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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楚妍]見獵心喜[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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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21:16 |倒序瀏覽
見獵心喜 作者:楚妍

內容簡介:

合作?想得美!
與大惡人同流合污的事,她可沒興趣,
更淪落到妓院裡當小雜工的罪魁禍首哪!
她恨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與虎謀皮……
咦,慢著!既然人家要她假冒千金騙賞金,
她何不乾脆來個將計就計、一石二鳥?
不但可以順利見到日思夜想的親人,
還能趁機要回她兒時的家——鏡園,
耶,怪了?又不是要參加留學考試,
他沒事給人家安排這一拖拉庫才藝課幹麼?
還找人監視她有沒有貪懶,真是小題大做!
算了!沒辦法,
為了實現精心策畫的奪屋計,
她也只得暫時先忍忍嘍,
可這可惡的大壞蛋開那啥鬼條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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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21:43
楔子

民國三十八年。

“鏡園”位于台灣中部勤丘裏附近,是日本巡佐山本木的官郏當大批日本軍隊陸續從台灣撤退後,這年山本木一家人也因突發事件,准備趁夜離去。

這晚,鏡園並未因夜深而靜寂下來,反而有一種神秘的氛圍籠罩其中。

山本潔子聽到一陣規律的嘈雜聲,好奇的從二樓臥房走到陽台上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她的房間正對著後花園的池子,池子旁空地上有個人拿著沙鏟奮力掘土,然後把數小箱的朱漆木盒,一一埋入土中。

那是……“爸爸?!”爸爸在幹什麽呢?

“潔子,過來。”是奶奶的低吼聲。

回頭時,她惶惑的眼睛和池邊大樹後的另一雙眼駭然相望,奶媽!

突地,她整個人被抱了起來,是仆人阿福,他帶著她急步下樓,奔向後門。

事情太突然了,潔子猶睡眼惺忪,一手揉著眼睛,一邊問:“怎麽了?奶奶要你帶我去哪裏?”

沒有人回答這個年僅八歲的小女孩的問題,倉促驚惶中,只有雜杳的腳步聲,伴隨著低沈混濁的呼吸。

後門口停著一輛三輪車,媽媽要人搬了兩口大箱子上車,上面用油彩寫著大大的“山本”,她吩咐阿福先帶她到港口。

他們到了港口,天已漸明,人潮忽然變得洶湧。

阿福不知下車和車夫商量什麽事。

忽地,一個比她約莫大個五、六歲的小夥子從人群中硬擠過來,沖著她一笑。

潔子見他兩道濃眉壓著黑凜凜的雙眼,眼神清明燦亮的,卻是一臉嬉皮頑劣相。大家閨秀的她,沒見過這等俊俏調皮的大哥哥,霎時,竟然看傻了。

出其不意的,從她左側又擠來一個大男孩,見她閃了神,車下的阿福又忙著,他伸手按住木箱,彎身一扛就走了。

“喂!”潔子一怔,正待大喊,那個俊俏大哥哥也趁機把另一個木箱搶走了。

兩人飛快鑽進人潮中,她見狀不甘示弱,也因心中一股莫名要跟上他的沖動,她馬上跳下三輪車,追了上去。

“小姐,不要,小姐!”回過頭才發現情況不對的阿福急忙要追,然而卻爲時已晚。

完了,三個孩子一溜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下,怎麽去找人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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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22:11
第一章

十五年後。

淩晨五點,這是一家已經打烊的賭場,場子裏全黑,並且一片死寂,空氣中飄著一股濃濃的煙味和槟榔味,排列整齊的賭桌後方,傳來陣陣老鼠叽叽叫聲。

江衡和成軒棠輕易打開兩道設計精密的防盜鎖,進入場內將剛放進去保險箱裏的三十萬賭金洗劫一空。

接著他們開車來到位于巷底的迎賓閣,裏面同樣無人,但從二樓樓梯口透出微微的燈光,可隱約聽見上面的人相互交談和電視的聲響。

收銀櫃裏的現鈔雖不多,但他們還是全數帶走。

兩人手腳利落,坐上一樣是偷來的黑頭車,從容不迫地朝省道飛馳而去。

他們的惡行已經遍及全省各地,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兩人,沒有人教他們何謂四維八德,更不知道什麽“要怎麽收獲得怎麽耕耘”這種大道理,偷拐搶騙不但是他們的生活准則,更是他們的謀生技能。

“最近道上有個傳言,”車子輾過村子尾的水稻田,成軒棠幽然開口說:“還記得那個家勢恒赫的山本巡佐嗎?他老媽拿出一百萬的賞金,想找回孫女山本潔子。”

“那個在人潮中被沖散,最後不知去向的笨女娃山本潔子?”江衡深斂著眉宇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但這笑容一閃即逝。

“正是她。”萬分的機伶在成軒棠臉上蕩漾開來,“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她,那一百萬非我們莫屬。”

江衡點點頭,“找一個那樣的女孩並非易事。”成軒棠兩片嘴唇才翕動了下,他立即猜中他的心思。沒錯!只有笨蛋才會煞有介事的去把真正的山本潔子找出來,弄個人出來假冒,可要省事多了。十五年前,他兩人就和山本木同住在一條巷子裏,只不過,人家住的是大別墅,而他們倆住的是孤兒院。

那時,他們每天趴在髒兮兮的窗台上,看著山本潔子穿得白白淨淨、漂漂亮亮,由傭人陪同,乘著轎車到附近的學校念書,只有十二萬分的欽羨。

有朝一日,當時的江衡說,有朝一日,他要闖出一番大事業,讓所有的人刮目相看;然後,他從扒手當起,接著小偷、強盜、黑社會份子、角頭……

果然一鳴驚人。

十五年後,他順利買下當時山本木家的大別墅,成爲當地赫赫有名的報業發行人。

辦報當然只是爲了掩人耳目,他真正的“營生”仍是離不開招搖撞騙。

其實以他們兩人在道上的輩份,早就不必親自出馬幹活了,這回要不是爲了懲罰賭場老大阿標有眼無珠,竟敢黑吃黑,汙掉他的貨,以及妓院老鸨的心狠手鏈,毒打不願再出賣靈肉的少女,他們通常只需要坐在報社的辦公桌前,發號施令即可。

“也不是太難。”成軒棠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們可以以選美的名義,找出一個適當的人選,然後給予一段時間的訓練……”

他們兩人年齡相仿,惡性相投,江衡是行動力十足,狠戾決斷的枭雄;成軒棠別是深謀遠慮,有時顯得陰柔有余,果敢不足的軍師。

“選美?很好的提議,明天就刊登啓事。”

“我們不需要再作研商嗎?”成軒棠這個出了名的謹慎先生,凡事都要再三研擬。

“一場選美比賽下來,已經很耗費時日了,難不成要拖到明年?”江衡向來喜歡速戰速決,任何旁枝末節能省則剩

車子開進庭院,讓江衡下了車,成軒棠正欲倒車出去。

“今晚七點以後,把時間空給我。”江衡的聲音在車窗邊響起,他交辦的事情,通常不准拖過二十四小時,成軒棠驚人的辦事效率就是叫他給逼出來的。

成軒棠點了點頭,即倒車揚長而去。

江衡走進豪華別墅,這裏經常有美豔的女子等著溫柔伺候。

一個妖娆的女子穿著絲質旗袍,緩緩移動修長的雙腿親近到江衡身旁,接過他脫下的風衣。她名叫千慧,高女畢業,忠心周到的打點他身邊的一切。

“事情已經解決,這個吃裏扒外的臥底不用留了。”他遞給她一張照片。

“是。”千慧一直躬身倒退到門邊。房裏早有另一個女子等在那兒。

“過幾天在東雲樓給我消息。”

“是。”她輕輕將房門拉上,此等荒淫場面早已見慣,從來不敢多置一詞。

音樂輕柔地流瀉一室,江衡伸伸濑腰,因爲辦報的關系,他周遭總是圍繞著諸多電影、文藝界的人士,生活排場闊氣得令人咋舌,女明星們爲了名利,想盡辦法向他獻媚、爭寵。

女人昵稱他“三爺”,因他只知道自己排行老三,上頭有兩個哥哥。

“你是……季曉雲?陳雲妮?”扯著她身上嫣紅大龍花紋旗袍,他帶著壞笑的問。

“都不是,”女人嬌嗲道:“人家叫周曼依,曼妙的曼,小鳥依人的依。”

江衡帶笑地點點頭,還是沒記到心裏頭去,橫豎是個女人,不都一樣嗎?

醉臥美人膝,供男人享樂的玩物,何必費力去分辨莺莺或燕燕。

半明半昧的燈火中,有著頹唐的感覺,奇異地,激發他的獸性,他狂猛的占有她的身子,叫身下的她欲死欲仙,如癡如醉……

他的魅力是無窮的,曾經共寢過的女人都不會忘記他,包括他的好以及他的壞。

江衡歸來時天色原已半明,一陣翻雲覆雨後已是日上三竿,厚重的簾子擋不住耀眼的霞光,他翻過身子,沈沈入夢。

身畔的周曼依非常體貼的爲他蓋好被褥,方依依不舍的穿上衣服,退出房外。

“三爺睡了?”千慧神色慌張的跑來。

“剛睡,怎麽了?”

“有個老太太在樓下大吵大鬧。”千慧是百裏挑一,能力一等一的好,她應付不來的人肯定相當了得。

“吵什麽呢?”

千慧秀眉緊蹙,一臉的無奈,“吵著要見她的兒子。”

“怎麽可能,三爺他不是孤兒?”周曼依一副不可看信的樣子。

“誰在外面嘀嘀咕咕?”江衡的吼聲從房裏傳出來,火藥味十足。

“是我。”千慧把心持在喉頭,戰戰兢兢的道:“有位老太太說——”

“把她轟出去!”敢打擾他的清夢,就算天皇老子也不行!

“呃……是。”

千慧話聲才落,老太太沈笃的拐杖聲居然已經“爬”到二樓來了。

“誰敢把我轟出去?!”她的吼聲中氣十足,跟江衡的火爆有得比。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怎樣,或該怎樣,千慧和周曼依面面相觑,等著江衡下達指令。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砰的一聲從裏頭打開來。

江衡被著睡袍,襟口裸露著大片卷曲的胸毛,怒意盈然的出現在門口。

這男人不穿衣服比穿衣服還要帥氣。千慧臉紅于自己瞬間激發的澎湃欲望。

“是你吵得我沒法好好睡覺的?”他老實不客氣的沖著老太太質問。

老太太的反應有些遲頓,但臉部表情很是震撼,江衡太高了,她必須仰著頭看他,五官全部掃視過之後,她心滿意足的說:“把衣服脫下來。”

她是不想活了嗎?千慧擔心下一秒鍾江衡就會扭斷她的脖子,讓她提早回蘇州賣鴨蛋。

“不肖子,你老娘要你把衣服脫了,聽見沒有?”老太太的拐杖往地板用力一蹬,發出巨大的聲響,叫千慧和周曼依雙肩不由自主的顫了下。

江衡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聽她的,不過他還是乖乖的把睡袍脫了下來。

呵!千慧由衷地一陣贊歎,內心洶湧出極度的催情激素,他只是站在那兒,都能擦出誘人的火花。

“如果你說不出個好理由,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堂堂一個無惡不做的角頭,居然讓人家登堂入室檢查他雄壯的體魄,這要是傳了出去,他這張臉還有地方擺嗎?

老太太出人意表的沒有發出更大的火氣,在瞅見江衡左側腋下一塊銅板大的胎記時,陡地放聲大哭。

“我的寶貝兒子呀,媽媽找你找得好苦呀!”老太太抱著江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肝腸寸斷。

這是從何說起呢?自六歲以後,母親這個角色就從他的生命裏缺席,在他渴望得到呵護、疼愛的時候,只有四面黑抹抹的牆和一張硬邦邦的冷床陪伴他;現在他什麽都不缺了,卻突然來了一個娘。

她八成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妄想到這兒來招搖撞騙,哈,簡直是笑話,也不想想他是混什麽吃的?跟他來這套!

“夠了,夠了,你想唱戲到電視公司去,別在這裏騷擾我的耳根子。”他轉臉示意千慧,把人給我攆出去!

