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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夕煙]頑妻不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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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13:15 |倒序瀏覽 | x 1
頑妻不乖 作者:夕煙

內容簡介:

鄉下姑娘首次進城找活兒做,連丫鬟工作都還沒上手
就被硬套上嫁衣,要她頂替小姐上花轎
老爺、夫人,您是開玩笑的吧!

即將過門的嬌妻竟臨陣換成「鍾無艷」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看她一手挑水、一手砍柴,又能燒出一桌對味家常菜
既是暖床妻又能充下人,一妻二用──算他賺到
但她目無尊長,還敢指著他鼻子大罵「獨臂男」
未盡妻子本分就先把他氣死──不划算
為免英年早逝,他還是快想個休妻計吧!

就算她錯嫁進府,好歹也是個少奶奶,卻被視為下人
她相公還樂得和大夥兒一起使喚她,有沒有搞錯?
為了將來的好日子,她得開始教育他「為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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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13:38
楔子

  南宋時期

  隆冬清晨,一名農家孕婦經過一夜的痛苦掙紮之後,終于産下一個健康的女娃,可是女娃的誕生並沒有給這個貧窮的家庭帶來歡笑。

  「怎麽又是個女娃子?還長得這麽難看,真沒用。」顧大魁瞥了眼虛弱的妻子和她枕邊的女娃,連連搖頭歎氣。

  他千盼萬盼就是指望妻子這胎能給他生個胖小子,可哪裏知道她疼得死去活來之後,還是生了個女娃。

  孩子畢竟是自己的骨肉,鳳娥很是不滿意自己男人的態度,但她又不能說什麽,只能默默忍受男人的責備。

  她輕拍熟睡的女娃,心疼地望著這個一生下來就不討爹喜歡的孩子,細細端詳她的小臉蛋。

  女娃長得挺清秀,可是不知他們造了什麽孽,她的右眼處竟有一塊巴掌大的淡青色胎記,看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幹脆扔了吧!」

  顧大魁冷不防冒出這麽一句沒良心的話,嚇得鳳娥目瞪口呆。

  「這女娃子長得這麽醜,以後也沒人會娶她,拿去賣也掙不了幾個錢,還不如早早扔了她。」他說話時那從容的口氣,好像他要扔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一只小貓或者小狗。

  「大魁,你不能這麽做,她是我們的孩子。」鳳娥要保護孩子,但太過虛弱而力不從心。

  「這個家我說了算!」

  顧大魁抄起孩子,拿一件破褥子隨便包裹著,粗魯的動作驚醒熟睡的女娃,嚇得她大哭起來。

  「大魁,給孩子取個名字吧,我們至少要給她一個名字呀!」鳳娥哭求著。

  顧大魁哪有心思想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一看到孩子的醜臉就來氣,「隨便妳!」

  「貴貴,顧貴貴,希望她能遇上貴人。」她希望神仙顯靈,保佑這個剛剛降臨到人世卻要慘遭抛棄的孩子。

  鳳娥拖著虛弱的身體,取下頸子上的一條碎玉墜煉,纏在女娃軟呼呼的小手上,這塊碎玉是她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

  「妳幹什麽,瘋啦?」顧大魁要扯回碎玉,卻被鳳娥堅決又帶懇求地阻攔,他拗不過,只好放手,「算了、算了,留著給她吧,其他的就看她的造化了。」語畢,他頭也不回地抱著哭喊的孩子走了。

  ***     ***

  在去往臨安城的路上,顧大魁遇到一個書生,謊稱要去信給老家的父母告訴他們孩子的名字,請他幫忙寫家書。就這樣,他把寫有孩子名字的那張紙撕下來揣進孩子的懷裏,向城門走去。

  天寒得刺骨,這個剛剛降生不到半日的女娃,就這樣被狠心的爹和軟弱的娘抛棄在臨安城門外的城牆邊。

  但是在冥冥之中,觀世音菩薩好似特別眷顧這個醜孩子,讓她在潑水成冰的冬日撿回一條小命。

  小女娃──顧貴貴,被一對拾煤渣的善心中年夫婦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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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14:03
第一章

  「爹、娘,我不要嫁給禅風,我不要嘛!」

  宮碧凝帶著哭腔央求爹娘,令兩位老人家左右爲難。

  他們的寶貝女兒和宋家二公子的親事是在他們兒時定下的,兩個孩子又是青梅竹馬。可是,三年前他們這准女婿上山采藥時,不幸遭遇猛虎的襲擊,被猛虎撕扯下大半截右臂,臉也被抓傷,從此便落下殘疾。

  現在女兒年方十八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是出嫁的花樣年紀,可要把宮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給宋禅風,老夫妻又感到于心不忍。

  眼看著婚期將至,宋家上上下下正歡天喜地的籌備婚筵,教他們怎麽好意思開口退婚呢?

  「碧凝,爹娘明白妳的意思,可是妳和禅風的婚事很早便定下了,咱們怎麽能說話不算數呢?」宮令培想盡量扭轉愛女的心意,可是他的話並沒有多大的說服力,連他自己都無法認同。

  「爹、娘!難道你們想讓唯一的女兒嫁給一個殘廢嗎?」宮碧凝大喊。以前爹娘若不依她的心意,她就把「你們唯一的女兒」這幾個字挂在嘴邊,屢試不爽!

  宮碧凝驕橫的性情就在宮家二老的妥協下逐漸形成。

  聽到女兒的這句話,宮夫人忍不住歎氣,「碧凝,禅風和妳可是青梅竹馬,這教我們該如何開口是好啊?」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嫁給一個殘廢!」宮碧凝早已把和宋禅風多年的情誼忘得一乾二淨。

  「唉,讓我們想想辦法吧。」宮家二老連連搖頭歎氣,陷入無盡的煩惱中。

  宋、宮兩家在臨安城內算是響當當的大戶人家。

  宋家經營醫藥堂、宮家以經營跌打藥館爲生,兩家不僅在私下經常來往,在生意上也有頻繁的交流,交情甚好。

  也就是因爲交情好,讓老來得女的宮令培決定把千金嫁給大她五歲的宋二公子,他不僅玉樹臨風且彬彬有禮,甚討人喜歡,而宋家也樂得能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做兒媳婦,便爽快的應下這門娃娃親。

  可人算不如天算,現在宮家二老倒有種悔不當初的感覺。

  ***    ***    ***    ***

  初春三月,微風徐徐,冬天的寒意已經完全被暖洋洋的陽光吞噬。

  在臨安城外的稻田間,農民辛勤播下今年的第一批種子,希望它們在精心呵護下能夠茁壯成長,以換得秋天的收獲。

  雖然耕作得頗辛苦,但大夥兒的臉上都洋溢著充滿希望的笑容,唯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邊歎氣、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播種。

  「天慈,集中精神,播種不是像妳這樣亂扔的。」劉籬朝那個小身影喊去。

  「喔──」尹天慈長長應了一聲,有氣無力的樣子。

  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根本沒放在播種上,索性一屁股坐在田埂邊。

  微風拂面,鳥語花香,明明是一片美好的田間風光,可她卻無法從中得到快樂,心情依舊沈悶。

  奶奶的病什麽時候才能好呢?她擰起眉頭苦思。

  「天慈,妳怎麽了,生病了嗎?」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劉籬跑過來關心,與她並肩而坐。

  雖然他這個鄰家小妹並不漂亮,臉上還有一塊淡青色胎記,但是並沒有影響他們的情誼,反而讓他更想好好照顧這個小妹,因爲她的樂觀與善良常常感動他。

  「唉,不是我生病,是奶奶生病了。」尹天慈搖搖頭。

  「奶奶又生病了,很嚴重嗎?」

  「老毛病,腿疼得厲害,都腫起來了,整整一個冬天,奶奶都不是很舒服。」

  「吃藥了嗎?」

  「有,爺爺今天一早就進城去買藥。」

  看她始終打不起精神,劉籬的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天慈,只要奶奶按時吃藥,她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說完還不忘送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希望會吧。」她是很想相信他的話,在她的心中,劉籬就好像親哥哥一樣值得信賴。

  小時候因爲臉上的胎記,沒有人願意跟她玩,其他的小孩子還常常欺負她,用小石子丟她,說她是妖怪的化身。往往在這時,她總是忍住委屈的淚水,憋足一股力氣,努力對那些欺負她的小孩子們擠出笑容。

  這些情景看在年紀較大的劉籬眼裏很是不忍,從此便常常和她玩;而他越和她接觸,就越感受到她毫不矯揉造作的性情,是一個自然會惹人喜愛的女孩。

  「劉籬哥,臨安城內那家叫『德鶴堂』的店家好狠心呀!」尹天慈突然冒出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爲什麽?」

  「他們的藥雖然好,但是好貴,而我家又沒有錢,所以爺爺每次只能買普通的藥,可是那些藥對奶奶的病根本沒有用。」她難過的嘟起小嘴。

  奶奶多年的病痛一直困擾著她,每次聽到奶奶疼得在半夜呻吟,或是看到她老人家那浮腫的雙腿,她就心急如焚。如果想要減輕奶奶的痛苦就要買些好藥,可是光靠耕種掙得的那點錢,他們根本負擔不起,所以,她必須想辦法賺錢!

  彼此都是靠天吃飯的農民,劉籬也能體會她沒錢給奶奶治病的心情,「沒辦法,誰教他們的藥材好呢?天慈,我這裏還有一點錢,妳先拿去用吧。」

  「劉籬哥,你誤會啦,我不是這個意思。」尹天慈急忙解釋:「我進城裏找份差事做,這樣就有錢給奶奶治病了。」

  「妳要進城?」劉籬感到不可思議,「去做仆人?」

  「能做仆人就非常好了,有吃有喝有住還能夠賺錢,不過,就怕人家不願意要我……」她深知臉上這塊胎記給她帶來不少麻煩,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呢?既然是上天特意給她的記號,她就不該去抱怨什麽,一切都是天意。

  「劉籬哥,麻煩你和爺爺奶奶說一聲,我這就進城去啦,太陽下山以前會回來,別讓他們爲我擔心,謝謝你啦。」她跳起身拍拍屁股,飛也似的跑開,留下兀自發怔的劉籬。

  說做就做!她現在就進城去找工作。

  尹天慈奔向附近的水井,俐落地打上一桶水,梳洗一番後,鬥志昂揚地踏上了進城的路。

  ***    ***    ***    ***

  眼看著婚期越來越近,這可急壞了宮令培;一方面是心愛的女兒用性命要挾,另一方面是宋家已送來聘禮,真是讓他們夫婦左右爲難。

  經過多日的斟酌,宮令培終于琢磨出一個辦法──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沒良心的辦法。

  凝視著屋內宋家送來的大小賀禮,宮令培和宮夫人愁容滿面,一想到他們的心肝寶貝若嫁過去,就要和一個殘廢生活一輩子,著實不舍啊!

  「夫人,那件事情就交給妳了,妳一定要好好找個姑娘啊,不然我們就太對不起人家了。」宮令培眉頭一皺,痛飲三大杯。

  「是啊,也只能如此了。對了,洛陽那邊安排得怎麽樣了?」

  「都安排得差不多,就等那一天了。唉!宋兄,我宮令培對不住你們,這輩子欠宋家的情,就讓我來世再還吧。」接著,他又幹掉三大杯,就當是陪罪了。

  ***    ***    ***    ***

  「怎麽樣,找到工作了嗎?」

  劉籬看到尹天慈這些天做完農活就往城裏跑,到了太陽下山才回來,也不知道她找工作是否順利。

  「還沒有,他們說像我這樣的身子骨幹活兒是不可能的,所以都不要我,爲什麽我不能?」

  她坐在田埂上,仰望繁星點點的夜空,滿臉的忿忿不平。想起這些天進城找工作的遭遇就一肚子氣,他們根本就是欺負人嘛,雖然她很瘦,但是很健康、很有力氣,像搬運跑腿之類的活兒絕難不倒她。

  「誰讓妳這麽瘦。」劉籬打趣的看看她。

  「你還說!」尹天慈朝他揮了揮拳頭。

  「放棄嗎?」

  「絕不!」

  「那麽,祝妳成功,不過不要太勉強自己。」他輕拍她的頭,就像疼愛自己的妹子一樣。這個小妹妹啊,什麽都好,就是太固執了。

  「謝謝劉籬哥,不要說我啦,說說你,什麽時候和苗苗姐成親?」尹天慈朝他擠眉弄眼,一臉的詭笑。

  劉籬腼腆一笑,憨厚又可愛,「我當然是希望越快越好,可是我哪裏有錢娶人家啊?」

  「苗苗姐可不是那種只看錢財的人。」

  劉籬撇撇嘴,無奈的笑了笑,「我讓她再等我一年,就一年,一年之後我一定娶她。」

  「她同意了?」尹天慈追問。

  「嗯,她說反正都等這麽久了,也不差這一年。」

  「你可不要辜負人家。」

  「這一年我要努力賺錢,雖然不能讓她過富裕的生活,但也要讓她過得舒舒服服的。」他凝望天空,嚴肅的神情好似在對星星起誓。

  「哇!好棒,男子漢的誓言耶!」尹天慈激動得用力鼓掌,「如果我也能找到一個像劉籬哥這樣體貼的丈夫就好了。」

  「放心吧,妳這麽善良,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好丈夫的。」

  「但願吧……唉,我也二十歲了,我看我這輩子是嫁不出去了。」一想到這件事,尹天慈就連連歎氣。

  雖然從外表看來她很樂觀,但也到了該嫁娶的年紀,看到身邊的姑娘一個接一個的出嫁,而自己至今仍乏人問津,她心裏多多少少會有些不是滋味。

  「天慈,放心吧,妳會找到一個好男人的!」

  「謝謝,不過就目前來看,與其找一個好男人,還不如找一份好工作呀。」尹天慈歎了一口氣,認真思索著未來。

  ***    ***    ***    ***

  這天,一大清早,尹天慈就進城去找工作了。

  她睜大眼睛仔細觀察臨安城內大大小小的店鋪是否需要人手,就這樣一路尋著問著,即使有需要人手的店鋪也總能找出理由拒絕雇用她,弄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像無頭蒼蠅那樣東問問西問問。

  就這樣走了一上午,她也累了,就坐在一家鋪子門口的石階上歇腳,摸出早上出門時帶的餅吃起來,雖然不是什麽山珍海味,但也吃得很開心。

  「喂,姑娘,請妳去別的地方坐,妳坐在這裏會影響我們做生意。」

  尹天慈扭過頭看著出聲的人。哇,好壯碩的男人!

  她又看了看鋪子的匾額,小聲念著:「回春跌打館。」

  「喂,姑娘,我在和妳說話,聽到沒有?麻煩妳坐到別的地方!」身材魁梧的壯漢再次提醒她,這次可就沒有那麽多耐性了。

  「這位大哥,請問你們這裏需要人手幫忙嗎?我可以的,我什麽都能做!」尹天慈擦了擦嘴巴,不忘此行的目的。

  「姑娘,請妳坐到別的地方去。」壯漢強忍著脾氣,心裏卻很不耐煩,如果她再不離開,他可就要動手趕人了。

  「大哥,求你把我留下吧,我真的什麽都能做,不信你看,我力氣很大的。」

  語罷,她挽起袖子攥緊拳頭,展示自己強而有力的手臂肌肉。

  壯漢實在受不了眼前這個不可理喻的醜姑娘,也懶得和她廢話,幹脆一把揪起她的衣領,把她整個人扔到一邊,就像擲米袋那樣簡單,不費吹灰之力。

  尹天慈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揉揉被摔疼的屁股,感覺手肘傳來陣陣刺痛,低頭看才發現一大塊擦傷,一股怒火頓時燒起來,咬牙切齒地瞪著壯漢。

  「你怎麽可以把我扔出去?」她顧不了那麽多,朝他大喊起來,引來不少看熱鬧的人。

  「是妳自找的!」壯漢瞪著她,狠狠回嘴。

  回春跌打館裏的其他夥計聞聲趕來,連忙詢問情況。

  「喂,說話要憑良心,我只不過問你是否需要人手幫忙,你就把我整個人扔出來,你怎麽可以這樣無禮?」尹天慈怒不可遏的大喊,彷佛要把這陣子到處碰壁的不滿都發泄出來。

  有些看熱鬧的人圍上來察看她的傷,便紛紛指責壯漢,回春跌打館的門前很快就聚集起一群人。

  「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這麽吵鬧?」一位明眸善睐的老婦人從深堂中走來。

  「宮夫人,只是一場誤會,這位姑娘……」壯漢看到這位老婦,立刻變得一臉謙卑。

  「誤會,什麽誤會啊?虧你說得出來!」尹天慈才不管那麽多,氣沖沖的走向宮夫人,「夫人,我只是不小心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影響了跌打館的生意,對于這一點我很抱歉;但是當我問他……就是這個大塊頭,當我問他跌打館是否需要人手時,他竟二話不說就把我扔出來,您看,我的胳膊都流血了。」

  宮夫人看了看尹天慈的傷勢,又看了看壯漢,表情很是嚴肅,「阿九,真有此事?」

  阿九支支吾吾的點了點頭。

  宮夫人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阿九,你知道規矩,這次扣你一個月的工錢,快給這位姑娘陪不是。」

  「對不起。」阿九彎腰致歉,完全沒有剛才的威風。

  「算了、算了。」尹天慈擺擺手,不打算和這莽夫繼續糾纏下去,再說他也受到懲罰了。

  「小姑娘,請問妳叫什麽名字?」宮夫人細細打量她。猛地看去,因爲她右眼那塊胎記,讓人覺得甚是貌醜;但仔細一看,卻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再加上健康的蜜色皮膚,給人朝氣十足的感覺。

  「天慈,尹天慈。」看到眼前這位漂亮的老婦人慈愛的對她笑,尹天慈心中的怒火也慢慢消散了。

  「天慈,跟我進來吧。」宮夫人拉著尹天慈進入跌打館內,親自爲她清洗傷口並敷藥,「妳是來找工作的嗎?」她擡手命人端來點心和茶水。

  「嗯,我進城來就是爲了要找工作,等我找到工作就有錢給奶奶買好一點的藥了。」尹天慈看了看面前滿滿一盤美味的點心,忍不住吞口水。只有過年或者哪家有喜事,她才可以吃到較粗糙的小點心。

  「天慈,吃啊。」宮夫人把點心推到她面前。不知怎的,她很喜歡這個小姑娘,雖然她並不漂亮,可能也沒有念過書,但她那從骨子中散發出的直爽與率真很吸引她。

  「夫人,您也吃嘛!」尹天慈拿起一塊最好看的點心遞給宮夫人,自己則挑一塊小小的點心,心滿意足的品嘗起來。

  宮夫人看她滿臉笑容的吃點心,開始盤算起另一件事情。

  「天慈,妳今年多大了?」

  「二十歲了。」

  「妳家住在哪裏?」

  尹天慈照實禀告:「不是很遠,城外大概十多裏路的平樂村。」

  「哦……妳奶奶得了什麽病?」宮夫人沈吟一下,換了個話題。

  「風濕,一年比一年厲害。」尹天慈難過地放下點心。

  「那妳的家裏還有什麽人?」

  「還有爺爺。我是爺爺奶奶撿來的,所以不知道爹娘是誰,不過就算他們是當朝的皇上和皇後也和我沒有關系了。」

  幾年前當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時,她既不驚訝也沒想要去尋找親生父母,而是更加勤勞的幹活兒來報答爺爺奶奶的養育之恩。

  對于自己的身世,尹天慈沒有絲毫隱瞞,因爲在她心中,只有爺爺和奶奶才是她的親人。

  「天慈,妳有沒有心上人呢?」宮夫人深深地望著她,小心翼翼的問著。

  「心上人?沒有耶!奇怪,夫人您怎麽會問這個問題呢?」尹天慈有些摸不清宮夫人的用意,但還是老實的回答。

  「呵呵,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問。」宮夫人對她和藹一笑,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隨手又爲她斟滿茶。

  尹天慈慌忙的道謝:「夫人,不用麻煩了。」

  「天慈,來我府裏工作吧,我夫家姓宮。」宮夫人突然開口。

  有那麽一刻,尹天慈以爲自己聽錯了,只能張著嘴巴呆呆的望著宮夫人。

  「怎麽,妳不願意?」

  「怎麽會?我當然願意!夫人,天慈什麽都會做,真的,我一定不會辜負您和老爺的。」她激動得起身,規規矩矩的站在宮夫人面前鞠躬。

  「那麽妳今天回家後就和家人說妳已經找到幫傭的工作,明日一早妳便來宮府,到時我再給妳安排工作。我看妳是個誠實的好孩子,絕不會虧待妳的,這裏有十兩銀子,妳先拿去買些藥給妳奶奶。」宮夫人心中懸著的一塊巨石總算落地了。

  「謝謝夫人的好意,但這銀子我不能要,我只拿我應得的工錢,那麽我就先告退了,明日再見。」

  尹天慈謝絕宮夫人的好意,活蹦亂跳的離開回春跌打館。

  宮夫人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是爲終于找到需要的女孩而欣慰,另一方面又爲自己自私的行爲而深深自責。

  ***    ***    ***    ***

  尹天慈找到工作後,便飛也似地跑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和爺爺奶奶還有劉籬分享。雖然大家都很爲她高興,但是一想到他們的小丫頭就要去城裏工作,而且還不能常常回家,心裏就有濃濃的不舍。

  尹老夫婦甚至要她辭工,繼續幫忙耕田,但被她拒絕了,因爲她想多賺錢,爲奶奶治病。

  尹老夫婦曾經對無法生育這個事實有過莫大的遺憾,但一看到撿來的寶貝孫女這麽孝順,而且在他們的養育下長成一個善良懂事的大姑娘,實在感到非常欣慰。

  第二日,尹天慈暫別親人與朋友,收拾好簡單的包袱踏上進城的路。

  她來到宮府之後,宮夫人立刻笑逐顔開的帶她去見丈夫和女兒。

  在宮令培和宮碧凝一番前後左右仔細審查之下,尹天慈感覺自己就像一件被展示的物品;她強忍著渾身不自在,必恭必敬的行禮,心中卻納悶,難道有錢人家請下人還要檢查得這麽徹底嗎?

