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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朱雀記[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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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8 14:23:22
第三部 圍城 第十章 秦俑的設計

  事故現場很快來了警車救護車,用起吊機將十噸重的鋼板吊離,沒有人擔心鋼板下壓著的那人安全,這麼重的鋼板壓著,自然是死了。

  “天啦,這是怎麼回事!”圍觀的人群裏發出一陣驚呼。

  沒有出現眾人想像中的血肉模糊的人餅。

  被鋼板震落草皮的泥地上,只看見了一雙腳,一雙向著天露出的白生生的腳,腳板上掛著被厚實鋼板震碎的皮鞋底子。

  趕來救援的人們,呆住了,半晌後才醒過神,想到這位事故受害者有生還的可能,於是很艱苦的用鍬挖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從棕北小區松軟的草地中把易天行給挖了出來。

  大家無法想象這麼重的鋼板,怎麼會湊巧將人像打釘子一樣打進草地裏,但眼見如此,卻是不得不信如此不可思議之事實。

  從草地裏挖出來的易天行雖然昏迷不醒,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全身是新鮮濕潤的泥土,但整個人卻是完好無損,依然保持著一手向天的“超人”姿式。

  醫生們強忍著無比的好奇將昏迷中仍然全身肌肉緊繃的易天行抬上了救護車,每抬一步,他的身上便落下許多泥土。

  ——就像抬著一個秦俑。

  救護車發著嗚咽的聲音向醫院開去。

  ……

  ……

  “紮不進去!”一個小護士顫抖著聲音。

  醫生皺眉道:“不要慌,慢慢來,老這麼慌張以後怎麼出現場?”

  躺在擔架上,滿臉泥土的易天行終於演不下去了,睜開眼睛微微笑道:“不關這小姑娘的事,確實紮不進去。”

  車上頓時傳來一陣驚慌的尖叫。

  易天行從鼻子裏拔出氧氣管子,拍拍身上的泥土,笑道:“麻煩停下車,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車內死一般的沉默,然後緩緩傳來小護士驚恐的哭泣聲。

  易天行沒好氣道:“我不是妖怪,只是命大,又有什麼好怕的,難道以為自己見了鬼?”這說辭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醫生的聲音也開始抖了起來,他是看見易天行被埋在土裏的慘狀的:“這位……?”

  “學生。”易天行好意提醒他。

  “這位同學,您……您真的沒事?……要不……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然後在眾人驚疑目光的護送中下車遠去,心想:“這下不用把內褲穿在外面,也藏不住了。”

  救護車關了喇叭,像逃一樣地開走,易天行看著車屁股的尾煙,走進街旁的一條小巷子,轉了幾個彎,隨便走到一座居民樓下,找了個小賣部,從褲兜裏摸出一張十塊錢的鈔票,遞給了老板。

  “一包翡翠,不慌找錢,我還要打幾個電話。”

  他的身上破破爛爛,又滿是泥土,真像是剛剛被人挖出來的文物。在店老板莫名所以的目光接過香煙,他掏了一枝,美美地嗅了兩口,然後背轉身去,手指頭輕輕一搓便給點著了,才開始打電話。

  “袁叔,我在……”他回頭問了聲店老板:“核動力研究院後面那個巷子裏,你過來,嗯,不要帶什麼人。”

  “喂,老太爺?嗯,我開始做事了,告訴你一聲。”

  “喂,潘局長嗎?嗯,對對,您猜對了,今天他們動手了。”

  “我是向您報備一下,估計我晚上會做點兒事情。”

  “不要鬧大?放心,我保證絕對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不過您也知道,我總得做點事情。”

  “好好,理解萬歲。”

  易天行把話筒放下,眼神裏透出一絲清冷來。他把煙塞進嘴裏,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煙卷像是被點燃了一般,從頭至尾被一口燃盡,用指頭掐熄了煙屁股,想了想,又打了個電話。

  “老和尚,是我……扯蛋!我會回來的,今天不小心被幾個醫生護士發現了自己的神通,這事情怎麼遮掩下去?”

  “六處?那是什麼地方?什麼?六處就是浩然天?”易天行的嗓子像是被人捏住般尖叫起來。

  “浩然天專門負責處理這種事情?要我找他們幫我抹痕跡?你當我瘋了?別逗我,快把秦梓兒的電話給我,我寧肯找這丫頭,怎麼說她也欠我人情。”

  ……

  ……

  “喂,秦姑娘啊,有件事情麻煩你一下。”

  掛下電話,易天行撓著腦袋想了想,該打點的地方都已經打點清楚,秦梓兒也答應幫自己處理那輛救護車的問題,想來上三天常年在俗世裏生存,對於掩飾痕跡這種事情肯定是輕車熟路。

  “嗄吱。”小巷居民樓外傳來很多聲急促的?車聲,然後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攏了過來。

  忽然有人大叫道:“找到了!”

  看著滿臉驚喜狂奔過來的眾人,易天行對著袁野沒好氣地笑罵道:“叫你少帶些人,你當郊遊?那小子還喊那麼大聲音,生怕別人不知道。

  袁野看著他,嘴唇微動,半晌後才憋出一句話來:“聽說……是一塊大鋼板……真以為你死了。”

  看著他真情流露,易天行胸中一暖,微笑道:“以後不要再這麼擔心,我這人命硬,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袁野見他身上狼狽,轉聲吩咐道:“快給少爺拿套衣服來!”

  這小巷裏面又哪來的衣服?一眾江湖人士面面相覷,終於有機靈的家夥想到了主意,開始“奮不顧身”地解皮帶。

  易天行苦笑著,卻也無法阻攔這些家夥拍馬屁的舉動。

  換了一身由三個小弟奉獻的全套衣服,易天行拍拍自己頭發裏的土屑,還沒忘記跑到目瞪口呆的店老板處討了零錢,才隨著袁野上了車。

  衣袖裏還有泥巴,易天行屁股一動,便嗽嗽落在了公爵王轎車的真皮坐椅上。

  袁野掏出極品雲給他點了一枝,滿臉陰鶩道:“早和你說過,既然把彪子給了公安,那些老頑固肯定要動手,我們應該把握主動,你非要等著別人先出手。”

  “刀劍雖利,不傷無罪之人。”易天行面無表情地活動了一下微有些酸痛的右肩,方才鋼板臨體之時,他只有擺了一個跳水的姿式,知道這樣才能更容易鑽進泥裏,而不用被鋼板砸實,饒是如此,卻依然是被震的有些發暈,雖沒有後怕,卻有些微微的怒氣,“等著他們先動手,我好看清楚是誰做的,免得打錯了人。”

  轎車沿著人民南路緩緩往北開著,後面跟著許多輛車子。

  易天行回頭看了一眼,淡淡問道:“讓他們都散了吧。上次我們商量好的,讓你撒在外面的那些人有什麼消息回來沒有?”

  袁野從車窗伸出手去做了個手勢,跟在後面的車子便緩緩散了:“沒有,我們再等等。”

  “好。”

  公爵王停在了人民南路的最北端,省展覽館的對面。

  易天行隔著玻璃看著展覽館前那個偉人的雕像。偉人右臂抬過頭頂,似在向誰輕輕招手,不由噗哧笑出聲來。

  袁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嗎?”易天行樂道:“剛才我被埋進土裏的時候,和主席他老人家這個姿式基本上是一樣的。”

  主席招招手,天下大亂,小易招招手,省城小亂。

  袁野接了幾個電話,向易天行匯報一下情況,今天一整日,省城江湖上幾個出名的人物不約而同地出門旅遊了,就像是知道古家少爺要出事一樣。

  “起重機是中午一點出的事。”易天行思忖了一下,“一點以後走的人不管,一點鐘之前走的人全部記下。”

  “為什麼?”

  “想殺我的人,不可能傻到一點之後才走,一點之前走的人,肯定是知道這件事情,但不見得是他們做的。如果是我要殺一個人物,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之後仍然坐在家裏喝茶。”他笑著說道,“起重機這玩意,控制臺裏有幾十個按鈕,好幾個操作杆,不是隨便一個混混就能玩的,肯定是專業人士,你查一下沒有動的那幾位有誰和建築業有關?”

  電話又響了起來,袁野聽完後轉過身來:“我們留在棕北的小梁一直盯著那個起重機的人,現在那人躲進了京川賓館。”

  “京川賓館那邊歸誰?”

  “老邢。”

  “?”

  “也是個老江湖了,一直不服古老太爺。”

  “他家做建築嗎?”

  “做。”

  “他這時候在哪兒?”

  袁野微微笑了起來:“所有的江湖頭目都離了省城,就他一個人還在家裏喝茶。”

  易天行也笑了:“那他家住在哪裏?我們去拜訪一下。”

  “文武路四十三號。”

  “真是麻煩。”易天行一拍額頭,歎道:“那地方背後就是文殊院,前面是公安局,老小子挺會安家的。”

  袁野一頭霧水,心想離公安局近是得小心,但文殊院怕什麼?他哪裏知道自家這位少爺現在一聽見什麼廟什麼院什麼山的,便會頭疼。

  “呆會兒我一個人去。”易天行想了想。

  袁野皺著眉頭:“關二爺單刀赴會是英雄豪氣,如今這世道誰再單刀赴會就是傻子了。”

  易天行聽他說的不客氣,知道這位大叔被今天的事情嚇的厲害,心想反正也不能瞞太久,幹脆說道:“十噸重情緣都壓不死俺,你還怕啥?”

  出乎他的意料,袁野似乎並不吃驚,只是緩緩應道:“少爺來省城後,古家一直沒什麼動作,縱使有,也都是您一人便輕輕松松把事情辦了。其實……您應該知道,在省城江湖裏,咱古家一直是頭一塊牌子,能量是有的。”

  易天行想想,確實是這樣,以古家自身的力量,如果要擺平那個老刑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但他還是笑著說:“我堅持一個人去,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易天行看著車子前方遠處那個偉人像,靜靜說道:“從小看武俠小說,就有個奇怪的疑問,為什麼那些當帶頭大哥的,總是要先讓自己的小弟出去和別人拼,然後等自己的小弟被砍的差不多了,才會自己出手,施展絕世武功,立不世之威,我始終鬧不明白,他要是一開始就下場動手,前面怎麼會殺的血流成河?”

  袁野似乎被他的習慣動作感染,也開始撓頭。

  易天行嘻嘻笑著接道:“後來才明白,原來那是小說,咱們這可是真刀真槍的日子。”

  ……………………………………………………………………

  關雲長單刀赴會玩的那叫一個氣勢,易天行不好這調調,直接等到天黑了,才從汽車裏走了出來。公爵王在他的示意下開走了,看著汽車和車上有些擔心的袁野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易天行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哼著小調到了一幢居民樓下。

  樓下有應答門,他按著袁野給的門牌號按了幾下。

  “請問是誰。”

  “麻煩和老邢說一聲,有人找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動應答門開了,易天行向著黑糊糊的樓道走進去,提前給人通知一聲,好讓對方准備一下,這才是作客之道。

  事情的過程一如想象中無趣。

  居民樓三樓一間大房間裏驟然響起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竟有一盞茶的時間沒有停下來過。

  這聲音像爆竹,像接親的時候踩汽球,像竹子被火烤裂開,像試音碟裏面的玻璃破碎。

  當然,更像拳頭打碎骨頭的聲音。

  正在遠離此間的公爵王汽車裏,司機有些小心翼翼地問著袁野:“大哥,就讓少爺一個人進去?萬一出了事,老太爺那邊怎麼交待?”

  司機看向袁野的眼神有些古怪,心裏在猜忖著這位袁大哥是不是在借老邢這把刀除掉自己頭上的少爺。

  袁野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話,心裏想著:“攤了這麼個少爺,公司在省城基本上就是擺投了。”

  “那我們應該做什麼?”司機繼續問道。

  袁野揉揉太陽穴:“把今天走的那些人全給我弄回來,等著少爺發落。然後……咱們洗洗睡吧。”

  在省城大佬邢某人的家中。

  這房間是複式結構,分上下兩層,下層是一個極大的客廳,客廳裏擺著一張淡黃桐色的實木餐桌,看著頗為貴氣。

  桌上擺著很多盤菜,一道幹煸牛肉絲,一道三鮮魚肚,一道娃娃菜,一道雙仁浮皮……

  易天行這時候就坐在這張淡黃桐色的餐桌旁,手裏端著碗白飯,筷子在幾盤菜之間來回穿梭著大塊朵頤,只是身上穿的夾雜衣服看著有些礙眼。

  他在吃飯。

  而在他的四周,客廳的四角,到處橫七豎八躺著人,這些人身上看著總像是哪處癟了下去,有的哀嚎未停,有些已經不能動彈暈厥於地,不知是死是活,屋內四處鮮血四溢,染烏了羊毛地毯。

  這般慘烈的景象似乎沒有影響到某人的食欲。易天行用筷尖劃了一塊魚肚,擱在香香的白米飯上,大口大口地嚼著,一面含糊不清地向對面說道:“吃啊,以後你沒什麼機會吃這些好東西了。”

  他對面坐著一個五十左右的老頭子,老頭子半禿,穿著一件很舒服的皮衣,只是此時的臉色似乎不大舒服,慘白的臉上顯出幾分憤怒的鐵青色,額角青筋畢露。

  這便是主謀暗殺易天行的老邢。

  老邢萬料不到這位古家少爺竟直接殺上門來,並且如此輕易地將自己的保鏢全數擺平。此時聽著對方這句話,看來是不准備留活口了,不由眼角微跳。

  “想殺我?沒這麼容易!”

  話音一落,他卻來不及動作,因為易天行把筷子一放,一拳便往餐桌上擊去!

  這一拳卻很神奇地沒有震起桌上的飯菜,卻像是擊入豆腐一般直接擊穿了厚實的實木桌面,沖到了老邢的面前!

  易天行收回拳頭,看了一眼從老邢手中奪下的手槍,嘖嘖歎了兩聲,隨手揣進了口袋。

  又盛了一碗湯,咕嚕嚕地喝了。

  “不好意思,今兒一天沒吃飯,吃飽了再說。”

  老邢沉默著,忽然跳起身來用手指著易天行的鼻尖怒罵道:“你玩我?你玩我?你玩我?你玩我?”一連四句“你玩我!”,這位江湖大佬又緊張又害怕又絕望,此時終於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就玩你了,怎麼嘀?”易天行看著有些癲狂的半禿老小子,唇角有了笑意。

  “你壞了江湖規矩,與官府勾結,你該死!”老邢也是賊精的人,眼見這位小主兒實力驚人,於是舍了暴力手段,開始言語攻擊。

  易天行抹抹嘴:“老子是守法良民,送彪子進監獄是理所當然,省城不是香港,不然我還可以拿良好市民獎,有什麼錯?”

  老邢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丫就是省城最大的流氓,裝甚咧?”

  “又北京話又陝西話的,你真是氣糊塗了。”易天行輕輕把他的手指頭扇開,老邢感覺指上一陣巨痛,不由叫了聲。

  “我現在暫時還不是流氓。”易天行認真說道:“我這輩子傷過人也殺過人,但充其量也就是正當防衛或者正當防衛過當或者緊急避險,噢,這些法律名詞你可能不大懂。”

  “通俗點兒說吧。那就是:人不犯我,我是不會主動犯人的。”易天行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你知不知道那塊鋼板砸下來的時候是在社區裏面?那裏有很多小孩子玩的,砸著我無所謂,砸著小朋友怎麼辦?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不動刀動槍,反而用鋼板,這誰教你的主意?”易天行冷冷問道。

  “你收拾了彪子後,他手下那個薛三到了我這兒,給我出了這麼個主意。”

  “你老糊塗了?給人當槍使?”易天行有些鄙夷。

  老邢給自己點了枝煙,哆哆嗦嗦地拔了兩口。

  “別多說了,江湖人,你給個痛快吧。”

  正在生死分際之刻,樓上沖下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一邊哭著一邊喊道:“別打我爸爸。”

  易天行有點意思地看了這男孩兒一眼,發現確實有點兒意思。

  男孩兒手上拿著把槍。

  易天行看見這小孩,便想到古老太爺那個最喜歡扛著霰彈槍往書房裏沖的二兒子,心想這些大佬們的崽似乎都這麼……真是家學淵源啊。

  老邢的臉變得煞白,剛才打穿實木桌的一拳讓他知道這位古家少爺有些問題,槍並不見得能解決問題。

  易天行轉過頭笑道:“老邢,家夥收在家裏也不藏好,這下出麻煩了不是?”接著轉身將自己的右臂舉起來,直直對著那個握著手槍發抖的男孩,食指伸在前面,拇指翹起——用自己的手指也比劃了一個小手槍模樣!

  他輕輕一扣中指,體內真火命輪緩緩一轉,逼出粒極細小的火元以疾逾子彈的速度打了出去!

  屋內不知從哪裏傳出一聲輕響。

  而那個男孩捂著右肩喚著疼,癱軟在了地上。

  老邢的冷汗刷地一聲流了下來。

  “放心,他沒事。”易天行看著老邢憐憫地說道:“本來不想廢太多唇舌,但還是想告訴你。我今天之所以找這麼個由頭對付你,只是想著今後我不大可能永遠是單身一人,所以我想給我在意的人營造一個相對安全些的環境。”

  老邢吐了口悶氣,抬起頭來,看著他的雙眼狠聲道:“說吧,到底要我怎麼死?”

  “誰說要你死了?”易天行斜乜著眼看著他,“你死了你手下那些人誰管?來找我報仇怎麼辦?難道我一個個地接著殺?整個省城至少有幾千個混道上的,難道你要我在這九十年代中的太平盛世裏來玩一次屠城?”

  “那你剛才說我以後吃不成這些東西?”

  “嗯,你以後要學習吃素了。”

  “我答應別人事情不鬧大,但我也要讓自己安全,讓朋友安全,所以我想了一個主意。”易天行笑咪咪說道。

  “什麼主意?你如果敢把我交給公安,我寧肯當場死在你面前!”老邢色厲內茬。

  易天行笑的更甜了:“不會不會。我只是在想,如果把你弄去當和尚一定很好玩。”

  ……

  ……

  黑夜下的省城,易天行提著昏過去的老邢,像鬼魅一般在街旁的樹木上滑行著。他雖然吃飯說話羅嗦了半天,但戰鬥其實結束的很快,老邢家對面的公安局和背後的文殊院都沒有什麼異動,這讓他安心不少。

  捉住黑道對頭往歸元寺裏塞,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殺一個人簡單,但要掌握整個局勢很難。老邢若真的死了,江湖必然再起血波肉瀾,他不喜歡天天去殺人,一是沒有挑戰性,二是不好玩。

  在夜色的掩護下,他像一只遊魂般疾速前行著。

  忽然他發現了一個很詭異的景象。

  不知從何時起——一個人,一個年輕人,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衣服上方還夾著一個晾衣夾子的年輕人,正在他的身邊一起飛奔著。

  看見對方發現了自己,那個年輕人在高速奔跑中,轉過頭來對著易天行笑了笑。

  “你不喜歡殺人?”年輕人的笑容很純真,像個孩子。

  易天行摸摸自己的鼻子:“聽一個姓荊的同學說過:一切生死皆不受於心,誠英雄之志也,可惜俺不是英雄,所以還沒勘破這一關。”

  然後他在空曠的省城大街上停下腳步,面對這個不知名的年輕道術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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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8 14:44:49
第三部 圍城 第十一章 蓮動也

  大街上空無一人,街燈早熄,倦雲蔽月,陰陰慘慘裏,只是遠處繁華處的汽車低鳴聲嫋嫋傳了過來。

  “可還是死了人。”那年輕高手微笑著,肩頭的晾衣夾子看著有些滑稽,“文武街四十三號死了四個人,都是你殺的。”
  易天行提著一個人,並不顯得吃力,他想了想,也笑了:“死人不需要濃墨重彩來祭奠……我不需要解釋什麼。”

  “這樣不好。”年輕高手又是啟齒一笑,“我們修行人不能過多地攙雜到世事當中,何況是奪人性命。”

  易天行揉揉下巴,心想老這麼笑著也挺累的:“我猜到你是什麼人了,就是上三天裏管閑事的那部門?”

  “是啊。”那人聽他的說法,眼神一亮,有了些興趣,“我是剛剛來省城上任的六處主任,新官上任,請多指教。”
  易天行苦了笑下:“三把火啊……看樣子我運氣果然不大好。”

  那名年輕道術高手略側了側頭,似是在聽些什麼:“好象有個高手趕過來了,我們快些吧。”

  易天行把手中昏迷不醒的老邢像扔抹布一樣隨手扔在街旁大樹下,也煞有其事學這人模樣側了側頭,道:“我……聽不見,不過……我同意你的意見,快些吧,明天我還要考試。”

  那年輕高手微微一笑,一拱手,再一分開,中指掐著大拇中紋,便是道家金城訣,一股不能言表的氣息漸漸散發開來:“我叫周逸文。”

  易天行低首垂眉,雙手合於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輕糾,食指微微向天如劍立,結了個不動根本印,整個人峙而不動如山,輕聲應道:“俺是易天行。”

  聽見他自報姓名,叫周逸文的年輕道術高手眉角不為人察覺地輕輕抖了一下。

  遠處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車聲。

  周逸文肩頭微動,那枚刺眼的木頭夾子被他的氣息震地離衣而飛,嗤的一聲消失在夜色中。

  感覺到對面這道術高手氣勢逼人,易天行猛地抬起頭來,如寒芒一樣的眼光投了過去。

  兩個人沒有動手,開始……動手。

  街旁的大樹在這一瞬間開始搖晃起來,就如同林梢枝頭無由來了一陣疾風。

  站在街左側的周逸文左右雙手微分,一道若隱若現的細弦在雙掌間漸漸顯出形來。

  街風過堂,他雙掌間細弦微振,這一振,滿天的枯樹葉也隨之震動起來,緩緩向下飄落。

  片片樹葉墮至半空中,卻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著橫著飛了起來,在極短的時間內加至極快的速度,化為無數道弧線向著不動如山的易天行割來。

  易天行微微咪眼,雙掌也是漸分,舍了不動根本印,左掌微微向下,右掌翻開向天,一道淡紅色的氣息在雙掌間來回反複,看著妖異無比。樹葉將要襲體,他雙掌微微一合,掌間的淡紅氣息倏地散了開去,飄飄灑灑地在自己的身體外形成了一道氣牆。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枯黃的樹葉一撞上這道氣牆便化為粉碎,嫋嫋然地墜在街面上,在他的身前攏作一道黃粉碎葉做的線條。

  而離了這道氣牆範圍的樹葉,卻是帶著尖嘯的破空聲向後割去,只聽得“叮叮”數十聲連綿不絕的脆響,街面後的人行道磚塊被應該軟綿無力的枯樹葉擊碎了很多塊。

  易天行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知道對方的實力果然很強。

  街對面的周逸文見他舉手投足間便破了自己的法術,微微皺眉:“你比傳聞中要強些。”

  易天行拍拍雙手,開始抬花花轎子:“你左手陰,右手陽,中間太極弦輕振,也是很厲害的。”

  周逸文從自己中山裝的左邊大口袋裏摸了一把東西,隨手撒在了街面上,那些東西與路面一觸,傳來一陣陣琵琶輕奏的美妙叮咚聲。

  “你識道術?”他抬起頭來,純潔無比的笑容依然掛著,“告訴我,你先前用的是什麼?”

