續死心糾纏,永井惠想了想還是乾脆開口,只是以輕微的諷刺語氣道:「不過,一個人不代表我等著人來搭訕。」她表明不願受打擾、更不高興受了打擾的態度。

    沒有興趣看清對方的模樣,她反倒一個勁兒地盯起對方筆直的西裝褲下,那雙擦得晶亮的皮鞋。以普遍的日本男人來說……那雙腳丫子是不是大了點?

    若以腳板的大小來說,這個男人顯然不該太矮。

    「小姐……我不是想搭訕。」沒有知難而退的男子挑了挑眉,突然間揚起清朗的笑聲,以迷人的嗓音解釋道:「我只是覺得天色已晚,你這樣的女孩子,一個人坐在這裡好像不怎麼安全吧!」

    「什麼叫做『我這樣的女孩子』?」對陌生人起了好奇心,永井惠不禁抬眼。在這個社會裡,這麼雞婆的人也不多了,讓她想看看對方雞婆的長相為何。

    一抬眼,她不禁有些短暫的錯愕感。

    身為男人,卻擁有高鼻、亮眼、白膚、紅唇,更甚於女子艷媚的長睫;他顯然漂亮得有些過火,遑論再加上那副搭配得天衣無縫的完美身材,教人初時乍見,怎能不為他令人炫目的外表而錯愕?那絕對是張出色的輪廓,但並不足以令見多識廣、對帥哥免疫的永井惠發起久愣,她的錯愕完全出自於他——竟有一頭閃亮如陽光般燦爛的金髮,和一對湛綠恍似湖光水草輝映的明眸。

    無疑的,他並不是日本人!由於他所躁的日語太標準,永井惠完全未料想到他會不是日本人,才會出現一時的錯愕。

    雙手插在褲袋裡,這金髮綠眸的男人顯得自在從容,有種無拘無束的瀟灑感;更似出身名人望族的謙謙君子般,有股歐洲貴族身上特有、教人難以忽視的優雅氣質。

    「你應該知道自己很美。」他毫不做作地道出真心話。

    「所以呢?」她好笑地問。

    調適完錯愕的感覺後,永井惠並沒有將焦點放在他的血統上頭。

    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對她而言並不重要。她並沒有日本人的排外情結,也認為別人的皮膚是黃是黑與她無關。

    聳了聳肩,男子以就事論事的口氣道:「所以你也該知道,落單於夜晚的公園,你的危險性會比人家多上好幾倍。」

    頓了口氣,永井惠輕笑道:「我是不是該謝謝你與眾不同的『恭維』方式?」

    「不客氣,這是事實。」沒有半點說謊的必要,他的態度直接且理所當然。每句話都是出自真心肺腑,無須摻雜虛假的謊言,說起來自是毫無壓力而輕鬆無比。

    望入那對漂亮的綠眸深處,永井惠亦不得不讚嘆上帝造物之神奇,能創造出這麼完美的「作品」,還讓他有對足以炫惑女人心、令人難以不深陷的眼眸。

    呵,造孽呀!

    「你的名字?」永井惠出其不意地問道。

    「嘿!」任她評頭論足一番之後,他不禁笑謔:「評估完我是否有『危險性』之後,開始對我有些好奇心了嗎?」

    「別忘了,對我而言你仍是個陌生人。」她提醒。

    幾句簡單的交談,並不能讓他進列為朋友階級,遑論讓她全然信任。

    「你意思是說,我也極有可能是覬覦美色的登徒子囉?」不純以貌取人,肯定是個聰明女人,教他多了分欣賞。除了抬頭那一瞬間,她美麗的臉龐出現過短暫的錯愕外,她並未對他「驚為天人」是無疑的事實。

    肯定她不是花痴後,老實說他鬆了口氣。

    懂得保持戒心,是女人保護自己的重要生存之道。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

    「我們並不熟。」她無意猜測,只訴實況。

    「Kevin。」為她的話而笑,凱文全然不覺被排斥而尷尬、彆扭,倒是很喜歡她不加掩飾的直率。

    「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叫我Kevin。」

    「Kevin?」英文名字?聽他日語說得如此標準、正統,她還以為他是在日本土生土長的外國人,應該會有個日文名字;或許她錯了。

    「是的,需要證件證明我的身分嗎?」凱文打趣地問道。

    永井惠搖搖頭,只是問出心中的疑惑:「你不願意告訴我姓氏嗎?」就算是外國人,後面那一長串姓總該在吧!不可能只叫凱文。

    「相逢何必曾相識。」那對漂亮的綠眸裡,滲入了濃厚的笑意。

    「不過是公園巧遇罷了,過兩天你就會忘了我這號人物,知道彼此的姓氏又如何,沒有必要是吧?」

    「說得也是。」永井惠點點頭,也沒打算告知對方自己的名字。

    人家沒開口問的事,她是不會去雞婆多事。

    真要是登徒子,早趁四下無人時對她動手,二話不說就把她拖進隱蔽的草叢裡了,哪會跟她囉嗦、廢話半天。不用說,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拿他當壞人看過。

    「遺憾嗎?」他輕笑。

    「不會。」這個回答乾脆。

    就她而言,對個他日或許不再相逢的陌生人,有所遺憾絕對只是多餘的感覺。呃……或許是有那麼一點點感覺,但並不是足以讓她多想的感覺。

    「那就……這樣了吧!」她的乾脆,反倒讓他有點遺憾。

    她對他,顯然沒有太多的興趣。

    「聽起來你倒是有些遺憾?」永井惠甜甜一笑。

    略微一頓,凱文老實道:「我第一次遇到不會追問的人。」

    「你是想告訴我,這個世界花痴太多嗎?」閃爍的雙眸隱含笑謔,她依舊是那般優雅恬靜的氣質。

    「很抱歉我不是其中一個,讓你有些失望了。」

    「老天,你還真有趣!」望著她,凱文忍不住開懷而笑。

    面對他放肆的笑意,永井惠好脾氣也好整以暇地道:「希望那不是你對我唯一感興趣的地方,進而認定那是我的個人特色。」

    「呵呵,你真的很特別。」經過一番交談,凱文衷心地如此認為。

    「還好,你過獎了。」老媽教育有交代,懂得謙虛是美德,做人不能太驕傲。偶爾她總不忘將老媽諄諄叨念的話放在心上。

    別忘了,是「偶爾」。

    安靜的氣氛,幾乎到了教人難以換氣的地步。



    隨侍永井老夫人的春子,恭敬地為客人適時斟茶,黑黑的眼珠子不住瞄著今日酷酷的客人。跪坐在榻榻米上數個鐘頭,對方竟然沒有動過半下;不但面無痛苦之色,他俊酷的眉頭更是從未皺過半下,教人佩服之至哪!

    不過他的表現,倒是極符合他俊酷卻不苟言笑的外表。

    要是她的話,腿不早坐麻了!春子暗自乍舌。

    擁有高貴的皇族血統、出身日本皇族後系的永井老夫人,表現於外的氣度與雍容華貴是無庸置疑的。春子和永井家的下人,一直對老夫人打從心底尊敬。

    和式的紙門刷地被拉開,永井菜繪子登堂而入,引來所有人的注目。

    唯獨正坐的男子,沒有轉頭去看冒失的闖入者。

    「原來……他就是惠的未婚夫啊?」打量著對方剛毅酷冷的側臉,永井菜繪子輕佻地吹了聲口哨,不掩欣賞之意卻笑諷:「原來爺爺的眼光還不錯嘛!」想也知道,就算是為了報答澤渡家的恩情,專寵永井惠的爺爺也不可能選個太爛的貨色當寶貝孫女的丈夫。就因為寵愛永井惠,爺爺才會在永井惠八歲那年,毅然決然地選擇與負責台灣商務的二叔住台灣,不跟她爸爸這個長子住日本。

    哼,對方果然不是個差勁、或者上不了檯面的傢伙。

    若是,今天得出嫁的——或許就是她了。

    反正最好的一切,爺爺永遠都會留給永井惠!今天,她就是特地來看爺爺為永井惠選的丈夫,再度證實自己的猜測沒錯。

    「菜繪子,別在客人面前胡說八道!」永井老夫人威嚴地訓斥孫女。

    對於孫女無禮莽撞的舉止,她顯得不太高興而攢起眉頭。

    「奶奶,我哪有在胡說八道?」不只爺爺寵永井惠,哪次永井惠到日本來,奶奶不是表現得像是只有永井惠一個孫女?永井菜繪子愈想語氣愈酸,不禁瞟向澤渡幽並,並嘲弄道:「本來嘛!要不是他優秀得沒話說,爺爺怎麼會肯將寵愛的寶貝孫女嫁給他,對吧?」所有人都知道,匹配不上永井惠的男人,爺爺是死也不會讓她嫁的。

    不瞟他還好,一瞟永井菜繪子就氣上心頭。這男人竟然連看也不看她一眼——難道所有的人都認為永井惠比她永井菜繪子優秀、比她好嗎?可惡!

    「老夫人,我想我該告辭了。」澤渡幽並突然起身,對永井老夫人告辭。

    春子更加佩服他了,大小姐不僅無禮地闖入、還在那兒又諷又刺,他竟能表現得像是完全沒有看見大小姐,遑論將大小姐的冷言冷語聽進耳裡。

    鎮定自持的氣度實在了得啊!真的夠酷了。

    「澤渡先生,很抱歉讓你白跑一趟!又見笑了。」遲遲不見永井惠到家,永井老夫人也不好要人無時間似地傻等,更自責對孫女教導無方。

    菜繪子是吃錯什麼藥?

    對客人如此無禮,傳出去實在有辱永井家的名聲哪!

    唉!惠那孩子,到底是跑哪兒去了?堅持下飛機以後要自己搭計程車,早該到了卻半天也不見蹤影。不會……逃婚去了吧?不,不會的!怎麼可能呢?那乖孩子已經答應爺爺的事,一定不可能反悔!永井老夫人立即否決心底閃過的念頭,在她和永井老爺的心底,永井惠永遠都是最聰敏乖巧、又孝順的寶貝孫女。

    在長輩們的心中,永井惠絕對是完美無瑕的。

    想到這裡,永井老夫人突然開始擔心起孫女是不是出了事。

    「老夫人無須自責,我會向爺爺解釋的,告退了。」對永井老夫人恭敬地行禮告退,澤渡幽並便頭也不回地離去。若非臥病在床的澤渡老爺子急著見未來的孫媳婦,打死他也不可能浪費時間在等女人等一個鐘頭以上。

    既然永井惠存心逃避,他今天是接不著人了,當然沒必要再耗下去。

    遇到兩個不負責任的傢伙,澤渡幽並其實是滿肚子的悶火。

    走吧!他不走不行了。

    再不離開,表面冷靜卻只想砍人泄憤的他,鐵定會在永井家翻桌子,嚇傻永井家大大小小的人!萬一永井老夫人受驚過度,當場被他嚇得心臟病發作,教他回去如何對爺爺那個頑固的老頭交代。

    瞪視著他絕塵離去的碩長身影,永井菜繪子懊惱地頓足,不甘心地幾乎要氣煞了。那個可惡又傲慢的臭男人,根本存心忽視她的存在嘛!

    竟然從頭到尾,瞧也不瞧她一眼!真是太污辱人了。

    可惡,令人懊惱的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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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49:04
第二章

    「你還是打算一個人留在這裡嗎?」笑了笑,凱文再度回歸正題。天色愈來愈暗,像她這樣引人垂涎的美女,一個人在這種空盪蕩的地方,的確有些不太安全,容易招惹不肖份子的覬覦。

    望了他一眼,永井惠突然嘆了一口氣,美麗的容顏上有些令人心疼的哀怨。

    「你沒有地方可以去嗎?」凱文這時才發現她放在長椅上的簡單行李。

    「倒也不是……」天下之大,隨處可去,她慘的是有家卻不想歸。或許她是有些懦弱吧!才會沒有違背爺爺的意願,本想飛往其他國家卻還是到了日本。想到被莫家父母設計相親的莫莫,為了表達抗議說離家出走就離家出走。

    在此非常時刻,永井惠不得不感嘆——連天性怯懦膽小的莫莫,都表現得比她有勇氣多了。

    永井惠無法想像,昨天的她若是叛逆反抗,會讓爺爺受到多大的衝擊。想到爺爺有輕微的心臟病,教她心底有再多的不滿也脫不了口;天知道備受家人敬重的爺爺,要是在一氣之下動怒、病發,她得承受各方多少的責難。

    總之,愚孝的習慣害了自己,她難以有話可說。

    「如果……」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沒辦法丟下此刻的她,放她獨自煩惱而離去。

    「不介意我是個陌生朋友的話,你可以說說你的困難,看我能不能幫上你的忙。」唉!他今天好像是雞婆過度了。

    別懷疑,他平常絕不是個熱心份子。從散步到這個陌生的公園解悶,看著坐在長椅上的她任隨時間飄逝,到主動上前和她說話的行徑,都不像他平日會有的作風。

    若知道他此刻的舉動,認識他的人鐵定瞪大眼、肯定不敢相信——他,也有溫柔的天份。

    「怕我有危險?」慧黠的目光閃了閃,她突然問。

    挑起一邊的眉,凱文略微考慮後,他還是選擇了點頭。既然誰也不認識誰,他又何必拘泥於平日的形象呢?偶爾,他也該放輕鬆些。

    彷彿深思了會兒,永井惠仰起令人屏息的容顏,拍了拍身邊尚有空位的長椅,朝他笑笑地道:「怕我有危險,你就留下來當護花使者吧!」逃避不能解決問題,她懂;可是多些時間卻能讓人控制好情緒。

    面對奶奶時,若是笑不出來那就糟了……

    二話不說地,凱文就她所指的空位一屁股落下,大方地與她並肩而坐。既然她將他排除在壞人之列,他怎能不給她面子?

    到了用餐時刻,公園裡已是人煙稀少,格外顯得有些冷清。

    然而,他們兩人卻似乎不這麼覺得……



    遠遠地,永井惠便看見了自永井家駛出、正準備離去的私家高級房車。車裡坐著的人,肯定是她那未曾謀面的準未婚夫——那個姓澤渡的傢伙。

    當下停住腳步不再前進,她甚至將身體沒入隱蔽的位置,好躲開對方房車在通過時的不經意一瞥。既然人家都要回家了,她也不好「拖延」人家的腳步;若是澤渡涼認得她的模樣,看見她的話肯定會停下車來。

    瞬間,在車子和永井惠錯身而過時,她看見了後座靠窗的那張酷顏。

    匆促瞥了一眼,竟能瞧見對方眼神裡專制的霸氣,夠她想吹聲口哨了。嘖嘖,那抹威而嚇人的神色,浮現在對方剛毅的輪廓上,完全是她不願領教的類型!

    那種男人,絕對是瞧不起女人的。

    正在慶幸著晚了一步回來,教永井惠有些意外的卻是——永井菜繪子竟隨後追了出來,瞪著遠去的車影久久不放,嘴裡彷彿詛咒著什麼。

    呵呵,好像有好戲可瞧了。

    「繪子姊——好高興喔!你特地出來門口接我。」直到確定對方的座車消失遠去,永井惠才從另一頭走出來,遠遠地便朝永井菜繪子滿臉笑容地喊著。

    沒想到永井惠會突然冒出來,永井菜繪子先是一愣,旋即冷肅著俏顏指正:「不要這般親熱地叫我,我跟你沒那麼要好!」年齡相差沒幾個月,永井惠那聲「繪子姊」對她來說,聽起來有多刺耳就有多刺耳。

    認定永井惠就是會作戲,以天使般的笑容唬住長輩,她從小就討厭惠長年掛在臉上的笑容。想到幾個兄長都只疼惠,個個長年誇著惠的好,說啥女人就該像惠如此端莊嫻靜。思及此,她幾乎要氣得昏厥過去——連哥哥們都被惠甜美的笑容所騙。

    堂表兄弟個個不例外,一堆笨男人!

    在她眼中,永井惠只是一個既做作又虛偽的女人。

    無視永井菜繪子那排斥、鄙夷的態度,永井惠還是漾著甜美的笑容,親熱地拉起永井菜繪子的手道:「繪子姊,你別這麼說嘛!大家都說親戚中我們兩個長得最像了,感情應該也要好一點啊!」幾乎是立即甩開了她黏上來的手,永井菜繪子帶著嫌惡的表情皺眉。

    「別拿你唬別人的笑容對著我,我只會覺得噁心!」就因為她們是如此相像,擁有不相上下的美貌,所有的人卻只將注意力和光環獨獨放在永井惠身上,才更教她氣郁不平哪!

    既生瑜——何生亮?永井菜繪子不得不有此憎恨、感慨。

    「菜繪子,你直不隆咚的個性,怎麼還是這麼硬邦邦的呀?真不可愛。」玩夠了,永井惠終於不再逗永井菜繪子,笑容也收歛了些。

    每回來到日本,對她絲毫不掩厭惡之感的永井菜繪子,一直都是她「愛不釋手」的樂趣之一。嘻!可愛的菜繪子從來沒讓她失望過。

    「哼,要你管!」恢複本性了吧!虛假的女人。

    瞥見後頭出現的人影,永井惠快速閃過壞壞的賊笑,明媚的眼眸突然黯淡下來,以可憐兮兮的眸光瞅著永井菜繪子道:「繪子姊……你不能接受我嗎?我一直想和你好好相處,希望可以和你當對知心的好姊妹,為什麼你就是那麼討厭我呢?」起了雞皮疙瘩、死了一堆噁心的細胞,永井菜繪子聽得皺起眉頭,正想問她又在發什麼神經時,立即大感不妙地回頭。糟了!

    「菜繪子,你怎麼又欺負惠了?」聽傭人說永井惠終於到了,卻遲遲不見她進屋,永井老夫人等不住地迎出來,便「剛好」聽見寶貝孫女的哀訴。除了永井惠,沒人能讓她老人家如此「急切」。永井菜繪子知道自己又被陷害了。

    「奶奶……」永井惠撒嬌地迎到奶奶的身邊,親熱地輓上奶奶的手臂,立即以柔順的嗓音解釋:「繪子姊沒有欺負我,都是我不好……」永井惠這一解釋,分明是故意讓奶奶加深誤會。永井菜繪子氣得瞪眼。

    從小,永井惠這三個字所代表的,就是她無止境的惡夢!

    「菜繪子!」果不其然,心疼寶貝孫女的永井老夫人立即板起平日威嚴的臉孔,不悅地道:「惠難得來日本一趟,你怎麼老是要找她麻煩?」永井老夫人全心責難著永井菜繪子,自然不會注意到永井惠正在後頭,趁無聊的空檔對著永井菜繪子吐舌頭,氣得永井菜繪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不是要嫁到日本來了,以後就不會『難得』才來一趟啦!」面對奶奶偏寵、從不懷疑實情的態度,永井菜繪子沒好氣地諷刺。想到永井惠即將嫁到日本,她的心情就極為惡劣,恨不得離開日本算了。與惡魔為鄰,日子肯定難過。

    「菜繪子,你到底是怎麼了?」永井老夫人很不能理解她的叛逆。

    「我正常得很,不正常的是她!」拉下臉,永井菜繪子指著永井惠的鼻頭,多希望能讓奶奶發現永井惠的真面目、有人能拆穿那惡魔的假面具。

    「繪子姊……」永井惠又發出無辜的聲音,像是有些難過。

    「菜繪子,你有分寸些,別老針對惠發脾氣!沒看到惠是那麼想和你好好相處嗎?」永井老夫人不高興了,就是見不得最寶貝的孫女受委屈。

    奶奶偏心偏得徹底,多說也無用,她何必浪費唇舌?氣到無話可說,瞪了永井惠一眼後,永井菜繪子索性拂袖而去。

    望著永井菜繪子氣呼呼走遠的背影,站在永井老夫人身後的永井惠,美麗的嘴角掛起了惡魔似愉快的微笑。果然,心底有悶氣,轉移到別人身上就會好許多。

    本來有些不舒暢的永井惠,心情頓時變得輕鬆多了。

    呵呵,這「獨門秘方」似乎百試不爽哪!

    別說她不懂感恩,她心底可是十分感謝永井菜繪子替她「解悶」呢!

    精神又來了。



    凌晨六點,永井家的和式木門被悄聲地開啟,一道人影悄悄地自門後探了出來。像賊兮兮的小偷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確定外頭沒有閒雜人等,那道人影才放心而出。

    不管是說她不敢面對現實、或說她解決事情的方法過於消極也好;昨晚偷聽到奶奶和澤渡家通電話,確定了對方今天要來接她之後,永井惠便決定一大早偷溜。管它的呢!拖一天是一天,反正奶奶昨天也沒交代她今天得留在家裡。

    當她不知情,一早出門逛就好了。

    「Ke……vin?」再度經過公園時,永井惠沒想到會再遇見那道似曾相識的身影。悄聲地走到昨晚坐的長椅前頭,她在長椅前頭蹲下身體,平視起他側睡的臉孔。

    那頭燦如金陽的蓬鬆短髮,在初露的晨光中閃耀光輝,看起來是那般柔順迷人;長長的眼睫,也覆在他白皙俊美的臉孔上,像彎彎的月扇一般可愛;加上這副委屈在長椅上側躺、怎麼看都完美的修長身段;不禁教人懷疑——這傢伙怎麼沒在睡夢中被渴望男人的女人搬回家侵犯?

