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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黎孅]風流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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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7:56:36
第九章

  高聳的水泥圍牆,將空間圈成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牆頭上纏繞的電眼,說明了牆內的一切都被監視著。

  陰涼的氣侯,濃密雲層遮蔽了天空,為這棟坐落在人煙稀少處的建築物蒙上一層詭譎的氛圍。

  一道沉重的鐵門開啟,發出刺耳的咿呀的聲響,一位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舉步維艱地踏出來。

  鐵門在男子身後緩緩闔上,他沒有回頭。

  「爸。」

  前方骯髦髧髣,綾緉綵綦一個清秀的女人紅著眼眶,壓抑激動的心情輕聲呼喚,快步走向中年男子,為他拎過手中的行李,對著他微笑。

  中年男子先是一怔,臉上的表情複雜,訝異、欣慰、感動和愧疚的情緒充斥他心頭,令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跟女兒開口,僅能僵硬的笑了下。

  「小薇,你……長大了。」看著褪去少女青澀模樣的女兒,毛立誠心中有千千萬萬的抱歉。「這幾年苦了你。」

  「爸,不要這樣說。」毛書蔽看著父親,情緒難掩激動,不愛聽父親說那些話。「回家吧。」她說,拎著父親少少的行李,主動牽著他的手,走向一旁等待的車。

  她沒有回頭看父親臉上的表情,只知道父親的手,不停地發抖。

  毛立誠落下一滴淚,一手火速抹去,任憑女兒牽著另一手,走往回家的路。

  毛書薇將父親的行李放進後車箱,為他打開後車門,讓他坐進去。

  「伯父。」毛立誠才坐進後車座,立刻發現駕駛座有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對方禮貌性地喊了他一聲,令他不禁驚訝。

  裴夙轉過頭打招呼。「您好,我叫裴夙,您可以喊我阿夙。」

  「……你、你好。」毛立誠臉上閃過一抹羞愧,輕握了一下裴夙伸來的手後隨即縮回。「麻煩你來接我,真不好意思。」說完他眼神不自然地望向外頭,神情有抹尷尬,想問對方跟女兒的關係,卻也問不出口。

  「走吧,回家了。」毛書薇坐進副駕駛座,繫上安全帶,笑著說出這句多年來想說的話。爸爸總算可以回家了。

  裴夙點點頭,將車子開上道路。他知道自己的出現太突兀,而且這時間點向長輩介紹自己跟毛書薇的關係也不恰當,於是他體貼的為毛父留顏面,沒有再開口打破沉默的氛圍。

  隨著車子行進,他們身後那棟巨大的建築物漸漸縮小,在後視鏡中消失不見。

  「爸,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很久沒吃牛肉麵了吧?去吃牛肉麵好不好?」毛書薇回頭問,輕快的語調顯得有些刻意,她越想表現平常,反而越不自然。

  「不了。」毛立誠搖搖頭,拒絕女兒接風的好意,想了想,躊躇一會,最後還是決定道:「先到林家去吧。」

  父親說出口的地方,讓毛書薇的笑容僵硬。「不先吃點東西嗎?還是先帶你去……」她還想勸父親,可卻見父親搖了搖頭。

  她不知如何是好,求救的視線瞟向裴夙。

  裴夙連忙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大掌握了下她的手。「沒事,有我在。」他繼續專注地開車說。

  車子開出少有人煙的道路,平穩快速地駛向人群眾集的城市,最後來到那間位於住宅區的老舊麵包店。

  毛立誠下了車,眼眶逐漸泛紅,踩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店門口。

  正在店外擦拭玻璃櫥窗的少女見了他嚇一跳,怔愣一會後才抓著抹布奔進家門呼喊著,「媽、媽,他……他來了!」

  站在店門口,毛立誠情緒激動,直到看見被腎病折騰到近日才出院回家療養的婦人,他立即紅著眼眶,雙膝一彎,直接下跪。

  「毛先生,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婦人驚呼出聲,連忙上前來扶持,無奈毛立誠硬是跪著不起來。

  「我對不起你……我也還不起……」毛立誠一個大男人,痛哭流涕地說。

  門口的騷動引起附近居民注意,不少人紛紛探出頭來,聚集著看熱鬧。

  毛書薇也瞧著這一幕,交頭接耳議論的人群讓她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清晨。

  那時,年輕的她蒼白著臉僵立在一旁,孤立無援的感覺使她渾身發冷……

  一個溫暖有力的手臂圈住她肩頭,身子落入厚實的胸膛中,消退了她打心底冒出來的冷意。

  她回頭,看見站在她身後、始終帶著堅定眼神望著她的裴夙。

  她微笑了,感激他此時陪在她身邊,給她支持的力量。

  「說這些幹麼?夠了夠了,這幾年你們也做得夠多了,別這樣,快點起來……」婦人同樣淚眼相對,扶起跪著的毛立誠。「進來坐,小亭,給叔叔倒杯茶。」

  「好。」少女輕應聲和,有點僵硬地對毛立誠一笑,很快又撇過頭走進屋子裡。

  一行人正要進屋,婦人熱心地對毛立誠噓寒問暖,一名少年卻突然衝出來,帶著一臉不善的神情對毛立誠大叫,「你還有臉來我家?!你憑什麼?滾出去!」他的音量吼得人盡皆知,讓人下不了台。「你這個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這四個字劃破平靜的假象,讓所有人表情一變,婦人蒼白的臉色更蒼白,毛立誠則垂下頭,雙腳停在原地,沉重得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想踏進我家?可以啊!你讓我爸活過來啊!喂,毛書薇,你不是很厲害,有求必應?你快讓我爸活過來啊,帶你爸來做什麼?與其做這種事,不如快點想辦法怎麼讓死人復生……」少年的話尖銳又咄咄逼人,卻讓人無從反駁。

  毛書薇被點名,被嗆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她神色僵冷,想端起無畏的面孔武裝自己,卻發現再厚的盔甲也敵不過事實造成的殺傷力。

  裴夙將這情景看在眼底,火大地想上前教訓一下不講理的臭小鬼,「你這……」

  毛書薇拉住他的手,乞求地對他搖搖頭。

  他心疼地望著她,只能不甘願的嚥下這口氣,大手反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扣。無論那些看熱鬧的旁人如何議論,他就是要握著她的手,跟她站在一起。