  易天行將投向他撒在地上的事物的目光收了回來,緩緩舉起自己潔白如玉的雙手,緩緩應道:“你左陰右陽,我以左手常靜之慈悲,右手常動之智慧相應,看來沒有弄錯。”

  “原來是斷貪嗔癡疑慢的悲智雙運。”周逸文面色慎重起來,“閣下果然高明。”

  話音甫落,他伸出右手在微微的夜風裏輕輕劃動著,然後倏地——右指一曲!

  先前被他撒落在地面上的一粒東西,似是受了召引,像個彈珠一樣猛地彈了起來,挾著呼嘯風聲,便向易天行的面門擊來!

  易天行一直咪著眼,便在這霎那間,天空的雲朵散開道小口子,睽違已久的月光重臨大地,讓他清清楚楚看明白這疾射而來的是一粒黑子。

  一粒黑色啞光,帶著奪命殺氣的圍棋子。

  他腳尖微微一轉,這枚疾速射來的棋子擦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他正有些疑惑如此簡單,便感覺身後有些問題,後腦隱隱有些汗滲了出來,似乎是不祥之兆。

  嗚嗚的破空聲再次響起,本應是消失於黑夜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不知為何竟在大街的上空畫了一道極大的弧線,向著他的後腦射來!

  易天行眼角微跳,不知道自己的不壞肉身能不能擋住這枚不起眼的棋子,自然不肯行險,雙掌一翻,結了一個外縛印,在空中憑空施展,強生生借著空氣微不可察的一絲阻力,將自己的身子扭轉起來。

  真言手印,威力果然巨大,雙掌如擊空中,卻是把他的身子帶的高速旋轉,有如日後冰面上起舞的普魯申科般瀟灑。

  而在他計算中本應擦著自己高速旋轉身體而過的那枚黑色棋子,在破空飛到他的身邊時,運行軌跡卻不易察覺地輕輕一扭,這一扭,便往左偏了幾毫米。

  便是這幾毫米,棋子便擦著他的耳垂而過!

  易天行感覺一陣生痛,皺眉伸手摸了一下,發現耳垂被這枚棋子打破了,正向外面滲著鮮紅的血。

  好厲害的棋子,竟像子彈一樣犀利!

  易天行將染著血的兩根手指伸到眼前細細看著,忽然有些好玩地笑了:“呵呵,出血了,真是蠻稀奇的事情。”

  他這輩子也就是被兩柄手槍打出來過一點點小血花,而像今天這樣被一枚棋子打出血來,實在是想像不到的事情。自己的血,對於易天行來說,是最為陌生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將食指放到唇邊,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也是鹹的。”他點點頭,“和書上說的差不多。”

  周逸文以念力控制著那枚棋子,道心正純,此時見著易天行舔著自己的血手指,不免有些惡心。

  其實易天行不是扮酷,也不是想嚇人……純粹,就是好奇罷了。

  夜風吹拂過長街,易天行的頭發被微微吹亂:“還有一滴,你要不要嘗嘗?”他伸出染著一滴血的中指,極不雅地向周逸文豎立起來。

  然後中指一彈,那滴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的血,便刷的一聲破開夜空,向著周逸文的臉上飛去。

  “哼!”周逸文冷哼一聲,伸出一只手掌橫橫擋在半空。

  那滴血不出意外地擊在了他的手掌上,潔白的掌面襯的那滴血顯出些火紅色來。

  易天行笑了,一邊開始挽袖子,一邊說道:“咱們抓緊時間打。”

  袖子挽的很慢。

  便在這挽袖子的過程中,他餘光看著街對面,看著那個笑容純真如孩子的道術高手的面色變化,覺得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那滴血落在周逸文的掌面上後,他先是有些不屑一顧,接著卻是眉尖一抖,似乎感到了一絲痛楚,然後嘴唇微張,似乎想要喚出聲來,最後終於忍不住把手掌收回眼前細細察看,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掌面竟被那滴不起眼的鮮血活生生燒灼出了一個焦黑的小洞!

  直到此時,被火血生生燒烤的痛覺才全數傳到他的大腦皮層中。

  一聲低極的痛呼!

  而早在街對面冷眼看著的易天行,便在這一聲痛呼中,腳尖一點人行道的坎子,整個人化作一道灰龍,向著周逸文撲了過去!

  什麼真言手印?什麼坐禪三味?什麼心經自照?什麼佛輪道心?

  統統滾蛋,咱小易最強的就是兩椿事兒:速度、力量!

  半秒的時間,只夠眨眼兩次,而易天行就已經沖到了周逸文的身前,小腿肌肉一繃,整個人便跳到了他的身前兩米高的空中,不如碗大的拳頭已經像雨點一樣朝著他的臉上撒了過去!

  就算周逸文道術再精湛也對付不了這等潑皮攻勢。

  想施丁甲決?不等你大指壓住中指的乾上,那拳頭便打在了你臉上。想換變神決?小指還來不及從無名指背後穿過,那拳頭又與你嬌弱的嘴唇進行了親密接觸。

  他失了先機,便再也沒有道術施展的時間,被易天行劈嚦啪啦打了個痛快!

  好在在北京西山駐守的時候,周逸文面對的修練對手,是那個更蠻橫、更不講理、更狂野的浩然天大師兄。所以這陣痛徹心扉的打擊,並不能讓他亂了心神。他幹脆舍了道術未用,在瞬間內……
  調身!

  調息!

  調心!

  挨了幾拳後,他整個人便有如冬日街道上輕輕飄落的黃葉一般,深合道家松靜自然之道,雙掌柔柔護住要害,便在易天行如狂風暴雨般的拳頭襲擊中隨風而動。

  便如狂滔巨浪裏的那一葉扁舟!

  ……

  ……

  這一頓暴捶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易天行終於厭了打沙包的工作,腳尖點地輕輕一飄,又與周逸文拉開了距離。

  “這樣都打不倒你,你可真耐打。”他贊歎的無比誠懇,實心實意,要知道他的拳頭是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存在。

  “哼哼……哎喲”周逸文緩緩垂下護住面目的雙手,本待冷笑兩聲找回些被暴扁後的面子,不料一笑之後牽動了唇角傷口,又是一陣生痛,不由譏諷道“這年月,肌肉男不流行了。”

  易天行看著他鼻青臉腫的腦袋,忍住內心的快意,微笑道:“難道現在流行豬頭夜行?”

  周逸文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被這小子揍成了什麼模樣,輕咳數聲才發現自己受傷不輕,便不再多話,雙手十指伸至面前微微顫抖著,雙眼似閉未閉,喝道:“疾!”

  隨著這一個疾字出口,他的臉色變得慘白,但只慘白得一瞬,迅即又化為紅潤的……豬頭。

  而先前被撒在地上的棋子,受這疾字一召,卻是如同有生命一般齊齊從地面上蹦了起來,發出嗤嗤尖利的破空之聲,如同無數道雨絲向著易天行刮來。

  易天行可再不敢用自己的肉身去擋這些鋒利至極的棋子。他合眼暗誦:“實相常樂。”體內那粒並不顯眼的道心便在三臺七星鬥法的催動下緩緩漲開。

  以心經自觀,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而在現實的時間範疇內,卻是一息間的事情。道心渺渺然在真火命輪內四處飄蕩著,而每與命輪一觸,便會激出一段天火而出。

  易天行以心經自觀,以三味坐禪相守,在利逾子彈的棋子臨身前,還好整以暇地雙手拇食二指相合,宛若捏了朵蓮花。

  一雙手,兩朵蓮花。

  ?地一聲微響,他便在自己的身前放了兩枚耀著金赤之光的天火幻成的蓮花。接下來他雙臂快速在身前擺動著,已經看不清動作,只看見一片虛妄的臂影,影滅之時,雙臂已緩緩垂手於身體兩側。

  而他的身前四周,已經滿滿布了七七四十九朵天火金蓮!

  朵朵蓮動也。

  金蓮宛若通靈,烏黑亮白的棋子縱使運行軌跡再是詭異,也穿不透這些朵朵飄浮於空中的金蓮攔截。只聽得無數聲嗤嗤輕響,一道道輕煙在易天行身體四周緩緩升起,而那些奪命追魂的棋子也與天火凝成的棋子同歸於燼……

  而這時,周逸文也飄到了易天行的面門之前,一掌,挾著勁風打了過來!這一掌運行的過程中,他極奇異的用拇指指甲一挑中指指甲,頓時掌面上耀出陣陣煞人氣息!

  “道家開印訣?”

  易天行道術修行雖淺,但閑書看的太多,一眼便瞧出這掌厲害,悶哼一聲,右掌擺了個攬雀尾,圓弧一劃收攏身前殘餘的幾朵天火真蓮,緊緊握在拳中,也是端端直直一拳擊了出去!

  拳掌相交,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頓了,即便只是一個彈指。
  下一刻,一聲天雷般的巨響在二人身間響起,勁風四竄,街道兩旁的零葉冬樹齊齊向後一斜,像是被這威勢駭地想要遠離。

  易天行感覺對方掌間一道極古怪的異力襲來,胸口一陣極厲害的煩悶。

  此時他再也握不緊拳頭,天火真蓮也被全然擊碎,從指縫裏漏了出去,化為漫天火粒飄飄揚揚地在半空中飛舞。

  便是借著這漫天輕揚,遮人耳目的金色火粒遮掩,他小腿肌肉一縮,整個人身體像把弓箭一樣從周逸文身邊竄了過去,一手提起了仍然昏迷的老邢,一手向著街旁黑暗角落裏召了召。

  “你給這豬頭男解釋下,我走先。”

  說完這句話,也不等周逸文再施道術攔截,便腳下生風,踩著腳丫子震起的灰塵,化為一道塵龍往著歸元寺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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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這些修士打架真是太辛苦了,還是跑路簡單——易天行抹去唇角的一絲血跡,袖角開始嗤嗤的燃了起來,隨著他的狂奔,在夜色裏化成了一道詭麗的紅線。

  …………………………………………………………………

  周逸文轉向街旁的那個黑暗角落,輕聲說:“原來趕過來的那個高手就是你。”

  秦梓兒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手上拿著方才不知道被周逸文震到何方去了的晾衣夾子。她走到周逸文身前,小心翼翼地將夾子夾到他的黑色中山裝上,才應道:“他今天找我幫忙,才從醫院回來,便感應到你們在這裏。”

  “你給他幫忙?”周逸文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秦梓兒微微一笑,清麗的容顏更添秀色:“我和他又不是天生的敵人。”

  周逸文撓撓頭:“在北京便能感受到這個少年郎的妖氣,我們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你今天不該攔我。”

  “他不是妖。”秦梓兒下意識地回答道:“既然真武殿殘留的氣息都認可了他,我自然也認可。”

  周逸文又搖搖頭:“小師妹,我感覺你是不是暗中與他有什麼協議?”

  秦梓兒知道自己這位師兄雖然心情純良,卻是極敏感纖細的人,微微笑道:“日後你自然知道。易天行的修為很強,更可怕的是他的進步實在太快,二師兄你縱然全力出手,也攔不下來他,何苦勉強?更何況你今天根本就不想傷他。”

  “誰說我不想傷他?”周逸文摸著自己青一塊腫一塊的臉,苦笑道。

  秦梓兒極認真地注視著他黑色中山裝上的那個晾衣夾子:“他如果想傷你,剛才的拳頭就不止讓你痛了。而如果你真想傷他,一開始就不會把這件本命法寶震的遠遠的。”
  周逸文啞然,半晌後才訥訥應道:“確實不想傷他,只是有些好奇,也想看看這少年郎究竟厲害到什麼程度,竟能在月前讓你吃了這麼多虧。”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道:“小師妹,前次歸元寺之事,吉祥天逝了四位長老還有二十餘弟子,師傅震怒令你回山,我這才臨時急調到省城六處。今後關於易天行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www.cmfu.com發布  “你們想對他做什麼?”秦梓兒如水波的眸子微微一轉。

  “佛宗清淨無為了這麼多年,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不按規矩出牌的俗家弟子。”周逸文頓了頓:“不知為何,師傅很看重這小子,而且聽聞佛宗准備開法會讓那小子做什麼山門護法。這件事情的影響可大可小,所以門內正在上面活動,希望能把這件事情緩下來。”

  “緩下來?”秦梓兒的眉頭皺了。

  “他應該是佛宗准備入世的象征,門內非常不安,政府方面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准備怎麼做?”秦梓兒眉梢一挑。

  “能召安那是最好。”

  秦梓兒苦笑著搖搖頭:“只怕他連佛宗的山門護法都不想做,又怎麼可能像浩然天一樣被世間繁縟事項牽絆?”

  “那這事情就有些麻煩了。”

  秦梓兒轉身看著歸元寺的方向:“那少年說過,他不怕打殺,最怕就是麻煩。”

  “果然是個有趣的人。”

  “而且是個很會裝糊塗的人。”

  “那就是聰明人了……小師妹,如果先前我攔住他,我真不是他的對手?”

  秦梓兒想了想:“關鍵是他如果想走,你根本攔不下來。”

  周逸文哀歎道:“從小在道術上便不是你的對手,但長老們都說你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娃娃,也便罷了。但那小子聽說只學了幾個月的法門,怎麼就會比我厲害?”

  “天才這種事情,總是有的……師兄,你怎麼吐血了?”

  “嗯,被那個易天才剛才一拳震的。”

  “……”
  “不怕,等以後大師兄來了,讓他幫我報仇。”

  “真是很有男子氣概的回答亞。”秦梓兒一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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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圍城 第十二章 囚歌


  提著一個黑道大佬,易天行匆匆忙忙地在夜色中進了歸元寺。


  看到迎上來的葉相僧,易天行一甩手將老邢扔了過去。葉相忙不迭地接著這百十斤的肉塊,面上莫名驚詫。


  “呆會兒再細說。”易天行脫去被燒掉半片衣袖的上衣,露出裏面那件淡灰色的羊毛衫,“主持在哪兒?你帶著這人和我一起進去。”


  入了大雄寶殿,再往側門一拐便進了後園。在後園口子處,就是斌苦大師清修的禪房。


  易天行脫了鞋子,往斌苦大師的蒲團上一躺,做了幾個仰泳的姿式,安樂無比道:“還是這寺裏的氣息嗅著親近。”稍一放松,腦子裏馬上想起來另一椿事兒,從地上翻身起來,拿起電話便打。


  “袁叔?有個叫薛三兒的人,你幫我查一下,我要他。對對,什麼?跑出去那些有一部分已經回來了?還有些也在往回趕?要我明天去處理一下?好的好的,明天再說吧。”


  “說吧。”斌苦大師仍然是一臉慈祥,縱使易天行在禪房裏的翻滾落下許多土屑,也沒有變色。


  易天行指著被葉相僧像小雞一樣拎著的老邢:“這個人是省城一個江湖人物,今天他要殺我,我想了想,還是把他送到寺裏來,天天與青燈古佛相伴,去去戾氣也好。”


  葉相僧看了自己手中昏迷不醒的家夥一眼,苦笑道:“難道你要把歸元寺當作省城黑道大作戰的戰場?”


  “哪兒能啊?”易天行咪咪笑著,眼神卻有些讓人琢磨不透,“我想了一下,這樣比較妥當,後園不是世俗人能進來的地方,把他關在這裏比較安全,再說……佛渡世人,我這也算是本份。”


  斌苦大師看了他兩眼,歎了口氣:“罷罷,這燙手的饃饃,我們接著吧。”


  “謝謝大師。”易天行誠心誠意地合什致謝。


  “私自囚禁人,這事情終究說不過去。”葉相僧微皺著眉頭,插了句話。


  “不是囚禁!”易天行斬釘截鐵應道,唇角還掛著笑意:“他是自願入寺為弟子,這一點大家一定要記清楚。”


  葉相僧搖了搖頭。


  “知道你在煩惱什麼。”易天行笑了:“別擔心太多,這些成日打打殺殺的人,心裏不知有多少陰暗處,你稍施一點兒神通給他看看,他自然會嚇得皈依我佛。”


  宗教嘛,不就是威逼利誘四個字咩?何況這種“囚僧”,威逼便好了。


  ……


  ……


  走出禪房,葉相僧自去安排可憐老邢今後的住處,而斌苦大師領著易天行穿過側堂,來到寺後的翠薇泉旁。泉水清冽,在月夜下泛著淡淡的光,讓人睹之惘然。


  “入世只是一端,護法當正心寧意,不要陷入太深。”斌苦用廣袖拂去泉旁石上落葉,請易天行坐下。


  易天行想了想,說道:“我明白這一點,所以一直很小心地掌握著這個度,只是未免有些畏首畏尾,如今行走起來有些困難,還要請主持解惑。”


  斌苦大師輕輕拈動著腕間那串檀香念珠,柔聲道:“世人皆苦,護法有憐憫心,這便是好的。”


  “我憐世人,奈何世人並不憐我。”易天行微笑道:“先前在大街上與浩然天的周逸文交了次手,看樣子他們還是沒有移開注視著我的眼光。”


  斌苦大師微笑道:“無妨,我也正要與你講這事情。先前說過開法會道場,定下您護法身份之事,如今也多了分變數,據傳言北京那方有些不同的意見,可能要暫緩些時日,你也知道,如今這天下,對於宗教之事向來重視。”


  易天行吐了口濁氣:“這我並不在意,嘿嘿,若是不當,也無所謂。”


  斌苦大師正色道:“這是哪裏來的賭氣話?”


  易天行見他認真起來,呵呵笑著撓了撓頭,轉而問道:“先前還看見秦梓兒了……就是吉祥天裏那位小公子。我始終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的眼神中漸漸被疑慮籠罩:“她前月擅自進入本寺後園,結果害得門內死傷慘重,但我今日觀她,竟是道心凝定一如從前,莫非這些人真的不在乎生死二字?”


  斌苦大師略思忖了會兒:“修道之人,首要便是勘破紅塵,視己如虛空,生關死劫,或許真的不是太放在他們心上。”


  易天行抓住他的話,咪眼問道:“那大和尚您呢?”


  “呵呵,了生脫死,那已是大境界了。”斌苦大師灑然一笑,僧衣在夜風中輕輕擺動,“佛宗講究個渡化,人皆有命數,和尚們不會替人續命,卻也不會像那些道兄一樣挾劍而出,強改人命。”


  易天行微微一笑:“省城江湖上都是些小事,我不放在心上,您自然更不會放在心上。只是浩然天那邊,我還真挺煩的。”


  斌苦大師眉梢一聳,銀白長眉宛若劍鋒般在夜空裏飄浮了起來:“居士乃我佛宗山門護法,六處不過是政府的一個隱秘部門,與他們較量,關鍵處便在於正大光明四字。”


  “明白了。”易天行一合什,“那周逸文是初任省城六處主任,今夜不可能這般巧撞上我,看來公安局的那位潘局長也是有很多心思的。”


  “官員,在乎的便是平衡二字。”斌苦大師說道:“護法這些天來做的不錯,省城暗底裏的平衡並未被你打破,今日肯替你收那滿身冤怨氣息的惡人入廟,也是想著只有這法子才能收尾。”


  “多謝。”易天行沉穩道:“穩定壓倒一切,這是我的一點自私想法,免得太麻煩。不瞞大和尚,先前在那可憐人的家裏,我心緒有些不寧,竟似覺著有些陶醉於操控人生死的能力。權力,或者說力量,真的像心魔一般,容易讓人心旌搖晃,不能自己。”


  “區區心魔罷了。”斌苦大師又道:“其實護法無須太過執念於手段,萬物皆虛幻,如朝露,如花影,因果自種,怨不得人的。”


  易天行微笑不語。


  “這一個多月,護法去了何處?”


  “回了趟高陽。”


  “事情弄明白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


  “屁都沒弄懂,我暫時也不想了。”


  斌苦頜首道:“無思自然無煩惱。”


  易天行譏笑道:“別和我說這種唬弄人的佛偈。”


  “某人有個大來頭的親戚,說是想大年初一來上香。”他從石頭邊揀起片碎葉輕輕揉著,隨便說了句。


  “來吧,佛渡一切有緣人。”斌苦大師微微笑著,德高望重這四個字兒頓時顯了出來:“正巧寶通禪院那邊要翻修,正缺香火錢,我忝為省城佛宗領袖,也該出出力了。”


  易天行低聲一笑,知道這老和尚是給自己面子,也懶怠再謝,反正日後總有自己出力的日子。


  正這般想著,便聽見斌苦大師淡淡說道:“雖然道場暫時開不了,但護法你的身份已經定了。”


  “就這麼隨隨便便定了?”易天行又開始撓頭。


  斌苦大師微微笑道:“如今這年月,電話傳真總是有的,大家佛宗一脈,簽個字又不是難事。”見易天行滿臉委屈,知道這少年心中所想,又接著笑道:“護法不必煩惱馬上便要作苦力,弘揚佛法並不急在一時,要我佛慈悲廣濟天下……明年或者後年,陝西法門寺的師兄們將要送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護法尊貴身份,到時自然是要隨行的。”


  易天行明白,佛宗終於准備開始在天下這一大片舞臺上顯示能量,而標志,似乎便是佛指舍利的出巡。


  沉默許久後,他抬起頭來,黑黑的瞳子裏似有流光:“不知為何,我也感覺這一趟香港之行,會出什麼事情。”頓了頓又道:“好在還有一年的時間,且讓我快活一年再說。”


  “一年之內,護法便把那些世俗事了了。”斌苦大師正顏道:“如果那個度不好掌握,護法莫若持金杵橫掃,掃出片光明來。”


  “我雖未出家。但居士亦有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易天行咪咪笑著:“大和尚這是在攛唆著俺破戒亞。”


  斌苦大師沒好氣道:“若真要你守這五戒,我怕你會立馬跑了。”


  “然。”易天行一豎大拇指,“大師得道高人,果然能知道小子怎麼想的。”


  斌苦大師自然不會去理會他的油嘴滑舌,合什敬道:“護法天生一顆佛心,日後自有皈依時。”


  易天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也不說話,只是斜乜著眼毫不客氣狠狠地盯著他的光頭。


  斌苦大師知道觸著了這小子最忌諱的地方,呵呵一笑,起身便往前殿走了。易天行見他走的幹脆,估摸著今天的思想工作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便巴巴地跟了上去,笑道:“這麼晚了,和尚廟裏有宵夜吃沒有?”