    永井惠抱著雙膝想,以認真的眼神評估中。

    像他這樣出色清俊的外國人,在日本可是很受歡迎的,一堆女人願意花錢當小白臉養不說,當牛郎要撈寂寞女郎的錢更沒問題。她幾乎能想像,一堆女人眉頭不皺半下,拿著大把鈔票往他身上猛砸的畫面。呵呵,好過癮的畫面!

    要是能簽下他、當他的經紀人,不管他是被人包養、還是去當小牛郎,想來若她因離家出走而被斷絕經濟來源,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嘖,就怕他不肯分她一杯羹而已。

    完全不知她的脫軌想法,凱文依舊沉於酣睡的夢鄉中,任憑惡魔做著邪惡的打量。

    見他沒有醒來的跡象,黑眸中閃過壞心眼,永井惠又起了惡作劇的心。

    嘿嘿,看在不熟的份上,小小欺負他一下就好。

    決定動手之後,她抓了幾根自己的頭髮,用髮尖搔了搔他的鼻子。

    「唔……」揮了揮手,凱文咕噥了聲卻仍未醒來。

    見他不住地摸鼻子,就是揮不去鼻頭髮癢的元凶,她在心底可樂翻了,好玩、好玩!

    「哈啾——」糟糕……得寸進尺,把人弄醒了!討厭耶,她還沒玩夠哩!

    打了個哈啾,凱文不禁張開眼眸,直直對上永井惠擺在正前方閃爍、充滿無辜神情的大眼睛。

    「嗨,醒啦?我看你睡得熟,還想著該不該叫你呢!」

    「是你呀……呵……」打了個呵欠,沒意識到被人捉弄的凱文,伸完懶腰後柔了柔眼睛、又摸摸鼻子,總覺得鼻頭不知為何癢癢的。

    「真巧……又見面了。」

    「什麼叫是你、又見面了呀?」睨著他睡眼惺忪卻依然可愛的俊臉,永井惠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眨眼,好笑地問道:「你昨晚該不會就睡這兒,沒回去吧?」看樣子,他才是那個無家可歸的人。

    還好天不冷,否則在公園露宿,他沒凍死也非凍出病不可。

    「嘿,被你發現了。」挪出位置給她坐,凱文做了個頑皮的表情。

    昨天在永井家的大門前落跑,身上半點現金和信用卡都沒帶,和她在公園分手後晃了一小時;等他認命後才發現,幽並那傢伙早無情地連車帶人回去了。

    害他不得不在公園窩了一晚,體會生平第一次露宿野外的滋味。

    死幽並,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沒有回來找他!

    不客氣地坐下,永井惠突然露出詭譎的笑容,還拍拍他的肩道:「原來你昨天根本不是怕我一個人危險,而是想要這張長椅睡啊!你也早說嘛,害我亂感動的。」她根本把他當作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了。

    聽見她取笑的話,凱文不由得搔頭苦笑,不知從何解釋起。要不是遇見她,他可能早就認命地迴車上等,也不會拖到幽並自個兒跑了。

    敗筆呀!陪她那麼久,只換來誤會的取笑而已。

    唉,一輩子不曾遇過這種事,他也搞不太懂,是怎麼把自己弄得如此落魄。

    「咦?我的手錶沒壞吧?」無意地瞥見手錶上的時間,凱文訝異地道:「才不到七點,你起得還真早呢!」好困……難怪他總覺得沒睡飽,沒想到是根本才躺了幾個鐘頭。

    「我睡不著。」聳聳肩,永井惠老實地道。

    「為什麼?你昨天晚上不是說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出來散散步的嗎?」凱文覺得很好奇,看她精神飽滿的樣子其實不像有煩惱,於是拐她道:「如果昨晚是沒心情說,現在可以說給我聽聽了吧?」自投羅網、供她舒緩心情的獵物,不玩可惜哪!

    側臉瞟了他一眼,永井惠彷彿在極度猶豫後,才深深嘆了口氣。

    「唉!你不知道我很可憐,說了你不準笑……」見他點頭允諾,她的眼神移向遠方的樹梢,漂亮的臉龐亦失去笑容。

    「因為我家爺爺年紀一大把了,還在老人會裡誤交損友、迷上賭博,欠下一屁股驚人的賭債還不了,結果……」

    「結果,結果怎麼樣了?」凱文突然心急起來。

    「結果……」知道他全神貫注地在聽,永井惠眼眶微紅,卸了心防般慢條斯理地陳述:「爺爺為了還賭債,把我押給了人家,逼我嫁給一個痴肥、矮短、長得像鬼似的醜男人……眼看人家就要來逼婚了,教我怎麼睡得著呢?」爺爺哪,別怪她嘴壞了。

    不能違背您老人家下的聖旨,她總可以在口頭上消消怨氣吧!

    「有這種可惡的爺爺。」凱文聽得好震驚,完全相信了她精湛的演技。

    逼她一個正值青春年華、難得一見的絕色美女,嫁給一個痴肥、矮短、長得像鬼的醜男人,她爺爺實在太過分了。

    兩人的處境一比較,他忽然覺得自己還挺幸運的。

    「唉!其實爺爺平常很疼我,也是被討債的逼得走投無路,不得已才賣孫女的。」煞有其事地感嘆著,她寬容犧牲的口吻,儼然像個體貼孝順的乖孫女。

    「就算是不得已,也不能原諒。」想起自己家裡也有個頑固自我的爺爺,凱文突然義憤填膺,情緒顯得激動。

    「自己造的孽就該自己負責!」

    「說是如此……」彷彿認命、絕望的口氣,永井惠苦笑而訴:「爺爺都七老八十、跑都跑不動了,我能眼睜睜看他被人家逼債砍殺嗎?」嘖嘖,多偉大感人的情躁哪!

    「那……」衝動之下,他差點說要幫她還債。

    「沒關係,我想通了。」看他那麼認真,她也該適可而止了。悲情戲結束,永井惠的臉色豁然開朗。

    「既然老天爺註定,我的丈夫將是一個痴肥、矮短、長得像鬼的醜男人,我也該學著逆來順受接受命運的安排。」不管瞥到的「未婚夫」明明有多酷、有多帥,她對所用的不實形容詞可是流利非常,完全沒有猶豫。

    反正,她就是不喜歡那個看起來十分霸道的男人。

    想到那個死傢伙,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子漢,竟也不敢拒絕這兩家老人定下的該死婚事,害她活該倒霉到非嫁他不可,她就嘔到滿肚子的火,拿來罵個過癮也好。

    「我可以替你還……」他更想幫她了。

    「啊!不管明天如何了啦——至少,我今天是自由的!」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永井惠突然從長椅上站起來,情緒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拉起他的手往前走,滿臉笑容地道:「今天你陪我,把握僅剩的自由,我們來去玩吧!」最後的話她可沒有說謊,她所剩的自由是不多了。

    先是一愣,凱文旋即笑道:「喂,我現在可是沒錢喔!」要去玩,沒有錢總是不行,他卻連打公共電話的銅板都沒半枚。

    他喜歡她的笑容,希望天使般的笑容能永遠掛在她甜美的臉上不變。沒錯,他心中升起一股保護佳人的衝動,絕不會讓她嫁給一個痴肥、矮短、長得像鬼的醜男人。賭債的事,等他們過完快樂的一天,他再去替她解決吧!

    就財力而言,再大的賭債對他來說,都不會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慢一天不會死人,那就慢一天再解決吧!

    照她所說,今天就是「自由日」。「放心,這點我還看得出來,你只要負責『陪客』就好啦。」俏皮地笑,她對他眨眨眼道:「其實只要找到方法、去對地方、跟對人,沒錢也可以玩得很開心;何況,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哩!」

    「那今天的行程就靠你打點囉!金主小姐。」凱文笑著回敬。

    她純真得令人心動,是他身邊少見的典型。他不知有多久不曾放縱自己如此輕鬆地笑,完全不用在乎任何事的和人說話,愉快的感覺幾乎令他匪夷所思。凱文突然發現到,只要和眼前的女孩在一起——他就可以毫無顧忌地「當回自己」。有那麼一剎那,他幾乎不想回到「牢籠」裡去了。

    「包在我身上囉!」燦爛一笑,沒有人會懷疑她自信滿滿的神情。

    嘿嘿,除了她自己以外。



    又不見了。

    永井老夫人突然覺得頭疼不已,難以相信寶貝孫女會一再出狀況。難道……惠不願意嫁到澤渡家去?可是……怎麼會呢?若不願意,惠又為什麼從未拒絕?永井老爺也說她懂事、全無反對之意呀……唉……

    無奈地凝視著桌上的紙條,永井老夫人不得不再度暗嘆。

    親愛的奶奶,我出去玩了。

    留下一紙短簽,就這麼簡單兩句話。永井惠沒有交代去哪兒就出門,教永井家的下人還忙裡忙外地找了半天后,永井老夫人才在梳妝檯上發現這紙短簽。抬起臉打量著澤渡幽並的神情,永井老夫人有些自責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早知道她昨晚就該特別叮嚀孫女今天別出門。永井老夫人只是難以理解,惠明明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怎麼會要人特別叮嚀……

    澤渡幽並原本就冷酷的臉孔,此刻彷彿因忍耐心中之火而更僵硬駭人。

    「澤渡先生,我們實在很抱歉……」

    「老夫人不必多說,剩下的事由我負責去辦。」澤渡幽並霍然起身,語氣依舊恭敬。

    既然他們存心躲人,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們揪回去。想到老頭昨晚下的最後通牒……沒道理教他累得像頭驢,還讓兩個當事人逍遙自在!

    彷彿能從澤渡幽並身上看見無明火,永井老夫人擔心著卻無從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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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49:59
第三章

    「你手裡拿的是……」凱文不想懷疑,但不得不問。

    自便利商店出來之後,站在路旁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許久,他終於忍不住指著她正翻閱著的東西。這個說只要找到方法、去對地方、跟對人,沒錢也可以玩得很開心的女人,若是知道哪裡好玩又不花錢——幹嘛買了本東京區的地圖?

    當然啦!從來沒進過便利商店購物的他,算是開了眼界。

    原來便利商店還真的有夠「便利」,舉凡各種民生用品的販賣到傳真、影印、洗照片、繳水電費等服務一應俱全,還有外送哩!撇開便利商店的女店員沒有百貨公司的小姐漂亮、服裝出色、懂得打扮之外,便利商店反而讓他感覺很親切。

    「東京的導覽地圖啊!」瞥他一眼,永井惠甜甜地回答卻不掩理直氣壯。

    「你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嗎?」有些調侃的語氣,但他其實不是很在乎去哪兒。

    站在馬路邊,手中拿著永井惠買來當兩人早餐的關東煮和御飯糰,凱文沒有多管路人投來注目的眼光。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特別,讓他不由得感到身心飛揚,在這種時候他不想讓任何人事物,破壞了他難得的輕鬆悸動。

    因為他不但外型俊美,又是金髮綠眸的外國人,加上出眾的身高,任何一個條件都讓他成為人們的焦點。在日本,他從小就受人注目,早已習慣且學會視而不見。

    「知道還用得著看地圖嗎?」縱使是嫌他笨的語氣,她的笑容仍是那麼甜。

    「等我研究完,就知道哪裡好玩了嘛!丸子。」

    「丸……丸子?」他因為她突然迸出的話而愣了一下。

    說著說著,怎麼說到丸子去的?

    「我說我要吃丸子。」永井惠直視著他手中的關東煮。

    「你要吃?」他的意外完全出自於她說話不著邊際、隨口而出。

    「難不成你要全部獨吞?」她露出懷疑的表情。開玩笑!錢是她付的,她要吃有什麼不對?肚子咕嚕咕嚕響,她早餐也還沒吃哩!

    她買的食物給兩人吃應該沒問題,他要獨吞就太過分了。

    「我沒有要獨吞。」凱文冤枉地搖頭,立刻拿起一串丸子送到她嘴邊。

    丸子一到嘴邊,永井惠便順口張嘴咬下一個,兀自咀嚼起來。吃著丸子,低下頭繼續研究地圖,她完全沒打算伸手接過串著丸子的竹簽。一手提滿食物,傻傻望著另一手的丸子,凱文像是有些失神錯愕。

    過了一會兒,望著她專注的模樣,他的嘴角不禁揚起愉快的笑。隨心所至、率性而為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她說對了一件事,只要找到方法、去對地方、跟對人就會很快樂。至少,他確定自己跟對了人。

    瞥了一眼手中的丸子,他也咬下一口吃。

    「現在是櫻花盛開的季節……要不花錢嘛……」凱文來不及開口阻止,她抬起頭看也沒看,就吞了他咬過一口的那顆丸子。

    沒察覺有任何異樣,在他的錯愕中盯著地圖,她因為嘴裡有食物而聲音含糊,仍咕噥著:「趁天早人又少,我們去有文化公園之稱的上野公園賞花好了……來過日本這麼多次,我還沒逛過上野哩……」想到落「櫻」繽紛、花海怒放的美景,她已心頭雀躍得有點迫不及待、只想馬上出發。

    大多在冬季來日本,又鍾情於滑雪運動,所以她不是陪伴著奶奶而未出門,就是選擇去北海道滑雪。印象中,她只遇過幾回櫻花季,賞過一兩次櫻花;可是因為太漂亮了,總忘不了每回賞櫻花時身在其中的悸動,她真想再重溫那教人流連忘返的美麗悸動。

    「去賞櫻花?」嘖,突然想到不好的回憶了。

    聽出他的不確定,永井惠這才奇怪地抬頭看他,順便抄走了他手中的丸子。

    「你有意見?」她邊吃邊問,她那副望著他的模樣既率性又可愛。

    「那裡……人多嗎?」和她一樣,他也沒去過上野公園,卻是因為他認定那種地方肯定會很多人,光想像那洶涌的人潮就讓他頭疼。

    「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吃完丸子,她隨口問著,翻出放在紙袋裡的御飯糰拆了就吃;完全不管有多少路過的眼睛在盯著他們的吃相瞧。

    縱使髮色、眸色和膚色都不同,他們兩個站在一起,卻像完美又出色的天生一對。遑論他們有股難以掩飾的尊貴優雅,像那種理當出沒於銀座或六本木的高級餐館;而不是站在便利商店前頭吃丸子和御飯糰的市井小民。

    他們表現得如此自然,也就更引人注目了。

    讓人懷疑:是不是電視台在拍連續劇,攝影機藏在哪個角落?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凱文被她吃東西的可愛模樣吸引住了。靜靜看著她吃完整個御飯糰,又繼續吃他拿在手中的關東煮,他才忍不住道:「你的胃口真好……」

    「怎麼,羡慕我食慾好啊?」突然意識到他只光看著她吃,顯然沒有在吃東西,永井惠鼓起含著食物的雙頰,以可愛的表情掃他一眼,才滿眼懷疑地問道:「對了,你幹嘛答非所問?」吃飽了,她才去重視其他的問題。

    凱文搖頭,淡淡一笑卻沒有解釋。

    怎麼告訴她,他唯一的賞花經驗有多恐怖?十二歲那年,對於同學口中的賞櫻花活動起了好奇心,爺爺說到公園賞花是庶民的行為,有辱身分,便帶他和幽並到一戶種了許多櫻花樹的名人宅第去賞花。誰知,主人為了歡迎他們、想熱鬧一番而請了一堆客人;那裡的女客人見了他和幽並,個個喊著好可愛,拿他們又捏、又親、又抱。

    他才知道,原來「賞花」——就是在櫻花樹下,一堆吵吵鬧鬧的人在吃喝玩樂、順便欺負小孩。害幽並那時恨死了他,讓他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對賞花再也毫無興趣。

    「我吃飽了耶,你不餓呀?」收起地圖,她開了一瓶鮮奶喝。

    沒多說什麼,凱文動手吃早餐,負責解決她吃剩的食物。

    喝完鮮奶,永井惠順手將空盒丟到旁邊的回收筒裡,覺得不怎麼重要,也不勉強他回答不想回答的問題,又兀自望起手中的地圖陷入思考狀態。

    反正他沒說不要賞花,他們就決定去賞花囉!

    「不能回去拿……要省錢的話……我看我們坐電車比較方便……」望了一眼馬路上飛馳的計程車,她突然想起出門的時候,沒有帶太多現金出來。

    因為沒有逛街的心情,她本來只想在田園調布區四處晃晃、走走而已。

    回去拿錢太危險了,萬一被澤渡家那個傢伙逮個正著還得了。

    在凱文吃東西的當口,又聽見她自言自語的咕噥。雖然她說「我們」,但從她恍恍惚惚的神態看來,他肯定她絕不是在對他說話,只是說給她自己聽罷了。

    對於她的思考模式,他愈來愈感興趣。



    「還沒找到涼——連永井惠也沒接回來?」當澤渡幽並從永井家一回來,澤渡家臥在病榻上的老爺子,便喘著粗氣要人扶他坐起,直視著他向來信任的孫子,十分嚴厲地破口質問。

    「是的,爺爺。」面對爺爺責難辦事不力的口氣,澤渡幽並沉著臉回答。

    明明是局外人,所有的責任卻都落在他頭上。

    前天晚上,他不該賭一時之氣丟下涼不管。誰想到一個大男人,會就這麼消失不見了?後來,突然想到涼身上應該身無分文,澤渡幽並也不免後悔擔心起來。那小子要和他作對也該看時機,為什麼一通聯絡電話都不打?可惡!

    「派人去找沒?」撫著胸口,澤渡老爺子氣得快喘不過氣來。

    「老爺子,您別太生氣,對身體不好的。」澤渡家立於床旁的長媳勸著,擔心老人家氣壞了身子,直朝澤渡幽並使眼色,要兒子小心說話。

    「咳咳……」澤渡家的長媳見父親一咳,立即上前替他撫順氣,卻被澤渡老爺子揮開了手,發怒道:「孫媳婦沒見著,我死不了!」事實上,一直渴望見到涼的小孩,所以——沒見到曾孫子,拼最後一口氣躺在床上喘,他也不會乖乖地跟閻王走。

    「爺爺,我已經派人去找了。」望了一眼母親,澤渡幽並冷冷地道。

    「去找!加派人手去找!我今天晚上就要見到他們……咳咳……」澤渡老爺子過於失望,抖著皺痕累累的指頭朝門外指去,顯得愈來愈激動。

    咳得過於厲害,澤渡老爺子難受地漲紅了老臉。

    「老爺子,幽並會把事情辦好的,您別太生氣。」以眼神要看護去請家庭醫生前來之後,澤渡家的長媳急忙扶澤渡老爺子躺下,軟言軟語地安撫著。

    下人和看護來來去去走動,醫生不到兩分鐘便出現,澤渡老爺子的房內頓時有些混亂。

    一聲不吭,澤渡幽並帶著冷冷的氣息、踏著凝重的腳步離去。



    中午十二點過後,有文化森林美名的上野公園內,有座自平凡中散發蓬勃活力的「不忍池」,及展示內容豐盛的國立西洋美術館、和日本最大的東京國立博物館;對於初訪的來者而言,真要仔細逛下來,一天也不夠用,更不太可能逛得完。

    在櫻花繽紛的櫻花季來到上野公園,讓人最感興趣的當然還是櫻花步道。

    本來就為賞櫻而來的永井惠,自然在美景中蹦蹦跳跳得不亦樂乎,無視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眼光,也幾乎忘了始終跟在她身後的凱文。

    天性自我的人對於想做的事,從來不會因為別人的眼光而卻步。

    快樂地轉圈,她也兀自陶醉地旋舞。

    呵,她就是賭上了,這裡沒有認識她的人,瘋狂些又何妨!

