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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花繡]癡心如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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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5:56 |倒序瀏覽
癡心如夢 作者:花繡

這是第幾次了?
她實在不懂,為什麼這個據說是日本有名的編劇家,
會那麼執著於要她演他劇本裡的女主角呢?
可惜她真的一點意願也沒有。
自從遭受友情與愛情的雙重背叛重擊後,
她對演藝事業根本沒了心,
尤其最近有關她被冠上「小三」的新聞正吵得沸沸揚揚,
她怎可能還有心思去接演戲劇?
但,這長相儒雅斯文的編劇似乎態度堅決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甚至,為了讓她遠離是非圈,特地排開萬難,
帶著她到他日本家中避風頭。
總覺得這其中定有蹊蹺——
為什麼素不相識的他,願意這麼照顧她?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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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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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6:19
楔子——新星.心心

  那是一張非常夢幻又美麗的全家福相片,相片當中一雙極為登對的銀色夫妻正是目前提出一系列「名人專輯系列報導」的記者口沫橫飛播報的對象;夫妻倆赫赫有名的豐富演藝資歷被節目製作成精細的年表海報,清楚呈現他們自出道以來為人津津樂道的代表作,以及兩人轟轟烈烈相戀後不知經由多少人加油添醋的浪漫情史。

  他們是慕璽與唐玉,是紅遍兩岸三地的巨星,是人人稱羨的銀色眷侶,「只羨鴛鴦不羨仙」這句詞彙更是頻繁地被媒體記者們用來形容兩人的鶼鰈情深。

  記者敘述的口吻漸緩放柔,繃緊電視機前每一位元觀眾的心弦,螢幕拉近聚焦在相片中被唐玉慈愛摟擁在懷的甜蜜小女孩,她是慕璽與唐玉的第一個孩子,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金枝玉葉小童星,打從她誕生的那刻起,便已註定是眾所矚目的焦點,天生就該活在聚光燈底下,閃亮的綻放萬丈光芒。

  被拿來探討的這張相片,是小女孩滿周歲時的首次曝光,當時某家知名雜誌以天價向慕璽與唐玉的經紀人談妥收購,沒想到竟造成空前的搶購熱潮,打她亮相的那一刻開始,媒體記者、粉絲民眾無不熱切討論著她。

  當年因「玉璽戀」轟動一時的銀色夫妻曾經被粉絲們譽為本世紀令人最驚豔的傳說,更有知名命理師繪聲繪影地命定兩人前世今生的糾葛來自於古時天子皇帝與寵妃再續前緣的淒美愛戀,因此小女孩鑽石般的誕生理所當然地被稱頌讚揚,更有「小公主」一美名,可見她深受粉絲們愛戴的程度不比一般。

  當時小公主無論現身於何處,皆會掀起驚濤駭浪般的熱烈討論,於是乎廣告商、傳播媒體開始說服慕璽與唐玉讓女兒也能回應粉絲們千呼萬喚的渴盼,拍廣告當起小童星;於是乎,小公主自滿周歲後,便已註定生活在螢光幕前。

  舉凡她所代言的奶粉、營養食品、飲料、服飾,都能為廣告廠商賺進大把白花花鈔票,足見這位小公主受到的關注與寵愛。

  而遺傳了父母絕色容顏的小公主除了擁有天生的演戲細胞,在接下第一齣戲,在戲中超齡的詮釋演繹擄獲不少觀眾們的心之外,更讓收視率創下亮眼的紀錄,從此展開她星光燦爛的演藝生涯。

  她是演藝界最受矚目的新星,她被父母命名為慕癡心。根據慕璽的說法,是期許心愛的大女兒未來的另一半能夠擁有深愛著她的一片癡心,足以為她撐天蓋地,為她傾其所有;而她的藝名是心心,取其「星星」的諧音。據經紀人的說法,這藝名來自於「天生發光體」的構思,願這位萬眾矚目的小公主在星途上大鳴大放、大紅大紫。

  當然,這位小公主由周歲出道至今已滿二十二年,仍一路走紅。

  只是這枚璀璨新星,這幾個月來卻銷聲匿跡,即使媒體不斷尋覓,仍未有所獲。

  螢幕上播報至此的女記者不由得喟歎,語氣竟有訴不盡的惆悵。

  「幾個月前,心心突然消失於螢光幕前,記者雖然鍥而不捨的追問經紀人,卻仍然得不到任何答案。慕璽與唐玉對於女兒的失蹤訊息更是不做任何回應,有人揣測心心是因為與男演員凌勁風的戀情無疾而終有關。據傳兩人秘戀一年,幾個月前卻因凌勁風劈腿女模而讓心心無法接受……」

  女記者蹙起眉頭,痛心萬分又略帶指責的簡短帶過凌勁風前陣子喧騰一陣的花邊緋聞,再道:

  「根據心心的經紀人表示,請大家給心心一點時間調整心情;但是記者相信電視機前所有喜愛心心的粉絲們一定更加希望心心能夠即早現身與大家見面。我們也期待這一天儘快到來。以上是記者李靜文的綜合報導,感謝您的收看,我們期待下一回『名人系列報導』再見。」

  攝影棚燈光暗下,螢幕上交錯淡入淡出著一張張慕癡心亮麗動人的相片,伴隨著的背景音樂是她前陣子為了戲劇所獻聲演唱的「星心」,以淺淺柔柔的婉約歌嗓吟唱著那動人的詞——

  在心裡烙藏一顆星,為你璀璨,因你耀眼……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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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6:34
第一章

  透明玻璃窗交錯縱橫著晶瑩水珠,外頭滴答滴答落下綿綿細雨,將室內氛圍營造出溫馨恬靜的甜美感,鄉村風設計的復古客廳蘊含濃濃懷舊氣息,背景音樂雖是輕鋼琴演奏,卻不顯突兀,反而讓坐在褐色真皮沙發上的斯文男人更能平心靜氣地等待。

  是的,就是等待。

  第七次的拜訪、第七次的等待。

  想當初劉備三顧茅廬的求賢若渴終能盼得諸葛亮的全力輔佐,國父發起十一次革命才能與熱血同志們完成建國大業,他努力的次數介於這兩位偉人之間,想來還是有成功的曙光與機會,他不會半途而廢,更不可能在這當頭輕言放棄。

  鼻間飄散著安定心神的熏衣草香,比女人還鮮豔欲滴的唇瓣在雕花瓷杯杯緣品啜著熏衣草茶,他怡然自得地再耐心等候。

  一雙總是溫暖帶笑的明眸看向復古木造大鐘,三點四十五分,離上次第六次拜訪在此等待的紀錄還有十五分鐘。沒關係,他再等。早已磨出好耐性的他甚至為每次登門拜訪研擬出固定的模式與計畫,就是將每次等待的時間再延長個十五分鐘。

  因此,第一次拜訪,他只在這裡待上十五分鐘,第二次三十分鐘,第三次四十五分鐘,第四次六十分鐘,第五次七十五分鐘,第六次九十分鐘,所以這次,他會等,等上一百零五分鐘,等到四點整,他就會離開。

  說來奇怪,房子的主人對於他規律性的等候與自動性的離去並不以為意,甚至對於男人在這三個月以來不定時的上門拜訪也不加推拒;與其說主人檯面上消極又無禮的對待擺明是讓男人碰軟釘子,不如說是這家主人對於男人的拜訪根本不放在心上,任由他恣意固執地堅持著,直到他死心的那一天為止。

  只是誰都不曉得這個男人究竟是否會有死心的那一天。

  「你去啦。」幾聲刻意壓抑音量的嘰嘰喳喳頓時破壞了室內的一片靜謐,也讓男人捧杯的大掌稍震,屏氣凝神,側耳聆聽著偏廳內的窸窣聲。

  「你去啦,我不要去。」咬牙切齒的女聲冷冷回駁。

  「我之前都已經說破了嘴,他還是不死心,這次換你去說服啦。」這聲女嗓帶著點厚度的成熟感,口吻卻掩飾不住對現況已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懊惱。

  「芸姐,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到底你是經紀人還是我是我姊的保母。」咕噥埋怨。

  「我的小癡情,你就別再挖苦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陣子為了你姊的事情,就夠讓我一個頭兩個大了,你就大發慈悲幫我這次吧,芸姐我感激不盡啊。」苦著聲低低悲訴著連日來的疲勞轟炸已令她不堪負荷。

  「……我去。」向來吃軟不吃硬的女聲帶著不甘不願,隨著另一聲喜悅的低呼,拖著沉重步伐緩緩由偏廳邁出。「下不為例,我只出馬這一次,他要再不死心,我也沒辦法了。」爸媽出國去,家裡沒大人,失了魂的大姊無法作主,身為經紀人的梅逸芸在此刻卻是中看不中用,只剩她一人獨撐大局了。她能說什麼?在慕家排行老二,論輩分,現在她最大,就算此刻天塌下來了,理所當然也該是由她一肩扛下。唉。

  男人被她的一聲頹然長歎給歎出了一抹饒富興味的笑容,他以食指頂穩鏡框,仔細凝視著一身中性打扮的她。

  除去頭一次登門拜訪與慕璽、唐玉見面過後,接連來的幾次他就只見著了唐玉與女兒心心專屬的經紀人梅逸芸;每一回見面,梅逸芸不外乎軟性勸說著他應該打消念頭、不應該再繼續前來拜訪叨擾,只是那些不著邊際的話一點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

  無法動搖。

  「你好。」慕癡情不慍不火朝沙發上的男人頷首後便率性地坐到他對面,清了清嗓,主動自我介紹:「我是慕癡情。你要找我姊姊?」也不拐彎抹角的直接問,她斜眼瞪向倚著身子杵在客廳與偏廳間角落的梅逸芸。

  男人眉眼蘊著溫煦笑意,頷首回應後再淡聲提議:「芸姐,你站在後邊聽壁腳也累,不如出來一起坐著吧。」低柔悅耳的嗓音不疾不徐,將男人渾身上下乾淨斯文的氣質襯托得更為溫潤儒雅,就像是古代書生那樣,卻不顯絲毫纖弱。

  梅逸芸乾笑邁步走出,一古腦兒往慕癡情身邊蹭坐。「這熏衣草茶泡得還好吧?會不會太淡?」顯然對於剛才泡完茶、匆匆招呼完人家後便不理不睬的自身行徑心懷愧疚。

  「不會。謝謝芸姐。」男人回應得彬彬有禮。

  「孟先生,請你別再來了,我姊短時間之內不會再有工作的打算。」慕癡情也不迂回,大剌剌直指重點,回拒他三個月以來的執念。

  「我想應該是我的誠意還無法打動你們。」男人頓了下,嘴邊笑意再度加深,讓臉上溫柔神情更添入真摰誠懇。「這齣戲,我非常希望能由心心來擔任女主角。如果可以,可否讓我與她本人見上一面並親自說服呢?」他凝視慕癡情的眸光堅定,甚至多了份深入探究,似乎企圖在透過她的模樣懸念著另一張相似的容顏。

  可惜,只是相似。

  慕癡情中性的打扮與淡定的神情雖美,卻獨缺慕癡心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夢幻清麗。

  「孟先生,我姊目前不想再有任何對外的接觸,請你體諒。」慕癡情蹙眉撇嘴,雖然眼前這個男人大膽打量的眼神並不讓她覺得討厭,卻也莫名地因他眼底升起的一抹遺憾而感到惱火。

  是在遺憾什麼?!遺憾現在在他面前的不是姊姊嗎?慕癡情不是不明白這男人三個月來不氣餒的執著信念就只為了說服慕癡心接演他所編寫的戲劇的第一女主角。起初她還認為他是看上了慕癡心居高不下的人氣與精湛傳神的演戲實力,但現在她可不這麼確定了……誰不知道演藝圈裡有多少名製作、名導演、名演員都使出渾身解數瘋狂追求慕癡心。那些男人用盡心思,只為擄獲佳人芳心;這些年,類似情況有增無減,也夠慕癡心倦累的了,好不容易能夠稍作喘息,她才不會再讓慕癡心輕易返回。

  即使眼前這男人聲望絕佳……聽說,他姓孟,單名儒,同樣來自演藝世家,父親是知名導演孟必非,母親是中日混血的知名演員橘香澄。據說他母親娘家在日本京都坐擁數十家高級料亭,掌握當地娛樂旅遊的經濟主脈,幾代累積下來的可觀財富,在分家後仍足以讓這個外孫一輩子不愁吃穿。

  縱使他擁有外人欣羨的家世背景,但其實他根本無須承接父母衣缽便以洋溢才華為自身賺進響亮名聲與財富。

  這幾天慕癡情在梅逸芸的說明之下大致上已明白孟儒的來歷,知道這位先生年紀輕輕便已是日本極為知名又搶手的編劇,此次破天荒回台與父親攜手合作,著手編寫與拍攝電視臺年度大戲,更在演藝圈引起了熱烈的討論與關注。

  只是,慕癡情不懂為什麼他偏偏執著於慕癡心?

  演藝圈裡炙手可熱的女演員眾多,實在沒必要讓他這位鼎鼎大名的編劇在三番兩次遭拒吃癟後仍然持續不斷地往慕家拜訪說服吧?

  「慕小姐,我是真心盼望能夠親自與心心見上一面。若是這次仍然無法見上她……」眸光瞥向時鐘,三點五十五分,還有五分鐘。「那麼我會再前來拜訪,直到親自聽到她本人答應接演這齣戲為止。」暖如冬陽的炯眸透著堅定,態度雖謙和,渾身卻散發出一股不容小覷的霸氣。

  眼前這位比女人還漂亮還溫柔還斯文的男人……真是纏人又執著得令她氣悶。「孟先生,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非得要見上我姊姊一面不可的原因嗎?至少,你必須先說服我。」面對他莫名其妙的詭異執著,她不得不小心眼地猜疑起他的居心叵測。

  孟儒淺啜一口熏衣草茶,目光不自覺移往窗外雨景,玉般俊顏隱隱透著難解的朦朧沉吟,時間頓時隨著他的緘默而靜止,梅逸芸只覺得往他那處瞧去像是在看幅俊美書生靜思的美圖,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屏息以待,更不忍出聲打破。

  半晌,他輕柔低訴:「因為這次的劇本是依著她的形象而寫的。」孟儒莞爾看向慕癡情。「所以,非她不可。真的,非她不可。」他字字說得清晰有力。

  木造大鐘咚咚咚咚敲了四記響聲,彷彿在應和「非她不可」那四個字般,不斷在再度陷入詭譎氛圍的客廳內回蕩著。

  「四點了,我該離開了。下次登門拜訪時我會攜上劇本讓她先過目後,再來決定是否要接演女主角。」說得像是下次便能見上慕癡心那樣的自信滿滿。他主動起身頷首致意後便要離去。「謝謝你們今日的招待,再見。」

  「等一下!」慕癡情下意識開口追問:「你認識我姊嗎?」

  孟儒身形微頓,旋身,又是一臉笑容可掬。「在臺灣,有誰不認識心心?」留下模稜兩可的回答後,便走出慕家大門,拿起擱置於門邊的傘展開後邁入雨中,始終漾笑的眸才漸漸淡去暖意,緊接著被懊惱取代。

  第七次,仍是見不著她。

  邁開修長雙腿走離大門,回身再往這幢鄉村田園風格的庭院深處望去;細雨紛飛的時節讓位處山腳的慕家籠罩在一片淡淡霧氣之中,隱隱約約間帶著點朦朧美感,令他升起一股流連忘返的眷戀。

  是因為這處,是她成長的家吧……他一愣,瞇起雙眼,只為捕捉遠處那一閃而逝的白色纖影,待下一瞬再仔細望去,哪還有什麼白色影子?只見慕家田園造景的庭院浸潤於雨景之中,景色畫面美不勝收,卻再無他恍惚之下所盼望的人影。

  是幻覺吧,他想定是因為太失望了,才會難得的出現幻覺。

  唉……他得趕緊確認工作行程,盡速安排好下次拜訪慕家的時間。

  失笑搖首,男人撐著傘走出慕家庭院,沒再回身往院落回廊望去,要不,必定會瞧見那道亭亭玉立的纖細白影,正若有所思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

  天啊,她要崩潰了。

  「振作點、振作點。」對於美女奄奄一息的嬌弱姿態早練就見怪不怪的鎮定,梅逸芸邊快手快腳攙著被大批記者追趕的目標,邊念念有辭:「哎喲,我說你啊,這當頭你還顧那個凌勁風幹嘛?我就說他找你肯定沒好事!你看,又被狗仔追得一屁股,擾得不得清閒,要不是我不放心的陪你來,你現在早就暈倒在路邊任人宰割了。真是!都已經是自身難保了還來見他。到底他有什麼好啊!你說啊!凌勁風那小子到底哪點好?」若非身後緊追著十幾個記者、五家有線電視臺鏡頭,已經被氣到快吐血的梅逸芸真的很想捉著身邊正唉唉呻吟的纖細美女用力搖一搖,看看能不能徹底將她迷糊的腦袋給搖清醒。

  「芸姐,我……我要崩潰了,你……你別搖啊……」嬌柔嗓音細聲細氣的哀求,將自己一臉的慘白埋入梅逸芸攤開的黑色風衣裡,鴕鳥得巴不得一輩子就這麼永不見天日去。

  快速穿梭在某電視臺裡,到處都有被通風報信而來的記者在四處尋覓,顯得兩人處境危機四伏。梅逸芸眉心糾打著千千萬萬解不開的愁結,又忿忿碎念:「你崩潰?!我的祖奶奶,這種情況連我也要崩潰了!是誰說要暫時息影避避緋聞?是說誰要暫時休息調養身心?是誰說自己對鎂光燈產生恐懼精神崩潰?現在咧?凌勁風一通虛情假意的電話就能夠哄得你把自己所說的話忘光光……先進去這裡。」她迅速拐了個彎,趁著視線死角隱沒於樓梯間的安全逃生口。

  在確認身後那批窮追不捨的媒體千軍萬馬橫掃而過後,梅逸芸大鬆了口氣,這才將罩在懷中臉龐上的黑色風衣給取下。

  「呼……」在新鮮空氣瞬間竄入鼻腔、一掃胸間的窒悶後,由風衣底下探頭而出的粉嫩臉蛋緩緩湧現血色。

  「慕癡心,你簡直是個笨蛋!與凌勁風見面也就算了,你怎麼還會傻到上他的車,被他載來電視臺說要開什麼記者會?!要不是我機靈開車在後頭跟蹤,你現在不就傻傻的在為凌勁風那個爛人白白背書!?」梅逸芸氣急敗壞的顫指著她鼻頭怒駡,卻也沒閒著的由身後萬用背包中掏出卸妝棉及變裝衣物。「出來跟那爛人見面還給我化妝!化什麼妝啊!見個爛人有必要那麼慎重嗎?!」雖惱,但梅逸芸為慕癡心卸妝的動作還是盡其所能的溫柔,避免在賽雪凝脂上頭給揉出了罪惡細紋。

  慕癡心以手捂住梅逸芸嘀嘀咕咕的唇,趁此清靜時刻截斷她愈埋愈深的怨念。「芸姐,對不起,是我沒有深思熟慮。」一雙黛眉輕蹙,模樣則是擰人心疼的楚楚可憐。「還有,勁風……不是爛人。」

  在聽見慕癡心的歉意時稍為緩和的火氣,卻在聽見她為前爛男友辯解後差點沒暴走。「你還在為他講話?!他把你弄成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你還在為他講話?!慕癡心,你真的是——」

  「芸姐,你別生氣嘛,你再生氣下去我真的要崩潰了。」嘴角往下撇了撇,求饒的口吻帶著哽咽,眼淚已凝在眸眶,蓄勢待發。

  崩潰……又是崩潰……梅逸芸一口氣噎在喉間咽不下也吐不出,整個人怒極。「既然知道自己快崩潰了,就別再給我搞出這花招,眼淚給我收回去!」沒好氣地輕斥,直到眼前一張妝點清麗的容顏素淨回原本的秀氣明媚,梅逸芸嘴角才噙起笑意。「看看,反璞歸真了,我還是最愛看你不化妝的樣子,整個狀態還是保持得像十八歲一樣。好不容易我幫你爭取到了三個月的休息時間,你別再給出狀況了。」

  「知道了芸姐,下次不會了。」慕癡心乖順地任著梅逸芸擺佈。

  「還來下一次?!再有下次,我這個經紀人的命也沒了,今天差點沒被你給嚇出心臟病來。」將牛仔褲及七分袖襯衫遞至她懷裡。「喏,將就一點在這裡換上,我剛才在路上已經通知癡情來電視臺這裡救你了。你先換,我打電話通知她。」梅逸芸拿出手機聯絡著慕癡情,直到與她確認兩人在電視臺所藏匿的地點後才掛上電話。

  在慕癡心將身上所穿的白色連身長裙脫下後,少了平常在螢光幕上給人美麗脫俗的印象,卻多了份清新可人的甜蜜。她將換下的衣物交予梅逸芸,又任由梅逸芸將自己的長髮綁成兩條麻花辮。「芸姐,我真的愛著勁風,即使那段愛情已是曾經了,但是當他向我求救的時候,我沒辦法視而不見。」

  兩人甜蜜交往一年後,隨著記者的跟拍而意外讓戀情曝光;她本以為可以不必再偷偷摸摸又遮遮掩掩的約會,但誰知消息走漏的最大主因竟是因凌勁風情感出軌……在她一直認為自己會愛他一輩子的同時,卻是被隱瞞著、背叛著。

  於是在心碎崩潰、無法面對一切時她選擇了逃避,但她的逃避與隱匿卻讓凌勁風遭受龐大的輿論壓力,剎那間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在指責他的負心有多麼罪不可赦,都在唾駡他反對他;緊接著,排山倒海而來的各界施壓影響到了他的工作、他的生活。

  當他主動致電對她說上抱歉時,她其實已經心軟了。

  畢竟她曾經愛過這個男人。

  她不忍見他憔悴無助。在相同的工作環境內生存,她明白一個人的演藝生涯能快速竄紅,也能被快速毀滅;這個世界是殘酷現實的,而她不想殘酷對待他;在他指控她擁有一雙演藝地位崇高的父母可依靠而他沒有時,她只能無言以對地全盤接受他一句又一句的不公平怨言。

  她的消失不應全部由他來擔下這個責任,即使他是主因,卻也不需要接受無止無盡的謾駡。

  所以她答應與他見面,以為該是只有他口中所說的僅秘密邀請了一家可信的雜誌媒體給予獨家專訪,說明她的失蹤並非是因為他劈腿,而她也應該出面證實兩人演練過無數次的對外說法——

  凌勁風沒有劈腿,他們一直都是好朋友的關係,從未交往過。

  雖然並非事實,但凌勁風說希望能將傷害降到最低,他仍然可以擁有錦繡前程,無數電影電視劇的邀請在等待著他,他的演藝生涯不該就這麼葬送。

  而她應允了。傻傻的。

  她到了兩人約定的地點,上了他的車,一路被他載往電視臺,在驚覺情況不對之際,已被半強迫的帶到記者會現場,臉不紅氣不喘地故作鎮定的在大批媒體陣仗前演說。

  ——心心,那麼請問這陣子你都去哪裡了呢?

  ——如果你們兩人是好朋友,為什麼你要消失?你真的不再演戲了嗎?

  疑問如颶風般在她內心刮起紛亂,她呼息頓窒,胸口發疼,怔忡面對著自懂事以來最熟悉的一閃一閃鎂光燈,倏地感到渾身僵硬,再也無法自然又自在地回答任何問題。

  幸好芸姐出現了,將她給帶走,卻再度掀起一陣混亂追逐。

  「芸姐,謝謝你的出現,我真的很慶倖有你一直在我身邊。」

  梅逸芸將備好的黑色塑膠邊框眼鏡往她臉蛋上戴,再將鴨舌帽壓往她頭頂,一張天生開麥拉face的鵝蛋小臉頓時隱匿了三分之二,再也難以區別她的真實身分。

  「說什麼謝呢,傻瓜。我是心疼你啊!愛一個人並不需要委屈自己,知道嗎?」安全門掀開,就見躡手躡腳的慕癡情小心翼翼走入,梅逸芸大氣一喘,連忙將手中的白色連身裙遞往慕癡情懷裡。「救星來啦,快快!你換上後我們就儘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姊……我拜託你,不要這麼笨好嗎?」慕癡情一進入這狹小陰暗的樓梯間後立即丟了記白眼給慕癡心。

  「好嘛,對不起,又要再麻煩你了。」慕癡心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對了,這個拿去,記得吃下。」在接到慕癡心投來不解的目光後,梅逸芸立即仿效慕癡情的那一記白眼。「看就知道你又胃痛了,等一下出去,記得去找水來吃藥知道嗎?好險萬用包裡還留著你的藥。」

  慕癡心眼熱鼻酸,暖暖燙燙的感動眼看又要讓她眼淚崩潰。

  「停!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我們先回到家,之後看你愛怎麼崩潰就怎麼崩潰。」梅逸芸雙掌用力朝慕癡心的嫩頰一拍,以提振士氣。「等一下我會帶癡情先離開電視臺,你就低調的給我坐計程車回家,別再給我在這裡逗留了。記住,一上計程車就打手機給我,知道嗎?」母雞不放心的囑咐叮嚀著。

  「知道了。」有時候芸姐還真是比媽媽還像媽媽。慕癡心噗哧笑開。

  「好,我們原地解散,回家見!」梅逸芸一聲號令,三人同時走出安全逃生口,往不同方向離開。

  不過三分鐘,慕癡心便聽到身後又是一陣雜遝的腳步聲,眉心漸攏,右手不自覺按撫著灼痛的胃,低頭遠離這是是非非。

  ***

  天啊,他要失控了。

  「孟編劇,你別走這麼快啊!我們的會議還開不到一半,就算你這麼急著要去說服心心來擔任這次的女主角,可是現場媒體那麼多,只怕會模糊焦點,在這個時間點上真的很不方便也很不妥當啊。」呼呼呼!身後跟隨的企畫助理小萱氣喘吁吁地追著。

  孟儒扯了扯頸間領帶,修長雙腿仍是疾速前進。在得知她在同一時間也在同一家電視臺後,他的心就失控了,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正在進行會議,二話不說的便出來尋她了。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錯失這個機會,絕對不能。

  他要見她、就是要見到她!