  “自己做去。”看來斌苦這老和尚也是個挺有趣的人,“話說回來,護法啊,這接下來的一年你准備咋過?”


  “別叫我護法成不?聽著總那麼別扭,總感覺自己像是庚子年間被擺在香臺上的白蓮童子。至於咋過的問題,嗯,我想好了……”易天行認真地回答道:“還是按以前那麼過吧,得過的高興。”


  “喜怒哀樂皆是苦處,何況你總是習慣性地掩蓋自己的情緒,裝的樂呵呵的又是何必?”


  “你又不是知心大姐,我自有分寸。”一向裝糊塗的易天行被這老和尚說出了自己的心事,不由一酸。


  “噢,那你去吧。”走到後園的門口,斌苦轉身往自己的禪房裏行去。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撣撣自己身上的灰土,松下肩膀,在臉上堆起天真無邪可人憨厚的笑容,屁顛屁顛地往後園裏跑,一路跑著一路還抹抹自己眼角,扮出十分傷感模樣,對著湖對面那座不起眼茅舍高聲喚道:


  “師傅!俺想死你啦!”


  …………………………………………………………………………


  易天行才沒有想那個猴子,倒不是沒半分感情……而是實在不敢想啊,也不知如何去想——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自己的這位師傅,畢竟這位大神通的師傅是被某位大嬸關在此間,自己做弟子的如果不想法子接他老人家出去頤養天年,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可是自己這點兒微末道行,難道還想和那位不知名的大嬸硬抗?


  所以這一個月來他一直找著諸般借口,不來歸元寺。


  但既然今天來了,這崇師之情便得表現的充沛些,相思之情表現的黯然銷魂些,不然依老祖宗師傅傳說中那暴劣脾氣……嘖嘖!


  奈何易天行向央視相聲演員學來的嘴上功夫似乎沒有起什麼作用,被肉眼看不見的伏魔金剛圈牢牢護持住的茅舍始終一片安靜。


  ……


  ……


  “小氣鬼!”易天行腹誹著,臉上卻保持著最卑微的笑容,“師傅,徒兒來看你來了。”


  茅舍裏安靜依舊。


  易天行跪在青石地板上看著天上的明月漸漸移向天際,不知道跪了多久,茅舍裏還是沒有聲音,看來師傅真的生氣咯。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雖然不覺得累,卻是有些倦了,在地上伸了個懶腰,往茅舍裏遙遙望了一眼,便起身離去。


  離開,卻沒有出寺,他只是滿臉不爽地回到了斌苦大師的禪房裏,沿途有些修晚課的和尚見著他紛紛行禮。進了禪房,他又毫不客氣地拿起電話便打。


  “護法……不,居士,這麼晚了給誰電話?出什麼事了?”斌苦老和尚從被子裏探出個頭來,看著有些好玩。


  看來再德高望重的人,在他衣衫不整窩在被褥裏時,也高不起來重不下去了。


  “沒事兒,我剛才不是和你說我准備這一年裏好好過日子嗎?那就從今天開始咯。”他向斌苦說了句,便開始按電話號碼。


  “喂,是我啊,我知道很晚了,我要些東西,這時候在和尚廟裏呆著,無聊的狠咧,什麼?薛三兒跑了?跑就跑了,明兒你再抓就是……對對對,記一下,給我整點兒好吃的,再弄瓶酒來……對,二胡……別理,俺今兒准備開演唱會哩。”


  過了大約半個鐘頭,被寺門外汽車聲吵醒的闔寺僧眾目瞪口呆地看著門口。


  易天行嘿嘿笑著出了寺門,仗著自己的牛勁,從汽車上搬了一大箱子東西下來,輕松無比地往後園走去。睡眼腥松的葉相僧趕緊攔住問道:“這是什麼?”


  易天行湊到他耳邊嘿嘿奸笑道:“有兔肉還有白酒,要不要跟兄弟我一起去喝點兒?”


  葉相僧唬了一跳,連連擺手:“佛門清淨地,你……”話還沒說完就被易天行堵了回去:“你又著相了不是?要不要我和你再像上次辯論袈裟顏色一樣再來開場法會?”


  “別,我可沒那精神。”葉相僧可不想和這少年廝纏,趕緊明哲保身地回屋。


  其餘的僧眾見師兄回了屋,各自面面相覷數眼,終究是沒有人忍心看著易天行在古?裏嚼肉咽酒,又知道這位身份尊貴得罪不起,只好全都視而不見地回屋睡覺。


  回到後園的湖心亭子中,易天行把箱子裏的物事一一拿了出來,放在了石桌上。


  袁野服侍人的功夫還挺不錯,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准備的如此豐盛。易天行流著口水,看著石桌上的紅燜手撕兔、雞湯螃蟹、幹草毛豆……全是地道的下酒菜啊。


  當此美食,怎能無酒?


  舉杯邀明月,亭下一閑人。


  易天行撕了塊兔肉送入唇中,輕輕咀嚼著,讓那肉絲裏滲著的紅油緩緩沁了出來,從舌根到上顎全數浸滿了辣香,才緩緩吞下,然後端起手中的小酒杯,手腕一翻一口飲盡。


  “好酒!”


  又挾了幾顆毛豆下酒,只覺得豆粒青青之意十足,雖然鬧不明白這大冬天的怎麼有毛豆,但味道足以蓋過疑問了。他微咪著眼,似乎陶醉於美食之中,手指卻是下意識地輕輕敲著桌面,顯然在考慮什麼事情。


  “額的親娘咧,我都這麼誘惑了,師傅居然還能忍得住不說話?”


  ……


  ……


  酒喝光了,豆子嚼光了,兔肉撕光了,螃蟹啃光了,這古?後園靜湖茅舍,便只剩下月光了。


  可老祖宗師傅還是不肯說話。


  易天行歎了口氣,將滿是油汙的雙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揩拭了下,正准備黯然離開,卻聽見寺內某種傳來一陣極低的哭泣聲。


  循著聲音尋了去,才發現在後園的一處禪房裏,咱們昔日的黑道大佬,今時的可憐囚僧——老邢正在抹著中年人無辜的眼淚。


  易天行輕輕在窗上敲了敲,面無表情地說道:“活著總比死了好,寺廟裏的生活,也許對你有好處。”


  老邢有些惘然地抬頭,然後看見了他,嘴唇一張,欲待說話,又聽著易天行下一句話。


  “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也有自己的不舍得。我明白你在想什麼,就當是給你兒子積德吧,想來這輩子你壞事做的也不少,以後念念經,也是有好處的。”


  說完這句話,將剩下的吃食送入房內,他有些索然地回到湖心亭中。


  易天行轉身看著茅屋那方,忽然心頭一動,從紙箱子裏拿了把二胡出來,沿著湖上的行廊走了過去。


  在茅屋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他輕輕伸出手掌,“嗡”的一聲輕響,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一現即隱,將他的手掌震開。


  他咪著眼往天上望去,計算著這道金剛伏魔圈的範圍。


  然後腳尖一點,腳下那塊青石板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也被反震之力震的往夜空中飛去,將將要下墮之時,他四腳舒緩的一放,便像只樹袋熊般牢牢地抱住了金剛伏魔圈最頂端的那個點。


  他抱的很輕柔,很小心,所以沒有被震開,反而是被淡青色的伏魔圈托住了。


  在滿天月色中,他小心翼翼、笨手笨腳地坐了起來。


  金剛伏魔圈肉眼不可見,此時的易天行就像是平空浮在了夜空當中,看著十分詭異。


  如此大費周折地坐到那個地方,不是他想明白了怎樣救老祖宗出來,只是因為他很久以前就想過,總有一天,他要坐在這個金剛伏魔圈的上面拉次二胡!


  坐在這上面就像坐在虛空之中,飄飄然,渺渺然,那真像仙人拉二胡——那是不同凡響!


  易天行有些顫巍巍地坐穩當了,再看這腳下,發現竟是通通透透的空氣,由這角度看著夜色中的寺廟,廟外的冬樹枯丫,別有一番感覺。


  而這種坐在空中的錯覺,更讓他有些淩淩然欲乘風而去的快感,不由傻傻笑出聲來。


  許是老邢先前的悲容,讓他也是心有戚戚,所以二胡一響,便是那首曲子。


  “人生於世上有幾個知己


  多少友誼能長存


  今日別離共你雙雙兩握手


  友誼常在你我心裏


  今天且要暫別


  他朝也定能聚首


  縱使不能會面


  始終也是朋友


  說有萬裏山隔阻兩地遙


  不需見面心中也知曉


  友誼改不了”


  監獄風雲裏周潤發拉的那首曲子被他拉的格外悲愴,肥媽那古怪的唱腔被他唱的更加古怪,但那激越中的淡淡哀愁無奈卻是不遺一分地全數滲了出來。


  綠島小夜曲被老盧把周藍蘋的原曲改的滄桑勁兒十足,易天行一邊拉著二胡,一邊止不住心酸不已,看月看林看寺看不穿,蕾蕾還不寫信來。


  這首歌很應景:寺中老邢是被易天行囚著,易天行是被世俗事囚著,而他的老祖宗師傅又是被誰囚著?


  少年郎有些發泄意味的歌聲在安靜的後園裏四處回響。


  一座歸元寺,三個苦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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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8 14:46:34
第三部 圍城 第十三章 漫長的一日(上)

  這世間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可歎有人想走卻偏偏走不過。
  ………………………………………………………………………

  伏魔金剛圈當沒有外力入侵的時候,總是顯得那樣的溫柔。易天行坐在這圈子高高的頂端,感受著臀下軟綿綿的彈力,縱使看著自己身下是一片空氣,卻總感覺自己像是坐在一個超大號的汽球上一樣。


  歸元寺的僧人們終於被嗚咽著的胡琴聲,被嘶吼著的爛歌聲震醒過來,紛紛擠到後園的門外,看著“易護法”一個人坐在夜空之中發著瘋癲,一輪大的耀眼的月兒襯在他身後的夜色背景中,顯得那樣的不協調。


  醜陋但可愛的ET坐在自行車前筐裏飛越月亮那叫構圖之美,平常卻煩人的小易坐在淡青色圈頂背靠月色那叫“相映成醜”。


  終於有人受不了了。


  “你這蠢貨!給俺滾下去!”


  茅舍裏暴出一聲極不耐煩的怒喝,金剛伏魔圈都被這一聲喝震的抖了起來,易天行臀尖和那道淡青色的力量面稍一離開,便失了平衡,哇呀呀叫喚著,便沿著無形的圓弧滑了下來。


  砰的一聲,摔了個狗啃泥。


  摔的狼狽,易天行爬起身來卻是笑嘻嘻的。以他如今的身手,要摔的這麼狼狽可真不容易,不過為了讓茅舍裏那位師傅大人能夠稍平怒氣,這般作戲也是必要的手段。


  見師傅大人開了金口,便知道老人家的小性子也使得差不多了,易天行將二胡扔給第二次被人吵醒的可憐的葉相僧,嘻嘻笑著自去尋了間禪房歇息。


  過不多時,一道朱紅色的火影也鑽進了這間禪房。


  “別老往我胸口鑽!”讓僧人們憤怒了一整夜的小易也開始憤怒了。


  ……


  ……


  第二日一清早,歸元寺便有客來訪。


  易天行正急著趕回學校考試,卻發現今天的大雄寶殿裏比往常要熱鬧許多。有熱鬧,自然就要去看看熱鬧。


  不料這一看,卻險些看出麻煩來。


  周逸文還是穿著昨天夜裏那身黑色中山裝,肩頭還是別著那枚晾衣夾子,只是臉色有些發白,看樣子內傷還沒有痊愈。


  易天行本欲偷窺便走,沒料到卻是這個六處的主任,一個激零便轉身欲走,不料卻被德高望重的斌苦主持拉了回來。


  “易護法,請這邊。”


  周逸文看見他微微一笑,卻是沒有說些什麼,就像昨夜長街上金蓮對黑棋的那場道術激鬥未曾發生過一般。


  “斌苦大師,晚輩奉令前來省城六處上任,今後還要請大師多多照看。”


  “周道兄何必客氣,如今世事太平,正是浩然天護持有方。”


  “哪裏哪裏,大師客氣了。”周逸文一邊應著,一邊卻看著被斌苦大師恭恭敬敬請到首位坐著的易天行,他今日來歸元寺一方面想修補前些日子佛道兩派之間發生的一些沖突縫隙,一方面也是因為自己到省城六處就職,自然要和省城這些山門打好交道——哪料得純屬禮節性的拜訪,便碰見了昨天那個把自己砸成“豬頭”的可惡少年來。


  本來就不打算對易天行不利,縱使這時想出氣,看著斌苦大師對這少年都如此恭敬,不免也要猶豫一二。


  易天行卻是微微笑了起來,心知肚明斌苦和尚之所以把自己擺在香案上,一是要借此向浩然天,也就是六處表明易天行在佛宗的地位,讓對方不好胡亂動手,另一方面就是昨夜與易天行說過的,“正大光明”四字。


  不是要找俺們麻煩嗎?成,現在我人就在你面前,是拳頭說話,還是用說話當拳頭,你自個兒慢慢挑便是。


  周逸文看了他兩眼,露出那絲宛若千古不變的童真笑容道:“易兄,我們又見面了。”


  易天行看見他的乖巧笑容便覺著有些嗝應,打了個寒顫,苦笑道:“有話您說。”


  周逸文盤桓少許,忽然想了個由頭,裝作詫異問道:“易兄可知道有位姓邢的老人如今在何處?”


  “就在歸元寺裏。”易天行像小學生一樣快速而又准確地回答。


  周逸文萬萬想不到這少年竟然承認的如此光明磊落,或者說恬不知恥,一時愣在當地,半晌後方訥訥道:“私自囚禁公民,這是違法的事情。”


  易天行一直注意著他的面部表情,此時終於相信這廝比秦梓兒要好對付多了,呵呵一笑道:“哪兒能啊?老邢昨夜忽然頓悟,便想來寺中禮佛,不料一睹佛像尊嚴,便心生安樂,將通大道,就不肯走了,唉……”他扼腕歎道:“昨夜我勸了他許久,不料他竟願將餘生常伴青燈古佛之側,像這樣的虔誠信徒,如今可不多見了。”


  這般弊腳且荒誕的借口,自然無人可信。


  周逸文皺眉道:“我能見見他嗎?”


  斌苦大師微笑著,白眉輕飄著,一心無礙地看著易天行怎麼應付代表著政府的力量。


  “不能。”易天行臉上露出無辜神情,“修行首重修心,我佛雖然慈悲,奈何邢居士竟是為了六根清淨,不肯見客,先前刷牙的時候我還想招呼他一道同去茅廁,誰知他見著我了便破口大罵,說了阻了他的修行。”


  很牛二的借口,偏生還沒有什麼辦法戳破。


  “荒謬!”周逸文開始積蓄怒氣。


  “哪裏?”易天行問的還十分認真。


  “你昨夜連傷四命,這又怎麼說?”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易天行一臉正氣,“若有證據,我和你法庭上見。如果沒有,只是你想找我麻煩,那咱們尋個清淨點兒的地方單挑好了。”


  比牛二還無賴的,就是一個會放火會打架很厲害的金剛牛二。


  不等周逸文從惱怒無奈的情緒中擺脫出來,他眉梢一挑,笑咪咪地說道:“我還有事兒,先去忙了,周主任你在寺裏多玩會兒,這兒羅漢像挺多的,慢慢數。”


  說完這話,他一拍尊臀,便哼著小曲出了山門,攔上計程車揚長而去。


  ………………………………………………………………………………


  冬天裏的校園,充斥著鍋爐房的味道。


  易天行走在省城大學西區的道路上,忍不住苦笑了起來:“這是什麼事兒?又要開始作學生了。”身份的轉換,確實讓他有些頭疼,本來按道理講,他早就應該舍了校園裏的這一段生活,奈何每個人都是有自己夢想的,而易天行的夢想,最初便是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只是如今看來,這個看似簡單的夢想也漸漸要變成一種奢望。


  進了舊六舍破破爛爛的爛樓,入了睽違已久的二四七號宿舍,並不意外地發現宿舍裏一個人也沒有,應該都是去了考場。他從書桌上取出一本嶄新的《美學原理》,便下了樓。


  從宿舍到考場還有約摸一公裏的路程,就在這段路上,他買了兩個饅頭啃著,一邊用手指頭翻著書頁。到了考場樓下,饅頭啃完了,他這本書也看完了,書裏的內容也背完了。


  他有些自得地想道:“前些日子老和半仙們打架,差點兒忘了自己可是個記憶方面的天才。”


  進了考場,和多日未見的同學們哈啦了好一陣子,終於等到了考場鈴聲響起的那一刻。


  “釘呤呤……”鈴兒響了,易天行也傻眼了。


  試卷的左上方赫然寫著幾個鉛印的大字。


  “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選”


  他直愣愣地看著這幾個字,半天後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弄錯了考試的科目。


  能在一段路上背完一本書的家夥,卻偏偏忘了考試的科目!


  他朝著自己的腦袋就來了一拳頭:“傻了吧你?昨兒把別人打成豬頭爽吧?今兒你自己就成豬頭了。”


  豬頭易這輩子都沒作過弊,在嚴重缺乏經驗的背景下,他只好看著考卷上諸如“艾青筆下大堰河形象的性格特征和基本內涵”之類的題目手足無措,眼淚汪汪。


  大堰河他能背,“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你的被雪壓著的草蓋的墳墓,你的關閉了的故居簷頭的枯死的瓦菲,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園地……”如果是哄80前的大女生,那他可以張嘴就來,可問題是中文系像這種性格特征和基本內涵酸酸的問題,都是……有標准答案的。


  他不是精神系魔術師,所以不知道標准答案是什麼。


  於是只好求助於大學生備考常用武器:作弊。


  向前看是一胖男生的蓬蓬亂發,向左看是一個正冥思苦想的遊戲狂人,向右看,是一個正咬著筆尖發愁的可憐女生,向後看……


  “咳咳,那誰誰誰,不要四處張望!”監考老師發話了。


  易天行苦著臉坐直了身體,下意識地目光一掃,然後發現了一個比較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班上的團支書,優秀學生鐘同學,女性。


  鐘同學的座位離他有七個桌子遠,如果是一般人,沒人能看到她考卷上的蠅頭小字。


  但易天行能,他是妖怪,他有一雙天火燎後更加神妙的雙眼,隔著重重七張書桌還能看見那張試卷上娟秀小字寫著:


  “……大堰河的一生,是為奴隸的一生,她的苦難是中國勞動婦女命運的化身。詩的抒情線索也表述了……”


  於是乎,從《大堰河》保姆開始,《再別康橋》,抬首望《星空》,終於《沉淪》……鐘同學做完一題,易同學便抄一題,便這樣考試的時間漸漸到了尾聲,而他始終保持不變的姿式終於成功引起了監考試老師的注意。


  “你在看哪裏?”老師冷冷問著。


  易天行一聳肩:“只要不是看別人卷子就好了。”


  老師將信將疑地走到他身後,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那片視野中確實沒有什麼“人眼”可以望清楚的試卷,只好咳了兩聲,低頭問道:“那你幹嘛老盯著那邊看?”


  “我在看美女。”易天行一咧嘴,露出白白牙齒笑著大聲回答道。


  全班同學齊齊轉頭看著他,哄地笑起堂來,只有那個被他盯著看了一個小時的團支書鐘異性同學沒有回身……臉蛋兒上卻是漸漸紅了。


  ……………………………………………………………………………………………


  省城某個角落裏。


  灶鼠喜歡結伴而食,躲在陰暗裏的小人也有互相取暖的需要。


  薛三兒恭恭敬敬地給宗思端了杯茶:“宗道爺,老邢失手了,幸虧您算計到了這點,讓我躲了起來。聽說鵬飛工貿今天正在省城到處找我。”


  “讓他們慢慢找吧。”宗思其實長的並不陰險,只是個子比較小,加上說話總是冷冷的,給人的觀感卻是不佳。


  “以後我們該怎麼辦?”薛三兒問道。


  “你要報仇,而我也需要完成我自己的使命。”宗思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狂熱的氣息,“為了道門,易天行非死不可。”


  “可是那小子是妖怪,我們尋常人怎麼殺得死他?而道爺的門派似乎也不想找他麻煩。”


  宗思陰鶩一笑:“麻煩這種事情,不是誰給誰找,而是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請道爺明示。”


  “他將東城彪子送進了監獄,便給了省城這些三教九流之輩出手的借口,如果再將老邢殺了,便是結了血仇。江湖恩怨難了,縱使天生神通,也只有越來越多的殺人。”宗思的眼睛漸漸紅了起來,顯得非常興奮,“待殺的沒有修為的俗人多了,先不說天譴,那些以人間天使自居的浩然天又怎麼可能放過他?我們就等著這些黑道人物去給老邢報仇吧。”


  薛三兒愣了一愣,這才發現這位道爺心腸竟是如此歹毒。


  不過他也是歹毒的人,嘿嘿笑著湊趣兒:“到時那個姓易的小痞子可就完了。”


  “你先出去。”


  將訥訥的薛三兒趕出門外,宗思緩緩站起身來,走到房間一面牆前。牆上掛著幅三清畫像,像前有一香爐。


  他燃了枝香,恭恭敬敬地插入爐中。


  煙霧漸起,竟緩緩地在空中宛若實質般凝結起來,最後成了一幅蒼老的面容!