    漫無目的地跟在她身後,他卻毫不在意,只是以含笑的目光凝視著飛揚的她。

    「那雪啊……一片一片地輕輕飄下,落在我心頭化成冰甜的滋味,取走了那沉寂多年的相思怨……繽紛的櫻花與雪精靈交舞著啊,像是冬末裡最動人的美麗情果,飄呀飄進我心靈中美麗的國度,請為我帶來久違的春天吧……」心情大好,她不禁快樂地吟起詩來,引來更多的注目。

    「你說什麼?」聽不懂她說的話,凱文忍不住問。

    她說的意境很美,內容卻讓人摸不著頭緒、聽得滿心迷糊。

    「我說……」旋過身體,永井惠朝他燦爛一笑,「要是下雪就好了。」如果下了如夢的靄靄白雪,這片櫻花海就更美麗絢爛了。若是幾個死黨此刻都在身邊,能夠一起大鬧大瘋,那該會有多快樂因為她不著邊際的話而錯愕,凱文不由吶吶地回道:「是啊,下雪就好了……」如果她會開心,他也會期待,要是下雪就好了。

    心思突轉,永井惠朝凱文陽光般地一笑,心血來潮地請求——「今天,你當我的戀人好嗎?」

    「呃?」毫無心理準備之下,凱文被她迸出來的話嚇了一跳。

    看見他受到不小的震驚,永井惠失笑地解釋:「別擔心,我不是要賴上你。只是我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總覺得有些不甘心。」

    「所以?」他開始有些明白她想要說的話。

    簡而言之,她今天就是豁出去了,決定在為她爺爺的負債出嫁之前談場戀愛,這種思想不免令他匪夷所思,卻也能體會她的感受。

    不過他很難相信,像她這樣氣質外貌都出色的美女,竟然會沒談過戀愛。

    「所以,在嫁給那個痴肥、矮短、長得像鬼的醜男人之前……」永井惠毫不心虛避諱地對他道:「一天也好,我想嘗嘗談戀愛的滋味,希望你能幫我囉!」就眼下的情況看來,橫豎她都得嫁進澤渡家了。

    那個姓澤渡的傢伙,看起來就是個不近人情的冷硬派。

    就算認命要嫁給他,她也不期待能有什麼浪漫的生活。想撒個嬌,對方說不定還賞她個白眼吃;戀愛感覺,那就更別奢想了。

    怎麼想,她都覺得那個蹦出來的未婚夫將毀了她的生活。

    果真如此!凱文了然於心,雖不排斥她的請求,卻就事實淡淡地笑道:「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你這要求有點突兀喔!」想想,他從來也沒問過她的名字,從來也沒想過要問。

    認識也算兩天了,他們對彼此的身分、所知還是少得可憐。說來,她只知道他叫凱文;他也只知道她因為爺爺的好賭,得嫁給一個痴肥、矮短、長得像鬼的醜男人。說要談戀愛,他們卻對於彼此的身家背景全無所知,豈不是過於好笑。

    「我也不知道你的真實姓氏啊!」永井惠朝他蠱惑著,甜甜地笑道:「僅僅一天,就讓我們當對陌生戀人,這不是很有趣嗎?」

    「陌生戀人?」琢磨著她的用詞,凱文似乎也覺得頗為有趣起來。他何嘗不想拋開沉重的壓力,給自己真正輕鬆自由的一天,忘掉所有不能自主的無奈。

    「是啊!沒有負擔、沒有壓力、不談未來;過了今晚十二點,回歸零點、一拍兩散。你過你的生活,我嫁我的醜男人。」永井惠的神情坦然,隨性所至般道:「誰說完全不知道彼此來歷,就不能夠花時間談場戀愛呢?」

    「既然你這麼說,我們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挑眉一笑,拉起她柔嫩的小手,凱文將她的掌心牢牢握緊,毫無異議地接受了她的請求。或許,這段婚前插曲,是老天爺補償他們的。

    聽見他願意配合,永井惠笑眯了眼,有些意外事情會如此順利。

    應該會滿好玩的吧!她想。



    下午兩點整

    「親愛的,我想去看東京鐵塔耶!」手牽著手逛,像情侶散步於櫻花樹下,享受著他人投來的欣羡眼光,永井惠卻突然仰起嬌俏的容顏,以撒嬌的語調搖著凱文的手央求著。

    「親愛的小寶貝,既然你想看,那我們就去看東京鐵塔吧!」像是毫無保留地寵愛著妻子的丈夫,凱文從善如流地回應,綠眸底的眼神盛滿寵溺。

    當了戀人些時候,他們已經非常進入「相愛」的情況。

    不期然對望,他們望著彼此的眼神是如此地深情款款,教外人看了都臉紅心跳。

    許久——永井惠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嘿,面對我深情的凝視,你怎麼可以做出這麼傷人的反應呢?親愛的小寶貝。」凱文露出無辜的神態,彷彿大受傷害似地睨著她的臉。

    拼著一股鬥志,他們像是看誰比較噁心撐得久,如同孩子般執著。

    雙方功力都強,「戀愛」一個多小時下來不見輸贏,他還以為得撐更久。

    好歹提議的人是她,沒想到她會先笑場了。

    「親愛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忍不住了。」忍著笑意,她的聲音還是頻頻顫抖,實在難以控制啊!若非身分不允許,從小就能心裡笑、臉上哭的她,以為自己該是生來當演員的命;原來他也不差。

    「親愛的小寶貝,我不會怪你的。」嘆了口氣,他寬容地道。

    「親愛的……我……」再也忍不住了,她終於爆出笑聲。

    老天,他的表現比她想像中稱職多了!直覺他能讓她忘記爺爺和澤渡家,在婚前求來一個無憂天。本來她未曾真心太過期望,誰知,原來她的第六感果真不差。

    「你怎麼了?親愛的小寶貝。」不管她怎麼笑場,凱文依舊維持著他該有的疼妻形象。

    「夠了,談戀愛沒有必要噁心到這種程度吧?」她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略微頓口氣,凱文終於回覆了正常的聲調,帶著調侃提醒:「大小姐,你忘了是誰說只談一天戀愛,所以表現要『濃縮』,比人家恩愛百倍才行的啦?」這女人,自個兒的要求,還笑得那麼誇張!

    「我知道,可是真的好好笑。」吐吐舌頭,她賴皮地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再玩下去我會受不了,遲早會因為憋得太難過而得內傷。」從來沒有一個人,能陪她過招這麼久;但,適可而止才是聰明人的行為。

    「那……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我們還是當對『正常』的情侶吧!」凱文紳士般地笑著,其實他也已經到了極限,也就從善如流。

    「東京鐵塔還看不看呢?」其實不勉強,他還是覺得很輕鬆快樂。

    「看呀,當然看!」那也是她沒去過的景點之一,不去看怎麼行。

    「人在東京,戀愛中的男女不去東京鐵塔塔頂羅曼蒂克一番,就太不像對戀人了。」說得義正辭嚴,彷彿歪理也頭頭是道了。

    午後三點三十六分東京鐵塔——高度為三百三十三公尺,在一百五十公尺和二百五十公尺高處,各有瞭望台可以眺望東京都內和近郊的景致。天氣晴朗時,更可遠瞻到富士山山頭覆雪的模樣。除非有懼高症,否則自瞭望台所見的景色是宜人的。

    「你看,真的好美喔……」跑到瞭望台邊,永井惠不住讚嘆著。

    聽見她的讚嘆,凱文不禁將視線從遠處拉回,鎖定在她那張絕色水嫩的臉蛋上。由於特殊的出身,他自小見過的美女如過江之鯽;然而,他到今天才遇到一個讓他覺得特別想多接觸的女人。在這種非常時刻,上天肯定是故意捉弄他的。

    這種突兀的巧合,若不是存心給他機會,就是有意要他抱憾終生哪!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教他又能如何?躲一時,不能躲一輩子。她爺爺欠下的賭債或許問題不大,然而他自己的問題呢?萬一解決不了……

    沒聽見他的反應,永井惠瞥向他才發現他有點失神,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假裝不悅地道:「都沒在聽我說話,你這個男朋友很失格喔!」不能說她假裝出來的不悅,只是在掩飾瞬間的悸動罷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沉思的神情很「可口」,很容易讓人產生想一親「芳澤」的衝動。每當她回頭,他凝視著她的眼神總是那麼專注,老教她在一瞬間怦然心動不已。

    綠眸閃了閃,凱文露出無辜的笑顏,聳著肩頭解釋:「不能怪我,我是因為眼前有比風景更美的事物,看著太漂亮的東西才會失神哪!」

    「呵,我不記得我親愛的Kevin,生了一張好色的油嘴滑舌。」好話總是人人愛聽、百聽不厭。從懂事起就追求者不斷,線條優美的小耳朵,早被好聽話灌爆了,聽見再優美的稱讚也會無動於衷;不過,從「戀人」口中說出來,她聽起來卻別有一番甜滋味在心頭。

    「如果你說甜言蜜語是好色;那好色,便是對女孩子的一種尊重和禮貌。」搖搖那頭燦亮的金髮,凱文自動修正她所謂的「油嘴滑舌」,帶著微笑、煞有其事地說:「打個比方好了,要是一個女人長得天姿國色,卻沒有男人願意多看她一眼,甚至看了還露出不感興趣的眼神,你想她會有多難過呀!」

    「那你的意思是說……若是女人長得無色也無貌,男人就沒興趣表現什麼尊重和禮貌囉!」縱使笑,永井惠仍不以為然地反駁。

    「想想,擁有美貌就該被男人好色,對被好色的女人來說,實在是種不太公平的污辱了。」她突然想到廣泛的地方去了。

    長得太美,親身經歷太多,她有太多的感觸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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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50:13
第四章

    東京鐵塔塔頂,有點涼意了。

    「小甜心,還記得嗎?」沒有和她爭辯的打算,凱文一派溫和地望著她,帶著輕鬆的調調提醒:「我們是戀人,不是敵人。」有個可愛的小女人,顯然忘了彼此現在的「戀人身分」。再不提醒她,他馬上就要被判十惡不赦的罪名了。

    抬臉瞄了他的笑眸一眼,咬著下唇,永井惠露出了懺悔的表情。

    「對不起啦!太多男人行欣賞之名、貪好色之實,我才會對這字眼有點敏感……」嘖,差點忘了,他是她的「男朋友」。男人不可以在外面好色,但如果他不對自己的女人好色,那就是真的不尊重了。適時的親昵動作和讚美,本來就是戀人們表達愛意的方式。

    談戀愛還真是有點辛苦……

    她那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教他突然不由得心弦震動。忍不住地,他低下頭就這麼覆上了她玉琢般粉嫩美麗的唇瓣。

    永井惠有剎那間的錯愕,為那溫熱的唇。

    本來想一把推開他,順便瞪他幾眼以表抗議;偏她又想到——他們正在談戀愛,接吻似乎是天經地義的舉動。撇開多餘的顧忌和想法,她倒是還滿喜歡他那微甜且溫柔的探索,並無排斥的噁心感,也就無視旁人的眼光、任他貪戀著唇瓣。

    不問主人同意與否,初戀般青澀的悸動,在她內心深處發了小小的芽。

    「甜嗎?」當他收起吻,她笑笑地問。

    「什麼意思?」望著她燦爛的星眸,凱文似乎不能理解她的話。

    教他有些意外的是,她竟然沒有因為他莽撞的舉止而生氣,不但任他吻了許久,此刻竟還能對他微笑以待。他本以為對她唐突一吻,她極有可能回賞他一巴掌。

    沒有,什麼也沒有——她冷靜得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不懂?」微微挑眉,她好整以暇再道:「人家都說女孩子的唇,吻起來就像沾了蜜的甜果,應該是甜得讓人流連忘返、眷戀不已的,不是嗎?」他不否認,吻她的感覺很甜,但是——「你不生氣嗎?」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弄不清楚情況的凱文還是懷疑。

    「為何要呢?」她想不出該生氣的理由。為了他在那宿命的婚姻之前,給了她一次值得回憶的吻;還是讓她終於肯甘心無悔,獻出她寶貴的初吻?以他的條件來說,或許她不該說是吃了虧,反而是小小占了便宜。

    若非顧忌他的感受,怕當場把他嚇跑了,說不定她就直接拉著他往Hotel跑了。既然已豁出去,她不介意乾脆一場戀愛嘗到底。

    誰管他那麼多呀!

    一場受迫的婚姻,澤渡家又有什麼權利要求她以完璧之身出嫁。

    突然間,凱文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生氣,只因為吻她的人是她的「男朋友」……不只他投入,她也認真當他是她的戀人,自然不會排斥他的吻,遑論去對他生氣、惱怒。

    遊戲規則裡——他們該是兩情相悅的,是不?

    「懂了就好,男朋友。」見他恍然大悟的神情,她輕笑。

    有一瞬間,凱文的心漏跳了一拍,失神於她如夢似幻的笑顏裡。怔忡後,他突然有感而嘆:「說真的,你很愛笑。」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凡事都笑笑面對的女人,好像什麼事都不覺得太嚴重,不去在乎也不放在心上。得為好賭的爺爺賠上終生,她認命似地在婚前來個小小反叛,只求那曇花一現的自由戀愛,美麗的絕色臉龐更未染上輕愁。

    沒有可喜的未來,她依舊展著向陽的笑臉,憂鬱彷彿不過眨眼即逝。

    臉在笑,很美的笑容,他卻感受不到她的心在笑。

    多像虛偽的那個自己……

    除了在幽並面前,人前,他幾乎已經不懂得該如何去揚起嘴角;然而,就算是在幽並面前,他臉上的笑容,也像她的笑給他的感覺,帶了不為人知的苦澀。

    只有同類人能明白,那是帶有嘲諷、蔑視世間人事物的笑容。

    他彷彿從她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略微一頓,永井惠不笑了,神色變得異常沉靜。

    在他以為她不開口時,她的眼神飄向雲端,輕抿的唇突然迸出話來:「如果不笑,我總覺得自己的靈魂會被憂鬱吞沒。」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她難得講起真心話。

    誰會相信,像她這樣的人會有恐自己得了憂鬱症的時候?

    不藉由「欺負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就無法控制自己跌入憂鬱的世界。

    自小在嚴謹的教育和禮教之下,心靈被壓抑過甚、要求過高;她有太多累積的壓力無法排解,鬱悶在心頭而教她產生窒息感。在因為認識朱利葉,進而和其他四個人成為朋友之前,她甚至覺得自己只是個會笑的無生命體。

    想起死黨們,心頭一陣溫暖,永井惠的眸底才多了抹真誠的笑意。

    凝視著她寧靜的側臉,凱文比誰都能明了她話中的涵義。

    是想起了誰,能讓她漾起這般柔情的眼神?發現她眼底的笑意,肯定思緒飄遠的她是想起了誰,凱文的心頭不自覺地升起躁悶之氣。

    原來在想起某個人時,她還是可以有這般溫柔似水的真誠表情。

    她……是在想誰呢?



    傍晚五點之後接下澤渡老爺子的命令,經過一整天在東京區密集搜索,以勢在必得的決心派出所有搜索線,澤渡幽並確實掌握了那兩人的行蹤。讓他沒有立即採取「逮人行動」、先向澤渡老爺子交差的主要原因,自然是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兩個人竟然會走在一起!

    為了搞清楚目前的狀況,他忍著內心的悶氣跟隨兩人腳步,不著痕跡地從上野公園跟到東京鐵塔,看見他們倆始終親親熱熱地輓著手,像對恩愛的戀人引人刺目不說,更不避諱他人眼光的在鐵塔上演出熱吻戲碼,他的忍耐已到了極限。

    不懂他們搞什麼鬼,澤渡幽並卻一點也不在乎。

    他只在乎,他們既然兩情相悅,為何該死的害他不得安寧?

    下了東京鐵塔,他這如鬼魅隨形的影子,也該是現形的時候了。再不把他們兩個帶回去交差,他就完成不了爺爺早上發火的命令。

    當凱文看見不遠處的身影,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幽並……怎麼會在這裡糟了!難道是爺爺要幽並來逮他回去的?感覺到掌心裡那雙小手傳來的溫熱,他不自覺地加深揪緊了五指的力道,心裡迸出了深切的吶喊。

    不!他不要回去——至少在今天結束前不要!一旦被幽並逮回去,他勢必將違背對她的承諾,提早結束了他們這場戀人的關係,也結束了一場美好甜蜜的夢。

    今天是屬於他們倆的,他和她的戀愛時光還沒結束——就算是場幻夢,也不該那麼早就結束!

    發覺他突然將她的手握緊,永井惠感到手痛得不舒服而仰起頭,卻迎上了他有些發青的臉色,不禁奇怪地問:「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看耶!」

    「快……」看見熟悉的人正朝幽並身邊聚集,他低喃了聲。

    「Kevin……出了什麼事嗎?」她的疑惑好深。

    「快跑!」不由分說,凱文大叫了聲,快速拉起她的手。

    「等等——Kevin!我——等等啊——」感到莫名其妙,正想隨他的眼神望去,誰知凱文卻當場拉起她的手就跑,害她嗆了一口氣,也讓她根本沒機會去看怎麼回事。

    呃……他該不會是……通緝要犯吧?

    那麼,他是看到要逮捕他、還是認識他的警察了?就算是這樣,她可是無罪的呀!他幹嘛拉著她跑呢?嘖,存心拖她下水嘛!

    難不成他們,今天註定了要當同命鴛鴦啊……

    隱進巷子裡,凱文還不住地觀察有沒有被追上。

    「你……你該不會……不會是逃……逃獄犯吧……哈哈……」好久沒有這樣跑過,永井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以為自己會心臟麻痺。可莫名地,她感到心情暢快,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發現她是真的開心,笑容沒有半點添上的虛假,望著她因跑步而紅潤的臉龐,凱文不禁怪異地問:「如果我是逃獄犯,有那麼好笑嗎?」照常理說,她應該感到害怕驚恐才對!果然不能照常理去猜她的思考邏輯。

    「呵呵……」還在喘著氣,她搖搖頭道:「不是啦!我只是沒想到你可能會是逃犯……更沒想到……和你在一起會那麼……刺激好玩……」老實說,從他身上那套超質感的休閒服來看,他絕不可能是逃獄犯,說是逃家的富公子還有可能。

    不了解他想逃的理由,可是她多少佩服他的勇氣。對於那樁婚事,她若有逃家反對的勇氣就好了。等今晚過了十二點,她就得回去面對現實。

    再不到七個小時,仙度瑞拉身上的魔法就會消失。

    魔法結束之後,她的王子卻不可能捧著玻璃鞋尋來;就算尋著了,現實中的仙度瑞拉也已許給了惡魔之子,不可能和他再續前緣。

    不過,老天爺送她的婚前大禮,看來多少還算夠意思。

    「這樣啊……你開心就好……」笑了笑,他也沒有多加解釋。

    明明不可能認為他是逃獄犯人,她卻沒有因為突發狀況而開始對他的身家背景追根究柢,只貫徹著最初的約定——和他當一對沒有負擔、沒有壓力、不談未來的陌生戀人。要遇到像她這樣的女人,老實說是很難的一件事。

    無法完成約定的人,恐怕會是他了。

    不知何時起,他開始想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生活、她的一切!當對陌生戀人已不能滿足他的心,他渴望能和她有「未來式」。到了今晚十二點,他也不想和她就這麼一拍兩散、男婚女嫁。

    看來,他有場家庭革命要抗爭了。



    「該死!」失去兩人蹤影的澤渡幽並不禁低咒。抬頭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他幾乎想宰了個人以泄憤,然後自我了斷就不再回澤渡家。

    早知道之前就應該先逮了他們再說。

    回去無法對爺爺交差,可想見爺爺的臉色會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萬一那老頭氣到有個三長兩短,他頭頂又要被冠上好大一項大不孝的罪名。

    該死的涼!

    就非將他逼到走投無路,人人撻伐的地步不可嗎?

    「澤渡先生……」幾個屬下來到澤渡幽並面前,恭敬的聲音裡難掩自責。追丟了天之聖子,他們也倍感無能、丟臉,無顏面對酷臉冷凝的主子。

    六點了。

    手機響起,澤渡幽並的臉色更加沉黑,暗咒催魂符又來了。冷冷掃了靜寂的屬下們一眼,在接手機之前,他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去找!直到把人找出來為止。」



    入夜十二點整

    「該分手了。」

    「是呀,該分手了……」可是令人難捨啊!

    離家不遠處,走在前頭的永井惠驀地回身,直視凱文那對有些憂鬱起來的綠眸。一整天下來,兩人除了上廁所之外都黏在一起,培養出他們最初未曾想過會有的情愫。他們的相處超乎想像中的愉快,想到要結束這一切不免令人傷懷留戀。

    說好,午夜時間一到,就一拍兩散、各走各路。

    做起來,卻不像說的那般瀟灑容易。

    不知她想法如何,他卻是難以割捨,更難將再見說出口啊!本以為有足夠的時間向她提出心中的念頭,誰知時光匆匆而過,他始終找不到脫口的機會。

    他不想「分手」,那她呢?

    「瞧你不捨的樣子,該不會愛上我了吧?」前面就是永井家了,她本來想和他就此分手。看見他猶豫的臉色,閃爍著眼神的她忍不住取笑他一番。

    愣了一下,彷彿被說中不為人知的心事,他微微紅了俊臉。

    她怎能說得毫無忌諱,如此漫不經心?

