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張小嫻]我在雲上愛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1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7:23
正文 第20章

    第三天。

    這天終結之前,我和大熊的故事將會出現兩個截然不同的版本。

    版本一:大熊答對了。因此,今天是我們一起的最後的一天。

    許多年後,我終于當上了空服員,孤零零地一個人到處去。有一天,我在旅途上碰到一個剛相識但很談得來的朋友。她問我:“你的初戀發生在什麽時候?”

    “十六歲。”我回答說。

    “維持了多久?”

    “三天。”

    “只有三天?”

    “但是,就像三十年那麽長啊!我到現在還記得。”

    “你們爲什麽分手?”

    “不就是因爲雞和蛋的問題嘛!”

    “雞和蛋?”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是你甩了他?”

    “嗚……是他不要我。”

    “他現在怎麽樣?”

    “跟一個比我老比我醜的女人一起。”

    “他一定挺後悔吧?”

    “應該是的。”

    “那三天,你們都做些什麽?”

    “我們去盜墓,吃古墓飛屍,喝血飲,又吃過貓飯……”

    “天啊!你說你們吃什麽?”那個人嚇得一溜煙跑掉了。

    “我還沒說到第三天啊!”

    版本二:大熊答錯了。因此,今天是我們第一天談戀愛。

    許多年後,我終于當上了空服員,常常拖著漂亮的行李箱到處去。這天,我剛剛下機,住進巴黎香榭麗舍大道的一家飯店。我在房間裏打了一通電話回去香港。

    “是大熊嗎?我剛剛到了巴黎,現在看到巴黎鐵塔啦。有沒有想我?什麽時候開始想我?我一上飛機就開始想我?真的嗎?想我想到什麽程度?想得快瘋了?你別瘋,我過幾天就回來乙我有沒有想你?我想你幹嘛?

    我才沒有。說不定一會兒我會有豔遇呢!你知道法國男人有多浪漫嗎?哪裏像你!你記著衣服別亂丟,別只顧著打機。別忘了去我家幫我的花澆水。水別澆太多,上次都把我的花淹死了。你這個摧花手!信不信我殺了你的皮皮報仇!呃……還有,法郎兌換港幣多少?一百塊等于幾法郎?是乘還是除?你是我的計算器嘛!好啦,挂線喽。我待會要出去買東西。買什麽?來巴黎當然要買性感內衣!穿給誰看?你說呢?色鬼!當然是穿給我自己看!怕了你,吻一下,拜拜。“

    然後,我在“巴黎春天百貨店”瘋狂購物時,撥手機給大熊:“七百九十八法郎兌港幣多少?我不會算嘛!我在試鞋子,你說買金色好,還是買銀色好,你看不見沒法決定?你就想像一下嘛,兩雙鞋子都是一個款式,圓頭淺口、平底的,漂亮得沒話說,可以穿一輩子那一種。

    金色?金色不會太土嗎?我覺得銀色比較好?那爲什麽還要問你?我需要支持者嘛!好喽,我回飯店再打給你。你會不會睡了?你等我?那好喔。“

    回到飯店,我洗了個澡,躺在舒服的床上,搖電話給大熊。

    “你睡了沒有?爲什麽還不睡?還在打機嗎?我沒跟她們去吃飯。有點時差,很累,沒有,沒有不舒服。

    我這邊窗看到月亮。你那邊有沒有月亮?你也看到?太好了。巴黎的月亮很圓啊!大熊,你那時爲什麽喜歡我?我追你?我哪裏有追你?你想跟我戀愛,所以故意說錯答案吧?一定是這樣沒錯。大熊,我不想飛了。是的,我是喜歡當空姐,但是常常要跟你分開……嗚……

    嗚,我沒事,我沒哭。大熊,假如有天我遇上空難死了,你會永遠想念我嗎?我沒胡思亂想,我是說‘假如’,你會爲我哭嗎?你會不會愛上別的女孩子?嗚嗚……大熊,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也是第五屆的。當然不是‘香港小姐’,是第五屆‘省港杯嬰兒爬行比賽’。你那天破紀錄拿了冠軍,第二天的報紙把你封做‘省港奇嬰’,你記得吧?我爸爸媽媽當天也帶著胖嘟嘟的我參加。我沒包尾。我爬得挺快的。哨子一響,我就直接爬去旁邊的頒獎台,趴在第一名的位置上大笑。後來,你領獎的時候,我爬出來騎在你身上,猛舐你的臉,你哭著想逃,我把你的紙尿褲扯了下來。有個記者拍了照,第二天,報紙登了出來,大字標題說我是‘欲海肥嬰’,我媽媽常常拿來取笑我。這件事太糗了,那麽多年,我都沒告訴你。對,我就是那個強吻你的‘欲海肥嬰’。大熊,我死了之後,你多想這個,那就不會太傷心,知道嗎?嗚嗚……嗚嗚……“

    一整天上課的時候,我腦子裏都想著這兩個版本,時而偷笑,時而鼻酸,今天的結局,到底會是哪個版本?坐在我後面的大熊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他也是整天想著兩個版本吧?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終于等到最後一節課的鍾聲響過,我拿起書包快步走出課室。

    “維妮!”芝儀叫住我。

    “什麽事?”我停下來,回頭問她。

    “這兩天爲什麽一放學就不見了你?你忙些什麽?”

    重色輕友的我都把芝儀給忘了。

    “過了今天,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好嗎?好了,我要趕車。”

    無情的我把莫名其妙又孤單的芝儀丟在那兒,奔下樓梯,走出學校大門,跑到車站排隊。人愈心急,車也就好像來得愈慢。終于,巴士駛來了。我鑽上車,在車廂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來,戴著耳機的頭抵著車窗看風景。今天該穿白色汗衫配綠色外套,還是黃色汗衫配藍色外套?爲什麽我老是覺得今天像是最後一天?跟大熊戀愛的感覺卻又偏偏愈來愈強烈?我已經不想跟他分開了。我多渴望有一天能夠跟他分享巴黎的月亮。

    就在我愈想愈悲傷的時候,我無意中瞥見車外有一張熟悉的臉,是星一。他爲什麽會跟比我們高一班的“魔女”白绮思一起?兩個人還一路上有說有笑。白绮思是我們學校著名的“零瑕疵”美女,公認是男生的夢中情人。

    一名自稱“绮思死士”的仰慕者爲她做了一個網站“無限绮思”,經常因爲浏覽人數太多而造成網絡大塞車。網上有一句話用來形容白绮思,雖然只有短短六個字,卻是所有女生望塵莫及的,那就是:“得绮思,得天下。”後來,又有人再加上一句:“绮思不出,誰與爭鋒?”

    網上有許多關于她的傳聞。據說,兩年前,有一位一級榮譽畢業、剛剛出來教書、年輕有爲、自視極高的男老師戀上了她。情不自禁寫了一封情信給她。白绮思當著他和全班同學面前把那封信撕掉。那個可憐的男老師從此在學校消失了。

    傳聞又說,去年,附近名校一位身兼學生會會長、劍擊隊隊長和學界柔道冠軍的男生,遭到白绮思拒愛之後,不理家人反對,跑到嵩山少林寺出家,決心要成爲一位武僧,永永遠遠保護白绮思,爲她獨身。

    “魔女”的稱號就是這麽來的。

    然而,星一卻竟然能夠“越級挑戰”,擠到白绮思身邊,白绮思看來並不抗拒他。我希望星一不會是下一個到嵩山少林寺出家的男生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22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7:38
正文 第21章

    車子走得比人快,我失去了星一和白绮思的身影。

    說過喜歡我的星一,變心變得可真快。他是爲了要向我報複嗎?遭到我拒絕之後,改而追求白绮思,簡直就是對我最悲壯的報複。這一刻,我臉上一定是

    露出了一個沾沾自喜的笑容。因爲坐在我對面那個眉心懷大痣的女生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那個沾沾自喜的笑容一直陪著我回家。直到我換衣服的時候才消失。爲什麽我好像穿什麽都不對勁?沒時間了。我惟有穿上第一天穿過的那件綠色汗衫,

    抓起布包就走。

    我遲了十分鍾,幸好,大熊還沒來。我戴上耳機坐在小公園的長板凳上。聽著徐璐演唱會的現場錄音版。

    一開場,掌聲如雷,聽起來就好像是爲今天晚上的我打氣似的。

    我搖著兩條腿,聽著歌,一晃眼,徐璐已經唱到第六首歌了。我記得她唱這首《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情人》時,戴了一個紅色劉海的假發,穿上銀色有流蘇

    ,分成上下兩截的性感舞衣,露出一雙長腿,胸前繪了一只斑斓的黃蝴蝶,在聚光燈下閃亮閃亮,好像真的會飛。

    大熊爲什麽還沒來?