  「孟編劇,我跟你說,心心她應該已經離開電視臺了。你看、你看,那裡只剩凌勁風一個人。」小萱一提到近來緋聞流言纏身的他便滿臉的不以為然。「我看啊,他這次找心心出來開記者會,一定又是為了宣傳他即將上檔的新戲。可惡耶,真不知道心心為什麼還要出面為他澄清,他明明就是劈腿了啊,好險記者的焦點根本不在凌勁風身上。哈!我看明天要上的戲,收視率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吧。」幸災樂禍的碎嘴著,小萱一心偏袒著最近大家極度關切的女明星心心。

  小萱緊隨在孟儒身邊一邊觀望著,一邊偷偷以著小女生愛慕的目光打量眼前這位由日本回國的名編劇。

  以前她覺得像凌勁風那樣瀟灑英俊的男人很迷人,但自從孟編劇接受M電視臺之邀回國後,她便立即推翻之前盲目的自以為是。原來啊,這世界上、在她的生活裡,還是能夠看見如王子般斯文俊雅的男人。

  可能也是因為孟編劇擁有三分之一日本血統,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日系花美男的溫雅氣質;栗色柔軟的髮絲搭配白皙膚色,溫潤漂亮的唇紅齒白,挺拔修長的身形英氣十足,這個比女人還要夢幻的男人啊……應該要好好待在童話故事裡與公主在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怎麼會被丟到現實生活裡?連她都無法想像王子般的他必須遭受柴米油鹽的無情催磨……

  不過這些全是她想太多啦!像孟編劇閃亮亮的家世背景,別說無需為柴米油鹽煩惱了,就算他連穿襪子都不會,尊貴如皇族王子般的他也必定會有傭人管家來貼身伺候;就算沒有,他那傳說中很厲害的「母親大人」應該也會立即為他準備妥當,哪還捨得讓孟編劇為了平凡生活的平凡事給操煩出一條小小細紋呢。

  但自從孟編劇回國後,每次與他見面開會,總覺得他對於自己的「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是誰很不以為然,行事作風相當低調,為人謙和有禮,待人處事一點架子都沒有,與他相處及工作不僅賞心悅目,更可以說是非常如沐春風的舒適自在。

  只是打從她走入會議室不小心說出剛才在電視臺大廳引起軒然大波的凌勁風與心心後,孟編劇便立即起身,拋下會議室面面相覷的眾人,雖然他依然不失禮節的向大夥匆匆道歉,說明必須要見上心心小姐一面的理由,但他臉上驚慌失措又像是深怕錯過的失控神情,可說完全失去了平常的高貴優雅。

  究竟孟編劇是有多渴望由心心小姐來擔任這次的女主角啊?聽說這三個月以來他已經登門拜訪慕家七次了。

  看他現在找不到心心小姐失望又失落的神情,揪得她心好疼。早知道剛才在記者會現場她就該捉住機會先將心心小姐給留住,也許就不會讓孟編劇向來溫暖漾笑的迷人瞳眸瞬間黯淡失色……

  「小萱,你別跟著我了,我……等一下再進去。」走至電視臺大廳,在尋覓不著佳人芳蹤後深知自己又再次錯過,他實在難掩低落情緒。

  「啊!」小萱驚呼一聲,食指往大門口階梯處指去。「那個,孟編劇,那個階梯上被記者團團包圍的人會不會就是心心?」

  孟儒聞言,雙眸頓璨,邁開步伐便往大門口處衝去。好不容易近身,卻無法突破重重人牆,此刻若是出聲大喊,雖能轉移記者焦點,但對於現今萬事纏身的她而言,他唐突的舉止卻只會徒增她的困擾……思緒一轉,他頹然止步,渴望的眸光仍舊膠著在被黑色風衣保護著的那抹白色纖影。

  近在咫尺啊……

  就差這麼一步。

  「孟編劇,你不是要見心心嗎?」小萱納悶的跟在身旁問,焦急的見心心被經紀人給擁著奔至停車場,轉眼間哄亂的電視臺大門恢復了寧靜。

  「沒關係,有見到她就好。」雖然只是背影,但至少見到了。

  「什麼?我連心心的臉都沒看到,你都看到了?」這麼厲害?!孟編劇是有透視眼嗎?

  「我沒看到她的臉。」孟儒被眼前小女生可愛的驚跳反應逗出了笑意,一掃方才的懊惱心情,他旋身再度走入大廳。「小萱,你剛才參加了記者會嗎?心心今天有對外宣佈了什麼事?」

  「有。因為我也是心心的粉絲,所以有在現場湊熱鬧看一下。心心剛才對媒體澄清她與凌勁風只是好朋友關係,所以請大家不要再指責凌勁風,她說他沒有劈腿。」小萱愈說愈惱,氣到直跺腳。「依我看,心心一定是太愛凌勁風了,才會現身幫他說話又幫他站臺,演藝圈裡誰不知道他們兩人交往一年的時間,凌勁風簡直太得寸進尺了,可惡至極!」

  太愛……「小萱,你這麼確定他們真交往了一年啊?他們的戀情不是才剛曝光一個月後,凌勁風就馬上被爆出劈腿了嗎?」溫柔的語氣略略陰沉,他目光灼灼的瞪視著此時正佇立於電視臺大廳廣場講手機的凌勁風。

  「喔……孟編劇,我有聽說,不過這個八卦有點複雜,我偷偷跟你說喔……」小萱前後左右各睞了一眼,在確認四周淨空後才壓低音量再道:「其實他們兩人秘戀一年的消息根本不會曝光,因為心心的經紀人很厲害,幾乎把心心保護得密不透風;不過聽說是因為凌勁風劈腿的那個女模特兒存心拆散心心與凌勁風,也存心要讓心心難堪,所以特地放消息給記者,才會演變成現在這種局面的。」唉,爭風吃醋,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男人又何必偷吃為難了女人。

  「真的是很複雜呢。」孟儒神色陰晴不定。

  小萱老成的低歎,以類戲劇主播的世故口吻訴說:「是啊,人世間愛恨糾葛不就這麼回事。」咦!孟編劇走的這個方向是朝凌勁風那走去嗎?她八卦都還沒說完耶。

  「那個……先生……」一聲虛弱呻吟突兀插入兩人的談話。

  孟儒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輕輕揪著,下意識頓住步伐,循聲望去。

  「請問可以給我一杯水嗎?我要吃藥……」她的胃好痛!

  小萱雙肩一聳,只覺眼前這位氣質少女色神色蒼白得可怕,那慘狀只差沒暈倒而已。

  「沒有大礙的,我只是胃痛而已,現在只是很需要一杯溫……開……水……」好痛、好痛!再不吃藥,她就真的真的要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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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7:00
第二章

  她在險些被那男人一腳踢中的當下,情急伸手揪住他的衣袖求救。

  本來的打算是想要借由芸姐及癡情在門口被群體媒體圍堵時趁亂離去,但當她在經過電視臺大廳,瞧見凌勁風的身影時,離去的腳步便遲疑了。

  她管不住自己的視線,情難自禁地流連在舊情人身上,卻又因情緒緊繃所造成的極度不適而冷汗涔涔,腹部隱隱的悶痛燒灼至腰背,引發嚴重酸疼感,讓她腰桿再也無法挺直,只得依著大廳旁的圓柱蹲偎,等待這一波抽痛遠離。

  對於怎麼治也治不好的舊疾綻露無可奈何的苦笑,她卻不忘持續關注著凌勁風的動態,任由心裡糾結著五味雜陳的混亂情緒。

  直到她下意識蹭離圓柱些許,直到那男人疾風般走近,直到她全身被疼痛侵襲後欲振乏力,她呻吟出聲,再也管不著是否會被來人認出,急忙揪住那男人的衣袖。

  「小姐,你還好嗎?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上頭傳來男人溫柔悅耳的關切問候,她只覺得耳熟,心神稍頓片刻,在男人斯文有禮蹲身探視、與她四目相對後,她渾身一震,立即認出了他來。

  是他!這三個月以來不曾間斷、不停拜訪慕家的孟儒。

  「小姐?」孟儒再次出聲詢問,凝視著眼前這位神情恍惚又面色蒼白的小妹妹,一張小巧瓜子臉被她頂上壓低的鴨舌帽給遮去了大半,潛藏於黑色粗框眼鏡底下的那雙瞳眸卻像黑水晶一樣燦亮有神,令他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心之所繫的她,因此而走神須臾。

  可是,怎麼可能會是她呢……方才她分明已與經紀人離開電視臺了啊!他失笑。

  「孟編劇,還是我來照顧這位小姐,你先回會議室去?」小萱見眼前兩人莫名的沉默,冷不防出聲打斷。

  「沒關係。今天會議中有需要我決議及回應的部分大致上已經結束了,如果有任何問題,孟導演會再與我溝通。小萱,你先回會議室去吧。」在尚未邀請到心心來飾演女主角之前,他想他是沒有心思及心情再逗留於會議上了。

  「……好吧,我等一下打電話給製作人好了。孟編劇,真的不需要我留下來幫忙嗎?」小萱依依不捨地再追問。「孟編劇,我是女生,留下來會比較方便幫忙吧。」

  孟儒認同地點點頭應許。「也是,你留著吧,我一個大男人的確不太方便。」再將目光移至眼前的女孩,目測她年齡大約是在十八、九歲上下,是來電視臺打工的工讀生嗎?「小姐,你還好嗎?」見眼前的小女生始終未回應他的問話,他鍥而不捨地又問。

  「呃……」他沒認出她來……慕癡心不安地以指推了推鏡框,硬是擠出一絲笑容,試圖讓自己此刻看起來很嚇人的蒼白神色和緩幾分。「我還好,只是胃痛而已,一時找不到水可以吃藥……」

  「孟編劇,我來扶她吧。」小萱自告奮勇,熱情上前將面皮透著雪色的荏弱女生給攙入懷裡。「小姐,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你叫什麼名字?是哪一個單位的工作人員啊?我怎麼沒見過你?」哇!近看她,簡直就是個美少女來著。小萱還等不及她回應,又出口遊說:「你長得好漂亮耶,有沒有興趣來當明星?我們電視臺最近有一部經典大戲要廣征演員,你來試鏡好不好?」

  孟儒在一旁聽了好氣又好笑。「小萱,人家身體不舒服,沒力氣回你話,你這樣會嚇到人家的。」

  慕癡心淡淡笑著,在被攙扶過大廳時,眸光又不自覺朝佇立於廳中央的凌勁風瞧去……在見到他身邊出現了另一名熟稔的女人後,她瞳眸痛縮,面有豫色,而她的異狀也吸引了身邊小萱的注意。

  「咦?那不是盧雪兒嗎?靠!他們兩個現在居然可以這麼正大光明的在一起,簡直太不要臉了。」小萱順著美少女的視線瞧去,頓時火氣大發。「喂,美少女,你該不會也是凌勁風的粉絲吧?我勸你,這種男人啊,不要崇拜了啦!腳踏兩條船也就算了,還讓心心因此而退隱消失了好一陣子,可惡死了!」

  慕癡心無言以對,默默將目光拉回,眼圈卻不由自主地烙紅。

  「小萱,盧雪兒又是誰?」孟儒將兩人帶往位於二樓的一處休息室,見小萱將那位小姐安置在沙發上後,立即拿取現有的杯水遞予她。

  「盧雪兒就是凌勁風劈腿的那個女模特兒啊——哎唷,孟編劇,美少女需要的是溫開水啦!我來處理,你先坐著。」小萱眉頭一皺,將她手中緊握的杯水抄走,起身由室內飲水器內倒了杯溫開水。「小姐,你趕緊吃藥吧。對了,你確定你不需要去一趟醫院嗎?你的臉色真的不是很好看耶。」

  「謝謝你,這是老毛病了,我吃完藥就沒事了。」不過就是因為過分緊張焦慮引起的胃痛……沒什麼的……腦海閃掠過凌勁風與盧雪兒在一起的畫面後,心口及胃部又一陣揪疼。這類自作孽不可活的狀況逼得她首度懊悔起自己一時心軟應允了凌勁風的要求,尤其是在剛才瞧見了盧雪兒那抹饒富興味的刺眼笑容後,她簡直後悔莫及。

  噢……別再想了……慕癡心真想一頭撞昏自己,勝過於現在如此這般墜入無止境的自虐輪回中。

  「孟編劇,我還有一個大八卦還沒跟你說喔。」小萱眯起一雙可愛小巧的單眼皮眼睛,刻意放低音量。「喂,美少女,你趕快吃藥,這個八卦你聽聽就好啦。孟編劇,我跟你說喔,其實盧雪兒和心心是很要好很要好的姐妹淘耶。」

  慕癡心正由口袋掏出藥包,在聽見小萱的敘述時不免一顫。

  這……現在圈內已將她的八卦給傳得沸沸揚揚了嗎?眉心糾結著,她抬眼稍稍關注著孟儒的反應。

  而孟儒的反應卻是出乎她意料的憤慨,這不禁令她心神一頓。

  是該說這男人正義感太過,還是對於演藝圈這類爭來奪去的八卦過於反感?她總覺得這男人似乎對於與「心心」有關的事情,總是多了一些不該存在於他溫潤神情中的激昂情緒,以及太過顯著的強烈在乎;那樣的過分關心彷彿是在維護著一個認識許久的朋友、甚至是喜愛許久的朋友才會擁有的情緒?

  問題是,他認識「心心」嗎?她往記憶裡搜尋著,卻仍對孟儒沒有絲毫印象……搖了搖頭,將胃藥配溫水咽下,目光再度停駐在孟儒身上。

  「所以,是背叛?」孟儒淡淡的嗓音輕揚,卻咬牙隱忍著緊繃在胸臆間的怒氣。

  「對啊!真的好傷喔,難怪心心這陣子會消失,一定是去療情傷了啦!我看那個盧雪兒根本就是故意的。聽說心心和盧雪兒兩人從高中時代就認識了,當年盧雪兒要踏入模特兒界時,有一半還是借由心心在演藝界的人脈與幫忙,才能有現在的地位耶!雖然說盧雪兒的成功有一半是來自於她自己的努力與美麗,但是這樣搶好朋友的男朋友,真的是太不道德了!」小萱說得義憤填膺,八卦的同時還不忘為自己倒杯溫開水一飲而盡。「厚!孟編劇,雖然說戲如人生,不過心心的人生真的也太戲劇化了!好悲慘啊,她現在一定很傷心,一個人躲起來暗自療傷。不過就是不知道心心今天為什麼會出來為凌勁風開記者會來說明瞭……唉……心心好傻啊?!」

  孟儒沉吟半晌,淡道:「也許她只是被設計了。」

  小萱驚咦一聲。「被設計?」

  始終保持沉默的慕癡心錯愕抬頭,直瞪著孟儒篤定的神情。

  「也許她只是想見凌勁風一面。如你所說。心心很愛凌勁風的話,這陣子風聲鶴唳,心心一定很擔心凌勁風的狀況,但這場記者會也許只是凌勁風單方面的安排。」察覺到那名頭戴鴨舌帽的少女直視而來的目光,他莫名回視,心裡頓時打了個突,下意識縮短與她之間的距離。

  「孟編劇,如果就你這樣推論的話,心心也善良到太傻了吧!要是我被背叛,才不會想管凌勁風的死活呢!」小萱氣急敗壞地同理推斷。

  對……她是傻……傻到很蠢,蠢到忘了自己的立場與身份……慕癡心慚愧垂目,卻忽略了身旁男人的偎近。

  「有些人在愛情裡就是會特別死心眼。」孟儒垂睫掩眸,盡力克制自己紊亂失序的呼息,嗅聞著空氣中那縷淡淡揚逸的熟悉馨香。「小萱,這些事你都是從哪裡得知的?」

  「唉喲!在圈內,八卦總是傳得特別快嘛!」小萱不好意思地撓腮耙髮。在白馬王子面前這樣八婆,簡直是形象全失啊她!失策失策。

  「以後別再說了。最快毀滅八卦的方式就是學會遺忘,知道嗎?」雖然人們總是健忘的,但他就是不希望這些蜚短流長再出現……在她的周遭。眸光流轉著難以掩蔽的光彩,他灼灼凝視著始終戴帽垂首的她,握拳。「小萱,能請你去幫我拿劇本過來一下嗎?我突然想到有一個地方必須稍作修改一下。」

  還在懊惱自己太過八卦讓白馬王子對自己印象破滅的小萱聞言回神。

  「喔,好哇。」孟編劇怎麼那樣看著美少女?她從來沒有在溫文儒雅的孟儒眼中瞧見那樣晶燦熱烈的光芒,彷彿就像是發現一塊尋覓已久的瑰寶般閃閃發亮著……該不會是……孟編劇看中美少女,要放棄心心這個鎖定已久的女主角人選了?噢,不,都怪她碎嘴說了太多心心的八卦,讓孟編劇對心心失去興趣了?

  「小萱,發什麼呆?可以麻煩你幫我跑這一趟嗎?」

  對於白馬王子投射而來的溫柔注視毫無招架之力的小萱心跳一緊,連忙頷首應是。

  「謝謝。」溫柔俊美的笑容燦如春花般綻放。

  「不、不客氣,我馬上去拿。」硬撐著幾乎頹軟的雙腿,小萱領命出任務去。

  孟儒再將目光拉回,輕問:「吃完藥後有好一些了嗎?」

  「……有……有好一些了。」恍然察覺這處空間僅剩兩人獨處後,慕癡心這才發現他與她之間過於緊密的尷尬距離。她將身子往右邊挪了挪,呐呐道:「謝謝你的關心,我想……我應該要離開了。」腦海中仍不斷回蕩著他剛才的那句話,她像是被戳中致命弱點似地急忙想逃離,害怕自己再待下去會被看得太透徹,渾然遺忘自己此刻全身上下的刻意喬裝。

  「先別急著走。」孟儒抬手壓住她的肩,捺住她的蠢蠢欲動。

  心慌意亂地看著他那雙過分灼熱直視的眸,她只覺得自己在他眼下無所遁藏,眼看就要原形畢露。

  「等你看完劇本再走。」他笑容溫暖如春陽,一雙迷人的狹長瞳眸盡是掩不住的璀璨光澤。

  看完劇本?為什麼?為什麼要她看劇本?慌慌張張的疑惑驚懼,他的手機又在此刻鈴聲大響,頓時將六神無主的她嚇得渾身一顫。

  「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孟儒淡笑。

  而她卻被他唇瓣噙著的那抹深遠笑意給嚇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稍稍和緩的情緒又開始緊繃了起來。

  她被認出來了?這是他接起電話前第一個閃過她腦海的驚悚靈光。

  ***

  他記得這味道。

  某些似曾相識的味道,能夠輕而易舉觸動某些珍藏於記憶深處的點滴,然後在不經意時一再借由熟悉的癡迷去喚醒曾經擁有的眷戀、遺憾,或是一些更深更遠更來不及思考與深究的情愫。

  那一年櫻花盛開的春天,這一抹果香味的嬌甜滋味徹底佔據了他的嗅覺,似乎也宣告著從今而後,他命中早已註定該為這縷香味魂牽夢縈。

  他永遠難以忘懷十八歲時第一次在日本樂都見著她的驚豔感。那時的她年僅十五歲,貌色美麗出塵,氣質沉靜溫婉,怡然自得地身處在正下著櫻花雨的日式庭園中。

  原以為那是一場夢,他屏息著不敢前去打擾,深怕夢境一觸即破;但當她離開庭園後,他情不自禁走入園裡拾起她玉白皓腕上遺落在地的髮帶,由此確認她的出現不是來自於幻覺。

  他記得這條鵝黃髮帶剛才還繫在她隨意紮起的馬尾上,他看見她在著迷於櫻花美景之時將髮帶率性取下並隨意圈於手腕上,只是她沒發覺這條鵝黃髮帶早已掉落,因而被他幸運拾起。

  髮帶上,依稀殘留著專屬於她的髮香,以及一縷淡淡蘋果甜香,也是從那時開始,這縷象徵初戀的蘋果甜味,總是能牽引他癡心的悸動。

  後來他聽母親大人說是她在臺灣演藝圈的友人之子。

  又因為意外於自己對她既狂又煞不住的動情動心,他進一步查探有關於她的所有消息資料,知道了原來她與他一樣,出身於演藝世家,並深刻記憶下那清新蘋果的香甜是來自於她與她父母共同代言的一款品牌香水,更獲知那一年的香水代言竟在臺灣造成前所未有的狂熱與轟動。

  國際知名香水品牌首度同時推出男性、女性及代表少女、兒童時代的香水款,由她父親代言的「King」與她母親代言的「Queen」,再結合她所代言的「Princess」以及她年僅七歲的弟弟所代言的Baby香水「Prince」。

  掀起一股搶購熱潮,也讓她的演藝事業更上一層樓,聲名大噪至兩岸三地。

  相對於她精采豐富的人生閱歷,年少的他卻是體弱多病的,三不五時還必須臥在床榻被藥養著,就連十八歲時他也僅能借由房內敞開的窗櫺窺視她的美麗、她的恬靜,那是他首次深惡痛絕起自己的無能為力與一無是處。

  在她離開後,他多次向母親大人要求希望能回臺灣就讀大學,就是冀望能與她再見上一面,卻在察覺母親大人費盡心思的阻撓後由老管家那兒間接得知原來母親大人非常憎惡她的母親——唐玉;關於上一代的恩怨情仇,老管家只是簡單帶過,也苦口婆心勸說他打消回臺灣的念頭,尤其回臺灣的主因全是為了「她」的這件事,千萬不能讓他母親大人知道。

  他尊貴美麗又強勢的母親大人,唯一的弱點就是她的四個兒子,其中更以寵溺他這個么子為最。即使他要天上星辰,母親大人也會二話不說想盡辦法為他取來,所以他從不主動開口向母親大人要求些什麼……可能也是因為母親大人對兒子的保護欲過盛,捨不得他遭受點風吹日曬的辛苦,因而造就他多年來身子骨特別虛弱且纖細的主要因素。

  所以十九歲那年,他主動找上父親大人幫忙,要求父親大人說服母親大人讓他回到臺灣獨自求學,一方面除了要待在父親大人身邊學習之外,另一方面也渴望能夠再見上她一面。

  那一年落英繽紛的浪漫美麗,已深刻烙印在他腦海,悸動了他的心。

  他還記得粉嫩色的櫻花瓣灑落在她頰畔、肩際的模樣,那點點櫻花將未施脂粉的她妝點得像是洛神,又像天使般如夢似幻;那幾天,他總是夢見自己與她並肩坐在庭園前的原木廊道上相知相惜地賞櫻品茗。

  可惜那陣子他總是在發燒,只能躺坐在床榻上癡心凝望著她。

  尤其在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前晚,他甚至還高燒不退。在她與她父親上門拜訪道別的那日,他依然虛弱病重得下不了床榻;他渴望到幾乎全身顫抖,用盡全數意志力,只為下床榻接近她一步,但身旁的管家與貼身看護卻以為他是高燒引起的畏寒,連忙取來厚實絨毯為他取暖。

  「我想出去走走。」病了好幾天而自厭的他好不容易開口對身旁的管家要求。

  「四少,外頭風大,大小姐希望你能好好待在床上休息。」老管家溫軟駁絕了他的要求。

  於是在他渴盼的眼神追尋之下,她離開了窗櫺外的庭園,也離開了他的眼界,卻帶走了他的心。

  那日,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就連母親大人也不明白他究竟怎麼了。

  直到一年後他努力將自己餵養得強健些、努力讓父親大人說服母親大人讓他回到臺灣,他才開口對母親大人說上一句話——他不想再被養在籠中,他不想再當無法展翅高飛的金絲雀;於是在母親大人震愕的眼神默許下,他離開了日本,回到了臺灣。

  尋找,他的夢中情人。

  ***

  每個人一生中,有多少機率能夠與自己的夢中情人相識、進而相知相戀?

  倘若真遇上了,那人該是何其幸運或是該感謝上蒼?

  或者當美夢成真的刹那,所有完美卻全數在現實生活中的考驗下破滅?

  究竟夢中情人只是自己所創造出來的完美情人,還是能夠在現實生活中讓你願意傾其所有、願意執手相伴的真心伴侶?

  慕癡心攤開劇本略略品讀,因劇本中男主角的開場獨白而陷入沉思。

  自從孟儒登門拜訪的那一刻起,這三個月以來她從芸姐及癡情口中不斷得知孟儒的新訊息,包括他的身份、他的言行以及他送來的劇本。

  但這三個月以來,她卻總是沉湎在失戀的悲傷情緒中無法自拔,每一日醒來後便被自己管不住的淚水淹沒。這個世界在她面前總是朦朧得不切實際,就連孟儒的存在對她而言都只是不適合放在心上的模糊,直到那日他再度拜訪離去前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吸引了她的目光。

  在雨中,他眸光透著堅定,似乎對於她屢次避而不見的輕漫態度不以為意,更不屈不撓地打定主意將會繼續來訪,這讓她忍不住好奇起他的堅持究竟是為何?