  宮夫人安排她當貼身丫頭,這樣一方面可以清楚她的工作能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和她多溝通,進一步了解她的爲人。

  幾天下來,宮夫人覺得她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孩子,于是就私下和丈夫將她確定下來,成爲他們計畫中的主角。

  另一方面,尹天慈每天認真做事,只要是夫人吩咐的事情,她不敢有半點馬虎。

  偶然一次,她從其他下人那裏得知宮家的千金即將嫁給臨安城內最有名的德鶴堂二公子,心中蓦然竄出幾分羨慕;倒不是因爲羨慕她家小姐即將出嫁,而是羨慕她家小姐能嫁入德鶴堂。

  如果新娘換作是她,那該有多好啊,那樣她就不用爲奶奶的病發愁了。

  不過她接著又聽說那位二公子身體有殘疾,一想到她家小姐明知如此,還對未婚夫不離不棄,讓尹天慈的心中對她家小姐起了幾分敬佩之情。

  眼看婚事近了,尹天慈亦感到她的主人對她越來越好,好到讓她自己單獨住一個房間,還和他們在同一張桌子上用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只是盡本分做事,卻能得到他們如此厚待,心中的幹勁也益發強烈。

  她滿懷感激的慶幸自己找到一個好人家。

  這天,尹天慈被宮碧凝拉到後花園,兩個人坐在涼亭中休息。

  「小姐,明天就要成親了,您一定很高興吧!」看到她家小姐生得這般明豔動人,尹天慈心裏不禁有幾分羨慕。

  「高興?嗯,挺高興的。」宮碧凝機靈的轉動眼睛,調皮一笑,心裏卻別有一番想法,「天慈,妳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啊,我的家人和朋友。」尹天慈毫不猶豫的回答。

  「我說的不是那個,我是問妳有沒有心上人?」

  尹天慈搖搖頭,「沒有。」

  「妳想成親嗎?」

  「沒有男人願意娶我的。」此話一出口,尹天慈自己心裏也很不好受,但事實如此又能怎樣呢?

  「爲什麽?我覺得妳是個好姑娘啊。」

  尹天慈沒說什麽,指指自己的胎記,宮碧凝瞬間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說……我是說如果,有不錯的人家要娶妳,妳會不會嫁?」

  「小姐,不要問我這麽複雜的問題,您說的『如果』是沒有可能啦!」

  「我就是要問妳嘛!妳到底要不要嫁呢?」宮碧凝不屈不撓地問。

  「如果我們是真心相愛,那我有什麽理由不嫁呢?」她也好向往會有那麽一天。

  「漂不漂亮有什麽關系,妳會有一個好丈夫的。」宮碧凝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心中卻認爲漂亮的臉蛋對于一個姑娘家來說,確實是很有好處的。

  她帶著一抹令尹天慈難懂的笑容凝視著綻放的桃花,起身摘下一枝粉嫩嫩的桃花別在尹天慈的發上。

  「天慈,謝謝妳。」宮碧凝意味深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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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14:51
第二章

  夜中,尹天慈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因爲她聽到房中有動靜。伴著隱隱月光,她發現屋中真的有第二個人,還是一個她非常熟悉的人。

  「老爺,這麽晚了……」

  「天慈,我們全家對不起妳!」

  語畢,宮令培迅速封住尹天慈的穴道,令她不能動彈、不能言語,只能雙眼圓瞪的盯著眼前的一切。

  老爺這是在做什麽?她無奈地把所有的疑問和驚恐悶在心中。

  不一會兒的工夫,她看到宮夫人和宮碧凝抱著紅嫁衣及一大堆首飾來到房內。

  「天慈,我們對不住妳了。夫人,快點把天慈打扮好,時間不多了,家當細軟都裝上馬車了。」宮令培掏出一封信,又用刀子輕輕劃破尹天慈的食指,血珠立即冒了出來;他拉著她的手在信上按下指印,再把信塞進信封封好放在她身旁,隨即離開房間。

  老爺爲什麽要讓她按指印?難道那封信是她的賣身契?一股不祥的預感將尹天慈籠罩。

  「天慈,我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禅風他是個好人,如果他娶妳,一定會好好待妳的;就算他不娶妳,我們也給妳留下足夠的錢,妳可以和家人過上豐足的生活,妳只要忍耐幾個時辰就好了。」宮夫人一邊道歉,一邊急忙幫她換上紅嫁衣。

  什麽沒辦法的辦法、什麽禅風、什麽娶不娶的,這些都是什麽啊?夫人、小姐,爲什麽要給她換上嫁衣?

  尹天慈在心中無休止的叫喊,好想掙開她們,但是根本動彈不了,明亮的雙眼中布滿驚恐和愠怒。

  「天慈,這裏有兩張一萬兩的銀票,算是我們給妳的補償,我把銀票放在妳的兜衣裏面了。」宮碧凝把銀票折好,塞入尹天慈的兜衣內,「娘,快點啦,馬車還在外面等著呢!」

  「別催啦,這就好了。」

  宮夫人手忙腳亂的爲尹天慈打扮好,輕輕撫摸她的臉蛋,心中滿是歉疚。但爲了唯一的寶貝女兒,他們只能出此下策,讓尹天慈代嫁。

  「天慈,我們全家對不住妳了。」

  語畢,宮夫人欲給尹天慈下跪,但硬被宮碧凝扶起。

  「娘,妳這是要幹什麽?我們已經給天慈很多銀子了,她可以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們快走啦!」宮碧凝實在是一個被寵壞的千金,在她眼中銀子是萬能的,就連出嫁這等事情也可以用銀子解決。

  「碧凝,不許妳這樣說。」宮夫人斥責女兒的不懂事,「天慈,我們走了,妳自己保重。」她最後深深望了尹天慈一眼,那雙明亮的大眼中閃爍著驚恐和失望。

  她怕了,堂堂宮夫人竟然怕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恐懼彷佛是一把利器,深深刺痛她的心,這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麽?也許都是出自于自私的母愛吧!

  宮夫人不忍也不敢再看尹天慈,把紅蓋頭蓋在她的頭上後,決絕的和女兒踏出房間。

  宮令培率領妻女及老管家離開生活近二十年的宮府,連夜奔往洛陽的大哥家。

  宮府現在已經成了沒有主人的宅子,等到天亮,府中上上下下十來個傭人,也將各自拿著宮令培事先准備好的銀兩各奔東西。

  深夜,在幽靜漆黑的房間中,尹天慈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端正的坐在床上,凝視垂在眼前的紅蓋頭。

  她竟胡裏胡塗被人利用了,怎麽辦?她究竟該怎麽做?想逃,卻無法動彈;想喊,卻開不了口;想哭,卻不允許自己怯懦。

  她心中充滿恐慌,不知道自己下一刻的命運會怎樣。

  搞不好她會被有錢有勢的德鶴堂以欺騙的罪名送去衙門,到了那時候,可不是光說理就能說清楚的呀!

  ***     ***    ***

  次日,宋府──

  「老爺、夫人,不好了,宮老爺和他的家人都不見了!」宋家負責接新娘的小順兒急忙從宮府趕回來禀告這突發事件。

  突如其來的消息,令熱鬧的宋家大堂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的親朋好友無不屏息等待下文。

  「怎麽回事?小順兒你快說!」本來喜氣洋洋的宋仁合聽到此事,臉色立變。

  「是啊,你快說發生什麽事情了?」宋夫人也著急起來,今天是她兒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亂子。

  「老爺、夫人,我們到了宮府之後怎麽都找不到宮老爺和他家人,只有在房裏發現一個身披嫁衣的姑娘,我們問她是誰她也不回答……對了,她身旁有一封給老爺的信。」小順兒急忙呈上信。

  宋仁合拆開信封,和宋夫人粗略看了一遍,整個人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信也隨之落在地上;宋夫人怕丈夫氣出病,連忙上前安撫。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要去看看!」宋仁合甩開妻子的攙扶,就要往大堂外沖。

  「仁合,你的身子……」

  「爹、娘,發生什麽事情了?」一個身穿新郎喜服的瘦高男子沖了進來,他不明白爲什麽原本喜氣洋洋的婚筵會變得躁動不安,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宋仁合心中一緊。宮令培那狡猾自私的一家人,就因爲禅風的殘疾不肯把女兒嫁過來;他們爲何不面對面說個清楚,何必等到成親之日才找個人來代嫁?難道這就是人與人之間本該有的信用?

  他們打定主意另外找個姑娘來嫁,這樣就算是對宋家的補償嗎?

  宋禅風看到地上的那張信紙,毫不猶豫的將它撿起,左手一抖將信紙展開,仔細閱讀起來。

  頓時,大堂內靜得出奇,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

  片刻之後,宋禅風讀完這封可以說是嘲諷他的信,他定定的立在原地,沈默不語,平靜的把信折好揣進懷裏。

  大堂內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本以爲身爲新郎的他會勃然大怒或者傷心欲絕,但他反而冷靜得駭人!

  「爹、娘,婚事照常進行,我要娶尹姑娘。」

  宋禅風冷冷啓口,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禅風!」宋仁合被兒子的反應嚇了一跳。

  「爹、娘,把尹姑娘接來,我在這裏等她。」宋禅風漠然的環視四周的親朋好友,他們無不瞠目結舌。

  「禅風,我看成親這件事情……」宋夫人上前勸說兒子,卻被兒子擋了回來。

  「如果你們不去接她,我就自己去。」宋禅風清冷一笑,轉身離開大堂。

  「禅風,你等一下,我們馬上去接尹姑娘,馬上就去。小順兒,快點把尹姑娘接來,要快!」宋仁合被兒子弄胡塗了,也拗不過近年來脾氣益發古怪的他,所以只得順了他。

  小順兒應了一聲就立刻趕往宮府。

  「禅風,婚事不能兒戲啊!」宋夫人心裏著急,但也不能言重,生怕再次傷了兒子的心。

  「難道他們這樣做不是兒戲嗎?」宋禅風口中的「他們」,指的當然就是逃跑的宮家人。

  這時大堂內的人都圍向他,紛紛勸慰他要冷靜,不要逞一時沖動,他的大哥宋祥風甚至想去報官,把宮家人統統捉回來。

  「你們不要再說了,我自有想法。我想,就像他們信裏所說的那樣,尹姑娘會是個能幹的好媳婦、勤懇的好傭人的。」

  宋禅風語畢,低頭看了看自己右臂那半截空蕩蕩的袖子,繼而落寞一笑,那笑容好似是對人情世故的失望,又好似是對自己的嘲笑。

  ***     ***    ***

  尹天慈由于被封住穴道太久,還沒等到小順兒來接親就難受得昏過去。

  就在昏厥的那一刻,她整個人失去重心摔在地上,雖然沒有摔到頭破血流的地步,卻也擦破了額頭。

  然而,宋家對這個來得莫名其妙的媳婦既不認可也不歡迎。一方面由于尹天慈是宮家找來的新娘替代品;另一方面,就是因爲她的模樣。

  在宋仁合爲尹天慈解開穴道之時,紅蓋頭意外的滑下,她的面容當然就此落入衆人眼裏,當時宋家人著實失望至極,原因當然來自于她右眼處的那塊胎記。

  宋仁合和妻子真希望兒子拒絕這門親事,可怎知宋禅風鐵了一條心,就是要娶這個醜媳婦。

  就這樣,尹天慈在昏迷中帶著傷成爲宋家的二媳婦,更被一群不曾相識的人押入洞房。

  當她蘇醒時已經是次日清晨,她感到額頭傳來隱隱疼痛,而且昏昏沈沈的,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樣軟綿綿的酸疼不已。她費力的坐起,驚訝地環視身邊的一切,所有的景物都是她完全陌生的。

  「這是什麽地方?」她自言自語,起身下地四處查看,發現偌大的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

  經過仔細查看,她發現這間屋子的主人肯定生于醫藥之家,並且家財萬貫,因爲她嗅出淡淡的草藥味,還看到房間中有很多古董擺設以及考究的家具。

  這到底是誰家呢?她努力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

  她依稀記得自己在睡夢中被老爺驚醒,繼而又被他點穴,然後就是被夫人和小姐套上紅嫁衣……啊!她記起來了,那晚她被宮家出賣了!

  難道說……現在這房間的主人就是那個新郎──宋家的二公子?她真的已經不幸成爲宮碧凝的代嫁倒楣鬼?

  她強忍住突然襲來的一陣暈眩,拖著酸疼的身子沖出房間,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頓時令她清醒不少。她傻傻的立在庭院中環視四周,拼命眨眼睛,又拼命揉眼睛,眼前這到處貼滿大紅喜字的寬廣庭院,更使她確定自己真的出嫁了。

  這麽說,她的洞房之日……她越想越緊張、越想越害怕,急忙低頭查看自己的衣服。雖然不是很平整,但一件不少,而且胸口處那兩張銀票還在,這才讓她松了一口氣。

  等等,銀票!天啊,她不能就這樣把自己給賣了。頓時,尹天慈心中燃起一股猛烈的不甘。

  「妳醒了,該去給爹娘奉茶了。」

  突然,一道低沈陌生的男聲打破庭院的沈靜,尹天慈循聲望去,凝視著與她僅有幾步之遙的瘦高男子。

  這個男人給她的第一印象很不友善,劍眉下那雙黑亮狹長的眼睛,流露出刺人的冷漠,他的鼻梁挺直、雙唇緊閉,右頰上有兩道由右眼畫到右嘴角的紅色傷痕。

  雖然單從五官來看,他的確擁有一張相當俊秀的面孔,但他所散發的氣息卻拒人于千裏之外。

  尹天慈的視線順著他的臉向下遊走,猛然看到了右臂那空蕩蕩的袖管,下意識的擡頭看向他。

  當他們四目交會時,他迅速撇過頭避開她那雙好像會說話的眼睛,依舊沈默不語。

  這時尹天慈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眼前的男子肯定就是宋家的二公子宋禅風,也就是她的丈夫。

  「宋禅風,你爲什麽要娶我?」這是她此時最想知道的。

  「用妳的存在來懲罰我的愚蠢。」宋禅風毫不猶豫的開口,冷冰冰地盯著她。

  「我不明白。」對于他的話,她實在搞不懂。

  「用妳來提醒我,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沒錯,在他看來,他這個新娘就是一記警告。自從失去右臂後,他變得益發沈默寡言,脾氣也越來越壞;可他心底依然保留著對宮碧凝的愛,雖然也曾想過解除婚約,但和她那份青梅竹馬的感情使他不願就此放棄。

  眼看著親事一天天逼近,他在心中默默感激宮碧凝的不離不棄,可就在昨日讀完那封信之時,他心碎了,也認清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與不切實際!

  「我絕不會承認這門親事的。」尹天慈才不管他那莫名其妙的理由,一心只想逃離這水深火熱的境地。

  「妳以爲妳可以嗎?」他冷冷的說。

  「我爲什麽不行?」尹天慈不甘示弱地反駁,她才不怕他呢!

  「宋家下的聘金和聘禮總共差不多五萬兩銀子。哼,一個子兒沒剩的讓妳那三個主子給騙走了,妳說該怎麽辦?難道要妳來償還嗎?」宋禅風調侃似的語氣中,含著濃濃的譏諷。

  「誰騙的你去找誰,憑什麽和我要?」

  「可他們指名把妳尹天慈留給我。」他狠狠道出像刀子一樣鋒利的話,胸中憋著一股壓抑。

  「你可以選擇不娶我。」他的話激起尹天慈的怒火,朝他大吼起來。

  看到她惱怒的樣子,宋禅風斜睨她,隨之冷笑一聲,「宋家花了五萬兩銀子來娶兒媳婦,妳就要設法使自己值這個價錢。」

  「你到底想怎樣?」尹天慈從沒有遭受過如此的羞辱,她把滿腔怒火和委屈壓抑在胸中,爲的是不讓自己敗在這個令她厭惡的男人面前。

  「時間不早了,去給爹和娘奉茶吧,還有……」

  「你休想!」尹天慈咬牙切齒的打斷他。如果她去奉茶,不就是承認這樁婚事了嗎?

  宋禅風自顧自的說下去:「還有,如果妳想治好妳奶奶的病,最好乖乖的留在這裏;要是妳真像信上所說的那樣勤勞能幹的話,現在府上正缺人手。」

  「你怎麽會知道我奶奶的病?怎麽,你想威脅我?」一聽到他提起她的家人,尹天慈的心口忽然揪緊,對他的厭惡又加深幾分,「我不需要你來醫!」

  「是信上說妳奶奶有多年的風濕病,德鶴堂的藥材中有專治風濕的,妳自己看著辦吧。」他先是以尖刻挑釁的語氣刺激她,而後冷冷的等她自己上鈎。

  「你、你、你……」尹天慈被他的激將法弄得氣結,忍不住怒火中燒。

  她明顯感覺初次交鋒中他已占了上風,因爲他那句「如果妳想治好妳奶奶的病」重擊她的心。

  她是多麽想讓奶奶早日擺脫病痛的折磨,甚至曾經妄想嫁入德鶴堂,這樣就不用爲奶奶的病而發愁。

  現在這個妄想竟然成真,可是她卻經曆前所未有的痛苦與掙紮。

  她閉上雙眼,理智與情感像兩條蟲一樣啃噬她的心,眼前又猛然浮現出爺爺佝偻瘦弱的身影在田間耕種,和奶奶因爲病痛而蒼白憔悴的面容。

  她該怎麽辦?誰來幫幫她?

  宋禅風冷眼盯著眼前的女人,看到她那張倔強的臉上,清楚地寫滿對他的厭惡與面對抉擇的痛苦。

  「你說話算話?」

  她最終還是向他低頭了。尹天慈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可恥,可是如果她的犧牲可以讓奶奶擺脫病痛的折磨、讓爺爺不再爲生活而發愁,那麽她願意試試看,不管這樁親事是賭注或是交易,她都願意奉陪到底!

  如果二十年前的那個冬日,沒有爺爺奶奶的仁慈相救,她也不會活到現在,所以,就當是爲了報答爺爺奶奶多年的養育之恩吧!

  「當然,只要妳能做一個好媳婦、一個好下人!」

  此生,宋禅風不再指望愛情,既然連青梅竹馬都看不起他,他又能再去期盼什麽?

  對于宮家的行爲,他沒有恨,只有深深的失望,他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如此絕情。

  「好吧,我答應你,但是我也有一個條件。」

  「說。」

  「你不可以強迫我生孩子。」

  「放心,就算爹娘真的想抱孫子,我也不會找妳生。」聽到她突然迸出這一句唐突的話,宋禅風忍不住輕笑。

  生孩子?虧她想得出來。

  「我才不會輸給你呢,可惡乖戾的獨臂人!」尹天慈忿忿地說完,微微提起裙襬大步走開,可沒走兩步就停住,因爲她根本不知道這大到見鬼的庭院該如何走出去。

  「喂,你要不要去奉茶?」她回頭朝他喊去。

  此時她已經擺脫剛才的痛苦,既然已下定決心,她就要把所有的不利與不滿都變成動力,正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嘛!

  「獨臂人……獨臂人……」宋禅風兀自愣愣地小聲念著。

  這女人竟然毫不顧忌地叫他獨臂人!可更奇怪的是,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對她另眼相看,她真的是膽大包天。

  自從他失去右臂之後,短短三年他的性格嚴重扭曲,從原本的彬彬有禮、謙遜溫和,變成性格郁悒、冷淡敏感。

  宋府上至宋仁合下到剛入府的小傭人,說話做事全都格外小心謹慎,沒有一個人敢冒犯他,生怕他傷心難過;就連宮令培一家人,也都避免提起他殘疾之事。

  尹天慈著實令他大吃一驚,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當面聽到有人這樣說他。

  在內心深處,其實他很在乎別人的看法,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從三年前的悲痛中完全走出來。雖然想徹底擺脫心中的陰影,但卻不知該如何去做,只覺得自己除了配藥之外,根本就是廢人一個,有時候連日常生活都不能自理,教他怎能從容面對自己?