    我爬上長方形花圃,張開兩條手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花圃的麻石邊緣。我提起一條腿,放下,然後另一條腿,眼睛望著前方。我看到“手套小姐”從

    租書店出來,把卷閘拉下。冬天了,她頭上別著一雙鮮紅色的手套,兩手交臂,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大熊會不會已經來過,沒見到我,所以走了?

    我把布包抱在懷裏,悶悶地坐在秋千上。都第十首歌了,大熊爲什麽還不來?也許,他知道自己會輸,卻又不想遵守諾言跟我戀愛,所以索陸不來。

    我咬著牙,酸酸地望著地上。我爲什麽要喜歡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呢?演唱會結束了。我把耳塞從頭上扯下來。站起身走出去。小公園門口那盞昏暗的路燈

    下,我看到自己幽幽的影子。突然之間,四圍亮了一些,原來是一個鵝黃色的圓月從雲中冒了出來,幾年後,巴黎的月光會不會比這個更圓更大?但是,

    那時候,大熊不會在長途電話的另一頭了。

    “鄭維妮!”突然,我聽到他的聲音。

    我停步,回過頭來,看到剛剛趕來的他,杵在哪兒,大口吸著氣,跟我隔了幾英尺的距離。

    “熊大平,你爲什麽遲到?”我盯著他問。

    他搔搔頭,說:“我躲起來想答案,過了鍾也不知道。”

    “你已經想到了嗎?”

    他信心十足地點了一下頭,說:“先有一一”

    “先不要說。”我制止他。

    “爲什麽?”

    “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餓扁了,吃飽再說吧。”我撅著嘴說。

    要是他答錯的話,現在說跟晚一點兒說,

    大分別,我只是早一點兒笑罷了。然而,要是他答對,分別可大了。我想晚一點兒才哭。

    “我們去哪裏?”大熊問我。

    我朝他甩了甩頭。說:“跟著來吧。”

    我轉身回到小公園的長板凳上坐下來。

    “這裏?”大熊怔了一下。

    “不知道會不會已經融了。”我邊說邊伸手到布包裏把兩個乳酪蛋糕拿出來,打開盒子放在長板凳上。蛋糕是我放學之後趕去店裏拿的,卻沒想到大熊

    會遲那麽多,還以爲他不會來了,我一個人要啃兩個蛋糕泄憤。

    幸好,這時蛋糕還沒有融掉,蓬蓬松松的,像兩朵蘑菇石。

    “吃這個?”大熊問我說,眼睛望著蛋糕,一副好奇又饞嘴的樣子。

    “一個檸檬味,一個苦巧克力味,因爲還在研究階段,外面是絕對買不到的。”

    “研究階段?”大熊一頭霧水。

    “你去噴泉那邊撈兩罐可樂上來吧。”我指了指公園裏的小噴泉,吩咐大熊說。

    “呃?你說什麽?”大熊傻愣愣地望著我。

    “你以爲噴泉裏面會有免費可樂嗎?是我看見你還沒來。大半個小時前放到泉底冰著的。”我說。

    大熊走過去。捋起衣袖彎身在水裏找了一會兒,撈起了兩罐可樂和幾條水草,轉身沖我笑笑說:“找到了!”

    “水草不要。”我朝他甩甩手。

    他把水草丟回去,拿著兩罐可樂回來,一罐給我。

    “很冰呢!”我雙手接過泡在泉底的可樂說。

    大熊甩甩手裏的水花,在長板凳上坐下來,跟我隔了兩個蛋糕的距離。

    “沒想到你原來挺聰明。”他一邊喝著冰凍的可樂一邊說。

    “什麽‘沒想到’?什麽‘原來’?你以爲我很笨嗎?”我瞪了他一眼。

    “呃。我沒有。”他連忙聳聳肩。

    我撕了一小塊檸檬乳酪蛋糕塞進口裏,一邊吃一邊說:“這是我星期天打工的蛋糕店正在研究的新産品,還沒推出市場。我試過了,很好吃。”

    大熊吃著苦巧克力乳酪蛋糕,很滋味的樣子,咂著嘴問我:“你有打工?”

    “沒想到‘我’原來‘這麽勤力,這麽有上進心吧?明年要會考,也許不能再做了。唉,我好擔心數學不合格,那就完蛋了。”

    “我教你好了。”大熊說。

    “不管今天晚上之後發生什麽事情,你還是會教我?”我怔怔地望著他。

    “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他問我。

    “你可能會輸,于是逼著跟我一起,到時候你會好恨我。”我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

    大熊仰頭大口喝著可樂,說:“跟你一起又不是判死刑。”

    一瞬間,我整個人定住了,這是我聽過最動人的說話。我把蛋糕塞在口裏,凝望著大熊的側臉,感動得幾乎呼吸不過來。

    “你是不是哽到了?”看到我那個樣子,大熊嚇了一跳。

    “呃,我沒有。”我啜了一口可樂,把蛋糕吞下去。

    “你問我一個算術題吧。”我跟大熊說。

    “爲什麽?”他怔了一下。

    “我想看看自己會不會答。”我說。

    “一定不會。”他歪嘴笑著。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我凶巴巴地瞪著他。

    “怕了你!一九九八的鈔票爲什麽比一九九七的鈔票值錢?”

    “這個問題很熟,好像在哪裏見過?”我說。

    “沒可能。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大熊很認真地說。

    “好。我慢慢想。”

    我哪裏會想回答那些讓我看起來很笨的算術題?我只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樣我才不會因爲太感動而撲到大熊身上去。

    “因爲一九九八年的鈔票是限量版?”我亂猜。

    “不對。”大熊咧嘴笑著。

    “有沒有淺一點的?”。“這個已經很淺,用膝蓋想想也知道。”

    “好。我再想。”我吃了一口蛋糕,問大熊說:“你爸爸會不會很凶?”

    “爲什麽這樣問?”

    “電影裏的男童院院長都是這樣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23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7:54
正文 第22章

    “他很有愛心,那些院童都喜歡他。他們可以直接叫他‘大熊人’,只有犯了院規的時候才必須叫‘院長’。”

    “他在院裏上班,爲什麽不常和你吃飯?”

    “他很忙。下班之後還要到外面去輔導那些邊緣少年。”

    “那你媽媽呢?”

    “她住在別處。”大熊啜了一口可樂,盡量稀松平常地說。

    我明白了。他的狀況跟我一樣,但我們都絕對不會把“離婚”兩個字說出來。

    “我爸爸也是住在別處。”我伸了一個懶腰說。

    大熊轉過臉來訝異地瞥了我一眼,兩個人好一會兒什麽都沒說。

    “會不會是因爲一九九七年的鈔票已經舊了?”我一邊吃蛋糕一邊說。

    “不對。”大熊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微笑,好像認爲我一輩子都不會答對。

    “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做什麽?”我問大熊。

    他聳聳肩,嘴邊粘著巧克力粉末。

    “我想到處去旅行,看看巴黎又圓又大的月亮。”我說。

    “你看過巴黎的月亮?”他問我說。

    我搖搖頭。

    “那你怎知道巴黎的月亮又圓又大?”