  芸姐說,孟儒十分鄭重地提及這戲劇女主角非她不可。

  但,為什麼?

  演藝圈內比她知名、演技比她精湛的同齡女演員比比皆是,為什麼非她不可?

  她心神不寧地閱讀著劇本,感覺身邊的他所投注的目光極為熱烈,這讓本來已緩下情緒的她再次略略緊張,手心發起汗來。「請問……為什麼要讓我看劇本?」在小萱將劇本拿來後,孟儒再度請小萱先行離開,刻意製造兩人獨處,她猜不透他用意為何,卻莫名地感到窘迫。

  她知道他也許認出她的身份來了,只是不明白為何他不戳破揭穿,是在等她主動提起嗎?

  「你胃疼好一點了嗎?」這個從大學時代就開始跟著她的毛病似乎沒有好轉過。他沒有理會她的問題,關切詢問。

  「好多了……」輕輕合上劇本,她淡瞟著劇名。

  《如夢》,是這齣戲的劇名,更是劇中女主角的名字,也代表著追尋夢中情人的整體劇情主軸;卻不知為何,竟讓她聯想起他的名字——若他的名字顛倒念起來,竟與這齣戲名相同呢!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刻意?她因這個念頭而不自覺勾起嘴角。

  「看完了劇本,有沒有興趣?」他輕問。

  慕癡心聞言微震,囁嚅道:「我……現在的我沒有把握,也沒有心情……」果然是被認出來了!她喟歎,喪氣頹肩。

  早知道就聽芸姐的話直接出國散心圖個清靜,何必逗留在臺灣呢……

  慕癡心沒察覺到孟儒始終緊繃著神情,矍鑠目光透著期待,只求她一個應允。「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如夢,請你一定要答應我。」口吻堅定並透露著強烈的佔有欲,他抬手輕柔摘下她頂上的鴨舌帽,一張美麗清新的鵝蛋臉頓時顯露,令他怦然心動。「抱歉,心心,請原諒我唐突的行為,但是我必須再次確認是否真的是你。」他嘴角噙著純真溫柔的笑,讓她根本無法對他語出苛責,但其實他只是渴望啊……渴望再見到這張日思夜盼的容顏?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輕歎,她搖首表示不介意他突如其來的舉止。

  「你身上的香水味。」

  「咦?我身上的香水味?」

  「是啊!我知道你曾經代言過這款香水……」孟儒見她一臉錯愕,不免面色赧然,再度解釋:「我在寫劇本時已經將女主角設定為你的模樣,因此曾經對你的背景進行調查過。」

  這是連凌勁風都不曾在意的小細節……「喔……早知道今天會遇見你,我就擦別款香水了。」她懊惱低語,又問:「孟編劇,我……短期之內不會再接任何工作,因為我沒有把握能夠調適好我的心情……剛剛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緋聞纏身,怕加入劇組會模糊焦點,為了避免這樣尷尬的狀況,我想你還是另尋他人吧。」

  「我等你。」

  「啊?」她抬眼,目光卻被他大刺刺的凝視所攫獲。

  「我想這三個月以來,你對於我的耐性應該有所瞭解。」他莞爾。

  「我有的是耐心等你,等到你願意接拍的那一天,劇組才會有所動作。」

  「可是……我不知道我需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夠給你答覆啊!如果劇組為了一直等我,那不就損失很大?我聽說這出《如夢》是M電視臺策劃的經典大戲,不能拖的呢!你這樣的等待……讓我很為難。」她絞手,急切反駁他的從容不迫。

  「心心,我願意等你,因為這齣戲本就是為你而寫的。」孟儒說得十分堅定,雖然態度溫柔謙和,卻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一股霸氣,非得要等到優柔寡斷的她妥協為止。對她的執迷,早在第一眼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已鑽到他的骨髓裡,讓他再也不要輕易退卻放棄,更不懂如何消彌愈形澎湃的渴望。

  慕癡心錯愕,為了她而寫?為什麼要為了她而寫?「你曾經……我們曾經認識過嗎?」在這個男人面前,她似乎總是被看得很透徹。回視他灼灼的眼神,在其中她感受到的竟是熟悉卻又陌生的情意,導致她不得不心生疑惑,彷彿他早就認識她好久好久,而她卻始終不曉得他的存在。

  孟儒眯眼柔笑。「我們……不認識。」曾經的錯身而過,已令他痛徹心扉許久,他不容許這次再度錯過,絕不。「你真的很愛他嗎?愛到願意為他放棄你現在的演藝事業?」

  慕癡心被他緊盯到臉頰微微燙紅,難為情地撇開對視的目光後才呐呐回道:「我沒有放棄,我只是……」

  「只是什麼?」等待半晌不得她下文,他不免開口催促她接著。

  她只是……覺得自己的心破了個洞,怎麼也無法填補;她只是想要好好一個人靜一靜,不要再受到外界的干擾,更不想再看見凌勁風與盧雪兒如膠似漆的畫面;她只是不能夠接受同時被愛情與友情背叛後,才頓悟自己做人究竟是何其失敗。

  她只是……不願意面對現實啊。

  孟儒歎了口氣,以指揩去她頰邊晶瑩的淚珠。「你真的很愛他嗎?」

  頰邊的暖觸讓慕癡心驚覺自己的失態,她胡亂抹去淚水並避開他的撫觸,更直接忽略他的問話。「對不起,我的淚水最近很不乖,老是動不動就跑出來見人。」羞愧哽咽,口袋中的手機在此時響起,她驚呼,想起自己忘了向芸姐報平安,便立即接起手機。「喂,芸姐——」

  「慕癡心,我和癡情都回到家了,為什麼你還沒到?我們還有繞路躲記者喔!不是要你上計程車後打通電話給我嗎?現在你人到底在哪裡?」

  梅逸芸氣急敗壞地嚷,讓電話這頭的慕癡心可以輕易想像她此刻焦慮到直跳腳的畫面。

  「芸姐,對不起,因為我胃太痛了,所以還在電視臺——」

  「你還在電視臺?該死的……」接下來是梅逸芸一連串克制不住的咒駡。

  孟儒以指點了點她的肩,示意慕癡心將手機給他。

  慕癡心眉頭微皺,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在孟儒笑容可掬的主動示意下,不知為何,竟輕易允了他接過她的手機。

  「喂,芸姐,我是孟儒。現在心心在我身邊很安全,你別擔心。」

  「孟編劇?為什麼心心會在你身邊?她還好嗎?有沒有被記者跟?」

  「心心很好,身邊也沒有記者。對了芸姐,我等等會親自將心心送回家去。」孟儒溫柔的嗓音似乎很有安撫人心的功效,讓電話那端的梅逸芸不再那麼躁動。「剛才我已經將劇本給心心看了,她也覺得《如夢》這齣戲很好,有接演的意願……」

  「什麼?你居然能說服她……」梅逸芸口吻震驚。

  而坐在孟儒身旁的慕癡心則是瞠目結舌地瞪著他,猛烈搖首並伸手欲搶回他手中的手機爭回發言自主權。「不是!我沒有——」

  孟儒挪開身體避去她爭奪的動作,嘴角漾笑,語氣更為柔和:「嗯,是啊。不過雖然心心有接演的意願,但是因為考量到她現在心情似乎尚未從失戀的陰霾中恢復,所以我有個提議,希望身為心心經紀人的芸姐能夠答應並配合,不知道可不可以?」帶笑的眸片刻不離她千變萬化的神情,他一顆心暖暖發燙。

  「手機還我……」慕癡心起身,卻是怎麼也撈不到他持握在耳邊的手機。

  「咦?孟編劇,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怎麼好像有聽到心心在旁邊嘀嘀咕咕些什麼?」梅逸芸耳朵拉得老長,將手機緊緊密貼在耳邊,只盼能聽出一些端倪。

  「喔,心心只是太開心了,她現在正在我身邊手舞足蹈,剛才甚至還喜極而泣呢。」孟儒仗著手長腳長的優勢,踮起腳尖又抬高手肘偏頭講手機,正巧能防止她攫奪手機的企圖,只是見她不斷掙扎彈跳又揮舞雙手的可愛舉止,忍俊不住地笑出聲,卻也喚醒梅逸芸的猜疑心。

  「你笑什麼?」詭異,真的好詭異啊。

  「沒有,沒事。」輕咳幾聲掩飾自己的愉悅,他又道:「芸姐,心心一直遲遲不敢接戲的原因我已經知道了,我想這三個月以來你在她身邊一定每天都看著她陷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無藥可救吧?」

  「是啊、是啊。」梅逸芸認同到近乎歎息,甚至還連連點頭附和。

  「所以我想,既然心心對於接戲這部分已經有意願,但為了不勉強她,讓她能夠在身心靈都得到充分休息後再拍戲,我覺得……她可以先暫時待在我身邊當我的助理,我在工作之餘除了能讓她更瞭解這齣戲的訴求之外,也許還能幫她走出失戀陰霾。」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他卻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慕癡心卻無言錯愕了。

  梅逸芸也無言錯愕。

  助理……等等!編劇助理?這、這、這是為什麼啊……梅逸芸思緒大打結,完全擠不出任何回應字句,總覺得有哪裡奇怪,卻在孟儒好溫柔、好有禮貌、於情於理都好合理的建議之下,徹底辭窮了。

  斯文儒雅的孟儒在一片詭譎的靜默之下乘勝追擊,再道:「芸姐,其實失戀的人最不應該將自己關起來逃避世界,心心應該多出來走走才能夠徹底放下凌勁風,放下過去的一切,你說是嗎?」

  「……既然心心都有意願接演《如夢》了,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你送心心回來時,記得帶上合約,我們再進一步詳談合作細節吧。」梅逸芸總覺得自己無法反駁孟儒的提議,只好先氣虛應允,看來她得撥通電話向璽哥求救了。

  於是,慕癡心在看見孟儒得逞後的奸笑中,明白自己竟輕而易舉地被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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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7:17
第三章

  這是一間相當雅致的女性閨房,窗櫺懸掛著潔白的蕾絲繡花紗簾,初夏的陽光溫柔穿透入室,點綴隱隱光源,門窗緊閉雖然讓室內稍嫌幽暗,但一入門撲鼻而來的清甜馨香卻不讓踏入室內者感覺陰暗瑟縮來意,反而會被這股香味拂去滿身浮躁,並心曠神怡地被接納包圍在這處溫暖安全的小空間裡。

  房間的女主人此刻正側臥在柔軟床鋪上,纖細柔荑將乳白被單緊揪在胸前,整個人蜷縮成蝦狀,細緻如畫的秀眉不安穩地蹙起,呼息微微紊亂,輕易便可聽見她誘人櫻桃小口不斷張闔所發出的混亂囈語,那我見猶憐的嬌弱模樣簡直令人望之不忍,直覺便想將她搖醒,不再夢魘;只是她眼底下浮現的青色陰影在顯示她極需休息,令旁觀者不免陷入進退兩難的矛盾掙扎。

  「其實我不應該讓你進來的。不過今天是我們談定合約後必須履行工作的第一天,我想我還是必須先讓你知道她的狀況……你看看,她這三個月以來都是這個模樣。如果沒事的話,她寧可一整天都賴在床上,不肯醒,也不肯面對這個世界。」梅逸芸壓低聲嗓輕語,身形緊偎在床畔,保護姿態頗盛,刻意讓身後男人能與床鋪上熟睡的嬌美人兒保持些許距離。

  男人的視線角度正巧能窺見睡美人的側顏,雖然無法準確瞧清梅逸芸口中所形容的憔悴厭世,卻也明白這些天她的避而不見面全來自於她足不出戶的躲避。

  距離上次與她見面,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那時他強勢不接受她任何的委婉拒絕,直接載她回家後便與梅逸芸開始正式談論相關合作條款;事情之所以能發展如此順遂,也該歸功於梅逸芸默許下的助力。他還記得那日即使她盡情表達出不情願簽約的意願,梅逸芸依然裝聾作啞地不予理會。

  「我不知道她這次受到的打擊很大,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夠借此機會讓她重新認真生活,不要再迷糊過日子……」梅逸芸神情滿盈寵愛,為睡美人撩開一繒纏於嘴角的髮絲。「也請你務必要答應我,讓她走出失戀的傷痛。」

  他眉心打了個折,問:「凌勁風真那麼好?」

  「……她的個性就是太死心踏地了點,更何況事情發生到現在也只有三個多月的時間,要她淡忘,實在太困難了。」梅逸芸歎了好長一口氣。

  「其實我問過她好幾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這孩子啊,什麼都不肯說、什麼都藏心底,誰知道她究竟被傷得多重多深呢?看看她這樣,也不曉得旁邊的人看了多操心,璽哥和玉姐倒是鎮定了些,說什麼孩子失戀只是因為還沒遇見對的人……這對少根筋的父母啊……」

  梅逸芸無可奈何的關切深深刻劃在眉宇,在透露著她與慕癡心之間密不可分的深厚情感,更讓他想起那日兩人的對談,讓他不由得有感而發。「芸姐,我真的非常感激你願意幫助我說服心心。」

  聽著孟儒由衷的感謝,梅逸芸不免挑眉輕疑:「那天在談論工作合約的時候礙於心心在旁邊我不方便問,請問你處心積慮要心心一定要接演《如夢》女主角的用意到底在哪裡?欣賞她的演技?還是看重她的外貌?還是有其它不軌的心思?」

  「我……不過就是她的粉絲而已。」他談道,唇瓣勾勒而出的笑透著苦澀。

  「粉絲?」梅逸芸眉挑得更高。

  「是啊,粉絲。我欣賞她、喜歡她。」柔緩的的暖嗓滲入歎息,彷彿載滿著某些他人不得而知的遺憾。

  梅逸芸看著孟儒真摯深情的凝眸,不免移並與她對視的目光,一歎。

  「是嗎?聽你這麼一說我卻更擔心了……」她為睡美人掖妥被單,狀似漫不經心,但神情卻肅然。「心心幾乎是滿周歲就出道,也是當紅的全民偶像,我在她十五歲那年簽下她的經紀約後就見識過不少喜愛她的粉絲,看著粉絲們為她不計代價地做出過許多瘋狂的行為。根據我多年來的經驗,今天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對她的欣賞不淺……孟編劇,可以讓我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問。」孟儒知道梅逸芸又刻意以身形隔檔住他的視線,便知禮挪退至房門旁,讓她不再有所顧忌。

  梅逸芸沉吟片刻後才啟口問道:「我知道《如夢》的劇本尚未完成,但劇情大綱以及首集劇本我已經全部拜讀完畢。我明白這是一部經典的純愛偶像劇,身為心心粉絲的你,能夠理智接受你的女主角……與男主角之間的親密對手戲嗎?或者,你會讓心心影響到你接下來編寫劇本的設定走向與安排嗎?」

  「我的心思可真被芸姐摸得熟透了。」孟儒聞言怔忡,苦笑。

  「芸姐,那日我們在談工作合約時,還沒簽定必須由心心來飾演女主角這一項工作條款不是嗎?更何況心心本人更沒有意願。但就如我一開始拜訪芸姐時所說的,《如夢》這齣戲的確是為了心心而寫的,她就是我理想中的女主角,而至今整出戲還未編寫完成的原因,有一半是因為我還需要心心的一些説明,我希望能更深入認識她一些……老實說編劇助理這件事我是想也沒想過,只不過是那日靈機一動,再加上……以目前心心無法走出情傷的狀態,我左思右想也只有這個方法最適合讓她待在我身邊幫助我構思劇情。電視臺那邊已預計明年三月正式開工錄製,選角的部分在年底前才算正式拍版定案。心心最後是否會成為女主角,一切都還是未知數。但這齣戲,我真的非她不可。」

  「我的老天爺啊!你終於肯說出你真正的打算了!」梅逸芸拍額低呼。「早說你是以心心為範本來寫女主角不就好了嗎?但我說你啊,該不會是要假借寫劇本之名行追求之實吧?」她聽來聽去只覺得這個動機最可疑。

  孟儒斯文俊美的薄薄臉皮頓時一片暈紅。

  見他不好意思地掩嘴輕咳,梅逸芸也跟著尷尬咳起,又道:「哎喲!圈內圈外,已經不止你一個人有這種想法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真是個傻嫩嫩的孩子!梅逸芸笑睨他一眼,好不可惜地歎道:「你喔,怎麼不比那個凌勁風早一點出現呢?要不心心也不會為受失魂落魄成這個樣子?」

  「我以為她很幸福。」孟儒回應的語氣內也蘊含著與梅逸芸相同的遺憾。

  「啊,」這孩子到底是喜歡心心多久時間啦?正要進一步追究細問的梅逸芸忽地讓睡美人一聲含糊嚶嚀聲給吸引了所有心神,連忙將目光扯回,跟著抬手輕拍睡美人蒼白粉頰,出聲低喚:「心心?起床了,都下午三點了,不要再睡了。乖,快起來吃飯。」

  床上睡美人即將蘇醒,明知自己該離去回避,但他卻情難自禁地側耳細聽著關於她的任何動靜。

  舉凡是她的事,都是以引發他失常的行為,以前是、現在是……也許未來也會是。

  「不要再賴床了,快起來嘍。」梅逸芸輕哄著。

  他用盡全力克制自己不許再失禮地往前邁進一步,在幾番痛苦掙扎之下正要旋開門把離去之前,身後傳來的細微啜泣聲震住了他的腳步。

  她在哭?

  在意識到這點並想要進一步確認後,回神之際,他已佇立在床畔,看著她被梅逸芸牢牢擁入懷中安慰呵護。

  而他,卻是什麼都不能做,即使近在咫尺,仍是差上這麼一步。

  ***

  一開始她不過是睡得不甚安穩,精神上的疲累讓她在進入深層睡眠時卻依然能感覺自己渾身背負著沉重的悲傷,直到惡夢侵襲後,她感覺四肢被強制束縛著,渾身緊繃繃僵硬得動彈不得;而引發惡夢的原凶,正以一雙柔情似水的眸凝視著她,讓她在夢中也能深刻體會自己正如以往被親昵地摟在一具熟悉的胸懷之中,只是當那雙臂膀箝制的力道愈發緊密,緊到將她胸腔壓近得發悶發鬱再也喘不過氣後,耳畔再度傳來那聲尖銳的指控。

  「你才是第三者!我恨你!我討厭你!」

  她試圖逃開,抬首企盼得到男人援助,卻在轉眼間看見他的獰笑。

  那個曾經在她耳邊訴說衷情、說著會愛她一輩子的誓言在瞬間化為利刃,將她真摯許諾的心千刀萬剮殺得片甲不留又血肉模糊。

  「心心,快起來,你又作惡夢了,快起來。」

  耳邊傳來的催眠似幻似真,在睜眼的刹那,她甚至分不清楚現實與夢境,靈魂彷彿被拘提在幽冥間飄蕩,空洞又無神地瞪著眼前一張憂心忡忡的熟悉臉孔。

  「到底夢見什麼了啊……和芸姐說好嗎?怎麼每次都是哭著醒來呢……」梅逸芸為慕癡心揩去眼角淚水。「還是真的被什麼髒東西給煞到了?要不要來去收驚一下呢……」見慕癡心一雙失魂的眸,梅逸芸開始認真嘀咕著這些日子以來友人提議的偏方法子。

  在清楚聽見梅逸芸憂心著說要帶她去收驚後,慕癡心總算回神,認清自己所處不是夢境後,連忙坐起身埋入梅逸芸攤開的懷抱中。「芸姐,你在說什麼啊?我不用去收驚啦。而且你別忘了喔,電視上那些命理大師都說我八字重,天生貴氣仙女下凡來的呢。」

  「仙女咧,我看你再這樣不吃不喝又頻頻作惡夢,是真的快變仙女了。」梅逸芸沒好氣地翻白眼,又忽覺自己這句話實在大大不妥,連忙掌了下自己口無遮攔的嘴。「我呸呸呸!我在說什麼穢氣話啊我!」

  吸了吸哭得通紅的鼻,慕癡心立刻破涕笑。「芸姐,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你要知道我會擔心就給我趕快振作起來。為了那個該死的男人成天這副不爭氣的模樣,真的是令人很生氣。」

  慕癡心但笑不語,嬌倦的姿態顯得慵懶迷人,正要伸展雙臂舒暢筋骨,眼角餘光不經意瞟見一名陌生男人後僵直背脊,低問:「芸姐,那是誰?你讓他進來的?」那男人佇立在窗櫺前逆光獨立,即使她努力眯起眼也無法瞧清他的長相。

  「是你老闆啦。」梅逸芸乾笑。「他今天早上十點來家裡等你了,誰知道你會睡到現在……」

  「我老闆?」誰?慕癡心一頭霧水。

  「你忘啦?你已經和人家簽約了呢,五月一日開始正式上班,就是今天啊。」

  簽約……這兩字徹底喚醒了她的記憶了。「孟儒?」

  「是啊,是我擅自作主讓他進來的,你別氣他。」梅逸芸用於背在身後朝孟儒揮了又揮,示意他離開。「心心,因為孟儒編劇實在等太久了,我才會想說讓他瞭解一下你現在的狀況,請他體諒一下。」

  對於梅逸芸的緊張兮兮,極為注重隱私的慕癡心卻未如她預期中的發怒,反而淡淡啟口:「今天是我上班的日子啊……孟先生,真是抱歉讓你等這麼久。」

  慕癡心掀被起身,剛起床的凌亂長髮蓬鬆鬈翹,一張精巧瓜子臉略顯蒼白,即使如此,卻還是美麗得不可方物,令孟儒呼吸微窒,心跳驟遽。

  「呃……你也披一下衣服吧。」梅逸芸見孟儒那張儒雅白淨的俊臉又佈滿不好意思的紅暈,忍不住跟著他一起感到難為情,並趕緊由衣櫃裡隨手挑出一件外衫罩上她僅穿細肩帶單薄睡衣的雪肩。

  「沒關係的,我有仔細記住工作合約,從今天起我就是孟先生的隨身助理不是?往後的相處我與孟先生之間應該不拘小節一點才會處在些,我不介意的。」慕癡心懶洋洋耙髮,掩住一記呵欠。「還是孟先生會介意?」她眼角的困淚溢出晶瑩,淡掃了眼始終沉默的孟儒。

  然後梅逸芸看見那張俊臉又是一紅。

  不要再臉紅了啊!再紅下去就要腦溢血了孟編劇……梅逸芸在心底喃念。

  「呃……即使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隨身助理,但我也不會……呃……」孟儒難得的找不到話來形容此刻的羞窘,總覺得此刻的自己杵在這兒有些褻瀆了他戀慕許多的夢中情人。

  「芸姐,我的行李你幫我準備好了嗎?」不在乎孟儒的過份拘謹,慕癡心緩緩走入浴室。

  「早就準備好了。」梅逸芸頗為同情地看向完全被忽略的孟儒。

  「癡情還在家嗎?」浴室內傳出水聲,慕癡心揚聲又問。

  「她今天早上工作行程滿檔,一大早就出門去了,也許等一下就回來,如果還沒回來的話,等等我來幫你整理就好。」梅逸芸走向孟儒身旁。「孟編劇,我先帶你下樓去吧,她離出門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勞煩你再『等』就不好了,不知道你今天可有其它行程安排?」

  孟儒搖首。「沒有,與心心簽訂工作合約後,我的行程幾乎都已經定在編寫劇本上了。」

  「好吧,我下樓再泡壺花茶給你喝。」梅逸芸見孟儒一臉衰敗,出聲安慰:「心心因為從小生活在鎂光燈下,因此養成了不大在乎別人的眼光,雖然極注重隱私,但她有時候的行為模式還存在一點小迷糊,待你與她相處久了,就能明白她剛才那樣並不是刻意的,而是她知道她未來必須與你長期相處,先將你當自己人來看待了。她在我們面前也都是這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芸姐,謝謝你的解釋。」孟儒溫柔淡笑,但對於自己的無所適從卻略微生惱。

  「你啊,老是這麼客客氣氣的,是因為在日本生活長大的關係嗎?我們家心心有時候挺粗枝大葉的,你這麼客氣,是要怎麼去適應和她自在相處的日子啊?」梅逸芸嘀嘀咕咕領著虛心受教的孟儒下樓去。

  直到浴室門外的談話聲飄然遠去,慕癡心這才關閉蓮蓬頭,整個人像顆洩了氣的皮球攤坐在馬桶座椅上。

  當心緒猶然深陷在惡夢漩渦內無助掙扎時,她實在沒辦法有過多的心神再去就會任何人。撫著驚悸的胸口,閉上雙眼,那歷歷在目的傷痕立時被狠狠揭開,痛得她頓時倒抽一口冷氣,睜圓雙眼,拼了命告訴自己現在並不在夢裡。

  癡情說她這是在逃避現實。

  但自己就是沒辦法去面對,或者是自我療愈。

  或許當初她不應該與凌勁風相戀,也就不會發現她最信任的好友竟是背叛她的最大惡魔;這麼多年來,一路跌跌撞撞與風風雨雨,她都始終堅信盧雪兒會是她這輩子最值得依賴的知心好姐妹,豈知人性意是如此難以推測到……簡直是將她推跌至深淵裡再也無法振作爬起的可怕地步。

  當真相被一層層揭穿後,赤祼祼的過去,那些她以為無辜的傷害,是盧雪兒一手促成的。

  那些可惡的、猙獰的、敵視的……波濤洶湧般朝她席捲而來,正企圖讓她滅頂。

  「嗚……」抑止不住的啜泣由抿緊又死白的唇瓣逸出。

  她真的好想擺脫這一切,真的不想再繼續無止境的沉淪下去。

  誰能救救她?誰又來救救她……

  ***

  「到底煩不煩啊這些人!」慕癡情乒乒乓乓地拖著沉重化妝箱,渾身火氣跺腳邁入客廳,沒好氣地撩了撩凌亂髮絲;在外頭被糾纏好半晌不得家門而入又一身狼狽,搞得她心情惡劣,忍不住又低吼咒駡:「該死的盧雪兒!你壞心眼再多一點啊!是想把癡心給毀了是吧!媽的!就不要讓我遇到,早晚整死你這個小賤人!」

  「……癡情,你是吃炸藥啦?」梅逸芸錯愕盯著一進門就暴跳如雷的慕癡情,又歪嘴斜眼的示意她家裡有個溫文儒雅的客人在,請她稍微注意一下形象問題;但顯然在氣頭上的慕癡情壓根不想理會她的暗示,立即粗魯地將她往沙發上揪起拖至窗旁,「你幹嘛啦?我自己會走——哇!門、門外也太多記者了吧?又發生什麼事了?」

  好不容易慕癡心消失了一個半月後,大批守候在慕家門口外的記者終於死心離去;緊接著十天前慕癡心好傻好天真被凌勁風騙去開什麼鬼澄清記者會後,記者們又駐守在慕家三、四天,在梅逸芸好說歹說的勸說之下一一離去,至今慕癡心都在她的盯梢之下安分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新聞啊!