  「看在你和你爸的面子上,我現在不跟他計較。」裴夙強調他的隱忍是為了她。

  父親是殺人兇手這樣的罪名壓垮了毛書薇的世界,粉碎了她的夢想、她的未來。她的父親入獄後,她便藏著這個秘密,遠離自己原本的生活。

  她休學消失,其實不只是因為躲避裴夙、因為她有了他的小孩這麼簡單是的,比起未婚懷孕,她父親的事更讓她難以承受。

  那天,裴夙跟蹤她到醫院後,親耳聽見她向婦人談到自己的女兒,發現兩人共育一女,更逼她說出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懷著這秘密來到他身邊,為的是女兒,她早抱著一輩子不告訴任何人自己就是孩子生母的打算,想就這樣待在女兒身邊,默默的看著她長大

  「都是那一夜,我的生日……如果我回家了、打完工沒有為你留下,也許我就能阻止我父親做傻事。他只是想幫唯一的女兒過生日,但手邊卻沒有錢……」

  父母離異後,毛書薇跟著父親,但父親長年失業靠打零工維生,一直負擔不起女兒的學費,長久以來,父親總是對她這個女兒有著深深的愧疚。

  那一天,是她十九歲生日,父親只是想讓女兒開心,想給她一個驚喜,可身上偏偏沒有錢,於是便鋌而走險,在家附近的麵包店搶了一個小蛋糕。

  然而,店老闆恰好出櫃檯逮到了他,兩人在店內扭打起來,父親將店老闆推倒,對方卻不慎撞到擺在桌面上的麵包刀,突起的刀鋒深入腹腔,店老闆不久就因為失血過多傷重不治……

  就這樣,毛立誠在女兒生日當夜被送進警局,之後便因過失殺人入獄服刑,而毛書薇,從此不過生日。

  因為生命的代價太昂貴,她沒有親手傷害別人,但事件的起因卻是為了她。背負著一這樣的罪惡感,慶生對她而言,太奢侈。

  「我爸不是故意的,他沒有想要傷人的意思,他告訴老闆,他賺到錢就會來還,但老闆不相信……怎麼會相信呢,爸不是故意的,卻為了我犯下這種錯誤,我怎麼還能再自私地抱持自己的夢想?爸爸為了我,毀了另一個家庭……」

  裴夙永遠也忘不了,那夜毛書薇在醫院裡對他說這些話的眼神,黯淡無光,就像是心如死灰一樣。

  所以,她選擇一走了之,消失了,不跟任何人聯絡,也封鎖了所有消息。她放棄學業,放棄自己想要的未來,為父親犯下的過錯贖罪,沒有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等到她察覺時,胎兒已經快要五個月大了,她捨不得拿掉小孩,可生下來……卻也養不了……

  「當時的我,沒辦法給女兒好的生活,也沒臉告訴你我家發生了什麼事。因此,我只能狠心遺棄女兒,做出最痛苦無奈的決定。而且這樣的我、一個殺人犯的女兒,跟你這個裴家太子爺怎麼可能有結果?怎麼可能呢……」那時,她說著卻笑了,笑得好淒涼。背負著一條生命的罪名太沉重,多年來,為了彌補,毛書薇可以說把所有的資源都投注在林家身上。

  沒了一家之主,林家失去經濟來源,原本客源穩定的麵包店沒有師傅後,漸漸流失顧客。而林太太身體一直不好,也無法工作,林家人生活就此陷入困頓。

  而毛書薇在事發後隔天就沒有去上學,而是開始找正職工作,父親一入獄她便休學,扛起林家的經濟重擔。

  多年來,林家大筆開銷都是她支出的,包括兩個小孩的學費、林太太的醫療費用,甚至是少年代步的機車,都是她買的。

  「錢能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情……但我花了這麼多錢,又能怎樣?不能買回林先生的生命,不能買回他們家的快樂,就算傾盡所有,我也覺得還不夠……」這是她一輩子還不完的債,因為生命無價。

  可是,一個不到二十歲、大學都沒畢業的女孩,如何能扛起一家的經濟重擔?

  原本她一個人做三份工作,一天只睡五小時,但其中一位老闆看中她的拚勁,將她帶到大陸去栽培,不在乎她挺個肚子為自己工作。

  在那裡,毛書薇從基層做起,每月台幣三萬塊的薪資全數轉入林家的戶頭,自己則利用下班時間多打幾份臨時工,賺取生活費。幸好內地開銷不高,她生活倒也還過得去。

  多年過去,她從基層做到老闆身邊最倚重的左右手,而錢也越匯越多。只要林家開口,她便竭盡所能的給。

  這樣的她,沒辦法將女兒留在身邊,也捨不得女兒跟自己吃苦,因此即使百般不捨,也只能默默地將她留給裴夙,自己遠走對岸。

  為了贖罪、為了錢,她放棄自己的夢想,放棄美好的人生,也放棄了女兒。

  裴夙聽完她的說明,想到的是在那種競爭激烈的環境裡,她一個年輕女孩得努力到什麼程度,才能脫穎而出?她沒有名校學歷、沒有背景可以依靠,為了往上爬,一定很拚命。

  「你在大陸的工作聽來已經如日中天……為什麼要回來?」這是他唯一的疑問。

  「我想念我的女兒。」她自嘲地笑著說。「想得受不了。」

  「就只有想念女兒?」他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

  話已至此,她沒辦法再違背自己的心意對他唱反調,尤其兩人前一晚才坦誠相見,一夜纏綿……

  她有點不甘心又可憐地回答,「我也想見你。」

  在醫院得到滿意的答覆後,他沒再怪罪她,可也沒有告訴她,自己對她遺棄女兒的行為諒解了沒有。只是這一個月以來,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她為即將出獄的父親找新家,因為他知道,她父親出獄後計畫到林家去幫忙,立誓要讓林家的麵包店重起爐灶。

  從頭到尾,裴夙對這件事都沒說什麼,他僅是陪在她身邊,支持她、給她足夠的力量去面對。

  毛書薇第一次覺得,自己並不孤單。

  「小豪,你怎麼又這樣子講話?沒禮貌。」林太太訓斥兒子道。

  「媽,你少濫好人了,也不想想我們家這樣是誰害的?如果爸還在,我們會這麼慘嗎?」少年不以為然的說。

  「跟你講過多少次了,人要感恩、惜福,要原諒、要放下。你每次看到人都沒好臉色,可我們家要人幫忙,書薇哪次拒絕過?親戚們躲的躲、閃的閃,又有誰願意幫助我們家?你怎麼不為別人想想……」