    “我想像過。”

    他咧嘴笑了:“到處的月亮都一樣。”

    “但是,只有巴黎的月亮在巴黎鐵塔旁邊。那時,我會講長途電話。”

    “跟誰?”

    “秘密。”我邊說邊撕下一片蛋糕。

    “但是,也只有埃及的月亮在埃及金字塔旁邊、只有威尼斯的月亮在威尼斯的海上。”他搔搔頭說。

    “那些我沒想像過。總之,巴黎的月亮不一樣。好了。說答案吧。”

    話剛說出口,我就知道糟糕了。我一時情急,把手上的蛋糕塞進大熊的嘴巴裏,想要阻止他說出來。可是,已經遲了一步。

    “先一一有一一雞。”他狼狽地抹著臉上的蛋糕,問我說,“你幹什麽?”

    “呃……我……我看見你臉上有蚊子飛過。”我胡扯。

    他果然誤會了。我要的是鈔票的答案。

    “爲什麽是雞?”我問他。

    “你也聽過十二生肖的起源吧?天地之初,還沒有十二生肖。一天夜裏,一個老人召集了許多動物,對它們說:”我會從你們之中選出十二種動物,代表

    人類的十二生肖。那麽,以後就有屬于你們的人類了。‘那些動物聽到都很雀躍。老人說:’爲了公平起見,會有一場比賽。首先跑到月亮的頭十二只

    動物,便可以當選十二生肖。‘結果,頭十二只到達終點的動物是鼠、牛、虎、兔、龍、蛇、羊、馬、猴、雞、狗、豬。那就證明,世界上先有雞。你

    聽過有人屬雞吧?但你什麽時候聽過有人屬雞蛋?“

    我站起身,把空空的蛋糕盒子撿起來拿去垃圾桶丟掉。

    “怎麽樣?我答對了吧?”大熊松了一口氣。

    我眼淚都差點兒湧出來了,回頭告訴他說:“對不起,答錯了。”

    “爲什麽?”他很詫異的樣子。

    我用手抹抹高興的眼淚。說:“先有蛋。”

    “爲什麽先有蛋?”

    “我不是給了你兩個提示嗎?第一個是‘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雞?”第二個是’雞蛋是不是雞生的?‘。“

    “雞蛋怎可能不是雞生的?”

    “我是說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枚雞蛋。你沒想過雞可能是山雞跟鳳凰雜交後生下來的,也可能是火雞跟烏鴉相愛之後生下來的嗎?不管是哪兩只飛禽搞在

    一起。首先弄出來的一定是一枚蛋。蛋孵出來了,才有第一只雞。”

    大熊張著嘴,恍然大悟地說:“爲什麽我沒想到?”

    “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熊大平,你輸了。”我把喝完的可樂罐咚的一聲丟進垃圾桶裏。

    “我們玩玩罷了?對吧?”他試探地問。

    “誰跟你玩?現在送我回家吧。”我甩著手裏的布包沖他說,發覺他臉有點紅。難道可樂也會把人喝醉?

    走出小公園,我和大熊漫步在月光下。

    “一九九八的鈔票爲什麽比一九九七的鈔票值錢?”

    我問大熊。

    “一九九八張鈔票自然比一九九七張鈔票值錢。”他說。

    “原來這樣。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當然了。”

    “我也是第五屆的。”我告訴他。

    “什麽第五屆?”

    “你以爲第五屆‘奧斯卡’嗎?是第五屆‘省港杯嬰兒爬行比賽’,我就是那個把你的紙尿褲扯下來的‘欲海肥嬰’。”

    “什麽?原來是你?”

    “就是我。”

    “但你現在不肥,真的是你?”

    “那些是嬰兒肥嘛!我們認識十六年了。”

    “那時還不算認識。”

    “你記得阿瑛嗎?你的小學同學。她男朋友叫小畢。

    她跟我一樣,假期在蛋糕店打工。“

    “你是說‘飄零瑛’?”

    “‘飄零瑛’?”

    “她是孤兒,我們都這樣叫她。”

    “你有沒有喜歡過她?”

    “我……我爲什麽要告訴你?”

    “阿瑛的身材很好呢。男生是不是都喜歡這種女生?”

    “我怎麽知道。”

    “我可不可以摸你?”

    “這麽快?”

    “我是說頭發。”我痛快地弄亂他那一頭從來不梳的黑發。

    “唉,你幹什麽?”

    “你將來當飛機師好嗎?”

    “爲什麽?”

    “因爲我會當空姐。”

    這就是發生在十六歲的愛情故事。以後的日子裏。

    我常常問大熊,他是不是故意輸給我,所以才會想出像十二生肖那麽傻的答案。然而,不管我怎樣旁敲側擊,他始終不肯說。
匿名
狀態︰ 離線
24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8:06
正文 第23章

    阿瑛十八歲生曰的那天,並沒有一個富翁父親留給她大筆遺産。但是,她有小畢、我和大熊在“十三貓”

    陪她慶生。

    那天是我頭一次跟小畢見面。不愛睡覺,也不愛剪發的小畢有點瘦,額前淩亂的劉海遮著他那雙小得像一條縫的眼睛。我很奇怪他爲什麽還能夠看東西。

    小畢不笑的時候有點像個憂郁的大男孩,咧嘴笑時卻邪邪的。像個壞孩子。

    “他是魔鬼與天使的混合體。”阿瑛說。

    “大熊是上帝的傑作。”身爲女朋友,我當然也要替大熊助威。

    “上帝的傑作”跟“天使與魔鬼的混合體”只要碰在一起。聊計算機和電子遊戲可以聊個沒完沒了。大熊那時已經很少泡遊戲機店了。他愛在家裏玩遊戲機。那樣更糟,他可以從早到晚玩個不停。

    我和阿瑛不談這些,女孩子之間有許多比電子遊戲更有趣的話題。阿瑛考上了演藝學院,她喜歡演戲。那時候,我在念大學預科。

    中學會考放榜的那天,我從小矮人手上接過成績單

    時,大大松了一口氣。數學我竟然拿了合格。這全是大熊的功勞。他是很好的補習老師。他從來沒放棄我,只會咕哝:“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有‘數學白癡’!”

    他默默忍受我補習的時候無聊地弄亂他的頭發。只會小聲抱怨:“你爲什麽不搞自己的頭發?”

    有時候,我們愛坐在小公園的長板凳上一起溫習。

    我會從家裏帶幾罐可樂,藏在小噴泉的泉底冰著,那便可以一直喝到冰涼的可樂。當懶惰的大熊躺在長板凳上睡覺,我會毫不留情地把他抓起來,對他大吼:“快點溫書!你要和我一起念預科,一起上大學。

    我絕對不會丟下你!“

    結果,大熊和我,還有芝儀、星一,都可以留在原校念大學預科班。只是我們沒想到,小矮人就像強力膠一樣粘著我們。他竟然跟我們一起升班,繼續當我們的班主任。熏衣草和盜墓者也繼續教我們中文和英文。

    我的擔心看來有點多余,星一沒去嵩山少林寺出家。我不會看到他在同學會上表演少林絕學一指禅。

    “魔女”白绮思上了大學。有一天,長發披肩、身高一米七二的她開著一台耀眼的白色小跑車來接星一放學。

    這件事當天造成了很大的轟動,“無限绮思”網站上。

    大家熱烈討論星一和白绮思的戀情。男生紛紛打出一個個破碎的心。網主“绮思死士”更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張星一減肥前的照片,放在網上,大肆挖苦一番,許多“绮思迷”看了都嚷著要地獄式減肥。

    這件事引來一批身爲“星一迷”的女生的不滿。她們攻陷“無限绮思”網站,大罵網主“绮思死士”一定是個醜得不敢見人,只好躲起來的變態色情狂,更在“绮思不出,誰與爭鋒”這一句話前面自行加上一句:“帥哥星一,號令天下,誰敢不從?”