“不肖子!”老太太罵道。

“喂,老婆子別開口閉口不肖什麽的好嗎?眼睛放亮點,這是什麽地方容得你在這兒大放厥詞?”江衡非常不尊重的眯眼打量她,眉毛禿了大半,勉強用黑墨刷成兩個半弧形,口紅倒是最新潮的桃紅色,那麽老了,還把頭發燙成大波浪,嗯,這件大黃旗袍是上等貨色呢。

“混賬!”老太太罵人的聲量直可比擬歌仔戲裏的黑面包公,“我辛辛苦苦找你找了二十四年,換來的居然是一句老婆子?當年要不是你那殺千刀的老爸,拐走我十二塊金條,說是要先帶你逃到台灣,讓你免受戰亂之苦,我們母子也不會失散二十幾年,連面都見不著。”

嘿,有點意思了,二十四年前正好是他被送進孤兒院的時候,在孤兒院他只待了九年,就出來自己混飯吃了,這事除了他拜把兄弟成軒棠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曉,她是怎麽打探到的?

“總之,隨你怎麽說,我都不會隨便認娘,”就算是,他也懶得認,“這兒方圓五百裏,誰都知道我沒爹沒娘,不信你可以去問,喏,這兒是十張百元大鈔,你拿去吧。”

老太太一巴掌打掉他的施舍,“那是以前,從今天起,你不但有疼你愛你的媽,還有幾百萬的財産。”

此話一出,兩雙美目不約而同睜得像銅鈴那麽大,惟江衡仍是一副我如果信你才有鬼的欠揍樣。

“吹牛誰不會?”哼,想诓我,沒那麽簡單!“千慧,送客!”

“站祝”老太太手裏的拐杖赫然攔在房門口,不讓他進房,“跟我到樓下去。”

“不去,我要睡覺。”忙了一個晚上,累都累死了,還要聽這個老婆子說些五四三的,煩!

“我的話你敢不聽。”她的拐杖朝他的背脊一棍打過去。

反了、反了!虧得他身手矯健,及時閃了開去,否則這一棍豈不要打得他皮綻肉開。

“你不走是不是?”卯起來他可是六親不認的。

“你的左肩有一顆紅痣,還有你離家時我給了你一個玉佩,上面刻著一個華字,你不叫江衡,叫江籬。”

江衡一愕,這老婆子鐵定找私家偵探摸過他的底細。

“那個華字呢?它又是什麽鬼意義?”不信她句句謊話都能編得天衣無縫。

“那是我的名字,江華。”

“我跟著你姓江?”有這種事情嗎?

“是的,你爸爸是入贅到我們家,雙方當初講好的,前面兩個兒子承他家的香火姓周,第三個兒子就得姓江。”

連他有兩個哥哥都說對了。

現在怎麽辦,要不要馬馬虎虎讓她當一下媽媽過過瘾?

是有人故意跟他開的惡劣玩笑也罷,他現在的確很想跟她到樓下看看,究竟這老太太帶了什麽奇珍異寶來給他。

“扶著我。”江華主動伸出手假裝需要人攙扶,其實是爲了多親近他一點,她那四周滿皺紋的雙瞳盡是關愛的神色,看得江衡渾身不自在。

他別扭的扶著她步下階梯,樓下大廳堆放了三個大木箱,木箱旁伫立著一名不停搔首弄姿的女子,一見到江衡馬上欺身向前,伸出玉手。

“幹哥哥,我是朱天莉,很高興能夠見到你。”

“怎麽回事,這是?”漂亮的女人他看得多了,這個等級的他還看不上眼。

“她是我的幹女兒,也就是你的妹妹,以後要多關照她。”江華吩咐傭仆把三口箱子一一打開,裏頭清一色是黃橙橙的金元寶,看得屋裏所有的人無不目瞪口呆。

江衡皮笑肉不笑的問:“你就帶著這三大箱的金子,繞遍整個台灣四處尋子?”

“當然不是,要不是聽說你胡作非爲,惟利是圖,我也不需要臨時到銀行保險庫裏運出這些金子,來取信于你。”江華手一揮,跟著她來的兩名長工似的大漢,立即關上箱蓋,並且上了鎖。

“好吧,就算你真是我老媽,那又如何?”即使到了這節骨眼,江衡依舊難以相信她所說的話至是真的。

“我們要搬進鏡園,”她說:“兩年後,如果你確實願意盡人子之孝,那些黃金,以及我賬戶裏的全部存款就統統是你的了。”

“你們?”要不要看在錢的份上,讓她住進來還是個問題呢,他可不准她把什麽阿貓阿狗也弄進來。

“沒錯,我和天莉。”

“她爲什麽也要搬進來?”隨便認個幹女兒就要讓人家搬來白吃白喝白住,萬一哪天她又豪氣起來,認一票猴子猴孫,那還得了。

“兩個理由,第一、她溫柔體貼,很懂得伺候我;第二、她舉目無親,孤零零的,不讓她住進來,難不成叫她流落街頭?”

江衡能想到的問題,她似乎都已經想好應對之辭,輕易的就一一駁回,並且堵得他無力招架。

按照一般常理,母子闊別二十余載,見了面即便沒有抱頭痛哭個王天三夜,至少也該無限感歎一番,可江衡卻冷著一張臉,把今兒的相逢當青天霹雳一般,見了誰就發標。

當天下午,這位大有來頭的老太太就堂而皇之占據鏡園西側的翩然樓。

“三爺。”千慧誠惶誠恐走進他房裏,“老太太問您,今晚有沒有空陪她一道晚餐?”

“沒有。”他斷然道。“我要上東雲樓。”他約了成軒棠在那兒商談選美的事清。

“可是老太太她……”千慧顯然相當爲難。

“叫她有飯吃飯,有茶喝茶,沒事就睡大頭覺,不要動不動就來找我的麻煩。”江衡見千慧還杵在那兒,當即愀然不悅,“你不會以爲我是沖著那三箱金子才讓她搬進來的吧?錢我當然要,但,我甯可自己去賺、去搶、去偷,也絕不接受要挾。”

“我明白,三爺是擔心,萬一她真的是咱們的老太太。”

“明白就好。”媽的,沒事蹦出個媽來做什麽?江衡切齒一咬,所有的怒意全數湧向黑凜凜的雙眸,“她給我兩年,我只給她兩個月的時間,一旦讓我查出一丁點不對勁,我立刻叫她卷鋪蓋走人!”

天香樓和東雲樓就隔著一條不寬不窄的巷子,裏面也一樣樓房軒敞,分上下三層,賭坊兼妓院,飲廳花箋紛飛,賣唱的歌女抱著月琴,婉轉低吟,曲曲詞豔句,撩撥尋歡客風流情懷。

不同的是,東雲樓日日夜夜歌舞不歇,賓客盈門,而天香樓則難得開出個滿盤。

究其原因,只有一個,人家有個台柱玉蝶仙,謠傳漂亮得像個天上下凡的仙子。

“哪裏好看?只不過手腕高明一點而已就被捧成那樣,真是笑死人!”娼鸨阿喜官每回一講到這就氣得槌胸頓足,“都是你們不爭氣,沒出息,才會害我在別人面前擡不起頭。”

被她碎念的小姐們個個把頭臉埋進胸前,亂不是滋味的眼睛東飄西蕩,低聲歎息。

“媽媽,麻煩把腳擡高點。”負責打雜的巧子拿著掃帚從樓梯口一路掃過來,很白目的把垃圾堆到阿喜宮腳邊。她是全天香樓最不識時務,又最不知死活的一個,總是風向哪裏刮,她往哪裏鑽。

“擡你個頭!”阿喜官一腳踢過去,好險,巧子閃得快,才沒跌了個狗吃屎。

看到巧子,阿喜官的火氣更大了,這個女娃兒,是她天香樓裏最像樣的一個,偏叫她生了一身的反骨,從五年前叫她揭簾見客,她就咬舌、上吊、割腕……什麽都來。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人家就只好怕她了。

巧子和別的小姐比較不同的是,她並非被人口販子賣到天香樓,而是自投羅網來的。

那年她九歲,一身褴褛,蓬頭垢面,說是想來打零工掙口飯吃;當時她已經有近兩年的行乞資曆,算是頗資深的江湖兒女,阿喜官就是因爲沒花半毛錢得了一個免費的童工,才沒急著推她下海撈本,結果讓她日益坐大,如今都過二十了,還沒被那個去,簡直令她丟臉丟透了。

“香蕉大王來了,你還不趕快去迎接?”巧子險險吃了她一腿,居然還是一副老神在在,說起話來照樣沒大沒校

“哼,回頭再讓你好看。”

阿喜官搖著肥臀正要走往大廳,巧子又道:“麗紅姐不在,到廟裏拜拜去了。”

“要死了,這時候拜什麽鬼!”眼看就要日落黃昏,正是妓院一天的“開始”內。

“你說城隍爺是鬼哦?”巧子最會跟她吐槽,哪壺不開她就愛提哪壺。

她說話時帶著隱隱的東洋腔,很特別,是以大夥都愛聽她說話,她人又直,心地好得一塌糊塗,是以天香樓上上下下除了阿喜官,沒一個人不喜歡她。

“我——”真要給她氣死,“還不快去把她給找回來!”

“哦。”無論事情多麽十萬火急,巧子永遠有辦法表現得氣定神閑,“那你幫我拿一下掃帚,小心,別踢到畚鬥,嗄!才警告過你,怎麽就踢上了,早叫你要換一副眼鏡的嘛。”說著,她不疾不徐的出門找人去了。

阿喜官相信她的頭頂一定冒出熊熊黑煙了,這死巧子的八字肯定和她犯沖。

“待會不准她進門!”想想不對,她隨即又改口,“等等,”好不容易將她養得水當當的,怎可就這樣讓她走。“她回來的時候叫她在廚房待著,沒我的吩咐不准到花廳來。”至少今天一整晚她都不要再見到她。

傳說城隍爺是掌管城裏的一切大小事物,然而巧子一直不明白,爲什麽廟裏頭還供奉月下老人,難道他和城隍爺是親戚嗎?

廟裏香火鼎盛,她走進大殿,迎面十數尊神只,面容有安詳的、有凶惡的,像在嘲笑世人多情自古空余恨,一室的迷蒙薄霧,刺眼催人淚。

麗紅跪在諸神面前,兩手各執一個安,投在地上一次又一次不知問些什麽。

“麗紅小姐,”看了一會兒,巧子趨前輕聲喚著。

“嗳,巧子,你來得正好,我有個忙想請你幫。”麗紅起身,從上衣口袋取出一只米黃色的信封,交給她。

“江衡?”

“怎麽你連日文也看得懂?”麗紅啧啧稱奇,狐疑的往她身上上下打量,她是故意用日文書寫江衡的名字,好叫旁人認不出來的,哪知道一眼就被巧子識出。

“這有什麽?江衡是個大壞蛋,報上常常都嘛有登他的名字。”聽口氣,巧子對江三爺是相當不屑的。

“那是以訛傳訛,他事實上沒那麽壞。”麗紅說沒兩句話就臉紅,好像江衡就站在她面前似的,“快,幫我把信拿去給他。”

“情書?”不會吧,看上個浪蕩子,最終倒黴的是自己。

“唉,你別管那麽多,快去。”麗紅在她口袋裏塞了一塊錢,小心叮咛,“記住,你不可以坐著跟他說話,除非他叫你坐,他問什麽你就答什麽,千萬別亂說,還有……”

“夠了、夠了,我是去見什麽皇親貴族啊?那麽多規矩。”

“好嘛,不說了,記住,信交給他就快回來,別多逗留。”麗紅思忖了下,覺得叫巧子去似乎不妥,萬一江衡看上了她怎麽辦?可,天香樓裏好像就只有她沒把江衡放在眼裏,不叫她去叫誰去?

“知道啦。”巧子隨便將信塞進袖底,走到廟門口,突然記起她到城隍廟來是另有要務,“對了,香蕉大王來了,阿喜官叫你趕快回去。”

“又是他。”想起那香蕉大王舉止粗魯,一對吃人的斜歪眼色迷迷的,她就倒盡胃口。

“不要撒嘴,人家可是送了十二條鑲金的手帕,每一條手帕上頭還挂著一枚金幣,不快點回去,叫阿喜官私下攢走就虧大了。”

“真的?!”麗紅聞言,馬上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奔回天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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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22:37
第二章

阿喜官如果知道她利用工作時間替麗紅跑腿賺外快,准定饒不了她。

從城隍廟到鏡園,用走的最快也得花上半個鍾頭,回去免不了又要挨一頓刮。

巧子邊走邊念念有辭,一只小花貓從路旁的梧桐樹上冷不防的跳到她肩上,繼之蹦向大馬路,一輛轎車打斜從後方急駛過來

不好0啊!”巧子驚叫著沖過去抱起小花貓,那黑色轎車只差毫厘就撞上了她。

“媽的,你找死啊!”轎車上的司機走出來,指著她的鼻頭就破口大罵,“知不知道這是馬路,不是他媽的你家的廚房,玩貓玩到這裏來,嫌活得不耐煩?”