  他走近尹天慈,將她仔細打量一番,瘦瘦小小的身材令他懷疑她像信中所說的那樣勤勞能幹。

  她那張令爹娘非常失望的面容,在他看來並不是那麽糟糕,雖然那塊青色的胎記確實有些礙眼,但他並不覺得她醜到不能見人。

  宮碧凝是很漂亮,可到頭來又是怎樣?宋禅風不禁苦笑,又陷入沈思之中。

  「你打算發呆到什麽時候?」尹天慈雙手扠腰盯著他。

  聽到她的話,宋禅風猛然回過神,避開她充滿好奇的眼神,率先邁步而去。

  尹天慈凝視著他瘦高的背影,右臂那空蕩蕩的袖管隨風晃動,顯得特別刺眼。

  雖然她對他沒什麽好感,但她能隱約感覺到他身後那濃厚的寂寞與蒼涼。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心中不禁爲自己歎氣。

  唉!尹天慈,妳慘了,今後可有得受了……

  這輩子,兩情相悅的婚姻只能是一個藏在心底的美麗幻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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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15:02
第三章

  想到給宋仁合夫婦奉茶這件事,尹天慈還是會緊張,因爲她完全不認識宋家人,就算以前進城路過德鶴堂,看到的也只是一些賣藥的夥計。

  當她隨著宋禅風跨進大堂的那一瞬間,一字排開的陣仗令她不禁呆住。

  眼前五位衣著華貴的人個個氣質非凡,尤其是坐在正中央的兩位老人,更是貴氣逼人到讓她不得不肅然起敬。

  尹天慈在心底不斷提醒自己,不能被他們嚇倒、不能讓他們看不起!

  「天慈,快給爹和娘奉茶。」宋祥風的妻子玉環見弟媳愣在門口,忍不住出聲提醒她,看她一副不知所措的蠢樣,玉環就替她覺得丟人。

  「噢。」尹天慈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接過丫頭端來的茶。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茶,又看了看公公和婆婆,他們好像和她有仇一樣,都緊繃著臉。

  「天慈,妳還愣在那兒幹什麽?」玉環再次提醒她,口氣帶著一絲不耐煩。

  這次,尹天慈沒有回答什麽,默不作聲地再次環視大堂內的人──公公、婆婆、剛剛說話的漂亮女人和她身旁的矮個兒男人,還有一位站在婆婆身旁、模樣似瓷娃娃一般美麗精致的女孩。

  她又側過頭看向身旁的宋禅風,他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彷佛奉茶這件事和他沒有絲毫關系。

  「天慈給、給二老請、請安了。」她結結巴巴的說,順勢把茶恭敬地遞給宋仁合和宋夫人。按理來說她應當叫他們一聲爹娘,但她實在開不了口,只得含糊的找別的詞彙來代替。

  大堂內的人聽了她的話後無不驚訝,就算是宮碧凝的替代品,宮夫人也應該教她基本的禮節呀,真是丟人現眼。

  「天慈,不合禮數!應該叫『爹』和『娘』!」玉環出言糾正。

  這個女人怎麽這麽多話?尹天慈有些不耐煩的瞥她,從她一邁進大堂,這個女人就沒完沒了的說她,煩死人了。

  「算了,奉過茶就好了。」宋夫人輕描淡寫地回答,明顯不把尹天慈放在眼中。對于兒媳婦叫不叫她倒是不在意,反正這個兒媳婦是她寶貝兒子要娶的,她這個當娘的只有接受的份了。

  「天慈感謝宋老爺……啊,不!天慈感謝二老的體諒,那麽現在我有一些話要說。」尹天慈看到婆婆不逼她,心裏倒也感激起來,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勇氣迫她開口。

  頓時,大堂內一片安靜,誰都沒有料到這個新媳婦竟然如此大膽。

  「說吧。」宋仁合終于開口,他倒是要聽聽這個貌不驚人的兒媳婦有什麽話要說。

  「謝謝宋老爺、宋夫人,首先請原諒我不能稱呼二老爲爹和娘,其次我想說的是,這門親事的受害者不單單是您們的兒子宋禅風,還有我,我也深受其害,我不僅毫無設防地相信了宮老爺全家,還胡塗地成爲他們手中的棋子!」她越說越激動,明亮的雙眼流露出懊惱與不甘。

  接著,尹天慈把視線移向宋禅風,凝視著他俊秀卻帶著傷痕的面容、修長卻不完整的身軀,她突然對他産生莫名的憐憫之情。

  「宋禅風,你不要以爲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她堅定地望著宋禅風,接著轉頭面對宋仁合夫婦,「好了,我講完了,請恕我無禮。」

  語畢,大堂內再次陷入一片駭人的安靜,誰都沒有想到這個鄉下丫頭竟有如此大的膽子,敢當面和宋家對峙。

  「妳知道自己在和誰講話嗎?」宋仁合冷冷地問她。

  「知道。」她毫不畏懼地回答。

  她才不怕呢,再說,她爲什麽要怕?

  「哼,我們是可以把妳送去衙門的。」宋仁合語帶威脅的說。

  「那我就要謝謝宋老爺了,順便請捕快把宮老爺一家人捉回來,我還要當面向他們問個清楚呢!」

  「妳不要太囂張!」一個美得像瓷娃娃的女孩終于受不了尹天慈的放肆,忍不住朝她大吼。

  一個普通的醜丫頭竟目中無人至此,簡直是豈有此理!

  又是一個被慣壞的千金小姐,和宮碧凝一個樣子。尹天慈瞄向她,心底嘀咕起來;就算不介紹,她也知道這女孩定是宋家的千金。

  「不過我想宋老爺和宋夫人是不會把我送去衙門的,如果真要送去,我今日就不可能在此給二老奉茶了,我說得沒錯吧?」爲了緩和氣氛,她輕輕笑了笑,卻反而增加幾分淩厲的氣勢。

  宋仁合面無表情的打量她,暗自思量著某事。

  「妳清楚自己的身分嗎?」宋夫人看到尹天慈如此狂妄不禁提醒她,語帶明顯的蔑視,這倒讓宋家千金宋月風偷笑不止。

  「請宋夫人放心,我一定會是宋家的好媳婦、好下人的,請盡管吩咐。」尹天慈綻出一個無比堅定的笑容。對于自己的身分她清楚得很,而且她也肯定自己會扮演好每一個角色。

  不悔!不恨!不逃!

  「那就好,秋兒,帶二少奶奶去李管家那裏領一件方便幹活的衣服,換好以後再過來。」宋夫人看都不看尹天慈一眼,直接吩咐下人。

  尹天慈輕松一笑,和在座的衆人點點頭就和秋兒離開大堂。

  當她邁出大堂的那一刻,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春風中有淡淡的桃花香,深深呼吸,香氣隨之沁入心脾,令她倍感舒爽。凝望著在風中微微擺動的柳枝,它們看起來是那麽的柔弱,卻又有著風吹不倒的韌性,實在迷人。

  就在尹天慈離開大堂之後,衆人立刻像開會一樣熱鬧地說個不停,其中又以宋夫人、宋月風和玉環討論得最凶。最終她們達成共識,認爲尹天慈根本是一個沒有教養、膽大包天的野丫頭!

  宋家的三個男人則是若有所思,宋仁合始終繃著臉一言不發,不時的飲茶;宋祥風的胖臉露出一貫的笑容,讓人看不懂;宋禅風自從進入大堂之後,一直沒有開口,好似空氣一般。但他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他清楚地看到尹天慈的每一個神情,記住她說的每一句話。

  宋禅風,你不要以爲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尹天慈的這句話始終在宋禅風的腦中回蕩,她的口氣和眼神全是對他的不屑一顧和挑釁。

  他被激怒了!但他不會把怒火寫在臉上,反正要教訓她還不容易嗎?

  他原本想不去理會她的存在,但現在恐怕不行了……

  宋禅風亦正亦邪的雙眼望向天空,性感的嘴唇勾出一記耐人尋味的笑。

  ***    ***    ***    ***

  尹天慈脫下紅嫁衣,換上一套麻布衣褲,身著這樣簡便的粗糙衣服她反而輕松,因爲她以前都是穿這種衣服,如果讓她換上什麽绫羅綢緞,她還會別扭呢!

  唉,她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二少奶奶,老爺和夫人還在等妳呢。」秋兒幫她整理好衣服,小心翼翼的提醒。身爲下人,她對主人家的事情沒有置喙的余地,只能在心底爲這個平民二少奶奶感到悲哀。

  嫁入了大戶人家卻不能享受應該享受的榮華富貴,反而還要穿得像下人一樣,看來這位少奶奶有得受了。

  「秋兒,我求妳兩件事情。」尹天慈一本正經地說。

  「二少奶奶請說,秋兒一定辦到。」

  「第一,我求妳以後不要叫我二少奶奶,叫姐姐就可以了;第二,一會兒咱們在回大堂的路上,妳大致向我說一下宋家的基本情況以及他們的脾性,好嗎?」

  「二少奶奶,我只是個下人而已,不可以亂說話。」秋兒連連後退,不敢接受尹天慈的請求。

  「叫我姐姐!」尹天慈假裝生氣的瞪著這個膽小的丫頭,「我不也是個下人嗎?我需要心裏有個底,求妳告訴我吧,求妳了!」

  「那……好吧。」秋兒看到二少奶奶這樣懇求,也只好勉強答應,「二少……」

  「嗯?」尹天慈又瞪她一眼,這個笨丫頭!

  「姐、姐姐。」秋兒努力擠出這兩個字,拍拍胸脯,「那姐姐隨便聽一下就好了,千萬不要說出去呀!」

  「妳盡管放心好了。」她拍拍秋兒的肩膀向她保證,她尹天慈可不是過河拆橋的人。

  在返回大堂的路上,秋兒匆忙向尹天慈介紹宋家的六位主人。

  尹天慈記下了她說的每一句話,心中算是有了對他們的初步認識。

  當她再次跨入大堂,發現宋家的三個男人已經離開,只剩下三個女人。

  「哎喲,看看這身衣服多適合妳!」宋月風滿臉堆笑地對她冷嘲熱諷。

  尹天慈只是輕輕一笑,繞過她走向宋夫人,「宋夫人,天慈聽候吩咐。」

  宋夫人得意地笑了笑,啜了一口茶,「既然妳已經是我們宋家的媳婦,而且宮家人又說妳很能幹,那麽妳就去伺候禅風吧!妳要知道,禅風可是我最重要的兒子。」

  「請夫人放心吧,我一定會伺候好二少……宋禅風。」她險些說錯話,不過在她看來,自己現在和一個下人並沒有任何分別。

  宋禅風果然是宋夫人最重要的兒子,宋夫人之所以最疼愛宋禅風,是因爲宋祥風是大夫人的獨生子,只有宋禅風和宋月風才是宋夫人的親生孩子;至于那個溫柔似水的大夫人,早已在幾年前害了疾病,撒手而去了。

  「那就先讓秋兒帶妳熟悉熟悉這裏的環境,然後就去工作吧。啊,對了,以後妳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去問秋兒好了。」

  「是,宋夫人。」

  尹天慈和秋兒一同離開大堂。

  「秋兒,接下來就麻煩妳向我介紹這大得要命的地方了。」尹天慈哀歎一聲,自從來了這裏,最令她心煩的就是這彎來彎去、存心讓人迷路的大宅子了。

  ***    ***    ***    ***

  經過將近一個時辰,尹天慈總算記住宋府每個庭院的基本格局,接下來她應該去宋禅風那裏領命了。

  「配藥房、配藥房……」她一邊小聲嘀咕,一邊按照剛剛秋兒告訴她的路線尋找,終于在一個幽靜的別院中找到配藥房。

  剛踏進別院,她就感覺這裏與其他庭院不同。這裏沒有其他庭院中那股春天的氣息,空空曠曠的,沒有栽植花草,只有幾盆盆栽和從牆縫處鑽出的零星野花野草。而且這裏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味,這由多種草藥混雜出來的味道怪怪的,就像這配藥房的主人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德鶴堂的藥材之所以出名還是因爲宋禅風,因爲宋禅風在配藥方面擁有極高的天賦,他所用的藥材絕非一般,藥理方面也有他獨到的一面,所以德鶴堂的藥稍稍有些貴也就不奇怪了。

  對于這一點,尹天慈是剛從秋兒那裏聽來的,聽完之後,她對他從前的事也稍稍有了認識。

  「宋禅風,你在嗎?」她輕喊一聲,叩響配藥房的房門。

  等了半天沒有回應,她推開房門,一股更爲濃重的草藥味撲鼻而來,令她的鼻子很不舒服,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妳是想要嚇死我嗎?」宋禅風繃著一張臉,不聲不響的從裏間走出來。剛剛就在他聚精會神地配藥時,卻被一個突然響起的噴嚏聲嚇了一跳,驚得他拿著藥匙的左手猛然一抖,結果那些剛調配好的細碎藥沫就撒了一地。

  「我是來領命的,宋夫人要我好好伺候你,你總該讓我做點什麽吧。」她揉揉鼻子,「爲什麽不開窗呢?好難受的。」

  她剛要打開窗戶,卻被宋禅風阻止。

  「馬上離開這裏,把東廂房旁邊的倉房收拾一下,以後那裏就是妳的房間。」

  這個礙手礙腳的女人,難道她想讓外面的風吹亂他滿屋子珍貴的藥材嗎?

  「遵命,還有其他的吩咐嗎?」

  「打掃庭院、洗衣服、做飯,能做的全部都要做。」

  「你是存心想累死我,如果所有的家務都要我做,其他的下人要幹什麽?」宋禅風擺明是欺負她嘛!

  「全部調走,既然娘要妳好好伺候我,那就要完成所有的活兒,我說得對吧?」他理所當然的說,還輕挑眉毛,帶著一絲戲弄斜睨她一眼,接著轉身進了裏間。

  「幹活兒的事你就放心吧,只要你記得爲我奶奶配藥就好了。對了,明天沒有必要歸甯了,等過一陣子你們放我回家一趟,我就千謝萬謝了。」她對著裏間大聲說。現在她還不能把受騙成親的事情告訴爺爺和奶奶,不然他們一定會急死的,還是慢慢來吧。

  接下來她就要編一個合情合理的謊話來搪塞爺爺和奶奶了,好辛苦呀!

  尹天慈一蹦一跳地來到宋禅風所說的那間倉房門前,砰的一聲將門推開,一片塵土撲面而來,嗆得她大咳一陣。

  天啊,還真是間倉房,屋內不僅大小箱子堆得滿滿的,連塵土也滿滿的;堂堂的大戶人家爲什麽如此不注意清潔呢?

  這就是她的房間了,但是床呢?連最起碼的家具都沒有,教她睡在哪裏?唉,先不管那麽多了,還是先打掃吧。

  尹天慈挽起袖子,從懷中拿出一直秘藏的兩張一萬兩銀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後,再度折好放回懷裏。

  等她把這裏徹底打掃幹淨以後,再找一個隱蔽的地方把銀票藏起來。

  她並不是想把這兩萬兩據爲己有,只是想先把銀票收好,等有機會再還給宮家人。雖然他們騙了她,但她不能收下這些錢,否則不就等于原諒他們了嗎?

  別想了,幹活兒、幹活兒!

  她打開所有的窗戶,找來一個大盆子和一塊大抹布就開始動手了。

  花了近三個時辰的工夫,尹天慈終于將這間並不很大的倉房打掃幹淨。她氣喘籲籲的坐在潔淨的地面上,環視這煥然一新的房間。

  屋內雖然沒有家具,但是不要緊,她可以廢物利用。

  她把兩個大箱子拼起來當作床,雖然這木箱床是硬了點,但也總比睡在地上好。至于桌子、椅子她更不用操心了,這滿屋子的箱子都可以當桌椅來用;再說她也不會寫字畫畫,除了吃飯之外,很少用到桌子。

  她又找來一個不起眼的小罐子,把那兩張銀票小心翼翼的塞進去之後,把罐子放在牆角,這樣就大功告成了。

  「哇,終于完成了,累死了、累死了!」她看了看屋外的斜陽,發現午時已過,這才想起自己距離上次進食已經過了快兩天了。可能是餓過頭吧,她還不太想吃東西,但轉念一想,一會兒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還是去吃點什麽補充體力。

  不過也真怪,就算是下人應該也有午飯吃,怎麽連個喊她吃飯的人都沒有呢?

  「姐姐、姐姐,妳在哪兒?」屋外突然傳來叫喚聲。

  「秋兒,我在倉房。」尹天慈聽出是秋兒的聲音,走出房門朝她揮揮手。

  「姐姐,怎麽院子裏就妳一個人?其他的下人呢?」秋兒疑惑地問。

  「我也納悶呢,宋禅風把他們調到別處幹活兒,當我從配藥房回來時,院子裏已經空無一人了。」

  「姐姐,需要我幫忙嗎?」秋兒心裏爲尹天慈感到不公平,認爲主子好像特別刁難這位少奶奶。

  「不用了,謝謝。妳不用去宋夫人那裏嗎?」

  「夫人在午睡,我可以輕松一下。」秋兒伸伸舌頭。

  「小丫頭,偷懶喲!」尹天慈捏捏秋兒肉呼呼的臉蛋。天吶,連宋府的丫頭都這麽細皮嫩肉的,她這個挂名的少奶奶,未免也太上不了台面了吧!

  「秋兒,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吧!」

  「我已經吃過了。」

  「再陪我吃一次,順便再多講一些關于宋禅風的事情,我對他有了那麽一絲絲的興趣。」

  語畢,她便拉著秋兒直奔膳房。

  ***    ***    ***    ***

  當宋禅風跨出配藥房走到庭院時天色已黑,該是吃晚膳的時間了。

  他剛一進到庭院,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平時這裏都是死氣沈沈的,但今天卻隱約聽見有人在哼哼唱唱,雖然不怎麽動聽,甚至有些可笑,卻令他感到新鮮。

  「你工作做完啦?晚飯已經准備好了,快來吃吧!」尹天慈從正房迎了出來,臉上堆滿微笑。

  自從她聽完許多宋禅風的事情以後,她對他的認識有了些許改觀,已經不像之前那般厭惡他,反而對他産生幾分憐憫之情,甚至想保護他,天生樂于助人的個性又冒出頭來。

  仔細想想,宋禅風的性格之所以會有如此大的反差,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她突然遭遇變故而落下殘疾,接下來又被青梅竹馬抛棄,或許她現在早已瘋了!

  那麽,她這個有手、有腳又受過情感波折的人,就應該體諒他才對。

  宋禅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的立在原地。她是在對他笑嗎?她有什麽理由要對他笑,她不是很討厭他嗎?

  「喂,宋禅風,你到底要不要吃飯啊?如果你就這樣餓死了,你娘會把我活剝一層皮的。」尹天慈看他動也不動,幹脆拉他進房,「我好不容易准備的飯菜,再不吃就涼了。」

  當她碰觸到宋禅風左臂的那一剎那,他毫不客氣地甩開她的手,冷著臉進房。

  尹天慈看他如此反應,歎了一口氣,「我想你是誤會了,我不是要扶你,只是想……」

  「閉嘴!」他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比怒吼還要來得嚇人。

  「好吧好吧,我再說一句就閉嘴。雖然我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但不知是否合你的胃口,如果不好吃就湊合著吃吧!」

  誰讓你要換廚娘,不好吃也是你自找的!當然,後半段的話她只是在心底說說而已。

  說完,尹天慈就回自己的小天地吃飯去了。

  宋禅風望著眼前一葷一素一湯和一小鍋冒著熱氣的白米飯,嗅著空氣中飄著的菜香,心不由得縮了一下。

  眼前這桌飯菜和以前廚娘做的比起來,一點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他爲什麽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積壓在胸口呢?

  他夾起一口菜,放進嘴裏細細咀嚼,他不得不承認她的手藝確實不錯,很快便一掃而空。

  「怎麽樣,還合胃口嗎?」尹天慈估計時間過了差不多,跑回來收拾碗筷。

  「湊合。」宋禅風吞下最後一口茶,起身欲離開正房。

  「哦,是嗎?那你還真是能湊合呢!」她看到盤中的菜所剩無幾,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調侃他,「我一會兒去燒熱水,等好了再叫你。」

  宋禅風在門檻處停住,沒有回答什麽,只是半轉過身深深地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就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同樣都是女人,爲什麽會有如此大的差別?

  雖然他和這素昧平生的妻子只相處短短一天的時間,但他能看出她骨子中那渾然天成的樂觀與善良,她彷佛看不到宋家人對她的不歡迎,反而按照他們的吩咐認真做事。

  剛剛看到她那瘦小的身影幹脆俐落的收拾碗筷時,他突然迸出一個念頭,如果是宮碧凝,她能放下千金小姐的身分親手爲他做一頓飯嗎?

  他娶妻並不是要找一個下人伺候、照顧他,而是想找一種家的感覺。自從失去右臂之後,他已隱隱感覺到宮碧凝對他的疏遠,但並不情願就此放開她,甚至還在心底安慰自己她並沒有嫌棄他、她仍舊是喜歡他的!

  可,誰知……他不恨她,也不怨她,更不願再想起她。

  「宋禅風,熱水燒好了,我給你端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尹天慈敲門叫喊的聲音蓦地驚醒沈思中的宋禅風,不禁令他眉頭一皺。這家夥的嗓門怎麽這麽大?