  「反正這是他們久我們的!」少年怒吼,叛逆地聽不進母親的話,不接受那些寬恕和原諒的大道理。

  殺父之仇無法化解,他憎恨的眼神來回看著毛家父女,恨不得將兩人碎屍萬段。

  「但毛先生也服了刑、付出代價了,不是嗎?現在毛先生出獄了,說要幫我們,你不想你爸爸的好手藝傳下去嗎?我身體不好,不能做但還能教,人家有心贖罪,為什麼不給人機會呢?」

  「教他?!」少年張大眼,瞪著愧疚心虛、目光不敢直視他的毛立誠。「他休想進我們家、進爸爸的麵包房他休想!」他排拒地吼著。

  裴夙看著眼前這一幕,十分忍耐。他知道以毛書薇的心情和立場,沒有頂嘴的餘地,所以她跟她父親就這樣站在那兒被人罵。

  他可以理解那種被罪惡感壓迫的心情,但他很心疼,也不能忍受。

  想到她剛為父親在附近租賃了一層老公寓,為的就是往返林家方便,他便皺起眉。倘若毛伯父每日來林家幫忙都落得這種下場,甚至可能被趕出門,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不可能讓自己未來丈人受到這種待遇,贖罪雖然必要,但他也知道什麼叫做適可而止。

  眼一瞇,他心想……自己不如找個書薇沒發現、未來丈人也不在的時間,來解決那個欠搥的少年。

  父親辛苦的過了多年牢獄生活,這讓毛書薇想給他多一點照顧,以前她也許辦不到,現在她已經可以給。

  不過,清心寡慾的生活過慣了,毛立誠的物慾其實不高,很容易滿足,一個小小的客廳、一間房間再加上有廚房及浴室,他已覺得很夠了。衣櫃裡還有幾套衣物,也就嚷著不要女兒再破費。

  「夠了,我這樣就好,你也不用留錢給我。我每天到林家去學做麵包,那些做壞的都要目己吃掉,我不會餓到。你別老擔心我,要多為自己幸福著想……裴先生很喜歡你,你啊,年紀也不小,該為自己未來打算了。」

  毛立誠現在唯一的牽掛,就剩女兒的終身幸福了。是他自己愧對女兒,沒能給她好的環境供她唸書,讓她得從小打工養活自己,最後甚至還犯下大錯,拖累女兒一塊贖罪。

  「爸,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我都多少歲了,有什麼好擔心?你多為自己想想吧。那位裴先生……知道你生過小孩後來送人的事嗎?」這一點,毛立誠有些為女兒憂心,他知女兒多年前曾未婚生子,最後把小孩生下來卻送人養,沒能留在身邊,他也為此更深覺對不起女兒,自責都是自己耽誤了女兒跟男友原有的幸福。

  少有男人不會介意自己的另一半,曾為別的男人生養過孩子……

  「他知道。」毛書薇對父親坦承。「裴夙就是小孩的父親。」看見父親震驚的表情,她苦笑搖頭,「爸,我跟他之間一言難盡,他是萊歐汽車集團接班人,我們很難有未來。」

  毛立誠沉默了,明白女兒話中的意思。他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自己有前科,女兒又遺棄了外孫女,這樣的女人,裴家容得下嗎?

  父親所想的,這些毛書薇都想過了,可她從來沒有問過裴夙這個問題,兩人關係就這樣詭異的維持著他沒有不讓她見女兒,卻也沒有要她對女兒坦承她就是媽媽……

  好吧,她承認,其實她偶爾也會想聽裴夙對她說些讓她好過的話,希望他能用行動表示他不在意,只是……她想要但卻不敢開口。

  唉,反正他們之間大概就這樣了吧,她目前比較擔心的,是父親的情況。

  林家唯一的男丁至今還是不能接受父親,每天父親去學做麵包,總會被小豪羞辱、怒罵,而父親都默默的承受。

  這一天,毛書薇下了班去找父親,一起吃完飯、送父親回住處後,裴夙來接她。

  一上他的車,她隱忍許久的情緒就突然爆發,一古腦地宣洩出來。「我覺得我自己很沒用……我可以完美的完成工作、獨立自主的生活,不讓別人欺負、看輕我,偏偏……自己的父親受到委屈,我卻不敢為他出頭。」

  剛剛,她又聽見小豪惡言相向的辱罵父親了,原來好幾次看見父親一身的麵粉,不是工作時沾上的,而是被砸出來的。

  每一次,父親總笑笑的說沒什麼,洗一洗就乾淨了,但毛書薇知道小豪衝動的個性,生起氣來恐怕不只如此。

  在大陸工作時,她已數不清多少次托人去警局保小豪出來,就連回台灣到裴夙身邊工作後,她自己也去保了他幾次。

  「小豪越壞,我就越難過……如果他爸爸還在的話,他就不會這樣……」她難受地說。

  裴夙挑了下眉,對她這種自怨自責的說法並不苟同,以他一個旁觀者的立場來看,她的誠意已經夠了。

  這份補償的心意,受害者家屬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但他怎麼看,那個叫小豪的小鬼嘴裡說不要,手倒是伸得很長。

  「父親過世,不能成為他行為偏差的藉口,他只是沒勇氣面對現實而已。」他說。

  「可是我跟我爸……」她明顯還想為對方說話。

  「夠了。」裴夙完全不想聽。毛書薇眼神一黯,乖乖閉上嘴。看見她的表情,他終究不忍心,快送她回到租賃的套房時,他開口了

  「書薇,我跟你打個商量。」

  「商量?」

  「我們交換條件。小豪那裡,我去幫你搞定,但等我幫你搞定這個麻煩後,你要對芽芽還有我父母坦誠一切。」

  聽見他的交換條件,毛書薇嚇了一跳,心裡五味雜陳,滋味很難解釋。

  他願意為她解決問題,她又驚又喜,雖然不確定他的方式能不能奏效,可起碼,他表現出了願一起幫她承擔的態度。

  然而,他要她向女兒以及他的雙親坦白所有的事,她又不免緊張。

  這代表他……是認真的吧?所以才要她自己親口對女兒承認母女關係,也要她向他雙親解釋。

  可是……如果他的雙親不諒解呢?