    「怎麼?」嘿,他幹嘛那麼心虛的表情?永井惠暗自思忖,倏地露出賊賊的眼光。

    「該不會——我神通廣大,一次就猜中了吧?」當是別人的事,與自個兒無關般,她說得好開心。

    「我……」他的臉更紅了。

    還好隱在夜色裡,她應該看不清楚他漲紅的表情吧!

    她是存心逗他,還是拿著他當好玩?相處了一整天,對她思考邏輯的方向,他還是拿捏不準,總覺得她像雲霧一般捉摸不住,腦中的思索方向時而簡單、時而複雜,令人好奇又難以深窺其心哪!

    「說好的,記得嗎?」不再使壞心眼,她淡淡地提醒。

    「記得,可是……」可是他不甘願、也不想放她走;遵守約定,他們就沒有了未來,他將永遠不能知道,有她的日子該是如何過。

    「該捨就要捨,別留太多依戀了。」本來就該這樣,她對著他、也對自己說。骨子裡叛逆的血裡,藏著順從認命的天性,她知道自己無法狠下心來辜負爺爺的期待。

    縱使被爺爺賣出的,是她的終身大事。

    「你當真甘心為你爺爺的賭債而允人婚事嗎?」凱文沒有先提出為她解決債務的決定,綠綠的眸光卻變得好深沉。相識不算深,他卻有足夠的把握,認為她不是個凡事逆來順受的小女人;她應該是那種勇於為幸福爭取的女人才對呀!

    停頓許久,她的眼神流轉了幾圈,僅是言輕意重地道:「不甘心又如何?很多事明明不合理,卻不是我可以為自己作決定的。」可以的話,誰甘願嫁給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用自己的後半生賭個好籤呢?只有成長在封建家庭的人,才能體會活在那種環境裡的悲哀。

    「如果……有其他方法可以解決呢?」

    「你不懂。」搖了搖頭,她能感受到他話裡的急切和關心,卻也只能告訴他:「有些事我們得說它叫宿命,早已改不了。」不能否認地,她有面對宿命進而挑戰的習慣。或許,是骨子裡的執拗性子作祟,所以她不願意向命運低頭。只是她和別人用的方法,可能有點不同罷了。

    有句話說得好,每一次的危機都是轉機。

    爺爺要她嫁——好,她嫁。

    全部的人,都當她是個乖乖女,她偏要嫁了再來作亂。

    「改不了也得改!」乍聽她的話,他突然有點激動地猛搖著她的肩膀。還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但他很肯定,不願意她去嫁給別人,從此遠離他的生活。

    心中能確定的答案是,他渴望著能擁有她的心和一切。

    因為毫無心理準備,身體反射性地一震,永井惠被嚇了一小跳。

    想要嚇死她啊?這死傢伙……

    「對不起……」發現她受驚的模樣,凱文收歛了衝動的舉止,略顯擔心地道歉。他當然不是存心要嚇她,只是為她的話而氣惱。

    「沒關係啦!什麼交情了,我怎麼會為這小事和你生氣。」安撫好自個兒被他嚇快的心跳,她才笑靨如花地道:「就算『分手』了,以後沒有機會再相見,好歹我們也是交往過的戀人,往日情分也還有幾分在啊!」

    「我不能再見到你了嗎?」她那副從此分道揚鑣的口吻,讓凱文掙扎的心不好受。真的結束了嗎?她竟能如此認命……對他也毫不留戀?

    老天無眼哪!他的生命之光,竟只曇花一現便將驟閃而逝。

    「如果有緣,說不定哪日會在街頭重逢;但願你那時還記得我,現在何必這麼依依不捨的樣子呢?你也該回到屬於你的地方了。」對於他的眷戀,她多少是有所感覺,卻依舊狠心割捨。

    「我知道,你有地方可以回去、也必須回去,別再逃避了。」凱文受到莫大的衝擊,心底的決心卻未曾動搖、反更堅定。

    她很特別啊……特別得讓他百般不捨,恐於失去了她。一旦和她錯身而過,今生是否能再找到如她知心聰敏、讓他輕鬆敞開心防的女子?他怎麼也無法確定。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放她走!

    「我可以替你解決你爺爺的債務,如果你對我也有感覺……」頃刻間,他已做了絕不更改的決定,對她無比認真地道:「後天,在我們初識的地方等我。」賭上了彼此的感覺該是相同的頻率,他不要她當個宿命的女子。給他一天時間,他會回去面對現實再也不躲,解決掉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只要給他一天的時間就好……

    早知道會走到這地步、演變成此刻的局面,她不該惡性不改地逗著他玩的。從來沒想過要收拾殘局,殘局教她從何收拾起?根本就不是賭債的問題呀!

    望著他清朗如玉的俊顏,永井惠很輕地嘆了口氣。

    解釋不了,乾脆省下力氣別解釋了。

    回應他一抹又甜又柔的微笑,永井惠如白蔥般纖細的十指,捧上了凱文錯愕的臉,輕輕將紅唇印上他的,含著心意索取了深深一吻,才又眷戀不已地放開。

    「再見了。」把他的身子旋身一轉,永井惠從背後將他往前一推。

    低下眼,她不敢看,怕一看就會捨不得。酸甜苦澀,懂了愛情該有的滋味,她不打算戀棧;短促的時光裡,她嘗遍了愛情的甜美,真的已經夠了。

    沒有人會懂,這是她結束一段感情的儀式。

    縱使是段曇花一現的戀情。

    告別的時候到了。

    當凱文再回頭,寂靜沉黑的街道已空無一人,她的芳蹤倩影杳杳,彷彿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端,再也尋不著任何曾經駐留的痕跡。

    夜涼如水,闃靜的景物迎合著夜蟲低吟,盪漾著蕭索的?涼味,格外地引人詭譎顫寒。

    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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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50:26
第五章

    「解除婚約?」在狠狠給了澤渡涼一拳後,澤渡幽並才火氣全消地肯聽澤渡涼說話。可是他萬萬想不到,澤渡涼會要求解除和永井惠的婚約,酷凝的表情自然顯得怪異。

    「嗯。」從地上爬起來,澤渡涼無視嘴角的傷口,態度仍舊毅然決然。

    自幼及長,他當個受人擺布的傀儡娃娃,已經當得夠久了;縱使他欠下再大的恩情,也已該盡數還清。這回,他要為自己的心作主,為自己活一次。

    「理由呢?」轉著深沉的心思,與澤渡涼四目交接許久,澤渡幽並才又問。本以為涼永遠不會反抗那些死老頭子,看來他錯得徹底。

    害他受到無辜的牽連,若是換來涼的自我覺醒,或許是值得的。

    還用問嗎?沒將人找回來,他今晚又被爺爺訓斥了一頓。

    在凌晨兩點,涼竟然回來了。二話不說,滿肚子悶氣還沒入睡的他,才會見了人先揍再講。誰知揍完之後,涼說了一件更教他震驚的事。本來還想拽著該死的涼,直接向爺爺交差了事,現在澤渡幽並卻肯定這不是明智之舉。

    聽見涼要解除和永井惠的婚事,難保爺爺不會氣得當場中風。

    到時,他肯定逃不了責任又被陷入渾水。

    「有個人,我捨不下。」面對幽並,澤渡涼從不說謊。

    「你以為爺爺會肯嗎?」爺爺喜歡永井惠,就沒人能搶走她的身分。

    澤渡幽並在腦裡快速拼湊著所有前前後後的詭異情況,只得到了一個結論。在一起整天,一對男女又親又摟又抱——竟然不知道彼此的身分。

    老天,誰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不肯,我也不管了。」綠眸閃過森冷的光芒,澤渡涼無比決然。

    沉吟著,瞥見涼嘴角的血痕,澤渡幽並皺起了酷眉,伸手替他抹去血漬,語氣平平冷冷的道:「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管他誰愛誰、亂七八糟的事,他都不想管了。

    僵直而立,澤渡涼直視著幽並點了頭,沒有半點猶豫。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怎麼也不想失去」的東西,他絕不放棄。

    望著涼前所未有的穩重,澤渡幽並顯得若有所思之後,在涼的錯愕中,說出了令人不敢置信的話:「你若是不願意,永井惠就由我來娶。」

    來到澤渡家,永井惠被領了去見澤渡老爺子。

    隨著蜿蜒的踏石小徑,走過花池草坪、飛石、座凳、蹲踞、鬆竹欄架等景物,以山水構圖模擬的和式庭院,永井惠穿著奶奶為她準備的典雅和服,跟在澤渡家的老管家身後,毫無差池地表現出大家閨秀的教養,始終都是心靜如水地輕移蓮步。

    澤渡這所日式豪宅,正樹立了富賈之家的最佳範例,大手筆地營造出日式的純樸風格。

    出自名設計與庭院造景家之手,澤渡家混合了天然與人造之美;然而,永井惠成長富貴於斯,再美的景色也見慣了,倒是沒有將目光留戀在景色之上。

    「小姐,那間就是老爺子的睡處,就在前頭幾步路了。」說是幾步路,也還有二、三十步路。殷勤領路的老管家,想到隔好幾個庭院的澤渡家過大,她又是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便回頭對她道:「小姐累不累?累的話,我們停下來休息會兒。」

    「謝謝你,我不累。」永井惠往前輕瞥了眼,對老管家回以溫柔的微笑。

    天佑日本天皇,終於到那臭老頭的地盤了。

    她是不累——只嫌走得太慢。若不是穿了和服綁手綁腳的,這些路憑她的腳程,十幾分鐘就可以解決了,哪還得在這兒像老牛拖車晃呀晃的。

    看不穿永井惠心裡的碎碎念和與端莊外表不符的粗魯念頭,見著她那讓人心神盪漾的美麗笑容,澤渡家的老管家失神震了一下。

    永井家的老爺子,果然依照約定地將孫女教養得非常完美。

    老管家一直感嘆時下女子愈來愈沒個端莊樣,本來還很怕永井惠也是如此。

    初見永井惠時,澤渡家的老管家便感到喜歡得緊,也認定了只有這般美麗絕色、內外氣質格調兼具的大家閨秀,才匹配得上他們澤渡家的涼少爺。

    以往那些覬覦少爺的烏鴉,早該自慚形穢地避遠些,免得弄髒了少爺的眼。

    太好了,相信老爺子也會很滿意這個孫媳婦。

    一如老管家猜想——澤渡家的老爺子見了永井惠,病氣彷彿消退大半,眸底全是滿滿的讚賞,不斷地喃喃低語:「好好、好、太好了……」看到老爺子歡喜,澤渡家的長媳也露出笑容,對永井惠很是友善。

    「澤渡爺爺,爺爺和奶奶要我代為問候您。」任房內的人評量,沒有任何壓力感,永井惠從容地微笑問候。

    「奶奶說了,惠才知道澤渡爺爺急著見我,請澤渡爺爺原諒我貪戀櫻花美景,昨日先和朋友約了去上野賞櫻。」先聲奪人的道歉,出自她溫婉的口為自己脫罪,不失為替奶奶顧全顏面的好方法。

    「沒關係、沒關係……你走近些,讓澤渡爺爺好好瞧瞧。」聽她這麼一說,澤渡老爺子的神態裡,哪還有昨日的暴怒。心情顯得極好,他甚至笑開一張嚴肅的老臉,教澤渡家的長媳和老管家都頗為詫異。

    他們曾幾何時見過……老爺子笑了?

    一個永井惠,對於老爺子的病情,竟比什麼藥石偏方都有效。

    要死又不早死的老頭有大近視啊?

    為了報答這老頭的鬼恩,爺爺罔顧她的意願,害她活得這麼「辛苦」。一想到這件事,她就覺得眼前的老人討厭無比;要不是聽說他時日無多,肯定是禁不起「嚇」,她不刻意淨露醜態、嚇他個老人家七葷八素才不甘願罷休,哪還會表現得如此溫良端莊。

    滿心藏著惡毒念頭,永井惠卻微微笑點頭,順從地走上前。

    溫柔又美麗,多麼像當年含羞帶怯的典子啊?往事歷歷在目,澤渡家的老爺子感慨又激動,不由得想起當年拱手讓給永井的初戀情人。

    在澤渡老爺子眼中,永井惠和往日情人的影子重疊了。

    「澤渡爺爺……您不舒服嗎?」走到床邊,發現老人家的眼眶微微泛紅,永井惠錯愕地收起詛咒的念頭。

    「您需要休息的話,我明日再來……」心有不甘,想想而已嘛!她並非真心咒老人家早死……

    「不、不……我沒事。」想多看她幾眼以緬懷舊愛,澤渡老爺子急忙搖頭,想起事情又道:「典子已經將你的行李送來,從今天開始,你就住在澤渡爺爺這裡了。」永井惠想詛咒,浪費了自己的同情心。

    很艱澀地,她將所有差點罵出口的話,都硬生生忍了下來。

    面對澤渡家滿臉笑容的爺爺,永井惠只是露出些微訝異,溫婉地輕笑。

    「真的呀?奶奶忘了說,我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呢!不過,既然奶奶和澤渡爺爺已經替我處理好瑣事,那我就不用兩地奔波了,謝謝澤渡爺爺。」多乖巧是不?別懷疑,看不到她心底那副咬牙切齒的臉,是老人家此生的福氣。

    委屈著自己,都是為了「報恩」哪!簡單兩個字,多令人頹喪無奈。有恩必報,是永井家的家訓,讓人不免懷疑,是為了她有今日而刻意定下。

    從小的教育,教她根深蒂固的信奉、嚴守。

    不負爺爺奶奶所望,澤渡家的老頭對她很滿意。

    解決了老的,該換小的了……

    即將見到「未婚夫」之前,永井惠在推開紙門前頓住了腳步。

    她的腦海里,突然躍現了一張清俊的臉龐。不由得晃了晃腦袋以驅離雜思,她強迫自己別想得太深入,得將那張臉永遠深深鎖在內心的記憶盒裡。

    是無緣哪!才會連培養真感情的機會都這麼眼睜睜地錯過了。

    不該多想那個人,該面對的是她的挑戰。深吸一口氣,將新鮮氣息納入呼吸道,鎮定情緒後,永井惠才輕輕推開了紙門,優雅地跨著小步入門。

    背對著她的,是一道身著紫藍色和服的偉岸身影,正襟危坐於沉香和字畫前。

    僅是背影的氣息,即散髮出她記憶中輕輕一瞥的嚴肅冷酷的印象。

    聽見紙門拉開的聲響,早知道來的人會是誰,澤渡幽並就坐姿緩緩轉過身。

    不出所料,是她。不用瞥向澤渡涼此刻所隱藏的位置,他也能猜想出——涼此刻必然滿臉震驚錯愕,對於眼內所見之事難以確信。

    「澤渡先生,你好。」面對那張剛毅的酷顏,永井惠僅是禮貌性地問候,優雅地跪坐下來與他平視。就算今天去接她的人不是他本人,相信他也知道她的身分。

    不然早在她出現在這裡之前,也該有澤渡家的下人前來向他通報過。

    對於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基本上她是毫無興趣深入了解,在答應爺爺和澤渡家的婚事之後,自然並沒有查問過有關他的資料。

    然而,在永井家門前那匆匆的一瞥,已讓她有了粗略的印象。

    「你是永井惠吧!」澤渡幽並此刻的眸光深沉,令人難以捉摸他的想法。

    「是的,可惜我是。」對於他,她少了對老人家的謙遜。

    沉吟了會兒,澤渡幽並淡淡、簡潔地問道:「你對於這樁婚事,有所不滿?」要聽不出她話裡所藏的玄機,實在得是腦筋夠遲鈍的人才行。聽她的口氣,是有意把話說在前頭。

    涼此刻是什麼表情……心中又作何感想?他真的好奇。

    「澤渡先生,我們素昧平生。」像是溫和的提醒,她又露出難掩嘲諷的微笑。

    「就算你見過我的照片,我也不認為如此草率的允婚是聰明人該有的明智之舉。」她在暗諷他不懂拒絕,害人又害己。

    就澤渡幽並所見,眼前穿著傳統和服端坐著、一顰一笑的舉止皆優雅古典、彷彿從古畫裡走出來的絕色美女,令人難以想像她的話鋒會如此犀利、咄咄逼人。

    傳言和現實似乎頗有差距。

    而且她也以為——他是她將下嫁的人?男的要他替,女的認錯人,簡直是亂七八糟的一對。這下子,他連解釋都可以省了。

    他們兩個人在吻過、抱過之後,顯然依舊對彼此陌生得很……

    不能猜測涼會有何想法,澤渡幽並直視著她看似嬌弱、其實堅毅的清麗臉龐,沉著地問道:「既然你是如此認定,為何要同意這樁婚事?」

    「為了報恩。」毫無疑問的答案,她連想的過程都可省了。

    「我之所以答應爺爺這樁婚事,是身不由己、毫無選擇餘地,為了償還澤渡爺爺當年輓救永井家免於破產、免於一家大小從此流落街頭的恩情。」她是出自於無奈,而他呢?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嗎?

    「報恩?」從她的眼神中,澤渡幽並可以看出她並未扯謊。

    「難道為了報恩,你就可以捨棄任何值得愛的人,亦或是你的未來?」如果她不知道涼是誰,等於就是放棄了他。

    「這個恩我非替爺爺還不可,所以我可以。」永井惠的語氣很柔,柔得比甜甜的棉花糖還軟,不帶感情的眼眸卻冰冰冷冷的。

    「但,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有一瞬間,澤渡幽並幾乎欣賞起她來,覺得她配得上涼。

    這種外柔內剛的女人,無論在什麼樣惡劣的環境都不易被摧折。

    「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我有話說在前頭。」見他僅是沉默,永井惠決定一次把話說清楚:「為了回報爺爺所欠下的恩情、成全澤渡爺爺的希望,我會和你結婚;但婚姻關係只維持在澤渡爺爺的有生之年。」不難看出他對她並無愛戀之意,相信她盤算整晚的決定不會被拒絕。

    「至於婚後,你的私生活我不會插手過問,希望你也一樣公平待我。」挑明了說,永井家欠的是「澤渡老爺子」的恩情。所以,她希望和他當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直到澤渡老爺子毫無牽掛往生,就當是償了欠下的恩情。

    「你知道你的決定會耗上多久的光?嗎?」眸光瞥向暗處,他沉沉地問。

    不能否認地,女人的青春有限,理當是耗不得。

    「耗多久都是我甘願的,你只要同意即可。」淡淡一笑,她彷彿看穿了他眼神裡所藏的想法。反正她原就是孑然一身,她並不擔心多餘的事。

    「我想,名分不會是你尋歡的障礙,你應該不會反對吧?」她要確定這項交易,方能安心入嫁澤渡家。

    「不管是三年——還是五年、十年?」心有所想,澤渡幽並再度確定她的心意。如果是曾為自己的未來著想,她要的該是保障;而不是薄薄一紙、如惡意離棄又表無情的離婚證書。

    「不管三年,還是五年、十年。」眸光一閃,永井惠對他微笑,不改心意的回答仍是肯定的。

    達成協議之後,她離開了這個房間。

    直到紙門後的腳步聲遠離,回身再度點燃新的沉香,讓檀香穩定人心的獨特木味,飄浮在沉靜的空氣中,澤渡幽並才打破寂冷的氣氛——「她說的話,你都聽見了?」直到此刻,澤渡涼才走了出來,凝視著閉合的紙門許久。

    不全是謊言,但得為爺爺賭債嫁人的事,她的確欺騙了他。現在他總算能明白,為何她分手那晚會說——有些事叫「宿命」,早已更改不了。

    原來是如同他的宿命,她亦逃不了。

    許久過後,澤渡涼冷冷地道:「你早知道是她。」

    「早知道又如何?」沉靜地閉目打坐,澤渡幽並並不否認。

    「為何不早說?」心亂如麻,他問得心好痛。

    沒有回頭去看,澤渡幽並卻張開了眼,靜對著沉香緩緩繚繞的裊煙道:「要讓人看清真相、讓人覺醒有許多方法,痛悟亦是其中之一。」澤渡涼不說話了,為他不得不徹徹底底痛悟的覺醒而沉默。



    賭上最後的希望,澤渡涼在曾約定的時間,來到了與永井惠初識的公園。

    從凌晨六點起,不吃、不喝、目不斜視,他坐在長椅上等到了午夜十二點。等了整整十八個小時,就僅換來了十八個小時的失望低落。

    被「放棄」的苦楚永遠只有當事人會懂,那是一股多麼難以言喻的酸澀!

    「回去吧,人不會來了。」透過戴在澤渡涼耳朵裡的隱藏式耳機,澤渡幽並守在不遠處的房車上,在約定的時間裡來接他並催他死心。

    澤渡涼抬起了眼,過於沉靜的綠眸底下,讓人看不出任何波動的情緒。

    好冷。短短的剎那間,澤渡幽並遠遠見著,澤渡涼將心封閉了起來。

    僅僅是花上一天相處的戀愛對象,她為何能讓涼有了如此悲傷的神情?難道他真動了凡心……聖靈教的預言長老,是不是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神算哪!