    “绮思迷”和“星一迷”的罵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星一卻好像一點兒都不關心。他和白绮思的戀情傳開之後,圍繞他身邊的女生反而比以前更多,似乎大家都想跟白绮思比拼一下,沾沾她的光,星一也很樂意在女生之間周旋。

    星一和大熊依然是好朋友,有時候,我們三個人會一起去吃午飯,聊些不著邊際的說話。有好多次,我都拉芝儀一起去。然而,芝儀只要聽到星一也去,便怎也不肯去。她會說:“我不想跟年度風頭人物一起。”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研究,比方說,當一個人一下子失掉十幾公斤,整個人的心理狀態會不會有什麽影響?性格會不會改變?我總覺得,星一並沒有減肥,而是有一個長得很像胖星一的瘦星一出現,跟胖星一交換了身份,就像《乞丐王子》的故事那樣。有一天,以前那個笑起來有一串下巴,跑起步來兩邊臉頰噼啪響的、比較開朗可愛的胖星一會回來。

    阿瑛十八歲生曰那天,“星一迷”跟“绮思迷”的罵戰正進行得沸沸揚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從沒見過瘦星一的阿瑛看過網站上肥星一的照片,說:“他真的可以減掉十幾公斤?”

    從沒見過胖星一的大熊說:“那個真的是星一?”

    我的懷疑和假設也不是完全沒理由的。

    我們說話的時候,一只虎紋大胖貓打扮的服務生端來阿瑛的生曰蛋糕,上面插著十八根蠟燭。阿瑛興奮地站起來,雙手合攏,緊緊閉上眼睛許願。大熊站了起來,假裝拉長耳朵偷聽,引得我和小畢哈哈大笑。

    那天分手之後,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再見。我和阿瑛假曰打工的蛋糕店在一九九九年已經結業,曰式乳酪蛋糕不再流行。我那天帶給大熊吃的檸檬味和苦巧克力味乳酪蛋糕,從來就沒有機會推出市場。

    回去的路上,我問大熊:“你有沒有鼻孔?”

    “當然有。”

    “你有沒有腳趾?”

    “當然有。”

    “你有沒有爸爸?”

    “當然有。”

    “你有沒有喜歡過阿瑛?”

    “當然……”

    ‘’你說出來,我不會生氣的,都那麽久以前的事了。“我哄他。

    然而,無論我用的是什麽詭計,大熊從來就沒中計。我想,每個人都有秘密吧。就像“十三貓”的天幕上的那些貓眼睛,每次數出來都不一樣,到底是不是那個天幕有機關,永遠是個謎。
匿名
狀態︰ 離線
25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8:21
正文 第24章

    阿瑛生日之後沒過幾天,便是二OO一年的聖誕和除夕。我們原本想要好好瘋一下,因爲,過年之後,就得爲大學試准備了。但是,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上的

    一通電話,改變了許多事情。

    那天晚上七點鍾左右,我趴在床上追《哈利。波特》第一集,剛剛看到哈利從海格手上接到霍格華茲的入學通知書。這時,芝儀打電話來。她哭得很厲害。

    “芝儀,什麽事?”我吃驚地問她。

    “你有沒有上網?”她斷斷續續地說。

    “我在看《哈利。波特》。什麽事?”

    “徐璐死了。”她嗚咽。

    “不會吧?她怎麽死的?”我跳了起來。

    “自殺。我剛剛在網上看到的。”

    “那不一定是真的。”我丟下書,走下床去開計算機。

    “說她兩個鍾頭前死的。”芝儀哭著說。

    “不會的,不會的。”我邊按鍵盤進聊天室邊擰開收音機。

    我們常上的那個聊天室果然流傳著徐璐的死訊。據說,五點鍾左右,有人看到徐璐把車停在青馬大橋。她從車上走下來,攀過圍欄,徘徊了一陣,然後縱

    身從橋上跳下去,身體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我看到了。不會是真的,你也知道很多人愛中傷她,新聞也沒報。芝儀,你先挂線,我待會再打給你。”

    我馬上打給大熊。

    “你有沒有上網?”我問他。

    “我在打機。”大熊說。

    “你快點幫我看看,網上傳徐璐死了傳得很厲害。”

    “不會吧?”

    我聽到大熊那邊按鍵盤的聲音。

    一個鍾頭之後,電視新聞簡報出現了徐璐的照片,穿著黑色衣服的女主播嚴肅地報道徐璐的死訊。電視畫面上,徐璐的屍體由潛水員打撈上來,放在一張

    擔架床上。擡到車裏去。屍體從頭到腳用黑布裹著,沿途留下了一條水漬斑斑的路。

    那天晚上。我沒法睡。

    “不會是真的。我的偶像不會死。”我跟自己說。

    然而,第二天,報紙的頭版登了徐璐九八年演唱會上一張她回頭帶著微笑朝觀衆席揮手道別的照片。

    她真的走了。

    報上說,三十三歲的她因爲感情困擾和事業走下坡而自殺。她的男朋友就是我和芝儀在麥當勞見過的那個模特兒。兩個人一直離離合合。徐璐出事前一個星期,那個男模從他倆向住的公寓搬走了。

    不會遊泳的她,選擇在落日燒紅了天際的一刻從橋上躍下。屍體很多瘀傷,內髒和心都碎了,鼻孔一直滲著血。

    平安夜那天,許多歌迷湧到橋畔獻花悼念她。收音機播的不是《平安夜》,而是她的歌。那首《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情人》不停地播。

    我沒法不去想像傳聞中那個她從橋上跳下去時的優美的弧度。我的偶像,即使要死,也要在空中留下一抹不一樣的彩虹。

    我和芝儀沒去橋畔,我怕我會哭。

    十二月三十日晚上,大熊打電話給我,問我說:“你想不想見徐璐最後一面?”

    “你說什麽?她已經死了。”

    “星一剛剛打電話來,說他有辦法。要是你和芝儀想看看她的遺容,而你們又不怕的話一一”

    “星一爲什麽會有辦法?”我吃了一驚。

    “徐璐的遺體昨天送去了他們家開的殡儀館。”大熊說。

    星一很少提起家裏的事。直到這天晚上,我和大熊才知道,原來他家裏是經營殓葬業的,生意做得很大。

    他爺爺是殓葬業大亨,只有他爸爸一個兒子。星一的爸爸有兩位太太,星一是小太太生的,但是家裏只有星一一個兒子。所以,星一的爺爺很疼他。

    “星一說,要看的話,只能在明天晚上,過了明天就沒辦法安排了。”大熊說。

    我在電話裏告訴芝儀。

    “我想去。”芝儀說。

    除夕那天傍晚,大熊、我和芝儀帶著一束百合花。

    在約定的地點等星一。星一坐在一輛由司機開的黑色轎車裏准時出現,招手叫我們上車。

    在車上,我們都沒說話。我默默望著窗外。

    車子直接駛進殡儀館的停車場。下了車,那位眉毛飛揚,樣子凶凶的,十足鬼見愁的司機帶我們走秘密通道來到大樓二樓燈光蒼白的長廊。我一直抓住大

    熊的手肘。

    “鬼見愁”用手機打了一通電話,然後畢恭畢敬地在星一耳邊說了幾句話。

    星一走過來,指了指長廊盡頭的一扇門,跟我和芝儀說:“徐璐在裏面,你們只能夠逗留五分鍾,否則,麻煩就大了。”