  萬一裴泠不認她這個媽媽?

  「怕什麼?」裴夙輕拍一下她的額頭。「你就是我要的,有點自信。」聽見她不小心把心裡的擔憂自言自語說出來,他笑著說。

  多年來,毛書薇習慣了靠自己,她不知道依靠別人是什麼感覺,而長年在內地競爭的生活,也使她變得不敢隨意相信別人。

  但,這一次,她覺得自己也許可以不用這麼累。

  她鼓起了勇氣,決定依靠他、相信他。

  「好,我就跟你交換條件。小豪那麼固執,我想看看你怎麼搞定他?」是否有不一樣的未來,她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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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7:56:52
第十章

  其實,裴夙的方法也沒有什麼,就只是以暴制暴而已。

  對付一個聽不懂人話、自以為活在悲慘世界裡的小鬼,給他來點震撼教育就對了。

  「你幹麼?放開我!」林家豪吼叫著,企圖掙脫裴夙粗魯的箝制,無奈二十出頭的消瘦少年,怎會是平時有在健身的大男人對手?

  裴夙將少年拎出麵包店,以免他又在裡頭搗亂工作,影響麵包出爐的時間。

  近來,有了毛立誠的加入幫忙,做些需要出力的工作,加上林太太的從旁指導,林家麵包坊又開始重新散發出麵包出爐的香氣。

  雖然沒有像林先生在世時那樣,能製作出多種好吃、獨家的麵包口味,但比起過去幾年的蕭條景象,現在已經是很好的發展。附近鄰居也非常捧場,經常會來光顧,給他們支持鼓勵。

  只除了林家的男孩老愛跟毛立誠作對,看他不順眼,總是製造麻煩,存心讓人不好過。

  這日,他又糟蹋了毛立誠辛苦揉好的麵團,羞辱怒罵辛苦的老人家,裴夙看不下去,抓到機會就要教訓他。

  「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臭小鬼。」裴夙板著一張臉,將少年拎出來摔在路邊,冷眼看他跌倒在地的狼狽模樣。林家豪惱羞成怒,憤怒地站起身,掄拳擊向裴夙--

  「啊……放開我!殺人……殺人啦!」但他太遜了,沒兩下立刻被裴夙制伏,輕輕鬆鬆將他的手反剪在身後,抓著他抵在牆壁上。

  此刻,少年臉正貼著粗糙的磚牆,發出痛苦的哀嚎。

  「除了鬼吼兩句,你還能做什麼,連我都打不贏,你以為你能保護得了誰?」裴夙口吻嘲諷,瞧不起人的意味讓少年不服氣地漲紅臉。「看看你媽,看看你妹……你妹才幾歲?都比你懂事。你爸爸不在了,這是你的命,現在你是家裡唯一的男人,結果你為家裡的女人做了什麼?」

「來說說前天吧。你妹在櫃檯收銀時被客人吃豆腐,結果你怎麼處理?揍人一頓?很好,很有男子氣概啊,但揍完人之後呢?誰去警察局保你?誰幫你付合解金?你以為你這樣就叫帥?你很厲害?」裴夙嗤笑。「你不過是闖了禍就要別人幫你擦屁股,仗著毛家欠你爸一條命便予取予求,根本沒有為你家人做過什麼!」

  「你懂什麼?你站在毛書薇那裡,當然這樣說!」少年被訓得滿臉通紅,但仍堅持自己沒有錯。「被殺的又不是你爸!」

  「你幾歲了?老拿你爸出來當擋箭牌,丟臉不丟臉?你爸若還在世,知道你長成這副鬼樣子,他會怎麼教訓你?」裴夙理都不理他說的那一套。

  「麵粉一袋多少錢?奶油一斤多少錢?你們家做生意的,難道不知道控管成本的重要?開麵包店,麵粉是這樣給你糟蹋的嗎?你爸爸要是看見你做這種事,他不會揍你?還是你覺得成本不是你負擔,反正有人無條件供給,怎麼賺都是無本生意,你就問心無愧地隨意丟棄別人的心血?」

  裴夙承認他非常不爽,他的女人苦自己,把所有賺來的錢都投在這家人身上,無條件提供資金讓林家再起爐灶,怎知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你妹妹都比你會想。你以為她不恨嗎?但她為什麼能放下?你有沒有想過,你高中能畢業,是誰出錢讓你念完的?你能上大學,又是哪來的註冊費?都是毛書薇。」

  「對,她爸爸是失手殺了你父親,但她自己休學、工作供養你們兄妹念完書,她是不是負起了責任?你呢?你的責任感在哪?想一想,毛書薇在你妹妹的年紀,她在做什麼?她有沒有自己的生活?父債子償,天經地義,她十九歲便一肩扛起責任,而你十九歲時又在做什麼?你現在都二十出頭了,負起你的責任了嗎?你一個月拿多少錢回家?你媽如果病倒了,你該怎麼辦?」

  「你妹捨不得為自己買一件冬衣,更不敢去畢業旅行,你是哥哥,你大她四歲,你無法完成妹妹小小的願望嗎?」

  裴夙連珠炮地罵了一堆,將他看在眼底的一切不滿全數傾倒出來。

  「毛先生希望你爸爸的手藝能流傳下去,所以努力跟你媽學,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一個年過五十的人都願意從學徒做起了,那你呢?你爸爸的店、你爸爸留下來的東西,你怎麼不自己守護,要讓一個你恨之入骨的人來盡你應盡的責任?你這樣搞破壞,是想讓你爸爸曾有的心血消失嗎?你還算是個男人嗎?沒用的傢伙!」

  如此血淋淋又一針見血的話,讓林家豪怔愣了,他不想聽,也不願接受,但裴夙說的話沒有錯。

  他是一個沒用的小鬼,只會虛張聲勢、發怒咆哮,以為這樣就能保護他的家人,但其實他誰都保護不了。他以為凶,別人就會怕他,但結果反而是看不起他,這些他都知道,只是不想去面對。