    看著澤渡涼從長椅上落寞起身,正要往車子的方向走來,澤渡幽並卻看到了另一角落的白色身影,心臟漏跳一拍才看清人影,快速朝對講機道:「涼,左邊後面,她來了!」想嚇死人哪!子夜裡穿著白衣晃蕩,沒看清還以為是嚇人的鬼魅出籠。就算澤渡幽並是昂藏七尺之軀的大男人,在深夜無人走動的公園裡,乍然一瞥也不免受了驚。

    澤渡涼的綠眸一亮,急忙朝澤渡幽並所指示的方向看去。

    果真,永井惠站在那兒,直直地朝他走來。

    「你還在?」對他的凝望回以微笑,她故作輕鬆的笑容裡,彷彿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她知道他今天會來,卻意外他會如此死心眼,等到了午夜十二點還不離開。

    「我在等你。」他那鎖住她的眼光是如此地灼熱。

    見他要走上前,她突然開了口:「我見到我要嫁的男人了。」

    「……所以呢?」聽見她有話要說的雙關語,澤渡涼不得不頓住雙腳。

    原來……她不是為他改變了心意……

    哈,他竟有所期待!

    「其實,他沒我想像中的糟。」眼神移向灰暗卻掛滿星斗的天空,她彷彿在對自己說話般低喃著:「是我當初把他想像得太糟了。」

    略微一頓,澤渡涼的聲音跟著沉寂,平冷地問:「你不是說他是個痴肥、矮短、長得像鬼的醜男人?」多諷刺哪,她所形容的人竟是自己。

    沒見過面之前,她就已經先入為主地給了他這樣難聽的評價。

    想他,還曾經為她大感不值、心疼她會被糟蹋了。

    「老實說,那只是我的猜測。」永井惠仍是笑,就事論事般道。

    「你想,會用賭債逼迫我爺爺讓我嫁的男人,沒見過之前我能有什麼好感?」

    「見過之後,你就改變了想法?」老天!他心痛得想殺人。

    「是呀,其實他還挺不錯,身家優渥,人長得酷酷帥帥的,只差了可能不太有人情味。就被『賣了』而言,那種丈夫我實在沒有什麼資格好挑剔的,你說是不是?」

    「你對我呢?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嗎?」幾乎快要絕望,他愈見冰沉的語氣緩緩緊繃,呼吸也逐漸困難。

    如果是幽並讓她「無怨無悔」,何以她要和幽並做出那番婚前協議?難道是看出幽並的冷情,欲置之死地而後生?她是那麼地聰明是不……

    「對你……」從滿天星斗移回眼光,她將眼神放在他身上了,語氣卻帶著笑謔調侃:「你對我,應該只是一時的同情憐憫;我想,我們之間不會有愛吧!」

    「我今天會來,其實只是剛好回家路過,想到你就順便進來看看而已,看到你在我真的很意外呢!我還以為沒有人會傻到這般重承諾。」想了想,她自動替他發言:「不過,既然我要嫁的對象還不錯,就沒理由要你為了一時的衝動負責是吧?」誰知他真的傻,傻到害她的決心都動搖起來。

    她從沒想過,竟會如此輕易就「動心」。「這就是你的想法?」夠了,夠明白絕情了。

    澤渡涼的心死,綠瞳即冷——她可以否定一切,卻不該替他「感覺」。如果在和幽並比較之後,她不要他廉價的心和感情,他要來何用?就讓該死的一切都沉寂吧!

    「你會祝福我嗎?」對他微微笑著,她的臉卻有些僵了。

    向來輕而易舉掛上的笑臉,此刻……為何令她感覺如此沉重?

    難道,為他眼中受傷的感覺和自嘲嗎?

    「祝福……」清俊的臉像是抽搐了一下,澤渡涼跟著她笑了,笑得萬般苦澀。

    「如果那是你最想要的『結婚禮物』,我又怎能吝嗇?」他剛萌芽的感情,已夜葬在這座無人的公園裡。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撐住呀!看見他帶諷的笑容,她就快要笑不出來了。

    「好人也不是我自己願意當的。」略微自嘲,他移開的眼神裡,淨是未退的晦暗痛楚,嘴角已無絲毫笑意,存留的是冰角似的寒意。

    「如你所願,給你我的祝福,願你是個快樂的新嫁娘,有個幸福可期的未來!」留下最心痛的祝福,澤渡涼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

    春天,飄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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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50:38
第六章

    澤渡家決定,慶祝澤渡老爺子七十七歲喜壽。

    要慶祝老人家的壽辰並無奇怪之處,只是澤渡家上上下下寧謐的氣氛依舊,並未因此而顯得忙碌起來。到了當天早上,澤渡家仍處於一片寧靜的氣氛中。

    沒有準備大肆慶祝、更沒有迎接客人的跡象。

    直到近來精神大好的澤渡老爺子,換上了外出的和式禮服,永井惠才了解他們要去外面慶生。

    進入澤渡家之後,她向來少問少說,維持著端莊嫻雅的形象,靜靜接受著茶道、花道、書道、香道等各種日本名門千金的新娘教育。

    除了對澤渡家崇尚的志野流香道,教自小生長在台灣的她有些陌生、得從頭開始摸索學習外;由永井家自小嚴格培育,對於各項傳統道流熟悉且游刃有餘,永井惠早已是可開班授課的能手,自當著新娘教育是消遣,不曾看作苦差事。

    一個多月以來,她並未見上澤渡幽並幾次,卻過得如魚得水、優游自在。

    如果……只是如果……那張在深夜裡狠狠受傷的面容,別再不管她的困擾地突然乍現於她的腦海、在她的平靜心海激起漣漪,她就更沒煩惱了。

    她本想作亂的心,不覺中悄悄平息,只牽掛起無緣的那個人……

    會這麼想、這麼牽腸掛肚,是她那夜裡始料未及的結果。

    如最初所願,不問、不留、瀟灑地放棄,除了他的名字一無所知外,更不知道從何尋起他的消息,她該是佩服自己的,卻只有滿心嚴重失落的遺憾。

    想他呀……她竟然如此想他……

    每個決定都得負起責任,不是每個人都有後悔的權利,是不?沒有多問目的地跟在難得見到的澤渡幽並身旁,她完美無缺地扮演著眾人心中想要的角色。

    澤渡家即將迎娶的是個溫良嫻雅、進退合宜的媳婦。

    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目的地會是——神社?在日本隨處可見的神社,是祭祀神道之神的地方,所供之神包括自然事物與自然現象中所謂八百萬的天神地只。澤渡爺爺壽誕之日,怎會大老遠地繞到一個「神社」來?

    其實教她意外的是,這個地處偏山卻規模不小的莊嚴神社,放眼望去的人潮竟多得嚇人。像是有慶典似地,大多數的人都身穿傳統和服,男男女女皆不例外。男子以深藍色系列為主,女子皆穿著近白色的和服,朝神社內外大致望去,像是統一了只有藍白兩款顏色。

    古色古味的一切若非巧合,則眼內所見實在太過詭異。

    此刻她才明白,為何澤渡家替她準備了絹白色鶴紋的和服,澤渡幽並出門也是一套深藍色傳統服飾,連其他人和老管家都不例外,時代場景彷彿拉回了幾十年前。

    像在拍電視劇,感覺有點像……神秘宗教搞的地下集會了。

    「老天,這是搞什麼鬼東西啊!亂詭異一把的……」永井惠的低聲咕噥,自然避開了前頭的長者,只讓身旁的澤渡幽並聽見。

    澤渡幽並若有所感地挑起酷眉,不得不佩服起她騙人的演技實屬上乘。除了他和涼,若聽到這麼粗魯的用詞、口氣從她嘴裡冒出來,沒有一個澤渡家的人會不被「嚇壞」的。可想見平日裡,這女人裡裡外外營造出來的假象,唬人唬得有多完美。

    一如涼所言,她不該是個會向命運屈服的女子。

    但他也無法相信、同意涼的話——她之所以「認命」,是對自己有所好感。

    「為了替爺爺祝壽,聖靈教將於神社舉行祈福大典,信徒們聚集是為了旁沾福緣,順祈所願順行、病憂驅遠,你不需要大驚小怪。」神情略顯淡漠,澤渡幽並仍開口解釋。爺爺要他替涼照顧永井惠,所以他始終陪她落後家人並肩而行。

    很顯然地,爺爺托他照顧她的責任之一,就是負責為她「解惑」。「聖靈教?」什麼玩意?又一邪門歪道啊……

    「別當聖靈教是名不經傳、招搖混騙人心的旁門邪教,你看那些人——」見她略有不屑之色,澤渡幽並彷彿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和疑惑,冷然指向某個方向,引她注意一些早已到達、靜待大典開始的信徒。

    日本有若干的宗教團體假藉宗教名義為護符,專事詐欺、歛財、恐嚇等醜行者可謂多不勝數。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真晃,曾在日本社會上引起的軒然大波,更未隨時間便教日本人民輕易忘懷。這可就怪不得她會見眼前景況而想偏。

    永井惠隨他所指一看,幾秒後醒悟似地微微張大了小嘴。

    好幾個日本政壇的名人政要赫然乍現,他們竟然也出現在這種宗教場合……

    「看清楚點,還有不少你的同鄉。」難得看她在公共場合露出醜態,澤渡幽並略略挑高了眉,指向那些政要的不遠處。原來她也有失控的時候,這點讓他頗為意外。

    被他一點,永井惠更加震驚,她竟發現了一些台灣上流社會的常見份子。

    「七聖子不以神秘性的超能力給予信徒神話般的幻想空間,亦不自喻神的化身現象引來信徒跟從。」得為她待會兒所見之事鋪路,他兀自陳述著。

    「現今世間格局,人心普遍浮躁不安、心靈貧窮,聖靈教樹立『聖典』於世,將信徒捐獻之財力皆用於設大學、醫院、公益等團體,以安定人的心靈,教服信徒擁有高上的人格、道德、學識的言行實踐,授予人們祥和之氣,所以才會有你眼見的局面。」

    「所謂七聖子,即是——天之流聖子、地之流聖子、金之流聖子、木之流聖子、水之流聖子、火之流聖子和土之流聖子等七流。」見她聽呆了,他又刻意補充:「總之,七聖子為天地金木水火土七相,天之聖子為首,其餘各司其位、各有所掌庶務權限。」永井惠聽完差點沒鼓掌,突然覺得好佩服澤渡幽並。這個傢伙,一口氣倒背如流,竟能不喘也不累,不知道口渴不渴啊?她真的不介意去替他倒杯水。

    難得他肯開金口說那麼多話嘛!

    「大典開始了。」見旁人蚤動,澤渡幽並拉起她趕到澤渡老爺子的身邊。

    神社前的廣場聚滿信徒,在七聖子出現後便全場肅靜。

    高台上劃為聖堂,七流聖子佇立在那兒。

    位於聖堂正位,天之聖子身著古時君王之類的尊貴白服,手持摺扇平放雙膝之上,就像宇宙間莊嚴的發光體,寧謐沉靜得讓人心神嚮往。古老的祈福咒文,正自水之聖子恍若未曾開啟的口中,如詳和的梵音般渲傾於殿堂各角落、順撫人心。

    信徒如沐春風般,沉醉嚮往其中。

    一瞬間,永井惠完全呆住了,再也聽不見旁人對她說了什麼。

    不可能的……怎麼會是「他」?

    七聖子皆俊而美,足以教常人自鄙凡俗之身而自慚形穢;然而她驚愕的眸光,只直直鎖在天之聖子那眉清目秀的俊白容顏,再也無法移開眼。

    不為他的俊、不為他的美、不為他出眾的身影——只為他那熟悉如燦陽的金髮;只為他美如翡翠、迷離引人的綠眸;只為他是——凱文!超出最大的想像空間,她還是不懂所看到、所聽到的,到底是怎樣神秘怪異的宗教組織。

    但錯不了,她再如何眼花也錯不了。

    是他,真的是他!一個她感嘆於難以再尋的身影,赫然出現在聖堂之上。

    那個給她忍不住拿來玩、拿來欺負、為她深夜守在公園的凱文,竟是他們口中——尊貴不可褻瀆的「天之聖子」?教她在震驚之餘,不可否認的是,她沒想到一個金髮、綠眸、白膚的外國人,會那麼合適日本的傳統古服,一身裝扮彷彿天生為他而打造。

    在那身高貴服飾的襯托下,他顯得尊貴卻反有股冰寒之氣,就真像古代不易讓人近身的冷面太子。但……更像以往日本人在女兒節時,放在最頂層的君偶娃娃。

    美則美矣,眼眸的靈魂深處卻空洞、毫無生命之人氣。

    當眾人眼中的天之聖子,親自上前為澤渡老爺子祈福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然而教她詫異的是,他明明看見她站在澤渡老爺子身後,竟完全騰空眼神般地視若無睹。

    莊嚴而肅穆,他喃喃念著祈福文。

    她卻滿心的疑惑不悅,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近在眼前的俊容。

    那既囉唆又長的禱詞,從他悅耳的嗓音中低低流瀉;意外地並不令人膩煩,反而令人感到寧靜安詳,似乎真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但,除了引人入勝的聲音外,永井惠彷彿從他沉靜無波的臉上,看見了一具毫無人氣、隔絕外界了解的冰冷面具,給她一種既遙遠又冷漠的感覺。那個溫和有趣的「凱文」徹徹底底消失了,只剩下拒人於千里外的陌生感。

    凱文和眼前的天之聖子,彷彿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眼前的天之聖子,於她只是個真正的「陌生人」。教她不由得懷疑起來……他真的是凱文?

    祈福大典結束了。

    「你——太過分了!」闖入七位聖子休憩更衣的和屋,無視眾人錯愕的眼光,永井惠大失形象地直直衝到天之聖子——凱文眼前。不對,不該叫他凱文……他是「澤渡涼」!永井惠怎麼也想不到,原來她報恩要嫁的對象,不是澤渡幽並,而是澤渡涼。

    這是在開什麼鬼玩笑?她竟淪為被耍、被欺的一方。陰錯陽差地,從不關心多問之下,她竟然到今天才知道她要嫁的人不是澤渡幽並。聽見澤渡爺爺的話、死瞪過欺人太甚的澤渡幽並之後,她非找澤渡涼問個清楚明白不可!

    澤渡涼盤坐於榻榻米上,正由旁人褪脫下頂上尺長的高綰帽。

    不管心中願不願意,他背負了眾人的期望和責任。說簡單些,那些信徒當他是個「支柱」,對於他的存在和一言一行持有莫名的狂熱態度。

    其他六聖子繼續淨身更衣的動作並未因她而停,卻正大光明地將視線落在天之聖子和闖入者身上。六對漂亮的俊眸中,皆不掩等著看戲的期待之光。

    期待著天之聖子永遠淡漠如斯的臉孔,也終會丕變臉色……

    反正能直闖,她必是受「長老團」允許的客人。

    「永井家的惠小姐,素以大家閨秀的溫柔典雅外傳。」優雅地抬手一擺,澤渡涼摒退了正在為他褪下沉沉華服的使童。他像是略感意外般地看著陌生人,也只是簡單地道:「今日破了『戒』?」他是在諷刺她,絕對是在諷刺她!

    永井惠真的生氣了,瞬間卻很快地變回臉色,回覆慣有的盈盈笑臉。

    「能夠一賭天之聖子俊顏下的『真面目』,破掉小戒又算得了什麼?」好啊,要玩大家來玩!反正他是耍了她,她絕不會任人笑話。

    可惡的是,虧她還為他這惡劣份子掛心整月!

    為她快速變臉的本事一愣,澤渡涼卻依舊是冷冷的表情,似乎自嘲地道:「真面目往往猙獰而不堪,不似假相來得宜人,是嗎?」沒錯,他的真面目,就是一個受人擺布的傀儡娃娃。

    「算了,真相假相都不是重點。」他的口吻聽似簡單平靜,永井惠卻察覺了其中的無奈與悲涼。

    「我只要知道,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是我?」她至少要知道,是不是被人從頭耍到了尾。

    「不。」頓口氣,澤渡涼深深地凝視著她,靜靜地問道:「你呢?」除了他們自己,自然沒有人能聽得懂他們的對話。

    「知道是你,我何苦?」臉上在笑,她眼中的諷意卻未藏。聽得出他並未扯謊,她受辱的不平衡心理總算好過許多。

    似在考慮,澤渡涼只回了句:「那就算扯平了。」冷靜面對、冷靜處理,他始終太平靜,終究還是讓其他聖子失望了。

    心已冷,要看他變臉談何容易哪!

    澤渡涼無意為眾人帶來太多樂趣。

    換上簡單的日式浴衣,他就直朝後廊而去。

    被「甩下來」不理,永井惠僅是對所有人微微一笑,便輕輕拉上紙門,不容人離棄地跟上去。優雅、完美、鎮靜自持而甜美,相信她最初的失控,不會為她扣下太多的分數。不然傳出去,毀了她多年刻意營造的「名聲」可就不太好了。

    「她的眼中無我。」看著紙門悠悠關合,水之聖子突然冒出一句。極少人能忽略他的存在,眼神略過他而不入眼,所以他好奇、感到奇怪、覺得頗具玩味。

    相似的容貌,火之聖子的感覺平淡許多,心中所思內歛而深沉。

    瞥了聖水絕美的臉孔一眼,木之聖子倒顯出理當是如此的模樣。

    「有聖天在,這不稀奇。」七聖子中,只有天之聖子是金髮綠眸白膚,縱使都有張人們無法忽視的皮相,聖天依舊特別容易在七人之中出線,最引人注目。

    「不是吧!聖水是說完全無視喔。」土之聖子略揚淺笑,點明重點。

    人們是會先將焦點落在聖天身上,但絕不會忽略掉聖水絕世的美。

    五對燦亮的黑眸,極有默契地落在地之聖子拈香中的側臉上。

    「她是聖天的未婚妻。」沒有回視,地之聖子只答了這麼一句。

    哦……原來如此。五聖子隨即目露了然之意,解了惑便不再多問。他們像是從來沒有關心過一般,回頭隨使童繼續更衣淨身,各自褪去一身的累贅。

    那女人很「特別」,既然配得上聖天,他們的好奇即到此為止。

    越級涉入過多,身分上是不被允許的。



    神社之後廷,傳承百年的建築亦古色古風。

    澤渡涼立於跨兩院天池的小橋上,凝思的眼神鎖著橋下優游自在、卻被侷限天地的彩色錦鯉。天人物合一的美景,映在他人驚艷的眸底恍如一幅畫。

    廊下走過的小童都不免偷瞧著,慶幸自己竟能欣賞到天之聖子的美。

    為顧及形象,加上穿木屐也走不快,永井惠自然慢了許久,才走到澤渡涼所在的位置。不遠處,看到幾個小童流連不走,她停下腳步從他們身後望去。

    初識時,她只覺得他是個出色的外國人,沒想到他不但能完全融於日式的風格中,更彰顯出他本身的特質,顯得如此耀眼出眾,看傻了一堆小男童。

    唉唉……這樣身分的人,竟然曾經為了等她,痴守公園整整一日呢!回想起來,她實在不能明白他等下去的原因。不用猜想,她也知道眼前的「天之聖子」,才是他活了多年、用了多年的面具。那個「凱文」,是沒理由冒出來的一個假相。

    亦或該說是——他隱藏在內心深處最平凡的自己。

    「光是看,怎麼不上去和他說話呢?」站在小童後頭半天,他們也沒發現她的存在,永井惠忍不住又想欺負人了,悅耳的嗓音如銀鈴般響起。沒錯,她正好整以暇地等著看有何成果。

    被突兀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小童們個個心虛,紛紛驟然回首。

    「怎麼了?」被幾雙可愛的圓圓大眼瞪著,永井惠毫無感覺似地含笑而立,仍顯得溫文親和。

    「上前去,不就可以親近喜歡的人了嗎?」看到一張張小小的臉孔,都盛著滿臉驚惶的表情,她感到還算滿意。

    「聖……聖子豈是可以隨意親近冒犯的?」眼神不安地互望著,其中一名小童被拱了出來,鼓起勇氣的聲音裡,帶著對天之聖子濃濃的敬畏。雖然他們沒有看過她,可是女流之輩能出現在這裡,便代表了她的身分特別,所以他們不敢隨意藐視、怠慢。

    「哦……」隨便問問,他們就緊張成這樣子,這些小傢伙還真可愛有趣呢!