    我和芝儀對望了一眼,彼此的嘴唇都有點顫抖。

    “花不能留在裏面。”星一提醒手上拿著百合花的芝儀。

    芝儀望了望手裏的花,臉上帶著幾分遺憾。

    “我和大熊在這裏等你們。”星一說。

    我緩緩松開了大熊的手。芝儀望著我,她在等我和她一起進去那個房間,看我們的偶像最後一面。

    “我不去了。”我很艱難才吐出這幾個字。

    他們三個驚訝地看著我,特別是星一,他好像很失望……

    “沒時間了。”星一邊看手表邊說。

    “芝儀,你去吧。”我對芝儀說。我知道她想去。

    芝儀低了低頭,我看得出她沒怪我。她拐著腳。跟著“鬼見愁”朝長廊盡頭那扇白色的門走去,在門後面消失。

    我杵在陰冷的長廊上,覺得腳有些軟。星一和大熊在我旁邊小聲說著話。我從布包裏把耳機拿出來戴上,徐璐的歌聲在這個悲傷的時刻陪著我,如許鮮活

    的,仿佛她還在世上似的。

    我沒膽子進去。我怕。很喜歡看關于屍體的書的我,從來就沒見過真正的屍體,也從來沒跟死亡這麽接近過。

    我沒忘記那天在麥當勞見到的徐璐。我甯願永遠記著她手指勾住男朋友的褲頭,頭靠在他肩上,幸福快樂的樣子。還有那個把我和大熊牽在一起的“徐璐頭”。

    過了一會兒,芝儀帶著她拿進去的那束百合花。從那個房間出來,緩緩走向我。她不喜歡人家看著她走路,因此我別過頭去。直到她走近,我才把耳塞從

    頭上扯下來,看到了滿臉淚痕、眼睛哭腫了的她。我不進去是對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26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8:33
正文 第25章

    後來,星一用車把我們送回上車的地點。在車上。

    我們默默無語,每個人的臉都好像比來時蒼白了一些,芝儀一直低聲啜泣,星一把一包紙巾塞到她手裏。

    我們下了車,跟星一揮手說再見。

    芝儀上巴士前,把手裏的百合花分給我一半,說:“這些花看過徐璐。”

    我們沒道再見。

    我和大熊默默走在回去的路上。

    “我膽子是不是很小?”我問大熊。

    “我也不敢看。”他說。

    我抓住他的胳膊,說:“你去當飛機師吧。”

    “爲什麽?”

    “因爲我會當空姐,我想跟你一起飛。”

    “當飛機師很辛苦的。”

    “你不覺得飛機師很酷嗎?”

    他搖著頭,說:“別搞我。”

    “求求你嘛!你試試幻想一下,要是當上飛機師,夜晚飛行的時候,在三萬尺高空,你只要打開旁邊的窗。就可以伸出手去摸到一顆星。”

    “胡說!飛機的窗是打不開的。星星也摸不到。”他說。

    “我是說幻想嘛!”我停了一下,看看手裏的花,跟他說,“這束百合花,我們找個地方埋掉好不好?我不敢帶回家。”

    “你膽子真小。”

    “那麽,你帶回家吧。”

    “還是埋掉比較好。”

    我們蹲在小公園的花圃裏,把花埋入松軟的泥土中。

    “要是我死了,我不要躺在剛剛那種地方,太可怕了。”我說。

    “我也覺得。”大熊用手把隆起的泥土拍平。

    “最好是變做星辰,你開飛機的時候,伸手就可以摸到。”

    “飛機的窗是打不開的,星星也摸不到。”他沒好氣地重複一遍。

    “不,有一顆星,雖然遠在天邊,但可以用手摸到。”

    “什麽星?”他問,一臉好奇的樣子。

    “在這裏,近在眼前。”我說著捉住他的右手,用沾了泥巴的一根指頭在他掌心裏畫了一顆五角星,然後大力戳了一下,說,“行了!我以後都可以摸到。”

    大熊望著那只手的手心,害羞地沖我笑笑。

    “你怕不怕死?”我問他。

    “我沒想過。”

    “那麽,你會不會死?"”我不知道。“

    “有些人很年輕便死。”我說。

    “你別說得那麽恐怖。"他縮了一下。

    “剛剛是誰說誰膽子小?”我擦掉手裏的泥巴,站起來,張開雙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離地面幾英尺的花圃的邊緣。

    “答應我,你不會死。”我從肩膀往後瞄了瞄已經站起身的大熊。

    “好吧。”他說。

    “嘿嘿。中計了!”我朝左邊歪了歪,又朝右邊歪了歪,回頭說,“既然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怎麽能夠答應不會死?”

    “暫時答應罷了。”他傻氣地聳聳肩。

    “你不會死的。”我從花圃上跳下來說。

    “爲什麽?”他手背叉著腰,問我說。

    我轉身,朝他擡起頭,望著仍然站在花圃上的他說:“我剛剛在你掌心施了咒。”

    “施咒?”他皺了皺眉望著我。

    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告訴他說:“我剛剛畫的是一顆‘萬壽無疆星’。”

    “胡說!嘿嘿!我來了!”他高舉雙手,從花圃上面朝我撲過來。我轉身就跑,邊跑邊說:“不對,不對,那顆是‘長生不老星’!是‘不死星’!”

    我突然來個急轉身,直直地朝他伸出右手的拳頭。

    本來在後面追我的他,冷不提防我有此一著,胸口慘烈地撞上我的拳頭,“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這是‘慘叫一星’。”我歪嘴笑著說。

    然而,過了一會兒,大熊依然按著胸口,拱著背,臉痛苦地扭成一團。

    “你怎麽了,還是很痛嗎?”我問他。

    “我小時候做過心髒手術。”他聲音虛弱地說。

    我嚇得臉都變青了,扶著他,焦急地說:“你爲什麽不早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緩緩擡起頭,望著幾乎哭出來的我,咯咯地笑出聲。

    我撅起嘴瞪著他,覺得嘴唇抖顫,鼻子酸酸地,在殡儀館裏忍著的眼淚,終于在這時簌簌地湧出來,嚇得大熊很內疚。

    二OO一年的除夕太暗了,我睡覺的時候一直把床邊的燈亮著。夜很靜,我沒戴耳機,徐璐的歌聲卻仿佛還在我耳邊萦回,流轉著,舍不得逝去。我望著牆

    上那張因年月而泛黃的地圖,突然想起了一個久已遺忘的人。他的背影已經變得很模糊了。他此刻在什麽地方?

    他也已經長大了嗎?
匿名
狀態︰ 離線
27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9:03
正文 第26章

    壞事一樁接一樁。新年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天,原本應該來上下午第一節課的“盜墓者”並沒有出現。大家都覺得奇怪。羅拉是從來不遲到、生病也不請假,放學後舍不得走,老是埋怨學校假期太多,認爲不應該放暑假的一位鐵人老師。她不會也自殺吧?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小矮人神色凝重地走進課室來,只吩咐我們自修,並沒有交代“盜墓者”發生了什麽事。

    第二天,有同學帶了當天的報紙回來,解開了“盜墓者”失蹤之謎。她的照片登在港聞版第四版,耷拉著頭。用她常穿的那件灰色羊毛衫遮著臉,由一名體形是她一倍的女警押著。

    報道說,這名三十八歲的女子在一家超市偷竊,當場給便衣保安逮著,從她的皮包裏搜到一堆並沒有付錢的零食,包括“西紅柿味百力滋”、“金莎”巧克力、“旺旺”脆餅等等。這些都是“盜墓者”平時喜歡請我們吃的。

    據那名便衣保安說。“盜墓者”失手被捕的時候沒反抗,只是用英語說了一聲“對不起”。

    “她會不會有病?”偷過試題的大熊說。

    “她不可能再回來教書了。”未來的殓葬業接班人星一說。

    “她不回來,我們的大學試怎麽辦?”一向很崇拜“盜墓者”的芝儀說。

    我突然覺得,冷靜的星一跟有時很無情的芝儀應該配成一對才是。

    這天來上第一節課的小矮人,走進課室之後一直站在比他高很多的黑板前面,眼光掃過班上每一個人。久久沒說話。終于開口了,他帶點激動地說:“每個人小時候都崇拜過老師,但是,當你們長大之後,你們會覺得老師很渺小、覺得老師不外如是。是的,跟你們一樣,老師也是人,也有承受不起的壓力,就像我,血壓高、胃酸高、膽固醇更高,這方面,我絕對不是一個小矮人!”