  “弟子宗思見過長老。”


  那張蒼老的面容一睜雙眼,眼神竟是深不可測。


  “那少年還是未死?”


  “正是,鋼板也砸不死他,不過聽說省城黑道那些人准備在今天再次動手。”


  “佛宗傳經者,哪是這般容易死的。如今門中多人別有心思,再不將道諭放在眼中,不然若齊集三天之力,怎會應付不了一個尚未覺醒的少年?”蒼老面容的聲音飄飄渺渺地屋內響起。


  宗思眼神有些期盼:“吉祥天已經將弟子開革出門,不知長老……”


  “盡力做事便好,不需要期望的事情,便不要開口。”


  “是。”


  “希望這次那少年能夠大開殺戒,若能引來雷劫便是最好。”


  “那少年將心性隱藏的很深,不知這次他能不能控制住情緒,而且……”宗思欲言又止,“我總覺著小公子對這少年有回護之心,長老記得要提醒門主才是。”


  一陣沉默後,蒼老面容沒有回應他的這句話。


  “佛宗將起,上天隱隱有兆,今次若再不得手,下一次機會又是幾年後的事情。”


  宗思伏在地上,心裏卻有些疑惑,不明此言何解。


  “你修為太低,記住不要像上次一樣直接出手。你下昆侖之後,心性有些躁狂了。”


  “弟子知錯。”宗思似乎感受到這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的威嚴,大汗涔涔。


  “薛三此人不要留了,以那少年在省城的能量,找到他是遲早的事情。”


  “是。”


  …………………………………………………………………………


  易天行其實很喜歡學校裏的生活,這一點在很多年以後他還經常向蕾蕾感歎,如果不是出了些事情,他可能會從學士碩士博士博士後博士後後……這樣一路讀下去。


  校園的生活比較輕松,對於他而言又不存在校園暴力的困擾,所以留下的只是美好的感覺。


  而為了在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前這一兩年裏保持如此美好的感覺,他考試完後只有暫時忍住去看同宿舍男生雙摳的強烈願望,往校門外走去,處理昨夜遺留下來的諸多問題。


  正門外便是省城的二環路,此時正是中午,路上車來車往,繁華不堪。易天行在斑馬線上走著,准備到街對面去攔一輛的士。


  嘀嘀喇叭聲響了起來,他停了腳步,讓過面前一輛飛馳而過的吉普車。


  然後便感覺身後有一陣風吹過。


  “啊!”路旁隱隱傳來一個女孩惶急的呼喊。


  “碰”的一聲巨響,就在省城二環路上,易天行被一輛橫沖過來的東風平頭柴油貨車撞的飛了起來,就像是一只斷了線的紙鶯,在冬日的街道上空畫著淒慘的線條,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竟是將水泥地面都砸的有些變形了。


  他又一次飛了起來。


  感受著空氣如刀般沖擊著自己的臉,感受著自己的後腦深深撞進貨車鋼板的奇異感受,他知道自己又飛了,他媽的,又被撞飛了!


  他的身體被撞飛在空中只是很短的時間,卻足夠他想起很多回憶:“長安小貨車換成了東風平頭柴,真是一次比一次動物凶猛啊。”


  在縣城的時候,他和鄒蕾蕾騎著自行車離開棚戶區的時候,便曾經被薛三兒的手下用車撞過。


  無來由的回憶充斥著被撞的渾噩不知的易天行大腦。


  他的身子在空中翻騰,眼光所觸之處都以一種扭曲的形象呈現出來,不知怎的,他竟覺著在街邊看見一個很熟悉的女孩兒身影,那身淡青色的運動服,那個藍色的雙肩書包……


  開貨車的殺手肯定沒有估計到他撞上的目標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東風平頭柴將易天行撞飛後,自己的前擋風玻璃也被反震之力震的粉碎,鋼板更是被生生擊出一個模糊人的形狀。


  不知道撞壞了什麼回路,貨車吱吱呀呀地滑行出了幾十米也停了下來。


  殺手司機跳下了汽車,雙腿有些發軟,看著那個被撞飛了的學生居然沒有死,還在水泥地上動彈,不由傻了眼,忘了自己的首要任務應該是逃跑。


  趴在地上的易天行搖了搖腦袋,拍掉自己頭發裏夾雜著的玻璃屑,很滿意地發現自己的身軀沒有出現變形。


  然後皺眉,覺得自己的頭有些暈沉,不然剛才怎麼可能出現幻覺?


  舉首之後卻是愕然,原來先前所見並不是幻覺——只見街旁一個穿著淡青色運動服的女孩正拼命捂著嘴看著自己,眼淚汪汪,一臉傷心欲絕的絕望神情。


  鄒蕾蕾第一次來到省城,便看見自己的那位被一輛東風平頭柴油車撞的在半空中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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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18 14:47:05
第三部 圍城 第十四章 漫長的一日(中)

  在旁觀人群驚訝的目光裏,易天行從滿地玻璃屑中爬起來。他眼睛直直地盯著街邊上那個穿著淡青色運動服的女孩,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句什麼。


  雖萬千人,眼中只有你。


  蕾蕾見到他“死而複生”,不由將捂住自己嘴的手掌垂了下來,臉上迅即閃過喜悅震驚的神情,卻神經堅毅地沒有上前——因為她看到了易天行的嘴唇動了一下——那種天生完美的默契讓她雖然心中有大疑惑,卻沒有做出多餘的動作,而是依言閉上了眼睛。


  鄒蕾蕾同學,果然不愧是我們偉大光榮正確的蕾蕾妖媽。


  易天行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催動體內的真火命輪緩緩運行起來,坐禪三味經一運,一道充沛之極的天火被他逼至右手食指第二指節,將這段天火壓縮成極小的顆粒。


  他舉手向天。


  食指上的那粒天火驟然間大放光明,耀得省城二環路這個街頭一片白熾,猶如一個小太陽出現在了這裏!


  看熱鬧的民眾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人指光爆彈耀地啊喲之聲連連,齊齊捂住眼睛背轉了身去。


  便是趁著這極短的時間,易天行右手輕輕一轉,悶哼一聲,道心一催,一拳淩空向身後擊去。


  在他身後十幾米處呆呆站著的殺手,胸口像是被看不見的拳頭擊中,生生向內裏凹陷下去,震出一蓬血花!


  不知過了多久,街上看熱鬧的民眾們終於適應了那道強光對眼瞳的刺激,揉著眼睛重又將視線投入場內,卻發現車禍事故現場躺著一名死屍,而先前那個從地上爬起來的少年已經不見了。


  沒有人注意到,街旁有一個女孩子也同時消失。


  “剛才是車禍?”


  “剛才我眼花了一下?”


  “倒地下的就是被車撞傷的人?”


  “貨車司機呢?是逃跑了?”


  “交通肇事逃逸,真是虧德性啊。”


  ……


  ……


  看熱鬧的國人當面對著解釋不明白的事情時,總是會習慣地按照慣常的經驗給自己找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


  人人都在疑惑先前的強光,卻沒有人勇於將自己的疑惑先說出來,因為這不能解釋,解釋不通,如果說出來了,可能會被人恥笑你犯病。


  於是省城多了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惡性案件,多了許多茶餘飯後的談資,多了許多獨處時撓首不解的市民,卻是沒有人再去尋找那個少年了。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光豬皇帝遊行隊伍旁的小孩子一樣有勇氣。


  離那個路口不遠處的莊孝街上,一輛出租汽車正在向著省城的東北方向行駛。


  “剛才我以為你死了。”蕾蕾看了一眼易天行,伸手幫他把被碎玻璃劃破的衣裳勉強整理了下,盡量讓自己的口氣淡然些。


  易天行微微笑著,看著女孩微紅的雙眼,知道這妮子就是這種性情,縱使關心的要死,這面上也不肯顯出半分來。他自感動甜蜜,也不及多說閑話,自自然然地伸出雙手,將她摟在了懷裏。


  香玉滿懷,但香玉不幹。


  “別動手動腳的!”蕾蕾揪著他的耳朵把他推離自己的身體,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正偷笑開車的司機,臉上紅成了三月裏的桃花,淡淡粉粉,讓人直想輕咬一口。


  “只動了手,哪動腳?”易天行鼻端嗅著自己最愛的香氣,人都有些飄飄然,哪裏還顧得這多,死皮賴臉地纏了上去,雙手繞過妮子的腰,緊緊抱著,抱著。


  鄒蕾蕾歎了口氣:“拿你沒辦法。”


  ……


  ……


  半晌後,她悄悄地將自己的雙手也抱住了他。


  “剛才我以為你死了。”她又重複了一遍,腦袋斜斜靠在易天行的肩上,眼淚刷的一聲流了下來。


  易天行閉著眼,嘴唇張了張,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嗅著自己心愛女子的體息,臉頰下意識地在蕾蕾的青絲旁摩擦著。


  “不死不死,乖,別哭,只要你不發話,我永遠不死。”


  他賭咒似地重複說著,眼睛看著車外飛掠而過的冬樹淡陽,美好風光。


  …………………………………………………………………………………………


  汽車到了歸元寺門口,易天行抱著蕾蕾下了車,蕾蕾在他的懷裏睡的很香,像個小孩子一樣,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抱著他的脖頸,死死不肯放手。


  一腳踹開了禪房的木門,將蕾蕾放在了榻上,小心翼翼地蓋上被子掖好被角,易天行才舒了一口氣,對著身邊一臉沉思的斌苦大師說道:“這是我老婆,今天這一天她的安全我交給你。”


  話說的很淡,份量很重。


  斌苦大師略一思忖,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小姑娘怎麼了?”


  “看見我被車子撞飛,以為我死了,傷心過度,後來又見我活了過來,驚喜過度,心神太過激蕩,又倔強地忍了許久,精神損耗有些大,歇些時候應該就沒有事情。”易天行滿臉疼惜地看著蕾蕾露在被子外面的蒼白臉龐。


  “可憐的孩子。”斌苦大師雙掌合什。


  出了歸元寺,蹲在寺門口的石階上,易天行點了枝香煙,深深地拔了一口,煙霧向著青天緩緩爬升。一輛汽車以極快的速度開了過來,他咪著眼睛,用手指掐熄了剩下的半截香煙,放在手掌裏。


  公爵王轎車嘎吱一聲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上了車,接過袁野遞過來的衣服換上,易天行將手掌裏的半截煙頭放進衣服口袋:“一天時間,一天的時間把這些事情了結了。”


  袁野看了他一眼,從公爵王車裏的小冰櫃中摸了把手槍出來,插進了皮帶裏:“這麼急?”


  “嗯。”易天行拿起一張紙單子看著,“以前只有我一個人,我可以慢慢玩,現在我生命裏最重要的那位來我身邊了。我是男人,我得讓她過安全無憂的生活。”


  “早就說過你行事過於仁慈,這樣會有後患。”相處數月,袁野了解了他的脾氣,說話也不再似他初到省城時那般客氣恭謹。


  “殺人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


  “但一個不殺,何以立威?”


  易天行沒有接他的話,反問道:“這單子上寫的地址是對的?”


  “沒問題,絕對是這三個人。”


  “這些人應該沒這麼大的魄力。”易天行不置可否,“有人在後面。三個頭目我負責處理,你必須把薛三兒給我挖出來,我總覺得這事情背後有些問題。”


  他咪起了眼睛:“似乎最近總有人在挑動著我的情緒,盼著我殺人……但我這人挺倔的,想我殺人?我偏要多想想。”


  “知道了。”袁野吩咐司機停了車,下了車,早有另一輛汽車接著他遠去。


  易天行捏著手中的紙條下了車,看著對面那條街道,那條街上是新修的小區,還比較清靜,他今天要抓回去的三個人,第一個就住在這裏面。


  五分鐘之後,他提著一個滿臉怒容卻說不出話的禿頂老頭回來了。


  公爵王的司機以前一直跟著古老太爺,對於省城道上的人物很熟悉,一眼便認出來這位少爺手中小雞似的人物,就是省城黑道上響當當的人物,林家的大老。


  但他很聰明地沒有將臉上的震驚表現出來。


  易天行把那禿頂老頭往車子裏一塞,又看了一眼紙條,說了第二個地址。


  公爵王汽車去了三個地方,省城道上合計謀殺易天行的三個主事人,都成了這汽車的“座下客”。


  汽車開回了歸元寺,寺裏就又多了三個囚僧。


  ……………………………………………………………


  “他今天並不憤怒,但顯得有些急迫。”


  周逸文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藤椅上,看著窗臺邊上那位美麗的少女。


  “六處一直有人盯著他吧?難道沒有阻攔他?”秦梓兒靠在窗臺邊上,一雙如白玉般的赤足輕輕在地毯上踩著。


  “他動作太快了。”周逸文苦笑道:“他下午兩點半出了歸元寺,一個小時不到,便捉了三個流氓頭子回了寺,真不知道這少年郎如此肆無忌憚是為什麼,如果他把事情鬧大了,六處不得不動手。”


  “這是獅子在巡遊自己的領地。”秦梓兒微微一笑,旋即眉頭微蹙:“總覺著有些地方不是很對勁。宗思濫殺凡人,卻忽然沒了蹤跡。


  “你操這些心幹嘛?”周逸文今天換了身夾克,唯一沒換的是他肩頭那枚不起眼的晾衣夾。他拍拍藤椅旁的行李箱,“馬上你就要回山了,還不知道師傅會怎麼懲罰你,何必操心那小子。”


  秦梓兒細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下:“總感覺背後有什麼事情在發生。”


  “你先前與那少年不是也戰過數場?如果真有人在算計他,不是正合你意?”周逸文看似無心地說著,實際上卻是試探。


  “不用試我。”秦梓兒淡淡道:“實話講給你聽,我與易天行雖未明言,但確實有個協議,所以我不會看著別人算計他,至少在他答應幫我做的事情沒做成之前。”


  “難道……你想對付長老們?”周逸文難掩面上震驚。


  “為什麼不能?”秦梓兒笑了,清麗的臉上閃耀著自信的光采,“長老們逼著我父親送命,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


  周逸文苦笑著搖搖頭,心想現在修行門中的年輕人,像自己的小師妹還有那個蠻不講理的易天行,真是自信到了極點。


  房門這時候被推開了。


  竹應叟握著那柄青瑩的竹杖緩緩走了進來,周逸文也起身點頭致禮。


  “小公子,昨日感應到的動靜已經查明。”


  秦梓兒霍然回首。


  “是清靜天的聯絡方式,門下叛徒宗思此時便在那小屋裏。”


  竹應叟面無表情,像是在訴說著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


  周逸文眉尖皺了起來:“難道長老們准備入世?”


  秦梓兒伸手將自己的長發攏到肩後,冷冷道:“還不至於,但既然長老們不顧門規准備入世,必須讓他們吃痛一下,至少也延緩一下他們下山的時間。”


  “怎麼做?”


  “讓他們痛一下,讓他們知道這世間的修行者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樣弱,讓他們重新評估下山後的結果。”


  “想搶我們浩然天的生意?”周逸文的眉梢也飛揚了起來,“我也有些手癢了,只是總不好當面和輩份高的可怕的長老們做對……”


  “我們還有一個很強的少年啊。”秦梓兒說完這句話,神思有些惘然。


  ………………………………………………………………………


  老邢住的禪房裏又多了三個人,剛好可以湊一桌麻將。


  這四個人放在社會上,任誰都是跺一跺腳,街頭狂震的人物,此時看向門口站著的易天行,眼神雖各有差異,相同的卻只有一點。


  恐懼!


  他們被薛三兒挑唆著來對付這少年,自然會想到古家的反撲,於是藏的很深,身邊保鏢很多。


  結果沒想到被別人像在菜場拎小雞兒一樣,輕輕松松地就拎出來了。


  實力上的差距,讓眾人很害怕。


  “諸位都是老江湖,我不明白你們怎麼會蠢到受人挑拔。”易天行丟完這句話,便離了禪房。


  “老林你也來啦?”先來一夜的老邢似乎有些享受半個主人的樂趣,招呼新來的三人坐下。


  “殺豬邢你這廢柴居然也在這兒?昨天道上都在傳你被古家三少殺了。”黑道大老們面上青一陣紅一陣。


  老邢歎道:“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豬頭,原來你們也和我差不多,是不是上了薛三兒那臭跛子的當?”


  眾人哀歎聲漸起:“貪了,自己太貪了,以為老太爺在高陽養老,應該輪到我們風光才是。”


  其實眾人自己也有些迷惑於這件事情發生的突然,但首重面子的江湖人物寧肯將這種沖動歸結於自己的惡念,而不肯稍加懷疑是不是被人影響——嗯,江湖惡人,惡是美德。


  因為心中都有疑惑,所以不想再深談這件事情。大佬們左右無事,開始交流起了業務。


  “老邢,你用的什麼?”


  “十噸重的鋼板,你知道我家做建築的。”老邢摸摸自己半禿的腦袋。


  “殺豬邢果然霸道!”全禿的老林贊歎道:“我們只想著用大貨車撞,你的噸數級果然比我們強。”


  “嘲笑老子胖?”老邢憤怒了。


  “別吵了!咱們以後難道就住在這裏?”另一人眼中煞勁兒漸起。


  老邢冷笑一聲,他昨夜還不是曾經試著逃跑,哪裏知道這歸元寺的後園竟似有鬼,怎麼走也走不出去,那些和尚們看著老實,說不定是傳說中的那種人物。


  “你還想動手?忘了你是怎麼進來的?”他恥笑道。


  忽然想到古家三少爺那種厲害,眾人驚懼之色又起,面面相覷半晌後終於有人問道:“古三那身手……真不像人。”


  “不錯。”被易天行收買來當臨時演員的葉相僧一身白衣飄飄,佛性十足地行進屋內,雙掌合什悲天憫人道:“古師弟法號易行,天字輩,本不是人,乃是佛子轉世。”


  他的雙掌漸漸散出光毫,將這禪房耀的溫潤一片。


  見此神通,四位可憐的黑道大老目瞪口呆,對於易天行胡謅的身份哪敢不信?這才明白自己惹上了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那種後悔堪比府北河水,長年不絕。


  “大師。”全禿的老林顫拌著聲音問道:“弟子們知錯,那今後難道……難道我們就得永遠住在這裏?”


  龍套葉相僧微微一笑,又扮了式倩僧幽魂,雙腳微微離地,隨著一陣清風緩緩飄出禪房之外。


  嚇得臉色慘白的四位大佬聽見還在房間裏飄浮的一句話。


  “一應隨緣吧。”


  ……………………………………………………………………


  易天行在斌苦大師的禪房外瞄了一眼,看見蕾蕾這丫頭正睡的香,微微一笑,安心無比。


  走出歸元寺外,鵬飛工貿負責聯絡的人送上來了一個不是很好的消息。


  “薛三兒沒有找到。”


  他看著歸元寺門口那大大的豎匾,半晌無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天下午,省城江湖一片混亂,古家的人開始進村掃蕩,而同時失去了四位大佬的勢力們顯然無力應付,轉眼間,以鮮血和烈火為代價,省城江湖的地圖重新畫了一遍,相信從這一個普通的冬日開始,省城再也沒有什麼勢力可是威脅到某人的幸福。


  但他依然開心不起來,薛三兒只是個小混混,雖然有狠氣,卻沒有相應的能力和智慧。


  能夠讓省城幾位大佬同時失了理性,沖動地對自己動手,易天行不相信這僅僅是貪念帶來的惡障,而應該是有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在背後控制著,這讓他略有些不安。


  他回頭望望歸元寺裏,極不雅地豎了豎中指。


  “靠,送一根妖毛給我都不幹,你這師傅也恁小氣!”


  左方忽然有了真氣流動的征兆,他霍然轉身,看見自己身旁一顆樹上的樹皮漸漸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淡了下去,漸漸光滑了起來。


  他不知道這是竹應叟最擅長的傳訊之法,於是很戒備地走近。


  漸漸光滑的樹皮上青色淡濃相雜,混成了十幾個娟秀的小字。


  “文殊院,薛三,宗思,可能有神棍,小心。”


  看完這些文字,易天行會心微笑,將手掌覆在樹幹上,片刻後那塊樹皮變黑,再也看不清字跡。


  …………………………………………………………


  “什麼是神棍?”竹應叟恭敬地問道,他以前常扮算命的人,這一問便顯得有些意思。


  “他自然明白。”秦梓兒眼瞳流光,這是她和易天行在寶通禪園佛塔上說過的話,易天行說過,清靜天的長老和神棍差不多。


  “宗思這叛徒似乎一直與長老們有聯系,小公子最好不要摻雜其間。”


  “我自有道理。”


  “幫我拖住樓下的周師兄,不要讓他影響易天行的行動。”秦梓兒緩緩坐下,捏著紫薇訣,一股淡淡的氣息籠罩全身。


  真蘭弱柳弦雙發,整棟小樓外的冬風漸漸疾了起來。


  秦梓兒面前平空生出一株蘭草一截柳枝,漸漸合二為一,融出一柄耀著寒光的小劍來,劍上氣息燎燒,顯非凡物。


  “生命中重要的事物,是值得我們去守護的。”


  她有些黯然地想著,漂亮的食指微微一顫,那柄光華隱現的小劍嗤的一聲破窗而出,往省城文殊院方向的高高雲天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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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圍城 第十五章 漫長的一日(續)

  文殊院外。


  文殊院裏自然供奉的是文殊菩薩。傳聞中這位菩薩大有來頭,號稱是無量諸佛母,一切菩薩師。其形如童子,身上染著光妙的紫金色,左手持一朵青蓮花,花上有金剛般若經至寶,象征無上智慧,右手執金剛寶劍,能斬群魔,斷一切煩惱,而座下常騎獅子出入。


  這一天裏都像獅子一樣瘋狂看護自己領地的易天行看著山門,默默運轉著坐禪三味經,忽然問道:“上有文殊寶光,下有金山高蔓。這文殊院是和鎮江金山寺齊名的大廟,怎麼上三天的人能躲在裏面?”