  「進來。」他用命令一般的口氣,雖然心底對她有了新的看法,但他並不打算就此改變對她的態度。

  她的存在無時無刻提醒著他,不可以再對任何人、任何事抱有期待與幻想!

  「那我放在這裏了。」這是尹天慈第二次進入這間北廂房,雖然房內擺設不少,但她總感覺這裏仍舊很空曠,少了一點人氣。

  「出去。」宋禅風看她放好盆子後仍然站在他面前,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沒有半點要退下的意思,忍不住開口趕人。

  「出去?我出去誰來伺候你?」尹天慈滿臉狐疑,「以前的下人也是這樣嗎?」

  她這句疑問頓時激怒了他。她這麽說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真的到了連沐浴也需要別人幫助的地步嗎?

  「滾出去。」他強壓胸中的怒火,冰冷生硬的開口。

  聽到他如此無禮,尹天慈心裏也很不悅,她這不是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嗎?

  她摔門而去。就算她再好心,也是有脾氣的!

  隨著尹天慈的離去,房內立刻死靜死靜的,只剩下昏暗的燭光和表情凝重的宋禅風。

  ***    ***    ***    ***

  尹天慈匆匆梳洗完畢之後,就拖著疲憊的身子回房。

  今天實在太累了,比她下田種地還要辛苦,不僅要受宋夫人的氣,還要像拼命三郎一樣伺候蠻不講理、喜怒無常的宋禅風。

  她鋪好從管家那裏取來的被褥和枕頭就躺了下來,雖然箱子上鋪了一層褥子,但還是硬硬的不太舒服,可那又能怎樣呢?還是忍吧!

  四周靜悄悄的,隔著窗子,她凝視著在晚風中婆娑的樹影,清冷的月光透過窗子灑進屋內,她忍不住想到家人。

  爺爺、奶奶……她好想他們啊!

  她忽然感覺胸前的墜子從兜衣中滑了出來,于是伸手將它拿起看了又看。這條碎玉墜子跟了她二十年,聽爺爺說撿到她的時候就有了,但是她不懂,爲什麽親生爹娘不願意把她留在身邊?世間有哪個小孩不希望被爹娘疼愛?

  尹天慈,天性仁慈,她喜歡這個美好動聽的名字。

  顧貴貴……是指會遇上貴人嗎?在她看來,那只是一個可笑至極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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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尹天慈每天起早貪黑,被繁忙的家務纏得團團轉,而且還要忍受宋月風和玉環的嘲笑。宋夫人則拼命給她安排工作,除了洗衣、做飯、打掃、修剪花草這些事情,甚至還讓她去馬廄喂馬,就差沒讓她去看大門了!

  不過,這些都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還要算是宋禅風,他每天都是冷著一張臉,就算她用再多的熱情去面對他,換來的依舊是冷言冷語,她真不明白應該如何去對待他。

  這一個多月下來,她明顯感覺到體力下降,睡眠嚴重不足。

  唉,伺候這一家人比她種地一個月還要辛苦。

  「姐姐,妳瘦了很多啊!」秋兒趁著宋夫人午睡時又跑來找她。

  在她看來,尹天慈是宋家最特別的少奶奶,也是最親和的少奶奶!雖然宋家人好像故意挑剔這位勤奮的二少奶奶,但在很多下人眼中,尹天慈無疑是最可親最可愛的。

  尹天慈苦笑,沒說什麽。以她每天的勞動量來說,還沒有累病在床就已經很不錯了。

  「我來幫妳洗吧,這麽多的衣服要洗到什麽時候?」秋兒看著尹天慈面前堆得像山一樣高的衣服,替她感到忿忿不平。

  「不用了,我很快就洗好的。」尹天慈奪過秋兒手中的髒衣服,對她笑了笑。

  「姐姐……」秋兒爲她感到難過,「夫人也太欺負妳了,就算妳是宮小姐的替代品,也不能這樣對待妳呀!」

  「秋兒,好啦,不要說這個了,再說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啊!」尹天慈賣力的搓著衣服。

  「姐姐哪裏不對?明明是他們欺負妳嘛。」

  「也怪我太輕信宮家了。」她只說其一沒說其二,這其二就是她和宋禅風的約定。

  秋兒撇撇嘴,不知該說什麽,伸手幫她搓起衣服,但又被尹天慈搶了過來。

  「咦,這不是小姐的衣服嗎?」秋兒在髒衣服堆裏發現一件屬于宋月風的衣服,「啊,這是大少奶奶的衣服!」接下來又發現一件屬于玉環的。

  是啊,差不多全宋家人的夾服都堆在這裏了。

  「月風妹妹的下人生病了,讓我替她洗一次;玉環好不容易懷上孩子,她的下人只管貼身照顧她,所以洗衣服的問題嘛……」尹天慈聳聳肩膀,一笑帶過。

  「姐姐,妳也太好欺負了,宋家的下人那麽多,這些髒衣服怎會都堆在妳的頭上呢?我都快看不下去了。」秋兒忿然起身,氣得跺腳,「我要去和夫人講!」

  「謝謝妳的好意,但這些工作都是宋夫人安排給我的,她怎麽可能收回自己的命令呢?妳快回去吧,如果被她發現妳來找我,會被罵的。」

  「還不快滾回去!」

  一聲怒斥突然響起,嚇得兩人一身冷汗,回頭一看,原來是沈著臉的宋禅風。

  「二、二少爺,對不起,我只是……」秋兒被嚇得舌頭打了結。

  「秋兒,妳快回去吧。」面對他的怪脾氣,尹天慈倒是見怪不怪了,連忙幫秋兒解圍。

  秋兒連忙向兩人告別,低著頭一溜煙地跑了。

  「宋禅風,你是屬貓的啊?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尹天慈半開玩笑地道,繼續搓起衣服。

  宋禅風沒搭理她的話,「跟我過來。」

  「現在嗎?」尹天慈一愣。

  「嗯。」

  「要做什麽事就在這裏告訴我好了,我現在還要洗衣服……」

  「少說廢話,跟我過來!」他粗暴地打斷她的話。

  尹天慈瞟了他一眼。這家夥怎麽一點耐性也沒有,都不讓她把話講完。

  她起身,擦淨手後便跟在他的身後離開了別院。

  兩人一路來到宋府的大門口。

  「女貞子、早蓮草、生地、冬蟲夏草、荷葉,各拿三袋到配藥房。」宋禅風向她交代。

  「荷葉?」尹天慈忍不住大叫。

  「怎麽,嫌多?」

  「不是這個問題。」對她來說,這十幾袋麻袋的藥材不算什麽,可問題是……「一定要我拿嗎?荷葉可不可以找別人幫忙呢?」

  「那妳奶奶的藥……」宋禅風故意把話說一半,斜睨著她。

  「好好好,你別說啦,我拿就我拿。」尹天慈豁出去了,「你不要食言喲!」

  宋禅風沒有理會她,徑自向配藥房走去。

  不一會兒的工夫,尹天慈就按照吩咐把除了荷葉之外的十二袋藥材全都送到配藥房,當她再返回大門口去拿剩下的三袋荷葉時,心裏卻發慌了。

  什麽不好拿,偏要她拿這鬼東西!

  她暗自抱怨著,可一想到奶奶,她咬緊牙一跺腳,一手拎一個麻袋,腋下又夾了一個,便邁步快跑向配藥房。

  糟糕!不好了、不好了,開始發作了,好癢呀!

  尹天慈一邊小跑步,一邊忍受漸漸襲來的搔癢。

  一進配藥房,她就把三袋荷葉隨便扔下,二話不說就又跑開了。此時渾身的搔癢如火燒上身般襲來,教她想忍都忍不了。

  宋禅風看她猴急似的跑開,只好自己把三袋荷葉拿進屋裏。

  荷葉會吃人嗎?她跑得那麽快是幹什麽呢?他實在不了解她。

  其實經過這一個多月,他已經肯定她的工作能力,她可以稱得上是勤勞的好下人,有時候甚至還能幫他計算簡單的藥劑分量。本以爲她一個鄉下姑娘,除了幹點家務外就沒有別的本事,哪知一個偶然的機會,竟然讓他發現她對算術還挺有天分的,計算得又快又准確,著實令他大吃一驚。到後來她才說是因爲經常去市集賣自家種的蔬菜,長久下來自然就計算得快了些,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小看了她!

  不過還有些事情他搞不明白,爲什麽她總是那樣遷就、包容他?難道真的只是爲了治風濕的藥嗎?面對宋家人的壓力,她爲什麽沒有半點的反抗?

  當她面對他的壞臉色時,總是能用笑容回應;雖然她笑起來的樣子不能算美麗,但卻是真誠的,讓他不知不覺感到絲絲暖意……

  ***  **  ***

  晌午時分,宋禅風手上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肚子也餓了起來。

  自從吃過尹天慈做的飯菜後,他的胃口比以前好了很多,身體狀況也改善了,連家人都說他結實了些。雖然他嘴上還是死不承認她的好手藝,但心裏是明白的。

  但這次當他跨進庭院時,卻沒有聽到那有趣的鄉下小調,讓他感覺怪怪的,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宋禅風走入正房,看到桌上已經擺好香噴噴的飯菜,卻不見尹天慈的身影。每次她不都是大喊一聲:「你回來啦!」來迎接他的嗎,今天怎麽不見人影?

  他看了看飯菜便退出房間,直奔那小小的倉房。

  「開門。」他語氣生硬,固執到不願意去敲門,心裏別別扭扭的。雖說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裏,但自從她住在這裏之後,他還是第一次來,連裏面現在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不可以!」尹天慈聽出是宋禅風的聲音,緊張的大喊。

  天!她現在這副樣子教她要如何見人?

  該死的荷葉!她尹天慈天不怕、地不怕,怎麽就敗在這小小的中藥上呢?

  宋禅風二話不說,一腳將緊閉的門踹開。

  「哎呀!」尹天慈驚慌大叫,來不及藏身就被他抓個正著。

  當宋禅風抓住她的衣襟,將她的身子轉過來的那一刻,著實一驚!

  「妳的臉……」他愣愣地盯著她的臉。

  這還是人嗎?明明就是一個豬頭!看她滿面通紅,眼睛四周也腫了起來,再看看她的手臂,也是紅紅的,而且還有抓過的痕迹。

  她一定是過敏了。

  「別再看啦!」她推開他,扭過身子背對他,「你吃過飯了?我這就去收拾。」她稍微冷靜一下,准備繞過他離開這裏。

  我的娘呀,窘死人了!

  當她與他擦肩而過的一剎那,他蓦地拉住她。

  「爲什麽過敏?」

  她一定癢得很難受,看到她那紅腫的臉,他竟然泛起一絲不舍。

  「沒什麽,一會兒就好了。」尹天慈轉過臉朝他笑了笑,彷佛這個差強人意的苦笑就能證明她沒事。

  「說!妳對什麽過敏?」宋禅風拉下她那只抓癢的手。

  什麽沒什麽?臉都腫成這樣了,還說沒事!

  「荷葉……」尹天慈低下頭,不再看他那雙冒火的眼睛。明明她是受害者,還要被他吼,到底講不講道理嘛!

  「那妳怎麽不告訴我?」他又吼她。

  尹天慈猛地擡起頭,凶巴巴地瞪著他,不甘示弱的朝他大吼:「如果我不去做,你會給我風濕藥嗎?」

  聽到她的話,宋禅風斂下怒氣,瞇起眼斜睨她;在臉上傷痕的襯托下,他看起來更加邪氣滿身。

  「爲了那風濕藥,妳什麽都願意做,是嗎?」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嘲弄。

  「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想就這樣隨便要挾我嗎?」她聽出他話中的意思。

  「哼,笑話。」他輕哼一聲,接著忽然貼近她紅腫的臉,仔細地察看。

  由于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窘得她連忙後退,卻被他拉了回來。

  尹天慈渾身不自在地被他盯著瞧,她從沒這樣臉對臉地面對過異性。爺爺和奶奶告訴過她,男女授受不親,他們現在這個樣子……好尴尬。

  「你、你看完了嗎?」她感覺自己的臉好熱,不過幸虧因爲過敏本來就紅腫不堪,就算再紅一點也不會被當作是難爲情。

  「真是可笑的臉。」語畢,他隨即轉身離開。

  看到他離開,尹天慈迅速把門關緊,背靠著門,雙手扶住熱辣辣的臉蛋,心跳得厲害。

  老天,宋禅風長得也太……太俊秀了吧!

  尹天慈心中不禁感歎,秋兒告訴過她,二少爺原來是一位人人愛戴、謙虛溫和的好少爺,不幸遭受那樣可怕的事情後,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她坐在由箱子拼起來的床上,回想著他如雕刻般的五官,臉上堆滿了笑容,連渾身的搔癢也沒了感覺,只是自顧自的傻笑。

  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雖然這一點是在他們接觸一個多月之後她才發現的。

  尹天慈就這樣自我陶醉了不知多久,才猛然想起是該工作的時間。

  她強忍著渾身的搔癢,奔向正房去收拾碗筷。

  當她進入正房時,卻發現桌上的飯菜完全沒有被動過,而宋禅風也不見人影。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今天的飯菜不合他的胃口?也不對啊,如果真的不好吃,以他的脾氣一定會找上門來斥責她一番。

  真是怪了!尹天慈一邊想一邊收拾飯菜,雖然全都涼了,但是也不能浪費,留著晚上熱一熱再吃吧,鄉下孩子最痛恨浪費糧食了。

  收拾完碗筷後,尹天慈又繼續去洗上午留下來的那堆髒衣服,她一邊抓癢一邊搓衣服,真是忙壞她了。

  眼見著髒衣服一件件地減少,她不禁松了一口氣,看來可以趕在天黑前把衣服洗完了,不然又要挨那些嬌貴女人的罵。

  「喂,過來!」

  尹天慈正搓著衣服,忽然聽到宋禅風的聲音,看他左手拿著一個砂鍋在喚她,她馬上朝他跑過去。

  「什麽東西,吃的嗎?」她隨口問,伸手接過砂鍋。

  「打開看看。」

  尹天慈照他說的將蓋子打開。哇,還冒著熱氣哩!一定是好吃的……可是,味道好像很奇怪耶!

  待熱氣散開後,她才看清鍋裏的東西,不禁令她瞠目結舌,差點把砂鍋扔在地上,幸虧宋禅風眼明手快,不然就完蛋了。

  「這是什麽鬼東西?惡心死了!」尹天慈一臉嫌惡的表情,不願再多看鍋裏的東西一眼。

  「哼,虧妳還是個種莊稼的,連蟾蜍都不知道。」宋禅風輕聲冷笑。

  「蟾蜍……蟾蜍我是見過,但是這兩只蟾蜍可是在砂鍋裏呀。」她只要一想到剛才看到的情景就忍不住反胃,實在太惡心了。

  「難道你們鄉下人不吃嗎?」宋禅風認真地問,蟾蜍可是好東西啊,這鍋蟾蜍湯不僅清熱解毒,還有很多肉呢!

  「難道我們鄉下人都餓瘋了嗎?」她沒好氣地說,難道鄉下人就得吃這怪東西嗎?

  「哦……把砂鍋拿到妳的房間,我一會兒就過去,等我。」他吩咐完就走了,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喂,宋禅風,如果你要吃牠們我不管,但是不要在我的房間吃。」尹天慈朝他的背影大喊,但得不到任何回答,只好乖乖的把這鍋清水煮蟾蜍端到房裏等著他來。

  沒過一會兒,宋禅風就來到尹天慈的房裏,丟給她一個藥箱。

  「這裏有紗布和止癢粉,把紗布放在砂鍋裏浸濕,然後擦拭紅腫的地方,如果還癢的話,再塗止癢粉;擦拭期間不許用手抓皮膚,記住沒有?」他向她一一說明。

  「嗯,記住了……原來蟾蜍是藥啊,我還以爲你要吃了牠們呢。」她疑惑地看看砂鍋,又看看他。

  「妳都不吃,我爲什麽要吃。」

  「什麽話嘛!不過這個真的管用嗎?」說實話,她實在懷疑。

  聽到她的話,宋禅風拿起砂鍋就要離開,但被她攔了下來。

  「呵呵,我只是隨便問問的,不要當真嘛!」她堆起笑臉,又把砂鍋端回來。

  「院子裏的衣服等不癢了再洗。」他的聲音帶著許久不見的溫柔。

  這次輪到尹天慈愣住了。她沒聽錯吧?他說可以等她的病好了再洗衣服,他竟然在替她著想……眼前這陰陽怪氣的宋禅風還會爲她著想?

  她愣愣地盯著他,他真是越看越好看,原來他也有體貼的一面呢!

  「嗯,謝謝你!」尹天慈開心地笑了,雖然臉又紅又腫,但仍是滿臉的燦爛。

  有那麽一刻,她陽光般的笑容竟然讓宋禅風看呆了。

  他猛然回過神,感到很尴尬,連忙假意轉頭環視房間,這才發現原來髒亂的倉房變了一個模樣,雖然東西還是很多,但卻整潔了許多。

  沒想到她一住進來,這個別院也跟著有了陽光,就連空氣也清新起來。

  他的胸口忽然竄起一股難言的感動,這猝不及防的感覺逼得他不敢再看她,匆匆起身離開了。

  ***  **  ***

  晚上,尹天慈獨自一人坐在庭院的長廊上,晚風徐徐吹來,送來陣陣馥郁的花香。借著天上傾灑下來的月光環視整個庭院,她發現自己已經適應了這裏,一草一木都如此的親切與熟悉。

  是啊,她每天都在照顧著它們!

  唉,也不知道爺爺和奶奶現在怎麽樣了?還有劉籬哥,她好想他們啊……

  「好些了嗎?」宋禅風靜悄悄地來到她身旁,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知不覺壓低了嗓音。

  「咳,是你啊!你走路怎麽都不出聲音的?」她反射性地站起來,好像得隨時待命一般。

  「我問妳好些了沒有?」這次他加重了語氣。她怎麽答非所問,廢話這麽多!

  「嗯,完全好了,已經不癢了,沒想到那鍋蟾蜍真的很管用。」她卷起袖子讓他看已經消腫的胳膊,又指了指自己已經恢複的臉,「謝謝你。」

  「那些衣服妳全部都洗了?」他在回庭院的路上看到挂在晾衣房內的衣服,「我不是說等妳不癢了再洗嗎?」

  「我塗完藥後就不那麽癢了,而且今日事今日畢,我不想拖拖拉拉的,明天還有明天的工作呢。」

  「隨便妳吧,這個給妳。」他丟給她兩個大紙包,「白色紙包的藥早晚各服用一次,紅色紙包的藥是藥洗,每天洗一次,先給妳這麽多。」

  「給我的藥嗎?我已經好了啊。」她狐疑地凝視著他。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他,每多看他一眼就能多發掘出他以往的溫柔。

  「風濕藥。」宋禅風解釋。

  「真的嗎?那真是太謝謝你了,哈哈,我太高興啦!」她抱著這兩包珍貴的藥,忘我的大笑起來。

  沒想到他竟然這麽爽快就給她了,看來他真的沒有忘記約定。

  「別笑了,好難看的臉。」看到她過于囂張的笑容,連他都忍不住想笑。

  她爲什麽總是這麽容易開心呢?這兩包在他看來再普通不過的藥材,對她來說卻好像是什麽稀世珍寶一般。

  「呵呵,我是太開心了嘛!禅風,真的非常感謝你。」尹天慈激動得沒有注意到自己沒有連名帶姓地稱呼他,而是喚了他的名。

  宋禅風當然注意到這一點,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泛起一絲絲的笑意。

  「這些銀子算是工錢,明天妳可以回家。」他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把銀子給她,只得如此,但這並不是他的本意,他希望她用這些錢給家人買點東西。

  「嗄?我不要、我不要!」尹天慈連忙推卻,「有這兩包藥已經足夠了,而且,咱們當初的約定也沒有說要付我工錢,這錢我不要。」

  聽到她的話,他突然沈下臉。她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在她的腦中,就只有那固約定嗎?

  想到這裏,宋禅風不禁有些生氣,他今天調配這些藥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什麽約定,他只有真心想爲她做點事情。

  哇,這家夥又變臉了!