    我跟大熊飛快地對望了一眼,連忙低下頭去。天啊!小矮人原來一直知道自己的花名。

    小矮人緊握著一雙拳頭,一字一句地說:“真正的渺小是戴上有色眼鏡去看人。”

    望著轉過身去,背朝著我們伸長手臂踮起腳尖寫黑板的小矮人,我突然發覺,小矮人也有很感性和高大的時刻。但是,膽固醇高好像跟教書的壓力無關啊。

    星一說的沒錯,“盜墓者”沒有再回來。據說,患有偷竊癖的她,原來一直有看心理醫生。另一位英文老師,洋人“哈利”代替了她。哈利教書比“盜墓者”

    好,他愛說笑,還會跟我們討論《哈利。波特》。然而,我還是有點挂念羅拉。她在教員室裏的那張桌子動都沒動過,還是像她在的時候一樣,學生的作業簿和測驗卷堆得高高的,根本沒有自己的空間。

    一個人的花名真的不可以亂改。幸好,大熊只叫大熊,不是叫“大盜”。

    大學入學試漸漸迫近,我們也慢慢淡忘了“盜墓者”。二OO二年三月初的一天,男童院山坡上的樹都長出了新葉。這一天,在大熊男童院的家裏,他負責上網搜集過去幾年的試題,我一邊背書一邊用噴壺替籠子裏的皮皮洗澡。它看來不太享受,一副勉爲其難的樣子,拍著翅膀甩了甩身上的水珠。

    我放下手裏的噴壺,打開鳥籠,把皮皮抱出來放在膝蓋上,用一把量尺量了一下它的長度。

    “還是只得二十七公分長,兩年了,它一點都沒長大。”我順著皮皮的羽毛說。

    大熊沒接腔,我轉過頭去,發現他不是在搜集試題。而是在網上打機。

    “你在幹什麽?”我朝他吼道。

    “玩一會兒沒關系。”他眼睛盯著計算機屏幕,正在玩槍戰。

    “不行。”我走過去把遊戲關掉,說,“別再玩了,我們還要溫書啊。”

    這時,樓下有人喊他。

    大熊走到窗邊,打開窗往下看。我抱著皮皮站在他後面,看到幾個院童在下面叫他,他們其中一個手上拍著籃球。

    “大熊哥,我們缺一個人比賽。”

    大熊是什麽時候變成大熊哥的?

    “我馬上來。”大熊轉身想走。

    “不准去!”我抓住他一條手臂說。

    “我很快回來。”他像泥鰍般從我手上溜走,飛也似的奔下樓梯去。

    我回身,從窗口看到他會合了那夥男生,幾個人勾肩搭背地朝球場那邊走去。

    “唉,這個人好像一點兒都不擔心考不上大學。”我跟皮皮說,皮皮嗄嗄叫了兩聲,就像是附和我似的。

    我把皮皮放回籠子裏去,抓了一把瓜子喂它。皮皮沒吃瓜子,拍著翅膀,很想出來的樣子。大熊以前會由得它在屋裏飛。

    “對不起,皮皮,你要習慣一下籠子。要是我放你出來,你一定會飛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你知道外面有很多麻鷹嗎?麻鷹最愛吃你這種像雪一樣白的葵花鹦鹉。”

    皮皮收起翅膀,咬了咬我的手指,好像聽得懂我的說話,渾然忘了自己是一只聾的鹦鹉。

    “你是不是從新幾內亞來的?”我問皮皮。“我床邊有一張世界地圖,很大很大的!”我張開兩條手臂比著說,“新幾內亞的標記,就是一只葵花鹦鹉。”

    我邊喂皮皮吃瓜子邊說:“你知道我爲什麽會有那張地圖嗎?秘密!是個連你主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既然你是聾子,告訴你應該很安全吧?”

    皮皮那雙小眼睛懂性地眨了眨,好像聽得明白。它到底是根本沒聾,還是它生下來就是一副好像在聽別人說話的樣子?

    我摸了摸它的頭,然後回到計算機桌上繼續搜尋過去幾年的試題。二oo一、二000、一九九九……我看看手表,兩個鍾頭過去了,大熊竟然還沒有回來。我望著計算機屏幕,心裏愈想愈氣,拎起我的布包沖到下面球場去找他。

    大熊還在那兒打球,我憋著一肚子氣在場邊站了很久,他都沒發覺我。
匿名
狀態︰ 離線
28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9:17
正文 第27章

    “大熊哥,你女朋友找你!”一個腳毛很多的男生終于看到我。

    玩得滿頭大汗的大熊停了下來,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大熊哥,你女朋友很正點!”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吹著口哨說。

    我繃著臉,交叉雙臂盯著大熊。

    “你女朋友生氣了,快去陪她吧。”一個矮得實在不該打籃球的男生,伸長手臂搭著大熊說。

    “女生都很煩,我千方百計進來這裏,就是爲了避開她們。”那個剛剛邊打球邊拿梳子梳頭的男生,自以爲很幽默地說。

    接著是一串爆笑聲,大夥兒互相推來推去。那個腳毛很多的男生用籃球頂了頂大熊的肚子,笑得全身顫抖,腳毛肯定掉了不少。大熊夾在他們中間,只懂尴尬地陪笑。

    我覺得自己好像抱了一座活火山,一張臉燒得發燙,鼻孔都快要冒煙了。我一句話也沒說,掉頭就走。

    “大熊哥。還不快去追!”

    “大熊哥,你這次死定了!”

    “大熊哥!不用怕!”

    那夥男生在後面七嘴八舌地起哄,我鼓著腮,大踏步走出男童院的側門。我的臉一定非常黑,因爲門口的警衛看到我時,好像給我嚇著,連忙替我開門。

    我氣沖沖走出去,踩扁了一個剛從樹上掉下來的紅色漿果。

    “維妮!你去哪兒?”大熊追了出來,有點結巴地說。

    我直盯著他,一口氣地吼道:“討厭啊你!你說很快回來,結果打了兩個鍾還沒完。每天只有二十四小時,你用了兩個鍾打球,兩個鍾打機,你比別人睡得多,每天要睡十個鍾,吃飯洗澡加起來要用一個半鍾。

    你每天還剩多少時間溫習?只有八個半鍾!“

    大熊怔了一下。咧嘴笑著說:“你的算術爲什麽突然進步那麽多?”