  他沒有帶手下,只是帶著白衣飄飄的葉相僧。既然宗思躲在文殊院裏,那麼免不了要和廟裏的和尚打交道,帶著面相俊美的葉相僧,好比帶著一位公關,自然會方便許多。


  葉相僧一合什道:“文殊院金山寺,是旅遊地,卻不是修行處,名氣自然是大的。”


  這意思明白,旅遊勝地,卻不見得是佛法勝地,廟裏的和尚不見得有識人的神通。


  “葉相師兄說話太過鋒利,不似清淨之人,大家都是佛門弟子,何必?”易天行打趣著,也是想舒緩一下大戰前緊張的情緒。


  “此院是臨濟宗,本寺乃曹洞宗。”葉相僧淡淡道。


  “原來如此。”易天行微笑道:“文殊菩薩有斬煩惱之利劍有無上智慧之青蓮,沒料到門下弟子沒學會。”


  最早被少年捉回歸元寺當囚僧的老邢,家住在文武巷四十三號,背後便是這文殊院,如今幾廂對照,他就明白了為什麼老邢是第一個出手的。想到對方可以在不知不覺間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判斷,他的神色顯得凝重起來,緩緩向山門裏行去。


  此時已是傍晚,倦鳥歸林,遊人歸家,殘日歸山。


  門口的小沙彌攔了二位。


  葉相僧上前說了幾句,二人便被放了進去。入山門不遠處便是三大士殿,易天行行過觀音大士殿時,下意識側頭望去,只見殿角微翹,殿內豎著十幾根大石,看著莊嚴莫名,不由心頭一動。


  與文殊院的主持打過照面後,二人便隨意在寺內行走著,易天行緩緩運起心經,正將神識緩緩向外探去,便聽著身旁的白衣葉相僧輕聲合什道:“在說法堂裏。”


  他略一驚愕,心想葉相僧怎地比自己發現的還快?旋即想到葉相僧長年禮佛,一顆不動明心比自己要堅定許多,對心經的運用自然也要純熟些。


  在說法堂外,易天行也感應到了裏面的力量。


  那股有些感受不清,渾濁不明,似乎同時夾雜著許多種顏色的力量。


  易天行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入目處便是一具死屍。


  “薛三兒?”


  薛三兒死的很慘,肢體被斬的七零八落,頭顱滾在石階下,身子成了不忍目睹的肉塊。


  鮮血染紅了說法堂裏的青石板,血肉模糊的肢體和法度森嚴的建築形成一種很怪異的對比。


  有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矮小,臉上有一道火燎痕跡的修士手握利劍,有些怪異地看著推門而入的這二人。


  “宗思?”易天行緩緩抬起頭來,唇角帶著微笑,卻像問一具屍體一樣問著面前這人。


  葉相僧微閉雙目,合什輕聲默禱往生極樂咒。


  “不可能這麼快。”宗思握著那把劍,有些神思恍惚,忽然間面色一變,不知為何瞳子裏耀著妖異的光芒,“來便來吧,記著不要點裏面那柱香。”


  香字出口,他忽然住了嘴,滿臉的惘然,似乎先前那話不是自己說的。


  “記得不要點裏面那柱香!”


  這一句話便在說法堂的小小庭院裏飄浮著,繚繞不絕,竟有些想繞梁玩三天的意思。


  易天行微微皺眉,不知道這個人在玩什麼把戲,卻忽然感覺胸中一陣煩悶,隨著那句話,一個“記”字入耳,自己的心髒便猛跳一下,一共十個字,心髒便猛跳了十下,直到“香”字漸漸散開,一切才重複平常。他深吸一口氣,問道:


  “想殺薛三兒滅口?老邢那些人都是被你指使薛三兒去唆使的?”


  宗思此時額頭上滿是黃豆般的汗粒,似乎想到了某些極可怕的事情,忽然抬起頭來陰惻說道:“對,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沒想到我賣命到最後,還是被人賣了。”


  他輕提手中仙劍,冷冷地望著易天行。


  易天行淡漠地看著他,嘴唇忽然翹了下:“事情都是你整出來的,給我個我不知道的理由,說不定我會放過你。”


  葉相僧微微皺眉,看了他一眼。


  宗思不敢放松,右手緊緊地握著仙劍,指節蒼白著,半晌後才緩緩應道:“最開始的時候,只是看不慣你,加上……我很不喜歡小公子說起你時的神情,所以我要在小池塘邊殺你。至於後來這些,一方面是我要報仇,我因為你,因為你這個揀破爛兒出身的臭小子,被趕出了山門!”


  易天行打斷他:“少扯蛋,現在你的命在我手上,給我揀緊要的說。”


  宗思臉上神情變幻莫測,終於開口道:“清靜天的長老要你死。”


  “為什麼?”


  “不知道。”


  “原來這樣啊。”易天行歎了口氣,右手空無一物地伸向前方,直直對著宗思,拇指和食指連成環,手掌像是握著一件什麼東西。


  宗思眼角一跳,捏了個防禦的法訣,破口大罵道:“你不是說放過我?”


  易天行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你給我的理由都是我知道的——沒得好處,憑什麼要放過你?”


  葉相僧頌佛不已,暗贊護法手段卑鄙了得,眼角看著他虛握著空氣的右手,不禁好奇這是什麼手印?


  易天行和手持利劍的宗思身間的空氣中忽然散發出一絲焦糊的味道。便在這說法堂青石板與殿宇之間的空氣中,一片枯葉飄落三人之間,卻不知為何嗤嗤響著燃了起來。


  宗思額頭的汗不知為何全然幹了。


  易天行目光微垂,兩腳隨意站著,右手掌虛握為空圓中通。


  空氣中焦糊的味道越來越濃,兩個人身間的空氣竟緩緩流動起來,就像是烈日下被灼烤著的柏油路面。


  “綻!”


  易天行輕輕說了一個字,無數微弱的朱紅之光漸漸在空氣中顯現了出來,緩緩凝成一把天火之刀,而刀柄恰恰塞在他一直虛握著的手掌中——原來只是空手握刀,卻不是手印。


  耀著妖異紅光的天火刀在空氣中無由凝結,而寬約半米的誇張刀面卻是橫貫過了宗思的小腹,刀身弧線由粗礪漸趨細膩,一直在宗思的身後才攏成個極秀氣的刀尖。


  綻且現之!這把天火刀不是易天行體內火元所化,而是以無上心經在體外凝成,易天行得秦梓兒之助,如今體內三臺七星鬥法純熟,道心與佛輪相依偎,漸漸顯出強大的實力來。


  所以天火刀一出現就是從宗思的身體裏現出原表,等於說一個人的身體裏忽然長出了一把大刀!


  這把火刀斬斷了宗思的身體!


  一直全神防備的宗思臉上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情,低頭看了看自己腰腹間那道妖異朱紅的刀面,喉中咯咯作響。


  “不可能!”


  “impossible is nothing。”


  易天行帶著絲紳士的優雅回了他最後一句話,拇指輕輕一搓,天火刀像切原木的刀片一樣將宗思的身軀一割為二。


  宗思的上半身可怖地倒在地上,眼睛仍然睜的大大的,充滿了不甘和憤怒。


  易天行冷冷地看了這人的屍體兩眼,右手的天火刀迅即散去,他手掌輕輕一握,數十道火星便輕飄飄地散了開去,落在了文殊院說法堂的青石地板上,天火一觸即燃,不一刻,滿地的血汙和肉塊,都化作了清靜灰燼。


  小庭院又重複往日幽靜時光,只有葉相僧的往生咒還在柔和地飄蕩著。


  易天行閉目良久,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抬步而上,手掌輕觸那道花紋欞子,一推,便開門而入。


  門內是一間小廳,廳內布置簡單,看不出有人長期居住的痕跡,略有些奇怪提在文殊院裏卻供著三清的畫像。


  一氣化三清,現在是用來罵人的話,但三清對於道門意味著什麼,易天行比誰都清楚。


  三清畫像前有一個香爐,爐旁放著幾柱香,一盒火柴,散發著微微的煙火氣。


  易天行信步走了過去,看也沒看畫像一眼,打了個響指,指頭間冒出一道明黃火苗將香點著了,又恭恭敬敬插入爐中。


  手指離開香的那一?那。


  他醒了過來!


  ……


  ……


  “記得不要點裏面那柱香!”


  先前宗思死前那句神神道道的話重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他此時咪著眼睛看著面前的三清畫像,知道事情有大古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推門進來,為什麼要去點這柱香,為什麼會做出自己的神智都無法控制的事情。


  他緩緩運起坐禪三味經,准備面臨未知的危險。


  香燃了起來,嫋嫋青煙漸上,漸漸凝成一張蒼老的面容。


  而遠在省城另一角的小樓裏,秦梓兒雙目一睜,美麗的黑瞳裏略現一絲擔憂,右手食指在身前的半空中輕輕畫著,又一次開始施術,卻是無奈何徒然地歎了口氣。


  不怪她。


  若有天神在九天雲外俯看省城,便能發現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文殊院上空的雲層裏有一柄耀著寒芒的小劍正試圖穿過雲層往文殊院方向飛去。


  而在它的身邊,卻有一個看著有些肥腫的紅色鳥兒正以可怖的速度在攔截著。


  一直遙遙在頭頂跟著易天行的朱雀鳥長年在雲層上飛舞,嚇過倔傲的蒼鷹,逗過南去的大雁,還曾經在噴氣飛機的機翅上打過盹——可是蒼鷹大雁這些禽類見著它便渾身發軟,往雲下摔去,飛機這事情老爹曾經有嚴令,不准瞎來,所以可憐的小朱雀一直很寂寞——今天,它終於在難得來客的雲層上,發現了這柄可愛的小劍,而這小劍似並不怎麼怕自己,所謂見獵心喜,哪裏肯放過,揮著利爪,張著噴火之喙,與這柄靈劍進行著戰鬥機間的追逐,權當為了減肥而消食。


  小靈劍畫著無數道犀利的弧線,卻是始終無法越過通靈朱雀的攔截,進不了雲層,自然也就無法飛到文殊院,也就更不可能在易天行被那道聲音引至房中時,飛到他的身邊攔下他!


  這可惡的、貪玩的、不知輕重的……天殺的朱雀啊!


  …………………………………………………………………


  青煙漸凝,蒼老的面容像故紙堆裏翻出來的村口曝日野叟,那張臉上雙目閉著,皺紋如山川堆積。


  易天行看著這張煙霧中的臉,輕輕吸了一口氣,左手負在身後搭了個意橋,以心經護住心神。


  “剛才你借宗思之口說的那句話,是很厲害的幻術,應該是道術當中的上清雷法變神訣。”


  那張蒼老的面容嘴唇有些怪異地微微張開,裏面卻看不到牙齒,只是無底的黑暗。


  易天行有些微緊張,微咪著眼看著。


  而這時,蒼老面容臉上的那雙眼睛卻忽然睜開了!


  易天行先前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嘴上,沒有料到對方的眼睛在這個時候毫無征兆地睜開,略一失神……便被變神!


  那雙眼裏的目光很柔和,像山間轉彎時的小溪,流淌著卻不暄鬧,間拾野花一朵,氣息清新。


  易天行的目光一投向這雙溪水般清澈的雙眼,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這是最純粹的力量,這就是精神的力量。”


  蒼老的面容黑洞洞的嘴唇輕輕張合,說出了一句話。


  易天行胸口如遭重擊,心髒又像先前一樣猛地跳動起來,只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像水花般吐了出去!


  他的鮮血不是白流的,血花直接噴在了那張蒼老面容上,只聽得嗤嗤一連串響聲,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微一扭曲,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來自九天玄火的極度高溫。


  便是這一瞬,易天行神識稍一清明,正待扭頭不看那對眼睛,卻聽著這可怕的蒼老面容輕聲說道:


  “逐水而清,急急如律令!”


  這聲咒語一出,蒼老面容上的那對魔眼中的內容又起了變化,一個個的小光點漸漸顯出真實的面目,原來那是春日裏迎風飛舞的柳絮,下一刻,柳絮漸漸幻化著,成了高陽縣城夏初盛開的夾竹桃,那淡粉色的花朵是那樣的誘人心神。秋風起了,落葉墜了,街道上自行車的影子漸行漸遠,成了一個小黑點,這黑點轉眼間卻從天上落了下來,化為六角美麗的雪花,淡淡揚揚地灑在一座廟宇的上空……


  轉眼之間,這雙眼中竟是經曆了春夏秋冬四季,幻出無數美麗片段,叫人不忍遠離。


  即便是易天行也脫離不開,這所有的小片段便是他一生的經過,此時整個人的神識感覺一陣恍惚,仿佛自己極願隨著這美麗的景致遠去,便是如此一動念,便感覺自己的身體輕了起來,向著那雙深不可測的眼裏緩緩飄去!


  葉相僧先前聽著喊聲便已沖了進來,見到這等古怪的情形自然不敢怠慢,一掌便往地上按了下去!


  大手印落處,無數片碎地磚飛了起來,繞過易天行的身軀砸向那幅畫著三清像的圖畫,但很怪異的,這些挾著鋒利破風之聲的磚片一入那張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便消失無蹤,宛若從來沒有出現過。


  相反,葉相僧下一刻卻感覺著自己的身體被無數道勁風擊中,唇角滲著鮮血緩緩癱坐於地。


  散坐於地,便盤散蓮花!佛宗術法暫時無用,那便清心正意,以金剛經護法!


  便似在同一時間,說法堂的這間小屋中同時響起了無數聲頌佛之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粗豪之輩,有纖細之徒,而這無數道聲音,全來自葉相僧猶自染著血汙的唇裏!


  聲音在小屋裏來回往複,絕無中斷頹讓之意。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女童如此說。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老人如此說。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年青僧人誠意誠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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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圍城 第十六章 漫長的一日(終)


  佛音入耳。


  易天行猛地一抬頭,極艱難地呻吟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右手在空中輕輕一招,兩枚如金蓮般的天火便往那蒼老面容的眼睛彈去。


  火蓮入目,卻似泥牛入海。


  蒼老面容此時愈發靜穆,那雙深不可測的雙眼中幻著全不似人間能有的光彩。


  易天行神識飄蕩,迷迷糊糊間只覺得自己應該閉眼,於是強力閉眼,甚至連眼角都感覺有些痛了,卻發現眼睛還是沒有閉上,還是看著那雙似乎帶著魔力的雙眼。


  “那什麼是虛妄呢?”


  那張蒼老面容似乎自問自答。


  而易天行卻在那雙眼睛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景象,先前的春華夏花秋實冬雪一瞬間不複存在,而是空蒙有如天際,緩緩上升,竟似看到了夕陽下的省城。


  他有些失神地往那雙眼中望去,便看見了天,看見了地,看見了這殘陽血天,看見了這蟻行大地。


  接著他隨著那雙眼越行越高,縱使葉相僧聲聲帶血的金剛經咒文也拉不住他。


  天之上是什麼?


  一片無靜的虛空,黑色的背景上無數繁星亙古不變不閃。


  那雙眼中的景色漸行漸遠,卻忽然一頭向下沉去,穿過稀薄的大氣,穿過棉花般的雲朵,穿過半空裏的鳥群,而易天行的神識也隨著這雙眼行走著,漸漸發現自己看到了一座大雪山,雪山極其巍峨雄壯,黑色的山體和純白的積雪相映而險。


  峰頂積雪常年不化,有三名修士正盤坐於雪中,大風一起,三人身上的積雪被吹拂而去,露出身上淡淡氣息。


  最正宗的道家仙氣!


  ……


  ……


  “回來,不要去,你不准去!”


  歸元寺的一間禪房內,一個女孩正躺在床上,她在睡夢中焦急地呼喚,一字一音都是那麼地倔強。倔強的女孩眼角滑下一滴清淚,似乎非常擔心。


  從禪房外伸出一只耀著淡淡金光的巨手,輕輕替她揩拭掉這滴淚,然後輕輕拍著她的身子,像在哄孩子一樣哄著。


  ……


  ……


  “回來!你這沒用的無賴!”


  省城另一處小樓內,秦梓兒面色憤怒,雙手結的紫薇訣已經有些崩潰之勢,半晌後,那張清麗蒼白的臉頰上終於露出決然之色,唇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而省城文殊院上空的那柄小靈劍似乎受了牽引,極憤怒地向著肥朱雀殺了過去!


  而那天殺的愚蠢肥朱雀終於感覺到自己老爹出了什麼問題,極不好意思地將身子一扭,讓開了一條通道,讓那柄小靈劍朝著文殊院飛去。


  而它,在半空之中居然也能用紅紅的翅膀扇了自己的鳥腦袋一下,一聲咕咕憤怒之叫,也隨劍而去!


  ……


  ……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應虛妄,亦是虛妄!”


  葉相僧抖著嘴唇喝出這句金剛經偈言,昏倒過去。


  而本來像行屍走肉一樣已經毫無氣息的易天行的身體,這時候卻抖了一下。


  那柄真蘭弱柳合二為一的靈劍已經穿過了厚厚的暮雲,一頭紮進了文殊院,從說法堂的殿宇上空尖嘯而下,在小屋的頂上破開一道小洞,繞過易天行不能動彈的身體,殺向那張煙霧凝結而成的蒼老面容!


  耀著淡淡光芒的靈劍,一入煙霧卻倏而不見。


  下一刻,遙遠的西域大雪山的上空,忽然一陣極古怪的紋動,生生破出一道黑暗幽深的空洞,而小靈劍就從這空洞裏殺了出來!


  易天行身體在省城的文殊院說法堂內,他的神識卻在大雪山上飄蕩著,清清楚楚地看著這一切。


  那三位帶著最正宗道家仙氣的人物仍然安靜地三角而坐。


  只有中間那位修士睜開了眼睛。


  這一睜眼,易天行便感覺心髒一陣劇抖,似乎覺著在哪裏見過,半晌後才明白,原來這就是那張蒼老面容的雙眼!


  意念一動,他便從渾然不知的狀態中醒了過來,心知不妙,一時卻不知如何脫身。


  睜開眼的那修士,看著撲面而來的小靈劍,淡淡說了句:“小公子的靈劍也來了。”


  他空手一招,大雪山上風雪突然而來,卷起漫天粉雪。


  雪止之時,他空手捏著那柄耀著淡淡光芒的小靈劍。


  遠在萬裏之外的秦梓兒也感應到了法寶被制,卻是微微一笑,生生咽下喉間湧上來的鮮血,輕輕柔柔雙掌一合,生生將道家紫薇訣在掌心拍碎。


  省城裏一雙美麗的女孩手掌輕輕拍了一下。


  萬裏外昆侖雪山上被那人捏著的小靈劍卻爆了。


  爆出萬丈光芒,爆出五色異彩,爆出威勢驚人的力量!


  那三位莫測高深的人物終於坐不住,紛紛飄至半空躲避,而中間睜眼的那位,更是被碎劍震的衣衫破爛,面上血絲數條。


  陣勢一分,易天行飄蕩在昆侖雪山上的神識終於體會到了身輕如燕的快感,心經暗誦。


  “照見五蘊皆空!”


  便是意念一動,神識卻已萬裏,途間高山大河黃土綠原,便只是一?那的時間,他的神識已飛度關山,南越黃河,回到了省城文殊院的身體內。


  “想走?”


  那名正中的修士遙遙站在萬裏外的雪山上,對著蒼穹裏的那個黑色無底深淵怒喝道,雙眼幽深往這邊望來。


  便是這一望,縱使神識已經回體的易天行,在文殊院說法堂內仍是一陣無由心悸。


  少年郎感到了恐懼。


  易天行知天樂命,有時候感到恐懼便會下意識地躲避,但今日看見這位渾身道家仙家的修士所產生的恐懼卻讓他有些憤怒。


  他沒有閉眼,仍然是固執地望向那道煙霧凝結而成的蒼老面容,望向那雙似乎包含著三千世界的眼瞳。


  “星鬥燦爛光芒如真!”


  他強行催動著三臺七星鬥法,左手卻是一捏手印,結了朵蓮花,運起了不動根本手印,佛道雙法相持,卻有了異樣的效果。


  “左手常靜,右手常動,一以慈悲,一以智慧。”


  蒼老面容的雙瞳此時回複了道力,更顯幽深。


  文殊院內有一座大士殿,供的觀音大士,先前易天行經過時,心頭曾經無由一動,此時他召出了真言手印左手慈悲,右手智慧,卻恰恰契合了文殊菩薩的心境。


  文殊菩薩,左手持一朵青蓮花,花上有金剛般若經至寶,象征無上智慧,右手執金剛寶劍,能斬群魔,斷一切煩惱——斷世間一切煩惱,如此方是大慈悲!


  易天行恍若無知無覺站在小屋蒼老面容前,神識與萬裏之外的清靜天修士做著最艱險的搏鬥。


  便在此時,小屋內異象迭出。


  他左手微翹,無名指斜斜指天,如慧劍!


  他右手微垂,大拇指微微捺地,綻金蓮!


  一團光暈在易天行身後漸漸升起,恍惚間能見寶劍煌煌,青蓮朵朵,一尊大慈悲大智慧的菩薩像緩緩顯了出來。菩薩像與身前無知無覺的易天行互有感應,小屋內佛光陣陣……


  本來癱軟在地的葉相僧胸前的血漬漸漸化為幾朵紅梅染在他白色袈裟之上,而金剛經的咒語重又響了起來!


  萬裏之外的大雪山上,三名道家仙氣燎身的修士滿臉凝重地看著蒼穹上那道空間縫隙。


  本是幽黑無底的縫隙深淵,此時射出了萬丈金光!


  三位修士感應到了那處的大慈悲,極有韻律地同時微微頜首,然後逐一像流水般閉上雙眼,不敢直視,意欲退去。


  文殊院內那道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也緩緩地閉上雙眼。


  ……


  ……


  “想走?”


  這時候說出這句話的,卻換作了省城裏的易天行,他雙手橫掐午紋,眼中妖異光芒一閃,一聲偈子喝了出去。


  “者!”


  九字真言大手印裏的“者”字,代表複原,表現自由支配自己軀體和別人軀體的力量!