  可是,現在門前這些陣仗又是在演哪出戲?她梅逸芸怎麼這三個多月來總是有處理不完的記者冤帳啊……

  梅逸芸頭好痛的呻吟著,盯著門外記者們正打算長期抗戰的駐守模樣,忍不住在心底慘嚎悲問著到底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

  「芸姐,你自己去開電視就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慕癡情雙臂叉胸,不耐煩地撇撇嘴。

  梅逸芸還未來得及動作,坐在沙發上的孟儒已動作迅速又確實地將電視機打開並轉至新聞台,螢幕上是某女模專訪的新聞畫面,在孟儒還來不及思索受訪者是何方神聖時,下一秒梅逸芸的咒駡立即為他解了惑。

  「該死的!盧雪兒根本是故意的!」梅逸芸氣急敗壞地跳腳。

  盧雪兒接受專訪的鬥大標題正顯示:我不是第三者。加害變受害?

  瞬間靜寂下來的客廳空間只聽盧雪兒楚楚可憐地對著記者泣訴著與心心相識的過程:「我與心心在高中時就認識了,那時候心心已經是人人知曉的明星,又是慕璽與唐玉的掌上明珠,在學校內享有非常多的特權,身為好朋友的我甚至要幫她跑腿買東西,這些我都非常甘之如飴,但誰知道心心以前卻常常在我背後說盡我的壞話,說我比她醜、說我是她的婢女、說我幫她付出的一切都是應該的……我和勁風是在我剛入模特兒圈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並且交往了兩年。在我們相戀期間,我甚至還將心心介紹給勁風認識,並且要勁風多多照顧心心,沒想到……心心居然喜歡上輕風,並且主動誘惑勾引勁風。但是勁風對於心心主動的示好並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心心卻因此而大發醋勁,設計陷阱要求記者偷拍他們兩人一起約會狀似親昵的畫面向我示威,企圖破壞我與勁風的感情,心心才是第三者……她才是……」

  「雪兒,但十天前心心才與凌勁風一同在記者會上說明兩人只是好朋友關係,這與你現在的說法根本是互相衝突的啊!可以請你說明一下嗎?」專訪記者明顯偏袒心心的口吻略顯冷淡,卻更加刺激盧雪兒淚花滾滾,委屈的抽噎哽咽。

  「她根本就是在說謊!從以前在學校她就很愛說謊,又喜歡搶別人的男朋友……」盧雪兒接過工作人員遞上的衛生紙掩面痛哭。

  專訪記者對於受訪者情緒失控顯得有些不耐,卻又必須忍住,頓時顏面神經有些失調的扭曲,並嚴肅呆板地強迫自己面對鏡頭……

  「我們非常感謝盧雪兒小姐出面為我們解說這一陣子心心失蹤的情況有可能是來自於背叛好友的罪惡感;但真相究竟如何,也只有等待當事者心心出面解釋後,我們才能真正明白這撲朔迷離的三角習題,究竟是如何的剪不斷理還亂,以上是『名人系列報導』專題記者李靜文的採訪整理,感謝您的收看,我們下次再會。」

  「……根本是胡說八道!」梅逸芸氣得渾身發抖。

  「芸姐,好險你沒看到完整的專訪,要不然你鐵定吐血。」早上就已經看過完整內容的慕癡情沒好氣地攤坐在沙發上。「可惡的是這則新聞一直重播、一直重播,所有記者花費心思翻出大姐以前高中時代的所有資料,網路上還有匿名爆料說大姐以前在學校就是專搶人家男朋友的花癡,真不知道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

  梅逸芸蹙眉揉著額角呻吟。「偏偏這時候璽哥和玉姐遠在阿拉斯加,要不怎麼會有這些人莫名其妙的興風作浪。我早說要心心出國避避了,她偏不聽……」自言自語到一半的梅逸芸像是靈光乍現地一跳,大眸圓睜地看著身邊文風不動的孟儒。「我說……孟先生、孟編劇、孟老闆啊……」

  孟儒眉梢微揚,靜候指教。

  「不知道你有沒有計畫出國啊?像是帶著你的編劇助理到國外走走之類的。我常常聽說多出國看看美麗的風景好象能夠激發創作者的靈感哩,你覺得呢?」梅逸芸兩手搓握,笑得好諂媚。

  「芸姐,你想要讓這個男人帶大姐出國啊?不好吧。」慕癡情不贊同地插嘴。

  「你閉嘴啦!」她現在也只能指望眼前這個男人了啊!嗚嗚。

  「芸姐,我是有計劃回日本京都一陣子。」孟儒看到梅逸芸隨即瞪大眼眸,滿是期待,隨即順水推舟。「也許我可以將時間提前,整理一下行李後,明天就帶心心出國也可以。」

  「謝謝!太棒了!你出現的時機真的是太對了!」梅逸芸出聲歡呼。

  卻在瞥見慕癡心由二樓緩步而下後,快動作抄來搖控器將電視機關閉。

  孟儒見狀,隨即轉身看向樓梯口,就見失魂落魄的慕癡心款款走來,神情寫滿了無奈與瞭解,想必方才電視新聞的內容以及他們的對話她都已經看與聽見。他握緊雙拳抑制著滿溢而出的憐惜之情。心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隨著慕癡心蒼白的神色而陣陣揪疼。

  「大姐……」慕癡情輕喚。

  「我沒事……沒事……」慕癡心心神恍惚地走向沙發坐下。

  「心心,那個……」梅逸芸眉心堆滿擔憂,欲言又止。

  「芸姐,我知道,孟編劇要到日本京都去,我也會跟著去的。」慕癡心笑容豔豔,明眸卻泛著空洞與茫然。「只是對不起芸姐了,這陣子都是我拖累了芸姐,我沒有接工作也沒有收入,還必須為我操心。」

  「你在說什麼傻話!我早說了我和你從來就不是藝人和經紀人之間那麼簡單的關係啊。」梅逸芸只覺喉間乾澀,回應的話也是沙啞破碎。

  「大姐,你……頭髮又沒吹乾,我上去幫你拿吹風機下來,等我一下。」慕癡情撇開眼神,不忍再見慕癡心的脆弱,拔腿便往二樓衝去。

  孟儒凝視著慕癡心,詫異於她的柔荑意外握上他的大掌。

  「孟編劇,謝謝你。」他聽見她溫柔的嗓音如此誠摯地對著他說。

  「謝謝你願意提前到日本工作。」

  他看見了她美麗瞳眸中凝望而來的悲傷,這讓他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想望,便展開雙臂將她的脆弱納入懷中細心呵護。

  而這個冀盼已久的擁抱,從此刻起對他而言,再也不是夢,再也不會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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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7:35
第四章

  「你別看心心似乎很受歡迎,其實她上了高中後,不知道為什麼,人緣不太好,在班上總是受到排擠。全班裡面,也只有盧雪兒與心心的感情最為交心,所以只要她心裡有什麼話,都會和雪兒說的。」

  機艙窗外大片蔚藍美麗的景色,層層疊疊的芸朵堆得像柔軟的棉絮,讓一望無際的天空彷彿沉落在雲海所鋪成的被單上。

  這幀恬靜優美的大自然畫布落入坐於窗邊觀賞者眼裡,雖然達成放鬆心情的好效果,但身邊坐著一名半生不熟的異性,而她與他的認識也尚未到足以令她安心的程度,在自然濃翹的睫毛掙扎地揚了又揚後,她努力打著呵欠,企圖喚醒渙散的精神,「後來有一陣子心心很排斥去上學,還是雪兒不氣餒地來家裡陪著她,好不容易她才被說服了再去上學。我私底下問過心心究竟在學校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說班上的女同學不知道為什麼特別討厭她,甚至還說她是愛搶別人男朋友的花癡。」

  關於她的過去,他不是不清楚,只是沒辦法明白得如此深入……在昨日確認今天飛往日本的班機後,梅逸芸晚間與他通上電話,說著慕癡心自與他確認工作行程回家後,便再也沒開口說上任何一句話。

  「這孩子,她真的累了。」梅逸芸的歎息沉重地由話筒傳遞至他心裡,就此擱在他心口上,牽扯著一股叫做憐惜的情緒。「在她高三那年,我曾經到學校去問過老師她在學校的情況,老師只告訴我心心在學弟、學長間是相當受歡迎的。雖然全校所有男生都喜歡她,但全校的所有女生都討厭她,我想這就是她不快樂的主因吧。那時候我還覺得好險,在她身邊還有一個好朋友雪兒……但這次傷她最深的人居然是雪兒。」

  他眉頭一皺,因憶起梅逸芸在敘述這段曾經時停頓了好半晌,彷彿在話端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後才能夠強迫自己保持平穩的態度繼續詳實說明慕癡心的狀況。

  身邊的她動了一下,他見她側著身子將頭輕靠在窗邊,纖細的肩微縮;他找來空服小姐,輕聲要了件毛毯後,眸光再度專注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睡了嗎?睡了也好……今早去接她的時候,見她滿臉困倦,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熊貓小姐昨晚嚴重失眠了。

  「其實她與雪兒還有凌勁風之間究竟發生了哪些事我並不完全明白,但我想心心會這麼一蹶不振的原因絕大部分是來自於盧雪兒的背叛,而不是失戀所帶來的傷害。」梅逸芸在電話中的定論讓他想起昨日心心在看見盧雪兒接受電視專訪時的慘白神色。「啊,不說這麼多了……要不是要和你簽約前我特別打電話去問璽哥將這孩子交給你到底妥不妥當,璽哥聽完後馬上答應,我說什麼也不捨得讓心心跟在你身邊的。」

  在電話那端的梅逸芸埋怨了幾句慕璽與唐玉對於孩子們過於輕鬆的管教方式後,他忍不住開口問起慕璽對他的評價。

  「咦!璽哥對你的評價啊……璽哥只跟我提起你是他的好朋友孟導演的孩子,算是看著你從小長大的。他說心心待在你身邊,他很安心也很放心。」梅逸芸沉重的口吻轉瞬輕鬆了許多,並略帶笑意。「啊!璽哥特別交代要我提醒你一句呢。」

  思緒被空姐遞來的毛毯給打斷,他道謝後輕緩為她蓋上毛毯保暖。

  「他說,你這小子喜歡他女兒這麼久了,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可以和她女兒相處,要好好把握啊。」呵呵呵呵呵,電話那端爽朗的笑聲不絕於耳,徹底烘熱了他緊貼於話筒上的耳根子。

  之後梅逸芸不斷在電話中戲謔他暗戀心心的心情有多麼純情,還不斷試圖向他套出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喜歡上心心,惹得他哭笑不得。

  但想到至今他荒唐要求心心做為他的編劇助理這件事必然是慕璽在一旁推波助瀾的結果,他也就不再隱瞞地將自己十八歲那年的心情輕描淡寫告訴了梅逸芸。

  卻沒想到又招來梅逸芸一陣數落。

  數落他太晚出現,數落他應該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孟儒苦笑,想為身邊的她再整一整毛毯,卻在她倏然轉身面對後,修長手指僵滯在半空中。

  「……吵到你了?」將手收回,孟儒對上她那雙近在咫尺的翦水瞳眸,仍然有一種深陷於夢境當中的不真實感。

  他的夢中情人,此刻就坐在他身邊,而且可以確定的是接下來的每一天,他的生活當中都有著她的參與、她的存在,她的陪伴,這讓他的心過分快樂地一直浮浮蕩蕩,覺得好不踏實。

  所以他總會想要借由肢體的碰觸來確認她是實實在在的在他眼前,而不是在夢境中。

  「……謝謝你。」慕癡心撩了下毛毯表示謝意,一雙瞳眸卻眨也不眨地直盯著他。

  「怎麼了?這樣看我?」孟儒伸手摸了摸臉。

  這男人真是奇怪……「你臉上沒有東西。」她淡笑,卻不知自己一笑傾城又傾國,惹得眼前的男人白皙又斯文的臉頰浮起淡淡紅暈,不由得低呼:「你又臉紅了。」就是奇怪在太愛臉紅了。

  她見他不好意思地將臉撇過,也就沒有再進一步調侃。但嘴角笑意卻不散。「我想問一下我們到日本後要做些什麼?我們要在日本待多久的時間?」

  「嗯……整理一些資料後,大部分的時間幾乎都會花費在編寫劇本上。我在寫劇本時必須全神貫注,就得麻煩你幫我收發郵件及和臺灣這邊的劇組或導演隨時保持聯絡。」啊,就算已經知道她很美麗了,但沒想到真人更加好看。     

  「尊重夥伴其實是尊重自己最好的方式。有一次媽媽拍廣告,出了些狀況,爸爸曾告訴我如果廣告沒在那天拍完,除了延遲工作進度之外,也會嚴重損失時間及人事成本,我應該要為我媽媽敬業的態度感到驕傲……那時候,我才九歲。」

  「九歲?你父母告訴你這些,那時候的你懂得這麼多嗎?」孟儒蹙起眉頭,想起了自己九歲時在母親大人的保護羽翼下仍不解世事,還曾在大哥的誘哄下天真的以為自己搭上超人披風就真的能飛……當然最後在三個哥哥的鼓吹之下由大樹上英勇飛躍而下的慘烈教訓就是摔斷了右腿,並在母親大人嚴密緊實的監控下抱著石膏在榻上修養,足足不得動彈三個月,也拖累了那時貼身照顧他的小管家。

  她的世界,不是與他一樣嗎?

  倘若他說出九歲時的自己,會不會讓她覺得自己很蠢?

  又臉紅?慕癡心盯著他頰邊淡淡浮現的紅暈,愕愣了下才回話:「起先我似懂非懂,但是我爸爸和媽媽以身作則的敬業態度,讓我從那時候開始就不敢在工作現場耍脾氣任性,更瞭解要守好自己工作本分,做好該做的事。」

  「你是要告訴我,你會做好你身為助理的工作嗎?」他記得她也不過是剛從大學畢業的二十三歲芳華吧?為什麼她的態度及口吻卻讓他覺得她比自己成熟又穩重?是因為從小就身處在五光十色的演藝圈嗎?

  「嗯。」見他溫潤白皙的玉頰褪去紅暈,一雙斯文秀氣的眉卻擰起,神情透著煩惱,這讓她不禁開口提道:「我爸爸昨晚打了通越洋電話告訴我,你是孟伯伯的小兒子。」

  孟儒心一跳,沒有接話。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次我的新聞鬧得太大,連孟伯伯都特別關心。爸爸從芸姐那裡得知這次《如夢》的劇組邀約之事出自於你,所以有特別向孟伯伯主動提起,希望孟伯伯的小兒子能夠多多關照我。」

  他以為她記起了他們曾經見過面的印象。有些失望又有些失落,他淡應:「父親大人是有向我提起過。」在他與她簽訂合約之後的隔日,他就接到了父親大人的來電關心。

  又想起前日在電話中父親大人拿他純情暗戀慕癡心的事調侃一番的記憶,他微惱掩眸,卻沒發現身邊的她正目不轉睛地關切他的一舉一動。

  他……的血液迴圈一定很好。看著眼前俊秀男人薄薄的臉皮再度透出一層紅暈,慕癡心不由得做出這樣的結論。「我是想謝謝你,在這個時機出現,因為我爸爸的要求,讓孟伯伯對你提出了必須照顧我的交代,我很過意不去,也希望你不會因為我而拖累了你工作上的進度。」像是這趟日本行匆促得沒有任何計劃性,目的也全是為了讓她暫時遠離臺灣,避開那些傷人的蜚短流長,事後反省思考,她再次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也很糟糕,因為自己處理不好的事搞得勞師動眾,累得所有人陪著她一起受罪?

  「你不要再說謝謝了,從昨天開始到現在,你已經對我說了一百次以上的謝謝了。」見她再次勉強壓下一記呵欠,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勸說:「你再閉目養神一下,我們還有半小時才會抵達目的地。」

  眼皮的確沉重得再也無法強撐,思緒也渾渾噩噩地難以清明,不斷鑽牛角尖的後果就是特別容易招致身心俱疲。她投以一記感激的眼神,正要合上雙眼,卻敏感地察覺到一道大剌剌的窺視目光,正要抬眸尋去時,那道目光的主人卻已迫不及待開口——

  「心心?你是心心吧?我剛才登機時就看到你了,我一直是你的忠實粉絲啊,請問你可以幫我簽個名嗎?」

  寧靜的商務艙內倏然因為這聲熱情問候而掀起一陣騷動,慕癡心錯愕盯著站在走道上向她攀談的少女,並下意識接過少女主動遞來的紙筆。

  「我和我媽媽姐姐們要去日本旅行,就坐在那邊喔。」少女指了指右後方,就見那方座位上的人全數向這方熱情招手回應。

  慕癡心扯出一記淡笑,俯首機械式地簽著名。

  「心心,我們全家人都相信你喔,你才不可能會是搶人家男朋友的人呢!你要趕快再回到螢光幕前喔,我們大家都想你。」少女握拳激動地為自己的偶像加油打氣。

  聞言,簽名的纖手一瞬僵停,慕癡心一反低調的舉止,抬首正視佇立於走道上的少女,柔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似乎沒料到會被偶像這樣一問,再見慕癡心柔美綻笑的絕色麗容,頓時收起大刺刺的舉止,羞聲回道:「我喔……我叫谷曉芳,破曉的曉,芬芳的芳。你可以叫我小兔喔,因為我有兩顆超級大的兔寶寶牙。」咧嘴一笑,兩顆白燦燦的可愛門牙更突顯了她活潑開朗的笑容。

  「小兔……簽好了,謝謝你的加油。」將紙筆遞還給少女。「我會加油的。」

  「不用客氣啦……」少女低頭看著紙上偶像親自寫上自己的名字,頓時心花怒放的大喊:「哇!有寫我的名字耶!心心,我愛你!」

  「小姐,不好意思,座艙內有其他旅客正在休息……」空服小姐上前勸導。

  「對不起喔,對不起……心心加油喔!」少女笑呵呵捧著簽名回座後,那方天地頓時又響起一陣此起彼落的欣羨驚呼,慕癡心隱約又聽聞空服小姐再次客氣溫婉的低聲勸導,唇畔微微漾開的彎度卻因此更加上揚。

  一顆冷痛許久的心,頓時暖洋洋地被烘熱了,就連眼眶也是一陣燙熱。

  原以為自己已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裡了,原以為自己的世界已停止運轉,卻沒想到會因為那張純真又善良的笑容,感受到許久不見的溫暖。

  在她一直渴望有誰能來將她救出穀底,一直渴望著她所信任的一切不會崩壞得這麼徹底,結果她所渴望願意來拯救她的那個誰,原來——

  她愕愣,思緒抽白,瞪著自己擱置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被一張大掌給覆蓋。

  那張大掌的掌心熨著她的掌背,實實穿透著熱力,正沉默傳遞著無語的支援。

  抬首忽地撞入那雙溫柔又蜜得扎實的巧克力瞳眸,冷凍的心瞬間不受控管地一怦,隱約感受到被自己封鎖住的僵冷天地正在發生龜裂冰釋的現象。

  「你看,還有好多人在關心著你。」孟儒抬手拍了拍她的掌背。「休息一下吧,快抵達時我會叫醒你的。」

  「……嗯。」她輕應,低首掩去眸中的脆弱。

  原來,在自以為失去了愛情與友情而一無所有的自己,還能夠擁有溫暖……下意識貪戀起他掌溫的同時,她想起出發前芸姐憂心忡忡的叮嚀。

  「你沒有背叛這世界,這世界也不會背叛你,試著走出來看看,試著走出來,去親近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不要排斥……」

  不要排斥?

  她沒有排斥啊,她不過是怕自己又一時太過貪心,要得太多,又會失去更多。

  覆蓋在她掌背上的掌心似乎感覺到她的失溫與輕顫,溫柔施力捏握了下,緊緊密密地將她的懼怕仔細包覆保護著。

  然後她掀眸,看見了掌心主人白皙斯文的側臉。

  又臉紅了。帶著一抹笑,禁不住熬了多時的疲憊,她沉沉入睡,這次,沒有惡夢擾眠,一覺飛抵目的地。

  而那雙大手則緊緊依戀著小手一整趟旅程,直到下了飛機後,仍然不放。

  ***

  這裡是?

  「四少,歡迎回來。」擁有百年歷史的日式建築外,一名年輕男子正恭敬佇立於大門前迎接,待久候歸來的主人下車後,他立即上前接過孟儒手中的行李,一雙銳利英氣的眸在淡掃過慕癡心的嬌容後瞬間透出驚訝,但很快便回復鎮定。

  「隼,辛苦了。」孟儒頷首。

  「大小姐等您們好一陣子了。」年輕男子尾隨在孟儒與慕癡心身後,秀美面容一絲不苟地低垂。

  「隼,你先幫我向母親大人說我先將行李整理過後就去向她請安,要她先別等了。你行李給我吧,我自己可以提。」

  「是。」被孟儒喚作隼的男人又眯了一眼慕癡心後才轉身離去。

  母親大人……想必等他們很久了吧……唉……但想到身邊佳人滿面倦容,他實在說什麼也捨不得再折騰她必須馬不停蹄地跟著他去面見母親大人。

  將行李妥當拖於身後,孟儒俯首便瞧見身側的慕癡心滿面詫異,頓時會意低笑。「不是已經知道我的父親大人是孟導演了嗎?」

  「我只是一時沒有聯想到而已。」更何況距離她上次來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對於自己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來已是記憶模糊,但這片美輪美奐又古色古香的日式庭園卻是令她印象相當深刻。

  她記得那時滿庭櫻花盛開,觸目所及的櫻紅隨風紛飛,美麗得讓她簡直看傻了眼。

  「我還記得那一年的櫻花開得很美。」現在已是櫻花季尾末,庭園裡的景象雖已不如上回她回來時那樣令人驚豔,卻還是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寧靜之美。

  但他只覺得她更美。孟儒專注凝視著她的側顏,沒將心底的讚歎說出來。

  「你幹嘛?」抬首驟見他巧克力瞳眸中蕩漾著那抹蜜,所有浪漫情懷全在他的凝視下被拋諸腦後,讓她不得不疑問出聲。

  「我?我怎麼了嗎?」他又下意識摸摸臉。

  「你臉上沒東西,可是你的眼神……卻讓我起雞皮疙瘩了。」不知不覺有奇怪的肉麻感,瞧得她渾身不對勁。眼前這斯文俊秀的男人分明就是個動不動就很愛臉紅的悶騷鬼,卻又時不時地流露出過分赤裸的傾慕讚賞,真的……很詭異。

  「雞皮疙瘩?」溫柔男聲竟破天荒地出現一絲走音窘況。

  「是啊。出門前芸姐有告訴我你也是我的粉絲,可是沒想到你對我著迷程度不輕耶。」又臉紅。她嘴角不自覺上揚。「不要怪芸姐大嘴巴,她只是要我明白一下狀況而已。這樣也好,免得每次我被你肉麻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還會誤會你真的愛上我了咧。」哇,臉更紅了。

  「心心,我——」他想告訴他他不僅僅只是粉絲而已。

  「欸,既然我現在的身份是你的助理了,你以後就叫我癡心了吧。」伸了個懶腰,在瞥見他手中拖提的行李後,她吐了吐舌瓣,上前示意他放手後才接下拖行李這項工作。「對不起我忘了。好啦,你不要跟我搶,行李又不重。」推拒他伸來的掌,卻在看見他惱怒的神色後情不自禁地咯咯笑開。

  「我請你當我的助理,不是要來做這些粗重工作的。」孟儒埋怨歸埋怨,卻也為她難能可貴的開朗笑靨而跟著勾起唇畔。

  她笑了……果然帶她走出紛紛擾擾的臺灣是對的,不是嗎?