嘿,長眼睛沒見過這麽惡霸不講理的人。

巧子懶得理會他的怒吼,抱起受到極度驚嚇的小花貓,細聲安撫。

“別怕哦,有姐姐保護你,壞人不敢欺負你的。”

“喂,你聾子嗎,我在跟你說話聽到沒?”司機火大的伸手去推她,不料她懷裏的小花貓竟突然往他手背伸出利爪。

“啊,該死的貓,媽的,都是你這個臭女人!”瞬間,他的右手背已滲出三四條殷紅的血絲。

“要不是我及時搭救,這只貓就要被你撞死了,不感激我幫你積了陰德,讓你免下十八層地獄,受刀山油鍋之苦,你還窮吠猛吠個什麽勁。”她理直氣壯的瞪著他。

“嗄!嘴巴這麽利,你沒見過壞人ㄏㄡ……”那司機本來還想再補罵個十七八旬,卻被車子後座的人出聲制止了。

“跟個女人扯那麽多幹什麽?開車!”

哈,這聲音她認得。

“江衡!”

果然是活得不耐煩,敢連名帶姓直呼他們三爺,那司機本來已經回駕駛座發動引擎,踩下油門了,又緊急煞祝

約莫過了五分多鍾,後座的車窗緩緩搖下,一個二十來歲,單眼皮,瞳眸非常深邃,頭發梳得發亮,穿著深藍色條紋西裝,一臉俊逸軒昂卻帶著冷味的年輕人出現了,是江衡沒錯,他正橫眉豎眼瞪著她。

“就猜是你,整個鎮上就數你的聲音超級刺耳。”巧子走到車旁,把麗紅的信遞給他。

江衡粗野的搶過,看也沒看就撕成碎片,往車外一扔。

“開車。”

“喂,”巧子站在逐漸離去的車後,指著他大罵,“你這個目中無人的王八蛋,遲早有一天——”她話沒來得及說完,車子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倒回到原地,險些將她壓成肉泥。

這回江衡沒待在車內行使他的惡勢力,他“砰!”的一聲打開車門,直挺挺的欺到巧子面前,一把扯住她編在腦後的長辮子。

“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他冷厲的神色令她氣息紊亂,喉頭打結。好女不吃眼前虧,還是算了吧。

“不要以爲你財大氣粗就可以——”

“不是這一句!”他咆哮的嗓音之大,幾乎要震破巧子的耳膜。

哪有人那麽喜歡聽人家罵他的。“我的記性不太好,不如你來說。”

“裝瘋賣傻?”江衡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這才看清楚膽敢得罪他的竟是個如假包換的美人兒。怎麽形容她呢?瓜子臉蛋,皮膚白淨細嫩得像輕輕一碰就要滴出水來,薄薄的櫻唇半開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那雙水汪汪明亮的大眼睛像會勾魂似的,眨呀眨的。

如果她肯溫柔一點,就很像日本女人了。

這裏有這樣一個上等的貨色,他居然不知道。

“你叫什麽名字?”

“幹你屁事!”巧子被他持得脖子快斷了,他再不放手,她就要施展無影腿,踹他個絕子絕孫。

“哎呀呀!出口成髒,跟我一樣粗魯,好,算你夠氣魄。”江衡出其不意的松開手,害她連顛了三四步才勉強穩住身子。

“男人欺負女人,算什麽英雄好漢。”可惡,竟然把她一顆盤扣給弄掉了。

“我幾時說過我是英雄好漢來著?”他一向是爲惡不怕人知哩。“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把你抓回去當下女。”

“你憑什麽?”這可是個有王法的地方。

“當然憑我是壞人喽。”多此一問,真是的。江衡嘴角往上一揚,毫不保留的彰顯他的壞人本色。巧子自忖鬥不過他,不得已咬著牙說:“我叫巧子。”

“姓什麽?”

“沒姓。”

“人生父母養的,誰會沒姓,就算你爸媽早死——”

“啪!”巧子相准他的左邊臉頰,跟老天借膽的一掌揮過去。“不准詛咒我的父母。”

“喂,你這臭女人。”見主子被打,下車等在一邊的司機狐假虎威,張牙舞爪的想上前修理她。

“到一邊去。”江衡喝道,撫著臉他不怒反笑,“很好,有個性,正是我要找的那一型。”

“不要汙辱我,我跟你喜歡的那種女人差多了。”她太清楚他的種種不良事迹,因而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巴不得避得老遠。

“誰說我喜歡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江衡最受不了女人自擡身價,自以爲了不起。“我只是想找個女人……”

“這不就結了。”找女人?嘿!

“聽我把話說完!”愛插嘴的女人尤其討人厭,要不是念及她尚有幾分姿色,這一巴掌早就還給她了。“聽著,你根本倒盡我的胃口,像我這麽英俊潇灑的人也不可能讓你高攀的,所以呢,咱們就別盡往男女關系上去聯想了好嗎?”

如果她有小花貓的利爪,現在就毀掉他那張乖張傲慢、不知羞恥的臉。巧子惡狠狠的瞪著他。“打個商量?”他揚著眉問。

“不要。”跟人渣有什麽話好說的。她彎身將撒了一地的信紙碎片一一拾起,剩下最後一小塊,卻讓他給踩在腳底。

“指引你一條賺錢的門路。”江衡不死心的說:“只要你好好跟我合作,一切聽我的指示。”

“跟你合作無異與虎謀皮。”巧子打鼻孔裏哼了一聲,“我不想被你賣了,還傻乎乎的幫你數鈔票。”

“我們可以簽訂契約。”這樣夠保險了吧。

“跟你?哈!可笑。”她眉眼間皆是嘲弄。

“什麽態度,我有那麽差嗎?”江衡忖想,倘使她敢再出言不遜,就要把她的小腦袋給扭下來。

“不是差,是很差。”巧子忽然朝他身後喊道:“唷,李分局長,好久不見。”

江衡好奇的轉身張望,她趕緊把那僅余的最後一塊信紙碎片撿起來。

“借過,我要回去天香樓告訴麗紅姐,你根本不識字,叫她別再白費心思寫情書給你。”

“很機伶嘛。”敢打他、騙他,還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他,這女人不簡單。“這是我的名片,要是你改變主意,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巧子將他的名片前後瞧了一遍,然後,當著他的面非常仔細的把它撕成碎片,撒到路旁的水田裏。

“很抱歉,我不是酒家女,不懂得怎麽玩你的遊戲。”在天香樓待了十幾年,看多了浪蕩子的無情和寡義,這一套怎麽有辦法引她上勾呢。

“身在酒家的美人兒卻不是酒家女,這話誰相信啊!這麽說是故意想吸引我的注意吧?”他眼中的笑意滿是蔑視的意味。

“信不信由你,我只是個打雜的,現在信已轉交過,要回去掃地了。”浪費太久的時間了,再不回去阿喜官准要剝掉她一層皮。

這回江衡沒再攔她,他立在原處睜睜的盯著她的背影,從大街轉入小巷,最後消失在轉角的盡頭。

東雲樓四樓頂的紅袖閣。

江衡摟著一名豔麗無比的女人上樓,她是台北來的電影明星,頗有知名度,但還不成氣候,一眨眼兩人已在玄關珠簾後熱吻。

“江先生,成先生在裏面等你很久了。”跑堂的很不知趣的過來提醒。

“唔。”兩人難分難舍地,江衡一手打開門,一手仍擱在女人裙子高只及腰的裸露處。

“你先下去,我等一下再找你上來。”江衡半推半哄的把女明星擋在門外。

“一定哦。”女明星很識趣,欠了欠身就聽話的走了。

江衡走進去,見成軒棠坐在沙發椅上打盹,顯然已經忙了一整天,他將他搖醒。

“所有細節我都擬妥了,只等你過目以後就可上報。”成軒棠將計劃書遞過去,卻被江衡原封不動退回。

“不用那麽麻煩,我已經找到人了。”

成軒棠一愕,“我需要更清楚的解釋。”

“那女的叫巧子,今年二十三歲,在天香樓裏負責打雜。”

“連台面都上不了?”不然怎麽會是個打雜的。

“先別急著下定論,等看過她本人以後,你也會舉雙手贊成。”不過,一想起巧子,江衡還是余怒猶存。

“希望你沒有看走眼。”成軒棠興趣大增,他太了解江衡了,這家夥對女人的敏感度是與生俱來的精准,他看上的,鐵錯不了。

“你用什麽辦法讓她言聽計從?”

“抱歉,離這個階段尚差十萬八千裏。”江衡泄氣地跌進沙發裏,狠狠吸了一口成軒棠遞來的香煙,白色的煙霧打鼻孔裏爭先恐後而出。

“這世上還有你辦不了的事?”稀奇,真的很稀奇,成軒棠對這個叫巧子的女人,是越來越興味盎然了。

“我跟她要不是上輩子結了深仇大恨,就是這輩子八字嚴重犯沖。”江衡無奈地攤開雙手,“這件事你去搞定它。”

“沒問題。”有錢能使鬼推磨,女人再難搞,不過是要的數目大一些,在那種賣笑的地方,不會有三貞九烈、視錢財如糞土的。

“給你一個忠告。”江衡譏诮的說:“不要企圖拿錢砸她,那個女人跟錢也有仇。”

成軒棠忍不住大笑三聲,“江湖奇女子?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去會她一會了。”

天香樓裏連續第二晚香蕉大王作東,把二三樓全包了,小姐們爭妍鬥豔,傾巢而出。

麗紅照規矩侍立行觞,上魚翅時,親自幫忙盛好一碗碗,殷勤端給主客。

巧子爲避免引人注目,特地繞道從後花園邊角甬道潛回廚房。

有人拿栗子丟她,一個、兩個,又一個,紛紛打在她肩背上。

“阿國,你給我下來。”除了他,沒有人會跟她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阿國是她的死忠兼換帖,兩個人曾一起在大街上行乞,也曾到菜市場撿食別人不要的菜葉充饑,正因爲這份深厚的情誼,常常讓他搞不清楚狀況,也不管巧子是否方便,閑閑沒事就到天香樓找她聊些五四三。

“你上來。”阿國坐在一根橫跨到池邊的大樹幹上,手裏晃著一包糖炒栗子,要巧子上去跟他分享。

“不行,我還要去工作呢。”

“安啦,阿喜官出去了,快上來,我留了個視野絕佳的位置給你。”

忙裏偷閑是人世間一大享樂,巧子只遲疑了下就爬上去,和阿國並坐在高高的樹幹上,搖晃著兩條腿。

“給你。”巧子在他手裏塞進一些東西。

阿國低頭一看,是兩張十元的鈔票。

“留著吧,你在這裏工作也是很辛苦的,老拿你的錢,實在過意不去。”阿國剝了一顆栗子放進她嘴裏,“燙哦,慢慢吃。”

“唔,很香很甜。”巧子邊吃邊問:“你媽媽的病怎麽樣了,還要服用那貴死人的藥?”

“是啊,不過,現在我已經能夠負擔了。”他臉上泛起興奮的笑容。

“什麽意思,你能負擔了?”她曉得阿國在香蕉園工作所賺的錢,有時連糊口都不夠呢。

“反正我有辦法就對了。”阿國催她趕快吃,否則栗子涼了味道就差了,“跟我出去走走?”

“現在?”萬一阿喜官回來怎麽辦,存心害死她嗎?

“麗紅答應幫你跟阿喜官請一天假,我帶你去天公廟吃鹹稀飯。”

巧子都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九玉皇大帝誕辰,天公廟那裏一定熱鬧非凡。

愛玩是人的天性,她只略略考慮了一下,就決定跟著阿國去逍遙。

天公廟離天香樓有點距離,搭三輪車大約要半個鍾頭,連走帶跑繞小路的話,則二十幾分鍾可以到達。

盛況空前的大廣場上,三個野台戲都已經開始上演,當呐、鑼鼓聲甚囂塵上,震得人耳朵都要聾了。

阿國帶著巧子來到廟後,熱騰騰的稀飯剛出爐,他們各盛了一大碗,蹲在大樹下唏哩呼噜吃得好不痛快。

“巧子,”阿國突然開口,“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再這樣過下去,真不曉得哪年哪月才能出人頭地?”

“我沒想過要出人頭地。”氤氲的蒸氣將巧子冰冷的臉頰烘得紅通通的,煞是好看。

“但,你總也不希望一輩子窩在天香樓那鬼地方,讓阿喜官呼來喚去吧?”