  他的肩膀……不應該什麼都扛不起,爸爸不在了,也不是他行為偏差的藉口,他應該更有擔當。

  爸爸不可能再回來了,這是他的命,他只是不認命而已。

  林家豪低頭不語,不罵、也不咆哮了,他逕自沉默著。

  裴夙放掉他。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他也不再多話。

  「言盡於此,我不會再講第二遍,你聽得進便聽,聽不進……你就一輩子這樣下去吧,讓別人看不起你、看不起你家人。」裴夙說完丟下他,轉身走人。

  在他走後,少年也跳上機車,火速消失了,一整晚都沒有回家,林家人擔心了一晚上,毛書薇接到通知,也來幫忙找人。

  但第二天一早,毛立誠開了店門,進到後頭準備開始揉麵團時,少年就回來了。

  「家豪?」毛立誠一怔,還以為自己看走眼,

  只見林家豪原本染得五顏六色的頭髮都沒了,可他不是染黑,而是理了一個一個大光頭。

  看見毛立誠,他也不再惡言相向,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便自己走近工作台,拿出父親留下來的麵包師傅白袍,緩緩穿上。

  一瞬間,毛立誠彷彿又看見了林家老闆的身影……

  「開工了。」少年語氣平穩地道,眼神沒有正眼看他,但比起以前,算是很有禮貌了。

  毛立誠愣了一下,立刻上前,一同去倉庫扛麵粉。

  不久,稍微晚起的林太太照例走進來,想要充當技術指導,結果卻讓她看到意外的場景--

  她那自從丈夫過世後就變了個人的兒子,竟然踏進他父親工作的地方、穿上他父親的工作服,用著小時候父親教他的方法,調和著比例揉麵團。兒子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麵團了……林太太震驚不已,眼眶也不禁泛紅。

  「媽,今天做甜甜圈、奶油卷、肉鬆麵包和起司蛋糕,你說好不好?」林家豪詢問母親道。他所說的,都是父親在世時店裡賣得最好的幾種麵包。

  父親曾經教導過他如何製作,他只是很久很久都不去回想,但是今天,他想把父親的味道找回來。

  林太太很感動,哽咽地點了點頭,「好、好,當然好……」

  當天下午三點,林家麵包坊在暌違數年後,總算再度飄散出附近鄰居喜愛熟悉的麵包香。那味道,令人懷念……

  華麗雕花大門、庭園深深的獨棟豪宅,屬於裴家所有。

  這不是毛書薇第一次來到裴家,但卻是她頭一次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這裡。

  她猶豫的站在裴家門口,沒有勇氣再往前踏出一步,她想逃。

  所以,她轉身了,打算回去多做點心理準備再來面對,然而--

  「想跑?我們不是說好了交換條件嗎?」裴夙站在她身後,擋住了她的逃生路線。他挑了挑眉,興味盎然地問:「你該不會是怕了吧?這麼遜?」

  對,她怕了,差點就沒用的對他承認自己的軟弱,可一看到他的臉,她那股不服輸的韌性又回來了,令她將到口的話吞回肚子裡。

  真不甘心……她費盡千辛萬苦也無法得到一點點諒解,而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就輕易做到,讓家豪對他們父女的態度大大改善。

  雖然還不到林夫人善良寬恕的程度--他們也不敢奢望,不過少年行為的收斂,確實減輕了他們父女不少罪惡感。

  她問裴夙怎麼辦到的,但他怎樣都不肯說,讓她非常不甘心。

  既然她認為難如登天的事情,他都為她辦到了,那她只是要去認女兒、去向他父母坦誠認錯並表明她跟他的關係,有什麼難的?可惡!就真的很難啊……因為她總忍不住猜想,萬一女兒不認她呢?如果他的父母不諒解她呢?他們會接受她嗎?畢竟她的父親,曾經失手誤殺了一個人……

  家大業大的裴家,會接受她這樣的女人進門嗎?會不會在她表明來意之後,就要她封口,一輩子再也不許提起她是小孩的親生母親……

  「進去吧,我爸媽在等著了。」看出她的遲疑,裴夙在她打退堂鼓之前,硬是推著她踏進家門,讓她無法逃脫。

  今天是假日,裴夜沒有去應酬,裴夫人也在家中陪伴丈夫,是難得的家庭日。

  「哎呀,什麼風把你們倆吹來了?沒出去約會真可惜。芽芽在上英文家教還沒下課,她要是看到書薇來了,鐵定很開心,到時你們想約會、好好獨處一下也沒辦法嘍,一定會有個小電燈炮在中間破壞氣氛。」個性大方直率的裴夫人對毛書薇笑著說,對於兒子和秘書在一起這件事,她的態度一直很和善。

  毛書薇回以一個微笑,心裡卻悲觀的想……如果裴夫人知道她就是拋棄女兒的狠心母親,還會這樣待她嗎?

  而且,若裴夫人知道她拋棄女兒的原因,是因為要幫入獄的父親扛起責任,還會對她這般微笑嗎?

  毛書薇不禁感到惶恐,她家境本就與裴夙不相當,又加上父親的事……這樣的她,能被裴家接受嗎?她不確定。

  但既然答應了裴夙要坦誠,那麼她就得信守承諾。他都為她做了這麼多,用行動告訴她,他不介意她的家世和她父親曾犯的過錯,也願意幫忙解決她的困難了,她怎能再辜負他?

  現在,她是該為他努力一下,爭取留在他身邊的權利,為他而戰了。

  「我今天來,是有些事想跟兩位說明。」她深吸口氣,鼓足勇氣道:「我喜歡裴夙,我想在跟他在一起。」她等不急裴夫人招呼自己坐下,趁著勇氣還未消失,就開門見山的說。

  「啊……真是謝謝你喜歡我那沒用的兒子,我們都聽見了。」裴夫人幽默道,感興趣地挑了挑眉,和面容冷酷的丈夫對看一眼。

  「我不是明星大學畢業,家世也跟裴家不相當,不是商場女強人,只是一個頂多稱得上還不錯的秘書,也沒辦法給裴夙太大的幫助。可是我……不想離開他。」

  「嗯……」聽了她這番表白,就連一向表情冷硬的裴董事長裴夜,都露出興味十足的表情。「你是來提親的嗎?想娶我兒子?」

  就在這對夫妻快要笑出來的時候,毛書薇牙一咬,投下一枚震撼彈。

  「我的父親,在我十九歲生日那天誤殺了人,我是殺人兇手的女兒。」

  此話一出口,裴氏夫婦臉色都變了。他們臉上不再有笑容,不再露出感到有趣的表情,只有一種令人害怕的深沉凝視。

  見狀,毛書薇的心跟著一沉,但頭都洗一半了,她只好繼續。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我爸爸因為我的關係毀了一個家庭,所以他入獄服刑,我則扛起責任,賺錢代死去的林先生養他的家,這是我應該做到的事,我無怨無悔。」她強調的說,勇敢直視裴夜犀利的眼神,她問心無愧,因此無懼。