  「又來了,你不要再用肉麻的眼神看我了。」慕癡心悶笑逗他。

  「到底我的眼神哪裡肉麻?」見她繞過他身邊往前胡亂逛去,他急忙跟過去拉住她。「等一下,別亂走。」

  啊……被他那雙眼瞅得心慌,她險些忘了這棟日式大宅的主子是個非常講究隱私的老爺爺;還記得那年與爸爸一同來拜訪香澄阿姨時還曾經被老管家殷殷囑咐著別亂走呢。「對不起。讓你帶路。」哎,都是那雙巧克力瞳眸害她開始心神不寧……慕癡心壓下螓首,避開那雙眸的注視。

  孟儒見她垂首,苦笑再問:「你還沒回答我的眼神到底是怎樣的肉麻了?」

  他的眼神啊……總是欲言又止,卻又溫柔似水,在凝視她時像是傾其所有又全神貫注著她的一顰一笑,以前她常常聽影評人誇讚她一雙眼睛入戲起來很像是會說話般的靈活靈現,但現在她卻覺得眼前這男人的眼神才是真正藏著千言萬語的那個高手。

  更何況她偏愛彎眼漾笑時有酒窩的人,像是勁風與雪兒都有這樣可愛的特色。

  「不要想。」察覺到她神色異常,心想細膩如他,立即感受到她似乎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這裡不是臺灣,你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

  「你真厲害。」連她在想什麼都能一眼看穿。

  「這裡是日本,在這裡你叫慕癡心,你不是大明星,你是我的助理,要記住了。」不喜歡她腦裡心裡裝的都是凌勁風,更不喜歡她此刻再次浮現的迷茫神情,那讓他感覺眼前的她似乎隨時會消失,就像在臺灣生活是那樣的漫不經心又失魂落魄,根本無法,也無心將他的身影納入眼底心裡,那樣的她讓他體驗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滋味,深懼自己從此再也無法走入她的心房,永遠被她拒之於心門之外。

  「是、是。」慕癡心點頭應和,卻又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右掌被不著痕跡地牢握在他大大的左手心內。

  又牽。她不是不知道打從兩人下飛機後,只要見機趁縫,他會非常順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就這麼一路臉紅紅地牽著她走。

  「我怕你迷路。」記得當她疑惑地瞪著兩人交握的掌心時,孟儒這麼對她說。

  她又不是小孩子……當時她出聲微微抗議,卻因禁不住他回眸那一笑——帶著萬般寵溺的那一笑而噤聲。

  慕癡心幾度以為是自己錯看,又自卑地覺得自己何德何能,竟能不勞而獲地被如此寵愛著?

  這讓她想起前陣子自己沉浸在傷痛情緒之時,二妹慕癡情氣急敗壞地斥責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罪過。

  慕癡情痛駡著這世界上還有許多愛護她的人,包括她的家人、她的粉絲,但她卻只願意執著在那些不愛她的人身上,痛苦著自己的痛苦,悲傷著自己的悲傷,但她選擇以這樣自殘的方式折磨自己的同時,卻也同樣地在折磨著深愛她的所有人。

  但是……誰會願意愛著自甘墮落的她呢?她只記得她的心好痛……

  她只知道自己瀕死的心正消極地等待著世界末日的來臨。

  你這個大傻瓜!

  「哎呀,傻瓜,你在想什麼?」背後被她一頭撞上的孟儒好氣又好笑,頓下步伐看著她出神的模樣。

  傻瓜……二妹那時氣得捉狂大罵她是大傻瓜時,眸中也帶著相似的憐惜……她何德何能,在沒有能力給予任何回報的情況之下……就能被他們這麼喜歡著?

  但為什麼她所在乎的人,卻在她一心一意付出時選擇傷害她?

  難道真正的她不值得被愛嗎?

  孟儒喟歎,因為她眉心緊擰起的愁鬱。「別又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你都忘記我剛才說的嗎?這裡不是臺灣,請你忘記那些討厭的事情,恩?」

  是不是只要她不要選擇付出,不要讓眼前這個男人發現她討人厭的真面目,他就不會像勁風和雪兒那樣選擇傷害她或恨她?

  就像今天在飛機上的小兔一樣,只愛著螢光幕前的心心,那麼無條件地永遠支持。永遠喜歡著心心就好了……

  「癡心,這裡就是我們接下來要住的地方。」孟儒以指扶去慕癡心眉間的的折痕,並示意她抬頭認識環境。「這裡是『菊園』。我帶你進去熟悉一下環境。還有,剛才在門口迎接我們的那位,是駒宮管家的兒子駒宮,也是和我一起長大、並且即將接管橘家執事職位的人。隼的中文很好,如果你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而我正巧不在的話,你可以找隼。」趁她發愣時結果行李並偕同她步上木造廊道。

  身後的慕癡心始終沉默著,這讓孟儒開始有些心慌,深怕她又陷入了陰霾裡再也回不了神,於是牽握著柔荑的掌心緊張得冒出汗來,並不自覺用力緊握著,只求能盼得她一些回應。

  「癡心?」究竟她心底藏了多少事?他這麼渴望能夠成為她承擔所有,就只為了求得她一記凝眸、一朵笑花。

  感覺手被掐握得酸疼,慕癡心疑惑看向他,僅只一眼,便將他眸中的擔憂看個透徹。

  如果……有一天孟儒和真正的慕癡心相處後才發掘她其實不值得被愛?

  「啊,我先帶你去你的房間休息吧。走。」孟儒察覺到她明顯想脫離他掌心的鉗制,急忙出聲,還加重了牽握力道,卻仍是惶惶然於慕癡心不知為何突然刻意劃分開來的距離。

  他不能再等了……也沒有勇氣讓自己錯過任何一次能夠接近她的機會。

  「癡心。」現在,他只盼求她的一記凝眸。「其實我不只是你的粉絲。」

  不只是?慕癡心盯著孟儒扯出溫柔淡笑,在那雙巧克力瞳眸中,她懷疑自己所看見的不只是粉絲所存有的喜歡,似乎還醞釀著更多更多她所不明白的甜蜜情意。

  「你是我《如夢》的女主角……還記得劇本裡怎麼描寫女主角的嗎?」

  好不容易在抵達京都後,以為她已暫時拋卻在臺灣所有難受的不愉快,卻沒想到他實在太小覷那件事在她心底造成的陰影,才幾次眨眼的時間,她的心神又再度墜入他無法探究的穀底深淵裡,就像過去在夢裡那般遙不可及的飄渺。

  他這次來到她面前,就是立誓要捉住她的心啊!

  「夢中情人?」慕癡心呐呐回應。

  「對,你就是我的夢中情人,我的女主角。」孟儒俯下身,極其慎重又溫柔地在她的髮心及額際落下蝶吻。

  「慕癡心,我喜歡你。」只盼求,她的一朵美麗笑花……

  然後,他細膩無瑕的秀氣臉龐又再次狠狠爆紅起來,而慕癡心怔忡之餘,卻也忍不住哧地一聲笑出來。

  雖然孟儒正經八百的第一次告白被自己容易害臊的反映給扣掉不少認真分數,但至少,他終於博得佳人一笑,也終於讓她失去光彩的美眸恢復些許生氣,不再充斥著冷淡的疏離感。

  這朵笑花,美得奪目,也再度成功又輕易地奪走了他的心神與呼吸。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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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7:53
第五章

  猛一張眼,思緒立即跌入滿室漆黑的可怕寂靜;她緊繃著四肢,直到確認自己躺在何處後才逐漸放鬆掄握的拳以及僵麻的身軀。

  她開始思索起自己是何時睡著的。

  「慕癡心,我喜歡你。」

  這句堅定的告白驀然回蕩在耳邊,讓她想起下午那個漂亮斯文的男人臉紅紅耳紅紅認真對她傾吐的這字字句句,後來氛圍暫態有些尷尬,雖然見到他羞得像只被烤得紅透的蝦時,起初笑意還是可以強忍憋著,但目光隨著他的紅頰、紅耳一路蔓延至他頸項前也是一片紅之後,一連串止不住的清脆笑聲咯咯咯竄出她努力抿緊的唇,笑得她腹疼,眼角滾出的笑淚,無預警淌入她心底埋得很深很深的穀底心事。

  只因他的純真直白讓她不由得回想起上一次是何時、又是誰也曾說過喜歡她?

  那個人,就是凌勁風。

  她曲起身將自己裹在柔軟羽被裡,自厭地又想狠狠悶死自己。

  一個人的人格塑造,絕大部分來自於家庭環境以及父母的教育養成;而她從小就跟著父母一起生活在聚光燈底下所養成的第一個人格特質便是——沒脾氣。

  自她懂事以來,她的私生活便已全數癱在陽光底下,大剌剌接受路人甲乙丙丁的審視及注目;雖然父母對她極為保護,但在成長過程中,她的一件件隱私卻總是會讓身邊的任何一人「不小心」揭露,那感覺像是只能無能為力地全盤接受,卻無法阻止身邊人以溫柔暴力的方式剝光她身上每一件衣服,直至她赤裸裸了還必須微笑面對眾人的虎視眈眈,而這一切就只是為了滿足所有人的好奇心。

  但是逆來順受的沒脾氣,卻沒替她帶來任何好處。

  在她習慣了以微笑面對所有時,她卻發現她第二個被捏造而出的人格特質——特別敏感細膩。

  這項特質雖然讓她在演藝工作上更加得心應手,但在生活上卻不是。

  她特別能先行察覺到別人對她的敵意,尤其是女生們;她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在同儕間是不受歡迎的,所以她習慣了與孤單做朋友,更以為自己將會一輩子這麼寂寞下去,永遠交不到知心好友……她總是不斷告訴自己她也不需要,因為一路上那些她曾經相信過的老師、同學、鄰居中總是會有消息走漏而出後,她深切明白自己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家人。

  於是第三個特質便是她的防心特別重。

  她為自己覆上了層保護膜,隔絕外界好奇的探索,給了其他人她看似很好相處又隨和,但其實並不好親近的冷淡氣質。有些事情,不是她相信別人,別人就一定要負擔起那個責任,理所當然地為她保守秘密。為了避免自己受傷,也為了避免再增加她對人性的失望,所以她選擇了獨善其身的行事風格,防患未然又與世隔絕。

  只是這裡防啊,那裡守啊,卻還是防不勝防,讓盧雪兒趁縫闖入她安靜了好一陣子的世界。

  可能是因為她真的太寂寞……

  滾了一圈,將自己縮成顆球狀物體,只露出一雙黑水晶般的瞳眸呆望著天花板。

  「心心,我昨天買了一條水蜜桃口味的護唇膏,覺得好好用喔,我也幫你買了一個,給你!你看,我們總是用一模一樣的東西,好像姐妹喔。」

  那樣全心全意的對她好,卻只是為了踩著她的背往上爬。原來那幾年自己在學校名聲大壞,竟全是盧雪兒一手破壞促成的結果,也是她粗心大意所依順的結果。

  「心心,那個籃球隊隊長好喜歡你耶,你要不要和他交往啊?」

  她記得她笑說自己演藝事業正忙,根本沒辦法、也沒時間談戀愛呢……沒想到事隔沒多久,校內所有女同學卻對著她指指點點,批評她自大驕傲……但她哪兒自大驕傲了?後來才知道原來不知哪裡來的傳言說她十分睥睨籃球隊隊長根本配她不上……

  以訛傳訛的速度立即讓她連澄清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她只記得那陣子盧雪兒是她最大的依靠與心靈支柱,甚至最後籃球隊隊長和盧雪兒交往後她也是衷心祝福。

  「心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遠都會支援你的。你別哭,那些誤會你的人看不見你的善良,但我看得見喔,不哭不哭喔。」

  因為同校又同班,她天真的以為盧雪兒最能瞭解體會她四面楚歌的處境,所以將盧雪兒視為知己,感動於自己最在乎的知己總是願意在她最難受無助時全心傾聽安慰、鼓勵又支持,而她一次都沒有懷疑過她與盧雪兒之間的交情,一次都沒有。

  直到凌勁風的出現……

  「心心,我喜歡你。」

  她與他因拍戲結緣,並非盧雪兒介紹認識。那出戲是她接拍的第一部純愛偶像劇「星心」,戲裡她是個為愛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癡心女主角,也因為實在太入戲了,竟假戲真做了起來。下戲了,她還是無法抽離角色的情緒,更在凌勁風的瘋狂追求下,不顧後果地墜入情網。原以為這會是段美麗的愛情,卻在盧雪兒突兀出現後徹底撕碎了她的真心。

  嫉妒總是很容易讓一個人顯露最醜惡的一面,盧雪兒就是最佳證明。

  所以她才會發現,原來自己竟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成為凌勁風與盧雪兒之間的第三者。男人劈腿的惡果,卻搞得兩個女人兩敗俱傷,她失去了友情,卻也瞭解了盧雪兒多年來用盡心機在背後算計她的真相;而盧雪兒失去了友情,卻變本加厲的更痛恨起她所擁有的一切。

  原罪啊……她的父母生來就是慕璽與唐玉,並非她所能選擇啊。

  外界總是欣羨她光鮮亮麗的生活及與生俱來的優勢,卻不明白她必須背負的是何其龐大的痛苦、孤單與寂寞。

  現在又多了一項——背叛。

  她身邊,沒有一個可以值得交付真心的朋友……沒有……

  想來好悲涼……所以今天下午當她聽見孟儒真心又坦率的表白,卻是笑得無法自抑。其實她好想哭啊……但又孬種地不想讓自己的脆弱一再暴露,所以只能狠狠用力的大笑,笑到眼淚都滾出來證明她不是哭,她是在笑。

  她笑得好努力、好認真,笑到孟儒不知所措,笑到彎腰直不起身,笑到她疲憊得再也沒有力氣,虛軟癱坐在和式榻榻米上,她終於開口向孟儒說:「謝謝你,我有點累了,想先睡一下可以嗎?」

  她真是怕了。怕去面對,怕去承受最後仍是不斷被背叛的結局。

  ……她記得那時孟儒領她進房後,她再也沒多看他一眼,走往柔軟床榻躺下後閉眼便睡著了。

  側著身子又滾了半圈,她皺緊的眉心愈攏愈緊,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何會由難得的沉睡好眠中驚醒……腹部一抽又一抽地絞痛著,她縮起身子想要忽略自己嬌弱的腸胃,卻沒想到愈想忽視,它卻愈是唱起反調。

  今天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只除了來接他們的司機帶上了香橙阿姨特別為孟儒準備的握壽司,她只吃了一個鮭魚握壽司就沒胃口了……

  痛……是因為吃冷食的關係嗎……痛、痛、痛……

  愈是緊縮著身子,她愈是痛,最終放棄了掙扎,撫著絞疼的腹部翻身站起,正準備要拔腿狂奔,卻被一記大問號給愣住了步伐——

  廁所在哪?

  ***

  撫著絞痛的肚子摸黑拉開日式扇門,慕癡心幾乎軟腳呻吟出聲。木造廊道兩旁沿路懸掛暈黃燈飾點綴明亮,氛圍溫馨寧和,她卻無心停駐步伐細心感受,一雙巧奪天工的嫩白美腿慌亂奔走,咚咚咚的腳步聲倏地破壞了這份溫柔靜謐,更加突顯出她此刻的慌張。

  刷!

  「怎麼了?」一扇門在她拐了個彎後應聲被人拉開。

  「嚇!」為了避開突如其來冒出的人頭,奔走的美足緊急煞車後險些向前滑壘,幸虧男人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撈入懷中。驚悸剛定,絞痛的腹部竟暫時安分不疼了,慕癡心呼了口氣,抬頭望入那雙寫滿擔憂的巧克力瞳眸。「謝謝你啊。」困窘又尷尬的乾笑,她暗暗使力,退開他燙人的胸懷。

  「剛才在走廊上跑步的人是你嗎?」孟儒緩緩收回雙臂,深吸口氣才能勉強自己不去將她強扯入懷……只因此刻的她看起來非常無助又脆弱的模樣?太惹人憐愛了?

  「呃……是啊……」本來還在暗自慶倖絞痛褪去的慕癡心一時大意,俏臉在下一波劇烈絞痛撲襲後瞬間刷白。

  孟儒見狀大驚,問:「你不舒服嗎?哪裡不舒服?」

  本來還想在這位斯文儒雅的貴公子面前維持淑女的矜持,故作鎮定詢問「請問盥洗室在哪」後優雅離去,但現在緊繃到極限又沸騰到頂點的慕癡心壓根做不到最理想的打算,幾番掙扎後囁嚅道:「我……肚子好痛。」

  黑紗段短裙下一雙美足困窘夾緊,額邊冒出薄薄冷汗,她抱著腹部緩緩蹲下。

  「胃痛嗎?你的胃藥在哪裡?我去幫你拿!」跟著蹲下的孟儒焦急萬分,猛然想起臨行前梅逸芸有特別向他交代過慕癡心特別嬌弱的腸胃,還在心裡責怪起自己怎會疏忽的,她猛力揪住他衣襟的力道也順勢揪住了他跟著疼起的心。「你還好嗎——」

  「帶我去廁所。」天啊!她快忍不住了。「我不是胃痛,我是要、要、要……拉肚子……」

  呃?孟儒一愣。

  他聽不懂嗎?天啊!拉肚子這三個字是太文言了嗎?情急之下慕癡心忿忿咬牙。「我要大便!好痛,快點!廁所!」言簡意賅的重點式交代。

  孟儒接收到指令,立即將她攬腰抱起,三步並成一步的往洗手間衝刺。「你、你、你等一下、等一下,快到了、快到了。」

  直到孟儒以快狠准的速度讓慕癡心安座在洗手間的馬桶上後,慕癡心立即開口說:「謝謝。請你幫我關門,然後立刻離洗手間遠一點,拜託。」除非這裡隔音設備良好,不然她在驚天動地的拉完肚子後肯定再也沒臉出去見他。

  這次孟儒馬上瞭解了她的意思,紅著一張俊臉旋身離去,一顆心猶然擺蕩在驚慌失措中,恍恍惚惚聽從她的請托遠離洗手間,卻又擔憂得不敢離得太遠,於是傻傻地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就在不知如何是好、該走進或走遠的躊躇間,五分鐘後,就見她緩緩走出洗手間。

  「你還好嗎?」

  以為孟儒已走遠的慕癡心毫無心理準備地雙肩一聳。「你、你、你……你一直待在門外嗎?」

  難得見著她的無措,孟儒竟覺得新奇又有趣。「我很擔心你,所以不敢走遠,不過……這裡隔音設備很好,我什麼都沒聽見。」

  她喔了一聲,剛拉完肚子的虛脫感讓她渾身無力,什麼羞恥心都可以暫時被拋到九霄雲外去,無論他有沒有聽見……現在都無所謂了,只求肚痛不要再來折騰她。

  「你要吃點東西嗎?我有替你留了晚餐……」

  咕嚕咕嚕,她空泛的胃像是在附和他的問話般滾出連串肚鳴,她不好意思地靦腆笑開,而面前的男人依然紳士地保持著有禮淡定的態度,只是眉角微揚等待著她的回應,她遲疑片刻後才答:「嗯,我怕我現在吃了東西,怕待會又鬧肚疼……」肚子餓並不代表她有胃口吃東西啊,唉。

  「我幫你去拿止瀉的藥來,你還是得吃點東西。」她今天根本是滴水未沾,這讓她很擔心,眉心擰起,孟儒自然而然地又將她的小手給握入掌中牽握著。

  目光不自在地瞅著兩人交握的掌,慕癡心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男人好像很怕她會消失一樣,從下飛機開始就一直牢握著她不肯放手,也不願放手。

  她從一開始的掙扎到最後無奈消極地任由他去,卻又害怕自己會被他這樣莫名的關愛養成依賴習性……

  這可怎麼辦呢……他可不可以不要對她這麼好、這麼的關心……

  美麗的小臉上閃過千變萬化的情緒,當她還在愁思著該如何甩開這惱人的大掌時,卻已不知不覺被他帶入另一間陌生的廂房內安安穩穩坐在柔軟又舒適的米白色沙發上。

  「你在這裡坐一下。」他低聲交代後便轉身去為她張羅。

  她點了點頭,怔忡坐著環顧四周,這裡,應該是他的書房或工作室吧?

  在她現在所坐的沙發正對面是一座大型原木書櫃,上頭擺滿了許多日文書籍以及中文書籍,書櫃前方擺放著米白色書桌,書桌上只有幾本書整齊擺放於筆記型電腦與米白色檯燈旁,房內地板依然以榻榻米鋪成。

  肚子……又有點疼……她閉上雙眼,平靜著不舒服的感覺,不知過了多久,感覺狀況似乎好些了才張開雙眸,視線自然落於面前的米白色橢圓形矮桌上,上頭已擺著一碗熱騰騰的拉麵。

  「先把藥吃了吧。」他柔聲叮嚀,喚回她有些恍惚的心神。

  不知何時他已坐在她身邊,她垂眸凝視著他掌心中那粒逍遙丸,自然也瞧見了他此刻身上身上所穿的米白色襯衫及棉質長褲,那讓斯文的他看起來氣質更為乾淨清新。她接過他掌心的藥丸吞服,再接過他及時遞來的溫開水喝下。

  「謝謝。」

  「不客氣。」他嘴角微揚。「感覺好一點了嗎?」

  她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藥效哪有那麼快。」瞥了一眼拉麵,再不小心瞥過他修長細白的食指紅印,她頓然胃口盡失。「對不起喔,我剛才有打擾到你休息嗎?」

  「還好,現在才晚上九點,我沒那麼早休息。」更何況他才正在苦惱要是她睡到半夜突然餓肚子睡不著該怎麼辦,沒想到就聽見了走廊上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想起剛剛的狀況,他薄薄的臉皮又忍不住微微發熱了起來。為了避免讓她發現自己再度陷入羞窘的狀態,他連忙端起拉麵捧到她面前催促:「你趕快吃面吧,面涼了就不好吃了,尤其是你的腸胃不好,要好好善待它。」

  實在不忍心拒絕他的好意,她接過拉麵,食之無味地開始細嚼慢嚥……想也知道,她腸胃不好的事必定是芸姐特別向他交代的……突然想起剛才在走廊上自己情急之下大剌剌脫口而出她要大便這件率性的事蹟,她真的覺得丟臉到很想要狠狠挖個洞將自己給埋進去。

  「剛才……我急著找廁所的那個糗樣,可不可以麻煩你假裝沒看見啊?」事後想起來,那真是一件困窘到令她頭皮發麻的糗事。

  見她嘟嘍提議的同時,幾乎羞愧的要將臉蛋埋入還在冒著白煙的面碗裡,他急忙以指頂住她尖細的下顎,阻止她燙毀了這張美麗小臉。

  「其實我覺得你剛剛那個樣子一點都不糗,而且還挺可愛的。」

  回想剛才的一陣慌亂,他竟好心情地忍不住笑了出聲。

  「可愛?」她震驚抬頭,立即瞧見他正眉眼含笑地直盯著她。

  嗯……大便的樣子,居然是可愛?是她耳邊有問題,還是他想法太特別?

  那對她而言,可是形象盡毀的慘痛事件耶。

  而她慕癡心多年以來,就是靠著夢幻純真的完美形象讓所有人寄予無限想望的閃耀之星啊!試想有哪一位粉絲會希望自己心儀的偶像為了拉肚子而不顧形象地大叫跳腳還口不擇言。那簡直會夢碎吧。

  「是啊,很可愛。」因為她實在太震驚,導致他因過於著迷指下所感受的細膩觸感而放肆地多留戀徘徊片刻而未遭她發覺。「老實說,一開始我很驚訝也很錯愕,畢竟我從沒有想過我的夢中情人也會……呃……拉肚子這件事。」

  看吧……他絕對夢碎了……不知為何,一陣莫名沮喪油然而生,讓她本來就不是很好的胃口更加糟糕透頂,索性將拉麵擺回桌上。頹著雙肩窩回沙發。「所以我就說要你忘記嘛……」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大家喜歡的是電視劇上的心心,而不是她本人慕癡心,她一直知道……

  可是,要一直維持形象真的是件好累人的事啊。

  「我只是和所有人一樣始終把你當成高不可攀的天使,卻忘了你不過也是個平凡人。」他端起被她遺棄在桌上的面碗,蹙眉盯著碗裡。「但是這樣很好。這只是提醒了我,你和我都只是平凡人,都會吃喝拉撒睡。這讓我覺得和你之間的距離又更近了一些,不再是那麼遙不可及了。」

  所以,沒有夢碎?他沒有?「你……」耳根發燙著。

  「我也會大便。」他字字鏗鏘地說著。

  沒意料到他會突如其來說這句話,她愣了半秒後立即止不住笑意,癱坐在沙發上再次顫笑到眼角滾淚,只不過這次卻是真正滿心歡喜的愉悅。

  「你不用為了安慰我就把自己拖下水啦!你真的……很不適合說出這句話耶,噗哧……」見他俊臉倏地爆紅,她嘴角笑彎,再度揚高,再也難以平復。

  也被她感染笑意的他垂首掩飾雙頰一時半刻褪不去的燥熱,視線在一接觸到捧在手中根本沒吃幾口的拉麵後眉心再度皺起。

  她的胃口,一直都很不好嗎?目光下意識溜過她巴掌大的鵝蛋臉、過分纖細的肩頸與可能二十二寸都不到的腰,她好瘦……整個人看起來好嬌小又好脆弱,彷彿稍微一個不小心或使力過當,她就會像玻璃娃娃一般被弄碎?

  以前她也是這麼瘦這麼小嗎?

