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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道教內丹學家黃裳,字元吉,江西豐城人。其生平事蹟不詳。根據目前掌握的材料,可知他曾于清朝道光、鹹豐年間雲遊至四川自流井(今屬自貢)地區,為當地好道之士所挽留,設樂育堂講授內丹訣法,十餘年後解館離去,不知所終。(1)黃裳講道的內容,由其門人筆錄而成《樂育堂語錄》、《道德經注釋》(又名《道德經講義》)(2)二書,黃氏親自撰寫的著作則有《道門語要》一書流傳於世。黃裳的著作先是在清朝光緒年間以木刻本刊行於四川自流井地區,民國初年龍騰劍、江起鯤等改以鉛印重刊(3),於是流傳全國。後又多次刊刻,並流傳到日本和泰國等地。
現代道教學者大多重視黃裳的著作。前中國道教協會會長、仙學家陳攖甯曾說:"道家南北兩派,各走極端,而實行皆有困難,其勢不能普及。惟陳希夷、邵康節一派,最便於學者, 黃元吉 先生所講,即是此派,亦即頓(陳攖寧道號'圓頓子')所私淑,而且樂為介紹者。"(4)並認為最上層的天元丹法,只要"看 黃元吉 先生所著《道德經講義》並《樂育堂語錄》二書,已足應用,不必他求矣。"(5)編纂過《道藏精華》的臺灣學者蕭天石稱黃裳的著作"其要尤在其融儒入道,而能鑿空無痕;因道弘儒,而能渾全一體。明道修德,可端天下之風尚;養心養氣,足正萬世之人心。……以之為用,可以明心見性,可以入聖登真,可以明哲處世,可以治國平天下。……無論道家儒家,皆可奉為無上聖經,視作修聖修仙之不二法門也。"(6)如此高的評價,也許只能看作是一家之言,但黃裳著作的重要性,於此可見一斑。本文試從哲學的角度分析其內丹性命論。
中國哲學發展的趨勢是從宇宙論推進到本體論,再推進到心性論。道教心性論發端於南北朝時期,到了唐代,道教學者們已廣泛關注心性問題。在後來的內丹學中,道教心性論趨於成熟。值得注意的是,與儒、釋二家不同,道教不單獨談論心性問題,而是把它與肉體生命聯繫起來,形成性命論。當然,在許多道教學者那裏,性命論的側重點往往還是"性",因而其主要問題仍是心性問題。黃裳即認為:"人之煉丹,雖曰性命雙修,其實煉心為要。心地清靜,那太和一氣,自在於此。"(7)若"此心未曾煉得乾淨","縱有玄關秘訣,何由行得?"(8)因此,"'煉心'二字,是千真萬聖,總總一個法門。除此而外,皆非大道。"(9)由此可見,黃裳內丹性命論的核心也是心性問題。
一、"元氣即性"
黃裳的內丹性命論以其宇宙本體論為依據。道教中人無不以"道"為本體,但對"道"的具體詮釋則眾說紛紜。黃裳認為,"道"就是元氣。他說:
道者何?即清空一氣,盤旋天地,充塞乾坤。(10)
道者何?鴻濛一氣而已。天地未開以前,此氣在於空中。天地既辟而後,此氣寄於天壤。是氣固先天地而常存,後天地而不滅。(11)
道者何?太和一氣,充滿乾坤,其量包乎天地,其神貫乎古今,其德暨乎九州萬國。胎卵濕化飛潛動植之類,無在而無不在也。(12)
值得指出的是,黃裳認為先天元氣乃是理、氣統一體:"此氣之渾渾淪淪,主宰萬物,有條不紊者,曰理。此氣之浩浩蕩蕩,彌綸萬有,宛轉流通者,曰氣。"(13)可見,黃裳所謂"理",是指元氣運行表現出來的規律。
由於黃裳以元氣釋"道",萬物稟"道"而生,在實質上也就是稟受元氣而生。黃裳認為,人所稟受而生者即為人之性,因此,"元氣即性也" (14)。
黃裳的元氣論受宋儒張載的影響,以"太虛"為元氣的本來存在狀態。由此出發,他把"虛"作為元氣的最主要特徵。而元氣賦予人身即為人之"性",因此,"虛"也是"性"的本真狀態。他說:
性者何?即太虛中虛無湛寂之妙。(15)
此性未在人身,盤旋清空為元氣,既落人身為元神,要皆虛而不有。(16)