  尹天慈心中一顫,感覺大事不妙,「好吧,錢我收下了,那你們請多給我安排些工作吧。」她拿過他手中的銀子,掂了掂,好沈。

  一陣晚風襲來,她無意間瞥見他那空蕩蕩的袖管隨風晃動,忍不住擡頭望向他,想到原本斯文俊逸的他現在卻變得如此悒郁,她的心中頓時泛起一股心疼。

  「等一下。」尹天慈看到搖曳的柳樹,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宋禅風疑惑地看她跑向柳樹,摘下一片葉子將它擦了擦,又跑了回來。

  「坐下。」

  她直接把他按在她剛剛坐過的地方,自己則站在他的身旁,好似是他的保護神一般。

  在這樣靜谧的夜晚,偌大的庭院中唯有他和她,她用柳葉吹起輕柔的旋律,清清幽幽,令人爲之放松,心情也舒暢起來。

  宋禅風擡眼望她,此時他覺得她好美;皎月當空,一層朦朦胧胧的月光順著她的輪廓灑下,使她看起來是那麽的純潔。

  她忘我的吹奏,專心在不知名的旋律中,正如同她認真執著的性格。

  漸漸地,隨著音律流轉,一張麗質天生的面孔飄進他的思緒,宮碧凝……一個月前當他想到她的時候,他的心還是會疼,但現在她的面容已經漸漸模糊。

  猛然間,宋禅風又想起了從前,那時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旁人對他的愛戴,可現在他們全都在可憐他……想到這裏,他不禁苦笑,心底泛起絲絲酸澀與痛楚。

  他忍不住再次凝視身旁這個樸素踏實的姑娘,心緒飄忽起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擾亂了他的心湖……

  ***  **  ***

  由于尹天慈前一天晚上太過激動的緣故,以至于第二天天沒亮就起床。她梳洗一番之後換上幹淨的衣服,愉快地朝盛滿水的盆中望了望,水面映出的人兒雖談不上漂亮,卻也清爽俐落。

  她要讓爺爺奶奶知道她過得很好,不能讓他們擔心。

  她掐好時間,趁宋禅風快起床的時候迅速做好早飯,一一端到正房;由于怕涼掉,所以又蓋上了幾個大碗保溫。

  待所有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之後,她跑到他的書房,拿起筆和紙,用盡她所有會寫的字,盡量端正地寫下想說的話──

  快去吃早飯,午飯自己吃,我晚飯前回來。謝謝你的藥和銀子。

  寫完之後,她還饒有興致地畫上了兩個小臉,一個是他的冷臉,她不忘勾上他臉上那兩道傷痕;另一個是她的臉,當然,她也畫上胎記的輪廓,兩個小臉看起來和本人都有幾分神似。

  她悄悄地把字條夾在宋禅風的門縫中後,接著把包袱牢牢地系在胸前,非常小心地看護它。

  這裏有宋禅風給她的藥和銀子,豈能兒戲!

  她精神抖擻地踏上回家的路,正如一個多月之前,她鬥志昂揚地來到城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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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宋禅風在尹天慈走後沒多久就起床了,剛要打開房門他便發現那張字條,看過之接,他竟然有想笑的感覺。

  她這是什麽鬼畫符?他終于忍俊不禁,笑意從嘴邊逸了出來。

  按照她所寫的,他漱洗完畢後便直奔正房,摸了摸蓋著早飯的大碗,還好,是溫熱的。

  早飯吃完之後,他剛想拍拍屁股走人,卻又留了下來,看看桌上的碗筷,竟然動手收拾起來。當他把碗筷全部拿到廚房之後,又破天荒地洗起碗來──以前這些工作都是由下人做的,他從來不碰。

  只用一只手來洗碗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個不小心,碗被打破了;又一個不小心,碟子又摔碎了……不過宋禅風也倒是不焦不急,繼續慢慢洗,直到洗完才發現手指被打破的碎片割破,食具也所剩無幾。

  洗過碗之後,宋禅風開始投入新一天的工作中。他把所有的心思和心血都花在配藥上,尤其是失去手臂之後,更是鑽研于此,彷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還活著。

  當他再次從配藥房出來時,已是夕煙缭繞的黃昏時分,他鎖好門返回自己的院落。

  他平日除了配藥房外,幾乎不去別的地方,就連他爹娘的別院也都很少去,除非有很重要的事,他才會走一趟。

  「你回來啦,准備開飯了!」

  他剛進門就看到滿臉笑容的尹天慈端著飯菜去正房,她果然在晚飯時間之前回來;對于這一點他感到很慶幸,如果她還不回來,他可不想跑到爹娘那裏去要飯吃,免得他們又給她施壓。

  咦?他從何時開始也會爲她著想了?

  「好了,你吃吧,我先回去了。」尹天慈擺好飯菜,准備回自己的房間去吃從家裏帶來的家鄉菜。

  看著這一桌美味的飯菜,宋禅風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每次他吃飯的時候她都回自己的房間,那麽她吃什麽呢?

  「等一下。」他突然喚住她。

  「還有什麽事情?」

  「一起吃。」他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了口。

  尹天慈懷疑地盯著他,他說什麽?

  「吃不吃隨便妳!」他沒好氣地說,順便給自己找台階下。他這麽好心地邀請她,她怎麽和瞧怪物一樣地盯著他看,真是不知好歹。

  「吃,我吃就是了。」唉,就連吃飯也要聽他的命令。「稍等一下,我有東西拿過來,我們一起吃。」好吃的東西大家一起分享才對啊!

  沒一會兒的工夫,尹天慈就端著一個盤子回來。

  「什麽東西?」宋禅風皺眉。

  「像你這樣的大少爺,一定沒吃過我們鄉下的東西,今天就讓你嘗嘗。」她把盤子放在桌上,「雖然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味道可不錯。」自從嫁入宋府後,她瞧遍了好東西,可總覺得再華貴、再奢侈的東西,也不如自己家裏的好。

  「吃一個嘛!」她拿起一顆梅子就往他的嘴裏塞。

  宋禅風極不習慣地躲開,自己拿了顆悔子吃下;他又不是小孩,她幹嘛喂他!

  不過,不習慣歸不習慣,那梅子的味道還真不錯,有點酸、有點甜、有點鹹,還有一點米酒的味道,不像他以前吃的梅子,雖然果肉很多,但都死甜死甜的,一點也不爽口。

  「怎麽樣,不錯吧?」尹天慈期待地望著他。

  「湊合。」他口是心非地回答。

  「那你就不要湊合啦!」尹天慈瞟他。好吃就好吃呗,說什麽湊合!她現在可是摸透他的習慣用語,好吃就是湊合。

  說著,尹天慈就把梅子擺到自己面前,但立刻又被他挪了回去。

  看著他的舉動,她忽然覺得宋禅風也有可愛的一面,只是這種可愛在別人看來可能是鬧別扭,可在她眼中卻是真情流露。

  「禅風,今早的碗筷是你自己洗的吧?」不知何時,她已經習慣喚他的名字,而他也隨了她。

  「嗯。」他猛扒飯,突然想起自己中午忘了吃飯。

  「碗破了,你的手傷了……」看到他手指上一道道的傷口,尹天慈不禁心疼起來,「你可以留給我洗的。」

  「喂,再不吃就沒了。」宋禅風提醒她。她剛剛的話已經悄悄烙入他的心底,有種難言的滋味浮上心頭,她這是在關心他還是同情他?

  「你中午沒吃飯嗎?」她看他吃得這樣起勁,好似從山裏放出來的餓狼一樣。

  「嗯。」他繼續悶頭猛吃。

  「爲什麽?」她大吃一驚,「宋府上下的廚子不少,而且他們……」

  「妳到底吃不吃?」今天她怎麽這麽多話!

  尹天慈看他一副沒好氣的樣子,隨口嘟囔一句:「人家關心你嘛!」接著拿起碗筷,跟著宋禅風一起進餐。

  ***    ***

  吃過飯,尹天慈把所有的家務做好後,再度來到宋禅風的廂房外。

  「禅風,睡了嗎?」她低聲試探,咦,房間裏明明很亮啊,怎麽沒有反應?

  正當她要轉身離開時,門突地開了,宋禅風身著白色單衣,濃密柔軟的黑發披散在肩上,一陣風輕輕吹過,令他看起來十分飄逸,只是飄逸中略帶感傷。

  「有事嗎?」

  「有、有……」她正看他看得出神,以至于說話有些結巴。

  「說。」

  「唔,是這樣的,爺爺和奶奶非常感謝你給的藥,他們讓我謝謝你;還有,你給我的那些銀子我什麽也沒有買,都留給他們生活了,所以從明天開始,我會更加努力工作,也算把那些銀子還給你!」

  聽完她的話,宋禅風沈默片刻才開口:「妳……沒把最近的事情告訴他們吧?」

  她一愣,「什麽事情?」

  「蠢貨,當然是成親的事!」宋禅風吼她,這女人腦袋裏到底裝什麽啊?

  「哦,我編了一個謊話,我說宮老爺全家搬去別的地方,所以就把我介紹到宋府來工作。就是這樣,你覺得怎麽樣?」這可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說謊,如果這個謊言被識破,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事實上也差不多。」

  尹天慈沒好氣地瞥他,他怎麽就不能正正經經地回答她呢!

  「行啦,這也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我就是來說謝謝的,現在說完了,晚安吧!」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他靜默地凝望她離開的背影,突然開口:「喂,尹天慈,我命令妳,明天一起吃飯。」

  他那低沈的聲音,好似一把鋒利的劍穿過她的心,令她耳邊嗡嗡作響。

  當尹天慈回過神回頭看去時,卻發現他的房內早已吹熄燭火……

  ***    ***

  不知不覺間,尹天慈在宋府送走春天,迎來夏天。

  在這兩個多月的生活中,累是累了些,倒不是因爲照顧宋禅風,而是壓在她頭上的那三個女人。宋夫人的刁難暫時不說,光是宋月風和玉環丟來的髒衣服就把她累得半死;她們明明有自己的下人,可偏偏讓她來洗,弄得她沒處說理,只好忍下了。

  清晨,她推開房門,發現天空中雲層厚厚的,她用以往做農活的經驗保證,近日必有一場大雨!

  自從宋禅風命令她和他一起吃飯以後,他們之間的交流也稍稍多了些,但都是她一個人在講話,而他不時給她潑一盆冷水而已。不過她也不以爲杵,因爲她發現他有了改變,而這一點正是她所希望的。

  其實,在她看來,他只是不會說好話,人品還是正直的,有時她也會想,不管他是爲什麽理由娶她,也算是勇氣可嘉了。

  不僅如此,她也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和他說話,而且越來越喜歡看他,因爲他實在很好看,就算臉上有兩道長長的傷痕,也不會影響他的俊美,反而讓他看起來更有男人味。以前在鄉下,她每天看到的男人不是光腳打赤膊,就是黝黑健壯得像頭牛,看多了之後,她一直認爲男人都應該是那樣;不過現在她才發現,原來也有像他這樣好看的男人。

  等等,她早飯已經做好半天了,怎麽還不見宋禅風出來呢?他每天起床都很准時,今天是怎麽了?

  她看他的房門還是緊閉著,就過去看看,「禅風,起床了嗎?」

  房間內半天沒反應,她再喊,還是沒有半點動靜。她確定他是在房間裏的,可是……糟糕,他該不會是半夜猝死吧?呸呸呸,他活得好好的,怎麽會死呢?但是他爲什麽沒有反應呢?

  不行,她必須要弄個明白!

  尹天慈使勁一踢就把門踢開,直奔向他的臥房,卻發現宋禅風正躺在床上,驚詫地看著她。

  「喂,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她靠近他,摸向他的額頭,但被他躲開了。

  「走開。」他冷冷的斥退她。

  「你到底怎麽了,爲什麽皺眉頭,身體不舒服嗎?」她不聽他的話,依舊問個不停。

  「我叫妳走開!」

  他急躁起來,推開她,但她又折回他的床邊。

  尹天慈心焦地盯著他,倒不在意他沒理由的吼她。

  看他躺在床上,左手摸著右臂的截斷處,而且表情十分痛苦,額頭也滲出汗珠,她頓時明白,由于陰天的關系,他右臂的截斷處開始疼痛。

  「禅風,我知道你的手臂一定很疼,你告訴我該怎麽做,好嗎?」她真的很擔心,因爲奶奶也曾因爲天氣不好而大發腿病,那種疼痛真的很折磨人;而且每次發病時奶奶都是用忍的,沒有別的辦法,至少他們買得起的藥吃了都沒有效。

  她心急得忘了分寸,不禁伸手摸上他的手臂,但這個不經意的動作點燃宋禅風的怒火,就在她的手指剛剛碰上他右臂的一剎那,他猛地又將她推開。

  「滾出去!」他歇斯底裏的朝她大吼,眼中流露出深沈的懊惱與痛苦。

  這次,他幹脆背過身不再看她。

  尹天慈愣愣地立在原地盯著他,心中只想著如何幫他減輕疼痛。

  唉,問他他又不回答,到底教她該怎麽辦啊?

  不管那麽多了!

  尹天慈轉身飛奔出他的房間,直奔宋仁合的院落,可當她氣喘籲籲地跑到目的地時,卻聽下人說宋仁合和宋夫人一早便出門,而且宋夫人連秋兒都帶上了。

  她並沒有放棄,繼續奔向宋月風的院落,卻得知這位千金大小姐正在她嫂嫂那兒串門子,于是她又馬不停蹄地跑向玉環的院落,心中只求她們千萬不要心血來潮,突然出去逛街就好。

  尹天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終于找到宋月風和玉環,她們正邊吃點心邊閑聊,悠哉遊哉。

  「啊,這不是弟妹嗎?什麽風把妳吹來了,來坐,快來。」玉環假惺惺地招呼她,還吩咐下人搬來椅子。

  「大嫂,不用了,我今天來是因爲有很急的事情要問妳們。」尹天慈拒絕她的好意。

  「二嫂,今天沒有髒衣服要拜托妳洗呀。」宋月風才不會放過譏諷她的機會。

  「不是、不是的。」尹天慈也不想爭辯什麽,對她們的嘲諷充耳不聞,「月風妹妹,現在妳二哥的右臂疼得厲害,我知道這是因爲陰天的緣故,我想知道有什麽藥可以減輕他的疼痛?」

  「二哥他沒告訴妳嗎?」宋月風反問。

  「我問過他,但是他不肯說。」尹天慈現在心裏一團亂,一想到他忍受疼痛時的樣子,她就好難過。也許是因爲目睹過奶奶也曾忍受過如此的疼痛,所以才更了解他現在的痛。

  「這個嘛……藥,有倒是有,但是德鶴堂現在沒有……」宋月風若有所思地說,心裏卻打起別的主意。

  「那麽哪裏有呢?我去買!什麽藥?快點告訴我。」尹天慈急得沖到她們的面前。

  「二嫂,看妳急的,妳什麽時候對我二哥這樣用心啦?」

  尹天慈沈默半晌,這說明她已經生氣。「宋月風,現在疼得要死的人是妳二哥,我倒是要問問妳,妳這是什麽態度?」宋月風酸溜溜的語氣點燃尹天慈的怒火,她現在都快急死了,哪有閑工夫和她們胡扯。

  「妳!」宋月風被她這麽一吼,頓時變了臉色。

  「弟妹,妳這麽說就不對了。」玉環急忙從中調解,但明顯偏向她的小姑。

  「我只是問妳們什麽藥可以幫助禅風,不論多遠,我都會去買。」尹天慈鄭重其事地說,一臉的嚴肅。

  「荜撥。」宋月風沒好氣地說:「藤本植物,葉是卵狀心形,雌雄異株,漿果卵形,用果穗入藥就可以了。」

  哼,她算什麽東西,竟敢吼她?宋月風狠狠地瞪了尹天慈一眼,便再也沒有看她。

  「去哪裏可以買?」

  「哪裏都買不到,去西山吧,二哥每次都去那裏采藥。」

  「月風……」聽到小姑的話,玉環忍不住開口。

  「對吧?大嫂,二哥的胳膊每到這個時節都會發病,他一直都用這種藥的。」宋月風滿不在乎的說。

  玉環終究是和宋月風站在同一條船上的,她勉強點了點頭。

  「謝謝,我這就去西山,禅風的午飯就拜托妳們了。」西山啊……坐馬車也要半個多時辰呢,更別說她要用跑的去;不過,爲了讓禅風能好過一些,就算再遠她也豁出去了!

  說完,尹天慈便頭也不回地跑開。

  姑嫂兩人目送著尹天慈離開的身影,各有所思。

  「月風,我們這樣做好像太過分了吧?」玉環看到尹天慈如此認真,難免有些心虛。

  「嫂嫂,妳怕什麽,她只不過是一個下人而已,再說妳看她剛才吼我的樣子,真是氣死我了!」宋月風狠狠咬了一口點心,發泄心中的不滿。

  「西山那麽遠,而且山上還有野獸,萬一發生什麽意外怎麽辦?」

  「嫂嫂,妳好啰唆,放心啦,她那麽醜,連野獸都不會搭理她的,放心吧!來,我們剛才說到哪裏啦?對!我們剛說到要給小寶寶取名字的事情……」

  她們兩人好似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飲茶閑聊。

  ***     ***

  當尹天慈馬不停蹄地跑到西山山腳下時,天色已經陰沈得不象話,好像隨時都會降下傾盆大雨,而且最要命的是她出門時太過匆忙,以至于忘記拿雨具,手上只有一把鐮刀。

  她看了看黑壓壓的天空,又看了看樹木茂密得嚇人的西山,才想到自己還沒有問清楚荜撥生長在哪裏。天,山這麽大,她怎麽找啊?

  她一跺腳,把心一橫。既然來都來了,還管他那麽多做什麽,上山找找看吧,禅風還在家裏受罪呢!

  就在她剛上山,天空再也兜不住積聚已久的雨水傾瀉而下時,尹天慈仍是勇往直前,一心只想快點找到草藥。

  雨水早已把她打得濕透,忍住山林中的寒氣,她抹去臉上的雨水,按照宋月風的描述認真地尋找。

  ***    ***

  宋禅風躺在床上,強抑著右臂鑽心的疼痛,同時還要忍受窗外劈哩啪啦的雨聲,對他來說簡直就是煎熬!

  雨已經下了快三個時辰,他只盼天氣快點放晴,這樣就能好受多了。

  「二哥,是我,月風。」門外響起宋月風的嗓音。

  「進來。」知道是妹妹,他才同意她進來。

  「哇,外面的雨好大呀!」說著,宋月風得意的笑,想象著尹天慈在山中尋找草藥的情景,真是有意思極了。

  「妳怎麽來了?」即使是妹妹來訪,宋禅風的臉依然陰沈。

  「我來看看二哥,而且找你和我一起去用午膳呀。」她笑瞇瞇地走向他。

  「我不去。」

  宋禅風費力地起身,宋月風本想幫他,但被他甩開了,她只好撇撇嘴站在一邊。老實講,她也很受不了二哥的怪脾氣。

  「不去你吃什麽?」

  「有她呢!」

  他們現在每天都在一起吃飯,而且他發覺兩個人比一個人獨自吃飯有情趣。

  「誰?」宋月風反問。

  「天慈。」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哦,原來是她呀!她剛才出門了,臨走前還讓我帶你去我那裏吃午飯呢。」宋月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出門?她去哪裏了?」她爲什麽沒和他說要出門?這麽大的雨,她要去哪裏?

  聽到妹妹的話,宋禅風突然一愣,立刻心慌起來。

  「去西山了,說要給二哥你采草藥呢!」她笑吟吟地說,完全沈浸在耍弄尹天慈的得意之中,「哼,誰讓她那麽猖狂地吼我,活該!是她自找的。」

  宋禅風沒有理會妹妹對尹天慈的無理,只聽到西山兩個字心就冷了一半。

  三年前,他就是在西山出了意外,現在她還去西山采什麽草藥?而且現在正在下大雨,她這不是去找死嗎?

  「宋月風,妳給我說清楚,她爲什麽要去西山?」一股怒火直沖腦門,宋禅風朝宋月風大吼。一想到尹天慈可能發生意外,他就慌得全身發抖。

  宋月風本來還想和哥哥一起嘲笑尹天慈的無知和愚蠢,萬萬沒想到他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嚇得一五一十的道出事情的原委。

  宋禅風聽完後忍不住攥緊拳頭,如果他不這麽做的話,鐵定會給宋月風一個耳光。他沒有料到她們竟然利用尹天慈的善良去欺騙她,只爲她們心中扭曲的滿足感!

  「宋月風,妳給我聽好,如果天慈受了半點傷,我定饒不了妳!」宋禅風說完就抄起外衣沖進雨裏。

  他要去找她,他絕對不能讓她受傷,絕對不能!恐慌猶如潮水般從心底湧出。

  就當他冒雨沖向宋府的大門時,忽然聽到拍門聲和一道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令他的心一抖,是她回來了!

  他推開看門的李伯,手忙腳亂的親自去開門,當門打開時,立刻看到全身濕透、瑟縮發抖的尹天慈,一顆心緊緊縮了一下;再看看她蒼白的臉和發紫的嘴唇,他一下子慌了,猛地把她摟進懷裏。

  「蠢貨!妳去西山做什麽?」宋禅風朝她大吼。

  「禅風,給車夫銀子,我沒力氣跑回來,所以坐了馬車,可是沒有錢,麻煩你了。」尹天慈完全癱軟在他的懷裏,虛弱得連說話都沒力氣地緊緊貼著他,才察覺到他也渾身濕透了,「你怎麽沒有撐傘就出來了?」

  「尹天慈,妳到底有沒有大腦?」宋禅風根本聽不進她的話,感覺她冰冷的身體不停的發抖,他猛地將她抱起,「摟緊我!」

  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頭靠著他的肩膀,雖然他也渾身濕透,可她竟然感覺暖暖的。

  宋禅風吩咐李伯爲他們撐傘,慌忙奔回別院。

  進門回到房間後,他急忙吩咐下人去燒洗澡水,把她安置到他的床上後,發現她閉上眼,怕她昏過去,便拍了拍她的臉。「喂,妳不要睡,清醒點!」

  「嗯……你不要這麽用力,禅風,你看這個是不是荜撥?」尹天慈從衣襟裏掏出一把自認爲荜撥的東西,這是她唯一找到和宋月風描述相近的植物。

  他氣得一把打掉她手裏的東西,「這是哪門子的荜撥?」

  「啊,錯了嗎?對不起……」尹天慈低下頭,心裏難受極了。

  她失望的神情狠狠刺疼宋禅風的心,不忍再吼她,「以後沒有我的允許,妳不許胡亂跑出去,聽到沒有?」

  她低著頭沈默不語,沒有回答他。

  她這樣的態度令他皺起眉頭,「我在和妳說話,聽到沒有?」

  尹天慈還是沒有回答,但是卻開始抽泣起來。

  他一愣,走近她要擡起她的臉,但她固執地不肯順從,不過終究拗不過他的力氣,不情不願地擡起頭。

  這下宋禅風真的傻眼,心頭又狠狠抽痛一下,因爲他看到她的臉上挂滿淚水。之前他從沒見過她不開心,可這次她卻哭了,淚水像刀子一樣割疼他的心,他忍不住再次攬她入懷。

  尹天慈倔強地抹去淚水,她覺得好丟人,而且也好委屈,她真的想幫助他,可是到頭來卻是白忙一場,她真的好蠢!