巧子怔愣地擡頭盯著他的眼,“想說什麽就直說,拐彎抹角幹麽。”

阿國憨憨地掀動嘴皮子,“在你面前,我是藏不住任何秘密的,呃,有一個人,他說想找你合作,發一筆大財,真的很大哦,我們幾輩子都吃喝不完。”

“這麽好的事會輪到我頭上?”度過了十幾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她的字典裏早已找不到“幸運”、“美好”、“富貴”……這樣的字眼。

“起先我也不相信,不過那個人解釋完之後,我就信了八成。”阿國表情認真的看著她。

巧子約略猜出一點端倪,“那人”九成九是江衡。

“如果你不是太生氣的話,我要往下說喽。”

巧子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吃著碗裏的熱粥,眼中有著難解的哀怨。

“他說,有個日本老太太,叫山本什麽的,懸賞一百萬,希望能找回她十五年前在台灣失散的孫女。一百萬耶,我做夢都不敢想象那是多大一筆錢。”

巧子眼眸突地一亮,晶燦的星芒飄得好遠好遠。

“真有這種事?”她問話時,神色依舊陷入一片迷離。

“那人有留電話和地址,料想是錯不了的。”阿國見巧子也有幾分興趣,急著再行進言,“那人說,你很像日本人,說不定你就是日本老太太要找的孫女,你想想看,你從小就——”

“萬一不是呢?”巧子冷冷的打斷他的口沫橫飛,“江衡不是個好人,他的話要是能聽,你都可以當縣長了。”

“不是江衡。”阿國並不介意巧子“看貓沒有點”,一副瞧不起他的樣子,他自知自己出身不好,又沒念過幾天書,當縣長的確難如登天,“我說的那個人是成軒棠。”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成軒棠一派俊朗,似笑非笑的從大樹後走來,手裏持著一包荷葉包裏的鹵味,擲給阿國,兩眼卻盯著巧子。

“是江衡叫你來的?”巧子先發制人。

“算是吧,你覺得如何?”

這人倒是幹脆,一句廢話也不多說。

巧子臉容一斂,“給我一點時間。”

“行,三天後,我來聽你的答複。”

是花廳上傳來的樂音吧,這笛聲竟如此溫柔,巧子獨自坐在回廊下,蒙胧憶起一段遙遠的往事。

她恍若回到了豪華大院中,鍾樓上寒風陣陣,叮叮當當敲了十二個聲響。

那亂慌慌的一夜,改寫了她一生的命運。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樣倉皇無助的從一個又一個人口販子手中逃逸,自由然也沒有人知道她如何會淪落街頭,成爲一個髒兮兮的小要飯。

當十三年前,她進入天香樓時,就已經死了這輩子還能再見到父母的心,而五年前阿喜官第一次要她接客遭她拒絕,進而將她幽禁在尖頂的閣樓上,像個女囚般不讓她見到天日,當時阿喜官一再提醒她,她是無路可走的,即使走了也無處可投奔。

如今如果上蒼能應允一個期望,她但願江衡的詭計得以順利進行。

花廳上的笛聲依然悠揚,拉二胡的鍾老伯今兒心情似乎特別好,不對呀,他拉的是二胡,那這笛聲……是誰在這樣的夜晚吹出如此迷人的曲子?

巧子忐忑地朝四周張望,笛音不是來自花廳,而是從後院傳來。

“誰在那裏?”

“上來吧。”

這聲音挺熟的,好像是……前面的林木茂盛,暗影幢幢,她蹑足向前張望,方看清楚右側斜矮的屋頂上坐了一個人,不是阿國。

“江衡?”

“好眼力。”江衡揮手要她上去。

“你下來。”阿喜官嚴禁人家上屋頂去,尤其是女人,弄不好被她瞧見又有一頓罵挨。

“怕嗎?”江衡一個翻身,翩然落地,不愧是幹盜匪的材料。“拿去。”

巧子一看那牛皮紙袋,竟是一包糖漬棗子,這種棗子剛腌好時,不會過甜,也不會太膩,最是爽口好吃。

她不客氣的拈了一粒放入嘴裏,唔,甜蜜蜜的,味道棒極了。

“來聽我的回複?”她問。

“不,來接你到鏡園祝”他過度自信的說:“你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何以見得?”被人家看出的感覺可不太好。

“沒有損失啊,這段期間我供你注供你吃、供你用,事成了,我們三七拆,若是功虧一篑,你大不了回天香樓繼續打雜,何樂而不爲?”

“說得好像我不答應的話,就是笨蛋一個。”

“正是。”江衡從來不懂得給人家留點余地,每一句話都可以刻薄得傷人。“走吧,我已經叫人幫你打掃好一個房間。”

“我得收拾收拾,跟阿喜官告別一下。”她在這裏住了十三年呐,怎能說走就走。

“你那些破銅爛鐵,能扔就扔了吧;至于阿喜官那兒,勸你還是別去。”比較起來,他說不定還比她更了解阿喜官的爲人。

常言道:戲子無義,婊子無情。江衡可以預見當阿喜官聽見巧子要離開時,會現出一張怎樣的嘴臉。

“偷偷摸摸的走算什麽?”巧子自認心胸坦蕩蕩,阿喜官應該沒有理由會刁難她。“你在這裏等,我半個鍾頭之後回來。”

“半個鍾頭不見人影,我就去救你。”江衡眯起狹長的黑瞳,一派料事如神的吐出一串長長的煙圈。

她嗤之以鼻,“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麽壞,你別給我輕舉妄動。”

她是自願到天香樓以勞力換取一日三餐的,阿喜官有什麽理由不讓她走?人相處久了總有一些感情,誰像他,自己壞就以爲天下烏鴉一般黑。

沿著烏漆樓梯款步上樓,掀開百鳥朝鳳的蘇繡門簾,阿喜官就躺在那鋪著鴛鴦好合床罩的大床上,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燒煙泡的嗆味,她半眯著眼,冷冷望著她。

“這時候你來打掃什麽?去去去!”

“不是的,我是來跟你辭行的,我待會就要離開天香樓,自己出去生活。”

“什麽?!”阿喜官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沖上前緊緊掐住她的胳膊,“你剛剛說什麽,再給我說一次!”

寒風掠過一陣又一陣,回廊盡處的樓梯已個把鍾頭沒有聲響。

巧子向阿喜官的辭行,很不幸的讓江衡料中枝節橫生。

江衡拍拍屁股從石椅上站起來,仰首望著眼前兩株交抱的老樹,縱身躍了上去。

閣樓門扉深鎖,灰蒙蒙的四周,堆放著作廢的幾案吧椅,他只略一思索,便一腳踹開房門。

這聲巨響,嚇得裏頭兩個負責看守巧子的打手忙從睡夢中驚醒。

來不及揚聲,江衡已經一人賞一記飛毛腿,讓他們得以繼續夢周公。

“你——”

“不必急著感激涕零,我會留機會讓你泉湧以報的。”他拉著巧子的手,飛快下到樓下。

接他們的轎車就停在左側門,等江衡一聲命令後,立刻開往鏡園。

巧子驚魂未定,四肢冷得發顫,坐在車裏仍急喘著氣。

“別怕,一切有我呢。”江衡牽 過她的手,放入掌中,緊緊握著。

“沒想到阿喜官竟然不肯放我走。”巧子氣極了,聲音都變得哽咽。

“不錯了。”江衡安慰的語句聽起來嘲諷味十足。“她還讓你守身如玉十幾載,換作旁人,你早成了老妓女。”

“我才二十三歲耶。”怎麽能算老。

“要是十五歲接客,接客八年,那還不老?”老得需要沾醬油喽。

“你說話非得見血見肉嗎?”刺耳!

“這樣有助于你的成長。”放開她的手,他的手背從她臉上極具挑逗的滑過,她慌忙撇過臉,“怪不得阿喜官不肯放你走,原來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巧子忿忿的瞪著他。

“天香樓的奇葩喽。”見她攏起雙眉,江衡的臉更加煥發出一絲捉弄的神采,他嘴角揚起,黑眸緊盯著她,“很好,繼續保持,這是我們計劃中的必備條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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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伫立在鏡園入口的鐵門前,巧子有種恍惚的錯覺,仿佛時光倒流至十五年前,那依著四時遞嬉的繁花,飄溢著醉人的芳香,如雲的仆傭穿梭在樓堂與回廊間,嘻笑和喧鬧聲夾雜的午後,蛙鳴驅逐暑氣,一家人圍坐在大榕樹下,快樂的吃著冰鎮過的西瓜……

而今,小院裏的相思樹滴著水珠,鍾樓不再依時響起,步伐走過的草坪發出陌生的聲,蝈蝈兒躲在樹後低鳴。

一只鳥籠挂在月檐下,裏頭的八哥原本低頭啄著小盤子中的葵花子,見到江衡立刻很狗腿的吱喳著,“三爺好,三爺好!”

“這麽晚才回來!”江華從廳口走出來,她戴著眼鏡,眼睛從鏡片底下射出銳利的光芒,往她身上掃過來。

巧子注意到江衡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唔。”他拉著巧子從江華身旁走過,根本沒打算介紹她倆認識。

“站祝”江華顯然對他的愛理不理很不高興。“她是什麽人?三更半夜到我們家來做什麽?”“呃,我是——”巧子才開口就被江衡截去話頭。

“她是誰不勞你費心過問,去睡了吧,年紀大了,早睡早起身體好。”

“你這是什麽態度,我是你媽,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不肖子!”江華的拐杖用力蹬在地板上,在寂靜的子夜裏聽來格外驚心。

江衡皺起雙眉,緊抿的嘴角看似極爲隱忍。

他附在江華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麽,只見她面上的血色瞬間退得一絲不存,猛烈欲發的怒氣則隱含在眉眼下,強忍著。

江衡徑自拉起巧子的手,帶她來到二樓。

“你也有媽媽?”她脫口問出這句充滿語病的話。

“除了孫悟空,誰沒有媽媽。”他停在一個房間門口,“你就住這兒,有什麽需要盡管找千慧要,她待會兒會幫你送日用品和一些衣物過來。”

巧子遲疑地走進燈光昏暗的房間,壁紙已經重新貼過,裝潢也全換了,床單、被褥散發著簇新的味道。

江衡提到的那個叫千慧的女孩,很快的送來足夠她用上、穿上一整年的衣物。

她走進浴室,光可鑒人的磁磚,令她覺得每踩一步就泄漏了一點秘密似的,非常不安心。熱水一開就來,洗臉台上排放整齊的有寫著洋文,體貼標上中文的沐浴乳,潤膚用的珍珠粉,牙膏、牙刷一應俱全。

挺用心的嘛。

巧子對著鏡中的自己咧齒一笑,非常陰險的。

從今天開始,她要當一只江衡耗費巨資豢養、處心積慮討好的蝗蟲,或者說是蟑螂也可以,她會讓他後悔引她進鏡園。

她褪下衣服開始洗澡,在大量熱水的沖刷下,她原本白皙的肌膚泛著迷人的玫瑰紅,桃色的兩頰和朱唇襯以晶瑩玉燦的美目,簡直美得無法形容。

洗好後她打開浴室的門准備出來著衣,飽足的氤氲之氣跟著湧出來,仿佛一團迷霧,如夢似幻。

一股強烈的香水味毫無預警的竄入她鼻中,方才在大廳上見到的江華,此刻正端坐在床邊的沙發上,她的身旁多了一名女子,兩人都用不友善的眼神打量她那僅裹著一條浴巾的美麗同體。

“抱歉,”她禮貌的朝兩人欠了欠身,“這麽晚,有事嗎?”

“還不快把衣服穿上,成何體統!”江華擺明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態勢。

在巧子避進浴室著衣的空檔,房內的兩個女人開始翻動江衡差人送來的所有衣物,然後沒收了一大半。

“你是哪間酒家的小姐?”江華輕蔑的問。

“天香樓。”巧子據實回答,反正瞞也瞞不了多久。

“我兒子一個月多少錢包養你?”

“這方面的問題,我們還沒商量。”江衡答應供她吃住,可沒提到願意額外再給一筆錢。

江華霍然起身,手中的拐杖用力一敲。

“你是不肯說,還是不敢說?告訴你,這個家現在是由我作主,我可以同意讓你住進來,但你可別妄想在這兒作威作福。”

“哦。”巧子見多了這類人的嘴臉,並不怎麽在意。

“不懂規矩!你該回答,是的,老太太。”

“是的,老太太。”

“還有,以後我兒子給你多少錢,都要向我報告,聽到了嗎?”

“聽到了。”巧子面上淡然,心裏頭卻暗自覺得好笑,她看起來很像白癡嗎?

“呃,還有,”江華臉上出現一絲生硬的腼腆,指指一旁的衣物,“反正你一個人也穿不了那麽多,分一半給天莉,你不介意吧?”

“不會,當然不會,那些夠嗎?要不要再多拿一點?”