  「你有看過櫻桃小丸子嗎?」慕癡心一雙水晶瞳眸笑得閃閃發亮,整個人在大大鬆了一口氣後神情萬般柔美。

  「有啊。」心思還放在擔憂她可能會營養不良的問題上,他回應得敷衍。

  「你也有看過啊!」她的口吻中充滿驚喜。「我家四妹每次回家的時候我都會陪她一起看,她總愛調侃說我和櫻桃小丸子裡面的山根同學一樣腸胃不好,那是我第一次不那麼討厭自己的脆弱,覺得原來自己的腸胃不好也是可以用很詼諧卡通的角度來看。」

  「你知道嗎……」她眼兒彎彎,嘴兒也彎彎,吃吃笑起。「我剛才也覺得你很認真的告訴我『你也會大便』的時候,和我四妹為了讓我忘記因為腸胃不適所發生的一切不愉快與難堪,有異曲同工之妙喔。」

  當然,除了讓她不再感到窘迫地想像鴕鳥一樣將頭埋在沙裡之外,她似乎可以稍稍鬆懈強撐起的偽裝,那種不用再為了必須顧慮形象問題而偽裝完美地神經緊繃。

  「原來如此啊,山根同學。」看見她又捂起嘴咯咯笑開,他再次跟著微笑。「那……你要把面吃完嗎?」

  盯著他手中捧著的拉麵,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竟感到饑腸轆轆,胃口大開了起來。「嗯,為了謝謝你特別幫我煮拉麵,我一定要吃完。」當她感覺所有害怕、顧忌的枷鎖竟瞬間不再沉重,她將自己想要在這一刻以真心回應他的原因歸究於不想白白浪費掉這碗美味拉麵。

  「咦?」她怎麼會知道是他煮的?

  接過他手中的碗,她舉筷用力吸了口微溫的麵條。「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的食指應該是被燙紅的吧。」雖然沒有特別留意時間,但她有注意到他離去後又折回來的時間至少有十來分鐘,足以煮上一碗拉麵了。

  「你的觀察力真是細微。」連他自己都遺忘了食指上的燙傷,只顧著擔心她餓壞了肚子。

  「謝謝。」含糊道謝著,她再吃了口面,喝了口湯。

  孟儒翹腳托腮,心滿意足地偏首凝視著她細細品嘗拉麵的可愛模樣。

  從來沒有想過,夢中的她會在生活中與他靠的如此之近,如此真實。

  「好吃嗎?」滿懷期待的問話在得到她贊許的大力點頭回應後,一顆本就暖熱的心忽地燙熱非常,慢慢無法言喻的感動充塞著胸臆,他多麼希望老天能將這一刻延長到沒有盡頭的永遠。

  讓她就此永遠在他的身邊,永遠永遠。

  ***

  「你一定是三餐不正常,腸胃才會不好。」

  自從抵達京都的第一晚後,孟儒十分感慨的下了這個結論,並且在她沒有反駁的默認之下直接得到證實。本來以為那僅僅是他個人的感想,卻沒想到往後的每一天,他卻認真嚴肅地固定盯著她按時吃下三餐。

  「醫生建議你的用餐方式應該是要少量多餐吧?」

  他在說完這句話的後來,她就開始發現他像是會變魔術似的,隨時在她恍神之時神奇地搬出一袋蘇打餅乾、生菜沙拉、拳頭大小的白米飯團等等不勝枚舉的小零嘴塞入她的嘴中不停餵食。

  「你真的太瘦了。」

  當聽著他有感而發地歎息說著這句話後,她猛然驚覺自己最近嘴巴真是閒不下來,除了忙碌的吃,還是吃,還是不斷的吃。

  偶爾她會出聲抗議她必須維持良好體態,對飲食必須要節制,然後他會說——

  「你吃過的食物我都幫你算好卡路里了,你不會過胖。」

  由於在聽見他這句話時實在太過錯愕地嘴巴微張,緊接著他又將已削好的蘋果片塞入她嘴裡。

  直到某日察覺她已來到京都兩個星期,興匆匆秤起體重後發現自己的飲食在他嚴謹規律的監控下竟難能可貴地胖上一公斤後,她除了感覺到神奇之外,又萬分訝異地想起自己竟在這段期間內腦袋裡再也沒浮現過凌勁風或是盧雪兒的事情。

  因為孟儒將她這十幾天的時間安排得十分充實。

  除了她必須按時用餐之外,其餘時間當他開始在工作室編寫劇本時,他會時不時開口要求——

  「癡心,請幫我沏壺薰衣草茶,謝謝。」

  「癡心,請幫我上網查一下資料,我需要知道臺灣各地的旅遊景點以及特色。」

  「癡心,請幫我看一下第一集劇本我有沒有打錯字。」

  「癡心,請幫我收一下電子郵件,順便寫封信給孟導演告訴他我母親大人甚念,有空回信或來電。」

  種種諸如此類的公事私事交雜,讓她幾乎片刻不得閒,即使真正空閒下來,她也會十分感興趣地專注看著劇本,關心《如夢》的劇情發展。

  然後,她發現他很認真地在觀察她,更將他所觀察下的她寫入了劇本之中,構築成女主角的基本輪廓。

  有一次她忍不住指著劇本裡的某段落發問——

  她可以很純真、可以很可愛、可以很含蓄、更可以很不安的像個膽小鬼般畏懼被愛地我見猶憐,但這一切都不是以構成人們會不由自主瘋狂愛上她的因素;最重要的是,她擁有渾然天成的性感魅力,那樣風情萬種的慵懶,是任何女人都比不上的媚,僅此一點,她可以是夢中情人的最佳代言,更當之無愧。

  「性感?為什麼會是性感?」重點是,她從來只聽過大家說她漂亮、美麗、夢幻、純潔無瑕,但性感?她們家四姐妹當中,唯一能夠用上這詞彙的,也只有她那豔麗到舉世無雙的二妹慕癡情夠資格了。

  但是,喔,當她躲不過那雙巧克力瞳眸的深炙凝視下,她真的、真的很後悔自己開口問了這問題。她記得當時氣氛詭譎得令她渾身發毛,就在她不斷在心裡嘀咕自己似乎太自作多情,也許他根本就不是拿她當範本來寫這段文字時,他卻輕咳了幾聲,溫柔語音不可思議地暗啞回道:「嗯……其實是那天在你家,你的房間時所浮現的靈感。」

  那天在她家她的房間?是哪天?困惑沒持續太久,她立即憶及渾渾噩噩的那一天,那時她還全心全意沉湎在被背叛的傷痛之中無法自發,根本不在意房間裡或生活中又多了哪一個無關緊要的誰。

  反正無論是誰都沒差,對那時的她來說都沒差。

  那段男主角的獨白,經由他回答時熾熱眼神的傳遞,刹那令她覺得口乾舌燥,並藉口說要上洗手間後逃離現場整整半小時以上。

  就算是凌勁風,也不曾讓她有過如此不安又發慌的感覺啊……

  「女人呀,總是會不小心將前男友拿來和現任的男友比較評分耶。」

  不知為何,二妹經常掛在嘴上的那句話硬生生烙印在腦海裡,任憑她再怎麼努力也抹不掉擦不去。

  她沒有在比較,沒有。沒有……更何況孟儒也不是她的現任男友。

  她真的沒有拿凌勁風和孟儒相互比較。

  但是,儘管她再如何否認,卻管不住自己一再比較起凌勁風與孟儒的不同。然後發現,孟儒百般的好、千般的好、萬般的好。

  就連身處在演藝圈裡,早已對美麗、英俊的臉孔已經麻痺的她,竟也開始懂得打從心底欣賞起孟儒漂亮又尊貴的俊美;每當他習慣性地對她投以微笑,她就會忍不住跟著感到溫暖喜悅;禁不住想再回以更燦爛的笑容;矛盾的心情又在惶恐著他喜歡她,是件開始令她日日夜夜擔憂著會再舊事重演的恐怖訊息後,讓她不得不每分每秒叮嚀囑咐自己並不值得被愛。

  當心情像乘坐雲霄飛車,每天膽顫心驚又驚險刺激的體驗過後,她發現自己的心竟糟糕得再也難以克制,開始——疾速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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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8:10
第六章

  早晨陽光親吻著睡美人的側顏,也連帶點亮了他溫柔的眉目。

  鑲著玫瑰雕刻的小巧鬧鐘精確告知他現在是八點五十七分,再過三分鐘,時針分針秒針即將毫不留情地走向睡美人設定的晨醒時間,無法為他多停留一秒,讓他能夠再多看她幾眼,雖然他明白即便是時間暫停也無法滿足他對她的貪婪渴望,只因他永遠看不夠她的美麗。

  知她早上胃口一向不太好,每一日特別為她準備好的溫熱牛奶已固定擱置在窗旁矮幾上等待她蘇醒後充當簡易早餐,杯底壓上一張紙條,告知她今天整日可放鬆休息,中午用餐時刻已交代駒宮隼妥善準備,最後仍不忘附注叮嚀她務必要乖乖吃飯。

  拿捏好時間,他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起身走出這片屬於她的馨香天地,並靜靜佇立於房門外守候。九點整。房內鬧鐘準時響起又被按掉後,他才邁步離開菊園,走往位於西邊的竹園去緩解一下內心的鬱悶。

  這幾日他不是沒有感受到她忽然冷淡的態度。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開始與他疏離,他只知道這兩星期在他特別交代駒宮隼不允許任何人擅入菊園打擾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在與她獨處之下建立起的友善關係,竟瞬間因她築起的一道高牆,讓他再也無法前進翻越。

  在他……對她的渴望已愈漸擴大到想要進一步深入、佔有的地步時,她竟狠狠將他推離千里之外。這樣的情況徹底困擾了他,令他時時刻刻都保持在十分焦慮的煩躁狀態,根本無心進行手邊工作。

  「喲,我們家四少爺總算肯出來走走看看,關心一下家人了嗎?」

  孟儒循聲望去,就見自家三哥孟法正閒涼地坐在竹園內辟建的專業道館廊外。苦笑走向三哥身旁坐下,臉上寫滿鬱愁,卻是更加突顯了他的優美氣韻。

  孟法敢打賭,倘若家裡那票正值青春期的小女傭看到了他家麼弟惹人心動又心憐的絕俊模樣,必定又要在私底下捧心歎呼著四少好美好漂亮好令人傾倒又讓人好想百般欺凌後再好好秀秀——呃……有些人的美就是會讓人興起一股想要辣手摧花的衝動後再加以疼憐的變態欲望;他家如花似玉又溫柔似水的四弟偏偏隸屬於這塊夢想禁忌的範疇之內,時時挑戰著人類最罪惡的劣根性啊。

  「怎麼啦?心情不好啊?不是聽說你已經把你的夢中情人拐回家來,而且還吩咐大家不准去打擾你們『相處培養感情』嗎?」剛晨起運動完的孟法懶懶地將右肘掛上自家小弟的左肩上出聲戲謔——唉,有時候就連他也忍不住好想欺負他家四弟一下喔。

  「三哥,你別說了,我心情很差。」孟儒微惱地撥開肩上那沉重的負擔。

  「喔——心情這麼差啊。」他家四弟脾氣一向謙和有禮,最大的缺點就是死心眼又固執了點,凡是一旦牽扯上了他那個情有獨鍾的夢中情人後,什麼溫柔、斯文的絕佳優點絕對馬上被摧毀殆盡。用屁眼想也知道這次又是他那夢中情人惹的禍。

  他可沒忘記他家柔弱四弟在十八歲那年與母親大吵一架的深刻畫面啊。

  那張淨白俊秀的臉為了據理力爭回臺灣,惱得脹成一顆紅蛋的可愛模樣。

  後來為了能夠如願在十九歲那年健壯回台,還特別來拜託他這個四肢發達、體力驚人的劍道達人量身打造一門訓練課程;那時他可是用心良苦的將他家四弟訓練得身強體健,就是為了四弟在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的未來能夠獲得性福啊。

  「嘖嘖,你和三哥說說,心情不好的原因該不會是因為你還沒得到夢中情人的肉體吧?」

  「三、哥!」孟儒忿忿的咬牙切齒,薄薄臉皮又是一陣惱紅。

  「真的沒有?」孟法怪腔怪調地鬼叫。「你整個很辜負你三哥我的心意耶,動作快一點啦,先把夢中情人這樣又那樣後再說啦,省得你一天到晚心情很差。」

  「三——哥——」被戳中弱點的孟儒嘶嘶噴火。

  「看你一臉欲求不滿的樣子,省著點力氣叫三哥,多費點力氣去想想怎麼得到你的夢中情人再說嘛。」他家四弟真是過分純情了,丟臉啊。「得不到她的心,先得到她的肉體啊四弟,你不也很想要徹底佔有她?嗯嗯嗯?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想、喔,那樣實在太做作嘍。」

  「三哥,那不是我想要的。」鬥嘴鬥不過牙尖嘴利的兄長,孟儒敗興頹肩,整個人像顆洩了氣的汽球一樣乾扁得欲振乏力。

  「哦?那什麼才是你想要的?別跟我說只要每天可以看到夢中情人你就心滿意足嘍。」托腮譏誚,孟法意興闌珊地隨口說說:「也別出口告訴我你現在和夢中情人的進度只有牽牽小手那樣純情——」慵懶眯起的雙眸在看見四弟一臉被戳中事實時的僵硬後倏地瞪大,實在無言以對。

  他哪有欲求不滿?他才沒有欲求不滿。他只是……很沮喪為何即使已與她距離如此貼近,卻還是苦無機會進駐到她的內心世界。他究竟是哪裡做錯了,才讓她最近對他冷淡又冷漠,聯手都不讓他牽了……

  「小儒。」實在不忍見四弟繼續頹靡,孟法雙眼閃亮,提出一個自己覺得可以振奮四弟精神的好建議:「不然。我這裡有幾部蠻好看的A片——」

  他家三哥什麼都好,就是太重肉欲的這點實在讓他敬而遠之。「……」

  「三哥,我真的沒有欲求不滿。」

  「小儒,你何必一直強調跟否認呢?我懂,我都懂。」

  「我、沒、有!我就說了我沒有!」欲蓋彌彰的怒吼。

  「你看看,惱羞成怒了吧。」

  「……三、哥,我要跟你決鬥。」

  「喲!精力旺盛到無處發洩了是吧?來吧來吧。三哥疼你,陪你發洩發洩喔。」拽起氣得像隻熟透跳蝦的小弟走入道場,三兩下為他穿戴好劍道護具又壞心眼地刻意忽略頭部護具,兩人執起竹劍開始在偌大道場上對打,進行一場男人與男人之間熱血沸騰的對決。

  孟法被他家四弟難得卯起全力的模樣刺激到腎上腺素興奮分泌,不得不開始認真攻守,直到劍道上乘的孟法將孟儒擊倒在地,自覺已將他家四弟無處發洩的精力給消磨殆盡後,才停下手上持續猛烈的攻勢,蹲到孟儒身旁,好心疼卻又好滿足的看著那張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漂亮俊臉,歎道:「小儒,至少這個可憐兮兮的哀兵政策應該可以拿去試試吧?記得回去把你這張小花臉拿給你的夢中情人看啊,如果她真的一點都不心疼,那你也應該死心啦。」

  還真是一點都不手下留情。「你根本就是故意的。」瞪著孟法脫下「他自己的」頭部護具,孟儒俊臉疼痛得扭曲又氣喘吁吁地咕噥。

  「我是為你好。」孟法咧嘴笑開。「對了,老管家和爺爺回來了,你要記得去探望探望啊。」

  「回來了?什麼時候的事?沒聽隼說啊。」賴在地上生起悶氣的斯文少爺猛地坐起。

  「喔!昨晚他們一回來後,我是有聽隼說他有向他家四少報告過,可憐他家四少魂不守舍,左耳進右耳出,想必他家四少覺得這項消息不過就是『芝麻小事』一件嘛。現在我看也是啦,還有什麼比起『欲求不滿』這件事來得吸引他家四少的注意呢。」

  「……」可憐被認定為欲求不滿的他家四少難得一點也不優雅地白眼一翻,怒氣衝衝地拂袖離去。

  而身後囂張的狂浪大笑仍舊窮追不捨地大喊提醒:「小儒,真的無處發洩的話記得要再來找三哥喔!」

  ***

  直到他躡手躡腳地退出房外後,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起身看見矮幾上的牛奶,繚繞在胸口間的煩躁徐緩逸出緊抿的唇瓣,形成沉重的歎息。

  這幾天辛苦你了,今天好好休息吧。記得要把隼送來的餐點全都吃完。

  孟儒想必他也察覺了兩人相處的情況已到達極為緊繃的狀態,才會留下這張紙條……她瞪著眼前的牛奶,猶豫掙扎著是否要喝下它。

  剛開始當她發現早餐總是固定有一杯溫牛奶會擱置在窗邊矮几上時,她還以為是駒宮隼吩咐哪一位女傭準備的。

  直到當她意外察覺孟儒對自己造成的影響力後,睡眠品質再度惡劣到極致,每晚在軟鋪上翻來又覆去,不斷給自己做好心理準備,以求在面對孟儒時能一如往常的鎮定。

  她一點也不想承認自己心動了。

  卻在徹夜未眠的那天早晨看見端來牛奶的人竟是孟儒,一時驚駭過頭,再也無法在他面前強裝鎮定,好幾次都差點在他那雙巧克力瞳眸的溫柔注視下懇求他不要再對她那麼好……她不值得,也不敢奢望。

  於是她開始閃避與他談話、他大掌的牽握,因為那會讓她愈來愈不知所措。

  鈴鈴鈴--

  鬧鈴突地大響,驚喚回她千回百轉的複雜思緒,她上前按掉開關後,視線又飄落在那杯牛奶上。

  總覺得即使已深深排斥面對孟儒的溫柔相待,卻無法拒絕他用心付出的一切,她不忍,也不願辜負,倘若真親自動手倒掉了這杯早晨牛奶,只怕自己會被排山倒海而來的罪惡感給淹沒滅頂。

  只能說她優柔寡斷的個性有時候真的不乾不脆得很讓她自我厭惡。

  是因為她正處於人生中最脆弱無助的悲慘時期,而他正巧伸出援手將她救出,所以她才會毫無知覺地迅速淪陷?

  啜飲香醇牛奶,隨即暖熱了她的胃、她的四肢,一路蔓延到她的心臟。

  撫著悸動的胸口,她無奈喝下最後一口牛奶,正當決定要拋開煩惱,開始思索無所事事的今天要怎麼度過時,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差點讓她因此將含在口中的牛奶給粗魯噴出,惱得她連忙咽下後又嗆咳了幾聲。

  該不會是孟儒吧?

  叩叩叩。「慕小姐,我家主人有事要見您,請問您起床了嗎?」

  是駒宮隼。呼。她鬆懈下緊繃的神經,回:「我起床了,請等我一下,我整理一下儀容。」主人?誰?是香澄阿姨還是老爺爺?

  「好的,我們會在菊園庭院等待小姐。」不待房內人回應,向來冷淡有禮、謹守主僕本分的駒宮隼言訖隨即踏步離去。

  慕癡心一時之間摸不著頭緒,只得動作俐落地儘快將自己打理後,迷迷糊糊匆匆趕至庭院外頭去會見。

  庭院外頭的櫻花樹在五月底已近凋零花謝,即使少了櫻粉色的嬌妍奔放,古式庭院內依然有著景觀盆栽點綴出春意盎然的溫柔色彩。收回流覽美景的目光,她快步走向正佇立在木造小橋旁服侍兩位老人家的駒宮隼身旁。

  「老爺,爺爺,小姐來了。」

  還未走近,她就聽見駒宮隼低聲提醒正在餵食池中鯉魚的兩位老人家,其中一位甚至還坐在輪椅上頭,佝僂背影看起來蒼老又瘦弱,身邊還伴著一名專業看護,另一位長者背影健壯雄立於一旁陪著……

  思緒往回憶裡鑽去,她努力想著這看起來好熟悉的身影,才在疑惑,那位腰桿硬直又一頭烏髮的長者已將輪椅老人給推轉過來與她打了照面。

  「欸啊,老爺,我就說了讓隼推就行了,您可別折煞我啊。」輪椅老人被推得驚慌,急忙出聲阻撓,一雙眯起的眼怨慰似地示意一旁來不及動作的孫兒趕緊過來,卻還是被身後那雙厚實大掌直接揮退了。

  「駒宮,我說我來就我來,你別老是龜龜毛毛的。」硬朗老者沒好氣出聲斥責老友的見外。

  在兩位老人家忙著鬥嘴的片刻,慕癡心已認出了他們的身份,連忙敬聲喚道:「橘爺爺,管家爺爺。」她的驚詫其實大多來自於老管家看起來相當虛弱且泛著病氣的模樣,已與她少女時期所鏤刻下的印象相差甚遠。

  「癡心小姐,好久不見。」駒宮理央笑容可掬地說著一口漂亮華語,在看見她後神情明顯的心滿意足,在顯示出他現在的心情十分愉悅。

  「我在醫院一聽說四少帶你回京就開心得不得了,連身上的病痛都少上許多,一直吵著要回來看你們呢。」

  老管家神情寵溺又滿漾欣喜與期待的眸光直看得她一頭霧水,她生澀地以日文回應:「管家爺爺,因為我不知道您生病的消息,所以一直沒有去探望您,我感到十分抱歉……」小臉歉意滿滿,老人家卻莞爾揮手要她別太介懷。

  「孟儒呢?怎沒和你一起?」橘格朗淡問。

  「今天休息,所以各自活動。」對於橘家主事的這位長者,慕癡心始終心生敬畏。橘爺爺不苟言笑的嚴峻外貌自然形成不怒而威的壓迫感,讓人很難在這位長者面前輕鬆自在,所以少女時的她實在好崇拜爸爸能在這位老人家面前談笑風生。

  「休息?為什麼你們休息要各自活動?隼,這是怎麼一回事?」駒宮理央出聲詢問。

  「爺爺,小姐這次回來的身份是四少的助理。」在醫院刻意遺漏這項消息的駒宮隼面不改色地回答,等著迎接老爺的震怒。

  「助理?孟儒的工作需要什麼助理?那混小子怎麼可以如此虧待慕家小姐!隼,你去把四少叫來,我來問問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橘家老爺聞言為之驚怒,洪鐘般大嗓如雷貫耳,震得一旁嬌弱小花心兒畏顫,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回話究竟在哪裡惹怒了老人家。

  「橘爺爺,我……其實……說起來這份工作我應該要感謝孟儒的,因為我在臺灣發生了許多複雜的事情,多虧有他,我才能借由這份工作出國透透氣,稍微避開那些煩亂纏身的新聞。」看著駒宮隼領命離去,慕癡心簡直慌了手腳,深怕待會孟儒一來就會被橘爺爺給嚴厲處置又就地正法。

  「是嗎?我以為小姐這次回來是和四少有個好結果呢。」駒宮老管家歎了好長一口氣,本來被欣喜點亮些許生氣的臉龐頓時洩氣不少,令人看了心生不忍。

  「好結果?」慕癡心聽得迷糊,忍不住出聲質疑。

  「小姐不知道嗎?」駒宮老管家不可置信地瞪凸雙眸,卻因此而特別強調出他瘦弱深陷的眼窩,連身邊的橘家爺爺也連帶受到影響地眉頭一蹙。「我們家四少可是喜歡小姐好久好久了,我以為這回四少將小姐帶回來是因為有好結果了呢,結果不是嗎?」

  慕癡心像是被人強扼住了頸,致命的窒息感簡直令她頭昏腦脹。「好久好久?我不知道……」

  「小姐,四少自你上一次和你父親來拜訪後,就喜歡上你了。」

  不是粉絲嗎?她倒抽一口冷氣,又驚退一步。

  「那年四少才十八歲呢,我還以為不過是少年家一時的迷戀,沒想到四少是真心喜歡小姐呢,看四少執著了這麼多年……」多年來一直陪伴在孟儒身旁關心著,駒宮老管家豈會不明白孟儒對她近乎發疼的渴盼有多深烈,所以他這一回在醫院所見四少帶著他心心念念的小姐偕同回家後,還以為會是個好消息,於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回來看看四少美夢成真的幸福畫面呢。「小姐,你喜不喜歡我們家四少?」

  她喜不喜歡……她驚得有些無法思考,腦袋糊成一片泥。

  「我看是那混小子又和十九歲那年一樣敗興而歸了。」恍恍惚惚間,她聽聞橘家爺爺沒好氣地嗤哼道。

  什麼十九歲?她怯懦的不敢再知道更多,雙唇顫烈又蒼白,好些時日不曾泛疼的胃緊抽了下,開始痙攣。

  「老爺,我們也先別這麼悲觀了,也許小姐心裡也是喜歡四少的,我們家尊貴優雅的四少人見人愛又體貼溫柔,小姐應該有心動吧?」矛頭再度轉向六神無主的慕癡心,駒宮老管家滿懷希望地等待著她的回應。

  兩道精銳視線同時射向她,促使她又再退了一步。

  「不……我沒有……」下意識否認,她嘴角抖得近乎抽搐。「我不可能心動,怎麼可能對他心動呢……」看著老管家及橘家爺爺神情黯淡無光,她又急急忙忙解釋:「不過不是因為孟儒不好喔,真的不是他不好……原因都出在我身上,因為我在臺灣發生了一些事,有些心結一直解不開……真的……不想再談戀愛。」

  「這麼說小姐心結打開後,也是有可能喜歡上四少嘍?」死灰都能複燃了,他家四少不是沒希望啊。駒宮老管家節節逼問,不放棄一絲希望。

  「不,不可能的……那是死結了,不可能的……我想我沒辦法喜歡他,沒辦法。」

  氛圍在她回答後瞬間凝滯到讓人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的可怕沉重。

  「你都聽見了?」率先打破僵局的是橘家爺爺。

  那一句問話如道閃電將慕癡心眼前的世界劈成一片又一片細碎的刺目白光,讓她視茫心也盲。

  「是。」恭敬的回話出自她身後。

  「臉怎麼一回事?剛才在孟法那裡?」見孫兒頷首,橘格朗不贊同地擰眉,又不忍再見一心為主的駒宮理央嗟歎遺憾徒惹心傷,於是推起輪椅邊走邊吩咐:「跟我回主屋去,有事與你談。」

  「是,爺爺。」孟儒緊跟其後,平板的聲調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感覺一陣輕風拂身,鼻息間短暫侵襲屬於他的清新味道,慕癡心情不自禁撇頭瞧去,在兩人擦身之時驚見他漂亮臉蛋上青紅交錯的微小傷痕,還有那雙巧克力瞳眸中明顯回避的生疏與冷漠。

  那徹底戳痛了她誠實坦率的心。

  這樣……他真的會死心了吧……也不會再對她付出、對她好了吧。

  她的胸口驀然狠狠抽痛——原來口是心非,真是件相當難受的折磨呢。

  ***

  「我不相信你打越洋電話回來只是因為你想我。」梅逸芸斬釘截鐵的駁斥。

  「好吧,我想知道現在臺灣的情況,因為我想回臺灣。」馬上被識破意圖的慕癡心也不再拐彎抹角,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出自己猶豫再三,終於鼓足勇氣撥上這通電話的主要目的。

  「你現在不適合回來。」梅逸芸切入重點,直接打消慕癡心思鄉的傻念頭。「凌勁風和盧雪兒分手了,他們的新聞現在正吵得沸沸騰騰,我怕你回來只會又被雪兒拖下水,陪他們在那裡瞎攪和。」

  分手了?慕癡心以為自己退出後,盧雪兒稱心如意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對她來說已是皆大歡喜的事了,結果不是嗎?