    她笑,打量著他們誠惶誠恐、心驚不已的模樣,絲毫沒有遺漏他們心中的想法。不過,這隨口一問,她也問出了澤渡涼在他們心中竟神聖到何種地位。

    以古代天子之儀在人們心中的分量,恐怕也不過如此爾爾。

    啊……聖子看見他們了……

    「小……小姐,我們要去忙了。」發現天之聖子抬眼望了過來,自責打擾聖子沉思的幾個小童,這下更顯不安了。他們急急忙忙地要離開。

    小童們自覺踰矩,生怕萬一長老們知道這件事,他們會受到懲罰。

    身分輕微,天之聖子不可能認得他們,先溜為之大吉。

    沒留人,望著他們驚恐離去的背影,永井惠不過是略掀嘴角。就算是變得陌生,她也不覺得澤渡涼有多可怕,值得讓人害怕成這樣子。

    「你的人緣似乎不太好。」走到橋前,她直率地對橋上的人道。

    淡淡瞥了一眼離去的小童,澤渡涼才緩緩地將視線放在她帶調侃的臉上。

    「人緣不好是我的事,你為什麼還不回去?」其實,他早料到她會跟上他的腳步,只是沒想到跟慢了點。

    她沒走,代表幽並也還沒走,看來他待會兒可以搭便車。

    「我有話要問你,沒有答案怎麼走?」沒有第三者在,她也懶得裝淑女,反正早就來不及了,他比誰都清楚她的真面目。

    澤渡涼靜靜的望著她,等著她說出她放在心底的問題。

    遲疑了會兒,她還是問:「你還沒告訴我,什麼叫扯平了?」讓人有點心疼哪!他又出現那種失去生命力、彷彿活著也了無意義的表情了……

    傀儡娃娃……曾經出現的念頭躍入腦海,她突然有些明白了。

    「我們的相識並非刻意,全是因為老天爺的捉弄;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為此負責追究,就讓那天發生的事當作一場夢吧!」說著,澤渡涼原本黯沉的綠眸略有震動。

    「對於你說過的謊言,我也只當是夢裡的過往雲煙。」

    「那個是……」想到曾騙他自己為了爺爺的負債,得嫁給一個醜男人,永井惠心虛了。她從沒想過謊言會如此薄弱,不過短短月餘便成了利箭銳矛的反攻而來。

    當初的前提是——她以為她這輩子,會從那天起再也見不到他呀!誰知呀誰知,夜路走多了果真碰到鬼,她不但又見到他了,他還是她口中那個被污衊、見不得人的醜未婚夫。

    「你想嫁給幽並不是嗎?」難得見她口吃,澤渡涼略挑起眉,像是作了決定地又道:「既然我們之間已經扯平,我大可以成全你。」是她自己親口說,像幽並那樣長得酷酷帥帥、身家優渥的丈夫,沒啥好挑剔、甘願下嫁。

    那夜,他被傷得太深,再也無法輕易相信人心。

    「你——」他不要她了,甚至要將她推給澤渡幽並!

    本來永井惠的內心有些欣喜,要嫁的人是他而不是澤渡幽並,這下子當場愣住了。他會不懂嗎?她那夜是出自無奈,說的全是違心之論啊!

    可以選擇的話,要嫁——她當然是要嫁給所愛的人哪!

    看得出她美麗的臉龐此刻正在凝聚怒潮,澤渡涼忽視真心、神態異常冷漠,「何必如此生氣,那是你當時所作的決定,不是嗎?」在那微顯涼意的夜裡,她以謊言封閉了他好不容易敞開的心靈。

    當時,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狠狠地刺傷他對「生命之光」的單純期待,打散了他肯為她豁出一切的決心。

    在那夜之前,他不過以為找到一個可以讓他毫無保留做自己、為他解開?暗之心的人;然而,一個等待長久的夜晚,卻換來一個教他徹底失望、醒悟的殘酷現實。

    永井惠反駁不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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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50:51
第七章

    如果他是在說氣話,她又該如何?

    生平第一次,永井惠有了懊惱的感覺,聽到奶奶專程來看她,心情也不見得有多好。直到看見永井菜繪子也在……

    「繪子姊,聽奶奶說你最近很忙,沒想到你會來看我,我好感動喔!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永井惠上前拉住永井菜繪子的手,親熱的態度是澤渡家人未曾見過的。

    她美麗的臉龐掛上了開心不已的笑容,甜美得猶如出水芙蓉,看傻了一屋子的老老少少,全震懾於她如天使般純真的笑臉裡。

    她常笑,但大多是那種溫柔嫻靜的笑,自是有所差別。

    只有永井菜繪子,全身毛細孔都泛起雞皮疙瘩不說,還感到極度不安。她努力地要掙脫永井惠那「親熱的手」,嘔的是始終徒勞無功,動作又不好做得太明顯。

    惡魔……又想作祟了!為什麼就沒有人發現?

    「菜繪子小姐,既然惠那麼想和你敘舊,有空的話你就留下來住幾天好嗎?」看到眼前的畫面,澤渡老爺子開口了,雖是邀請的語氣卻沒等菜繪子回答,反而直接望向永井老夫人道:「典子,你不反對吧?」其實他更希望,典子也能跟著住段陣子。

    「只要你們歡迎、菜繪子也願意,我當然不會反對。」永井老夫人和藹地微笑,其實已經間接答應了,沒有菜繪子拒絕、置喙的餘地。永井家欠有恩情,澤渡老爺子所提的任何要求,她都不太可能會拒絕。

    「不,我不要!」看見惡魔的笑容更深,永井菜繪子失控尖叫。

    住進澤渡家,她絕對會被永井惠整死。小時候恐懼的?影未褪,她才不要和永井惠同住一個屋檐下。不要,她打死都不要住進來!

    「菜繪子?」永井老夫人皺了眉,眉心顯露出不悅。

    見大家不是尷尬、就是變了臉,永井惠卻不慌不忙地再露微笑,以無遠弗屆之魅力、甜甜之嗓音嚷道:「哎呀,繪子姊姊的個性就是這樣,心裡明明願意得緊,嘴上卻還是不好意思、臉皮又薄,這麼害羞真是傷腦筋呢!」

    聽了她的話,澤渡家長媳才恍然笑道:「菜繪子呀,等惠嫁入澤渡家以後,我們就都是一家人了,你只管當這兒是自個兒家,不必那麼見外的。」

    永井菜繪子掃了屋內一眼,不意外所有人都早著了惡魔的道。當然啦!除了奶奶以為惠是貼心為她顧面子,壓根兒不認為她會懂得害羞不好意思。

    可惡!大家都中邪啦!對永井惠的話深信不疑。

    「怎麼了,這裡怎麼這麼熱鬧?」剛從外面回來的澤渡幽並和澤渡涼,在此刻優閑踏入,不由得拉走了所有人的視線和注意力。

    當澤渡幽並出聲時,永井惠很確定永井菜繪子紅了臉。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頓了三秒,她立即明白了,菜繪子特地陪奶奶來看她的原因,眼底不禁閃過賊賊的笑意。

    澤渡涼瞥向她,她卻轉開了眼,不曾正視他一眼。

    她的舉動讓他臉色微變,所有人都看在眼底,不禁露出擔心之色。

    「好,我留下來住一陣子!」看到想了許久的人,永井菜繪子突然下了決心,再度引回注目。管他是不是永井惠的未婚夫,她都要搶到手,這回絕對不放棄。看到澤渡幽並,她就放棄不了。

    只有澤渡涼發現,永井惠露出了「好甜」的微笑。

    「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瞥了一眼被拉住的手腕,永井惠才抬起疑惑而美麗的臉龐,露出不解的笑容問:「我不懂你的意思,介意說得清楚些嗎?」

    「少裝迷糊,你的笑容已經不能唬我。」縱使,他仍會為之心悸懊惱。

    「喔,那我就無話可說了。」她聳了聳肩。

    近日來都不搭理她的人,為何突然反應這麼大?表面輕鬆不在乎,永井惠的心底卻隱隱感覺不對,想到菜繪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莫非他對菜繪子……

    「無話可說,不代表你無須解釋!」白眼一瞪,他顯得有點生氣。不搞清楚她的主意,難保被出賣的人不會是自己。

    想到她表裡不一的性子,他心冷卻更不安心。

    「記得嗎?你說過要成全我和幽並。」伶俐的眼眸轉了轉,她含笑提醒。「既然如此,我的想法和動作似乎不該由你幹涉,是不?」不諱言,她還在賭氣他自個兒決定將她出局,說了些絕情冷意的話。

    澤渡涼錯愕,一時間找不到話反駁,心底卻起了極悶的感受。光想到她若真的嫁給幽並,那股壓在胸口的沉悶抑鬱,便深刻得難以揮之而去。

    他厭惡,厭惡又厭惡那感覺!

    「哼,讓你失望了,我並未有權利改變這樁婚事。」冷哼一聲,彷彿極不甘願的嘲弄自他口中逸出,充滿了濃濃的宣告與自諷意味。

    明的宣告——她將嫁的人,還是他澤渡涼。

    暗的自諷——婚姻大事,他畢竟沒有自主權。

    「這麼說來……我要嫁的人還是你?」明知故問,她故意露出失落與無奈的口吻。其實她早就從澤渡幽並口裡得知,澤渡爺爺不可能會答應他們隨便做的決定。她只是不高興,他對她漠不關心的態度,才和他拗脾氣比誰沉得住氣。

    要嫁的人肯定是他,她就有一輩子的時間和他較量,才不怕他不投降。

    「沒錯!是我,在那些頑固者無理的要求裡,也只有我可以娶你、要你——你只能對幽並死了心!」聽出她的失望,澤渡涼頓覺郁結氣悶,滿缸的醋火竄升。

    漠視、生氣、惱恨——不代表他對她毫無感覺了呀!

    「嫁給誰,對我而言差別不大。」她回他一笑,彷彿怕氣他不死道。「反正這樁婚事是為永井家報恩,從來也由不得我選擇對象。」他愈在乎,她報復的快感愈盛。

    光看他漂亮的臉孔揪擰,被她氣得青青白白的也夠有趣了。

    從她話裡,不難聽出她對幽並並無感情;然而,就算是鬆口氣,澤渡涼也不會表現在臉上。為了報恩,她可以犧牲自己,教他也高興不起來。

    他想要的,不是交易般可笑的感情。

    去她的選擇,去她的報恩!讓人可惱又可恨!

    忽然伸出一手,撫上了他不帶好氣的俊臉,永井惠兀自笑道:「這麼漂亮的一張臉,老是悶悶的嚇人不好吧?kevin是懂得笑的人才對。」不笑的他,冷得像是真的傀儡娃娃,讓她懷念起初識時愛笑又溫柔的凱文。

    現在的她不禁猜想著,如果不曾先認識了「凱文」,今日她和澤渡涼之間,是否有所不同,達成了協議結婚便各過各的生活?

    只見著了他這不帶感情的一面,她還會愛上這個對人冷漠的未婚夫嗎?他呢?是否會愛上她這個由他人作主來的未婚妻?婚禮在即,她卻疑惑更深。唉,也許最初的他們,就是嗅到了「同類」的氣息,才會輕易接受了彼此的存在……

    是同類,只是表現在外的形象不同罷了。

    貪戀她指間溫柔的觸感,澤渡涼就這麼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的臉。

    她在耍他,肯定又在耍他了。

    這個笑裡藏刀的女人。

    良久後,澤渡涼才幹澀地擠出了話:「摸夠了吧!」

    「我忘了,Kevin已經死了。」收回小手,她似有感嘆的模樣。

    「你在詛咒我?」綠眸一凜,他問得很冷。

    「以你天之聖子的身分,我詛咒得了嗎?」挑起眉、喟然而笑,她幽幽地道:「你別詛咒我,我就謝天謝地了。」事實本是如此。

    沉默兩秒,他突然道:「我從不詛咒人。」

    「對不起……」收起了笑容,她認真地道歉。

    「我不該這麼說的。」不為什麼,只為他眼底那抹受傷的神色,彷彿是背負了壓抑多年的夢魘。或許……他從來不願意當天之聖子?就算想要欺負人,她也會看情況。

    人哪,最悲哀的便是身不由己。

    那悲哀,她何嘗不懂,豈會在此刻火上加油。

    彷彿若有所思,澤渡涼深沉地瞥她一眼,不再贅言便轉身離去。

    哪個是真正的他……哪個,又是真正的自己?凝視著他蕭冷遠去的背影,永井惠的嘴角揚起了澀澀然的苦笑,怕是花一輩子也沒有真的答案。

    「原來,他才是你要嫁的人?」

    熟悉的聲音響起,苦澀的笑容再轉身前退了,轉過身後永井惠只剩滿臉溫和的笑,眸中又閃著惡作劇的神采。

    「繪子姊,偷聽人家說話是不道德的喲!」發現澤渡幽並不是她要嫁的人,菜繪子……顯得很高興嘛!嘖嘖,身為好姊妹呢,她怎能讓菜繪子獨自暗爽到不行?害她憋到得內傷就不好了。

    「誰偷聽你們講話了!」圓眸一瞪,永井菜繪子雙手環胸冷哼,理直氣壯地道:「澤渡家有誰不準這條路走人了嗎?」就算心虛,她也不會在永井惠面前表現出來,助了她賊興。

    「唔……繪子姊,你為什麼要這麼凶?我只是問問而已啊……」百般委屈樣,永井惠的水眸含了霧,長長的眼睫眨啊眨,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態問著。

    「這裡沒別人在,你想騙誰啊?」莫名其妙,又假兮兮了!永井菜繪子不屑地冷哼,眉頭攛了起來,不悅地警告:「你少給我裝小可憐了!」這女人叫她繪子姊姊時,大多準沒好事,不是對她有所求、就是要陷害她。

    呵,騙你呀……還用問啊。

    「繪子姊姊,其實我……」彷彿欲言又止,永井惠躊躇著。

    「其實怎樣?」被她弄得心情不佳、情緒不好,永井菜繪子沒好氣地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沒空陪你耗在這兒,你別浪費我的時間!」永井惠這女人,就算有求於她,也不用噁心到這種程度。

    變本加厲,害她心底毛透了。

    「其實……」咬了咬牙,永井惠鼓起莫大的勇氣般,深呼吸一口才道:「其實我比較喜歡澤渡幽並,所以想求澤渡爺爺和奶奶讓我嫁給澤渡幽並。」

    「你說什麼?」臉色丕變,永井菜繪子幾乎是在咆哮。

    「我說我比較喜歡澤渡幽並,既然一定要嫁到澤渡家,不如嫁給他嘛!」將永井菜繪子的反應盡收眼底,一臉無辜的永井惠忍住笑,兀自又道:「可是前思後想,這種事教我一個女孩子家怎麼開得了口,所以想請繪子姊姊替我去說……」

    「你要我去說——」永井菜繪子再度大叫,臉都快扭曲了。

    永井惠還是堆滿討好的笑臉。

    「求求你!繪子姊,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除了你沒人能幫我去說了……」

    「我為什麼要?」橫眉一瞪,永井菜繪子口氣極壞,只差沒一口拒絕而已。

    「繪子姊,我知道你向來不喜歡我,可是我們好歹是堂姊妹,你也不忍心看我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因而從此過得不快樂,對吧?」永井惠合情合理地說著。

    為什麼她得不忍心?

    永井菜繪子直覺地想反駁,偏偏一對上永井惠那副憂鬱的模樣,明知那極有可能是裝出來的,還是猶豫起來。換個立場,她也不願意嫁給不愛的人。

    可是澤渡幽並……是澤渡幽並呀……



    周日午後,澤渡家舉辦了茶會。

    來了不少華氣滿身的客人,皆以隆重的打扮到來,顯現對此茶會的重視。一處處就地而坐的茶席,以古樸簡致的茶具襯著清幽素雅的鮮花,布置出禪境空靈的飲茶空間,使眾人可從容而閑逸地烹茶、品茶、談茶、體會茶。

    品茶之前,由澤渡老爺子介紹,穿著和服的永井惠才從紙門外緩步而入,優雅地跪坐於顯眼的古箏前頭。知道自己美,永井惠含笑以對,從不介意人們初見她時眼中乍露的欣賞。當她十指撫琴並落,悠揚的古樂聲頓時輕快飄揚,更讓茶客們驚艷不已。

    多絕妙的琴聲美人哪!

    一如傳聞所言,澤渡家即將過門的孫媳婦,不但有絕色美貌,更是才華洋溢。

    看!澤渡老爺子笑得多開心、與有榮焉的模樣。

    不難發覺,澤渡老爺子舉辦茶會,除了想介紹未來的孫媳婦外,更有迫不及待想要炫耀的意味。誰家將娶回如此美人會不想炫耀的呢?

    門外,澤渡涼被琴聲引了來,抬手制止了下人出聲。

    乾淨的音律不拖不拉、不卑不亢,柔緩得像一道溫甜怡人的春泉,似乎能撫慰人心中焦躁的角落。恍惚立於門外許久,令澤渡涼彷彿重新拾回心中已經遺忘好久的自在與寧靜,一種深沉的感慨遂隨之油然而生。

    不知何時,琴聲已戛然而止,他卻仍沉醉於自我的情懷未醒。

    退出來的永井惠,便這麼笑望著他發愣的俊臉。

    「呵,令人感動呢!」耳邊的笑謔,終於拉回了澤渡涼飄遠的游魂。一時間,他卻無言以對,很肯定琴音是出自她纖纖十指所奏,只能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笑吟吟的臉龐。

    「感動什麼?」收回心神,澤渡涼顯得有些尷尬地撇開眼神,無法承認為她的琴聲感動,為了掩飾而冷嘲:「感動你又以完美的演技騙了人嗎?」

    「不,我感動的是,你會為我的琴聲而駐足聆聽。」沒有在意他的嘲弄,她僅是溫和好脾氣地微笑,提醒:「但我不認為琴聲是演技可以裝得出來的呢!」琴音出自彈琴者所感,最能表達內心的情感,豈是演技所能假造。

    不帶感情,指法技巧再完美,通常仍是難以讓聽者入迷沉醉。

    彈琴時,她是投入了自我。

    該說的話說完,她轉身便走不再逗留。要是他太過激動,引出了裡頭的人,那又有得她累了。吃力不討好的事,她不做。

    本想隨她而去不再理會,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惠小姐,您的電話。」

    「謝謝你,小菊。」永井惠走沒多遠,便有下人捧著無線電話急忙追上,將電話交到她手中。回以微笑和道謝,她從容地接過電話,也不避諱外人聽到對話。所謂的外人,除了為她知道自己名字而呆了一晌的小菊,自然就是杵著不走的澤渡涼。

    小菊會意外是難免,她沒想到永井惠能輕易喊出她的名字,說有多感動就有多感動啊!她剛進澤渡家做事沒多久,上頭的人,還沒有人能理所當然似地喊出她名字。澤渡家的佣僕多,要被記住並不是容易的事,她又是很不顯眼。

    「嗯……」接了電話,永井惠聆聽著話筒那端的聲音,眼神落於院落之中,神態讓人感覺十分專注,穿著和服立於廊下的美麗身影,教女人看了也會心動。

    澤渡涼看她輕聲回應,臉色卻突然凝重了起來,敏感地察覺有事發生。

    就算是唬人也好,她眼底長駐的笑意卻完全消失了。

    她毫無笑意的神情過於認真,讓他突然想起在東京鐵塔之上,她想到某個人時的感覺。不知道對方是誰,他卻能肯定對她而言,那肯定是個重要的人。

    「知道了,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盡快趕過去,你們等我……」回著電話,她平冷的聲調始終毫無起伏。

    「嗯,沒事的,日本這邊我會想辦法……」

    「好,加拿大見……就這樣,Bye。」

    「誰打的?」等她掛掉電話,澤渡涼就忍不住問了。別說笑了,她此刻沉重不安的臉色,根本只能用有夠難看形容,哪像平日永遠能微笑的永井惠。

    「就算要嫁給你了,也不代表我得失去自我的空間,我想我沒必要連和誰講電話,都得一一向你報告。」深沉的漆瞳裡,有絲藏不住的擔心焦慮,她的表情不但十分難看,甚至難有好氣地諷刺:「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寬、也太廣了。」來不及多想,她已將情緒發洩在他的身上,只為轉移自己心中的惶恐。

    莫莫在加拿大出事了。

    怎麼會這樣?她離開加拿大的時候,明明一切都還好好的呀!