巧子的大方無私讓她倆很是意外。

“既然你都這麽說,那天莉你就別客氣了。”

雙手抱不了,朱天莉索性拿來一個大紙箱,臉皮超厚的搬走了五分之四的衣物。

有什麽樣的母親,就會生什麽樣的兒子。巧子不解的是,爲何江衡已經財富通天了,他母親卻還小氣得令人匪夷所思。

一定是江衡不孝順,沒好好供養她才會這樣。巧子非但不生江華的氣,反而十分同情她。

等江華和朱天莉離開之後,她躺上溫暖舒適的床,由于心事蕪雜,她輾轉反側久久沒能入睡。

最後索性披衣坐起,踱到窗前,對面樓宇的燈光依然明亮,須臾走進江衡和一名濃妝的女子。

兩人來不及買衣便糾纏成麻花狀,雙雙跌入床榻,江衡把頭枕在女子的大腿上,女子飲了一口清酒,俯身哺進他口中,他也回她一口,大手趁機伸進她衣襟內搓揉著,接著兩人猥瑣地調笑,一室的放浪形海

冷雨隨風拍打著巧子的臉,提醒她這是一幕多麽不堪入目的畫面,她趕緊關上窗戶,窩進被子裏,心莫名的狂跳不已,連潔淨的床單都猶似沾染上野獸的味道。

江衡俨然變成了巧子的監護人,不管她做什麽,到哪裏去,跟什麽人見面,都必須經過他的同意,稍有不從,他便暴跳如雷,好像她犯了什麽滔天大罪。

今天他請了一名日文老師,教她日語和日本禮儀。

“跟著黃老師認真學,他可是有名的日本通。”

那黃老師一見到巧子,臉上有著難以置信的錯愕神色。

“太漂亮了,你怎麽會……”礙著江衡在一旁,他不好意思將含在嘴裏的話講完,過了很久以後,巧子才知道,他那未竟之語乃是:你一個好好的女孩,怎麽會成了江衡的情婦,既成了他的情婦,又來學日語做啥?

“行了行了,她漂不漂亮還用你說。”江衡揮揮手要他直接切入正題,不要廢話一大堆。

首先呢,黃老師規定她每天得背一百個單字、二十個句子和三十個片語,她想,參加留學應試的人大概也不需要讀得這麽勤快吧。

上課上了一陣子之後——

“茶道和插花老師過兩天就來,我們不能浪費太多時間,否則讓別人捷足先登,就沒得玩了。”江衡把一件價昂的錦織和服遞給巧子,不悅的問她,“黃老師說他規定的進度你都沒有按時完成,上課時經常一問三不知?”

巧子裝憨的點點頭,“我反應一向遲頓,這是與生俱來的缺陷,沒辦法的事。”

“盡你最大的努力,敢讓我發現有一絲懈怠,你就只剩下一個用途。”

巧子沒能問清楚是什麽用途,他已經匆忙趕赴中午和鎮長的飯局。

他把她一整天的時間都排課排得滿滿的,除了吃飯、上廁所,幾乎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時間。

他越急,她就越顯得笨,簡簡單單的道理,老師講解了三四遍,她還在那兒猛搔頭,單字尤其背不好,東掉西落的,令衆老師初始對她的好印象全打了折扣。

中午休息時間,朱天莉溜到她房裏來,旁敲側擊的問她,江衡爲她安排那麽多“才藝課”,是不是准備把她捧成大明星,准備進軍日本市場?

很有創意的聯想,巧子連借口也不必找了,馬上就用力的點點頭。

兩天後,江華正式向江衡提出要求,說朱天莉也要比照巧子的模式,接受訓練。

“憑什麽?”江衡的怒吼險險要把屋頂給掀了。

“她是你的幹妹妹,有心想當演員,你就幫她一點忙又怎樣?”江華對這個兒子真是失望透了。“她能演什麽?狗眼看人低的凶婆子?”江衡連正眼都不想看江華,一口否決了她的要求,拉著巧子就拂袖上樓去。

“你不該這樣對你媽媽。”進入房裏,巧子好言相勸。

“誰給你權利來過問我私人的事情?”他的口氣沖得嗆人。“告訴我,爲什麽要裝瘋賣傻?”

“我不懂你的指控。”不敢直視他犀利的雙眸,她心虛的低頭瞟向地板。

“阿國都跟我說了,你不但會說日語,還看得懂日文。”

這個該死的阿國,吃裏扒外的東西,真不夠朋友!

“說!你心裏打的是什麽鬼主意?”江衡突然扯住她的手腕,拉她到跟前,狠戾的眼神像要將她萬箭穿心一樣的嚇人。

巧子不明白這麽俊美的一個人,怎麽會生就那麽壞的一副心腸。

“怕說了你也不信。”她用力的想掙開他,他卻更加強而有力的鉗制住她的手。

“看著我,我只想聽實話,說!”

她咬咬牙,苦思無計的隨口編了一個理由,“我只是希望能多、多留在你身邊一陣子。”

這個理由立見功效,江衡急怒攻心的厲顔,霎時退去所有火苗,只余一絲的困惑。

“不可能是真的。”他悻悻然的放開她,巧子低頭一看,自己右手腕上整個紅紫了一大圈,粗暴的指痕清晰可見。“這個謊話編得很差勁,也很可笑。”

“女人喜歡你是很正常的。”巧子對他的風迷衆生豔史可是知之甚詳。“誰拒絕得了有錢又肯一擲千金的男人?”

“我讓女人貪圖的就只有財富?”沒眼光的女人。“要多少錢才能讓你專心工作?”

“十萬。”他問得幹脆,巧子也答得直接。

一棟樓房才兩萬五,她一開口就要十萬,這女人簡直是……

“給我一個理由。”十萬對他而言雖不是個了不得的數目,但也不能平白無故說給就給。

巧子朱唇一綻,露出世故的笑容。

不可否認的,她無論什麽表情都煞是好看,如此尤物居然能在天香樓一待十多年,仍保有處子之身,實在不可思議。

“事實上,我的胃口很小,十萬塊只是一百萬的十分之一,大概也是你總財産的九牛一毛,像我這樣一個目光淺短的人,眼前的享樂,比去等候未來難以預測的財富要重要得多了。”

江衡饒是聰明,馬上有所領悟。

“你擔心萬一計劃失敗,什麽也沒撈到,還得回天香樓重操舊業,所以想趁機措點油水?”

“你要朝那方面去揣度我也不反對,”巧子巧笑倩兮地走到他身旁,將下巴枕在他肩上,睇著他的兩眼,“給不給?”

他斜睨著她,從光滑順溜的前額,沿著尖挺的鼻子,晶瑩的明眸,嫣紅的唇瓣,到圓潤的下巴,細細品味這女人絕對精致,但百分之百虛僞的五官。

“跟我玩把戲,你還嫌太嫩。”

“那,玩心機呢?”她伸出桃紅的舌尖,輕輕舔舐他的耳垂,“你的那些女人,有沒有我的一半好?”

“是什麽改變你的心意?”江衡把臉移向一旁,避過她懷有不良企圖的撩撥,“以前你見了我就橫眉豎眼,沒一句好話,現在又爲何急著投懷送抱?轉得也太快了吧。”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算不算是一個好理由?”語畢,她先自嘲的笑得銀鈴脆響,然後,很莊重的搖搖頭,“不那樣,怎能顯得我與衆不同?”這次她笑得更開心了,險些岔了氣。

“好手腕。”江衡的手從她衣襟開口處伸入,在她的胸上用力一摸,“可惜對我不管用。”

“真的?”忿忿拍掉他的手,她轉身拎起珠花手提包,“既然你不給零用錢,我就出去另想辦法。”“十萬塊叫作零用錢?”當他是印鈔機嗎?

“不叫零用錢,難道叫安家費?”小氣鬼!佯裝薄怒的將長發甩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巧子轉身搖擺的走向房門口。

“我沒說不給,只是不要你用虛情假意來作交換。”江衡大方開出支票,交給她之前,意味深長的說:“這世上有兩種壞男人,一種是暫時迷失,一種是徹頭徹尾無藥可救,前者可以等待,但不值得爲其犧牲,後者則連等候都是多余的。”

“好比你?”

江衡冷峻一笑,揚揚眉,懶得作任何辯駁。

“對我不必有任何幻想,事成之後,我們就分道揚镳,誰也不要記得誰。”

原來他不要她,是因爲他更愛錢,何必講那麽大串似是而非的歪理。

巧子當然想早一點完成計劃,但在這之前,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先解決。

沒有月亮的晚上,上完美姿課已經是夜深人靜時分,巧子走出書房,並未如常步向正堂二樓的寢房,沿著長長的回廊漫行,她又聽到那悅耳的笛音。

前院駛進的汽車熄掉引擎,成軒棠提著公事包快步走來,江衡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等在廳內。

“查出來了?”江衡放下手中的木笛,低聲問。

成軒棠頹喪的搖搖頭,“什麽也沒查到,這老太太像是從天上突然掉下來,全鎮上沒有一個人認得她。”

“其他地方呢?”

“還沒有消息傳回來。”成軒棠似乎覺得有人躲在梁柱後,不時往後頭張望,“倒是我們的東西已經平安抵達,阿清約我們下個月初一在火山寮交貨。”

“唔,這件事我親自去辦,你回去好好休息幾天。”

成軒棠走後,江衡陷入沈思,想起那個來路不明的母親,一股郁悶感油然而生。

笛聲再度悠揚于岑寂的午夜,後頭咫尺處一絲絲風吹草動,叫他凜然一驚,惶惑回眸,落眼處僅見黃葉翻飛,冷風寒冽吹起,幢幢參天的樹影下,竟是一個人影也無。

收了十萬元之後,巧子每天上課時就多了一個人坐在壁角監視她有沒有貪懶不認真。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朱天莉。她不被允許和巧子一樣可以找老師到家裏來教這教那的,便無魚蝦也好的在角落旁聽,順便肩負督促巧子的重責大任。

“這個給你。”巧子把一條昨兒江衡帶回來給她的進口洗面乳放在朱天莉手心。

“爲什麽?”朱天莉如獲至寶,愛不釋手的左看右看,雖然她一個洋文也看不懂。

“因爲我要出去一下,而你得負責幫我保密。”巧子早有預謀,才會把那東西帶在身上。

“不行,萬一讓我幹哥哥知道,他會打死我的。”

“好吧,那這瓶珍珠粉洗面乳我就留起來自己用喽。”她故意拎起那漂亮的瓶身從朱天莉眼前晃過去。

“呃,等等,我或許可以……”看得出來她很掙紮,“你要去哪裏?去多久?”

“到街上看一個老朋友,頂多四五十分鍾就回來。”爲了免除她驚慌過度,巧子撒了一個小謊,“江衡到報社去了,台北新聞局派專員來抽查,他不忙到天黑是回不來的。”

“你可不能騙我哦,我那個幹哥哥脾氣火爆,要是你未按時間回來,他說不定會把我剁成肉泥。”

“沒那麽恐怖,你還有江老太太當靠山呢,怕什麽。”爲使朱天莉安心放她走,巧子費了好大的勁,強調江衡母子之間的關系。

“幹哥哥才沒你說的那麽孝順,他把幹媽當仇人一樣,他一定還在恨,恨幹媽當年沒好好照顧他,害他被送到孤兒院裏去,他只對你好,用盡一切辦法想讓你當上大明星。”

“別瞎猜,他之所以要我學這麽多有的沒的,是因爲——”

“因爲怎樣?”朱天莉眼睛發亮的瞪著她,期待聽到什麽天大的秘密一樣。

巧子歎了一口氣,推她到一套,“因爲他有錢沒處花,因爲他怕我吃飽沒事幹,懂了沒?”時候不早了,她得早去早回,“記住,要是有人問起我,就說我在睡午覺。”

交代完,她繞過寬廣的庭院來到大廳外,濕漉漉的草坪上,竟停伫了三五只伯勞鳥,見了她,啪嗤一聲競相振翅高飛。巧子怔忡地出了一會兒神,嘴角泛起一抹奇異的,令人費解的笑靥。

“你不是說兩點要來?”現在都已經過了四點。阿國兩只手插在口袋裏,邊走邊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偶爾擡頭看她一眼,很快的又低頭不語。

“我先到另一個地方。”巧子從袋子裏拿出一包香腸,“江衡的朋友送的,給你媽媽。”

阿國不好意思的抹抹臉,“你對我媽比我這個兒子還要孝順。”

“知道就好。”她忽然停住腳步,直勾勾的望進阿國的眼。

“幹麽這樣看我?”

“覺得心虛嗎?”她用力往他胸口捶了一拳,“你還跟江衡泄漏了我什麽?”