  「為了扛起這個責任,我只能暫時先拋棄另一個該負起的責任,那就是--我為裴夙生了一個女兒。」

  第二枚震撼彈丟出來,毛書薇看見裴氏夫婦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沒有辦法照顧女兒,因為我養不起,身為一個母親的自私,我也不希望……女兒跟我背負同樣的罪惡感長大。我不要我的女兒不快樂,所以我把她留給她的親生父親……裴泠,正是我的女兒。」

  「我知道遺棄她是我的錯,也對裴家造成很大的困擾,以及抹不掉的污點,對此我道歉,但……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裴泠在她父親身邊長大,對她比較好。」

  毛書薇一口氣說完,壓在心頭沉甸甸的負擔頓時鬆懈一半,可輕鬆的感覺並沒有太久,她馬上就想起不知裴夙父母對於她的坦白會有什麼反應?

  他們會不會馬上把她趕出去?斥責她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嘲笑她想得太美?當年敢一聲不吭丟下女兒,現在又來說這些話想認親、重新和裴夙在一起,天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彷彿沉默了很久,像是有一世紀那麼長,毛書薇等得掌心冒汗,身子微微顫抖。慶幸裴夙一直在一旁,陪她一同罰站,與她十指交握,態度堅定地表明支持。

  「那你回來做什麼?」裴夜銳利的眼盯著她,不用提高音量,魄人的氣勢便排山倒海而來,讓人壓力十足。「要認女兒?要裴夙?目的是要錢?」

  「我不要錢,我只想看著裴泠長大。我也不要裴夙給我名分,我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夠了。」

  「什麼叫做不用給你名分?」毛書薇如此識大體,讓裴夙不太爽快。「哼,你這個女人果然自私。」他哼了聲,對她的坦白下評論。

  裴夜轉移視線,面對唯一的獨子道:「你就要她?這個沒家世、父親還犯了法的女人?她拋棄過你,還把女兒留給你,難道不會再丟下你們一次?你真的相信,她不是為了裴家的好處接近你?」他尖銳的質問。

  「少囉唆,我就是要她。」裴夙原本想跟毛書薇那句「不要裴夙給我名分」算帳,但父親的話讓他更不爽,他直接跟父親表明他的意思,「我就是要芽芽知道她的親生母親是誰,我也不是問你們意見,只是禮貌性告知一聲,不管你們答不答應,我都認定了她。從今天起,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家的事,我扛。」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堅定宏亮,音量大得整個屋子裡的人都聽見了。

  裴夜視線打量著多年來一直看不順眼的兒子,瞇眼盯了很久很久,才突然一點頭--  

  「嗯,總算有點男人的樣子了。」

  裴夙一愣。他有備而來,沙盤推演過很多回,模擬父親今天可能會有的反應和問話。他腦中已有很多應對的方案,絕不讓心愛的女人自己去打沒有把握的仗,可是……他想過父親數十種反對的理由,卻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誇獎。

  他傻了眼,準備好的辯論全都無用武之地,一臉困惑地看著父親。

  「一個男人,若連心愛女人的困難都沒肩膀扛,未免也太沒用了,我看你不順眼,就是因為你不夠聰明,讓自己的女人有苦難言。」

  「爸……你不反對?」裴夙差點沒嚇掉下巴,不敢置信地看著難得露出柔和神情的父親。他已記不得自己多久沒看見父親對他露出這種讚賞的神情了。

  「你多大了?做事情還要經過我同意?你有沒有長腦?」

  才覺得父親態度軟化了,他馬上又開始毒舌,裴夙摸摸鼻子、閉上嘴,在父親面前,他覺得自己永遠是個笨小孩。

  「至於你……」裴夜轉向毛書薇,瞇起眼來凶道:「沒志氣!是我看走眼了,以為你可以面對挑戰,原來只是個沒志氣的笨蛋!」

  「爸,你不要太過分……」自己被父親訓就算了,但毛書薇被罵,裴夙就沒辦法忍受了。他挺身而出擋在她面前,阻擋父親的利嘴傷人。

  「怎樣?念兩句就心疼啦?那我要升她職,讓她接行銷副理的職務,到時操死她,你不就要跟我拚命?」

  等等!現在是什麼情況?毛書薇越聽越迷糊,懷疑自己聽錯了。

  裴董事長責怪她自私、沒志氣,看似是在嫌棄她沒錯啊,可是……怎麼會突然又要升她職?

  「只是當個秘書,你不會不甘心?你沒有一點企圖心、事業心,寧可自己的成就輸別人?」裴夜挑釁的問。

  「我想要贏,我討厭輸。」毛書薇承認。「所以我大學的時候,才討厭裴夙。」

  「行銷副理那個位置,是你的了。」裴夜的態度很明確,就是他說了算。「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毛書薇聞言,不解地皺起眉。「可是我今天來,不是要向董事長爭取工作的事……」

  「我爸想給,你就接下吧,無妨。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人才。」裴夙撇了下嘴角說。「既然他這麼看重你,你就大方接受,從明天起,在公事上我們就是對手了,至於我們工作以外的關係……不需要別人同意,我同意就行了。」裴夙的語氣也跟父親沒兩樣,一副「他說了算」的樣子。

  「夠了沒有?」在一旁看戲看得很累的裴夫人,忍不住插話了。「三個個性這麼像的人一起講話,硬碰來硬碰去,聽得我都累了。」她受不了地歎口氣,「芽芽應該下課了,上樓去看她,把話跟說她清楚吧。」

  現在這個發展,又有點詭異了。

  毛書薇一愕。

  「裴夫人,您的意思是……」不反對嗎?容許她這個拋棄女兒的人,去告訴裴家的掌上明珠,自己就是她想要很久的媽媽?「您……不懷疑我話中的真實性?不用驗DNA確定我跟芽芽的親子關係?」