    跌入山谷之中,莫莫那條小命竟岌岌可危。照朱利葉的說法,莫莫要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了,更遑論她根本陷入植物人般的昏迷狀態,還不知有沒有救。

    不,不會的,單純傻氣的莫莫絕對不會有事!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被她的怒氣一震,他只能如此回答。

    「我要去加拿大!」不管他說了什麼,她腦中飛速轉著念頭,只有這麼一句話。無論如何,她都要去探望莫莫的情況,在這之前她不願多想。

    「加拿大?去加拿大做什麼?」皺起了眉,澤渡涼渾身上下都不對勁,語帶不悅質問:「敢情你忘了,我們的婚禮就定在兩個星期之後。」婚禮在即,爺爺才會弄了個茶會,想讓一些上流人士先認識她的存在,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將成為澤渡家的媳婦,更讓她婚後能更快速地融入新環境。

    「我會趕回來的。」她保證。

    「要是趕不回來呢?」他不免懷疑,她有讓婚禮開天窗的打算。若是她滯留加拿大不回日本,澤渡家可就有場沒有新娘的婚禮,夠鬧足笑話讓人去傳。

    「取消,不然就延後!」眸光凜凜,她的答案異常堅決。

    死黨出事都不能趕到,她還算哪門子的朋友。想到莫莫還在鬼門關晃蕩,自己卻不能在她身邊為她加油打氣,她會感覺難受、萬分難受。

    「永井大小姐,你當和我的婚事是兒戲一場,隨你高興要或不要、取消就取消、說延後就延後嗎?」抑鬱中,澤渡涼自覺可笑而滿心苦澀難堪,神情肅冷地給了她沒好氣的回答:「不——在婚禮結束之前,你哪裡也不能去!」那個出事的人,對她就那麼重要嗎?

    不說理由,卻毅然決然給出了他當初曾祈求她為他做的決定。突然間,他對素未謀面的人起了敵意。他氣她,如此在乎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他曾經奢求不到的在乎呀!

    哈,既然他不配擁有,別人也別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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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51:05
第八章

    受了限制,永井惠快氣壞了。

    由於澤渡涼的反對,沒有人贊成或肯她去加拿大,連護照都被拿走了。她從來沒有這麼難受失去自由,心中的憎恨惱怒可想而知。

    在人前,她若無其事的微笑仍掛在美麗的臉上。

    在人後,她只擺了晚娘面孔給他看。

    昨天,陸琦又從加拿大撥了通電話,說是莫莫的情況不樂觀,昏迷中的病情有惡化的跡象,要她趕快到加拿大,否則連莫莫的最後一面恐怕都將見不到。

    掛了電話,她的心都涼了,差點沒跌坐於地。

    死黨生命垂危,她自然心急如焚,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可是行動受到約束,護照也被拿走了,她又能怎麼辦呢?唯今之計,只有再去求他幫忙了……

    夕陽從紙窗外射入室內,使和屋內隱隱散髮著黃昏的迷濛之美。

    好香哪……上等沉香的獨特香味十分濃郁。門一拉開,滿屋的檀香便撲了她滿鼻,她憂鬱沉悶的心情,竟在香味竄入鼻息的那一刻受洗滌而退了些。

    探知澤渡涼這個時間,通常都會在這間和屋禪坐修身,所以永井惠藉口不舒服,第一次沒去上新娘課程,反而瞞著人偷溜到這兒來找他。也不知道澤渡家娶媳婦有怪規矩,未婚夫妻住在同個屋檐下卻不許常見面。

    嘖,怕他們偷做「壞事」,給下人瞧去壞了名聲嗎?

    害她每回要見他都得私下活動,就怕澤渡家的長輩知道而毀了她形象。

    「澤渡涼,我有事求你。」掩上門,她對著他背影直接說出目的。

    聽見打擾的聲音,澤渡涼緩緩從冥思中睜開眼,但並沒有因而轉身。一如澤渡幽並,他靜坐時向來不喜被干擾中斷,澤渡家的下人自然不可能犯他們的忌諱。此刻,他在意的卻不是被打斷靜修的事,而是她竟會低聲下氣有所求。

    她的口氣不比平常,有種不達所求絕不死心的決然。

    望著他俊挺的禪坐背影,她禁不住懷疑:「你……睡著了嗎?」這麼無聊的功課,就像她的新娘禮儀課般枯燥乏味,能躲過周公召喚的人不多,偶爾會不小心睡著也沒啥好奇怪,遑論並沒有人盯著他冥思靜坐。從小,她就是靠意志力和不服輸的天性,在辛苦沉悶的教育中撐了過來。

    「沒有。」略感失笑,澤渡涼終於發出聲音,吐出兩個字回應也直接告訴她:「你的話我聽見了,可惜你的要求我無能為力;在婚禮完成之前,我不可能讓你飛去加拿大,你死了心等著當新嫁娘吧!」不用問清楚,他也能肯定她所求何事。

    除了想去加拿大,她不會向他開口要求其他的事。

    好安靜。靜得像這屋內沒了別人,只有他一人冥思禪坐時般肅冷安靜。這回,是澤渡涼半天不聞聲響,略感疑惑地轉過了身體。

    她幹嘛……不出聲了?

    不知何時縮短空間距離,永井惠默不吭聲地移動了位置,僅隔一個人身距離,已跪坐於他身後好一會兒。當他轉過身體,便直接和她四目相接了。

    視線突然近距離交會,的確讓毫無預警的他怔愣了一下。

    但,教他驀地揪緊心跳的主因,是為她如霧般的星眸落下了珍珠淚。安靜的淚水,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在他身後淌落,此刻卻撞擊著他的四肢百駭。她的淚水震撼了他的心,教他有一瞬間忘了呼吸,只衝動得想擁她入懷。

    難以忍受的感覺涌上,她的眼淚像是褻瀆了他心中的寶物。

    不要她哭,他也不忍見她落淚呀……

    「你要去見的人,對你當真如此重要嗎?」嘆了口氣,澤渡涼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溫柔揩去了她滑落臉頰的淚水,語氣裡充斥著認輸的調調與無奈。

    她不該掉淚的,淚水代表了她無言的挫敗。

    依她的個性,若非絕望到無路可走,絕不會選擇以懦弱的淚水告輸。

    晶瑩的淚珠還懸掛長睫末端,霧光又在絕美的漆黑瞳眸裡閃爍,只見永井惠很肯定地點了頭。淚水的滋味許久未嘗,不代表它來了就不苦澀,如果時間上可以允許,她不會如此輕易卸防。滿心恐懼,她好怕應了陸琦所言,見不著莫莫的最後一面哪!

    忍不住衝動,澤渡涼輕輕捧住了她粉嫩的臉,前傾吻去了她眼睫上的淚水。

    身體微微震了一下,她卻沒有拒絕他親昵的舉止,僅是睜大恍惚的眼看著他。他的溫柔恍若春天裡涓流而下、最動人心弦的一股暖流,教她怎麼拒絕得了他的撫慰呢?

    他輕柔的吻,從眼睫沿鼻而下,最後覆蓋上她略略蒼白的粉唇。

    憂心莫莫的病情,左思右想都找不到好方法去加拿大,的確讓她近日消瘦不少,卻未對於她的美貌有所影響。她的美,只是更骨感了些。

    感受著久違的吻,不能說她的心中沒有受到衝擊。

    比起初識時,他的吻投注了更多的感情,也帶給她更多的戰慄。一種渴望已久而得償的甜蜜在她心頭泛開,一時間擄獲了她所有的思緒。

    愛不愛一個人,光是從一個吻裡頭,就能感覺如此明顯啊!

    不需要任何技巧,那份眷戀卻是如此教人深刻。

    「幫我,求求你。」結束了吻,澤渡涼望著她不由得苦笑,以手背輕輕撫過她絕美的容顏。她的認命讓他啼笑皆非,難以明白她藏在心底的感觸。

    就算他將成為她的丈夫;不願意,她還是可以拒絕他的吻啊!

    如此沉默回應,難道只是為了達成所求?認識難以捉摸的她以來,繞在心中久久不去的苦澀,彷彿更濃更重、更傷人了。

    「要我替你想出辦法、答應你去加拿大可以,但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見她才聽見他的話,便毫不考慮地點了下頭,澤渡涼彷彿敲了自己一記悶棍。為了加拿大的人,她竟是如此乾脆。心裡的感覺好悶好痛,但他已下了決心,只能控制著情緒問:「在人前就戴上笑臉面具,為什麼你不肯坦誠,想笑就笑、想生氣就生氣?」他該放她走的吧!一如他曾經那麼渴望的自由……

    因為懂得,他又怎能限制她的天空,去攔截她想飛的心。

    縱使她是要飛到另一個人面前、飛進不屬於他的天空翱翔……

    對於他單刀直入的燙手問題,永井惠彷彿想得十分深入。

    猶豫許久,她才幹澀地回答:「因為我要最大的自由,所以我必須有個讓人信賴的形象,一種根深蒂固讓人相信的形象;在永井家成長少了形象,做許多事會不方便,少了許多你無法想像的人身自由。」為了贏得他的信任,她徹底卸除了心防。

    衡量得失之後,自小聰敏的她很早便頓悟——唯有表現符合標準,她才能擁有長輩信賴的自由,不會受到太多拘束。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如此高價的自由,用點心思辛苦換來又算什麼。

    一瞬間,澤渡涼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得不感嘆於她自小就聰明。為了達到目的,她肯定是從小費了苦心,到後來甚至成為習慣而融入了她的性格裡。

    但,贏得了所有人的錯覺,她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恐怕她自己也不曾深思過,到底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吧!

    「你……」垂下眼,澤渡涼嘆了口氣,彷彿不帶希望地問:「會回來嗎?」

    「你以為……我要逃婚嗎?」愣了愣,她有些失笑。

    「也許吧!」

    「如果是呢?」認定她是,他不可能讓她走。

    「如果是……我不知道……」他的心好亂。

    「算了,你自己看著辦,要去加拿大看誰就去看誰;總之,爺爺那邊我會負責解釋拖延,你事情解決後記得趁早回來就好,別害我好心沒好報地成了箭靶。」反正,他就是見不得她再掉眼淚,只能幹脆點認了。

    氣她而賭氣那麼久,除了更悶的感覺,他半點好處也沒撈到啊!

    「不知道什麼?」令人好笑又無奈,她要逃婚早就逃了,也不可能用這種方法。

    「如果是,你根本不會讓我走,難道還能有別的答案嗎?」對於他的不安,她簡單地給予安撫,要他大可安心等著她回到日本。

    只要莫莫沒有事,她就會遵守約定立即回來……

    「你的意思是……」猛然揪緊了心,他不能制止期待的心情泛濫。

    想通了,只要她願意回來,他願意和她重新開始!幸福曾離他好遠,若終於回頭飄到了眼前,他沒有理由不加以把握,反而將得之不易的權利驅離。

    「我會趕在婚禮鐘聲響起之前回來。」朝他眨了眨眼,她似笑非笑地道:「除非你寄了張終止書到加拿大,告訴我兩家的老頑固開了竅,婚禮取消所以不用回來了。」想到終於可以去加拿大,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解決了一步,她突然有種感覺,總覺得一切都會撥雲見日沒事的。

    莫莫啊,我能掉的眼淚全為你付出了,你可爭氣點千萬不能有事。想到莫莫,她又不免憂慮,在心中祈禱著莫莫的平安。



    加拿大 溫哥華

    縱使想盡辦法來探望了莫莫,真的親眼見到如植物人般昏迷在床的莫莫,永井惠也無法為她多做什麼,只能不斷默禱莫莫會沒事。能眼見為憑,確定靠維生系統活下來的莫莫暫時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她安心許多就是了。

    在她爭取來加拿大這期間,莫莫的病情總算是穩定下來。

    唉,她不免暗暗怨怪陸琦的危言聳聽哪!說什麼慢了會見不到莫莫最後一面,害她這些日子睡不好也吃不好,終日想著辦法來加拿大,在日本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還為此差點毀了努力建立起來的形象,甚至和澤渡涼鬧翻又因而欠下他人情。

    「真是讓人操心的傢伙!」病房外,朱利葉不禁感慨。

    從認識莫莫那天起,她們幾個就像注定了要時時看牢莫莫,不然轉個頭她必然出狀況。莫莫的天性單純天真、性格討喜卻教人格外憂心,就怕她哪天被人賣了,還真的替人數著鈔票,也不知道就讓莫莫這樣下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瞧,若不是太沒有防心,怎會被人害到躺上病床、成了植物人?

    「人都這樣了,怪她也沒有用。」俞真妍嘆了口氣。

    「早知當初,我們就不該把她丟在加拿大,否則也不會弄成今天這局面。」陸琦的語氣懊悔不及。要不是莫莫愛上了關宙斯,她們絕不會留下莫莫。

    令人惱恨,就知道不該相信小笨蛋的選擇!

    「能早知當初,我們就是神而不是人了。」白晴淡淡地就事實而論。

    「這倒也是……」沉默了一會,眾人都不得不認同。

    默契十足的苦笑,她們突然發現了永井惠似乎過於沉默。

    交換了眼神,俞真妍突然走到永井惠身邊,握起她的手道:「不在你身邊,並不代表我們對你的關心比莫莫少,有心事就說出來吧!」永井惠回到日本以後,因永井爺爺軟硬兼施允下婚約,住進了日本權貴豪門只待大婚之事,就算人在國外她們也略有耳聞。各家父母都當第一手消息快報,自然不會落於人後地告訴女兒們,就怕她們太慢知道了會怨怪。

    她們同情永井惠的處境,卻也深知永井家的情況,所以幫不了忙。

    一直以來,有主見且聰明的永井惠幾乎可說完美,偏偏回到永井家族就變了樣。溫順得像早該絕種的女性典範不說,更徹徹底底地隱藏了真的自我。

    除非永井惠願意改變,否則她們幾個死黨,也只能保持著客觀立場。

    拉回心思,永井惠的眼神轉了一圈,笑望著她們道:「你們聽到的版本是……」面對好友的關心,她感受於心,但這次她們幫不上她的忙。

    事實上就是——沒有人能替她嫁。

    「我媽說永井爺爺在五十年前,搶走了澤渡老爺爺的未婚妻;但澤渡爺爺不但成全了他們雙宿雙飛,更在永井家的事業遭人惡意併吞時,毫不記仇地伸出援手,到現在三個老人間的友情都不曾變過。」朱利葉搶先著發言,說得興奮還比手畫腳。

    「你家爺爺對於澤渡家始終感懷於心,更答應澤渡爺爺的心願,約定生了兒女便結成親家;偏偏第二代男丁茂盛並無女嗣,約定也就延到了孫子這一輩。」嘖,說得繪聲繪影,好像那年代她也在場似的。

    「據說在你七歲那年,穿著小小和服如粉荷清新絕俗的可愛模樣,當場煞到了澤渡家的爺爺,讓他指定要你當澤渡家的孫媳婦。」陸琦挑了眉,在朱利葉喘口氣休息時,一字不漏地轉訴從母親那裡聽來的話。

    「所以囉,永井爺爺對你的栽培自那天起更是格外用心,只盼永井家有女初長成時,能嫁給澤渡家一個最完美的媳婦。」似笑非笑,俞真妍回想著聽來的八卦。

    「總之,是為了報恩。」白晴簡單補充。

    聽她們說完,永井惠嘴角揚起的笑容不禁更加苦澀。

    謎底揭曉,在七歲那年,她就被賣了。早知道日本是「不祥之地」,她幼年就不會吵著和奶奶住。不和奶奶住了些年,在日本的澤渡爺爺要煞到她也少了許多機會。

    可嘆當時年紀小小,年幼不懂事哪!

    還是該怪奶奶,老愛把她打扮成和服小美人,樂此不疲地四處炫耀寶貝孫女呢……奶奶的孫女又不只她一個,就不見菜繪子她們受此待遇哪!菜繪子她們,私底下總認為爺爺奶奶們偏心,從小就感到心理不平衡而排斥她,聯合起來疏遠她。

    可是,誰又知道她受獨寵的辛苦?

    猶記每年家族聚會,就算長輩和堂兄弟們都寵她、疼她,獨獨被排拒於堂姊妹的女孩圈圈外,她小小的心靈還是感到受傷孤獨的。長大後,懂了她們只是在嫉妒,她才忍不住以捉弄她們作為報復。

    她曾有多盼望能夠融入她們的圈子,她們永遠不會知道吧!想起那時為了討好她們,曾經花費了多少心思,永井惠不免覺得好可笑。

    想起她的童年哪……

    永井惠七歲那年——替永井惠穿好和服,婦人綻放驚喜的笑容,喜孜孜地對永井老夫人道:「哎呀,好漂亮,小小姐真是個標緻的小美人呢!」替永井惠打理穿和服的事,向來由兩個婦人全職負責。

    「就是呀,老夫人您看!月之海這塊布料,和小小姐細白柔嫩的膚色,搭配起來是多麼天衣無縫、完美無瑕。」跪坐於永井惠右側的婦人也由衷讚嘆。整套兩百萬日幣的和服腰帶,由名師繪圖裁制,不是每個人都穿得起,更不是隨便人就可以穿出名師的風格和特有質感。許多人喜歡穿名貴的和服,有時卻總讓人感覺糟蹋了衣服,難以穿出衣服的價值,只穿出了令人嘆息的普通味道。永井老夫人喜歡這塊月之海的布料,買下卻是為寶貝孫女縫製和服,倒也不是過於讓人意外。

    「嗯,我的眼光果然沒有錯。」感到無限驕傲,永井老夫人顯得很高興。

    有別於大人的讚嘆欣喜,小小的美麗身影端直而立,表現卻是有些害羞怯懦。她從來就不喜歡大人拿她當洋娃娃打扮,話到嘴邊卻往往膽小得說不出口。紙門外,兩個小堂姊躲在外頭偷瞄著她,羡慕摻雜嫉妒的尖銳視線讓她感到很不安。

    若是可以,她寧願將和服讓給小堂姊穿。

    一早向奶奶問過安之後,她就由人從髮型、和服、配件到鞋子從頭弄到腳。並不喜歡被和服勒緊的滋味,早熟的永井惠卻沒有拒絕奶奶的喜好裝扮。和服穿起來繁複,動輒容易感到不舒服,上廁所更是不方便……

    總之,老穿這樣讓她好煩呀!唉,她是真的怕奶奶傷心,還是不懂得拒絕?難以表達出喜好,永井惠小小的心靈感到矛盾又複雜。

    奶奶正在更換外出服,先穿好和服的永井惠便踏出房外。

    「和子姊姊、繪子姊姊……」看到兩個小堂姊,她立即展露甜美燦爛的笑容,興高采烈地迎向她們。不管怎麼說,她一直都渴望能和她們一起玩。

    「小討厭,你別過來!」露出鄙夷,永井菜繪子喝止永井惠天真的腳步。

    被嚇得頓住小腳,永井惠顯得不安,略感遲疑、但還是怯怯地開了口:「和子姊姊、繪子姊姊,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不好。」永井和子一口回絕,望著她身上美麗又名貴的和服,滿眼都是嫉妒,語氣酸溜溜地道:「你穿得那麼正式馬上就要出門,萬一待會兒弄髒了你身上漂亮的和服,一定會挨奶奶的罵,我們才不要跟你玩呢!」而且只有她們兩個會被罵。

    自從永井惠出生以後,她們小小年紀就明白了,何謂全無理由的不公平。

    「對呀!我們才不要和個小討厭玩!」永井菜繪子哼了聲,說著拉起永井和子的手撇頭就走。

    「走,和子姊,我們別理她。」就這樣,她們丟下永井惠消失在長廊的彼端。

    永井惠被留下來了,圓圓的黑瞳望著她們的背影泛起了薄霧。

    紙門拉開,一名婦人從屋內走出來,對著不遠處的她喊道:「小小姐,老夫人準備好了,說該出門了喔……」聽見喊聲,永井惠立即用力眨了眨眼睛,眨去了眼眶的霧氣。

    當她轉過身體,粉嫩的可愛臉龐重新掛上了笑容。

    當夠了玩具,永井惠趁沒人注意、溜出大人的視線。

    賞櫻花就該好好賞櫻花嘛!唉,為何老將焦點放在她的身上呢……

    奶奶接受主人家賞花盛會的邀請,所以帶著她盛裝出席以表重視。誰知主人家另外請了不少客人以增添熱鬧氣氛,賞花的庭院範圍那麼大,卻幾乎每個客人都來向奶奶問候了。坐在奶奶身旁無處可藏,她成了川流不息的眾人注目焦點。

    大家都說好喜歡她,說她可愛文靜得像陶瓷洋娃娃,忍不住讓人想帶回家收藏……可是……她不是洋娃娃啊……大人們為什麼要說她像洋娃娃呢?難道,她當個假的洋娃娃比較好嗎?那個澤渡爺爺也是拼命摸著她的頭,不斷和奶奶說她可愛,要她長大一定要嫁進澤渡家才行,只差沒現在就趕鴨子上架要她當個小新娘。

    對於什麼叫結婚,她沒有清楚的概念,只好任由兩個老人家說得高興;可是她真的什麼都不會也不要緊,只要可愛就可以了?她總覺得好奇怪。

    躲在一棵櫻花樹下,她用聰慧的小腦袋試著分析個道理出來。

    突然,一大把的櫻花從頂上灑落,霎時她錯愕地仰起小臉,當場被灑得滿頭滿臉全身都是花瓣,更被濃郁的花香所淹沒。像下雪一樣漂亮的場景……來不及自震驚中反應,發愣的她便瞧見一道金色陽光從粉紅色的樹頭竄出。

    「娃娃,你也玩躲貓貓?」有頭燦爛金髮的男孩,綠眸不偏不倚地從枝葉間露出,直視著她滿臉錯愕、可愛得像小天使粉嫩臉龐。依她的可愛美麗的程度,免不了要遭受大人的「蹂躪」。想到這,金髮男孩不禁認定她「同是天涯淪落人」。否則藏在上頭再久,他也不會冒著暴露行跡的危險,理會誰在樹下頭。角度好、視野佳,從她試著擺脫大人的視線到躲在樹下的過程,他都盡收眼底。

    哈,不輸他的「逃命」過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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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3 19:51:18
第九章

    「我七歲了,不是娃娃。」眉頭微皺,從驚艷中回神之後,她很驕傲地宣告。她並不是沒有見過外國人,但是這麼漂亮的金髮男孩,她還真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好漂亮的小哥哥……

    像故事書中的小王子,他綠綠的眼睛好美,皮膚比女孩子還白耶!