  「你別想太多,他們會分手也是遲早的事。盧雪兒最近把新聞弄得太大了,搞得自己的一些醜事都被媒體一一挖出來,自作孽啊!」梅逸芸幸災樂禍地掩嘴呵呵笑。「先別管他們了。你去京都也才一個月,這麼快就想回來是那邊不好玩嗎?」

  「就……嗯……想家……」心虛地絞著手指囁嚅著。

  「是嗎?你不肯說,那我就直接打電話去問問孟編劇了。」哢嚓。行動派的梅逸芸俐落掛上電話探聽消息去。

  慕癡心簡直傻眼地瞪著手機,內心焦灼萬分地顫手回撥梅逸芸的電話,想要力挽狂瀾,沒想到再撥去已直接轉入語音信箱。是已和孟儒接上線的意思嗎?她小臉刷白,開始在房內慌亂奔走。

  自從兩天前和橘爺爺與老管家會面後,孟儒就像是刻意回避似地沒再與她見上一面,她心裡其實也明白自己那日堅決的口吻傷透了他的用心,雖然那只是她再也沒有自信能夠承載另一段感情所帶來的強烈衝擊,但聽在他耳裡,絕對是不好受的。

  重點是現在胡思亂想這些一點用處也沒有,要是芸姐真與孟儒通上了電話、要是孟儒知道了她想逃回臺灣的心思——渾身一僵,房外的木造走廊傳來震天價響的腳步聲,她左顧右盼房內究竟有哪處容她一躲,卻方寸大亂地釘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啊!她可以鎖門。狼狽地邁開頹軟雙腿往前走去,房門卻被人刷地一聲打開,還來不及動作,她發直的目光只能無力瞪著面前正劇烈起伏的一具男性胸膛,抿嘴保持沉默。

  「你想回臺灣?」孟儒不可思議地拔高一向溫暖的嗓音。

  「呃……那個……我……」感受到由他那方傳來的巨大壓迫感,慕癡心孬種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但這一個舉動卻反而讓孟儒有機會步入她的房內。

  「我真的這麼讓你感到困擾嗎?」見她如驚弓之鳥般隨時想逃的舉動,孟儒強自壓抑下內心澎湃洶湧的痛苦,試圖讓自己緊繃的嗓音不那麼狂暴失控。

  他知道她沒辦法喜歡上他,她沒辦法!但那又怎樣?他就是無法灑脫放手,尤其在乍聽她想要回臺灣的消息後,恐懼失去她的無助感讓他再也無法冷靜自持。在他好不容易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後,他竟然沒辦法再承受她終會離開的那一日。

  即使他明白他不能如此不可理喻的霸道……天知道他已經快因為失去她而連帶也失去了所有理智。

  困擾?她不知道自己矛盾的心情是否代表著困擾,但眼前他的憔悴,還有臉上未褪的傷痕卻緊緊牽動了她的憐惜。「這三天你避不見面……我還以為你是討厭我了。我沒有困擾,沒有。」是她把自己困住了,活該被這段糾葛擾亂的也是她自己。

  「我沒有討厭你,我沒有……我只是在忙一些事……你還想回臺灣嗎?」他顫聲問。

  告訴他!快告訴他她並不想離開,快告訴他……

  「如果……你不會再讓我整天遊手好閒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事的話,我就不想回臺灣了。」心裡有一塊缺口在他不變的熱切注視下緩緩注入暖流,通暢了這幾日來她總覺得鬱堵的心。

  他如釋重負地扯出一記牽強笑容,卻依然患得患失地感到無限恐慌。

  「不會,我不會再讓你無所事事了……這段時間,你不能離開,絕對不能。」

  「為什麼?」絕對不能?她不懂。

  「因為我需要你。」

  心尖顫顫,來自他首次赤裸又震撼力十足的告白餘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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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8:30
第七章

  她頭一遭在他面前臉紅了,而他的神色卻像是要拿來與她做出最強烈對比般的慘烈蒼白。

  「我需要你説明我。」

  可惜他強迫自己將目光拉開,因此錯過了她難得紅雲滿布的俏臉。

  在他內心被驚懼、沮喪、失落各種負面情緒佔據時,他沒有足夠自信以為他能克制自己即將對她傾巢而出的瘋狂欲望。

  在他親耳聽見她一字一句否決了他與她的可能性之後,首先浮現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還愛著凌勁風。

  當這可怕的念頭竄出又揮之不去時,感覺像是強酸開始腐蝕他薄弱的意志力,讓他發了瘋的嫉妒起凌勁風,嫉妒那個唯一進駐她心底並確切存在過的事實。

  而他卻必須承擔凌勁風所留下的過錯,只能焦慮地在她心房前徘徊,試圖努力撬開她為自己層層繫上的鎖鏈,卻仍不得具解;更在他好不容易以為自己解開了一道鎖後,她又會再為自己上了另外一道更艱巨複雜的心鎖。

  即使他不氣餒、死心塌地地深愛著她,卻還是心碎了滿地。

  「不可能,我沒辦法喜歡他,沒辦法喜歡……」

  淌血的滋味滴滴答答在心頭反覆泣訴著她沒辦法喜歡他,喜歡這個曾經立誓此生不離不棄、為她付出一片癡心的他。

  「孟儒?」見他突然沉靜不語,慕癡心關切詢問,一雙美眸在瞧見他蒼白神色色驟縮了下。「你還好嗎?」

  聽見她的問話,他恍然回神,更強迫自己壓抑滿腔鬱憤。「我沒事。」

  「你剛才說你需要我説明,你是什麼意思?」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她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卻毫無所覺於自己的心正輕而易舉地受著他的影響而持續疼痛著。

  「喔,抱歉,我剛才在想事情。」他深吸一口氣,在鼓足勇氣後才將目光調回她那張掛滿憂心的小臉。她在為他擔心嗎?他苦笑搖首,頓時消極地勸自己將這種不可能的冀望收回,更不想再自作多情。

  因為她不是不能愛上他,而是沒辦法愛上他。

  他有強大的毅力及充沛的希望將不可能變成可能,但他卻沒有神奇又不可思議的力量去左右一個人的思考,尤其是她的。

  「我必須先告訴你,這件事如果你不願意幫助我的話也沒有關係的。」因為她根本沒必要為他做出如此犧牲。

  「那你也得先跟我說你需要我説明你的事情是什麼,我才能夠決定啊。」慕癡心好氣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見他坐立難安又猶豫半晌,重點都不同她說……這件需要她幫忙的事,是有這麼難以啟齒嗎?

  「因為我不曉得時間會有多長或多短,所以我沒辦法向你保證你需要幫助我到什麼時候……」俊秀神色倏然增添上沉痛的灰鬱。「我昨天才知道,原來老管家出院只是為了要回家而已。」

  「管家爺爺生了什麼病?」她隨即會意過來,開門見山直問。

  「肺癌。」擲地有聲的兩字,蘊含他的無限心痛。「是我這次回臺灣時才發現的。爺爺、母親大人、我的哥哥們、隼,大家都對我隱瞞病情,怕我會無法承受,所以我一直以為老管家只是和爺爺出門旅行去了……」

  「管家爺爺是癌症末期嗎?」想起昨天老人家坐在輪椅上的瘦弱憔悴,她眉頭緊蹙。

  「嗯。」而且是前天才知道的消息。「發現得太晚,老管家拗著脾氣不願做化療,吵著要回來看看大家。」心碎的語調放得很輕很輕,只怕一用力說話,彙聚於喉間苦澀就會肆無忌憚地潰堤。

  「我很抱歉。」所以這兩天他都陪在管家爺爺身邊是嗎?

  以一句溫柔和煦的日文「だいじょうぶ(沒關係)」簡單帶過,他唇瓣提起的笑輕若棉絮。「我從來沒想過當一個人的壽命被告知期限時是怎樣的感受,但是當我知道老管家只剩下也許不到一個月的生命後……我卻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抿緊唇,放在臂上的五指猛力掐痛自己。此刻的他看起來好脆弱、好需要擁抱,但她卻提不起勇氣給他一個擁抱。

  「老管家像是我的第二個爺爺。」他盤腿坐在窗邊的榻榻米上,陷入回憶裡的巧克力瞳眸刻劃著老管家在他成長歲月中不可抹滅的重要性。

  「當我知道他即將走到生命盡頭,而我卻無法為他做些什麼,只能無助的陪在他身旁什麼也不能做……我一直問他,我能為他做些什麼、到底有什麼我能為他做的。他說:『少爺,我唯一想做的、想看到的,只有你的幸福。』」

  啊……難怪那天管家爺爺一直迫切追問著她的答案,想起在她回答後管家爺爺失望黯然頹喪不再看她,她的心像被人狠狠鞭笞過般辣疼著。

  「對不起,我接下來的要求很無理,但是老管家趕著從醫院回來,其實是為了想要見你一面。」他無奈淡笑,本來以為自己的心意能夠在最浪漫或是最能被她接受的適當情況下坦白說出,但現在卻是情非得已的必須強迫她接受。「我剛才說過,老管家就像是我的第二個爺爺,從小到大他奉獻了他的所有,在我身邊服伺照顧我,甚至疼惜我遠遠超過疼惜他的親孫兒隼。」

  她深吸一口氣,仔細聆聽他接下來的要求,因為她大概能夠猜得出他究竟需要她説明他什麼了。

  「正因為如此,老管家從我十八歲那年就開始認識你了,就是我喜歡上你的那一年,癡心。」窗外月光皎潔,灑得他一身璀璨銀光卻又能滿身寂寥。「十九歲那年,我曾經到臺灣找過你,我們見過一面,就在你的學校,你也許忘了,可是我還記得。」

  「咦?」他們見過面?她一點也沒有心理準備的呆若木雞。

  「在圖書館裡。我還教了你數學。」他曾經製造過許多不期而遇,卻從未成功讓她牢記在心房。

  「我好像……有這個印象。」不管在學校何處,主動來與她攀談的異性實在多如過江之鯽,但她卻從未真正將哪個誰用心記下。面對他的認真,她愧疚又努力絞盡腦汁,試圖在回憶裡找出他與自己交錯過的痕跡。

  「後來你沒有來。」也許是他請求的方式過於拙劣,以致於最後落得的結果總是不斷地等待。「那時正值你高三畢業考,你正在苦惱你有好多不懂的數學題,我說隔天我還會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再教你,但是隔天,你沒出現。」

  啊……她想起來了。高三那年因為工作過於忙碌的關係,期中考時她的數學考不及格,老師還特別交代經紀人留些時間讓她能充裕準備期末考,否則畢業無望啊,她還記得那時她會趁課與課的空檔到圖書館去死讀書,也只有在嚴格要求清靜的圖書館內,才不會有學弟、學長不斷來找她攀談或索取簽名。

  是那個時候嗎?可是她忘了隔天她為什麼沒去了……

  「後來我有寫一封信給你,但那幾天你一直沒來上學,所以我請你的同學轉交給你。」

  誰?她一臉困惑。

  「我不曉得你有沒有收到那封信,我只知道我又在圖書館裡等你等了好久。」他又是一記苦笑。「後來我因為考量到你在準備畢業考,便沒再去找過你,直到你上大學後,我忍不住透過關係,請父親大人和慕叔叔聯繫,希望能見上你一面。」

  連爸爸都知道這件事?為什麼只有她這個當事者在狀況外?

  「你有印象了嗎?那年聖誕化妝舞會在你家盛大舉辦,慕叔叔還給了我一個機會邀請你跳舞?」

  那晚邀請她跳舞的人眾多,她唯一記得的只有穿著高跟鞋的腳很痛,還有不斷旋轉、旋轉、被旋轉到頭暈目眩很想吐……

  「慕叔叔說,接下來你即將上大學,到時候事業、學業蠟燭兩頭燒,他勸我再等等,等到你畢業、等到我真正確認對你的喜歡不是一時衝動而是一片癡心,屆時,他會再將我正式介紹給你。」

  她錯愕。「但是我一畢業沒多久……」

  「就和凌勁風交往了。」他咬牙。

  種種陰錯陽差的意外,造成他與她有太多次擦肩而過的遺憾。那年在得知她與凌勁風陷入熱戀後,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京都,據說當時他一副魂不附體的悲慘模樣,著實令老管家擔憂操心了好一陣子。

  他的個性斯文,卻過於溫吞,凡事都會前思後想,務必研擬出對雙方最完善及雙贏的做法後才敢付諸實行,殊不知這樣膽前又顧後,為大局著想的性格卻讓他在愛情路上走得坎坷,也讓他心之所戀的夢中情人被其他男人捷足先登。

  「我……不知道。我爸爸沒和這說過這件事。」她歉疚,卻也感動。

  「是我要慕叔叔別說的。」看著那時候的她沉浸在熱戀當中的喜悅,他實在不願成為令她感到困擾的第三者。「我希望你很幸福,我以為你很幸福。」只可惜,能給她幸福的那個人,不會是他。她被他眸中的誠摯深深撼住心神,久久無語。

  長久籠罩在心頭的寂寞陰影刹那間狠狠被人揮散,而那雙撥雲見日的手,就近在眼前。

  在聽見自己的心又為他激烈失序、撬開層層心鎖後,她才驚覺……她不是沒辦法,而是沒勇氣、沒自信。

  「這次你和我回來,老管家還以為我們在戀愛了。」他的笑很苦澀,像在自嘲。「他急著從醫院回來,就是以為會看見我和你在一起的幸福模樣……可惜,我又讓他失望了。」

  只有老管家失望嗎?那他呢?她是不是也讓他很失望?慕癡心很想要問出口,卻遲疑了。

  「我想那天你也看到了老管家臉上的失望表情,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理,也知道你根本不會喜歡我,但是——」

  「好,我答應你。」她立即截斷他的話,一口應允。

  「你答應?」被拒絕習慣的他本來不抱希望,於是再問一次:「你答應在老管家面前演出你也愛上我的樣子?和我假扮情侶,讓老管家以為我們很幸福的樣子?」

  演……她以為他是在對她告白啊。

  是前兩日她口是心非的堅決已徹底令他消退他對她的喜歡了?

  那他幹嘛對她坦白他的心意?她暗惱。

  「嗯,是啊。既然這是管家爺爺的心願,我怎麼捨得再看見他失望的表情呢。」貝齒緊咬著紅馥下唇,她強迫自己不將心底湧現的失望情緒顯露在臉上。「更何況,我還是個十分專業的演員呢。」

  「謝謝你。」雖然有點意外她爽快的應允,但想到老管家時日有限,他還是立即收回錯愕,正色道:「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開始什麼?」

  「瞭解彼此啊,這樣才不會有破綻。」他不知道從哪裡奇跡似地掏出紙和筆,開始動筆在紙上圈圈畫畫。「首先要讓你瞭解一下橘家的情況,還有我的習慣、我喜歡吃些什麼、喝些什麼——」

  「我知道你喜歡喝薰衣草茶。」雙肘靠在矮几上,她漾笑回答。

  他瞄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圈圈畫畫,清了清喉嚨回道:「我喜歡喝英國紅茶,薰衣草茶是因為你才喝的。」像是有些訝異自己坦白的輕鬆自然,他執筆的手頓了下,爾後失笑。

  原來將藏匿在心底的秘密全數掏得一乾二淨後,他再也無需顧慮說出口的話是否會困擾她、是否會被她拒絕。

  因為他知道他已經被徹底拒絕了。

  「為了我?」她咕噥。「我不喜歡喝薰衣草茶啊!」

  「你的睡眠品質很不好。」手上刷刷刷兩三下專注畫著。

  ……她今天臉熱的機率也太高了。慕癡心俯首掩去自己突然衝出的羞赧,半晌沒再說話。

  「好了,你看。」沒察覺到她異狀的孟儒已畫好的橘家地圖往她那方遞去。「橘家分『梅』、『蘭』、『竹』、『菊』園,以主層『櫻』為中心,現在橘家主事者還是以我爺爺為主,但大部分的管理已在我母親大人手上,梅園住的是我大哥橘墨,他是橘家未來的繼承者,我們四兄弟也只有他冠橘姓。蘭園住的是我二哥孟墨,他現在正在法國學廚藝。竹園住的是我三哥孟法。我三哥劍道很好,也開了間道館,就在竹園裡,你有興趣的話可以過去逛逛。」

  他仔細在四個院別旁寫上孟家四兄弟的興趣、個性以及喜好,一邊解說:「我們四兄弟從小就住日本的原因是因為我母親大人不放心爺爺一個人在日本,再加上我父親大人在臺灣其實沒什麼親人,對於母親大人的做法也就沒什麼意見。」

  「你的父母長期分隔兩地是怎麼維繫感情的?」再對照她父母親那時時刻刻都必須黏膩在一起維繫感情的情況,她實在無法理解。

  「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有時是我父親大人來日本住幾個月,有時是我母親大人到臺灣住上幾個月。」

  「香澄阿姨好厲害,自從嫁給孟導演後就退出臺灣演藝圈並回到故鄉,還能將自己的家庭、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如果是我……」她不曉得自己是否有辦法和橘香橙一樣,永遠清楚自己的目標,下定決心便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

  畢竟她從出生後,她的父母就已為她選定了人生方向,她從不覺得、也沒有質疑過自己的人生是否應該要轉彎或是另外發展。

  「如果是你,你會退出臺灣演藝圈嗎?」他緩下手邊還在書寫注記的動作,狀似漫不經心地閒問。

  「我?」退出演藝圈。「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你經過這次事件,選擇消失在螢光幕前,像是一點也不眷戀舞臺似的冷淡,我以為你已有考慮要將重心轉移到別的地方呢。」

  她不眷戀舞臺嗎?她沉吟。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她究竟喜不喜歡演戲、喜不喜歡在螢光幕前亮相,於是她也就不曾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

  美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眼前這個低頭書寫的男人。

  唯有眼前這個男人,他的出現,教會她開始認真思考起許多事情,包括她的人生、她的未來。從前她的世界看似耀眼奪目又繽紛巨大,但仔細深究,容她行走的卻只有一座絢麗舞臺般渺小;她的生活封閉,交友稀少到可憐的地步,思緒永遠停駐在同一個點上鑽牛角尖,懦弱得跌倒了再也爬不起來,又缺少像他一樣鍥而不捨的勇氣與毅力——

  為了自己所愛、所關心的人無盡付出的勇氣與毅力。

  他有,而她沒有。

  可是,「我不知道我退出演藝圈後還能做什麼。」

  「如果你真的厭倦了,現在開始思考退出後你能做些什麼也還不遲。」抬首正巧看見她迷惘又茫然的神情,他心頭一蕩,隨之糾結,執筆輕敲她的額,帶點寵溺。「還不遲喔,真的!只要你願意,你的人生也許會有另一片嶄新的風景。」

  嶄新的風景……是否也包括他在內……

  她撫著劇烈狂跳的心口,就著月色窺探他此刻瞧起來格外令人心動的漂亮瞳眸,輕問:「孟儒,我們如果要在老管家面前扮演好情侶,除了要瞭解彼此之外,是不是應該也要練習、練習、練習……」她竟相當難得的結巴了。

  「練習?什麼?」他好笑地瞅著她一時被口水嗆到而脹紅的俏臉。

  「練習這個。」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湊近眼前那張潤玉般的漂亮臉龐。

  哪個?他托腮揚眉,尚未會意過來,唇瓣立即覆上如夢似幻的柔軟芳馥。

  她說的是,練習——接吻?

  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初吻,是在國小時被隔壁班女生偷走的。

  那時他對情愛不及同齡女生來得早熟,心想著為什麼那莫名其妙的女生硬是把嘴湊了過來,又亂七八糟地在他唇上轉了又轉,然後掩面尖叫逃跑離開,留下他這個被害者傻愣在校園操場旁的草坪上不知所以然。

  許多事像是一旦開了先例,後續就會有接踵而來解決不完的相同麻煩。

  後來無論是上了國中、高中甚至大學,他身邊總會簇擁著許多熱情的異性或者同性,瘋狂迷戀他這張據說是如花似玉、男女通吃的漂亮臉蛋;他們一個個前僕後繼,不顧他意願,偷親偷抱又偷吻,吻得他滿黏答答口水後又竊喜萬分地掩面跑走。

  那陣子他相當困擾,也曾經向三哥埋怨過,但他家三哥竟是不正經地用力捏了捏他的頰,語氣好不驕傲地說:「哎喲!誰叫我家小弟生得一副比女人還要漂亮的臉蛋,氣質斯文柔弱,看起來讓人好想好想欺負,你這樣子誰見了不會想咬上你一口啊。」三哥戲謔完後竟然還像逗弄小狗般搔著他惱怒緊繃的下巴。

  咬他一口?咬他一口?他那時氣急敗壞的不懂那些人為什麼要像小狗一樣來舔他吻他又親他,甚至可能還要咬他。

  現在,他大概懂得那些人想咬上他一口的感覺究竟有多令人心動又心癢了。

  他從來不曾想像過在夢中對他千百次微笑的玫瑰唇瓣會如此柔軟、芬芳而且甜蜜。

  他與她都沒有閉上雙眼,親昵的氣氛僵凝,發熱膠著的兩片唇卻敏銳地感受著胸口灼燙的悸動,口乾又舌燥,在不知是誰先開始將濕軟的舌探出滋潤那接近著火的乾澀後,本來單純的一吻,轉瞬成為激蕩到靈魂深處的熾烈索吻。

  他的鼻息夾雜著她的,纏綿著臉紅心跳的情熱與令人沉迷的溫柔眷戀。

  濃重喘息中,他們像是要將對方的靈魂給融入到自己體內那般迫切渴盼。

  「這樣、這樣應該可以了……」抽空的唇顫聲喊停,在自己將被前所未有的激情淹沒之前,她害怕地緊急拉回理智,不敢再向前探索更多,輾轉綿吻至她細白頸項的唇猛然一僵,張眼後才意識到他的雙臂正緊緊將她囚在懷裡,而簌簌嬌顫的她不知何時跨坐在他的雙腿上……看著她衣衫不整又紅腫迷人的唇瓣,他片刻回不了神。

  她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甜。

  「可以停止練習了,放、放我下來……」抖得很誇張的手整了整被撩高的裙,她面色羞紅,根本沒有勇氣再觀察此刻的他究竟是何種神情。

  停止練習?