  裴夫人忍俊不住的大笑。

  「真是傻孩子,你該不會以為,我都不會調查在我兒子身邊工作的人吧?你父親的事,你可以瞞得了你的朋友、同事,但絕對瞞不過我。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就是裴夙的學妹、沒有懷疑過你就是芽芽的母親?怎麼可能?芽芽那孩子神韻跟你像極了,只有我那笨蛋兒子沒發現。」

  「用不著驚訝,我們都知道,而且很早就知道了。要是介意你的家世、介意你生下芽芽又丟下她,怎麼還會讓你留在他們父女身邊這麼久?讓你跟芽芽那麼親近?」

  裴夫人笑了笑,站起身走向毛書薇,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像個慈祥的長輩。

  她又歎口氣,用心疼的口吻說:「辛苦你了,這幾年受了這麼多苦,跟自己的孩子分開,見了面卻又不能相認……這很苦的,我都瞭解。」

  「不過……偷偷告訴你,正因你吃了這麼多苦,裴夙的父親才認清你是個值得珍惜的好媳婦。原本他非常重視門第觀念,如果當年你父親出事後,你是抱著小孩上裴家尋求協助,那麼我想,他是不會同意你跟裴夙的。你看看,你這未來的公公多狠心?就要媳婦有骨氣、吃過苦頭才會想疼惜……」

  裴夫人說了一堆,毛書薇聽進耳裡,卻覺得美好得不像真的。

  她被接受了?而且沒有太大的刁難……嗯,好吧,是有小小被刁了一下,但是……怎麼會這麼簡單?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得到諒解?

  「不然呢?我兒子長這麼大,頭一回這麼堅持要一個女人,誰攔得住他?」

  裴夫人直接回答了毛書薇的問題,她這才發現自己在恍惚間說出心裡的疑問。

  「沒有肩膀承擔事情的男人,算什麼男人?你父親不錯,敢做敢當,難怪教出這麼出色的女兒。」竟然連難以親近的裴夜,都說出了像是讚賞的話。

  「說到你爸爸……」裴夫人又接話了。「可不可以麻煩他和林太太,不要我們每次去探望就送一堆麵包,一來他們是要做生意的,那些麵包也是要成本,二來,那些甜點裴夙他爸爸其實不能吃太多,偏偏又愛吃,不讓他吃還生氣,真是任性……」

  裴夫人言談間透露出的消息,已讓人聽得很明白,原來他們老一輩的,早在年輕人還在猶豫該怎麼開口的時候,就已經混熟了……

  毛書薇沒有辦法抑制的哭了出來。

  她有一種走了很久很久、在山裡迷路找不到方向,最後終於撥雲見日看到曙光、走出山林的感覺。

  原來這麼簡單……就只是態度而已,堅定要在一起的態度,讓她和裴夙贏得了認同。

  她不需要再覺得丟臉,因為她負起了責任;也不需要沒自信,因為堅強的她值得人肯定。

  「咦?薇薇姨?你來了!」

  上完英文家教課的裴泠離開書房,來到大廳,原本因為家教老師太嚴格而愁苦的小臉,在一看見毛書薇後立刻發亮,快樂的奔向她。

  「薇薇姨,我好想念你喔。」明明前一天才見過面,但裴泠就是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薇薇姨,你為什麼哭哭?誰欺負你了?不要哭……」

  裴泠走近才發現她最愛的姨哭了,讓她的小臉也跟著一皺,一臉快哭的表情。

  「姨,不要哭。」小女孩焦急不已,火速去找面紙遞給她,要她擦眼淚。

  毛書薇看著貼心的女兒,回想起過往的一切,百感交集。

  剛生下女兒的時候,她心裡充滿感動;不得已要遺棄女兒的時候,她傷心欲絕……

  分別許久再次見到女兒,她已經八歲了,但害羞怕生的小芽芽,連看自己一眼都不太敢……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如今小女孩已經非常依賴、關心她,這是血緣的羈絆嗎?還是日久生情……

  用詞不對嗎,隨便了。

  「沒事,我只是想到你,很開心。」毛書薇抹掉眼淚,對女兒露出笑容,要她安心。「芽芽,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你仔細聽……」

  看著女兒圓圓的眼睛望著自己,漂亮小臉蛋上露出認真的表情,她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她下意識地回頭,裴夙就在她身後,對她鼓勵地微笑,令她有了勇氣對最愧對的人兒開口,說出實情。

  「其實……我是你媽媽。」風吹過樹梢,搖晃枝葉,發出沙沙聲響。白色窗簾被風吹動,窗戶飄進舒服涼爽的微風,帶走夏天的熱氣。高掛天空的太陽散發著熱力,驅走了密佈的烏雲。總算啊……雨過天青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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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7:57:04
尾聲

  萊歐汽車集團,是台灣人最耳熟能詳、歷史悠久、陪著多數人長大的老字號國產汽車品牌。

  而身為一家上市公司、亞洲數一數二的大企業,八卦新聞總是少不了。

  說起裴家太子爺裴夙,人人都會為他腦子裡天馬行空的想法感到納悶,不明白身為研發部經理的他到底哪來的創意,怎麼想得出這麼多莫名其妙的點子,還讓那些不可能的任務付諸實行?

  不過,說到太子爺裴夙,就不能不提一下未來的太子妃了那個原本是裴夙秘書,但後來卻被拔擢到行銷部擔任副理,一個好強又不服輸的女人。

  那個女人有張清秀的臉蛋,卻有非常快狠準的手段,比較起來,裴夙倒只是人來瘋了點和直率點,還沒有像她這麼不擇手段。

  「你……搶了二課的案子。」裴夙在午餐時跟毛書薇一同吃飯,提起了這件事。「你就不能少樹立一些敵人嗎?」他對自己女人的好強感到很頭痛。

  「不能。還有,吃飯時我不想談工作的事。」毛書薇瞇起眼,對他說道。

  此刻他倆約在公司附近一家餐廳,吃著商業簡餐,只要沒有開會或出差,每天的午餐約會是他們約好的。

  否則兩人上班都忙,下班時間不一定,回到家又搶著陪芽芽,很難有獨處的時候。

  「好吧,那我們談談女兒。」不談公事OK,那麼,他就來談一下兩人的心肝寶貝。「你不能老這麼寵她。」

  「我沒有。」她反駁。

  「沒有?你沒有帶她瘋狂買衣服?沒有為她買飾品?我說過了,我不希望她從小就在意外表,養成物質享受的壞習慣。」

  「我女兒生日,我送她喜歡的東西不行嗎?又不是常常,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大驚小怪?」毛書薇知道自己錯了,她太寵女兒,但在裴夙面前她可不能承認,承認了,她以後怎麼當女兒商量心事的對象?