“喂,不要亂安我罪名,他問我你怎麽那麽厲害,連日文也會講,我才順著他的話說:對呀,她不但會講日文,寫也沒有問題呢,而且……”陡然意識到自己話說得太多,阿國猛地咽了一大口口水。“而且怎樣?快說!”巧子有股不祥的預感。

“而且,我還跟他說,你也懂得漢文,以前一起當乞丐時,你還……”他瞄了她一眼,見她沒有太光火,才敢再往下說,“還兼著幫人家看信、回信,賺賺外快。”

他爬了爬短發,咧嘴笑得一臉無辜,“很多人都知道你本事好呀,這樣也算泄你的密哦?反正,你都已經是江三爺的人了,還那麽見外?”

“我才不是他的人。”巧子愠怒的說。

“不然你住他家幹麽?”阿國小心翼翼的看著她,“阿喜官到處說你的壞話,麗紅也說你是扮豬吃老虎,你……真的不是他的人?”

兩人信步來到佛祖廟,過了元月,來上香的信徒少了很多,三三兩兩的全是吃飽沒事做的老人家,圍在廟前的大樹下下棋、談論時事,見巧子和阿國兩人走近,不約而同的把嘴巴閉起來。

巧子惱火死了,拉著阿國轉往一旁的小路。

“那天成軒棠說的話你也聽見了,我的目的是什麽,還要再跟你解釋一遍?”人家隨便嚼個舌根,勝過他們十幾年的了解?嗟!

“對哦,我更笨,應該幫你跟大家解釋的說。”

“不不,你什麽都別說,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巧子沈吟了一會,慎重其事的問:“阿國,我們還是好朋友嗎?我還可以拿你當親哥哥一樣的信任嗎?”

“那還用說。”阿國把眼睛睜得好大,“你不嫁給我,就當我妹妹,我媽說,這還是我高攀了呢。”巧子心疼他的憨直,想說些話安慰他,但腦海裏硬是找不到適當的措辭。

“幫我保 管這個東西。”那是一只密實黏封好的牛皮紙袋,“直到我去了日本之後,你再把它打開。”

“然後呢?”阿國用兩手捧著,恍若捧著一個天大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後,萬一江衡的計劃沒有成功,你再把它還給我;假使成了,那它就是你的了。”

“先告訴我,它是什麽?”一輩子沒幹過大事的他,被巧子肅穆的神情弄得心裏頭七上八下,亂倉皇的。

“不行,你回去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它藏起來,記得,連你媽媽都不許說,否則我就會有生命的危險。”

“這麽恐怖?!”阿國頓時覺得那牛皮紙袋已長出千只利爪,將他才得喘不過氣來。

車房旁邊的鬥室,有雙眼睛始終盯著庭院外的大門,直到巧子輕手輕腳的將大門開了又阖,自認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忙了一整個下午,她脫下衣裳,准備洗個熱水澡,床邊的電話尖銳一響,令她原本就已拉緊的心弦結實嚇了一大跳。

“喂?”

那端靜默了數秒鍾。

她又問:“誰啊?”

終于有個聲音傳進耳裏,“我是派出所的黃警官。”

巧子一顆心立時彈上九重天,手心唇瓣一起顫抖得厲害。

“我不是都說了嗎?”

“說了什麽?”

老天,這聲音……這這根本不是什麽警官,是江衡!

恐懼籠罩著她。

江衡知道她去過派出所?他還知道什麽呢?

她不敢出聲,等著他發話。

“說話呀,你跟黃警官都說了什麽?”聽口氣,他似乎只是在試探她,“或者,要我到你房裏去,咱們坐下來好好談?”

“我跟你有什麽好談的?裝神弄鬼。”巧子壯起膽子,決定先找個借口,然後再見機行事,“阿喜官到派出所告我卷款潛逃,我如果不去把話說清楚,難保不會連你一起拖下水。”

“這是你把那十萬元交給阿國的主要原因?”

“唉,連這你也去查,太過分了吧?”巧子順風行舟,接著說:“警方遲早要來查我的,若被他們發現了那筆錢,我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希望你不是另有圖謀。”

“也希望你不要得寸進尺,我是你的合夥人,不是你的奴才或禁脔,防我像防犯人一樣是什麽意思?”喀喳一聲,她把話筒甩上,以表明她內心的不滿,更重要的是掩飾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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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23:47
第四章

密集的訓練,隨著江衡預定到日本的日子逐漸接近,越來越讓巧子喘不過氣來,她不是負荷不了,而是近鄉情怯,是一種自心底油然而生、無以名狀的惶。

每天晚飯過後,江衡會把她叫到書房,跟她一遍又一遍的演練和山本老夫人見面時,可能被詢問到的各種狀況和內容。

“爲什麽你不覺得好奇?”演練完,他隨口問:“我爲何會對山本家族如此熟悉?”

突然被這麽一問,巧子愣了下,“你一向無事不通,稍微打聽一下,應該很容易吧。”

“我告訴你的這些事,在台灣除了我和成軒棠,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江衡盯著她的眼,也逼著她必須直視他的臉龐。

那是一雙清澈像潭水的眼睛,仿佛世界倒映在它的波心,那樣美好,那樣迷人,但不該屬于一個惡貫滿盈的人。

“因爲那是你捏造出來的?”他所說的話當中,有一部份她根本就不相信,他說山本巡佐縱容他的家仆欺負台灣人,還說……

“你看這是什麽?”江衡卷起袖管,露出手臂上一大塊結得歪七扭八的疤痕,“當年我只是到山本家偷一碗白飯,就被痛打成這樣,你說,我該不該去撈那一百萬回來,以報血海深仇?”

巧子一時無言以對,她不知道江衡曾經受過什麽樣的屈辱,自然也就無從體會他的忿恨和悲涼。

她淺淺的一笑,正要收拾東西回自己房間,他又開口了,“你以前當乞丐的時候讓人打過嗎?”

“唔,打得可厲害了。”不愉快的往事最是不值得回憶,若非他問起,她大概永遠也不會主動對旁人訴說。

“打你的人你還記得?”瞧他的架式,大有想爲她尋仇雪恨的可能。

“記得,一個是你,一是成軒棠。”她說話時,小心的注意著江衡臉色的變化,果然,他驚訝莫名。“不可能,我們誰都欺負,就是不可能去欺負一個小乞丐。”他們是盜亦有道,非常具羅賓漢劫富濟貧的凜然正氣的。

巧子聳聳肩,“原就不巴望你會承認,反正我也沒有報仇的能力。”

後面這句話讓江衡心裏一突,“但你想過?”找他和成軒棠報仇?一個女人一日起了念頭就很可怕,常言道:最毒婦人心。他不可不防。

她無言的瞅著他。

“那十萬元,是你報仇的方式之一,還是全部?”江衡躺向一旁的長沙發,冷郁著一張了無笑容的臉。

“如果真要報仇,我不會只要那區區的十萬元。”那豈不太便宜他了。

“何妨說來聽聽?”他跷起二郎腿,饒有興味的等著她的答案。

巧子輕齧著貝齒,口是心非的說:“也許我會使出渾身解數勾引你,和十萬元比起來,你要值錢多了。”

沒想到這個說辭竟引得他哈哈大笑。

“謝謝你這個漏洞百出的笑話。”江衡擱下手中的香煙站了起來,踱到她身畔,與她面對面站著。

“你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在天香樓沒有人不知道你有多孤僻,多冷感;在這世上,除了跟你像哥兒們的阿國,你連賣菜的老伯都不願跟人家交談,更遑論去找個人來愛了。如果哪天你開了竅,記得通知我,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品嘗你這朵玫瑰的芳香。”

“在你玩弄了那麽多女人之後?”巧子不屑地反問。

“請糾正一下你的措辭好嗎?”江衡口氣激越起來,“跟我相好的女人都是心甘情願,沒有誰玩弄誰那碼子事,懂嗎?”

她嗤之以鼻的把臉轉開,這可讓他大爲冒火,要不是千慧在這時候走了進來,而且顯然有重要事情相告,他鐵定會卸掉她兩塊肩胛骨。

“三爺,”千慧神色倉促,等不及避開巧子就附在江衡耳邊叽叽咕咕。

“怎麽會?”江衡面色變得淒厲而狂怒。

巧子站在一邊,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走,到派出所把人弄出來。”他大步邁到門邊,忽地若有所思的回過頭,瞟了她一眼之後,匆匆離去。

當車子的引擎聲在屋外響起時,巧子駭然跌坐在椅子上。

出了什麽事?是……那件事嗎?

夜裏,細雨落個不停,十點多了,江衡還沒回來,天大的謎團沒人能爲她解開,巧子心中志下心坐立難安。

她不經意擡眼看見牆上的日曆,赫然發現今兒已是三月初一,那麽……胸口霎時一窒,她趕緊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她行事鎮密周詳,沒有人會發現一丁點蛛絲馬迹的。

今日,她晚餐扒了幾口飯就沒吃什麽,此刻強烈的饑餓感襲上五髒六腑,因而決定到廚房看看還有沒吃的。

門一開,江衡就站在門外,兩眼著火似的緊盯著她,把拳頭握得咯咯響。

巧子不敢跟他眼光相接觸,低頭道:“你回來啦。”

“是你,是你去告的密!”他幾近咆哮的鉗制住她的臂膀,“爲什麽?說!”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裝蒜!”他只要再略加用力,就可以把她的手臂扭斷。“搞不清楚我有多大的能耐,就敢跟我耍把戲,你簡直找死!”

他查過了,他一定把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全查得一清二楚。

巧子擡起頭,深吸口氣,勇敢的頂撞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冷不防地,江衡咬著牙,用力的賞了她一記響脆的耳光。

“你憑什麽打我?”她痛得眼前金星亂冒,尖著嗓子哭道:“你販賣毒品、賺取黑心錢,像你這種人早該下十八層地獄!”

“販賣毒品!”江衡真要活活給她氣死。“是你的想象力特別豐富,還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太差了?你走吧,走得遠遠的,計劃取消,從現在開始,我們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走就走,反正也沒什麽好留戀的。

撫著臉上五個清晰可見的指印,她的朱唇顫抖著,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嘴角緩緩淌下血絲,味道腥甜得讓她覺得心口疼痛難抑。

她胡亂的把衣物塞進手提袋要離開,就見千慧悄聲來到門外。

“看了明天的早報再走吧。”

巧子不明白她的用意,一口回絕了。她一邊流淚,一邊咬牙切齒的說:“這次算他好狗運,沒被警方逮到,下次、下次我會出更狠的招數。”

“看了明天的早報再走吧。”千慧重複著同樣的話,“如果你恨的只是他一個人,那就沒必要害得其他人跟著一起遭殃。”

“其他人?”巧子愕然問:“其他什麽人?”

“可憐又貧窮的漁民埃”她兩手抱胸,背倚著門板,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頭,低喟一聲,“他們走私香菇、中藥材不過是想多賺點錢養家活口,三爺雖然損失不小,但是我想他們恐怕才是最可悲的受害者。”

“你是說江衡跟成軒棠密謀走私的不是毒品?”那種人所做的事,理所當然應該要壞得透頂才是呀。

“看來你跟王爺的過節的確不淺。”千慧揉著太陽穴,倦眼眨呀眨的望向她。突然問:“你究竟是誰?”

“我?”巧子趕緊用另一個問題轉移焦點,“那些漁民又不是江衡的喽,爲什麽要聽命于他?”“因爲那十三艘漁船都是三爺的。”

巧子心頭一震,沒想到她的仇家實力如此驚人,看來,她以往沒錢沒勢是真動他不得,現在要整垮他得再加好幾把勁。

第二天,報紙用最醒目的標題和版面刊載昨兒被警方查獲的走私新聞,三十六名被捕的漁民均堅稱此事和他們的大老板江衡無關,純屬個人行爲。

巧子看著報上那哭成一團的漁民妻兒,悔不當初的痛打自己的腦袋。她悲忿交加的跪在地板上,不知該祈求誰來原諒自己。

風雨猛烈吹打著玻璃窗,她聽到樓梯傳來腳步聲,是江衡。他怒氣勃發的走進大廳,來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抓起,打開大門丟了出去,她爬起身還想加以解釋,關上的大門霍然又打開來,她的行李被抛了出來,不偏不倚的正好砸上她的天靈蓋。

巧子漲紅了臉,站在小院中淋雨,好一會之後才頹然蹲下,一一撿起從行李袋中散落的衣物,她撿著撿著,忽地悲從中來,把它們統統丟回泥地裏,用力踩得稀巴爛,這才提著空了一大半的行李袋快步跑出鏡園。

她相信千慧、朱天莉和江華一定都躲在某處,冷眼旁觀著這一幕。沒有人出面爲她求情,自然也沒有人挽留她。

在雨中,她的淚水不爭氣地汩汩直流,她以爲終于給了江衡一記致命的打擊,沒想到竟傷害了一大群無辜的人,無限的自責化成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鞭笞著她的四肢百骸,令她舉步維艱。

現在她要去哪裏?哪裏可以安身?