  用佛言喝出,接下來卻是三臺七星鬥法中的出朱雀一法。


  少年體內真火命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疾速運轉著,那顆青蓮似的道心也似乎受到了感染,瘋狂地跳躍不停,不停撞擊著命輪,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將他體內的天火元氣逼了出去。


  一道如金如火的洪流從他的口中噴薄而出,直上天際!


  一聲極清厲的嘯叫,朱雀鳥自天而降,破屋而入,在易天行的頭頂上,振翅欲飛未飛。


  朱雀鳥在這道洪流中以火洗羽,瞬息間身體變得金光閃閃,一揮羽翼,雙翼帶著數米長的火焰,便往那個正在閉上眼睛的蒼老面容面上飛去!


  一入煙霧,便沒了蹤影。


  萬裏之外,昆侖雪山之巔。


  本來就彌漫著萬丈金光的那道空間縫隙正在緩緩的縮小,一只奇異的火鳥卻橫生生地破空而入!


  朱雀渾身噴著火焰,雙翼一展,火焰噴湧而出直達十數丈,山頂積雪一觸即融。


  那三名修士斷然想不到竟然除了神識,還能有實物從這道連接萬裏之外的省城文殊院通道中穿了過來!


  不知為何,兩名修士黯然歎了口氣,一捏法決,身形逐漸消失無蹤。


  而那名一直與易天行神識糾纏著的修士卻無法脫身,那宛若秋水的一張眼寧靜地等待著朱雀的天臨。


  猝然間,火翼行天須臾即至,帶著猙獰的殺意直直貫穿了中間那名修士的身體。


  昆侖山頂,一陣極輕微的劈劈啪啪聲音響了起來,那名修士臉上忽而露出大悟的神情,漸漸整個身體發出了耀眼的光芒,越來越亮,漸至不可直視,最後化為一團虛無的白光。


  朱雀鳥轉眼間飛出兩裏之外,回過鳥首,毫無一絲情緒地看了這團白光一眼,喙尖輕輕吐出一聲:


  “咕咕。”


  那團修士化作的白光驟然間暴開,片片碎裂,然後隨著美麗的雪花淡淡揚揚地埋葬在了這萬年積雪的峰頂。


  ……………………………………………………………………


  看到萬裏外昆侖山頂發生的事情,雖然仍然有些說不清楚心中複雜的感受,但易天行知道今天事情完了。


  三位清靜天的長老一死二遁,那道連接昆侖與省城文殊院的空間縫隙再也無人護持,漸漸變化成形狀,不複初始的圓融模樣,竟似有崩潰之險。


  看著面前的煙霧漸漸飄散,少年又疲又乏又累又緊張,根本不知這條通道崩散會有什麼可怕後果。


  還好省城裏有比他更高明的年輕人。


  在省城吉祥天的那座小樓裏,美麗的姑娘雙手在身前的空中幻出無數手訣,一陣無名波動漸漸傳了開去。


  而萬裏外昆侖山頂本來被她一掌輕輕拍碎的小靈劍碎片,漸漸從厚厚的積雪中飄浮了起來,輕輕揚揚地往天穹飛去,一點一點地粘住了那道原本幽深此時佛光萬丈的空間縫隙。


  不知道這樣補天補了多久,萬裏碧天終於一如水洗模樣,再無一道疤痕。


  而小樓裏的秦梓兒面色一白,便往右側緩緩倒了下去。


  在說法堂裏的易天行疾運心經,終於很勉強地將自己體內暴走的真火命輪平複下去,而一直默默在他身後若實若虛顯現的文殊菩薩像也漸漸散去,只留下一屋空氣,滿室佛語。


  就在煙霧凝成的蒼老面容散去的最後一刻。


  易天行從那雙忽然顯得很疲倦的雙眼裏感到了很多說不清楚的內容。


  那雙疲倦的雙眼緩緩合攏,省城文殊院內易天行最後看到的場景,便是雪山之上的朱雀鳥忽然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之上!


  然後那張三清畫像漸漸化成粉末,消失無蹤。


  “笨鳥!”


  他心神俱裂,對著空無一物的牆面喚出聲來。


  平靜下來後的易天行神念一動,感覺到自己這鳥兒子似乎沒什麼事,只是一瞬間飛了萬裏路程,損耗有些大,累的睡著了。


  不要問他為什麼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反正知道就是知道,他和鳥兒子之間,從來都是這麼莫名其妙。


  今天險些被清靜天的長老拘神,若早知精神的力量如此強大,他一定刻苦學習佛法道術,天天向上攀登天道高峰——至少也會弄明白,他和鳥兒子之間的狀況。


  後悔是以後再做的事情,他這時候覺得很累,非常累。


  易天行望向蓮花坐於地的葉相僧,眼光掃了一眼他袈裟上的點點紅梅,大聲叫喚道:“謝了啊,兄弟!”


  葉相僧受傷不輕,說不出話來抗拒這種稱謂,只好苦笑一下。


  易天行又將頭轉過去,雙眼靜靜地望著文殊院外的冬樹之上,不知是在望在何方,他雙唇微動,輕聲道:“謝謝。”


  說完兩聲必須要說的謝謝,他像個保齡球瓶一樣砰地摔倒在了地上,砸爛了幾塊地面殘存著的石磚。


  ………………………………………………………………


  初至省城,不知怎麼便隨隨便便走進了號稱有法陣護持的歸元寺後園。那一日,易天行被天袈裟裏的一小片冰蠶衲壓的是渾體寒冷,險些送命,最後醒來時,是在斌苦大師的禪房裏,睜眼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個大大的光頭。


  這次他醒過來的時候,很慶幸地發現,面前不是光頭。


  是蕾蕾的一頭青絲。


  “我又睡著了?”


  “為什麼要說又字?”蕾蕾眨著靈動的眼睛。


  易天行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深深吸了口氣。因為這妮子來了省城,他在外面打殺了一整日,卻只有在這夜晚才來得及問一句話。


  “你為什麼來省城了?”


  鄒蕾蕾將手抽了出來,輕輕摸了摸他額上的發,滿臉憐惜道:


  “因為你在省城啊。”


  ……


  ……


  少年男女手牽著手在歸元寺安靜的後園裏漫步,今夜天上無月,園內顯得幽暗無比,偶有夜風拂過,吹的冬日枯枝簌簌作響。走到湖邊,那被老祖宗滋潤過的鐵蓮依然倔強地在嚴寒中生長著,湖心亭子顯得更加廖落,亭那邊便是茅舍。


  易天行牽著鄒蕾蕾的手,安安靜靜地湖面上的行廊走了過去,二人並沒有說話。


  走到了茅舍的面前。


  “我爺爺死的早,家裏一直沒有什麼親人,這屋子裏住的算是我師父,也是我現在唯一的親人。”易天行側頭對她說道。


  鄒蕾蕾微微一笑:“住在廟裏的師父……”忽然眉頭一皺道:“為什麼我感覺很親切似的?我可以進去看望他老人家嗎?”


  易天行呵呵笑了起來,半晌後才停住,為難說道:“這個恐怕很難。”想到一時解釋不清楚金剛伏魔圈的厲害,隨口道:“而且這時候很晚了,明天再說。”


  兩個人在茅舍前的湖畔尋了塊大石頭坐下。


  “你也看見了我在省城裏的生活,很危險,很無聊。”易天行扯了根鐵蓮,下意識地糾纏在手腕上。


  鄒蕾蕾輕輕靠在他的肩頭:“今天你送我來這裏後,又去了哪裏?那段時間我一直在睡夢中,總是感覺到很不安,覺得你身邊有很多的危險。”


  易天行一窒,半晌後才輕聲說道:“沒事兒,都過去了。”


  真的都過去了嗎?


  “你的朱雀兒子呢?”


  “在大雪山上玩,可能過些日子才能飛回來。”


  “准備以後怎麼過?”鄒蕾蕾問道。


  “不知道。”易天行歎了口氣,“小時候有爺爺,爺爺死了之後,我就開始一個人生活,習慣了,但當時總有個目標,總想著今後要住大房子,娶好媳婦兒……”他看了蕾蕾一眼,“但來到省城後,環境變了,我的心思變得恍惚了,我不知道我以前所想要的,還能不能得到。”


  鄒蕾蕾輕輕把靠在他肩頭的腦袋動了動。


  “蕾蕾,你這次能來見我,我非常開心,只是有時候想起來,我的人生本來就是個謎,今後不知還要面臨什麼樣的危險,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真的很擔心。”


  “我不會說什麼節烈女子要與你同生共死的鬼話,雖然你也明白,既然我來省城,那我們在縣城裏說的事情,我已經給出了答案。”


  鄒蕾蕾清麗的容顏在這一瞬間顯出了最讓易天行心折的堅毅,淡眉柔唇,仿佛聖潔無比。


  “我只知道我挺喜歡和你在一起,而且今天你被車子撞飛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心痛,所以當時我就下了決心。”


  “什麼決心?”易天行有些期待,有些害怕。


  “既然我要和你一起生活,那就要開開心心地生活。”鄒蕾蕾回頭看他,忽然欠著身子在他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若你死了,我答應你,也會開開心心地生活。”


  易天行很感動,輕輕把她抱入懷裏。


  “謝謝。”


  歸元寺後園湖畔,一對小兒女依偎著,茅舍裏隱隱傳來一聲歎息。天上的雪花漸漸飄了下來,粉粉淡淡,就像是要為這繁雜的世間添上一筆純潔的顏色。


  葉相僧此時在禪房裏回味著文殊院中說法堂裏隱約見到的菩薩寶像,走到窗前,看著漫天雪花雙手合什,一顆向佛之心前所未有的堅強。


  斌苦大師白眉微拂,想著白日護法與神秘莫測的清靜天長老那一場相隔萬裏的神識拼鬥,憂心忡忡。


  而在省城另一座小樓前,竹應叟提著一個大行李箱等候,秦梓兒緩緩從樓上下來,蒼白的面容還留著內傷的痕跡。走到汽車旁邊,她回頭看了一眼從夜空裏飄下的雪花,眼神卻漸漸迷離,不知在想些什麼。


  “別了,省城。”


  這是省城江湖混亂血火的一日,這是佛道二宗死亡與生命糾纏重構的一日,這是重逢與別離的一日。


  這是漫長的一日。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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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3 14:01:44
第三部 圍城 第十七章 入舍


  ——我們都是造物主的光榮,所以要快樂得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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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蕾蕾去睡覺了,易天行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湖畔扔著石子玩,扔了會後,待湖裏的過冬魚兒都有些不堪其擾,終於開口問道:


  “白天看見的那個修士確實很強啊。”


  沒有人回答,他還是宛如自言自語般說道:“原來精神的力量這麼可怕,那道煙霧凝結成的臉,是什麼樣的法術呢?最開始用宗思的嘴誘我入局,用的是上清雷法變神訣,難怪宗思死之前的臉色那麼奇怪,想來這可憐的家夥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個誘餌了。但……那煙霧凝成的臉究竟是什麼道術呢?”


  “那張臉像是一條通道,可以從省城這裏一直通到萬裏之外的昆侖山頂,破碎虛空?娘咧,這好像是老黃說過的很恐怖的功夫吧?難道清靜天真這麼厲害?”


  “如果真這麼厲害,我那鳥兒子怎麼就把他幹掉了呢?”他聳聳肩,表示著自己的不解。


  “師傅,我今天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感覺著自己輕飄飄地忽然飄到了一座大雪山上,我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易天行搓著兩只手,有些大劫之後的緊張,“但我知道這是我必須面對的東西,我不可能一輩子都窩在歸元寺裏等著你的保護。”


  仍然沒有人回答。


  “你說這到底是為什麼?我和秦梓兒雖然沒有明說過,但大家都明白,將來肯定要想辦法弄清楚懸在他們上三天頭上的那把利劍,那個詛咒是怎麼回事——上三天要來殺你老人家,都是清靜天的長老奉的上天令諭……”他抬頭看了一眼滿天雪花的夜空,“看來,天上的道門神仙一直記著你偷吃丹藥,不肯罷手啊。”


  茅舍依然一片安靜。


  “那我呢?我又是個什麼東西?”易天行苦笑道:“如果說萬物有始皆有終,事物的存在都有它自己的軌跡,我來到這個人世間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就像你說的,為了變得更高更快更強再強,最後打遍天下無敵手,再救你出去養老?……這歸元寺的天袈裟大陣連你這史上最強大妖都破不了,我這小妖又能有什麼用?”


  “朱雀明明是道家的神獸,我為什麼好像偏偏和道士們在鬥氣,為什麼偏偏和光頭和尚們的交情越來越好?”


  “天上那些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他還不知道傍晚時分,與清靜天長老的萬裏鬥神,引出了文殊菩薩寶像,不然只怕更加迷惑……摸起一塊石頭,他猶豫了會兒,沒有往湖裏扔去,反手向後扔了出去。


  一道淒厲的破風聲響起,茅屋破了一個大洞。


  金剛伏魔圈,果然沒有物理防禦的效果。


  “天上的家夥輕易不會下來的,你操那些子心豈不混帳?”老祖宗終於受不了他的絮叨,開了金口。


  易天行來了興趣,嘻嘻笑著問道:“為什麼神仙們輕易不會下來?”


  “廢話,現在這人間氣息渾雜,哪有仙境來的安然自在,再者,三界自有秩序,像那些家夥一個個都是仙氣外漏的主兒,一不小心就抹平個九華山,喝光個鄱陽湖,隨便動個小指頭就要死多少人?”


  “那您怎麼在這兒?”


  “唉……”屋裏那位老祖宗難得的傷春悲秋了一把,“你我師徒二人,都是被放逐的。”


  “放逐?”易天行眼睛一亮,手在地上一撐,整個身體打著旋,面對著茅舍。


  “滿門如此。”


  易天行張大了嘴巴:“那我師公也是?就那個細皮嫩肉,輕聲細語的家夥還會得罪大嬸?”


  ……


  ……


  “師傅疼我!”


  大妖也有傷心時。


  老祖宗尖聲說完這句話,便又陷入了安靜之中。


  易天行黯然。


  他是個聰明人,只不過喜歡裝傻充愣。一直明白自己這位師傅語焉不詳的原因,所以一直也不曾真地追問過——這師傅也疼徒兒——當面對未名的將來時,知道的越多,其實也就越危險,若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那麼不如且在這繁華且熱鬧的人世間打滾,便永遠不會知道足夠多的真相。


  那天上的真相。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如果每個人都是造物主的恩寵,那便不應該有不一樣的待遇,我明白,入世並不是修行,入世便是入世本身,便是感受,在沒有足夠的力量前,我會認真感受每一天,師傅。”易天行對著茅舍那邊輕聲說道,然後跪下叩了個頭,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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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蕾蕾便醒了過來,洗漱完畢後,才有些納悶地找到易天行,輕聲問道:“這廟裏怎麼會准備著牙刷毛巾?”


  易天行自然不會和她說是自己讓袁野派人買來的,在高陽縣城裏的那次坦白,他並沒有坦白自己和古家的關系,想到這點,他一直有些頭痛。


  晨光熹微,還沒有遊人來,寺裏正安靜。他便領著蕾蕾在歸元寺的前殿逛著,斌苦大師還找了個小沙彌來當專任導遊。畢竟是旅遊勝地,小姑娘又是第一次來,難免有些好奇,特別是數羅漢的時候,分外認真,根本看不出來昨日受了大驚嚇的樣子。


  歸元寺數羅漢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本命羅漢,就是任意找一羅漢像,然後順序往下數去,自己有多少歲,那便數多少個,最後找到的那個,便是自己的本命羅漢。


  易天行不信這個,一直沒有數過。


  鄒蕾蕾卻是興致勃勃地數著,黑發紮的小辮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搖擺。


  “這是什麼羅漢?”


  易天行湊上前去看了一眼:“這是須達那尊者。”


  “須達那尊者?”蕾蕾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從來沒有聽說過,看來是個不出名的大和尚,不免有些失望。


  易天行微笑道:“別看不出名,其實來頭那是相……當的大亞。這位尊者是上古一個叫濕波國的地方的太子,他見到眾生痛苦,所以將所有財產,甚至連自己的孩子和妻子都施舍給了窮人和老人,從而感動上天,使他全家團聚。”


  鄒蕾蕾沒好氣地一皺眉:“行善也就算了,居然連老婆小孩兒都送給人,這種沒擔當的男人,居然是我的本命羅漢,真沒意思。”


  易天行撓頭無語,半晌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笑道:“你知道嗎?這位尊者,可是佛祖的前世身啊。”


  “這麼沒家庭責任感,就算是觀音菩薩我也不做。”


  鄒蕾蕾忽然瞧見一直侍在旁邊的小沙彌皺了皺眉,嘻嘻一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有些不好意思。


  易天行拉過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輕聲說道:“滿天都有神佛,相信我,沒錯的。”


  在他二人身後,那尊脫胎漆塑的須達那尊者像渾身沒在殿堂陰暗的遮蔽下,殿外林梢有風吹過,微微一動,陽光穿林透了過來,在羅漢像的嘴唇處打下斑駁的痕跡,顯得這羅漢像似乎也在微微輕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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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了歸元寺,上午小情侶兩個又去省大逛了逛,看了看荷花池,瞄了瞄飛機教學樓,吃了頓食堂裏可以撬動地球的油條外加可以做為支點的硬包子,便去了易天行斷斷續續居住的舊六舍。


  “老易帶媳婦來視察了!”


  一進舊六舍,早有眼尖的同學們高聲呼喊起來,二四七裏那幾位哥們兒趕緊收拾好內褲臭襪子之類。


  縱使蕾蕾同學神經大條,性子疏朗大方,但在一群看兄弟媳婦兒的男生面前,終於不敵,漸漸羞紅了臉。


  過了會兒,收到風聲的何偉和胡雲二人也殺了過來,見著易天行便是好一陣埋怨,說這麼多天不見都死到哪兒去了?


  這兩個家夥最近來找易天行總找不到,卻和易天行宿舍裏的那幾位混的熟絡無比,黑龍江老大笑嘻嘻道:“今兒都到齊了,中午出去吃一頓吧。”


  所有男生的眼睛開始放光。


  胡雲的眼睛一直在放光,當他偷瞄鄒蕾蕾的時候。


  易天行全看在眼裏,呵呵一笑將蕾蕾的手抓在手掌裏,臉上還扮著雲淡風輕。


  中午的時候,易天行拍拍袁野送的卡,極豪邁的請大家夥去東門的小飯館狂嘬了一頓。


  壘成小山似的啤酒瓶子,見證了易妖的酒量,而滿桌子都是滿臉紅光,渾身酒氣的敗將。


  他正自豪邁,卻發現打酒館外面走來幾個藏族學生。


  “易?”為首的那個無比欣喜。


  “納木?”易天行也很喜歡這個藏族年青漢子。


  於是又開始喝酒,白酒。直到易天行灌了一瓶詩仙太白,納木才有些口齒不清地走了,走前還不停地叫喚著:“易,哪天去日喀則玩,我請你喝青稞酒,比這淡水來勁兒。”


  易天行擺擺手。


  他沒覺著暈,肚子卻有些脹。說起西藏,少年最初在高陽縣城背地圖的時候還真是有很大的興趣,但來到省城後,知道這個世界上神神秘秘的事情太多,這藏上高原密宗喇嘛眾多,那些活佛只怕也是極厲害的人物,這西藏之行,還是能免則免吧。


  鄒蕾蕾有些心疼地看著他。


  他呵呵傻笑道:“沒事兒,和可樂差不多。”


  鄒蕾蕾噗哧一笑:“倒忘了你不是人。”


  這話一說,兩個人神情卻開始有些黯然,好在滿桌盡是酒醉不知人事客,也沒人注意到。


  吃完飯後,好不容易等這些家夥的酒醒了一半,又吵嚷著要去唱歌。蕾蕾好不容易等考試完了來省城一趟,本想與易天行多獨處些時候,但使了幾次眼色,易天行卻沒有回應,反而微微笑道:“由他們吧,我待會兒和你說。”


  唱歌的地方是一家小歌廳,極小的門臉做了些青青的假竹子,看著倒也雅致。那年月,省城唱歌極便宜,也不是按小時算,是按點歌的數目算,一首歌一塊錢,當然,茶水要五元一杯。


  年少多金之小易,自然毫不在意。


  熒屏一亮,歌聲一起。


  “為你鐘情,傾我至誠……”


  張國榮深情款款地看著一眾大男生,茶杯中的綠茶葉子緩緩飄浮著。


  老板放的是告別演唱會的帶子,喝高了的男生也就懶怠再換,反正這幾首歌都是唱到能背的,便一首一首地接著吼下去,只不過張國榮有些沙沙的嗓音卻被他們硬生生吼出幾分搖滾的味道來。


  第九首是愛慕。


  易天行運起蠻力搶過麥來,轉過身子,對著滿臉愕然的蕾蕾,濃情化不開地哼哼:“愛慕!愛慕!達到瘋癲……程……度……”


  “厚臉皮!”蕾蕾輕聲咕噥道,臉頰上桃花紅滿天。


  坐在遠處的胡雲一臉落寞,何偉嘿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第十首是想你。


  張國榮開始解襯衫扣子了,蕾蕾的眼睛再也不看易天行,滿臉傾慕地盯著熒屏的那男子。


  易天行也喜歡張國榮,所以微微笑著看著她看著他,還看著這場中的他們。


  他分外珍惜這些目光所及的人們,因為不知道很多年後還能不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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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退學了。”


  這是驅走所有燈泡後,走在觀河公園裏,易天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蕾蕾微微轉頭,目光中有些驚訝,迅而卻化作了理解。


  人生就這麼幾十年,能有一個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你所思所想的伴侶,無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易天行幸福地擁著女孩,略有些落寞說道:“我的人生終究和他們不一樣,這些事情無法強求。如果還和他們在一起,我怕會給他們帶去危險。”


  “那我呢?你就不怕嗎?”蕾蕾打趣道,黑晶般漂亮的大眼睛閃閃發亮。


  “我無法抵抗命運。”易天行看著她,手指輕輕滑過她的發端,感受著指觸傳來的柔順,“而你就是我的命運。”


  “別老這麼俗套。”鄒蕾蕾眼中盡是笑意望著他:“你以前也常說我的神經異於常人。”


  “是啊,至少比許仙的膽子要大不少。”


  “曆史早就證明了,女性承擔苦難和壓力的能力總是比男人要強很多。”


  “這就是為什麼上天挑選了女人生孩子,而不是男人生孩子的原因。能者多勞?”易天行開始貧嘴。


  鄒蕾蕾也不善;“和女人相比,男人確實比較無能。”


  易天行苦著臉:“認輸,這兩個字殺傷力太強。”


  沿著那個唐代著名性服務者兼詩人兼可憐被拋棄者的墳墓走了兩圈,看了看滿園的竹海,兩個人也覺得沒了意思,便打算出去。路過竹棚搭成的茶館時,看見裏面的一桌桌麻將,易天行下意識地笑了起來。


  “又傻笑什麼?”