    綠眸中閃過感興趣的眼神,趴在樹枝上的男孩,神態悠閒地俯問:「喔,不能叫你娃娃的話,我要怎麼叫你才好呢?」

    仰著頭思考,永井惠顯得有點迷惑。

    怎麼叫她?喔,小哥哥是在問她的名字……

    「小惠,小哥哥可以叫我小惠。」她很認真地說出名字。

    雖然在日本的永井家,上上下下的人大多喊她小小姐,可是她並不是很喜歡那個有距離的稱呼。有時候,小堂姊們刻意語帶嘲弄,故意含諷帶刺地喊她小小姐,總害得她心裡好難受。因為下人們為了區分小堂姊們,總在喊她們時前頭再加上閨名,才會讓她們自覺像是客人般,只有她才是永井家的小姐而生氣嫉妒吧!

    但她也無可奈何呀!特意說出來,又不知小堂姊們要怎麼生氣了。

    她喜歡在台灣時,哥哥和爸爸媽媽喊她的方式。

    「小惠?好吧,我就這樣叫你好了。」在樹枝上點點頭,沒在意她喊他小哥哥,男孩又道:「小惠,你有什麼煩惱嗎?」

    「我……」低下了頭,她變得有些欲言又止。

    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的感覺,她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遑論小哥哥只是剛見面沒多久的陌生人,教她如何能夠敞開心懷,對他說出小小心靈裡深藏已久的心事。

    望著她小小頭顱的頂端,男孩耐心地等待她選擇說或不說。

    隨手撒著一片一片的櫻花,那花瓣就落在她烏黑的髮髻上頭,讓他感到格外地有趣可愛。這樣往下望去,樹下那粉粉、小小的身影,就像隻迷了路的花精靈。

    老實說,他從來沒有覺得女孩子可愛,對自己會有的感覺也有些詫異。

    難道是看人的「角度」不同,才會造成這種效果?那以後——他不就得爬到樹頭上看女孩,才會覺得她們可愛美麗能入眼了……

    再度仰起頭,她如寶石般晶黑的瞳眸已全盛滿了信賴。

    依憑感覺,她決定告訴小哥哥她的心事。

    就這樣,永井惠立於樹下,將煩惱告訴了櫻花樹上頭的小哥哥。雖然沒有白色的羽翼和透明的光環,但他燦爛的金髮和綠眸都像極了天使,讓她不由自主地卸去了心防。她也想著,要是有天使,一定同小哥哥一樣漂亮吧!

    聽完七歲孩子能有的煩惱後,男孩縱使想笑也忍住了。

    姑且不說她先天的外貌有多清麗出色,光是她本身就有種清純無邪、惹人憐愛的氣質,不難想像她為什麼會受到家人特別寵愛,讓同年齡層的女孩都嫉妒羡慕。

    可憐哪……她根本是受了無妄之災。

    好吧!看在心有戚戚焉的份上,他就開導開導這個可愛的小傢伙。

    「人家不喜歡你,你也可以不喜歡她們嘛!男孩子也能作伴,為什麼你一定要和女生玩,非得討她們歡心才行?」思考之後,他理所當然地告訴她自己的看法,似乎也不覺她的煩惱很嚴重。

    「不過,要是被欺負了,不懂『回報』可是傻傻的喲!」不知為了什麼,他不希望她往後受了欺負排斥、永遠只會躲著暗暗難過。

    總覺得,不願意她純淨美麗的心靈,染上了她不該有的輕憂吧!嫉妒容易讓人心變得醜陋,也許難以控制別人的嫉妒羡慕,像她這樣單純的小女孩卻不該深受其擾。

    「回報?」一時之間,她還沒完全聽懂。

    「意思就是說,必要的時刻得學會反擊。」男孩笑了,金髮在她仰高的黑眸中神采飛揚,反映出令人難以轉移目光的美麗畫面;然而他泛起不懷好意的嘴角,卻掛起一抹邪惡之子的微笑補充道:「報復,可以很有手段而神不知鬼不覺,你懂嗎?」保護自我的方法,事實上可以有許多種。

    不必破壞她好孩子的形象,也是可以讓人知道她惹不得。

    就怕她年紀太小,還不能明白他話中的涵義。

    「娃娃,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不會不快樂——」永井惠來不及說懂還是不懂,男孩卻瞥見不遠處走來的人影。

    「對了,別告訴別人見過我。」旋即以令人錯愕的速度消失在濃密的粉紅色枝頭上。

    櫻花樹影微搖,又一陣落英繽紛……柔了柔錯愕的眼睛,她仍然仰頸望著樹頭,有些不能適應金髮男孩消失的速度。像天使一樣,小哥哥來了又走。

    後來,明白了小哥哥的話,她的確開了竅。

    從此以後,讓幾個堂姊妹惡夢連連的小惡魔,就此光明誕生。



    一個月之後,被宣布成為植物人的莫莫奇跡式地醒了。

    想念,不該來的時候總是特別凶猛。莫莫的事無須憂心了,永井惠的思緒卻被遠在日本的人所牽引。更怪的是,她近來頻頻作夢,夢到小時候賞櫻時僅有一面之緣的小哥哥。怪上加怪——那個小哥哥的臉,竟和澤渡涼的臉重疊了。

    或許是有太多相同的特質,她才會將他們的影子在夢中重疊。

    她想,當年那個漂亮的小哥哥,現在肯定是個不比澤渡涼遜色的男人了吧!因為那個小哥哥的幾句話,她豁然頓悟、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心中對他自有不少感激。曾經她想找機會報答,不然至少也將心中感謝脫口,卻無名無姓地無從找起才只好作罷。

    不否認想過澤渡涼會不會就是當年的男孩,她卻自己否決了。

    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對吧?

    如果他們初識在她七歲那年,不就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孽緣一樁啦?真是如此,她註定該嫁他的也不一定,哪還需要曾為報恩之事感到心有不甘?

    莫莫沒事了,她沒了理由拖延,只好再度飛回日本。

    日本方面,整月來從奶奶到澤渡爺爺一催、二促、三求不嫌煩,每隔一段時間便打一通國際長途電話,問她何時才能回到日本準備婚禮事宜。

    該打電話的人都打了——獨獨澤渡涼沒有和她聯絡。他……是篤定她不會食言,還是認為她不回日本嫁他也無所謂了?整整一個多月,她滿腦子不受控制,都是他的身影晃來蕩去,讓她嘗盡了何謂相思苦。

    而他,對她的心卻冷卻下來了?

    整整月餘哪!他連電話都沒來半通,要她如何往好處去想。

    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思考,也許他想通了許多事、不再戀棧愛情,索性當他的聖人去。果真放了真感情,對方沒有給予足夠的信心,誰都不能永遠自信滿滿?為了報恩,將嫁給一個她愛卻未必還愛她的男人,不知是幸或不幸呢?

    返回日本的途中,縱使擁有死黨們的祝福,她心中還是充塞了許多不確定。

    如果他還愛她的話……

    他會不會像關宙斯一樣,願用生命愛莫莫般去愛她?

    因為永井惠遲遲不歸,所以澤渡家排定的婚期只好一延再延。

    好不容易,她終於願意回日本了,兩家人仍不免懷疑,她和澤渡涼之間是不是發生過爭執未解。考慮再三之後,不願她心有疙瘩出嫁,雙方長輩都同意壓下婚期。當然了,壓下婚期只是暫時的,不代表極度想結姻親的主權長輩有任何可能取消婚約。

    既然婚事暫時不辦,澤渡家也就不約束兩人見面的次數。

    事實上,一堆長輩看在眼裡、急在心底,只差沒將他倆丟上荒島去培養感情。

    現在什麼都不怕,老人家就怕他們相處太少不能化解心結。永井惠去了加拿大的這一個多月,澤渡涼日益沉默、話少之又少,常常點頭、搖頭表達意思而已,甚至整天可以不說半句話,就快成了啞巴似的,不壓下婚事先處理不行哪!

    「他們是怎麼了,頑石腦筋終於開化了嗎?」聽完澤渡爺爺說婚事暫時不談,永井惠滿心疑惑,出了房間便拉住澤渡幽並,總覺得心頭涼涼的。

    其實,她只怕是澤渡涼對她真的沒了感情。

    從她要去加拿大,澤渡涼開口就成的事就看得出來,澤渡爺爺對他的重視程度。若是他表態對她極為不滿意,難免澤渡爺爺不會重新考慮這樁婚事。

    澤渡幽並瞥了她一眼,來不及回答便有個人衝了出來。

    「永井惠——你放開幽並!」兩人同時愣住,永井惠卻很快回神,親親熱熱地輓上澤渡幽並的手臂,無視永井菜繪子蓬勃的怒氣搶先笑道:「繪子姊,原來你還為了等我回來留在這裡呀?正好,告訴你一件好消息,澤渡爺爺同意我改嫁幽並了呢!」照理說她去加拿大,永井菜繪子就該回家了,留在澤渡家不免令她意外。

    呵呵,其居心目的可知對吧!也好,自個兒留下來的消遣,豈能忍心浪費了。

    像是受到青天霹靂,永井菜繪子的俏臉頓時刷青。

    「你——」不敢相信所聽見的話,永井菜繪子瞪著永井惠的眼神,下一秒即落到澤渡幽並臉上,幾乎狂亂地質問:「你怎麼可以答應娶她?」

    「為什麼不可以?」沒拆穿永井惠隨口編派來耍人、有心等他揭穿的謊言,澤渡幽並面無表情,還無情地道:「永井小姐,我們既然『非親非故』,就不勞你多費心我的事。」曾經,她就是用了一句非親非故,讓他怒極火冒三丈。

    如果可以的話,他會用更極端的方式,讓她明白何謂一報還一報。

    嘖嘖嘖,真是過分到了極點,有好戲也不等她回來瞧。這兩個人竟在她去加拿大之時,霹靂啪啦擦出了火花。嘿,讓她錯過好戲可是得付出代價的。

    欣賞著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永井惠正得意自己製造出來的高潮好戲。

    然而,在她得意非常時,卻因不遠處的身影而退去壞心眼的笑容。

    澤渡涼的綠眸直直鎖住她,過於冷靜沉默的俊逸臉龐寧謐得駭人,讓人感覺異常莫測高深,但肯定已完整地將她對永井菜繪子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他耳朵裡。

    否則那對綠色眼眸,不會深沉冰寒得如此厲害。

    無視因她隨口惡作劇而造成對峙中的兩個人,她的注意力再也無法轉移。

    當澤渡涼轉身就走,永井惠毫不考慮地追了上去。

    剛回到日本,永井惠一身休閒打扮的白上衣、白長褲,腳步自然可以放開。

    不似以往,她這次很快就追上了澤渡涼。要是穿的是和服,天曉得她要花上幾倍的時間追上他;去加拿大之後從和服的束縛中解脫,輕鬆又自在的感覺紛紛回籠,讓她幾乎不想再穿回累贅沉重的和服。雖然每個人都說,她是最適合展示和服的衣架子。

    適合是一回事,一年遇上節慶和必要場合,要她穿個幾次也夠了吧!

    想到嫁進澤渡家以後,終年都得穿著和服走動,她整顆心都顫涼起來。看來,她要開始進行改革運動才行了。夢到小時候的小哥哥,她彷彿回到童年產生自救時的決心。

    「涼,等等我。」追上澤渡涼之後,她二話不說便擋去他的去路,當他合作地停下腳步時,才帶著頑皮的口氣責難:「幹嘛?看到我回來,招呼也不打一個。」看著她容光煥發的臉龐,澤渡涼沉默了會兒。

    「你回來了。」一會兒過後,他才順她的心意般吐出幾個字。

    「你要說的就這樣?」她有些失望。

    原來,他真的一點都不想她!唉,虧她自作多情了。思念整月的俊顏近在眼前,她有股衝動想好好摸摸給自己踏實的感覺。可是他的綠眸中……

    沒有想念、沒有渴望呀!

    有的只是兩潭靜如無波秋水的綠色淡漠。

    短短一個月,她又成了他心中不受歡迎的陌生人。

    聽見她似有不滿的口吻,眼神在她身上梭巡了會兒,澤渡涼又淡淡地補充:「你穿得很輕便。」不再是和服打扮,令他想起初識的她。

    自然,不作假。

    「長途飛行,沒自虐傾向,不穿得輕便些有誰受得了?」聽出他話中涵義,她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一口氣說道:「再說,日式的傳統服飾離開日本後太顯眼,我可沒想過穿著搭飛機現給別人看,想引人注目也不用這樣做。」長年生長在台灣,就算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統,她仍沒有身為日本人的意識。

    和服,她只當穿給奶奶看高興就算了。

    進澤渡家以後,她就不曾有過和服以外的裝扮,不知道該不該高興他有注意到這點。也不是她喜歡每天穿和服,問題是奶奶送進澤渡家的衣服,全是各式各樣美麗的和服。沒得選擇之下,她只好順了老人家的心意。

    她還以為不管膚色人種,男人對女人的改變大多是遲鈍反應居多。

    「嗯。」微微頷首,沒有質疑她的話,他表現著前所未有的君子。

    永井惠突然想到,會不會他……

    「你不喜歡我這樣穿?」因為他喜歡和服裝扮的她,才會注意到她的穿著,這也不無可能。難以否認,和服所襯托出來的古典優雅,並非時下服裝能比擬。

    能抗拒女人穿和服時的美感的日本男人並不多。

    雖然他並不是日本人,卻從小生長在日本、受日本傳統教育,思維模式應該和日本男人相去不遠。在澤渡家的培育之下,或者——更甚猶無不及。

    「不會。」簡單兩個字,他便推翻了她所有的猜臆。

    「呃?」她反而有些難以消化。

    「這樣穿很像你自己。」頓了口氣,澤渡涼又補上一句話。

    事實上,他認為像她這種天生的美人胚子,不管穿怎樣都好看,走到哪兒都是人們眼中的焦點。但最讓她感到舒服愉悅的穿著,更能讓她打從心底輕輕鬆鬆地綻放出美麗光彩。由內而外的輕鬆心情,能讓人散發自然的魅力。

    感動發熱自胃部洶涌而上,漲滿了她突然被解禁的心口。

    「你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等等……」見他想要離去,她急忙喊。

    「還有事?」縱使有事要去做,他仍耐心地問。也許是太久沒看到她了,他總覺得很難將眼神從她臉上轉開,她的出聲輓留讓他得以多看她兩眼。

    猶豫了會兒,永井惠還是問道:「你剛剛是不是……」

    「是不是聽到你說的話了?」俊眉輕挑,他替她把話說完。

    聽他的口氣,果真是聽到了。唉……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說服爺爺的,如果你還要我的祝福,我只能說——」澤渡涼毫無起伏的語氣,讓她聽不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一顆心卻因此逐漸糾結。

    只見他從輕抿的唇中吐出:「那就恭喜你了。」

    「我沒有要你的祝福……」那是她在開玩笑呀!

    真的不愛她了嗎?否則他的祝福,豈會給得如此輕易乾脆?

    「那你要的是什麼?」綠眸中閃過輕諷淡嘲,澤渡涼卻拉起她的手腕,將她的掌心貼在自己的左胸口,柔聲問道:「我的心嗎?」

    溫溫熱熱,他的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上,讓永井惠一時之間有些錯愣。她能感受他溫和的心臟規律地跳動,似乎聽見自己的心在相呼應,卻不明白他此舉的用意。

    她是想要他的心呀!但他的口氣卻讓她要不起……

    「我的心廉價,無需求。」放下了她的手,澤渡涼恍如苦澀地笑,在她疑惑的神情中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如果你覺得幽並能給你幸福,那就好好把握他吧!過兩天,神社將舉行祈福大會,我必須淨身去,不能陪你了。」永井惠愣住了,不難發現他對她的態度有所改變。

    就像哥哥對妹妹說話般?



    連續三天,整個心沉甸甸的,無法從沮喪的感覺中掙脫。

    明明很想快樂起來的,卻怎麼也擠不出半點笑容,連假裝都假裝不出來。明明知道世界上還有很多事值得去期待和追求,偏偏精神上完全提不起勁來。

    放眼望去,紅橙黃綠藍靛紫融合了世界的色調,入她的心的卻只有黑白兩色。

    不是真的感到難過,更談不上到了絕望的地步,就是覺得——生命是長是短變得不重要。一旦感覺不重要了,便沒了想爭取的衝勁。

    她懂了,人可以很極端。

    樂觀的時候,可以什麼挫折都不怕,再大的煩惱都可以坦然面對,隔夜就忘,感到生命豐富而有趣;悲觀的時候,去做什麼有趣的事,心中都覺得空洞無聊,看著天空只會頻頻想著,能否早日解脫去當天使。

    天使哪……該是無憂無慮、無愁的吧!

    東京鐵塔上,凱文曾經問她——你怎麼知道天使沒有煩惱?

    那時,她很樂觀,只笑說天使就算有煩惱,也會與愛恨貪嗔無關,自然當天使還是會比當人快樂。現在,她很悲觀,只是證實了自己的論點。

    心沉到谷底,原來就是這般無奈感受!如何能不低落?當所愛的人無視於你。

    誰能給她想要的未來?不該向人求,迷了心的她無法自救,也只能向人求了。如果愛可以很深,要有多深才能算是真愛?當被放棄了,是不是要想盡辦法爭取,才是真的愛得不可自拔?既然如此,為什麼她只想望著藍藍的天空嘆氣。難道她也不夠愛他嗎?

    視線從天空飄下,落在高台上尊貴如斯的男人,永井惠總覺得他是那般地不真實。一個什麼都不缺的男人,還會想要什麼東西?令人百思不解、難有答案。沒有答案,她什麼都不能給,更不能為他做任何事,不免失落感更重了。

    他的心廉價,為何又如此難求……騙人的吧!明明是藏在最難尋的角落,任誰求也求不來的寶物,卻雲淡風輕地對人說無需求,去,何不幹脆公告不準覬覦?

    似乎感受到她灼熱的視線,澤渡涼自高台處不動聲色地朝她望來。

    高台最前方,水之聖子正喃喃宣傾著古老祈福的咒文,為眾人目前焦點所在。不敢褻瀆,信徒們大多垂首聆聽,自然不會注意到天之聖子在後頭的舉動。

    「騙人鬼!」當四目相接時,永井惠忍不住對他做了個鬼臉。

    從她的唇形中猜出她的話,澤渡涼隱隱皺了俊朗的眉頭。無緣無故被罵,任誰都不會太好受的吧!為祈福大典而淨身禪坐,他不記得這兩天有招惹過她。

    掃了一眼台下,確定沒有人盯著他看,他也以唇形回道:「你有病?」

    「我沒病,你才有病哩!」一看出他的意思,她瞪眼回敬了句。還好她是站在澤渡爺爺的後頭,否則被澤渡爺爺看見她齜牙咧嘴的模樣,老人家恐怕會被嚇得提早升天。說也奇怪,這老頭不是重病中,怎麼精神怎麼一天比一天好了?

    「你沒病,發什麼神經?」發神經不說,還選在這種非常時刻找麻煩。

    做個輕哼的表情,她又偷偷表示:「看到你就生氣,不行啊?」直直望著她那不滿的表情,澤渡涼在上頭沉默了兩秒,過後突然問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不管她的選擇為何,能成全的事,他都成全了。

    他要不起自由,才願意寧願自己心痛,成全她想要的自由。

    做到這地步,已經是他的極限,她就不懂嗎?

    一瞬間,永井惠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猜錯了他唇形所表達的意思。他是在問她,他對她還不好嗎?有此一問,應該是他自認為他有所犧牲。

    把心一橫,不管是不是她都做出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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