“上車吧。”

她沒注意到這部黑色轎車什麽時候駛近她的身旁,車子裏的人戴著墨鏡,嗓音低沈,是個陌生的中年男子。

巧子正猶豫著要不要上車,陡然,從後頭開來另一輛黑色轎車,毫無預警的沖撞上來——砰!

她嚇得手足無措,只見前頭那輛轎車被撞得保險杆掉落,司機非但沒下車理論,反而踩足油門飛快駛離。

“你是准備繼續在這兒等阿喜官的打手把你抓回天香樓,還是讓我先幫你找個地方落腳?”成軒棠搖下車窗,面無表情的問她。

在無處可去的情況下,巧子提著行李袋上了車。

“謝謝你趕來幫我解圍。”要是他晚來一步,她可能已經成了阿喜官另一個待價而沽的姑娘仔。坐進車子裏,她愧疚的把臉埋進胸前,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之所以救你是有目的的。”成軒棠向來不喜歡多說廢話,一開口就切中要點。“先告訴我,你是怎麽得知那件事情的?”他得揪出那個泄密的人,加以嚴懲,以仿效尤。

“是有一天晚上,你半夜三更來找江衡,兩人在院子裏談走私的事,我無意中經過偷聽到的。”

“原來是你。”成軒棠爲自己的粗心大意蹙緊濃眉,“那你現在滿意了嗎?害江衡損失數百萬,一群漁民锒铛入獄,你那芝麻大的老鼠冤該一筆勾消了吧?”

“我無意害他們,真的沒想到……”

“你以爲江衡會親自去點貨?沒錯,那天你聽到的應該是這樣,所以是那些漁民倒了大楣,成了替死鬼。”成軒棠的臉上多了分怒氣。

“對不起。”巧子這句話已經忍了一早上,本來見了江衡時就要說的,但他根本不給她機會。

“將功贖罪吧。”成軒棠說:“我們照原先的計劃進行,你得要求自己在一個月之內,變成一個流落異鄉的千金大小姐。”

“你確定那個山本老太太真的懸賞一百萬尋找她的孫女?”

“嗯。”

“那你一定知道她的聯絡地址喽?”她臉上泛起的光彩,不免令成軒棠疑雲滿腹。

“嗯。”

“那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一語打斷她臉上所有的喜色,“你不會是別有企圖吧?”

巧子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要求,反問:“爲什麽你不自立門戶?憑你的聰明才智,根本不需要屈居在江衡手底下。”

成軒棠乍然回眸,惡狠狠的盯著她,“挑撥離間?你心裏打著什麽主意?”

“沒、沒有啊,我只是替你抱不平,這件事如果你願意,我們兩個就可以完成。”

“住口!”他難得拉下臉,“肝膽相照你懂不懂,男人和男人搏的不只是感情,還有義氣,你敢再講一句分化我和江衡的話,我就把你推下車,讓你成爲輪下的孤魂野鬼。”

巧子沒料到他和江衡的情誼會好到像手足一樣,江衡那樣一個無惡不做的人憑什麽受到這麽好的對待。

而怪的是,當年害她和親人離散、無家可歸的就是他們兩個人,爲什麽她會特別獨恨江衡?

雨停了,彩虹出現在天的那一邊,美麗的天際配上她糟糕透頂的心情,真是不協調。

車子穿過市區,過了縣界,成軒棠安排她住在郊區一棟裝潢頗雅致,有著一小塊修剪整齊的草坪和三五個花台的日式平房裏。

“我不能住回鏡園嗎?”

“你想讓江衡把你殺了?”成軒棠的反問只是存心恫嚇。

“你跟他說,事成之後,我得的那一份也送給他,他就會讓我回鏡園。”

“你以爲江衡會看在錢的份上,原諒你所犯的過錯?”

“當然,他那個人惟利是圖,爲了錢,他什麽都敢做,原諒我只是芝麻小事一樁。”

成軒棠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

“希望江衡能親自聽到你對他的評語,那樣他就比較能夠痛下決心,看是要送你回天香樓領賞,還是一槍把你轟上奈何橋省事點。”

“我說錯了嗎?”江衡本來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沒錯、沒錯,你說得真是對極了。”成軒棠故意提高嗓門,令他出口的話聽來備覺虛假。“但錯在你沒資格講他。”

“不,我比誰都有資格批評他,假使老天爺不准他活了,誰都不能跟我搶當那個劊子手。”

巧子堅毅寒冽的神情,今成軒棠凜然一驚。

“把話說清楚。”他需要知道得更多。

“夠清楚了。”她冷凝一笑,“去告訴江衡,讓我住回鏡園,否則什麽都別想。”

“口氣太差了,江衡一向不喜歡人家威脅他。”成軒棠直覺巧子不是個簡單的女子,至少她絕不可能乖乖的任由他們擺布。

“很好,順便再幫我帶一句話,早在十五年前,我就不想活了,他想要置我于死地,盡管動手。”

十五年前?

成軒棠被她的話弄得一頭霧水,這女人到底想說什麽?她難道另有不爲人知的身份?

“爲什麽非回鏡園不可?”天香樓的柴房她都能一住十幾年,比起來,這裏算是天堂了,她還有什麽好挑剔的。

“因爲……”巧子眉眼含笑的瞧著他,“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沒說怎知我一定不相信?”她的笑令他該死的起了一陣心猿意馬,“我懂了,你愛上江衡了。”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一徑抿著嘴了無喜色地淺笑。

“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江衡的心裏沒有女人立足的余地。”

“也包括他母親?”巧子簡直不敢相信他已經狠到了六親不認的程度。

“你指的是那位氣焰高張的老太太?”成軒棠鄙夷的說:“是她的身份還不明,否則早被轟出去了。”

“他果然不是普通的壞,連自己的母親也不放在眼裏。”十足的不肖子。

“不清楚的事不要太早下定論,別忘了你才犯一個多大的錯誤,況且,即使他真的罪大惡極,你不也還是愛上他了?”

一句話堵得巧子啞口無言。

坐落于鎮前大街的“田中照相館”今天開業滿五周年,生意好得不得了,老板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大堆戲服,有公主、有皇後,還有王公貴族,客人想扮誰就扮誰,應有盡有,包君滿意。

江衡從台北請來一位老牌化妝師,幫巧子仔細裝扮成豐姿婉約,典雅迷人的日本仕女模樣。她原本就美,此刻身穿和服往鏡前一站,現場所有的人均忍不住發出一陣贊歎。

“跟人家說她不是日本人准沒人相信。真的,比日本人還像日本人。”老板一邊拉貢,一邊頻頻回頭多瞄她兩眼,還有別的客人幹脆撩起布幕,在後頭偷看。

照完之後,老板笑著道:“江三爺,其他客人拍的都是黑白照片,不過您的我可以洗得特別點,有棕色和淡藍的,保證存放百年也不變質、變色。”

江衡淡淡點了個頭,掏錢付給老板,拉著巧子走出照相館。

“等等,江三爺,”老板追了出來,“今天凡是到本店消費的,一律可以參加抽獎,您和小姐也來抽一張吧。”

江衡瞟了眼巧子,“你抽吧。”

她雖沒啥興趣,但看後頭還有人在等,忙把手伸進紙箱裏。

一般抽到的不外乎是筆、小記事本或不頂錢的小首飾,不過當巧子把彩票交給老板時,他忙捏在手心,從袖子裏摸出另一張,大聲亮出來。

“哇!江三爺,小姐的運氣真是好到沒話說,竟然抽到第一特獎,五錢金元寶一個!恭喜三爺,賀喜三爺!”

好多人聽到馬上圍攏 過來,爭相搶看那個小得必須仔細擱在手心,才能避免它掉到地上,或塞到指縫裏去的金元寶。

老板很會做生意,趁機要巧子和江衡合拍一張,說是作個見證,明擺著拿來以後當宣傳用。

這世界就是這樣,花花轎子人擡人。

坐進車子裏,巧子把金元寶遞給江衡。

“你不喜歡?”

“無功不受祿,那老板是爲了你作弊的。”她聰明慧黠,那一點小伎倆還瞞不了她。

江衡牽起嘴角,忽地將她樓進懷裏,在嫣紅的朱唇狠狠烙上一吻,又倏然放開她,把那小元寶擲還給她。

“賞你的。”

經由成軒棠的傳話,巧子再度回到鏡圍居住,自那時起江衡就甚少給她好臉色看,並且經常 故意用這種近乎狎戲娼妓的手法淩虐她。

幸好駕駛座上的司機非常專心于前方的路況,否則巧子真要羞愧的找個地洞鑽進去。一泡眼淚圈在眼眶裏,她倔強並且堅強的不叫它淌下。

“嫌少?”江衡眉間眼下盡是嘲弄,自口袋裏掏出一個小錦盒,啪一聲打開來,“這個夠讓你心花怒放了吧?”

好大一枚鑽戒!

巧子匆匆瞧上一眼,立即將盒蓋按上,隨手放進包包內。

“戴上。”江衡命令著。

她深吸一口氣,把小錦盒拿出來,隱忍著淚水將戒指套往右手無名指,“太松了。”

他愀然不悅,“限你十天之內把自己養胖。”

“換個戒指比較快吧,這戒指太大了。”她本來就不容易胖,又天天遭受他的苦毒,別說十天,一百天也不見得胖得起來。

“明明是你的錯,爲什麽要怪到戒指上頭?”

長得瘦有什麽錯?巧子美目橫他一眼,發現他不知何時把手攀到她腿上。她擡眼望住他。

“把鏡園送給我,否則從今天起不准再碰我。”說著她使力撥掉他的手。

“露出狐狸尾巴了?”江衡冷眼睨著把身子盡可能往車門挪的她,長臂一伸,將她拉到腿上,逼她好生坐著,不許蠢動。“笨女人,鏡園雖然值錢,但絕賣不了三十萬,你甯可舍棄現鈔,要這麽一棟老舊的宅院,若非有別的企圖,就是單純的笨。”

“我是個安份知足的女人,有了你給我的十萬元,再加上這棟大房子,可以好好過完下半輩子了。”坐在他腿上,巧子覺得渾身不自在也不舒服,掙紮著要下來,卻始終無法如願。

“不需要找個男人?”江衡把臉貼上她的嫣頰,故意在她耳邊哈氣,“你有潔癖?對男人會過敏?”他觀察她很久了,這女人除了阿國,不親近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親近她。

巧子再度撥開他不安份的手,幽幽地說:“我八歲那年,看上了一個帥氣十足的大男孩。”

“說下去。”這個話題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傾聽。

“八歲談戀愛賺太早了,但當年那驚鴻的一瞥,卻叫我至今難以忘懷。”她張著水亮亮的大眼,盯住他深邃的星芒,若有所思地。“當我大到足以確定已經愛上他的時候,才知道他是個壞得透頂的惡棍。”

江衡的喘息忽然變得濃濁而低沈,他也睇視著她,一瞬不瞬;陡地,托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吻住她的唇,竭力厮磨。

巧子慌亂的承迎他突如其來的掠奪,驚駭于他的手竟大剌刺的從她裙子底下探入,她急著夾緊雙腿,作困獸之鬥。

“不願意嗎?”他勾起唇角問,“這不是你夢想已久的?成爲我的女人,鏡園就是你的。”

“你要我獻出身子,爲了鏡園,而不是爲了愛你?”說到底他還是拿她當天香樓的小姐看,他眼中的她依然卑賤得可以用錢買,用錢打發。

“我不需要誰來愛我,我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愛,你只要把我當成一個恩客,犧牲奉獻,予取予求。”猛一用力,他居然咬破了她的唇。

腥甜的鮮血給他更大的沖動,吻得越窮凶惡極。

“三爺,”一直很懂規矩沈默一旁的司機謹慎的開口,“報社的總編輯在前面路口等你。”

聞言,江衡這才松手,巧子馬上滑回右側的椅子上,忙著拉整衣裳,余光瞥向窗外,兩個男人畢恭畢敬立在路邊,其中一人見車子駛近,竟激昂的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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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24:16
第五章

跪在地上的人叫石貴天,是報社裏的會計主任,去年底卷了二十幾萬跑到香港某報社,借抖出江衡的底細爲籌碼換取更高的職位及利益,並天真的以爲隨便換個名字躲在幕後,人家就找不到他,誰知道還是給揪了出來。

報社只是江衡用來收買名聲的一支關系企業,他的吸金主力在地皮、金融、漁獲;但因報社是門面所在,所以他特別在意,絕不容任何人在裏頭坐吃等死,還倒捅他一刀,破壞他的聲望。

多少人擠破頭,三番兩次央人幫忙引薦,只爲了能到他旗下混口飯吃,他一向大方,盡量滿足大家的需要,在可容許的範圍內,也不太在意手底下的人混水摸魚、揩點油水,但誰敢犯了他的規矩,准吃不完兜著走。

“江先生。”總編輯是個老實的讀書人,禁不住石貴天苦苦哀求,前兩天已經到江衡家替他求情過了。“我帶資天來跟你賠罪。”

“在大街上胡鬧,成何體統。”江衡正眼都不瞧那石貴天一眼,只淡淡的撂下一句話,“把他交給軒棠。”

“不!”那石資天一聽到成軒棠的名字,鬼哭神號似的,雙手緊緊抓著車門,“董事長我求您、我求您!”