  “想起前些天在這裏打麻將的事情了,那天贏了不少。”易天行傻笑著,腦子裏盡在想什麼時候去問問袁野,在彪子那兒打的兩百三十萬的欠條收回來了多少錢,於是沒注意自己這話露了馬腳。


  “你賭錢?”蕾蕾同學鼻尖一皺,山雨欲來。


  易天行張目結舌半天,終於覺得這事不能再瞞自己的准媳婦兒了,趕緊支唔著把來省城後和古家的瓜葛都說了出來。


  這故事自然是緊張有餘,精彩不足,害得小姑娘家家在一旁聽的攥拳咬牙,為他擔心不少。


  他有些害怕地輕聲問道:“我沒做錯什麼吧?”


  “還成,至少你沒有主動做壞事,別人惹上門來,你也沒仗著自己的妖勁兒瞎打一通。但是……”


  領導的但是往往意味著不妙的結論,易天行開始緊張起來。


  “你是沒做錯,但問題是,打一開始,你就不該做。”


  鄒蕾蕾看著他,極其認真地說道。


  宛如大海航行的孤舟終於找到舵手,夜裏劃歸的漁船看到了明燈,肥紅鳥看見了老爹揮手,老祖宗一夢醒來歸元寺成了廢墟。


  悟了,明白了,清楚了。


  “對啊,我幹嘛做呢?”他摸摸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確實有些笨,“不過已經做了,咱還是做好了再放手吧。”


  這後半句話沒說出來。


  “你准備一直把那四個……”鄒蕾蕾斟酌了一下用詞,“……壞人一直關在歸元寺裏面嗎?”


  “都是手上沾過血的人物,放出去我不安心,何況四個湊一桌麻將也是好的。”易天行微微一笑。


  “放了吧。”蕾蕾同學大慈大悲,但下一句話卻發現慈悲不是原因。


  “你抓了他們,如果有人想對你或者什麼鵬飛工貿不利,仍然會動手,而且你把他們的頭目抓了,那些底下的人動起來更無顧忌,有些本來就想上位的家夥,只怕反而會故意鬧事,讓你們殺了那四個……壞人。”


  “超贊!”易天行翹起大拇指,“我也擔心這個,所以一直讓袁野暗中幫襯著那四個老家夥原本就指定的接班人。”


  鄒蕾蕾搖搖頭:“何必呢?現在見過你厲害的人肯定就會最怕你,那歸元寺裏關著的那四個人自然就是最怕你的,放出去,他們自然會約束手下不敢向你惹事。不要以為人類都是有仇必報的,當遇見他們永遠無法企及的力量時,自然也會臣服。如此一來,你落個清靜,還落個好名聲,最關鍵的是,這才會讓省城那些黑社會老實下來。”


  易天行滿面疑惑,撓著頭道:“你打哪兒來的這麼些一套一套?”


  鄒蕾蕾白了他一眼:“我至少還是看過周潤發演的那些江湖電影吧?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我看那個老太爺真是瘋了,會把這麼大的家業交給你管。”


  易天行搖搖頭笑了。


  他心知肚明這些話肯定是斌苦大師轉個彎讓這姑娘說給自己聽的。但既然是歸元寺的面子,加上自家蕾蕾發了話……最關鍵的是,這些話確實有道理。


  “那便放吧。不過得關一陣時間,讓他們知道害怕。”


  “隨你,反正你知道我不是很願意看見你攙和到這些事情裏面。”蕾蕾俏皮地笑了。


  觀河公園外面便是府北河,易天行幾月前便是在這裏被秦梓兒打下河去,直到今時今日還記得河底的湍流險石,還有河畔的那些蔓蔓水草。


  他微一失神,然後極好地控制住了,沒有像剛才一樣又感歎些什麼,一轉手拉著蕾蕾的手,指尖輕輕柔柔在她掌心上畫著。


  蕾蕾今天特別容易臉紅,幹咳了兩聲,打破尷尬問道:“你不上學了,以後准備做什麼呢?”


  “開書店。”易天行站在河畔,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在古家看中了一個年輕人,准備扶他一把,然後我就安安穩穩地過這一年。斌苦大師給我算過命,說一年以後,我又要碰見麻煩了。昨天之後,我才覺得自己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強大,為了很簡單的活下去的理由,這一年裏我必須給自己騰出時間來,系統地學些東西。”


  “真是很老氣的對白。”鄒蕾蕾嗤之以鼻,“你四月份才滿十七歲,別在這兒冒充孤獨好不好?”


  “沒模仿絕望,就證明我心理素質夠好,碰見那麼些奇怪的事兒,到今天還沒有精神崩潰,我覺得我和你的神經大條程度有的一拼。”易天行揶揄道。


  鄒蕾蕾挑挑眉尖兒,表示蔑視。


  半晌後她輕聲問道:“那我怎麼辦?”


  易天行一直在盤算這個問題,沉默良久:“我希望你報的大學不要在省城。”


  “你准備就在省城開書店?”蕾蕾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


  “嗯,這裏還有太多秘密要我去找一下。”易天行腦子裏浮現出了歸元寺,文殊院的重重殿宇,冬樹淡林。


  蕾蕾強顏笑道:“不要忘了,分離往往很能消磨熱情的。”


  易天行把她摟進懷裏:“不怕,咱倆的熱情就像一把火,點燃了整個沙漠……”


  “惡心。”


  “至於我考哪裏的大學,我自己做主。”


  “你向來獨立自主,俺早知道你是新時代的女性。”


  “你一個人在省城呆著,身邊的壓力還有那種和正常人不一樣的生活,會讓你不快樂,你要自己化解。”姑娘用鼓勵的目光望著他。


  易天行苦笑了下:“秘密這種事情是最容易讓人好奇的,權力這種事情是最容易讓人興奮的,力量這種事情是最容易讓人依賴的——但好奇往往意味著危險,興奮往往意味著迷失,依賴的結果卻往往是失敗——我現在就被這三種情緒困繞著,這些情緒就像一片黑暗無底的海,我在海面上浮著,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沉下去。”


  “還是別想了。縱使是沉沒……”蕾蕾歎了口氣,幽幽然說道:“沉沒,也要天天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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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歸元寺中。


  滿寺的香火氣無來由地讓易天行心安不少,鄒蕾蕾見他面上露出平和笑容,心中也是格外安慰。


  斌苦大師又和葉相僧去開會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躲著易天行,雖然是行善事,畢竟教唆小女孩的罪名,在易天行的眼裏可不輕。


  寺裏的僧人們望向易天行的目光裏除了恬靜便只有尊重,自然他可以隨便走著。


  這麼隨便一走,便下意識地來到了後園,又來到了茅舍前的湖畔。


  他抬頭一愣,便聽見蕾蕾在旁邊好奇說道:“昨天晚上說不方便進去,那這時候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師傅老人家嗎?”


  “嗯……”易天行滿臉為難,不知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讓這位內在氣質堅強但體質嬌弱的姑娘家去硬撞比城牆還結實的金剛伏魔圈吧?


  他准備說實話:“我也只見過一面。師傅一直在茅舍裏清修,這外面有一道鎮心魔用的金剛伏魔大陣,尋常人是不讓進的。”


  “這樣啊。”蕾蕾有些失望:“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位師傅和我很親切,似乎在哪裏見過一樣。”


  昨日她在夢中呼喚易天行的時候,老祖宗的金光佛手曾經像哄孩子一樣安慰過她,或許就是這麼一絲關聯,讓她感到格外親近。


  “拜一下吧。”


  易天行微微笑道。


  兩個人便在湖畔,對著茅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女子進來拜,心誠些。”


  湖面被這忽然傳出的聲音震的泛起漣漪,茅舍那處嗡嗡作響,就像是有鐘聲正要響起。


  “師傅?”易天行嘴巴大到疑似脫臼,他是如何也不明白師傅怎麼會在蕾蕾面前開那張金口,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讓蕾蕾進茅舍。


  怎麼進?


  鄒蕾蕾有些不安地看了他兩眼,輕聲說道:“那我進去了?你陪我一起吧。”


  易天行心想:“我還不知道怎麼進哩。”苦著臉撓撓頭道:“師傅脾氣不好,我見不著他。”


  “你不進嗎?那我一個人去。”賊大膽的鄒蕾蕾對他的那位神秘師傅早就有了興趣,加上一直感覺著親切,自然也不害怕,面上滿是躍躍欲試的神情。


  少年郎茫然不知,轉而心想自家師傅總不能害徒弟的媳婦,半晌後才極小心地說道:“那你試試?”


  蕾蕾嘿嘿一笑,便往茅舍那邊走去。她不明白伏魔金剛圈是什麼東西,自然也不怎麼害怕。


  眼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靠近茅舍,易天行就越來越緊張,生怕出現丫頭頭破血流的悲慘場面,心漸漸提到嗓子眼那裏,終於忍不住喊道:“蕾蕾!”


  蕾蕾回眸一笑嫣然:“怎麼了?還是一起來?”


  易天行忽然福至靈通,輕聲說道:“你慢點兒走,見著師傅了不要害怕。”


  縱使鄒蕾蕾是神經比妖怪還要粗的奇異存在,縱使自己是師傅的徒兒,但若她發現自己的師傅便是傳說中的那位,估計也要嚇暈過去吧?


  ……


  ……


  姑娘家輕快的腳步一會兒穿過了金剛伏魔圈的範圍。


  走上了臺階。


  推開那扇很多年沒有開過的木門。


  進了茅舍。


  淡青色的光圈現都沒有現一下。


  鄒蕾蕾就這麼輕松地進去了!


  在外面看著的易天行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保持著雕像的姿式很久很久,直到身後傳來斌苦老和尚的聲音。


  “護法日安,以前就說過,這茅舍,有的人進不去,有的人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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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3 14:02:11
第三部 圍城 第十八章 戒指


  “誰能進,誰不能進?”易天行仍然沒有從蕾蕾輕松進入茅舍的驚愕中醒過來。


  “就像是一道小巷,瘦子能進,胖子不能進。”


  斌苦大師稍一點撥,他便明白了,佛家大陣不會不分青紅皂白,身有異念或是真元的人物才進不去,一心純妙的稚童卻不在此屬,難怪老祖宗以前說過,這茅舍是小和尚進得,大和尚和大妖怪都進不得。當時聽著這話,還覺著有些莫名其妙,如今才明白道理。看來蕾蕾的心思純良,竟是連佛法大陣也能感覺到。


  “那我的鳥兒子呢?”易天行好奇道:“它體內火元好似比我還要豐沛很多,它怎麼說進就進了?”


  “神獸氣息純正,便有如充斥世間之風息,一條巷子又怎麼攔的住?”


  “啊?難道說我的氣息就是妖邪十足?”易天行翻了個白眼。


  “十萬個為什麼在書店裏面,別老問我。”斌苦和尚摸摸自己的迎風銀眉,看上去還真有點兒仙佛之氣,施施然走了。


  “拜托,那本書我八歲就背完了。”


  易天行摸摸腦袋,眼睛盯著茅舍那邊,心裏面有些緊張。他倒不會擔心老祖宗會對蕾蕾如何,只是一直以為蕾蕾呆會兒會發出小姑娘特有的見到奇怪事物後的尖叫聲,不料等了許久,茅舍裏面還是安靜如常——即便這丫頭神經大條,也不至於沉穩成這樣子吧?


  想了一會兒,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站在茅舍木門外數米遠的地方,伸出手掌向空無一物的空氣中按去,只聽得“嗡”的一聲響,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一現即隱,強渾無比的力量輕輕松松將他的手掌彈了回來。他咋舌想著:“這條小巷果然很窄啊。”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許久,茅舍的木門終於咯吱一聲被推開了。鄒蕾蕾滿臉笑意地從屋裏走了出來。


  易天行迎了上去,柔聲問道:“見著了?”


  “見著了,師傅他老人家挺慈祥的。”


  “慈祥?”易天行說話的音調都變了。


  鄒蕾蕾疑惑道:“是啊,你怎麼怪裏怪氣的?”


  “沒什麼?”易天行趕緊一笑遮掩過去,眼角餘光卻發現蕾蕾的手指上戴著一個金晃晃的東西。那東西金光燦爛,將本來就有些黯淡的冬日一下比了下去,他下意識地一閉眼,問道:“什麼玩意兒?”


  “可不是玩意兒。”蕾蕾認真說道:“這是師傅給我的見面禮。”


  “見面禮?”易天行賊兮兮地笑了,他知道自己這位師傅雖然脾氣不咋嘀,做事有時候也比較糊塗,只識剛強不識融通,但幾百年來有一個公認的大優點,那就是大方,“不知道這見面禮是什麼寶貝。”


  他把蕾蕾的手抬起來,放到眼前細細端詳著了,看了半天卻沒有看出所以然。這只不過是一個很小巧的純金戒指罷了,只是戒面上金光流通,顯得格外漂亮,隱隱有些莫名的氣息透了出來。


  “喏,還有你一個,瞧你眼饞的。”鄒蕾蕾往他手心放了一個冰涼的事物,易天行一看,和蕾蕾細長手指上戴的純金戒指一模一樣,只是形狀顯得略獷野一些。


  “喲,還分男式女式……師傅,謝了。”他朝茅舍那邊毫不恭敬地喊了聲,就接了過來。接入手中才發現這戒指極輕,竟似捧著一捧清風,根本察覺不到重量,低聲取笑道:“別是幻術變的吧,這麼輕能有幾克,師傅出手也恁寒酸了些。”


  “哼。”茅舍裏傳來了一聲極恚怒的聲音。


  易天行吐了吐舌頭,正准備去哄哄老猴,便感覺自己手上一重,就像忽然一整座泰山壓到了自己手上!


  縱使他神力無敵,這時候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泰山壓的撲倒在地!


  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


  他捧著純金戒指的拳頭整個的陷入了歸元寺厚實的石板裏,石板寸寸碎裂,而拳頭因為握著那個重到可怕之極的戒指,竟仍然一寸一寸地往土地裏陷了下去。


  不一時,他整個右臂都被埋進了土裏,整個人看著狼狽不堪。


  易天行的臉蛋兒貼著濕濕的泥地,感覺著自己的右臂像被一個火車頭帶著一樣往地裏鑽,整個肩膀也快要陷下去,終於慌了,左手拍打著被昨日雪水打濕的地面,喊叫道:“認輸認輸,快饒了我。”


  鄒蕾蕾戴著那純金戒指卻沒有什麼異變,她不知道易天行這是怎麼了,滿臉驚愕地望著狗趴式跪在地上的少年。


  老祖宗終於放過了這小子。


  易天行吃力地把自己的右胳膊像拔蘿蔔一樣從地下拔了起來,再看著掌心那枚小小的純金戒指,眼神裏卻帶了絲懼意,剛才的經驗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這小小的戒指究竟有多重!


  便在這時,老祖宗的聲音輕輕傳到他的腦海裏。


  “不是嫌輕嗎?剛才那就是這……寒酸玩意兒的真正重量,你這賊貨,不要就退契。”


  “別啊。”易天行眉開眼笑,知道這肯定是寶貝,“哪有到手再還回去的道理……不過師傅啊,贈品也應該有說明書啊,這寶貝怎麼玩的?”


  老祖宗懶怠理他,隨便說道:“給你媳婦兒保命用的,至於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鄒蕾蕾聽不見老祖宗傳到他識海裏的聲音,見他自言自語,不免有些奇怪,極可愛地插了句話:“師傅這是在商場買東西得的贈品嗎?”


  不知道老孫頭這時候吐血了沒有。


  見茅舍裏面安靜了,這一對神經大條的青年男女便往園外走去,一面走著,易天行一面說笑道:“師傅還是挺有心的,居然見面送咱倆一人一個戒指,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去領證?”


  蕾蕾極厲害地瞪了他一眼。


  “你說師傅慈祥?”他忽然想到這個問題,難道這聰明的妮子沒有看出來渾身長毛的神仙是哪位?


  “是啊。”蕾蕾甜甜地笑了,眼中忽然綻出看見明星時的傾慕光芒,“師傅他老人家一身白衣,樣子溫純極了,長發披肩,看著就不像塵世中人……嗯,就像古時候的書生?”


  易天行呆了半天,然後一拍腦袋:“看我七十二變?”


  ……


  ……


  後園裏重複安靜,未化盡的殘雪在茅屋的頂上留白美麗,茅舍裏有一位老僧撐著下頜發呆。


  “這些不知好歹的後生,居然說我這寶貝兒是贈品……噫?鄒丫頭說的也對,這好象是那年我去老敖家裏面得的贈品啊……”


  省城火車站永遠是人山人海,此時已是年末,雖然剛剛進入春運的步調,但南回北歸的學子和辛苦了一年的農民兄弟們,已經把車站擠成了沙丁魚罐頭,昨夜的一場雪紛紛灑灑地落在站前廣場上,讓這些等待歸家的人們更苦了一層。


  易天行牽著蕾蕾的手,沿著邊進了貴賓候車廳,所謂貴賓,也就是要多交十塊錢的茶水錢罷了,裏面的待遇可沒有VIP那麼地道,不過好在人不是太多。


  候車廳裏正在放孫悅大姐的祝你平安,那時的孫大姐下巴不瘦,五官挺幹淨,看著討人喜,那歌詞兒也喜慶吉祥,所以一轉眼就在九四年底大火了起來。


  “路上小心,我過兩天就回來。”易天行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偷偷抱了一下蕾蕾,他答應了她,今年在蕾蕾家吃團圓年飯。


  “可惜鳥兒子不在,不然我就讓你抱著它回家,那就安全了。”他輕輕歎道,心裏有些記掛那個還在昆侖山上睡覺的小家夥。


  “它多胖啊,我怕抱不動,不過說真的,這次來沒看見它,感覺有些遺憾。”鄒蕾蕾回答道。


  “回去以後你把那個純金戒指一直戴在手指上,不要取下來。”易天行微微皺眉,想到師傅既然鄭重其事,那這戒指一定有古怪。


  “知道了。”蕾蕾姑娘卻以為這少年是想的甜蜜意思,有些羞澀地應了下來。


  “火車上冷,把這件衣服帶著。”易天行遞了件粉紅粉紅的棉襖過去。


  “這麼可愛的顏色?”鄒蕾蕾苦著臉皺了眉。


  “誰叫你這麼可愛。”易天行五分認真,五分戲謔。


  姑娘假啐了她一口:“說正經事,你上午說的報考哪所學校的事情,我已經想好了。”


  “嗯?”易天行有些擔心,又有些期待。


  “我還是決定報省大。”蕾蕾的臉上浮現出清麗的光彩,“我知道你一直想過正常的生活,既然你沒辦法讀完大學,那我來幫你讀完。”


  “……可我身邊會比較危險。”易天行感動的結結巴巴。


  “所以你要變強啊。”蕾蕾用手指尖輕輕戳著他的胸膛,“變到強大到足夠保護我,要知道,這可是所有女生的夢想。”


  易天行歡天喜地歎著氣:“怎麼和師傅老人家的要求一樣?壓力很大,壓力很大亞。”


  召喚旅客進站的喇叭響了起來,分離的時刻也到了。兩個人沒有太多的傷感,畢竟過幾天又要見面,而且兩人雖然沒有明言,但心底都許了將來要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的大願望……


  送蕾蕾上了火車,易天行轉身便去了售票廳,他本來不想再麻煩鵬飛工貿的夥計們幫忙買票,想排隊給自己買一張回高陽縣城的火車票,哪料到售票大廳裏竟是人山人海,肉肉相疊,虧他還是個有金剛不壞之身,龍象之力的家夥,也被硬生生擠了出來。


  他後怕地苦笑了下,便往站外走去。


  但只走了幾十米,便發現今天自己的四周有些異常。


  ——因為沒有票販子上來問他要不要票。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原因,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奇怪,他緩緩環顧四周,果然發現了幾個奇怪的家夥。


  從武當山下來後,他的實力一天比一天強,行事風格也越來越直接,連省城江湖上的大人物也敢直接逮回歸元寺,這時候更不會疑心不前。他直直走到一個家夥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自然地問道:


  “兄弟,你是幹嘛的?”


  像他這樣沒禮貌的問話,如果放在龍蛇混雜的火車站裏,確實是有找打的嫌疑,但不知為何,那個人看見他走了過來,臉色一下就白了,等易天行輕輕拍他的肩膀時,嚇得一腿軟險些摔倒在地下。


  易天行拉住他,皺眉道:“怎麼回事兒?”


  “我就是一賣票的,您別……”原來是個票販子。


  易天行氣極反笑:“你說話別抖成不?既然是票販子,為什麼看見我了不來問我去哪兒?問我要不要票?”


  這話問的是真沒什麼道理,哪有強逼著黃牛黨做生意的人?


  那票販子也是無可奈何,求饒道:“您堂堂古家三少爺,何必為難咱們這些小的?您要去哪兒,不得有手下搶著送票?我也平時也就倒倒票,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妻兒無數,您就別放了我吧。”


  “你認識我?”易天行真的有些詫異,像妻兒無數這種無邏輯話也就不去管它。


  “省城裏混的人,誰不認識您呢?”票販子苦著臉道。他心裏想著,就您最近在省城江湖的風頭,咱們這些跑邊路的,敢不認識您嗎?何況江湖傳說中,您一個人兒就把那些大佬們都不知道弄哪兒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現在江湖上亂成了一鍋沸粥,誰不人人自危?上面的大哥怕死,早就給了照片,千叮嚀萬囑咐,說看見你就得滾出五百米外去……我是沒有跑到五百米外,那不是來不及嘛。


  “名人的煩惱啊!”