我心之虛,即本來天賦之性;外來太空之虛,即未生虛無之性。(17)
夫先天之心即性,先天之性即虛無元氣,要之一虛而已矣。(18)
學道之士皆以複歸本真之性為得道的前提,而"性本虛也"(19),因此,"但能虛靜即是性,知得虛靜了無物事,即是見性。"(20)那麼,"虛靜"是一種什麼樣的心境?黃裳認為,"心中無物"即是"虛靜"(21)。如何才能做到"心中無物"?黃裳指示了八字訣:無為無慮,勿忘勿助。(22)按照這八字訣做去,凡事"只順一個從容鎮靜,閑閒雅雅,疏疏落落,因物而施,隨緣以應"(23),"如心而出,無所計較"(24),久而久之,就能"養得此心如秋月光華,纖塵不染,春花燦爛,天姿自樂,若無一事者然"(25),即見本來真性。
二、心、性、神之關係
在心性關係問題上,黃裳認為心是思維器官,性則是主宰思維者。他說:"心即氣之虛靈,有知有識,思慮作為者也。"(26)"心無性無主,性無心無依。心所以載性,性所以統心。是知心之高明廣大,神妙無窮者,即性之量也。"(27)心若為物欲所惑,則會使本來真性退隱而不現,這以後,就是識神出而用事了。
那麼,神與性之間又是什麼關係?黃裳說:"性寄於心,而發為神。"(28)可見神乃是性的動態表現。不過,黃裳又把神區分為先天之神(元神)與後天之神(識神),認為"先天之神,神與性合;後天之神,神與性離"(29)。他說:
神者,心中之知覺也,以其靈明,故謂之神。而神有先後天之分:先天神,元神也;神即性也。蓋神為心中之知覺,而性即心中至善之理,其始渾於一元。有生之初,知覺從性分而出,如孩提知愛,稍長知敬,知即神,愛即性也,見神即以見性,神與性未嘗分也。此為先天之神。……性原不在神外也,自蔽於私欲,而神失其初矣,性亦為神所蔽矣。神之所發,常與性反,此為後天之神。(30)
黃裳這一段話指出,人生之初,天真未鑿,神與性是統一的。在成長過程中,由於環境的作用,心神外馳,滿腹私欲,導致"神之所發,常與性反"。在內丹學家們看來,人至16歲,便以識神主事,"腦內終日盤旋七情六欲,名繩利鎖,機詐日深,勾心鬥角,層出不窮"(31)。因此,一個很自然的結論是:個人的社會化是導致元神為識神所取代的主要原因。為了恢復元神的統治,個人必須改變價值標準以及生活態度,放棄複雜的社會意識,只以返樸歸真為念。按照黃裳的說法,是要認識到"人生天地之間,除卻金丹大道、返還工夫以外,形形色色享不盡之榮華富貴,無非一幻化之具"(32)。有了這樣的價值標準,在生活態度上就應該是"任天而動,率性以行"。而"倘有知覺計較,作為矯揉,即非性非天,乃人為之偽。"(33)只有"無思無慮之中,忽焉而有知有覺"(34),才是元神發現,真性顯露之時。
個人在社會中是不自由的、扭曲的,這一點自不待言;而人與自然的對立也是由社會造成的。道教內丹學提出屏識神顯元神的主張,實質上是要消除深深地嵌在人格中的自然與社會的對立,恢復人與自然最初的和諧狀態。
三、性命雙修,先性後命
黃裳認為,"人受天地之元氣以成性,受父母之精氣以立命"(35)。天地之元氣乃先天虛無之氣,不生不滅;父母之精氣乃後天陰陽之氣,有生有滅。因此,"性無生滅而命有生滅"(36)。但這並不意味著"命"是無足輕重的。"非命則性無由見"(37),"命"是使"性"得以在人身上具體實現的必不可少的條件。黃裳說:"未有命時而性之理長懸天壤,既有命後而性之理已具人身。"(38)"夫性為一身之主宰,命是一身之運用。若不保精裕氣,徒事妙覺圓明,則身命不存,性將焉寄?"(39)因此,"性也,命也,可合而不可分者也。"(40)這種保合性命為一,以長生成仙的觀點,繼承了《太平經》以來的道教傳統思想。