  「禅風,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尹天慈越說越委屈,大滴大滴的眼淚又滑落臉龐,她用力將它抹去,可淚水根本止不住。

  「笨蛋,不要哭了。」他怎麽會生氣呢,看到她把眼睛哭紅,宋禅風更是心疼,忍不住撫上她的臉,「有沒有受傷?」

  「沒有,只有遇到一條大黑蛇,不過被我用鐮刀斬斷了。」想到這裏,她還是會害怕,好在當時她眼明手快,不然早成了牠的大餐。

  「真的沒事?」宋禅風還是很擔心,像她這種倔強的性格,很有可能對他隱瞞實情。

  「嗯,真的,你放心吧。」尹天慈點點頭,更加偎進他的懷裏,享受他難得的溫柔。

  或許……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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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16:42
第六章

  在接下來的兩天中,尹天慈被灌下很多珍貴的湯藥,病情才不至于惡化。但她卻一直迷迷糊糊地睡著,有時醒來一下,可又馬上昏睡過去。

  宋禅風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邊,一直在看護她。僅僅兩天,他變得既憔悴又狼狽,連胡渣也冒了出來。

  這期間宋夫人也來過,但其實是來探望兒子的,她聽說宋禅風除了尹天慈做的飯之外,其他一律不吃;她搞不懂,他不是應該很討厭那個醜丫頭嗎?怎麽忽然變了個樣子?

  這已經是尹天慈昏睡的第二個夜晚了,雖然她已經退燒,可仍舊沒有醒來。

  宋禅風倚在床邊,凝視著尹天慈的睡容,忍不住回想起這兩個多月的生活。想到她在庭院中忙來忙去的瘦小身影,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在欺負,甚至是在虐待她。

  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從她來了之後,他的院落不再冷清,生活不再是千篇一律的配藥、配藥再配藥,不再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他一人!

  這一切的改變,都因爲有了這個真心對他好的人、可以和他說真話的伴。

  僅僅兩個多月,他就習慣她的存在。

  現在他懊悔極了,如果不是自己,她也不用受那麽多罪。

  他撫上她的臉,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端詳她的睡臉了,每多看一次就會發現更多的美。

  她的確是美麗的,只是她的美麗不容易發現,在那塊青色胎記的掩蓋下,其實藏著一顆善良、真誠、樂觀的心,足以令他感動。

  宋禅風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胎記和面頰,停留在她粉紅色的唇瓣上,輕輕撫摸了兩下,而她也彷佛感覺到一樣,隨之輕哼一聲。

  宋禅風只覺得一陣氣血翻騰,忍不住俯下身,湊近她的唇。

  「禅風……」

  尹天慈好巧不巧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頓時令他一驚,以爲她已轉醒,可仔細一看才知道她只是在呓語,令他松了一口氣。

  想到她連睡覺都會喚他的名字,他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感充斥胸中。

  宋禅風俯首吻上她的唇,從不知她的唇這麽軟,他發出一聲渴望的呻吟,吻得更深入。

  此時,尹天慈發出一聲輕喘,感覺渾身熱熱的,而且好像還有什麽東西壓在她身上。她扭動身體,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熟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禅風,你在做什麽?」看到他壓在自己的身上,她嚇呆了,想推開他,可根本使不出力。

  宋禅風看到尹天慈已醒過來,非但毫不尴尬,反而想再親熱下去。「討厭嗎?」

  他輕啄她的唇瓣,如此突兀的舉動讓她不知所措。

  「回答我,討厭嗎?」他又問她,沒有不耐煩,而是很溫柔的語氣。

  「討、討厭……」尹天慈害羞地垂下眼睛,面頰燥熱起來,不敢再看他。他現在的樣子實在太迷人了,布滿柔情的眼中又帶著些許邪氣,教她看了就臉紅。

  「真的討厭?」他不屈不饒地追問:「我最後一次問妳,要說真話。」

  她咬了咬下唇,過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出心裏話:「假、假的……」

  「我們要不要繼續?」他壞壞一笑,輕咬她的耳垂。

  「不。」哇,他不可以這樣折磨她!尹天慈感覺他在她的耳邊呼吸,屬于他的味道將她包得嚴嚴實實,令她心神蕩漾。

  「說真話。」

  「要……」尹天慈的臉像個大紅燈籠,被他弄得窘到極點。

  「笨蛋!」宋禅風唇角勾起一抹寵溺的笑容,輕柔地吻去她余下的言語。

  ***  **  ***

  當尹天慈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偎在宋禅風的懷裏,見他還沒有醒來,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他睡得很熟,均勻地呼吸著,她知道他爲了看護她一定累壞了。她深深地凝視他,熟睡中的他看起來好像一個孩子,這又讓她禁不住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他們竟然親吻了,而且還睡在一起,這是她作夢也不會想到的事情。

  想到這裏,尹天慈感覺面頰開始升溫,天啊,這教她以後如何面對他嘛!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心中滿是矛盾,不過卻認清了一件事──她是真的喜歡上宋禅風了。

  她悄悄下了床,活動活動四肢,躺了兩天兩夜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漱洗完畢後,她便鑽進膳房爲他也爲自己做一頓營養又美味的早飯。

  沒多久宋禅風從房間出來,她盡量保持自然的樣子,其實心裏早已是小鹿亂撞。

  「你醒啦,快去洗把臉,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嗯。」他應了一聲便去漱洗。

  剛剛當他醒來時,發現身旁空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她是不是又去亂跑了,待他奔出房間發現她時,才松了一口氣。想想昨晚,他覺得自己和流氓也沒什麽分別,好在他及時克制,不然他一定會要了她;她大病初愈,身體又虛弱,他不想逞一時之快而傷害她。

  「身體好些了嗎?」他漱洗之後來到正房准備吃早飯。

  這可是他兩天來的頭一餐,簡直快要餓死了,不過說來也怪,或許是沒有心情的緣故,在看護她的那段時間中他不怎麽覺得餓。

  「嗯,我想差不多好了,謝謝你。」尹天慈盛了滿滿一碗八寶粥放在他面前,「你呢,手臂還疼嗎?」想到這裏她就慚愧,大老遠去西山,可沒想到卻搞錯了草藥。

  「不疼了。」宋禅風迫不及待地吞下一口粥,還是她做的飯好吃,「妳真的相信月風的話?」

  「相信啊,爲什麽不相信,妹妹總不會害哥哥吧!」她毫不猶豫的回答,直到現在她還是相信宋月風。

  「可是妹妹會害她的嫂嫂。」

  他的話點醒了她,「你的意思是……月風妹妹她騙我?」

  他點了點頭,「我的右臂之所以會疼是因爲變天的緣故,所以只能用藥來鎮痛而不能根治,但那樣只會讓我對藥産生依賴,以後的日子會更不好挨。」

  尹天慈讷讷地聽著,腦中滿是兩天前宋月風和玉環的話,她們爲什麽要欺騙她?

  想到這裏,她心裏很難過也很生氣,氣的並不是因爲她們差點害自己在西山葬身蛇腹,而是她們不該利用她對宋禅風的感情而戲弄她。

  「禅風,我是不是很蠢?」尹天慈頓時沒了食欲。

  「嗯,是挺蠢的。」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

  看她臉色黯然,宋禅風指指碗,讓她快吃,「妳也不想想,我自己就是配藥的,如果真的有好藥,還用得著麻煩妳嗎?再者,如果妳真的需要荜撥,去德鶴堂不就得了,那種普通的草藥哪裏都可以買到,以後不要把任何人的話都當真,仔細分析之後再行動。」

  「我、我……當時很著急嘛!我看你疼得那麽厲害,問你你又不說,只好去問她們了,我哪知她們會騙我。」她忿忿不平地控訴,她只是一個種莊稼的,哪裏會知道這些中草藥的知識。

  「好了,吃飯吧,只怪妳太善良了。」看她反應如此激烈,他只好輕聲勸慰。

  唉,人善被人欺!尹天慈在心中默想,幹脆以後做個大壞蛋好了。

  「一會兒別忘了吃藥。」他提醒她。

  「噢。」她撇撇嘴,有些不情願,湯藥苦得要命呢!

  宋禅風放下碗,擦淨嘴,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

  「看我做什麽?」經過昨晚的事,她對他投來的注視總是心慌意亂。

  「今後妳搬到東廂房去住吧。」

  尹天慈不可思議地瞪著眼睛看他,他說讓她去東廂房,她沒聽錯吧?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說完,他赧著臉離開了。

  ***  **  ***

  就在尹天慈恢複健康之後,宋月風和玉環帶了一大堆補品來探視她,因爲她們看到因爲自己的謊言差點使尹天慈命送西山,所以心中懷有深深的不安和自責;再加上宋禅風對她們冷若冰霜的態度,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

  對于這對姑嫂的欺騙行爲,尹天慈是有一些生氣,不過她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壞人,既然已經誠心道歉了,她怎能再計較呢!

  這件事情過後,尹天慈在宋府的地位有了明顯的改善,因爲沒有人料到宋禅風會爲了看護她而不吃不睡,連宋仁合夫婦都感到驚詫,他們不明白兒子爲什麽會這般耐心地待她,彷佛真的視她爲妻似的。既然兒子這麽護著她,爲人父母的也只好順著他的意思,只不過他們心底還是不太能接受這個出身卑微的兒媳婦。

  雖說尹天慈還是照做家務,但是再也不用去喂馬,也不用洗其他人的髒衣服,她畢竟是宋府的二少奶奶,只需照顧宋禅風就好。

  宋禅風同時也一直反問自己,他到底把尹天慈當成什麽人?是下人還是妻子?

  爲什麽知道她有可能遭到不測時他會恐慌?爲什麽看到她的淚水時他會心疼?爲什麽看著昏睡中的她他會怦然心動?爲什麽他竟想和她圓房……

  難道他已經開始……慢慢愛上她了嗎?想到這裏,他的心猛然一顫,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倘若繼續想下去,無非是自我折磨,不如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  **  ***

  「妳現在把這張藥方拿去德鶴堂,交給大哥。」宋禅風回到別院,交給尹天慈一張藥方。自從他受傷之後就深居簡出,只得讓她跑一趟了,「快去快回,一起吃飯。」

  「嗯,好的。」她放下大飯杓,擦幹手,把藥方折好塞進衣襟中,一刻也不敢耽誤地奔出別院。

  沒一會兒工夫,尹天慈就跑到德鶴堂,順利地把藥方交給正在看診的宋祥風。

  說起宋祥風,尹天慈對他還是有幾分敬佩的,他不僅醫術高明,人也非常溫和,胖胖的臉上常常挂著笑容,對她十分友善。

  「大哥,我走了。」她朝他揮揮手,准備退出看診大堂,這裏看診的人好多,她不便多打攪。

  「路上小心。」宋祥風笑了笑,又埋頭繼續工作。

  尹天慈還沒走出德鶴堂,卻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天呀!這不是爺爺和劉籬哥嗎?

  她下意識地要躲起來,可是哪裏有地方讓她藏,急得她原地打轉。

  「天慈!這不是天慈嗎?爺爺,您看,是天慈!」劉籬眼尖地看到她。

  「是呀,天慈!」能在這裏看到心愛的孫女,尹老漢自然高興得不得了。

  尹天慈心想,這下可慘了,被抓個正著,她一定要冷靜。

  「爺爺、劉籬哥,好巧呀,怎麽會在這裏見到你們?爺爺是來給奶奶抓藥的嗎?」不對呀,前些天禅風又給她一些藥讓她帶回去,是一個月的分量,怎麽這麽快就吃完了?

  她挽著爺爺找個地方坐下,發現爺爺的氣色比前些天見到時不好。

  尹老漢笑了笑,沒說什麽,倒是劉籬嘴快地說出實情:「爺爺,不要隱瞞了。天慈,這次來德鶴堂是爲了給爺爺看病的,這些日子爺爺常常咳血。」

  「嗄?」聽到實情,尹天慈嚇得瞪圓了眼睛,「爺爺,您之前爲什麽不和我說?」

  「沒什麽、沒什麽。」爲了不讓孫女擔心,尹老漢一笑安撫。

  「天慈,奶奶讓我用妳留下的銀子帶爺爺來這裏看病,吃些好藥,好得也快些。」劉籬當然明白爺爺不肯來這裏看病的原因,可是健康最重要,不能爲省下幾但銀子而不顧身體呀!

  「劉籬哥,真是麻煩你了。爺爺,您早該告訴我的。」她握住爺爺粗糙枯瘦的手,想到爺爺平日那麽操勞,就算生病也要硬撐,她心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天慈,爺爺沒事,吃了藥就會好的;對了,這德鶴堂的主人也就是妳的主人吧?」尹老漢拍拍她的手,連忙扯開話題,能在這裏看到孫女他很高興,哪能讓她掉眼淚呢。

  「嗯。」她眨眨眼睛,抹去淚水,「爺爺,你們吃中飯了嗎?」這大熱天的,可不能餓著肚子啊。

  「吃了、吃了,剛進城時吃的,還吃得不錯呢!羊肉泡馍,是妳劉籬哥請我吃的,我說不吃、不吃,他非要我吃。」尹老漢笑著拍拍劉籬的肩膀,心中早已把這個憨厚的小子當成自己的孫子。

  尹天慈不太相信爺爺的話,看向劉籬確認。

  「嗯,爺爺沒騙妳,我們真的吃了。」劉籬爲了讓爺爺能吃些營養的東西,便自掏腰包請客,雖然他也不富裕,但總不至于拿不出這兩碗羊肉泡馍的錢。

  「那就好,那你們先在這裏等等,我去倒杯水,一會兒就輪到爺爺看病了。」她起身准備去倒兩杯茶水。

  「二少奶奶,二少爺讓妳趕快回去吃飯呢!」看門的李伯突然攔住她。

  聽到這句話,尹天慈慌得怔住半晌,像個蠟人一樣呆呆的不動,大堂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她身上,當然也包括尹老漢和劉籬。

  她很想當作什麽都沒聽見,不去理會突然出現的李伯,可是他已經走到她的跟前。

  「二少奶奶,二少爺說……」

  「你叫天慈什麽?二少奶奶?」尹老漢急忙湊上前,想要問個明白。

  怎麽回事,他的孫女什麽時候成了二少奶奶?

  李伯也被問得莫名其妙,「對呀,這位就是我們的二少奶奶呀!」

  「那二少爺是誰?」尹老漢緊緊逼問,他越來越搞不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們宋府的二少爺宋禅風。」

  尹老漢和劉籬當場傻了,雖然他們聽過這個遠近馳名的宋禅風,可哪裏會料到他會是尹天慈的丈夫呢!

  尹天慈好像泄了氣的皮球,垂下頭不敢看任何人。

  「尹天慈,妳現在就給我解釋清楚!」尹老漢被氣得渾身發抖,他猛咳了一陣,接著就咳出殷紅的血。他萬萬沒想到孫女竟然跑來這裏當了人家的少奶奶,而最不能原諒的,就是她隱瞞家人!

  尹天慈急忙用袖子去擦尹老漢嘴邊的血,卻被他推開了。

  「爺爺……」看到他再度咳血,她慌忙去倒熱水,交給劉籬。

  尹老漢也是一個固執的老人,死活不喝這杯水,在劉籬的百般哄勸下,才勉強喝了幾口。

  「發生什麽事了?」宋祥風聽到外堂吵鬧,急忙跑出來。

  「大哥,這是我的爺爺……」尹天慈委屈地望著他,似是求救。

  宋祥風先是一愣,繼而恢複笑容,和氣地開口:「尹大伯,您好,我是宋家的老大宋祥風。這樣吧,您先去府上小歇一下,也好見見我的二弟宋禅風。天慈,快帶爺爺回去呀!」他輕拍她的肩膀,笑了笑。

  尹老漢面無表情地瞪著眼前這位彬彬有禮的宋家大公子,什麽話也不想說。

  「爺爺、劉籬哥,和我去宋府吧。」她小心翼翼地說,生怕再次激怒爺爺。

  在劉籬的攙扶下,尹老漢不甘不願地跟在尹天慈身後,一步步走向宋府。

  ***     ***

  宋禅風在家左等右等都不見尹天慈回來,心裏有些著急,可等她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時,身旁卻多出兩位他完全不認識的人。

  「禅風,這是我的爺爺和劉籬哥;爺爺,這是宋禅風……」

  尹天慈小心翼翼地給他們互相介紹,發現他們的臉色都很難看,尤其是宋禅風,教她有些害怕。

  尹老漢上下打量著宋禅風,雖然對宋家老二在配藥方面的才能早有所聞,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本人,他萬萬沒有想到宋禅風竟然是個殘疾!暫且不談他是殘疾這件事,那麽他也應該禮貌一些,就像剛剛那個宋家大公子一般和氣,教人看了也舒服些;可是眼前這位二公子從他們一進門就冷著臉,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宋公子你好,我算是天慈的哥哥,我叫劉籬。關于天慈和你成親這件事,我們是剛剛才知道的,所以很想了解事情的原委。」劉籬感覺周身的空氣彷佛凝結,不得不率先打破僵局。

  宋禅風毫無表情地瞥過衆人,瞄到尹天慈求救的眼神。

  「這件事情她比我清楚,你們問她吧。」語畢,他就轉身走開,完全不顧其他人的感受。

  「天慈,這就是妳的丈夫?瞧他那副自命清高的德行!」尹老漢被宋禅風的冷言冷語氣昏了頭,沒想到他竟然是這種傲慢無禮的人。

  「爺爺,不要生氣了。」尹天慈怕爺爺又因生氣而咳血,不敢再多說什麽。

  「不生氣?我都快被妳氣死了!」尹老漢喘著氣,「本來我真的以爲妳在宋府幹活兒,沒想到妳竟然騙我們。」

  「爺爺,您先別生氣;天慈,快跟我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妳想急死我們嗎?」劉籬一邊安慰尹老漢一邊催促她。

  這個一起長大的小妹竟不聲不響地出嫁了,這怎能不教人著急呢!

  「好吧,但是你們不可以生氣。」尹天慈委屈又心疼的望著爺爺,真怕爺爺會急出個萬一。

  尹老漢沒有理會孫女,繃著一張臉。

  「好啦好啦,天慈,妳快講吧!」

  「那你們先去東廂房等我,我去沏茶。」

  劉籬依言攙著尹老漢去了東廂房。

  ***  **  ***

  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中,尹天慈將事情逐一道出,本以爲尹老漢在了解實情後會消氣,沒想到他執意要見宋仁合夫婦。

  他要把事情說個明白,不能讓孫女就這樣胡塗地過一輩子。

  結果,誰也拗不過尹老漢。

  尹天慈不情不願地帶著爺爺和劉籬去見宋仁合,她原本還奢求宋禅風可能會替她解釋一下,可一想到他剛才那冰冷的態度,真是令她心灰意冷。

  原來在他的心中,她還是一點分量也沒有……

  ***  **  ***

  在宋府的大堂上,宋仁合夫婦上下打量著尹老漢和劉籬。

  「秋兒,去給他們倒杯茶。」宋夫人毫無表情的吩咐,不管如何,面對客人時,他們也不能有失大戶人家的基本禮節。

  「免了,我們來這裏只是爲解決天慈和您家二公子的婚事。」尹老漢開門見山的說。

  「解決,怎麽解決?他們已經成親三個多月了,而且當初天慈也沒有反對,她還給我們奉茶呢!」宋夫人輕松的說。

  「那是因爲我們天慈受小人的欺騙,才會這樣的。」尹老漢不甘示弱地反駁。

  「爺爺,我也有……」

  「妳閉嘴!」尹老漢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尹天慈只好乖乖閉嘴,她本想說其實她也有自私的地方,她不該和宋禅風定下那樣的約定。

  「你想怎麽樣?」宋仁合冷靜地開口。

  「我要帶她回家。」尹老漢脫口而出。他的好孫女不慎羊入虎口,現在當然要救她走。

  「不可能,他們已經拜堂了。」宋仁合說道。

  「不算數。」

  「現在外面的人都知道她是宋家的二少奶奶,怎麽會不算數?」

  宋仁合的這句話堵得尹老漢無話可說。

  「宋老爺,如果府上同意的話,就讓二公子把天慈休了吧,這樣一來不就沒事了。」劉籬琢磨半天,覺得這個辦法最可行。

  「劉籬哥!」尹天慈大吃一驚,這是什麽鬼主意啊!