  ……原來,只是在練習而已。

  孟儒輕咳幾聲,比不知所措的她先行恢復鎮定。「抱歉,情況有點失控。」他收起大剌剌的盤坐姿勢,改為正經八百的日式跪坐,原因無它,只因他發現自己竟失控到瘋狂的想佔有她,三哥說的也許沒錯,他的確……欲求不滿。

  「沒關係,是我先提議的。」慕癡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又何來生膽強吻了他,只知道自己方才被那雙誘人的巧克力瞳眸給勾進一處黑洞裡,霎時意亂情迷地很想知道他的味道嘗起來是否也如同巧克力一般的甜?看著她伸舌舔唇的動作,孟儒緊緊閉上雙眸,無力揉著額角,更幾乎要呻吟出聲。

  她顯然是在考驗他的自制力,絕對是。

  「你有吃晚餐嗎?」他像是突然想到,也像是刻意轉移話題沖淡兩人之間過分曖昧的尷尬氣氛。

  「還沒。」

  「走吧,想吃什麼我煮給你吃。」他率先起身走在前頭。

  她連忙起身尾隨,視線移不開前方那雙大掌,她開始想念之前兩人無論走到哪,那雙大掌都會害怕她走失似地緊緊牽握著。

  「癡心?」始終得不到她回應的他狐疑回首,見她發愣的嬌憨模樣,嘴角不由得勾起。「想吃什麼有需要想到出神嗎?不過就是吃個晚餐而已。」將掌握成拳,他使盡全力克制自己不要出手去碰她,就怕自己碰了,就真的失控了。

  那也許會將她嚇跑,這樣很好,這樣的距離剛剛好,即使她沒辦法喜歡他,但沒關係,他會全心全意地在她身邊守護,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拳頭掄緊又掄緊,他告訴自己應該要珍惜現在這份難能可貴的平靜,至少,她不再對他冷淡。

  至少,他們現在站在同一陣線上。

  「我想吃你喜歡吃的。」察覺到脫口而出的話讓兩人又再回到方才曖昧的氛圍,她羞得趕緊再重新潤飾一下語意:「呃……我是說剛才你不是說要我們瞭解彼此嗎?你剛才還沒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麼,那就煮你喜歡吃的就好。」愈說愈心虛,也愈說愈小聲。

  他盯著她愈垂愈低的頭顱,啞聲道:「……我喜歡吃蛋包飯,而且喜歡在上面淋很多番茄醬,你喜歡吃嗎?」

  「嗯。」她輕輕點頭。

  「那今天晚餐就吃蛋包飯吧。」他的語氣輕鬆帶笑,大大的腳丫子再度邁開步伐,瞬間拉開了兩人之間曖昧不明的距離。

  「好,我也要淋很多番茄醬。」小跑步跟上,她嬌聲附和。

  在打破自己心裡那道恐懼的藩籬後,她似乎還有好漫長的一段路要走,只因他現在看起來似乎一心想要保持好兩人之間的安全距離,那樣的冷淡生疏。

  小小的腳丫子加快步伐追上他,與他並肩而行。她默默允許自己在內心醞釀勇氣,強迫自己不要再膽小畏懼,更不要害怕自己會再被背叛、再被傷害。

  她想要相信孟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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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0 18:49:34
第八章

  六月陽光蘊含夏炙風情,一下子便將春暖花開的乾爽氣候拂出微微燥熱感。

  位於橘家主屋櫻院的西廂,是老管家長年的安居所在。這片寧靜天地簡單樸實,三十坪大小的日式和室,同時以傳統紙扇門區隔出起居室、臥室,以及長約一尺半的木質廊道;廊道外直接面朝由鵝卵石鋪排而成的彎道小徑,在小徑兩旁偶有幾株可愛小花冒出頭揚舞,聽說那是老管家閒來沒事喜歡拿著花種子往小徑院內灑去的結果。

  大掌拿著素雅乾淨的巾帕,往她泌出薄汗的額際細心擦拭,再撥了撥濕熱劉海,動作細膩自然,看得正在挑選相片的老管家眯起眼呵呵笑個不停,卻也讓慕癡心本已嬌豔的臉蛋更加嫣紅。

  「咦!」撥劉海的大掌隨著困惑嗓音輕揚,連帶投來兩雙詢問目光。

  「沒事,我只是突然發現你額頭上有一道疤。」

  「喔,這道疤啊,我小時候就有了。」慕癡心摸摸眉心正上方那道細微的月牙白疤痕,正在嘀咕孟儒的眼睛也太銳利,就見自己已成為目光焦點,會意過來後接續回道:「這個疤是因為我在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不知道第幾代的爺爺墓碑前用力磕頭磕來的。後來是我媽勤奮的幫我擦退疤膏,這道疤才會變得這麼淡,要不然我會和哈利波特一樣喔。」

  「磕頭磕得這麼用力?你這個傻孩子啊……」駒宮老管家心疼笑駡,又埋首回桌上成堆成疊的相片小山裡繼續精挑細選,一雙蘊笑灰眸時不時眯著身旁那對互動親昵的甜蜜情侶。

  他看著那天苦著臉對他坦承自己沒辦法愛上他家小少爺的小姐臉兒紅紅,任由男人親密地以指萬般憐惜摩挲著額頭上那道月牙白淡疤,兩人明顯的互相吸引,卻又在彼此對視的眸底潛藏著某種強烈壓抑下的情緒。

  這讓眼尖心明的駒宮老管家忍不住大歎。

  唉……那張照片在哪呢?歎了又歎,還是不忘搜尋著記憶中年代久遠卻是回憶美好的相片,灰眸又分心去偷眯了眼小倆口收回了彼此的視線,一下子兩雙手全不知該如何是好,這下又賴往木桌上假裝忙碌,不得不令老管家皺起灰白眉眼,嘖了聲。

  「小少爺,你們還是去多多培養感情,我這裡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老管家,我們時間很多,想要多陪陪你。」孟儒笑道。

  「我是不想做電燈泡啊小少爺。」老管家一聲抱怨咕噥,又將兩個年輕人薄薄的臉皮給烘熟。「啊!找到了找到了。」佈滿粗繭的大掌一連在相片堆中驚喜揪出好幾張泛黃的黑白舊相片,嘴角彎開一抹溫柔,目光柔軟地直直盯著相片,眷戀溫習著那段美麗難忘的回憶。

  「管家爺爺,是什麼相片讓你找這麼久?」慕癡心好奇地湊上前想一探究竟,而駒宮管家已將掌中的相片大方攤在桌上供兩個年輕人欣賞。

  「看看,這時候小小少爺才三歲而已,好可愛啊。」老管家心滿意足地又仔細說明:「這張小小少爺八歲,第一次去上學,這張是小小少爺第一次參加學校運動會的樣子,這張是小小少爺的畢業典禮……」

  第一張相片中老管家正認真專注地蹲跪在三歲的孟儒面前,仔細在為小小少爺穿鞋打鞋帶,眉眼都蘊含寵溺的笑。

  接下來的每一張,都有著老管家在孟儒身旁溫柔陪伴的身影。

  那挺立耿直的模樣,像極了一棵為小小少爺擋風遮雨的無畏大樹。

  有些相片孟儒甚至是沒有記憶的,包括了他還在繈褓時老管家將他抱在懷裡的模樣,都是他未曾見過的。「我從來沒有看過這些相片。」

  「當然。我都把它仔細珍藏起來了。」老管家小心翼翼地收拾著這些珍貴相片,又說:「這些可是我的寶貝喔。想當年小小少爺從出生後體質偏冷,容易一吹風就生病又發燒,我那時候得時時刻刻看著顧著,心思全讓小小少爺給佔去了呢!後來這些年經由二少爺的食補和三少爺的體能調理,讓小少爺比較健康了,但我可是失落了好一陣子喔,畢竟以前小少爺可是天天黏在我身邊啊。癡心小姐,雖然小少爺現在身強體壯,但是以後,還是要麻煩你多多替我顧著小少爺了。」

  老管家一席像極是在交代遺言的話讓孟儒上揚的嘴角立即往下垮。

  「駒宮管家,我現在已經很健康了,你不用擔心,現在就換我來照顧你。」

  「是、是,小少爺已經很健康了、長大了,可是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個小小不點、小小少爺啊。」看出孟儒明顯展露的憂愁,老管家隨即轉移話題,不讓氣氛因他突如其來的悲傷話語給跌宕到穀底去。「哎呀,癡心小姐,你看這張相片的小小少爺,那是他第一次自己學穿制服喔,你看是不是好可愛?」將相片與身旁的她分享,老管家眉眼全是無止無盡的溺愛與驕傲。

  「真的好可愛。孟儒小時候真的長得很像女生。」原來真的和她曾經偷偷幻想過的一樣,真的。「好像一顆可愛的小蘋果,比女生還可愛呢。」

  「是啊、是啊。癡心小姐,你看看這張,香澄小姐還幫小小少爺穿上裙子喔。」老人家趁著她捧頰低呼時,趁著興頭上又趕緊挑了張孟儒小時候穿女裝的可愛相片。「你看看是不是很可愛,想當年香澄小姐一直以為第四胎會生個女兒,沒想到生出來是兒子的時候還有點失望呢。不過因為小少爺實在長得太漂亮可愛了,所以香澄小姐在小少爺誕生前就已經買好的一些可愛女童裝都沒有白白浪費掉。」

  ……孟儒盯著一老一少把頭蹭在一起直直驚呼「卡哇伊、卡哇伊」,徹底無言。

  「好了……可以了……」某人被稱讚得極不自在,撇開閉月羞花的臉蛋,沒想到又引起老人家和心儀女生再連環爆出「卡哇伊——」的尾音加長版,他惱怒地將相片全數攫來緊攢著不給看。

  「孟儒,你手上那張相片好可愛喔,是不是可以給我?」慕癡心眨巴眨巴地瞅著他通紅俊臉。

  「不要,給你拿去笑嗎……」他撇撇嘴,一口回絕,是有哪一個男生會喜歡被自己心儀的物件誇讚漂亮得像女生一樣?

  「我為什麼要笑?你小時候是真的很可愛嘛。」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鬧彆扭的樣子,她竟也生起好想逗弄他的壞心眼。

  「是啊是啊,小少爺你就把相片給癡心小姐,以後你們要結婚的時候還可以拿出來做出影片,在你們婚禮上播放給賓客們看呢。」老管家好整以暇地在一旁觀看著兩人為了搶相片的調皮互動,甚感欣慰啊!看來他選在這時機點挑相片選得極好啊。

  結婚?像是被這兩字震住了心神,他和她很有默契般停下手上動作,僵直著身軀各自將距離拉開,神情尷尬又不知所措。

  「啊,我說錯話了嗎?你們不搶相片啦?」老管家遺憾地又再歎氣。

  歡樂的時光總是容易飛逝,這兩個不知在演哪一齣戲的少爺小姐著實令老管家有些心慌,深怕在他離開後,兩人的緣分也就跟著斷了……他得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給你。」腦海浮現老管家的話,他竟不再排斥地將相片送給她,甚至有些期待她是否會收下。

  婚禮……那是他的夢想,但對現在的他而言,卻像是奢望。

  慕癡心瞪著他遞來的相片,眼下是收或不收都顯得進退兩難。老管家無心的一句話竟一舉跨越兩人小心翼翼都不敢去觸碰的禁忌界限。

  在他目光灼灼的瞪視之下,她硬著頭皮伸手接過那張相片,更不願去大膽假設在她收下後他眸光乍燦的光彩具備何種意義,總覺得她收下了一份非常貴重的心意,而她必須慎重珍惜,因此拿著相片的柔荑竟不自覺顫顫抖著、抖著,抖到整顆心都跟著為之顫抖。

  孟儒狀似漫不經心地盯著她將相片收下,卻止不住唇瓣彎起的弧度一再揚高,帶笑的眸不期然與她對上後極不自在地撇開,輕咳幾聲後問:「老管家,你今天怎麼突然想要整理相片?是有特別要找什麼相片嗎?」

  「喔,也沒什麼特別要找的相片啊。」老管家溫暖的目光一一投注在記錄著他每一段精采歲月的相片上。「只是不想麻煩你們、麻煩老爺在幫我籌備告別式時還得費心幫我整理這一大疊的相片,我捨不得讓你們那麼操累。」

  老管家的語氣十分雲淡風輕,相對於他看待生死的樂天知命,孟儒瞬間刷白的臉色卻是比老管家看起來還要恐懼死神的蒞臨。

  「我不想再聽到這種話。」眼看著老管家日漸失去生氣的憔悴模樣,他束手無策又無能為力,每一天都過得心驚膽顫。

  「好、好,我不說,我不說。來來,陪我挑相片。」老管家笑容可掬、不疾不徐抬手輕撫著孟儒頹喪的肩,力道輕柔地拍了又拍,模樣像是在安撫鬧脾氣的孩子那般寵溺。「癡心小姐,你看,我年輕的時候也和小小少爺一樣斯文漂亮吧?還有我們家隼出生的時候,也是好可愛啊。」得意地挑出一張又一張黑白相片遞到慕癡心面前,開始述說他青春歲月的故事。

  慕癡心聽得投入,目光卻時不時覷著老管家始終擱置在孟儒肩背拍撫的動作,然後她看見孟儒原本鎖起的眉心漸漸和緩放鬆,神情中的惶恐不安褪去,甚至能心平氣和地陪在一旁聆聽,並將老管家挑選出的相片再按照年代重新整理順序。

  感覺在管家爺爺面前,孟儒就像個孩子一樣。

  漾著一種接近疼惜的心情凝視著他乖順地接受管家爺爺的安撫,她拳頭握得好緊、好緊,一方面是希望自己也能像管家爺爺一樣有魔力為他撫去憂愁,卻又怕自己的舉動會顯得唐突。

  「四少,爺爺。」駒宮隼來時無聲無息,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廊道外恭敬候著。

  「隼,怎麼來啦?是老爺有事嗎?」老管家一見自家孫兒,神情一凜,端正起過去堅守管家職位的姿態揚聲詢問。

  駒宮隼一板一眼的神情閃過不悅,語調卻還是冷淡自持地說:「是香澄小姐請慕小姐移駕到接待室一趟。」

  「喔。是香澄小姐找癡心小姐啊,一定是聽說你們小倆口的事了。」老管家看向孟儒跟著孫兒一起擰起的眉頭,還來不及反應,便已被孟儒不疾不徐地調整了個舒適的坐姿,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又如往常般正襟跪坐著,不免失笑。

  「那……我去去就來。」慕癡心想起自己來到橘家近一個月,都未曾和香澄阿姨打過照面,想起來還真是失禮。她連忙站起身套好鞋,並回身向老管家與孟儒頷首示意後便尾隨駒宮隼離去,卻沒發現孟儒緊緊跟隨的目光佈滿憂慮。

  「小少爺,你想去就去吧。」老管家一眼看穿他家少爺的焦灼,心裡明白,卻也不急著解釋。有些事,他還是別說得太快,才會有多一點的驚喜啊。

  「可是……」孟儒放心不下病弱的老管家,卻又擔心母親大人不知為了何事在此時特別邀癡心談話,他記得老管家曾說母親大人與癡心的母親有過恩怨糾葛,這次的談話該不會是存心想刁難些什麼吧?

  「去吧,我這裡有看護在。」老管家拍了拍他冷涼微汗的掌心。

  「好,我馬上回來。」心思擺放在佳人身上的男人終究不敵內心不斷擴大的憂慮,起身追去。

  一雙灰眸溫柔帶笑地凝視著他家小少爺為愛追尋而去的身影,栗色柔軟的髮絲隨著修長雙腿急促的奔走正活力飛揚,那是他多年來看得十分習慣且費盡心思照護的幸福成就。

  這,也是另一種生命的傳承與延續,不是嗎?

  老管家心滿意足地笑著,再埋首回到挑選相片的工作上,沉入時光洪流裡,沒有遺憾地為每一刻活在當下的平安喜樂感動著。

  ***

  橘香澄的美麗如同薔薇般冷豔,只要曾經親眼見過她本人的,絕對難以忘懷她渾身上下不自然散發出的矜貴。

  看著眼前身著正式和服、正慢條斯理插花的橘香澄,慕癡心不禁想起在老管家那裡的情景,再看著眼前神似孟儒的一張絕麗容顏,不知為何,她竟能夠稍稍放鬆緊繃的心情,不那麼如坐針氈了。

  只是,她已經在這裡跪坐半晌,香澄阿姨仍是全神貫注於插花擺飾上,她暗暗深吸口氣,耐心候著。

  「來到這裡還習慣嗎?」將手中花擱置一旁,橘香澄抬手調整著百合在陶瓷花瓶內的挺身角度,終於開口打破沉默。

  「很習慣。孟儒很細心,許多地方靠著他的幫忙,讓我省去許多水土不服的困擾。」慕癡心回答得謹慎,腦海中卻一一浮現這段期間孟儒無微不至的照顧。心裡湧現暖暖感受,也讓她覺得自己何其幸運,能被如此體貼細心的他喜歡著。

  橘香澄聞言後抬眼正視起眼前的慕癡心,更在瞥見她那張國色天香的容顏時視線忍不住駐留幾秒後才移開。

  「你長大了,愈來愈像你母親了。」十五歲的她稚氣未脫,樣貌雖然偏向母系那方的柔美,神韻中卻依然可見她父親的英氣,現在她成熟的面容,幾乎可說是唐玉的翻版,卻又比唐玉更嬌更美。

  「嗯,許多人都這麼說。」她一直知道香澄阿姨對母親的那份難解心結,因此回答得小心翼翼。雖然說十五歲那年她隨同父親親自登門拜訪香澄阿姨就已將這層層心結解開了些許,但是,她還是儘量避免與香澄阿姨談及母親這個敏感話題好了。

  「我聽家裡的人說,你和孟儒現在正在交往,是嗎?」橘香澄收回視線,不疾不徐地添水入花瓶。

  「是的。」這個話題也好敏感啊。慕癡心冷不防頭皮發麻。

  「那天老管家回橘家時,我才正聽他長吁短歎地抱怨著孟儒若要抱得美人歸是沒希望了,怎麼才過沒幾天,又聽見橘家人人都說孟儒四處散佈著你們已在一起的消息。」橘香澄揚起描繪細緻的眉,淡問:「這時間點上也太奇怪了,你們兩人在一起前,孟儒才剛知道老管家的病情呢。你說,我是不是太疑心了些?」

  橘香澄拐彎抹角的問法,完美鋪陳得令她背脊發涼,一時之間也辭窮得不知要如何應答。

  「香澄阿姨,我——」她的沉默僅只一秒,正決定坦白至上,卻又立即被橘香澄掃來的一記銳利眸光給截斷了接下來的話。

  「就算是我疑心吧,我這愛猜忌的個性你也不是不知道了。」當年在臺灣演藝圈為了和唐玉爭奪第一女主角時她無所不用其極,沒想到最後卻敗陣在愛情上。

  那時她瘋狂愛上孟必非,誤以為唐玉的角逐只是想百般阻撓她追求孟必非,之後更在唐玉獲得第一女主角的演出機會時,她惶恐的認為孟必非根本沒將她放在心上,嫉妒蒙蔽了她的雙眼。當初若非慕璽從中協調,她想她是無法與孟必非共結連理的。

  只是每提及唐玉一次,她的心就會揪疼一次,總是對於當年孟必非曾經的偏袒而無法釋懷。事後,孟必非還經常拿這件事來調侃她是小心眼界的冠軍。

  那陣子她獲知最疼愛的小兒子愛上了唐玉的女兒時,更是讓好勝心強烈的她極為懊惱的只為了反對而反對,卻差一點讓小兒子嘔氣得與她反目成仇。上輩子她到底欠了唐玉什麼啊?

  目光正巧對上窗外院落那道來回踱步的修長身影,橘香澄微微輕歎,暗惱起她那個傻兒子。真是!她又不會將慕癡心給生吞活剝,緊張成那副德性,簡直傷了她這個為人母的心。

  「感情這種事是偽裝不來的。既然橘家上上下下看著,都覺得你們兩人愛得正好,那我又有什麼好猜疑的。」橘香澄俯首凝視著眼前的花瓶,又說:「你應該是被孟儒喜歡上你的那份心意所感動的吧……我那死心眼的傻兒子啊,當年為了追著你回臺灣,鬧得橘家上下雞飛狗跳,現在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了,說起來我應該要感謝你才是。」

  感謝?「香澄阿姨……」承擔不起啊。

  橘香澄不將她的囁嚅放在心上,嘴角微彎。「癡心,你看,這百合花很漂亮,對不對?」

  「是啊,香澄阿姨很喜歡百合花嗎?」連賞花的眸光都放得極為柔軟。

  「孟儒出生的那一年,你孟叔叔每一天都會在我的床旁放一朵百合。他說那代表著純潔、清新的高貴象徽,也是小儒帶給我們的感覺。」唇瓣噙著優雅笑意,橘香澄繼續說:「我從那一年起就開始偏愛百合,連插花都只愛插百合呢。我跟你說,如果要保持百合的甜香感覺,得要用糖水來餵養才行。癡心,你坐近點聞,是不是可以嗅到淡淡的百合香?」

  慕癡心依言坐近,閉上雙眸仔細嗅聞著,那朵百合花香幽幽繚繞在心口鼻間,淡淡的,久久不散。

  「記得,你這糖水得要加得夠勻,才能夠繼續保持百合花香。」

  耳畔傳來橘香澄難得不再冷淡的溫暖叮嚀,慕癡心眼睫顫掀,豈還不知橘香澄一心呵護的用心良苦。「香澄阿姨,我知道了……」

  橘香澄甚感欣慰地莞爾,不再多說什麼,相信眼前這女孩應該已經明白此次的談話重點,才要出口提點外頭那傻不隆冬的孩子正在等她之際,駒宮隼的嗓音隨即由外揚聲傳入:「香澄小姐,孟先生回來了?」

  「孟先生?」難得見橘香澄向來矜持含蓄的姿態全在這一瞬被打亂。

  慕癡心錯愕盯著香澄阿姨慌張整頓儀容,又慌張起身走出外頭連忙詢問那位突然來訪的孟先生在哪個方位後,腳步便慌慌張張地開始奔走於廊道上,壓根忘了室內還有慕癡心的存在。

  到底是哪位孟先生有能耐讓香澄阿姨這般慌張?慕癡心偏頭沉思,卻不知她這舉動非常疑似剛被訓完話、心情低落的模樣,嚇得在母親大人離去後趕忙前來一探究竟的孟儒渾身是汗,慌張指數在瞬間迅速飄升的程度絕對不輸給他剛離去的母親大人。

  「癡心?」慕癡心循聲望去,卻見孟儒正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滿臉憂慮。

  「咦?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在陪管家爺爺嗎?」

  「嗯、沒……你還好嗎?母親大人有說些什麼話……為難你嗎?」

  孟儒避重就輕地咕噥,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為難?香澄阿姨不會為難我呀。」慕癡心柔柔笑開,見他一臉緊張,不忍逗他。「孟儒,你在擔心我嗎?」

  「所以……沒事?」他沒正面回答她的問話,一口哽在胸口的氣在尚未確認她沒事之前遲遲無法暢快咽下。

  「沒事沒事。」見他大鬆了一口氣,她唇邊笑意加深。「孟儒,你太誇張了,我不過是和香澄阿姨在聊天而已。」

  「我只是以為……她不喜歡你媽媽,所以會特別刁難你……」

  「你放心,我十五歲那年跟著爸爸來京都,已和香澄阿姨把事情談開了。」賞他一記白眼,看著被香澄阿姨贊喻為百合的男人眼下滿布青黑陰影,她忍不住問:「你這幾天都沒睡好嗎?黑眼圈很重呢。」

  「嗯,我是睡不好。」老管家的病情讓他這些天寢食難安。

  「那……我們一起去睡午覺?」見他這幾天蒼白的神色終於抹上了層健康雪色,她才發現心底悶了好幾天的情緒原來叫做焦慮。「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這幾天我也沒有睡好,不如一起回去補個眠吧,好嗎?」至於在焦慮什麼呢?

  「我不想睡,我想再去陪陪老管家。」他搖了搖首,倔拗得不肯放心。

  到底在焦慮什麼啊……「那我們一起去管家爺爺那裡,如果你想睡的話,我的大腿可以先充當你的枕頭,管家爺爺那裡的走廊風景似乎還不錯,很適合午睡。」

  「你剛才不也說你這幾天都睡不好?」他捨不得她累。

  「那我們的大腿就輪流來當對方的枕頭吧,其中一個人醒著陪管家爺爺,這樣你安心了吧?」

  「好。」他輕聲應允,起身朝她伸手,「走吧。」

  ***

  糖水、糖水,百合得用糖水來餵養才會保持甜香。「我的腳麻了,動不了。」她苦笑,呆瞪著他近在眼前的大掌。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抱你吧?」他極具紳士風度地詢問。

  「請,謝謝。」她主動朝他伸出雙臂,見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貼近,心底那股盤繞不散的焦慮也隨著這份親昵而煙消雲散;微抬下顎,正巧能瞧清他白皙俊顏又抹上了層紅,而她清楚明白這層雪色絕對會繼續保持著,直到她離開這胸懷為止。

  實在不忍見他最近總是鬱鬱不安的樣子啊,她知道自己在焦慮什麼了,原來她真怕極了自己會親眼目睹這朵百合般的男人在她面前枯萎。

  「孟儒?」縮緊了攀在他頸項的臂,她往他的肩窩偎得更深、更深。

  「嗯?」孟儒放慢腳步緩緩走著,眷戀著依偎在懷中的嬌柔與他此生唯一冀盼的夢想。

  「我會陪著你的。」埋在肩窩的嬌桑悶悶傳出,卻字字真誠。

  「嗯……」眼眶立即狠狠紅上一圈,他完全沒意料到懷中佳人有一天會這麼對他說,尤其是在他生命中最惶恐畏懼的時刻,在心頭冉冉而升的感動簡直無法以任何言語來形容,於是他將這份感動化為實際的行動與力量,牢牢又緊緊地將她圈抱不放。

  「孟儒。」她又喚了聲,沒有特別原因,只是很想很想在這個時候喊著他的名。

  「嗯?」他情不自禁俯首嗅聞著她沁香的髮心。

  「你走路和烏龜一樣。」簡直是在走一步退三步了。

  他聞言一愣後立即發噱,只因她埋怨的語氣實在太可愛又太……令他心動了。

  埋在肩窩的嬌顏霎時笑容洋溢,為他這陣子過分沉重憂慮的心情也跟著踏實落地了,既然出口承諾了,她便會謹守著,一直陪著他,一直、一直、一直?

  小倆口相互甜蜜依偎的姿態美得像一幅畫,更像一出他鏡頭下的浪漫偶像劇場景。本來意欲上前與愛子打聲招呼的孟必非徹底打消念頭,擁著愛妻隱匿在轉角一隅滿意地瞪大眼欣賞著,耳邊傳來的豪邁笑聲竟是出自於與他愛妻相同含蓄又矜持的愛子口中,為人父的除了傻眼之外,也多了份為愛子欣喜若狂的感同身受。

  「我們兒子可真是愛慘啦……」為父的讚歎著。

  「可不是嗎……我們那像朵百合的純潔兒子啊,竟然也有一天會這樣不優雅的發笑。」為母的語氣中帶著點無法置信。

  「啊欸,無論是誰,在愛情裡都會為了心上人失去準則的,我的小心眼冠軍。」

  「你!」在戲謔聲與嬌嗔聲後四周驀然陷入一片靜寂,而氛圍竟也與方才由這一隅慢速經過的小倆口一樣甜蜜。

  愛情,正蔓延;幸福,更濃得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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