在黃裳眼中,性命雙修之學,非獨道教為然,"即三教聖人,亦莫能外"(41)。針對禪學家只講"明心見性",黃裳指出:"性為氣體,氣為性用,無性則命無由生,無命則性無所立。漫說盡性即可至命,須知立命乃可了性。彼獨存性,不能立命,每見氣動而神隨,究不能斷夫情欲;神遊而氣散,更不能逃夫生死。由此言之,修性大矣,而煉命尤急焉。"(42)針對理學家只講"存天理,滅人欲",他說:"吾甚怪今之儒者,以此欲盡理還,為大道之究竟,不肯於百尺竿頭,再求虛而能實之真際(意指命功--引者注),不免理欲迭見,終不能成大覺如來。"(43)他又引用孔子的話來證明"命功"不可或缺:"《易》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明明分出三層功夫,不是說盡了性即可至命。若說盡了性學,就不須用命功,孔子當日又何必說'以至於命'四字?此可知盡性之後,明明有將性立命之功在。"(44)而孟子提倡養氣之說,更被黃裳奉為圭臬,在講道時多次援引。
黃裳乃"以鴻儒入道"者(45),因而他試圖融通儒家的修養法與道教的內丹術。他把"性命雙修"用理學家的語言表述為"變化氣質"與"克去私欲"。在他看來,人自有生以來,氣質拘之於前,物欲蔽之於後,於是本來真性真命,隱而弗現。他說:"既得人身,則渾然元氣陷於氣質之中。苟不先保凡身,則先天元氣從何而見?"(46)"本來元性,自破鴻濛之後,識神出而用事,不知返觀內照,收斂於無何有之鄉,於是心為情遷,情為物役,不知返本還原,天理滅矣。"(47)因此,"大道原無奇異,只是完吾本性而已。"(48)而要"完吾本性","煉心伏氣,二者必兼而修之"(49)。煉心,即煉去情欲之私;伏氣,即招攝太空靈陽之氣鍛煉己身陰滓,從而脫胎換骨,入聖登真。
在修煉次序上,黃裳主張先性後命。他說:"先得性真,繼加命學"(50),"始以性立命,繼以命了性,終則性命合一,以還虛無之體。"(51)其理由是,若"人性學未至,一片私心所煉之精氣神皆是後天汙濁之物,不惟無益,且必邪火焚身。"(52)因此,修道之士必須先將心地打掃乾淨,然後才能按命功口訣次第行去。
黃裳的內丹學以"性命合一",還於虛無之體為最高境界。這種境界並不是肉體永存,而是精神不滅。他自己即說得很明白:"凡身脫化,真靈飛升,亦猶凡人之死。但凡人之死,死則神散,而聖人之死,死猶神完。形雖死而神如生,烏得不與天地同壽耶!"(53)這反映了黃裳內丹學向《老子》"死而不亡者壽"思想的複歸。
四、靜處煉命,動處煉性
黃裳認為,仙道不離人道,人應該於塵世中修性煉命。而在塵世中,則會有各種事務,必然是靜時少,動時多。黃裳指出,靜時則煉命功,動時則正好磨煉心性。在他看來,采藥煉丹,周天運轉,必須靜坐方可;至於煉心功夫,則"不區區在端坐習靜間也"(54),更重要的是在塵世中時時磨煉。他說:"夫道曰煉己,不是孤修兀坐、清靜自好者,可能煉得本性光明。"(55)修道之士"若不於塵市中煉,猶蓮不於污泥內栽,焉得中通外直,獨現清潔如玉者乎?"(56)他批評"世之修士,不知煉己於塵俗,靜時固能定,一遇事故,不免神馳氣散,貪嗔癡愛,紛紛而起。"(57)並舉例論證說:"吾見幾多修士,平日修煉,只在深山靜養,不與人事。及至出而和光,竟自一爐火起,而萬斛靈砂立地傾矣。"(58)因此,他"教人不專在靜處修,而必於市廛人物匆匆之地煉也"(59)。認為"人遇鬧時,正好著力回頭。當前了照,驀然一覺,撞開個中消息,勝於竹椅蒲團上打坐百千億萬次"(60)。