    “別以爲我會笑!我絕對不笑!”我咬著唇瞪著他,拼命憋住笑,卻很沒用地笑了出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我和大熊第一次吵架,因爲好像只有我一個人生了一肚子氣,並沒有吵得成。然而,這一幕還是一直留在我記憶裏,每次想起也會笑。那天,我頭一次發現,雖然我也曾對別人生氣,卻從來沒有對大熊生起氣來的那種親密感。

    原來,惟有那種親密感最會折磨人。

    四月底,大學入學試開始了。我房間的書桌上放滿了用來提神的罐裝咖啡和各種各樣的零食。

    考第一科的前一天晚上,十點鍾左右,我打電話給大熊,他竟然已經上了床睡覺。

    “你書溫完了嗎?”我問大熊。

    “你沒聽過短期記憶嗎?愈遲溫習,記得愈牢。”他打著呵欠說。

    “明天就考試了,今天晚上還不算短期記憶嗎?”我邊吃巧克力邊說。

    “我打算明天早一點起床溫習,那麽,看到試卷時,還很記得。”

    “你可以早點起床再說吧。”我啜了一口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巧克力和薯片吃得太多的緣故。雖然喝了三罐咖啡,半夜兩點鍾,給睡魔打敗的我,終于溜到床上去。當我懷著無限內疚給床邊的鬧鍾吵醒時。已經是早上七點鍾了。

    “起床了!”我打電話給大熊,朝電話筒大喊。不出我所料,他還沒起床。

    “聾的都聽到,我又不是皮皮。”他半睡半醒地說。

    “皮皮不用考試,但是你要。”我一邊說一邊伸手出窗外,雨點啪嗒啪嗒地打在我掌心裏,幾朵烏雲聚攏在一起,看來將會有一場大雷雨。

    “別遲到。”我叮囑大熊。

    狂風暴雨很快就來了,當我趕到試場時,渾身濕淋淋的,腳下的球鞋都可以擰出水來。大熊在另一個試場,我打他的手機,問他:“你那邊的情形怎樣?”

    “在外面等著進去。”

    “我也是。我的鞋子都可以擰出水來了,你呢?”我一邊拍掉身上的雨水一邊說。

    “我沒事。”他回答。

    “你坐出租車到門口嗎?”我奇怪。

    “我鞋子在家裏。當然沒事。”他輕松地說。

    “你鞋子在家裏?”我怔了怔。

    “我穿了拖鞋出來。”他說。

    “你竟然穿拖鞋進試場?”

    “這麽大雨,只好穿短褲和拖鞋出門了。不過一一”

    “不過什麽?”

    “剛剛擠地鐵時丟了一只,沒時間回頭找。”

    “那怎麽辦?”

    “沒關系吧?考試又不是考拖鞋。”

    這個人真拿他沒辦法,我幾乎已經猜到,他一定也沒帶雨傘。

    “帶雨傘很麻煩,會忘記拿,用報紙就可以了。”他常常說。

    “報紙?不是那些幾十歲的大叔才會做這種事嗎?”

    我第一次聽到時,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反正有什麽就用什麽吧?”他潇灑地說。

    這時,試場的大門打開了。我關掉手機進去。找到自己的坐位坐下來之後。我索性把濕淋淋的球鞋和襪子脫掉,擱在桌子底下,光著腳考試,想著只穿著一只拖鞋的大熊也正在奮鬥。

    那天稍後,我跟大熊用ICQ通話。

    “?”我的問題。

    “:-)”他的答案。

    “?”他的問題。

    “:)”我的答案。

    “@…∞…”離開ICQ之前,我送他一朵玫瑰花。

    每考完一科,我們回家之後會用這種無字的ICQ看看對方今天考得好不好。大熊從來不曾回我一朵網上玫瑰,仿佛他認爲玫瑰花只是我愛用的符號,用來代替“再見”。

    我們都沒想到,後來有一天,玫瑰也代表了離別。
匿名
狀態︰ 離線
29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9:35
正文 第28章

    徐璐唱過一首歌,歌的名字是《時光小鳥》,中間有一段,她用如歌的聲音獨白:十五歲的時候時間是花蝴蝶翩翩起舞,就在眼底二十歲的時候時間是小翠鳥偶爾停留棲在枝頭二十五歲的時候時間是小夜莺當你聽到林中的歌聲只看到它遠飛的雙翼三十歲的時候啊時間嘛是禿鷹它無情的眼睛俯視你你在那兒看到了殘忍

    那時候的我,只能夠明白二十歲的小翠鳥。等待放榜的時間又是什麽?也許是鹦鹉皮皮吧?因爲是聾子,所以聽不到時間飄飄飛落的聲音。

    放榜的那天一晃眼就到了。

    大清早,班上的同學齊集在課室裏。當小矮人拿著我們的成績單走進來,大家都不禁屏息。

    先是芝儀出去領成績單,她本來一直繃緊著,然後漸漸放松,露出粲然微笑的一張臉,說明了一切。一只手插著褲袋的星一,繼幾年前那張驚人的減肥成績單之後,再下一城。他望著我們,臉上浮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輪到大熊了,星一使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打氣。他從小矮人手上接過成績單之後,朝我扮了個鬼臉。這是我們事前約定的暗號。鬼臉代表過關了。我大大松了一口氣。當他把成績單遞給我看時,我簡直吃了一驚。他考得很好,第一志願計算機系應該沒問題。

    只剩下我了。當小矮人叫我的名字,我覺得好像呼吸不過來似的。我站起身,大力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走出去。快要走到小矮人面前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小矮人看我的目光有點跟平時不一樣。他那張臉一向只會挂著“我不覺得人生很有趣!”和“你看不出我是沒有幽默感的嗎?”兩種表情。然而,這一刻,他的目光裏卻帶著一點兒可惜,我的心情當場就變了。

    那真是屬于我的成績單嗎?我握在手裏,壓根兒不相信是我的。怎可能這麽糟糕?

    完了!我不會跟大熊一起上大學。

    我垂下眼睛,瞥了大熊一眼,他等著我扮鬼臉。我多麽渴望我可以,可是我不能夠。

    我默默回到坐位上,低著頭,覺得雙腳好像碰不到地,身邊的一切都消逝了。

    大熊從我無力的雙手裏拿過那張成績單來看。

    “求求你,什麽也別說。”我低聲說著,眼睛沒望他。害怕只要看到他,我的眼淚便會進射而出。

    我的眼睛投向小矮人那邊,卑鄙地搜尋那些跟我一樣的失敗者,有些人拿了成績單之後,當場就哭得死去活來。終于,所有成績單都派完了。小矮人說了一些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勝者安慰敗者,那些痛哭的同學身邊,總有一個或者幾個朋友,擠出一張苦哈哈的臉來,對他們說些安慰的說話。我不願意接受那種虛假的感情,成爲那個受恩惠的弱者。我假裝上洗手間,然後溜掉。

    我在街上茫然晃到天黑,身上的手機響了很多次,是大熊打來的,也有媽媽打來的,我都沒接。他們的短訊,我沒看就刪掉。

    沒有路可以走了,我只好回家去。

    當我經過我和大熊常去的那個小公園時,看到了坐在秋千上,茫然地等著的他。我沒停下。

    大熊看見了我,連忙走上來。額上挂滿汗水的他問我:“你到哪兒去了?”

    “恭喜你。”我苦澀地瞥了他一眼。

    大熊走在我身旁,默然無語,好像是他做了什麽錯事似的。我望著前面幾英尺的水泥地,回家的路,我走過很多遍,今天晚上,這條路卻特別難走,特別灰暗。

    我終于回到家裏,掏出鑰匙,乏力地把門打開。

    “再見了。”我說,然後關上門,把大熊留在外面。

    屋裏亮著燈,坐在沙發裏的媽媽看見我回來,好像放下了心頭的重擔,朝我微微一笑。她大概已經猜到了。

    “這次不行,下次再努力不就可以了嗎?”她柔聲安慰我。

    我什麽也沒說,匆匆躲進睡房裏,把門鎖上,癱散在床上,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我累了,很想睡覺。

    我一直睡到隔天下午才醒來,下了床,打開門,走出客廳。屋裏沒有人。我在廚房的流理台上發現罩著蓋子的新鮮飯菜和一袋面包。我沒碰那些飯菜,打開膠袋,拿了兩個圓面包,沒味道地吃著,喝了一杯水,然後回到睡房去,鎖上門,拉上窗簾,照原樣躺在床上,又再睡覺。