  「我知道你想把好的東西都給她,但這樣是不對的……」裴夙又開始了長篇大論的育兒經,聽得毛書薇直皺眉。

  她知道他說的對,不能因為家境好就讓女兒有求必應,可大概是因為覺得愧對女兒,她想補償,所以才一古腦的對女兒好。

  想到數個月之前,她緊張的告訴女兒自己就是親生母親時,還記得女兒驚訝的眼睛倏地大亮,像有小星星在裡頭閃爍,然後……便尖叫著撲進她懷裡,高興的拚命叫著她「媽媽」……

  後來,她用婉轉的方式告訴女兒自己當年不是不愛她,而是因為某些原因,才沒有辦法跟她一起生活,女兒接受了,沒有怪罪她,她於是帶女兒去見未曾謀面的外公。

  她也記得,一跟父親見面,女兒立刻害羞的喊了聲「外公」,還很大方貼心的主動去抱因為工作而被麵粉沾得一身髒的父親……

  這麼乖巧貼心的女兒,她怎麼可能不疼、不寵?就連對她沒什麼好臉色的家豪,現在也都會為女兒烤可愛的餅乾、蛋糕來討女兒的歡心。

  「……好啦。」毛書薇是很好強,不喜歡輸,但該負的責任她會負。

  其實在家裡,女兒犯了錯她從來不責備,扮黑臉一直都是裴夙的責任,不過她也明白「慈母多敗兒」,自己是應該要收斂了。

  要不是這樣,吵架她是絕對不會吵輸裴夙的,只有事關女兒她才會心虛的讓步。

  「還有,芽芽學校的老師通知我,她在學校被欺負,我早上去處理了。」裴夙冷靜的說。

  「什麼?!芽芽被欺負?你為什麼沒告訴我這件事?」

  「告訴你,你不把對方小孩罵到哭出來才怪!只要芽芽受委屈,你就不能忍受,我現在懷疑啊……當初我因為芽芽的關係跟前女友分手,你是不是從中做了什麼手腳?」

  毛書薇不會承認自己的確動了手腳,她放下刀叉,瞇眼反問道。「既然你要懷疑我,那我也問一件很久遠的事……大學的時候,我們競爭繫上同一筆獎學金,在我入學前,你年年得獎,但我入學後,反而都是我得到……我早就懷疑是你故意把獎學金讓給我的!」

  她一點也不介意他提起前女友,反正一個已經分手的女人了,她何懼之有?連追究都懶得追究。

  裴夙眼神閃了下,顧左右而言他。「你現在是惱羞成怒翻舊帳嗎?」

  「你不也是?」她笑咪咪地反問。

  這伶牙俐齒的女人真可惡!但她生氣的樣子……未免也太可愛了吧?

  裴夙有點氣不過,但又被她深深吸引,忍不住就在人來人往的餐廳裡稍稍傾身,偷吻了她一下。

  「算了。」他認命的說。

  「什麼算了?」

  「反正我就是喜歡你牙尖嘴利的樣子。」他大概犯賤,就喜歡逗她,以前是,現在亦然。「所以不跟你計較。」

  「可是我想跟你計較。」毛書薇可沒有因為被吻就忘記重點……好啦,是有一點忘記,但她馬上恢復神智了。「獎學金到底是不是你讓給我的?」

  「毛書薇……你超煩的!」裴夙不想對她說謊,但也不想對她說實話,只能繼續轉移她的注意力。「閉嘴,把飯吃完,下午我們去登記。」

  「登記什麼?」

  「你不是很聰明?怎麼不知道我最近被逼婚逼得很緊?你為什麼要這麼愛表現,讓我爸這麼喜歡你,天天吵著要你快點入門?」有時候,裴夙甚至會覺得,他父親八成恨不得書薇是個男人,他相信,她若是男人,他父親一定很樂意收她做養子。

  「你這種求婚口吻未免也太沒誠意,我難道不值得一個燈光美、氣氛佳的餐廳,讓你單膝下跪求婚?你在這種地方給我求婚?!」毛書薇不甘心地瞪著他。

  面對她這種說法,裴夙可沒有半點擔心,依舊涼涼地問:「那下午你到底有沒有空去登記?」

  「有。」毛書薇意外回答得很爽快。「是不是登記了就不用宴客召告天下?還有可以省去下聘那些麻煩的事?」

  怎麼可能?她想得太美了,他媽怎麼可能讓他們用登記就擺平?鐵定要大宴賓客的。

  裴夙壞心地不告訴她答案,只是唬嚨她,「嗯。」這是無意義的單音節,她要是誤會了,他也沒轍。

  「那好吧,吃完飯就去。」毛書薇點點頭道。她就是不想要那些大排場,才遲遲不答應裴家的提親,她認為自己都先生了女兒才嫁進去,不用太鋪張。

  更何況,父親出獄後好不容易才有平靜的生活,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婚事牽連到父親,令往事再被媒體挖出來大作文章,即使裴家不在意,她也得為夫家的身份地位考量,記者們一炒起新聞來葷腥不忌,萬一太過分就不好了。

  於是當天下午,毛書薇的身份證配偶欄印上了裴夙的大名,裴夙也印上了她的,而戶口名薄上,裴泠的生母則從母不詳變成了毛書薇。

  看著新領的身份證,毛書薇感到鬆了一口氣,這樣子……就算有個交代了吧?她變成有夫之婦了,感覺真是奇妙。

  「我先回公司了,下午要跟爸做個簡報,Bye!」離開戶證事務所後,她就跟「新婚丈夫」分道揚鑣,去忙工作的事了,她喜歡挑戰。

  只是,她沒有想到,裴夙居然唬了她無論是婚宴的事,還是她大學時獎學金的事!

  沒想到這傢伙也對她藏著秘密了,真是可惡。

  不過無妨,她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跟他算這筆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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