黃裳指出,修道之士理應超然物外,但這種境界不是逃世而得到的,而是在塵世中磨煉而修成的。他說:"古來仙真多矣,鮮有離塵獨處者,且更多家貧親老妻幼子弱者,何以亦能成仙耶?"(61)關鍵在於他們能夠"常常具一覺照之心",從而"身在塵俗,心在道德,處欲無欲,居塵出塵"。(62)因此,若要修道,必須"煉己於塵俗,原不可絕人而逃世。須于人世中修之,方能淡得塵情,掃得垢穢。否則未見性明心,即使深居崖谷,鮮不煉一腔躁氣也。"(63)那麼,如何於塵世中煉心呢?黃裳認為,首先要樹立修道成仙的價值標準,這樣就能看淡世間的功名利祿。"夫人血肉之軀能有幾時,受用亦無多日,何必奔名場、走利藪以自苦哉!"(64)"要想到人死時,一切名利室家,絲豪也拿不去。唯有平生所造之業,盡帶身傍。如其善業,還有轉世之福。若是惡業,不待再世投生,即眼前冥王,亦必追魂攝魄。從此一想,到不如趁早修行,萬一道果有成,他日不入輪回,豈不甚樂?!即不然,投生人世,亦不受饑餓流離疲癃殘疾之苦,又豈不美乎?況有仙緣所結,上聖高真,必不忍舍我而去。此身雖異,此性猶存,亦必再來拔度。如 文昌帝 君,十七世始得元始之度,往事可征矣。"(65)尤其要知道"那天上清閒富貴,一任人間帝王將相,不能方其萬一也。能將仙家之樂一想,自不戀人間之福。"(66)
覺悟了人生唯有修道事大之後,在日常生活中就應該"存誠以立其體,隨緣以應其機",所謂"心普萬物而無心,情順萬物而無情"是也。(67)"能如此,即一刻之中萬事應酬,俱如山中習靜一般。若不如此,即閉門靜坐,亦如萬馬營中,擾攘不休。"(68)就操作方法而言,"但於行住坐臥之時,常常調其呼吸,順其自然,任其天然,毫不加損於其間,亦無放縱於其際,一切日用雲為,總總一個不動心,不動氣,不過勞過逸"(69),"事來應之,事去已之"(70),"前無所思,後無所憶,如心而出,因物以施"(71),"其初勉強支持,久則禽魚花鳥,無在不是化機焉。"(72)但是,人生在世,不能不謀生計,因此,黃裳又指出,"隨事應酬,不可全不經心"(73),只是不要太為計較,不要為世俗之事昧了本心,以至與俗人無別。修道之士,"大凡行動應酬",要"常常用一覺心,覺得我自有千萬年不壞之身,以外一切事物,皆是幻具",於是"一空塵垢,自能灑然融然,脫殼而去,做一個逍遙大丈夫"(74)。
從黃裳的內丹性命論中,我們可以看出,內丹學已遠遠超越了一般方術的層面,它是以成仙證真信仰為指導的一整套人生實踐方式,它力圖通過對心理和生理的自主調控,使人達到一種瀟灑飄逸、自由無累的精神境界。
注:
(1)參見《藏外道書》第25冊第689、752頁,以及梅自強著《顛倒之術--養生內丹功九層十法真傳》(人民體育出版社1993年版,下簡稱《顛倒之術》)第34、309頁。
(2)《藏外道書》第25冊所收《樂育堂語錄》為四卷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樂育堂語錄》為五卷本;《藏外道書》第22冊所收《道德經講義》只有前二卷,臺灣蕭天石主編的《道藏精華》第4集所收《黃元吉道德經精義》,為全本;梅自強《顛倒之術》一書亦收有《道德經注釋》全本。
(3)參見《藏外道書》第25冊第752頁、第22冊第10頁。
(4)(5)見洪建林編:《道家養生秘庫》,大連出版社1991年第1版,第92、158頁。
(6)《道藏精華》第4集第2頁。
(7)(8)(9)(10)《藏外道書》第25岫第706、706、692、745頁。
(11)(12)(13)《藏外道書》第22冊第47、15、16頁。
(14)《藏外道書》第25冊第735頁。
(15)《藏外道書》第26頁第563頁。
(16)(17)(18)《藏外道書》第25冊第692頁
(19)(20)(21)(22)(23)《樂育堂語錄》,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下簡稱上海版),第248、246、250、246、243頁。
(24)(25)《藏外道書》第26冊第564頁。
(26)《樂育堂語錄》,上海版,第246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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