    半夜裏我醒來,光著腳摸黑走到廚房,吃了一個面包,再回到床上,還是動也不動地躺著。

    第二天黃昏,我大字形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家裏的電話響起來,我的手機早就關掉了,電郵不看,電話也不接。媽媽在外面接了那個電話,過了一會兒,她敲敲我的房門,在外面說:“是大熊找你。”

    “說我已經睡了。”我有氣無力地說,眼睛沒離開過天花板。

    又過了三天。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像死屍般癱在床上,偶爾離開房間,只是爲了上個廁所,或是到廚房去,看到什麽便吃什麽,然後盡快回到睡房裏,重又癱在床上,定定地看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到了第六天,我去廚房喝了一杯白開水之後,沒有回到睡房。我在客廳那張寬沙發躺了下來,叉開雙腳。

    抱著抱枕,用遙控器開電視,眼睛望著熒光幕發愣,就這樣躺了大半天。當我聽到媽媽轉動鑰匙開門的聲音。

    我起來,裸著腳回到自己窗簾緊閉的昏暗房間裏,沒希望地坐在床邊,直到累了就躺下去。

    接下來的十多天,當媽媽出去了,我才會離開房間,軟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電視畫面,偶然看到好笑的情節也會笑笑。只要聽到媽媽回來的聲音。我便會離開沙發,回去睡房,倒臥在床上,什麽也不做。

    一天夜晚,我人癱在沙發上,一條手臂和一條腿懸在沙發外面,直直地望著電視畫面發呆。這時,我旁邊的電話響起,鈴聲一直沒停。我瞥了瞥來電顯示,是大熊。
匿名
狀態︰ 離線
30
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9:49
正文 第29章

    我心頭一驚,擡起眼睛四處搜尋它。發現它屁股朝我趴在櫃台上,尾巴擺成一個完美的“C”形。

    四下無人,我匆匆把書丟在櫃台,轉頭想走。就在這時,“手套小姐”從櫃台後面那個門半掩著的房間走出來。

    “要進來看看嗎?”她突然沖我說。

    我不知所措地杵在那兒,帽沿下的一雙眼睛隔著額前的劉海瞥了瞥她。

    “過來吧。”她朝我甩了一下頭,好像命令般,根本不讓我拒絕。

    我只好繞過櫃台,跟著她進去那個神秘的房間。直到如今,我還記得房間裏的一切在我擡不起頭的那段日子,給了我多麽大的震撼。

    那個狹長的房間根本就是小型的布娃娃博物館,兩旁的木架上整齊地排列著可愛的布娃娃,至少有幾百個。它們交叉雙腿,緊挨著彼此,悠閑地坐著。

    這些布娃娃像手抱嬰兒般大小,全都有一張圓臉、一雙圓眼睛、扁鼻子和向上彎的大嘴巴,毛線編成的頭發跟“手套小姐”一樣是肩上劉海,就像把一個

    大海碗反過來覆在頭上剪成似的。頭發的顔色可多了,有金的、銀的、鮮紅的、粉紅的、綠的、紫的、橘色的,頭頂都別著一雙小手套,金發配紅手套、

    綠發配黃手套、紫發配綠手套……

    布娃娃身上的衣服也很講究,全是時髦潮流的款式,有傘裙、晚裝、民族服、芭蕾舞衣,雪紡、迷彩、繡花,甚至連瑜伽服也有。

    房間的盡頭有一部縫紉機,木造的工作台上散滿了碎布、時裝雜志和外國的布娃娃專書,還有一台計算機。

    “過來這邊看看。”“手套小姐”依然用命令的口吻說。

    看得傻了眼的我,挪到她身旁。她登上一個網頁。

    那是她做的“手套娃娃網頁”,我這才知道,原來“手套小姐”是布娃娃大師,在網上發售她做的布娃娃。她的顧客來自世界各地。有些顧客抱著布娃娃

    拍照,傳送回來給她,還在電郵裏稱贊她的手工。一個穿金色蕾絲晚裝的布娃娃在金碧輝煌的皇宮裏留影,原來買它的是蘇丹一位王妃。

    “手套小姐”邊興致勃勃地移動鼠標邊告訴我:“讀書的時候成績不好,成天做白日夢。只愛看課堂以外的書,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材料,所以只能勉強完

    成中學,然後接手了舅舅這家租書店。這種工作最適合性格孤僻的我。幾年前偶然看到一本教人做布娃娃的書。我想:‘我可以做得比這個好!’于是

    做了第一個布娃娃。”

    她擡起眼睛瞄了瞄我。我沒說話。

    “考試失敗了吧?”她突然問我。

    她怎麽會知道?

    “瞧你那副喪家狗的樣子,誰都看得出來。”

    她說話就不可以婉轉一點兒嗎?

    “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吧?”她又問,眼睛卻望著計算機屏幕。

    我怔了一下。

    “那個喜歡把貓的尾巴擺成‘C’形的無聊分子!”

    她啐了一口。

    “呃?”我應了一聲。

    她眼睛沒離開計算機,欣賞著那些她放到網上的布娃娃,仿佛怎麽看也不會厭。

    “這個人把你看過的書都租回去看。好像知道你什麽時候會來,在你來之前就溜掉。”

    果然是大熊做的。

    “那麽無聊的人,你跟他分手了吧?”“手套小姐”

    直接問。

    “呃?”我不知道怎樣回答。

    “那個人既無聊又吊兒郎當,還是個大笨蛋,讀中學時竟然幫著沒用的朋友偷試題,給學校開除也活該!”

    她又是怎麽知道的?而且,她口裏雖然一直罵著大熊,語氣卻好像打從心底裏欣賞他。

    “那個沒用的家夥是我姊姊的兒子,聽說從小就很難教,從男童院出來之後,好像改變了很多。去年,我那個十多歲就在外面過著放任生活的姊姊死了,

    臨死前把他丟給我媽媽。他上星期拿東西過來給我,在這兒碰到你男朋友。兩個人久別重逢,眼淚鼻涕流了一大把。

    那個家夥今年也考上大學了,連那種人都可以進大學,別說你不行!“”手套小姐“眼睛始終沒離開過計算機屏幕,似乎是怕我難堪,所以沒望我。

    我的頭卻只有垂得更低。

    然後,她離開那個工作台,在木架上拿了一個黑發、頭上別著玫瑰紅手套,穿著綠色圖案汗衫、牛仔短裙和系帶花布鞋的布娃娃,塞到我手裏,說:“拿

    去吧!”

    “呃?”我沒想到她會送我一個手套娃娃。

    “不是送的。那個無聊分子已經付了錢,說這個特別像你。我那個外甥還幫著他殺價,竟說什麽連學生哥的錢都賺就太沒人性了!”她一口氣地說完。

    我望著手上的布娃娃發呆。

    “出去!出去!”“手套小姐”邊把我趕走邊說,“我要關門了!考上大學之前別再來租書!”

    我給她趕出書店,背後的卷閘隨即落下。我杵在書店外面。茫然拎著那個布娃娃。從放榜那天開始,覺得自己被世界遺棄了,心深不忿,成了隱閉少女的

    我,突然好像找回了一些感覺。

    我看著書店對街朦胧月色下的小公園,我曾在那兒忐忑地等著大熊、渴望他答錯雞和蛋的問題。我們在那兒吃著後來沒機會面世的兩種乳酪蛋糕,把可樂

    冰在噴泉水裏。我們曾在那兒一起溫習,也曾一起埋掉給徐璐送行的白花。

    大熊爲什麽不肯像這個世界一樣,放棄,沒用的我?

    我跑過馬路,走進電話車,拎起話筒,按下大熊的電話號碼。

    “喂一一”電話那一頭傳來大熊熟悉又久違了的聲音。

    那個瞬間,滔滔的思念淹沒了我。我像個遇溺的人,拼命掙紮著浮出水面,大口地吸氣,顫抖著聲音說:“現在見面吧!”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6 00:3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