  「這要看禅風他的意思了。」宋仁合沒有直接回複是有原因的,如果尹天慈是好吃懶做的兒媳婦,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可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他發現她真的是一個勤勞善良的孩子,特別是她還能夠牽引兒子的情緒。

  他開始對這個兒媳婦另眼相看。

  「那怎麽行?我們當初可是下了五萬兩銀子的聘禮給宮令培呢!」宋夫人言下之意就是說,他們不能這樣白白損失五萬兩銀子。

  「這裏沒有妳說話的份!」宋仁合怒斥夫人,這才讓她識相地閉嘴。

  「好吧,就這樣決定。天慈,妳去和那小子說,讓他休了妳,然後和我們一起回家。」尹老漢命令她。

  不知爲什麽,尹天慈一聽到讓宋禅風休了她,就感到無法言語的難受,她委屈地看向爺爺,「爺爺,這真的是最好的辦法嗎?」

  「難道妳想繼續留在這裏看人家的臉色?」尹老漢低罵她。

  「我、我……」尹天慈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其實她想說宋禅風只是脾氣怪了些,還是對她不錯的,而且她也很……喜歡他,所以,她不想離開他。

  「好吧,我看妳是不想再認我這個爺爺了,劉籬,我們走!」尹老漢看孫女沒有半點要和他走的意思,不禁心灰意冷,顫巍巍地離開大堂。

  劉籬剛要追過去,卻被尹天慈拉住。

  「劉籬哥,幫我照顧爺爺,明天我再回去,謝謝你;還有,給他煮冰糖梨水,明天我買些藥帶回去,麻煩你了,對不起……」

  「好天慈,別哭,妳放心吧,有我在呢!」劉籬抹去她的淚水,輕拍她的頭,好似哄孩子那般,繼而朝尹老漢追去。

  「宋老爺、宋夫人,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會處理好的,請恕我先退下了。」尹天慈接著黯然離開。

  眼前浮現出爺爺離開時的背影,他老人家的肩上好似扛著無限的感傷,看得她心如刀割,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沒有良心的人。當初是爲了回報爺爺奶奶的養育之恩才答應宋禅風留在這裏,可現在竟然讓最疼愛她的人傷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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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尹天慈看向窗外,惆怅地凝望著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在地面上,想著爺爺失望的神情和劉籬哥那令她難受的提議。

  讓禅風休了她……這樣一來就沒事了嗎?

  尹天慈的心沈甸甸的。她不想離開這裏、不想離開禅風……可是他呢?他在乎她嗎?

  她一點把握也沒有,或許他只是把她當作貼身的下人罷了,而當初的那一吻,也不過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她不該認真的。

  她走出房間用力呼吸,充滿雨水味道的空氣很清新,可她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邊愧對爺爺和奶奶的親情,另一邊是對宋禅風日漸變濃的愛慕之情,兩邊都放不下啊……

  尹天慈突然沖進雨中,在庭院中奔跑,任雨水將她打濕,唯有如此才能暫時緩解她郁悶的心情,她要將心中的委屈統統發泄掉!

  「傻蛋!妳在幹嘛?」

  奔跑中的尹天慈突然被拉到廊下,一下子跌進宋禅風寬廣的懷裏。

  「院子好小,還是鄉下的田野比較好。」

  她喘著氣,朝他笑了笑,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可他反而緊緊把她箝制在胸前,軟她動彈不得。

  宋禅風凝視著她滿是雨水的臉和勉強的笑容,胸口隱隱作痛,「淋雨會生病的。」說著,他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這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尹天慈想躲卻躲不開,她的心擰得更疼了,喉嚨好似被什麽東西扼住般難受,她知道如果不忍耐的話,淚水一定會一發不可收拾。

  她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覺得自己不再堅強,彷佛脆弱得一碰就會碎。

  「在想什麽?」宋禅風把她圈在懷中,輕輕在她耳邊低語。

  他不想看到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即使知道她不開心肯定和下午發生的事情有關,但是具體的原因他實在不明白;難道她在生他的氣,氣他對待她家人時的態度嗎?可他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麽啊。

  「禅風,我讓爺爺失望了。」尹天慈難過的垂下頭,抵在他的胸前。

  「爲什麽?」

  「爺爺讓我和他回家,但我沒有聽他的話,所有的問題不是我離開這裏就能解決的。」說著,她的眼中含滿淚水,聲音中有著難言的心痛。

  「爲什麽?」

  「因爲我、我……」她激動地猛然擡起頭,望著他那令她癡迷的俊秀面孔和深邃的雙眼,想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她多想告訴他,她喜歡他,非常喜歡他!

  「什麽?」他抹去她的淚珠,一改往日的冷漠,彷佛那個曾經溫和的宋禅風又回來了。

  「沒什麽……禅風,你覺得我值五萬兩銀子嗎?」

  她突然迸出的話,不禁令宋禅風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

  宋家花了五萬兩銀子來娶兒媳婦,妳就要設法使自己值這個價錢!

  「爲什麽這麽問?」他的心莫名的緊張起來。

  「如果你覺得我所做的事值五萬兩銀子的話,就把我休了吧;如果你覺得還不值五萬兩的話,就再給我多一些工作。」如果他肯休了她,那麽她也就對他死心了。

  語畢,尹天慈定定的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宋禅風愣住,她在說什麽鬼話?什麽休了她?他連想都沒想過。

  難道她想離開這裏、離開他嗎?他不允許,他絕不允許她悄悄勾起他心底的情愫之後就偷偷跑開,想都別想。

  他越想越激動,不禁撫上她的臉,拇指磨蹭著她粉紅的唇瓣,一股惱怒從心底泛濫。

  他生氣了,氣她竟然想要離開他!

  他瞇起眼,狠狠地覆上她的唇,狂亂的心情全部發泄在這個吻中。

  尹天慈傻傻地承受著他突如其來的熱吻,在他火熱唇舌的探索下,她只覺得頭暈目眩,腦袋一片空白,只能情不自禁地回應起他。

  宋禅風低喘著輕咬她微微紅腫的唇瓣,剛剛的愠怒已隨著這個吻散去,「就算妳在這裏做一輩子的下人,也抵不上五萬兩銀子,所以,妳別想離開這裏。」

  尹天慈還沒完全從他剛剛的熱吻中回神,只是紅著臉,拼命地點頭。

  不走、不走,沒有他的地方她是不會去的!

  「是我娘讓我休了妳,還是妳自己提出的?」他坐在長廊上,把她放在大腿上,攬她入懷。

  「都不是。」尹天慈猶如懶貓般窩在他的懷裏,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草藥味,令她倍感惬意。

  「那是誰?」

  「劉籬哥。」

  「哼!」宋禅風不屑的輕哼一聲,頓時對那個男人沒了好感,「難不成他想讓我休了妳之後再娶妳嗎?」

  「你胡說什麽呀,人家可是有未婚妻的呢。」她偷笑,呵呵,他這樣子看起來好像在吃醋喲!

  「那又怎樣?只要還沒娶進家門,什麽都不算數。」他自己就是鮮活的一個例子,定了親又如何,想跑照樣能跑。

  尹天慈知道宋禅風又想起不開心的事情,連忙岔開話題,「喂,你今天爲什麽都不替我說話?你可以對我的家人解釋啊,可是你卻冷冰冰的,連看都不願看他們。」說到這兒,她輕搥他的胸膛一下。

  「我的脾氣妳又不是不知道,妳冷不防地把家人領來,我哪有准備?」

  「你有什麽好准備的,又不是讓你見皇上。」她不依。

  「妳的那個什麽劉籬哥要我解釋成親的事情,妳想讓我怎麽說?而且我又不知道妳在宮令培家發生的事,還不如妳自己對家人解釋比較清楚。」對于下午的事情,他自有想法。

  聽過他的話,尹天慈也覺得很有道理,聳聳肩,算是同意了他的觀點。

  「禅風,你的手臂還疼嗎?」

  「習慣了。」已經疼了三年多,況且今天這種小雨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只要不是連日陰雨都沒關系的。」

  她輕輕地撫上他右臂的斷截處,心中有無限的心疼。

  而這次,宋禅風沒有躲她,也沒有甩開她,只是靜靜地感受著從她手上傳來的溫暖。

  兩人默默聆聽著細雨聲,享受這份難得的溫馨靜谧。

  不知過了多久,宋禅風突然開口:「妳爺爺的氣色很糟。」

  「嗯,咳血了,現在被我這麽一氣,病就更厲害了。唉,明天我要回去一趟。」尹天慈看他若有所思的沈默不語,輕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會把事情解決好的,你不用擔心。」她給他一個保證的笑容,「想吃什麽?我該去做飯了,你也來幫我准備碗筷吧!」

  她從他的身上跳下來,拉他走向膳房。

  ***     ***

  第二日清晨,尹天慈醒來時發現地上有一封信,想必是宋禅風從門縫塞進來的。

  她將它拆開,信上寫了兩行字,但她只看懂幾個字,內容大概是讓她在家等他回來,哪裏也不能去之類的雲雲。

  等他回來?他出門了嗎?

  尹天慈推開門奔向他的房間,裏面空空的;她過去摸摸他的床,一點溫度也沒有,看來他很早就起床了。

  她不甘心,又奔向配藥房,那兒更是大門緊鎖,看來他真的出門了。

  這個平日深居簡出的人今日卻一大早就出門,他是去哪裏了呢?

  她帶著滿腦子的疑問踱回庭院。

  算了,等他回來再回家吧,要不然又會被他罵。

  ***     ***

  晌午,當劉籬正在田間耕作時,忽然發現遠處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宋二公子來這裏有什麽事嗎?」說實話,劉籬對宋禅風沒啥好感。

  先別說看到他那張冷臉有多不舒服,再加上他對尹天慈冷淡的態度,劉籬就更不喜歡他了。

  「天慈家在哪裏?」宋禅風冷冷的開口,盯著眼前這位黑壯的男人。

  一想到他提出的那個馊主意他就忍不住生氣,他又不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憑什麽讓他休了她,難道天慈嫁給他就那麽糟糕嗎?

  「你想做什麽?」劉籬當然知道他的意思,不由得謹慎起來。

  「和你沒關系,她家在哪兒?」宋禅風仍舊寒著臉。

  兩個男人懷著對彼此的誤解,冷冰冰地對視著。

  「跟我走吧。」劉籬不放心,便和他一同去尹天慈的家。

  兩個人走了好一會兒,便來到一間簡陋的房子前面。

  「爺爺、奶奶,有客人來了。」劉籬敲敲門,大聲喊道。

  門開了,出來的是一位年邁的老太太,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眼中布滿血絲,想來是昨夜沒有睡好。

  「奶奶,他是宋禅風,天慈的丈夫。」

  尹老太太擡起疲憊的眼看了看宋禅風之後,便蹒跚地走回屋裏。

  「我警告你,不要說令老人家傷心或者生氣的話,不然我不會放過你。」劉籬小聲告誡他。

  昨晚回家之後,他本想瞞過體弱多病的奶奶,但哪知他們不自然的表情根本瞞不過她,在逼問之下他終于道出整件事情,結果奶奶不吃不喝,一直在抹眼淚,就連天慈之前送來的藥也扔了。

  宋禅風沒有理會他,徑自進屋。

  他忍不住環視空空如也的四壁,簡陋得只剩下桌子、椅子、一個小櫃子和一個小炕,但房間雖然簡陋,卻很幹淨。他走進去時,看到兩位老人家都無精打采地坐在炕上。

  「你來幹什麽?」尹老漢沒有看他,靜靜地說,但聲音中帶著不滿。

  「送藥。」

  「你回去吧,我們就是病死也不會吃你們家的藥,我們只要天慈回來。」尹老漢開口,一心只想著孫女。

  「止咳血的藥和風濕藥各十包。」宋禅風把藥放在桌上,「吃不吃隨便你們。」

  「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就拿著藥回去,我們不想看到你。」尹老漢痛苦的擺擺手,要他離開這裏。

  宋禅風知道自己會被轟出去,但他今天來是有話要說的。

  「我不會休了天慈的。」他定定地看著兩老。

  「那你想怎樣?堂堂一個宋家二少爺娶誰家的千金小姐不行,偏偏和我們天慈過不去,你到底存的是什麽心?」尹老漢捺不住性子大聲斥責他,之後就是一陣猛咳。

  不等尹老太太反應,宋禅風倒了一杯水放在尹老漢面前,但尹老漢卻執拗地不喝。

  看到這樣,宋禅風終于明白尹天慈那倔強的性格是從何而來的了。

  「我只想告訴你們,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休了她,而她也答應我不會離開宋府。」

  「爲什麽?我們是沒有五萬兩銀子還給你們,但我們就算砸鍋賣鐵賣房賣地,也要把天慈帶回來;況且宮家人做的事,你應該去找他們,爲什麽偏偏要刁難我們?」尹老太太也聲聲責問。

  他們還是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宋禅風不禁有些頭疼,看來他不把話講明白,他們無法了解他的想法。

  他深深吸氣之後緩緩開口:「我需要天慈,不是爲了家務,而是我需要她留在我的身邊,你們明白嗎?」

  說完之後連他自己都感到難爲情,不禁尴尬地咳了兩聲。

  屋裏一下子靜了下來,兩位老人家盯著他,剛剛的怒氣全變成了疑問,他們沒聽錯吧?

  「這下你們放心了吧,我該回去了。」宋禅風不自在的說。

  「喂,你剛剛說的話不是騙人的吧?」

  宋禅風猛地回過頭,看到劉籬站在他的身後,不禁沒好氣地問:「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我一直沒走。」

  「原來是在偷聽呀。」宋禅風白了他一眼。

  「喂,宋禅風,你剛剛說的是不是真心話?」只要他是真心對天慈好,那麽他也就放心了。

  「我爲什麽要告訴你?」

  「那我去問天慈好了。」劉籬忍不住調侃他。

  「你敢!」聽到此話,宋禅風急得朝他瞪眼。

  「哈哈哈哈……」看他這副窘樣,劉籬忍不住大笑起來,「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啊,你這家夥!」

  宋禅風被他笑得面紅耳赤、無地自容,心中不停咒罵。

  該死的,什麽事情這姓劉的都要插一腳!

  「爺爺奶奶也要保密,不然會有人羞死的,哈哈哈哈……」

  劉籬朝兩位老人家做了一個保密的手勢,他們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下他們終于可以放心了,只要他能夠珍惜他們心愛的孫女就足夠了。

  宋禅風被這三人一笑,更不自在了,心中連連哀歎,今天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不過,也總算了卻一樁心事。

  ***    ***

  「你回來啦。」尹天慈看到宋禅風走進庭院,高興地朝他飛奔而去,「你去哪兒了?一大早就沒了蹤影。」

  「妳家。」宋禅風腳步沒停。

  「我家?」她一下子愣住了,「真的?你去我家做什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騙妳幹嘛,給妳,妳爺爺給的。」他丟給她一個小包裹。

  她打開一看,是她最愛吃的零食,這下總算相信他的話,「你去我家做什麽?快告訴我。」

  「我很餓,要吃午飯,准備好了沒有?」今天起得太早,他連早飯都沒顧得上吃就出城了。

  「好了好了,你到底去我家做什麽嘛?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家在哪兒?」她記得自己沒對他說過她家在何處呀。

  「笨蛋!宮令培那封信上不是清楚地寫著妳家在平樂村,這有什麽難的。」

  「哦,是這樣啊,那你去我家做什麽?」尹天慈還是搞不明白他的目的。

  「送藥。」他總不能說去她家是爲了表白吧!

  聽到宋禅風的話,尹天慈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麽,一下子沖進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他不放,感動得落下淚來。

  「喂,妳哭什麽?」

  她主動投懷送抱他是很高興啦,但她也沒必要哭吧!

  「禅風,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

  霎時,真實的情感自然而然的從她口中溜出,想掩也掩不住。

  宋禅風愣了愣,傻傻地望著懷裏的小女人,狂喜在心中炸開,一股滿足感頓時充斥全身。他小心翼翼地執起她的臉,深深吻了下去。

  上天奪走他的手臂,卻帶給他一個難得的好女孩,他會加倍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

  ***   ***

  不知爲什麽,今年夏天南方降雨特別多,臨安一帶還好些,但泉州、福建一帶就比較倒楣了。

  因爲這一帶的降雨大部分都是大暴雨,這對于靠天吃飯的農民來講並不是一件好事,很多莊稼都被暴雨打壞,而且還爆發了洪水,這下可苦壞農民,盼了一年的豐收就這樣被大雨沖毀。不僅如此,隨著洪災而來的,就是要命的疾病。

  隨著災民數量與日俱增,對藥材的需要也急遽增加,此時名聲赫赫的德鶴堂就充分發揮帶頭作用,聯合南方的各大藥堂集中藥材送往災區,完全是道義救助,不收銀子的。

  連尹天慈也感受到災情的嚴重性。不過有一點她還抱有疑問,既然宋仁合會義務救助災民,爲什麽就不能把德鶴堂的藥錢再稍稍降低一點,如此那些患病的窮人不就能吃到好藥了嗎?

  當她帶著疑問去問宋禅風時,他告訴她做生意和義務救助完全是兩回事,德鶴堂的藥材之所以稍貴一些,是因爲它的珍貴和明顯的效用。

  尹天慈想想也對,自從爺爺奶奶吃過他配的藥以後,身體狀況都明顯改善許多,看到他們逐漸恢複健康,她也終于放下心來。

  不知不覺間,尹天慈來到宋府已經快半年了,在剛進門的兩個多月,她常常受到宋月風和玉環的嘲弄,但自從西山事件之後,她們和她的關系已漸漸好轉;有時三個女人還會聚在一起閑聊,那時尹天慈會講很多鄉下生活的點滴,在她們聽來農民除了過得窮一點之外,生活也是很有趣的。

  「大嫂,最近身子怎麽樣?我給妳帶梅子來喔!」

  尹天慈自從請府上的人吃過奶奶腌的梅子之後,大夥兒都愛上這個口味,連宋夫人也不例外,甚至還繃著臉問她梅子的腌制方法。

  不過全宋府上下,要數玉環這個孕婦最最愛吃梅子,所以尹天慈常常多分給她一些。

  「謝謝妳,快進來坐。」玉環熱情地招呼她,接過她手中的小盒子,迅速拿起一顆梅子丟進嘴裏,滿足地笑了,「真好吃!」

  「大嫂,我真想快點看到小寶寶。」尹天慈望著她隆起的小腹,想象著小寶寶的樣子。

  「那就再等幾個月吧。」玉環滿臉幸福的輕撫小腹,和宋祥風成親這麽多年,這是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對了,天慈,妳家的莊稼沒遭殃吧?」她忽然想起這件事情。

  「還好,只有一小部分被雨打壞了。」

  「那就好,我聽祥風說今年福建那一帶可倒楣了,不僅沒了收成,而且到處疾病橫行,那些沒行得病的人都已經來臨安這邊避難。」

  「真的嗎,那大嫂更要小心身體,千萬不要再上街了。」尹天慈關心地道。

  「可不是嘛!」

  接著,兩個人就一邊喝茶,一邊天南地北地閑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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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17:37
第八章

  夏日的傍晚,陣陣晚風拂過,猛地吸一口氣,雨後清新的空氣沁入心脾,令人渾身舒暢。

  尹天慈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空氣,拉著宋禅風在庭院中乘涼。

  「過幾天我要和爹南下一段日子。」宋禅風把她抱坐在大腿上,現在他越來越喜歡抱著她了。

  「是去災區吧,我能去嗎?」她倚著他的肩膀,整個人窩在他的懷裏。

  「我們是去救災,又不是遊山玩水。」他輕敲她的小腦袋,萬一路上她害了疾病,那還不急死他呀!

  「哦,那你們要小心身體,照顧好自己。」尹天慈失望地垂下眼,心中很不希望他離開,「去多久?」

  「一個月左右。」

  「哦……這麽久……」她不禁有些郁悶。

  宋禅風沒有說什麽,默默摟著她,嗅著她身上自然清新的味道。淡淡的香氣彌漫在他的鼻息中,輕輕撥弄他的每一根神經,令他心猿意馬。

  他細長的手指忍不住撫上她的唇瓣,眼神變得更加深邃,好似深不見底的幽潭。

  尹天慈意識到他的變化,心兒怦怦跳個不停,既期待又緊張;敵不過他挑逗的眼神,她緊緊閉上雙眼,雙手按住心口。

  宋禅風看她一副送死的樣子,終于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尹天慈聽到他的笑聲猛地睜開眼睛。咦,他不是要親她嗎,怎麽突然笑了起來?

  她凝視著他的俊容,雙眼含笑,嘴角扯出一個漂亮的弧線,露出潔白的牙齒,她突然覺得這個發自內心的笑才是最適合他的。

  「喂,妳在傻看什麽?」宋禅風覺得她真是越來越好玩了。

  「禅風,以前有沒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

  「神經!」一個大男人被誇笑起來很好看,難道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嗎?