  易天行摸了摸腦袋感歎著,聳聳肩便往車站下的臺階走去。


  這一動,原本在四周面色緊張的票販子們都嚇了一跳,在擁擠的人群裏立馬顯出身形來。


  他看見這場景,禁不住苦笑了起來。


  “您……這時候……有空嗎?”


  身後有人喊住了他,聲音顯得有些怯懦,有些緊張。他回過身來,發現不是先前的票販子,而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男孩子梳了一個郭富城的“砍頭”,眼睛裏看著他露出幾絲緊張,幾絲無措,還有那麼一絲極渺微的恨意。


  易天行咪著眼睛,在這男孩子的臉上看了半晌,想起來這孩子是誰,這是老邢的兒子,那天夜裏在文武街四十號的複式結構樓中想打自己一槍的小家夥。


  “有空,你想說什麼?”易天行攤攤手,有趣地看著這個孩子。


  其實他自己也還是個大孩子,只不過這一點被他以及他身邊的所有人有意無意地忘記了。


  火車站周圍一直是老邢的地盤,什麼倒票之類,都是他一手理著。但易天行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今天在火車站一露面,早就有人把他的行蹤報了上去。只不過最近的省城江湖被他鬧的不善,再也沒人敢傻裏傻氣地沖上去,在江湖的傳聞中,他已經成了獨行超人……


  老邢的兒子叫邢小林,在自己的父親失蹤之後便開始打理家裏的生意。


  兩個人談話的地方是離火車站不遠的一家肯德基,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的肯德基裏面沒有幾個客人。


  易天行啃了一口手裏的雞腿漢堡,咕噥道:“味道一般般。”


  舉手投足間心經一動,神識便微微探了出去,他感應著這家餐廳四周有許多氣息不純的人物,想來是這些道上的人物將客人們都嚇走了。


  邢小林有些拘謹地將大杯百事可樂遞了過去。


  易天行滋滋響著喝了一口,望著他,微笑道:“我不欺負小孩子,有什麼話你就和我直接說吧,不過我勸你不要動手,我不想落個欺壓婦孺的名聲。”


  邢小林面色一白,知道自己埋伏的人手被面前這位古家少爺發現了,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動了動,想起了那天夜裏,面前這人不知道用了什麼古怪功夫把自己擊倒在地的神奇,終於起身出了門口,不知道和什麼人說了幾句話,還有些小爭執。


  易天行斜乜著眼看著他,知道這孩子還是沒有習慣江湖的生活,過了會兒便感覺到店外面的打手們都撤走了。


  “我爸爸還活著嗎?”邢小林坐回座位上,很緊張害怕地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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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3 14:02:37
第三部 圍城 第十九章 相當失敗的實驗


  “活的挺好。”易天行回答的很誠懇。


  邢小林松了一大口氣,不知怎地眼圈一紅,趕緊低下頭去用衣袖擦了擦臉,抬起頭來鼓足勇氣道:“古大哥,謝謝你。”


  易天行眉頭一挑:“你這是非觀有問題,我這件事情是做的壞事,就算你爸爸想殺我,我抓住他之後也應該送到公安局去,而不應該自己關起來。你不用謝我,更不能謝我。”不知不覺間,他有了點兒好為人師的惡癖。


  “我是謝謝你派人手來幫我。”邢小林喃喃道,“我爸被你……抓走後,原來的那些叔伯們不想著怎麼救他,卻開始要分我家的家產,都說我爸已經被你殺了。幸虧後來一位袁伯伯派人來說了話,我現在才能坐在這兒。”


  易天行安靜地聽他說著,知道袁野按著自己的吩咐在做事,安下心來,這時候才發現蕾蕾轉述的斌苦和尚的意見確實有幾分道理,囚人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繼續。”他說道。


  “古……少爺,您能放了我父親嗎?”邢小林滿臉的期盼。


  “不行。”易天行靜靜應道,“至少現在不行,殺人未遂也要關幾天才能贖罪。”


  “那你准備關多久?難道准備關他一輩子?”邢小林的聲音大了起來,滿臉通紅,有些激動。


  “激動是最沒有用的情緒。至於關多久,這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情。”他回答的很平靜。


  “你不怕我報仇嗎?”邢小林豁出去了。


  易天行十指交插,靜靜看著面前的邢小林,半晌後才緩緩說道:“你又准備像那天晚上一樣舉起槍?”


  邢小林想到當時的場景,一下子絕望了,然後聽見易天行淡淡的聲音。


  “其實,我以前才真是個很囂張的人,我指的是在縣城的時候。後來來了省城,不知怎麼,我心性變化了很多,可能是遇見了很多自己對付不了的人吧。我告訴你,如果要報仇,就一定要把自己變強,自己變強了,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能逼著你改變心性了。”


  這是他半年來的心緒感悟,不知為何卻對著面前這小子說了出來。


  而這小子當然聽不明白,一臉惘然。


  易天行從口袋裏摸出十塊錢推到邢小林面前的桌上,想了想還是說了句:“沒多久你就能見你父親了,父慈子孝這種事情我最愛看,所以記得以後提醒你父親多行善積德。”他指著天上,“要知道天上都有神佛看著的。”


  神佛極有可能是只看熱鬧不做事的王八蛋,這句話他沒有說。


  ——————————————————————————


  回到學校處理一些雜事,卻很意外地發現舊六舍下面停著一輛警車,路過的同學都在指指點點。


  “請問你是易天行同學嗎?”一名警察攔住了他。


  他知道麻煩總會找上門來的,也不意外,看了看四周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道:“是我,有事情嗎?”


  “你這時候有沒有空,我們有些事情想請你協助調查。”


  “說地址,我呆會兒自己去,難道你准備讓我再坐一次警車,這可是在學校,我還是要留張臉的。”易天行靜靜地看著他。


  “成。”來找他的警察估計也知道他身份,沒有為難。


  易天行知道這時候不方便回宿舍了,幹脆直接出了東門,買了幾個蔥油鍋魁啃著,慢慢步行過了紅瓦寺,在觀河放映廳的對門上了公汽。


  一路車中嘈雜,小易無話,公汽拐了幾彎便沿著人民南路一路向北、向北……然後在省城公安局的大門口停了下來。


  這是易天行第一次來省城公安局,雖然有些好奇,卻也沒有表現在臉上。這是一幢四層樓房,前蘇的風格看著有些厚實,門廳很幽靜的感覺,進出的人們都很安靜。


  按先前那小警察留的地址,上了四樓,進了一間辦公室,毫不意外地看見了潘局長。


  易天行點頭致意,然後不等招呼便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潘局長喊我來辦公室見面,不怕惹來議論?”


  潘局長提起開水瓶,給他倒了一杯茶:“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有什麼好怕的。”言語間很有些坦篤之風。


  易天行笑了笑。


  “我以前是從刑警幹上來的,不習慣文字工作,說話直一些。幹公安這麼多年,見多了被你們這種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慘象,所以我一直很痛恨你們,如果換做五年前,你要是敢踏進這個門,我一定會喊人來把你銬住。”


  潘局長給自己的大搪瓷缸攙水,易天行眼尖,看見這茶缸上殘留著幾個不大清楚了的紅字:對越自衛反擊戰前線留念。


  “現在不銬了?”


  “進了市局,開始坐辦公室了,才知道事情永遠比人想的更複雜,尤其是現在以法治國,什麼都講究證據,這才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從長計議的。”


  易天行偏了偏腦袋:“您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嗎?”


  “你最近動靜太大了。”潘局長坐到木桌後,舉起大茶杯喝了一口,“上次見面便和你說過,違法的事情,你不要做。”


  “知道。”易天行明白政府察覺到了省城江湖的風波,開始施壓,“不過您那天晚上不該通知六處的人,這一點我不滿意。”


  潘局長發現面前這位學生不卑不亢,骨子裏透著絲看淡一切的氣量,不免有些疑惑,沉吟少許:“這世界畢竟是世俗的世界,一切都應該依法辦事,雖然這次是那些流氓先向你動手,但你應該報案才對。”


  “可能嗎?”易天行啞笑失笑,“雖然這話剛才我還對一個小男孩兒說過。”


  “最近江岸區連著出現了幾宗命案,邢警大隊報上來,應該都和你家有關系,你怎麼解釋?”潘局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淩厲。


  易天行暗底裏請袁野查過這位局長的底細,知道這位真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的清官,隱隱也有些敬意,但看著他言語逼人,卻也皺起了眉頭。


  “最近那個叫袁野的人,正領著一幫打手到處打壓收人。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那天在寶通禪院裏你答應過我安份一些。”


  “放心,我真的很想做一個守法良民。”


  “你抓了四個大流氓頭子不放,手下到處收地盤,還敢說自己沒有野心?”潘局長逼問著他,語氣漸漸厲害起來。


  “什麼野心?一統省城黑道?”易天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自己面前搖了搖:“老實和您說,一統天下我都沒興趣,何況是這些見不得光的生意。”


  潘局長看了他半天,也看不出這少年究竟說的是不是真心話,眉頭微微皺攏,緩緩說道:“我知道你不是古老頭的親孫子,何必做這些違背良心的事情?”


  這是在試探。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您准備說什麼?城東彪子前兩天已經被法院判了無期,我能夠幫忙的事情自然會幫忙,但如果要求的太多,我恐怕很難應承下來。”


  “這是為社會,為百姓做事。”潘局長誠懇道,“你也知道小老百姓最希望什麼,不就是安全寧和的生活嗎?”


  “我明白。”易天行點點頭:“但這件事情我想過,黑道要洗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有社會,便有社會的陰暗面,那種生存方式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存在幾千年,不是你我兩個人就能解決的。”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做不好?”潘局長語意殷殷。


  忽然間易天行覺得非常有趣,面前這位省城司法界的大人物和縣城裏那位老太爺一樣,都在非常努力地嘗試說服自己走一條他們認為正確的道路——雖然方向相反,但好象用心都是好的。


  “就像你我都很痛恨的吸毒吧。”易天行想了想,舉了個並不是很恰當的例子,“現在的我有能力把省城主要的來源全部斷了,但是那些有毒癮的人怎麼辦?終究又會有新的道路入貨,而且價格會更高,市道會變得非常紛亂可怕。”


  “見著自己痛恨的醜陋事物,難道不想辦法去摧毀?”潘局長聲音漸漸高了起來,怎也想不明白面前這少年想些什麼。


  “存在是一種痕跡,永遠沒有辦法抹去,如果強行施為,只可能鬧出更大的岔子。”


  潘局長這時候已經不再視眼前的少年為不入眼的小流氓頭子和歸元寺的敲門磚,而是下意識地平等交流著。


  “那你會怎麼做?”


  “控制,任何事物只要控制在一個度之內,那便是好的。”


  “我提醒你,不要讓我抓到你犯法的證據,即便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我也一定會抓你。”潘局長盯著他的雙眼,“省城有一萬多名警察,我們打擊犯罪,向來不遺餘力。”


  “如果這是真的,反而是我非常高興看到的事情。”易天行誠心誠意回答道。


  話既然已經說完了,便要告別。


  告別之時,易天行主動伸出手去:“能握一下手嗎?”


  潘局長看著眼前這少年,明知道他就是省城眼下最大的黑道頭子,卻怎麼也感覺不到半點不良的氣息,猶豫少許,還是將手伸了過去。


  兩只手輕輕一握便分開,易天行發現老潘右手食指上的老繭很厚,看樣子果然不是常坐辦公室的隊伍。


  “大年初一,我在歸元寺等您。”


  老潘給足了面子,小易也要還足面子。


  潘局長愣了一愣,點了點頭。


  ——————————————————————


  易天行走下大樓,正要出省城公安局的大院,神識一動,下意識地往右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年青人正笑咪咪看著自己,那笑容是那樣的天真可愛,縱使是一個可惡的家夥卻也讓人無法生氣。


  今天的黑色中山裝上沒有別那個古怪的晾衣夾。


  “周逸文,你們門裏面是不是都流行穿黑色中山裝?”易天行沒好氣道,前幾天才和清靜天的長老狠狠拼過一次,現在可憐的小朱雀還遺失在昆侖山頂,他自然沒什麼好話。


  “比我想像當中態度要好很多。”周逸文走了過來,毫不避嫌地與他並肩走著。


  “今天朗朗青天在上,暖暖冬日拂身,你不會這時候在大街上和我動手吧?”


  “為什麼要動手?”周逸文很驚訝的樣子。


  易天行停下腳步,皺起眉頭,心裏面更驚訝:“難道准備玩什麼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俗套把戲?”


  “本來你我就無恩無仇,何處去泯?”


  “和你倒是無仇,但那天被你打的吐了一口血,燒爛了半片袖子,這事兒我可沒忘,要知道秦梓兒也沒下過這麼重的手……何況你們清靜天的長老好像很想讓我死。”易天行轉過身來,有些興趣地看著這個有張娃娃臉的浩然天高手,他雖然從秦梓兒在文殊院出手助己之事上推斷出上三天裏面自有傾紮,但終究對這位有些戒心。


  “你把我打成豬頭了,這筆帳怎麼算?”周逸文苦笑道:“至於清靜天的長老,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我們浩然天向來只遵國法,不依門規,這和我沒什麼關系。”


  易天行第一次聽說浩然天只遵國法,可以不聽門規,好奇道:“難道秦梓兒的父親命令你們做事也不行?”


  “不行。”周逸文回答地斬釘截鐵,“修行者本來就是超出世俗能力的存在,如果允許自行其事,這天下早就大亂了。我們浩然天本來就是幫助政府管理修行者的部門,當然要注意這種程序性的問題。”


  “原來是這種說法。”在縣城裏聽說上三天時總覺得神秘難測,如今才明白竟在內外均有約束法度,易天行不免有些愕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甘於雙手將手上的力量獻給政府,雖然這是一種比較良性的分權機制,可是能夠下此決斷,當時的主事人真是很有遠見和智慧。”


  聽見他難得的表揚,周逸文又咧開嘴笑了:“當時的主事人,就是你剛才提到的小師妹的父親,上三天如今名義上的門主大人。”


  其實當時上三天門主秦臨川甘於將手上力量交給政府,還有另外一個考慮,那便是可以讓門上最精銳的年輕力量,可以不用接受清靜天長老的掣肘,這一點,周逸文當然不會和易天行說的太清楚。


  “沒事兒我就先走了。”易天行沒有太多閑聊的雅致。


  “剛才和潘局說什麼呢?”周大主任狀似隨意問道。


  “不關你事。”易天行挑挑眉頭,重又抬步往公共汽車站走去。


  “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周逸文趕前幾步,保持著和他並肩的速度,臉上重又掛起無害的笑容,“其實我是想問你件事情,大學生可以兼職吧?”


  易天行不知道他想做什麼,隨口回答道:“當然可以。”


  “想不想到我們這兒來賺點兒外快?”


  “嗯?”


  “我新官上任,六處准備招點兒人手。”


  如秦梓兒那天夜裏對周逸文說過的一般,易天行是個頂怕麻煩的人,現在身上還挑著歸元寺和鵬飛工貿兩個擔子,哪裏會傻到被招安投誠,連連擺手:“免了吧。”


  “抓妖怪很好玩的。”周逸文笑咪咪地誘惑他。


  這句話倒真是引起了易天行一些好奇,畢竟他也是……一妖啊——卻還沒有真見過人世間的妖怪。


  見他有些意動,周逸文趕緊說道:“六處可是個編外衙門,直屬北京西山,一級的政府部門一般管不到我頭上,我不知道你在老潘那裏有什麼麻煩,但只要不是殺人放火,只要你進了六處,我都可以給你擔著。”


  易天行暗自偷笑,心想和公安局鐵面潘局有麻煩,那除了殺人放火還能有什麼?


  “我們雖然暫時不是敵人,但也不是朋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熱衷拉我入夥。”


  “我怕死啊。”周逸文認真說道,“雖然小師妹回山之後,我就是這省城修行者當中的第一高手,但誰知道將來的任務裏面會遇見什麼大妖怪。”


  聽見這第一高手四字,易天行抬起頭來微笑著看了他一眼。


  周逸文一窒,半晌後訥訥道:“我們水平差不多。”


  易天行不理他,又往前走去,丟下一句話:“實話說吧,如今這省城比我能打的估計也沒什麼人了。但我現在比秦梓兒還差相當一點點,你比我只差些微一點點,如果碰見你都對付不了的事情,找我估計也是白給。”這句話自然是沒有把後園裏那位計算在內。


  忽然想到斌苦和尚說過的話,他微微皺眉又加了句:“不過如果真有什麼麻煩,你去歸元寺找我,這不是承諾,只是一種可能性。”


  這是中國人幾千年來提煉出的樸素生存原則:多個朋友,哪怕是互相利用的朋友,也比多個敵人強。


  看著他上了五十一路公共汽車,周逸文微微笑了起來,只不過此時的笑容少了幾分孩子氣,多了幾分欣賞的意味。過了一會兒,一輛豐田轎車開了過來,副駕駛位的玻璃慢慢搖了下來,一個梳著小辮的小姑娘瞪著好奇的眼睛問道:“主任,那是誰啊?你陪他走了這麼老遠。”


  “現在的省城第一高手。”周逸文平靜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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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警車的餘波平息了沒有,易天行沒有回學校,而是回到了棕北小區。三天沒有回這間兩室一廳的房子,他竟然有些想念,或許是潛意識裏把這兒當作了家吧——就像高陽縣城裏的小黑屋一樣。


  取出鑰匙進了門,倒了一大杯涼白開喝了,放杯子的時候,看到了手指上的那枚純金戒指。


  他皺了皺眉頭,將戒指有些費力地褪了下來,舉到眼前細細觀看了半天,卻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上面金光流動,隱隱有氣息滲出,只是這氣息卻察覺不到屬性。


  在床上盤了個單蓮花,他微微閉眼,舌尖一抵上顎,神識漸漸松馳下來,心經經文在心中暗暗誦著,極小心地把神識往金戒指上送去。


  這戒指肯定有古怪。小小的一枚金戒指竟然能將力氣大的驚人的自己深深壓進土裏,可以想見究竟有多重,這種密度根本不可能是地球上存在的任何物質——法寶?可是神識在上面來回掃視了半天也沒有感覺什麼異常。


  微一動念,體內的青青道心便飄浮起來,在圓潤紅澤的真火命輪間遊蕩,清清脆脆地撞擊了一下,一道極細極豔的天火苗從他的右手食指指甲下吐了出來。接著他輕輕將燃著天火的手指放在柔軟的眼球上輕輕揉動,再一睜眼時,便發現了這金戒指的異常。


  這戒指在動!


  不是整個在移動,而是金光潦繞間,那些組成戒指的細微金粒在緩緩流動!


  易天行輕輕吸了一口氣,喚了聲:“大!”


  戒指沒反應。


  “大!”


  戒指還是安靜地躺在他的手掌上。


  “大大!”


  他這話出口才一醒笑了出來,如今這年月,大大不值錢了,自然也沒作用。


  看著戒指總沒出現期盼中的變化,他撓撓腦袋,心想難道自己猜錯了?這戒指不是老祖宗的那寶貝?可除了那根棒子,哪還能找到這麼重的家什?


  在給自己念了幾道清心咒之後,他還是肯定自己的判斷,只是冥思苦想到底該怎麼把這寶貝喚醒。傳說中這東西可是能隨意變形的好東西,一棒能開山劈海,今時今日落在自己手裏已是極大的機緣,如果不會用,豈不是暴殄了天物?


  惱火之下,於是乎棕北小區這間不起眼的兩室一廳房子裏不時響起古怪的話語。


  “金箍開門!”


  “金箍變身!”


  “金箍棒,變形出發!”


  “可裏,可裏,巴巴變!”


  “燃燒吧!小棒棒!”


  ……


  ……


  把所有能想到的動畫片變身絕技口號都喊了一遍,他有些頹然地發現這枚戒指還是沒有絲毫變化。本來按道理應該去歸元寺請教自己的師傅大人,但師傅大人脾氣暴燥,估計會嫌自己沒用踢出門來?


  忽然想到蕾蕾手指上也有一枚戒指,他撐頜細想,既然師傅說了這是給蕾蕾的保命玩意兒,那肯定不需要蕾蕾修煉什麼技法,而是當危險來臨時,這戒指自然會變成當年打死白膚骨感美人兒的棒子。


  便是這麼一自我解釋,倒也死了心,只等著將來再和哪路對頭殺的危險時,再看這戒指發威吧。他歎了口氣,將戒指隨意拋著上下玩著,一時興起,還在手掌上綻了朵天火金蓮來烤。


  “熔了你試試!”


  易天行胡作非為,卻剛好應了這法寶使用的決竅。


  如意之棒,便要如主人之意,老祖宗雖將這棒子以天大神通一分為二,分贈這小兩口,但只是在茅舍裏以佛光灌頂,讓那半截棒子也就是那枚戒指認了鄒蕾蕾為主,易天行這小子便沒這造化。


  之所以一直喚不動,便是沒有認主的原因,如何能如他的意?


  而他這真火一烤,卻是應了他的本命屬火,極巧地將自己的氣息鍍到了戒指上面。


  少年此時尤自不知,掌中妖火焚戒,還在像烤雞翅一樣地玩著。


  “變回六千多斤重,俺家把你熔了賣給國家金庫,那就發達了!”


  下意識地一句貧嘴,卻換來了接下來一聲巨響和一連串的慘叫。


  幸虧易天行住的是二樓,而那天晚上樓下剛好沒人。


  下一刻,便看見易天行正像上午在歸元寺後園中一樣,右臂深深地紮進了地中,慘白的臉頰與水泥地面進行著親密接觸,不停狂呼著:“輕!輕!輕!輕!乖……快輕!”


  第二天的新聞裏報道了一件事情:本市棕北小區昨夜發生一起樓房質量事故,該居民樓在昨夜無緣無故破了一個大洞,這個洞從樓上直貫樓下,鋼筋都斷了……


  其實當天采訪的記者很奇怪,為什麼這個洞最後會深深地陷入地基裏,而且赫然剛剛好是一個人手臂的粗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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