  「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以後常笑吧,至少笑給我看,好不好?」

  他眼珠一轉,扯出一個壞笑,「那妳先親我一下。」

  「這個……」尹天慈極不自在地揪弄衣角,滿臉燥熱。

  「算了。」他板起臉推開她,起身欲離開。

  「好啦好啦,我答應你就是了。」她一下子急了,連忙攔住他。

  「那還不快點。」宋禅風沒好氣的催她,不就是親吻嘛,又不會少一塊肉。

  「催什麽,我何時食言過?」尹天慈紅著臉回嘴。她都快緊張死了,他怎麽一點都不體諒她呢!

  面對他的催促,她更是緊張,小心翼翼地踮起腳,湊近他那性感的嘴唇。

  宋禅風再也耐不住她笨拙的挑逗,主動將她箍在自己懷中,吻得她目眩神迷地淹沒在他的熱情中。

  「等我回來之後,我們就圓房吧……」

  熱吻之後,他喘著氣在她耳邊低語。

  尹天慈點點頭,紅著臉伏在他的頸窩嬌喘著,他那沙啞低沈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萦繞不去,挑弄著她脆弱的理智……

  ***  **  ***

  「明天你們就上路了,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生病呀!」尹天慈一邊爲宋禅風收拾行囊一邊叮囑,心中滿是擔心與不舍,「不過現在外面這麽亂,就算沒有害病,說不定也會遇上強盜之類的。」

  「閉上妳的烏鴉嘴,有镖局的人和我們同去。」宋禅風也忙于整理藥方之類的東西。這次南下本應是宋仁合和宋祥風去的,但因爲玉環有身孕,所以只好由他頂替。

  「不管怎麽說,你們還是要小心謹慎。」這年頭,說不定土匪的本事比镖客更強呢!

  「妳是不是很怕我死在外面?」

  宋禅風扳過她的身體帶入懷中,逼得她不得不看他,但她實在招架不住他勾魂的眼波,幹脆側過臉不去看他。

  「喂,不要說什麽死不死的,快放開我,我還要整理你的行李呢!」尹天慈在他的懷裏掙紮著。

  宋禅風哪肯這樣輕易放開她,反而把她牢牢地固定在身前,「倒是妳,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妳不能亂跑,聽到沒有?」

  「我還能去哪裏呀?」看他的態度如此強硬,她也不再徒勞地掙紮,只好老老實實地待在他的懷裏,「哦,對了,今天我上街去買菜時遇到劉籬哥,他是專程來找我的,要我明天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什麽事?」

  「不知道,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不過他說和爺爺奶奶的身體狀況無關。」在她看來,只要不是爺爺奶奶生病,什麽事情都好說。

  「早去早回。」宋禅風摸摸她的頭。

  「遵命!」她朝他甜甜一笑。

  「妳傻笑什麽?」

  「你又在笑話我了。」尹天慈無辜的望著他,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不過看久了的話,妳也不是太難看。」宋禅風沒頭沒腦地迸出這樣一句話。

  「你這是在誇獎我嗎?那還真是謝謝了。」她沒好氣地說。

  「喂,今晚睡在這裏吧,我不會對妳怎樣的。」語畢,他偷去一個香吻。明天就要暫別了,今晚他不想讓她離開。

  尹天慈頓時窘得沒了話,紅著臉不敢看他。

  「妳不說話我就當妳同意了。」看她一臉害羞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子將她騰空抱起。

  「宋禅風,我什麽時候答應你了?快放我下來!」她沒想到他就算只有一只手臂,也會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不管,反正妳沒反對。」他反诘。不知從何時起,他變得越來越多話了。

  「哼,僞君子。」

  「我何時說過自己是君子了?」

  他再次含住她柔軟的雙唇,細細品嘗;而她,就這樣妥協在他的柔情之中。

  ***  **  ***

  第二日清晨,宋仁合和宋禅風在家人的關切聲中起程。

  尹天慈悶悶地踱回別院。唉,這下可要無聊好一段時間了。

  她打掃完庭院之後,也跟著更衣出門,說好今天要回家的。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家裏會發生什麽事情,爲什麽劉籬死也不說?難道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可是能有什麽驚喜的事情發生呢?她實在猜不透。

  當她看到鄉間的田野,便迫不及待地朝老家的方向奔去。

  「爺爺、奶奶,我回來啦!」還沒進家門她就大喊起來,可當她推開門之後卻傻眼了。

  怎麽家裏多了三個人?而且這三個人都淚眼汪汪地盯著她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爺爺,他們是誰?」她繞過他們,跑到尹老漢身後。

  尹老漢無奈的歎氣,也不知如何開口。

  「貴貴,是貴貴嗎?」

  忽然,其中一個陌生的女人哭著朝她走來,嚇得尹天慈連連後退。

  「你們是誰?要幹什麽?」她警惕起來,聽到這個面黃肌瘦的女人聲聲喊著那個令她厭惡的名字之後,才猛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她怎麽知道這個名字?

  「貴貴,我是娘呀!」

  鳳娥哭著一下子抱住尹天慈,眼前這個女孩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兒啊!

  「喂,妳放開我啦!」尹天慈驚慌失措地推開鳳娥,「妳到底是誰?」她生氣了。

  「貴貴,我是妳的親爹啊。」顧大魁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這是妳的親弟弟;根子,快叫姐啊!」他推了推身旁約莫十五、六歲的男孩。

  「姐。」顧根子怯生生地開口。

  這下尹天慈完全傻了,什麽親爹、親娘、親弟弟的?

  「爺爺、奶奶,你們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快告訴我啊!」她驟然緊張起來,因爲她發現自己的模樣與眼前的女人還有那看起來體弱多病的男孩很像,難不成……她不敢再想下去。

  「天慈,他們說得沒錯。」尹老漢緩緩開口,心裏十分難受。

  「奶奶,這是真的嗎?」

  她不願相信,但奶奶的默認讓她的心涼了一半,仍然倔強地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你們憑什麽說你們是我的親生父母?總要有憑據吧。」

  鳳娥忍不住開口:「貴貴,妳身上是不是有一條碎玉墜子……」

  「叫我天慈!」尹天慈朝她大喊,不知爲什麽,現在她滿腔怒火。

  「好、好,娘叫妳天慈。天慈,妳身上的那條碎玉墜子是娘的,是娘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妳說是妳的就是妳的啊?」尹天慈的心沈一下,忽然感覺脖子上的碎玉墜子好沈重。

  「天慈,都是爹不好,爹該死,爹不該把妳扔掉。」顧大魁開始打自己的嘴巴,卻讓尹老漢攔住了。

  尹天慈死死盯著這個滿面愁容的男人,心中的怒火更是越燒越旺,「我沒有爹娘,你們趕快走,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天慈,不可以無禮!」尹老漢喝斥她,「他們真的是妳的親生父母。」

  「胡扯,不要騙我了,親生父母怎麽可能扔掉自己的孩子呢?」她歇斯底裏地大喊,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心中的怒火和怨恨扭成一團,沖擊著她的心。

  「天慈,妳是在二十一年前的冬天出生的,因爲當時家裏太窮,養不起妳,所以爹一時胡塗,竟然興起把妳抛棄的念頭。當我把妳放在臨安城門之後,就一直在不遠處看著,大約過了兩個時辰,我看到一對中年夫婦停在妳的身旁,然後就把妳抱走了,我跟在後面,一路下來就跟到平樂村。」顧大魁隱瞞抛棄女兒的真正原因,憶起當年。「當時家裏不寬裕,正好聽說福建一帶流行種茶,是個賺錢的好機會,所以我和妳娘還有妳的兩個姐姐帶著所有的家當前往福建,打算破釜沈舟的幹一次,可哪知就在路上,妳的二姐害了傷寒死了。」

  鳳娥眼中溢出淚水,不禁想起當年的喪女之痛。

  顧大魁繼續講述著尹天慈不知道的事情,「當我們到了福建之後,先去種茶葉的園子做幫工,一年多之後我們積攢了些錢,買了一塊地開始種茶葉。後來我們賺了一些錢,妳弟弟也就是在那時出生的,可哪知他不爭氣,天天吃好喝好卻體弱多病。」他恨鐵不成鋼地看向顧家唯一的香火。「今年進入夏季之後天災連連,雨水打壞了我所有的農作物,後來又發生洪災,緊接著就是疾病橫行,妳大姐害了痢疾,兩個月前死在福建……」

  說到這裏,顧大魁深深歎氣,鳳賊再次淚流滿面,就連顧根子也抽泣起來。

  尹天慈始終靜靜地聽著這些和她看似無關但又有些牽連的故事,不免爲兩個死去的姐姐感到難過,因爲她覺得她們的死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尹天慈仔細環視這些突然出現在她生命中的親人,在她看來顧大魁是一個愛財而不負責任的人,鳳娥則是一個完全生活在丈夫指揮下、沒有原則的女人。

  「你們爲什麽要回來?」尹天慈終于開口,滿臉的嚴肅。她從沒想過這輩子會見到親生父母,對于他們的突然出現,她實在無法接受。

  「我們正在逃難,而且這二十年來,我們也一直思念著妳,不知道妳過得怎樣,所以才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返鄉來平樂村找妳。這可不,就在兩天前,老天終于讓我們找到妳了。」顧大魁一改當年他抛棄女兒時那般無情的態度,一副喜極而泣的樣子。

  尹天慈定定地凝視著顧大魁,一想到他親手把她抛棄,對他就更沒有好感。

  在她看來不論是什麽原因,抛棄親生孩子都是不可饒恕的。

  可當她把視線轉向那對母子時,他們滿臉的憔悴和疲憊令她的怒氣和怨氣一下子消散,頓生恻隱之心,暗歎他們活得太委屈。

  「現在你們已經找到我了,我生活得非常好,你們還想怎樣?」

  「天慈!」尹老漢喝斥她,他當然理解孫女的心情,但不管怎麽說,在她面前的三個人才是她真正的親人,不能因爲憤恨而如此無情無禮。

  「天慈,我和妳娘什麽都沒了,只剩下妳和妳弟弟……」顧大魁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彷佛把她當作救命的稻草。

  「你們只有在這時才會想到我嗎?」尹天慈冷冷地說,一想到他們並不是真心想來找她,更是沒有好臉色。

  「天慈,娘真的很想妳,自從妳離開我之後,很多夜裏我都夢到妳……」說著說著,鳳娥又潸然淚下。

  看到如此情景,尹天慈不忍再說什麽令她傷心的話,「我現在已經嫁人了。」

  「我聽尹大伯說妳嫁給德鶴堂的二公子,那可真是好啊,真的遇到貴人了,謝天謝地!」顧大魁打斷她的話,眉飛色舞地說:「鳳娥,妳看,真如名字那樣,我們的貴貴真的遇到貴人了。」

  鳳娥沒有理丈夫,撲到女兒面前,「那個男人對妳好嗎?」她不希望女兒的生活和她一樣,活在丈夫的淫威下。

  「他對我很好。」尹天慈瞥過顧大魁,憐憫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女人。這就是她的親娘,一個完全沒有自由的女人。

  「好,那我就放心了……」鳳娥心滿意足的笑了。

  「你們住在哪裏?」

  「尹大伯先讓我們在這裏暫住,等找到房子馬上就走。」顧大魁感激地望著這對滿頭白發的老夫婦,是他們把女兒撫養成人,如果當初沒有他們,那麽今日落難的他們要投靠誰呀?

  尹天慈有些不滿,爺爺奶奶都一把年紀了,還要打擾他們,「如果你們住在這裏,就要幫爺爺奶奶幹農活,他們身體不好。」

  「那是應當的、應當的。」顧大魁連連答應,「對了,天慈,什麽時候讓我和妳娘見見妳的丈夫?」

  「他出遠門了。」

  「什麽時候回來?」

  尹天慈不耐的說:「不清楚。」

  「那讓我們見見妳的公公和婆婆也好啊!」此時顧大魁開始得寸進尺起來。

  「你們知道我是如何嫁入宋府的嗎?」

  「不知道,那又有什麽關系,反正妳已經是宋家的二少奶奶了。」

  她看到這個親爹一臉得意的笑容之後,冷冷一笑,沒再說什麽。

  找到親生父母她卻一點也不開心,反而頓生矛盾,對他們既有怨憤又有同情。

  尹天慈把宋禅風臨行前留給她的銀子拿了一部分給家裏,好讓他們吃點好的,補充一下營養。不管怎麽說,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親生父母和弟弟落難而坐視不管。

  之後,她不知自己是怎樣回到宋府的,思緒亂如麻,始終不能釋懷。

  最令她失望的是,她竟然有一個貪財的爹,三句不離有錢人家的事!

  現在她反而慶幸自己當年被抛棄,要不現在的她不是害疾病而死,就是落得一張醜惡的勢利嘴臉!

  回到宋府之後,她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而且也不打算說,總覺得找到親生父母這件事應該不會影響到這邊的生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  ***

  在那之後,顧大魁拿出在福建積攢下的最後一點錢,拜托劉籬在平樂村買下一間小房子。之所以在平樂村買房子是有原因的,因爲買過房子之後,他已經沒有錢再去買地,無法靠農作養家活口,如果家裏實在沒米下鍋也好去尹老漢家蹭飯,他們看在女兒的份上,總不會不管他們一家人吧!

  況且他覺得女兒既然做了有錢人家的少奶奶,哪裏還用得著他去幹活兒?

  「我去城裏逛逛。」顧大魁自從回到臨安之後時常往城裏跑,一方面是打發時間,另一方面則是想設法接近宋府。

  「嗯。」鳳娥沒敢說些什麽,對于丈夫的懶惰她看在眼裏,但又不敢當面指出,不然又會被打個半死,只得忍受。

  顧大魁哼著小曲兒出了門。

  進城之後,他總是往德鶴堂的方向走去,在德鶴堂門前探頭探腦,或是有意無意地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不過德鶴堂是醫藥堂,又不是娛樂場所,哪有閑工夫招待一個身體健康的人;顧大魁眼看自己絲毫引不起他人的注意,只好掉頭離開,繼續在城裏閑逛。

  逛啊逛的,不一會兒就到了中午,他感到肚子有些餓,便在街邊買了一個饅頭。當他一邊啃著沒一點味道的白饅頭一邊閑逛時,忽然聽到飯莊傳出叫賣聲,什麽醬汁鳝魚、烤羊腿的,聲聲刺激著他的神經,令他饞涎欲滴。

  如果這時候可以吃上一頓大餐、再燙上一壺美酒,那該是多幸福的事呀。

  可他身上只剩下買碗茶水的錢了……

  想到在福建時過得還不錯,而現在卻如此窘困,不禁令顧大魁大感委屈與不公;況且他已經是有錢人家的親家了,怎麽還可以吃粗茶淡飯呢?

  不行,他得去找女兒訴訴苦!

  說著說著,他便朝宋府的方向走去。

  來到宋府氣派的大門前,顧大魁不免有些緊張,以往總是路過此地,但今日可不一樣,他要堂而皇之地走進去。

  他用力地拍門,不一會兒門就開了。

  「你是哪位?」看門的李伯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身穿粗布衣服的人。

  「我是……來找你們家二少奶奶的。」顧大魁本想說自己是宋家二少爺的嶽父,但轉念一想,這樣的說法似乎太唐突。

  「你叫什麽名字?我去告訴二少奶奶。」李伯十分小心謹慎。

  「顧大魁,從平樂村來的。」

  「稍等,我去禀告一下。」李伯示意一旁的花匠幫忙看一下,自己便跑去通知。

  當尹天慈從李伯嘴裏聽到顧大魁這個名字時,一顆心忽地一下子提到喉嚨,驚慌失措起來,她這個要命的爹怎麽突然跑到這裏來了,如果讓宋夫人知道還得了!

  「李伯,千萬不要告訴宋夫人今天有人來找我。」她懇求李伯保密,不然她又有麻煩了,接著轉身朝大門跑去。

  「呵,天慈,這有錢人家的庭院還真是大呢!」顧大魁看到女兒跑來,笑嘻嘻地說道。

  「你怎麽來了?」她拉著他來到大門外,繞到宋府的一個邊門,這扇門正好通向宋禅風的別院。

  「天慈,妳這是幹什麽呀?」顧大魁喘著氣抱怨。

  「來找我有事嗎?」她帶他來到自己的房間,又爲他斟上一杯茶水。

  他大口大口吞下茶水,「哇,這可是上等的龍井茶,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根據自己多年種植茶葉的經驗,他得出結論。

  尹天慈哪知道這麽多,家裏有什麽她就喝什麽,從不過問是好是壞。

  「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她有些心急。

  「好女兒,爹知道自己對不住妳,可爹現在有難處啊!妳娘爲人家做織補根本賺不了幾個錢、妳弟弟以後要娶媳婦,家裏的日子不好過啊……」他苦著一張臉,使他那枯黃的面孔顯得更加蒼老。

  尹天慈聽完後便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不禁有些氣惱,「我沒有那麽多錢。」她說的也是事實,如果宋禅風不給她留下銀子的話,她也是兩手空空。

  「怎麽可能,妳可是這裏的二少奶奶呀。」

  二少奶奶?哪個二少奶奶穿粗布衣服,還自己做飯吃呀?

  她懶得和他講下去,便掏出幾兩銀子給他,可心裏很不高興,一個有手有腳的人不靠自己的勞力賺錢,卻上門來討錢,真是貪婪又懶惰。

  「就這麽少啊……還有沒有?」顧大魁皺皺眉,不滿的情緒全挂在臉上。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情況!」她沒好氣地說。

  他撇撇嘴,把銀子揣進懷裏,起身環視整間房子。屋裏很幹淨,擺設不少,而且都非常精致,一看便知道是好東西,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牆角處有一個很破的小罐子,它看起來與這個房間格格不入,直覺告訴他,這個小罐子裏一定有什麽。

  「天慈,幫爹下碗面條吧,剛才我只吃了一個饅頭,還有點餓。」他想支開她。

  「嗯,那你等一下。」尹天慈不疑有他,起身離開房間。

  顧大魁跑過去確定她走遠之後便關上門,迅速拿起那個小罐子伸手摸進去,裏面有兩張紙,拿出一看,他立刻傻眼了,這是兩張一萬兩的銀票呀!

  他的手不禁抖了起來。天呀,他活了一大把年紀還沒見過這麽多錢,即使在福建那些年也沒賺過這麽多錢,他的心開始左右不定,腦中嗡嗡作響。

  兩萬兩……

  有了這些錢他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他越想心就跳得越厲害,用力拍拍心口,逼迫自己鎮定下來,如果被抓到偷自己女兒的東西……偷?他這是偷嗎?這錢是自己女兒的,他只不過是拿來用一下而已,怎麽算是偷呢,不算不算!

  他不斷爲自己開脫,最後,好像沒事人一樣地抽出其中一張銀票塞進衣襟裏,把另一張又塞進罐中,按照原來的樣子把小罐子規矩的放回原地。

  沒一會兒的工夫,尹天慈端來一大碗熱騰騰的湯面放在他的面前。

  顧大魁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直誇還是女兒好,平靜得好似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吃起面條。

  ***  **  ***

  顧大魁離開宋府之後又去逛街,像暴發戶一樣,喜歡什麽就買什麽。

  逛到天黑他也累了,便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到城裏人氣最旺的飯莊大吃一番。

  盯著眼前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他吞了吞口水,捋起袖子就迫不及待地大吃起來……

  酒足飯飽後,他剔著牙邁著大步踱出飯莊,心中無限感慨,這才是他應該過的生活啊。

  他仍沒有回家的意思,又朝夜市奔去。到了夜市,更是一片燈火輝煌、人聲鼎沸,什麽耍雜耍的、擺路邊攤的應有盡有,不過最熱鬧的還要數「常樂賭坊」,裏面連連傳出賭客的下注聲,惹得他一陣心癢。

  活了五十多歲,他可還沒進過賭坊呢!以前是因爲沒錢,可現在他有錢了,爲何不進去玩兩把,就算過過瘾也好啊。

  說去就去,顧大魁步入賭坊之後,就被裏面的氣氛震住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什麽江湖上的三教九流統統都有。

  他走到聚集人群最多的一桌,費力地擠到賭桌前,看到桌上堆著一堆一堆的銀子,數數看,大概也有幾千兩呢!

  顧大魁雙眼亮了起來,立刻加入賭局。

  一番豪賭下來,顧大魁發現也許今日自己實在不宜賭,幾把牌下來不僅分文不剩,反而還欠下一千兩。這下他可紅了眼,脫下手中才買的三枚金戒指押在桌上作賭注,可糟糕的是,他還是輸了。

  莊家不能讓他繼續賒欠下去,便提議他改日再來,也好緩緩手氣,可顧大魁偏偏不聽,最後還撂下一句話:「我堂堂一個德鶴堂宋府的親家,還怕輸這幾個小錢,叫我女兒來,便有萬兩銀子了!」

  莊家一聽這話便樂了,連忙讓人找來紙筆,讓他立下字據,還加蓋了手印。

  眼前這個倒楣蛋還不起賭債沒關系,還有德鶴堂撐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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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5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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