司機想必非常了解江衡的性子,不等他開口就飛快的將車子駛離。

巧子如坐針氈的偷偷願向他,他英挺的眉毛下有著濃密的睫毛,漆亮的眼珠子內,沒有一絲絲叫感情的東西,標准的冷血動物,

“想說什麽就說吧。”江衡握住她的手,一陣冰涼傳來。“嚇到了?”

“你一向如此……呃……”怎麽措辭才不會惹惱他呢?

“冷酷無情?”他低哼一聲,眼中閃著駭人的火炬,“誰值得我用情?”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是你在乎的?”

“這世間誰又真正在乎過誰?”他犀利的反問。

“總、總有那麽一兩個……如果你願意把心放柔軟些,如果你不要那麽狠戾……”

“夠了!”他粗野的打斷她的話,“如果我不以十倍甚至百倍的狠勁反擊,如何能熬過世態炎涼,人情澆薄?”

吼完,江衡作了一個終止話題的手勢,要她安靜,不要再打擾他。

巧子忍不住望著他,那臉部線條冷硬如昔,卻難掩受傷的眼,她的情緒一下子洶湧起來,心底一個老大的洞悄悄被傾戀的情愫填補上,一點一點的填補……柔腸千回百轉。

她該恨他的,這個殺千刀的男人,可,此刻,她只想給他一點柔情,一點發自肺腑的關懷。

巧子執起他的手,小心翼翼的貼往自己臉頰,怎知他像是觸電一樣,倏地把手抽回。

“你也會害怕?”她奇怪的問。

“怕什麽?”他的臉色始終難看得可以避邪。

“怕愛上我。”

“笑話!”故意提高八度的聲量,似在彰顯他的高不可攀,“我江衡從不缺女人。”

“那是因爲你從沒遇上一個好女人。”巧子自信滿滿地朝他嫣然一笑。

“你是好女人?”他露出鄙視的嘴臉,一副欠揍的可惡模樣。

“至少比你有過的任何女人都好。”她圓潤的下巴擡得高高的,難得這麽驕傲。

江衡看著她,定定的,冷冷的,犀利的眼神幾乎要穿透她的心,進入她的靈魂。

良久,他才開口,“這麽煞費苦心引誘我,究竟是何居心?”

“不能只是單純的情愫?男歡女愛一定要有企圖?在你的心裏,這世上就沒有一個好人?”

長串的問題,江衡一個也不想回答。

“一個安靜的人突然變得多話就很可疑了;而要是一個原本見了面就對你咬牙切齒的人突然說愛你,那絕對是包藏禍心,意圖不軌。”他木然的把她的手推開,轉頭瞟向窗外,神色和天際飄落的繁雨一樣冷。

是夜,巧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無法入睡。

江衡也是,他喝了一夜的酒,一整夜,她隔著小院看他借酒澆愁。

當初爲何一眼就看上她?這個問題成軒棠問了他不下十幾次。是因爲她像極了日本女子,還是因爲她的神秘?

她沒有家,沒有親人,甚至沒有姓,沒有人知道她來自何方,到底爲什麽她會只身在這兒?誰也不曉得這個大眼睛、漂亮小女子的心事。

正因爲這樣,所以她更吸引他,也令他更不敢掉以輕心。

八歲?

江衡極力回憶十五年前的往事,怎麽也記不起曾有過一個窮哈哈、髒兮兮的小女孩。她流落街頭行乞,理所當然應該是窮人家的孩子吧。

成軒棠也說沒印象,她像從天上掉下來的,卻已經在勤丘裏混了十幾年,太不可思議了。

苦思不解,他扳著指關節,發出咯咯的聲響,一股淡淡的幽香襲來,是巧子的味道,她總喜歡把玉蘭花放在手心把玩。

江衡一愕,將手移往鼻翼下嗅聞,香味真的還在,內心莫名的激越起來,百感交集都鎖在情欲之中。

蓦然擡眼,透過窗子,他看到獨坐陽台木椅上的她;四只眼睛,隔著十幾公尺遙望著。

巧子凜然起身,忙走進臥房,將落地窗拉上,然而一旋身,他卻已經來到房門口。

“在等我?”江衡凝視著她,她努力表現得泰然自若,一點機心都沒流露,但,怎瞞得了他。

他是個觀察細微的人,當然知道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他不在乎。

“等你的承諾。”她要鏡園,去日本以前,她要不計一切代價把這件事情辦妥。

江衡心知肚明,“萬一失敗了呢?萬一人家根本不認你這個假孫女兒,我豈不功虧一篑。”

“以我的人作交換如何?”她的提議令江衡睜大虎眼。

她?有意思。他一直凝視著她,心中開始盤算。

“怎麽交換?一夜,一年,還是一輩子?一夜太貴了,一年也不夠翻本,而一輩子則太久了,美人傷遲暮,我不喜歡老女人。”

巧子一聽臉色陡變,如一頭被觸怒的小貓,目中流露出凶光。

“那就沒什麽好商量的了。”她怒氣沖沖的走到門口,准備把他關在房門外。

“你流淚了,爲了鏡園?”江衡一手擋在門上,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直勾勾的盯著。

“爲了一個家。”美目一眨,淚水順著雙頰滑落,晶瑩而動人,“我可以不要男人,不要情愛,但我想要一個家,你也曾經漂泊無依過,應該懂得我的心。”

江衡不是不感動,只是他另有渴望。

“所以你說你愛我,純粹是個借口?爲了達到目的,你可以那樣不惜一切,不擇手段?”

巧子想爲自己辯解,但嘴唇翕動了下又緊緊抿上,好一會才再度開口。

“跟你很像是不是?”她抹去臉上的淚水,“反正你也不希罕我愛你,又何必表現得那麽忿怒,我們倆一個無情一個無心,注定走不在一起,這樣也好,以後誰也不必防著誰,你說吧,多少錢,你才肯把鏡園賣給我?”

“你拿什麽來買?”不過是一棟宅子嘛,他幾時放在心上了?若非她這麽用心費力的非要不可,有人出了好價錢,他隨時可以轉讓的。

“你想知道?”巧子起身,從衣櫥裏拿出一張紙,挑釁的說:“這是山本老太太在日本住家的地址,我隨時可以自己去找她。”

江衡半信半疑地往紙上一瞟,巧子馬上將紙張摺成四摺,放入衣服口袋裏。

關于山本家的資料,除了他和成軒棠外沒第三個人知道,她是怎麽弄到的?

“好啊,那我先恭喜你喽。”江衡揚揚手,很上道的祝她好運,“有空記得回來看看老朋友。”

“喂。”巧子忙叫住他,“你真的就這樣放棄?”

“不然呢?難道要我把你關起來,脅迫你非分我一杯羹不可?”他狡狯一笑,分明已看出她的把戲。

“你似乎不相信我?”說著她真的把行李拿出來。“好嘛,那我現在就搬出去,我們的合作計劃就到這兒爲止。”

“另一出威脅我的戲碼?”江衡光火地把她的行李丟回衣櫥裏,“是誰要成軒棠當說客,求我讓你住回鏡園的?”

“我也提出了優厚的條件,爲什麽你就是不肯把鏡園讓給我?”

“因爲你沒有告訴我實話。”他走到她面前,逼視著她的眼,出其不意地伸手入她的口袋,掏出紙張。

然後他縱聲爽朗的笑了,笑得非常得意。紙上哪是什麽地址,是一句歌曲,這麽寫著:

咫尺天涯,愛相隨;前塵如夢,情難舍。

“看來你的確對我用情極深。”江衡啄了下她的額頭,“念在你一片癡心,我就如你所願,納你爲第一百零八個妾;不過我話說在前頭,當我的女人並不代表就有希望成爲我的妻,但必須具備所有情婦該有的美德,懂得犧牲奉獻,委曲求全。”

“你不送我去日本了?”

“一年後再說,我相信沒有人能夠取代你。”

“那鏡園呢?”

“等我龍心大悅,再決定你夠不夠資格得到它。”

江衡打橫將巧子抱起,放到床上,還沒動手呢,她就兩眼緊閉,四肢平垂,一副准備任人擺的可笑樣。

等了很久,毫無動靜,她倏然睜開眼,只見他正興味盎然的研究著她妩媚的五官。

“你不想……現在要我?”

“不想。”他的食指指腹從她白嫩的頸子沿著鎖骨,一路往下滑至襟口,解開兩顆鈕扣,來到柔軟的酥胸,流連不去。

“那我要睡了。”掀起被子,巧子羞澀的連頭臉一起蓋得密不透風。

“矛盾的女人。”江衡拉開被子,輕撫著她酡紅醉人的臉龐。

倘若這是朵帶著毒的罂粟花,他是該及時撒手,還是適時納入囊中,讓她一生一世只爲他美麗、爲他怒放、爲他守候?

這一夜,巧子睡得極不安穩,情潮洶湧令她體內一團火隨著血液渾身亂竄。

她沒有愛上他,這樣一個男人,絕對、絕對不可以對他動情。

天莉說他已經好久沒帶女人回來過,千慧也說他現在連應酬吃飯都不叫女人隨侍,是因爲她的關系嗎?

她憐惜地撫摸自己的胸脯,盡管四下無人,她還是羞紅了臉。

是命運的操縱嗎?她一直渴望能早日見到家人,但這一刻卻猶豫了,一種舍不得的情緒填滿胸懷,她不舍得什麽?

一切都像個陷阱,引她一步步掉進去,她是有居心有自的的,難道江衡就沒有嗎?

他不肯幹幹脆脆要她,恐怕只是一種姿態,是男人的狡詐。

用自己的清白身子交換鏡園,的確不合常理,她心底比誰都明白,愛恨交織,正是江衡所謂的矛盾;但她不肯承認,連夜深人靜,獨自面對自己,她也不肯輕易吐露心事。

這天早上,江華特意要求大夥今晚統統回家吃飯,她口裏交代著衆人,真正的用意只有江衡一個。

這對真假母子的關系當真是冷淡到冰凍三尺,路人都比他們還熱絡。

“我今晚有事,巧子也不能回來。”江衡說完便拉著巧子離席。

“我今晚有什麽事?”走出前院,巧子甩掉他的手,不悅的問。

“我在‘紅瓦房’訂了位子,晚上七點,先准備好我會回來接你。”

紅瓦房是全鎮惟一一家法式西菜的餐廳,價錢貴得叫人咋舌,除了達官顯要,鮮少有人上那兒光顧。

“既然這樣,不如邀老太太一起去。”人多才熱鬧呀。

“我的事幾時輪到你來幹涉?”江衡總是這樣,脾氣說上來就上來。

他的座車才發動揚長而去,朱天莉就從江華的房裏沖出來,驚慌不已,尖聲喊著,“幹哥哥呢?快來人呀!”

千慧循聲奔來,鏡園裏幫傭的仆婦們也圍攏到房門外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只見朱天莉蹲在地上,試圖扶起昏倒的江華。

巧子連忙叫人開來的車子,由長工阿生負責將江華骨瘦如柴的身子抱上車,巧子和朱天莉跟隨在後,車子疾駛上路往醫院而去。

“老太太她以前有過這種情形嗎?”巧子問。

“有過兩次,但很久沒發作了。”朱天莉眼淚撲簌簌的淌了滿臉。“這次准是叫幹哥哥給氣的。”巧子沒再接腔,她弄不明白江衡他們母子之間的恩怨,也無權多過問什麽,惟有保持緘默。

到醫院忙了一個早上,巧子中午才踏進門,朱天莉又打電話要求她幫忙張羅保證金,即使千慧告訴她,江華有得是錢,她還是心太軟,受不得朱天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馬上把身邊僅存的一百多塊錢統統拿去交給她。

幸好不到黃昏江華就回來了,到底是什麽病,問朱天莉她也說不上來,含含糊糊的說大概是心律不整之類的老毛玻

傍晚六點整,千慧上樓來,說是江衡交代的,特地上來幫她裝扮。

她替巧子挑了一件荷葉袖連身裙,領口翻飛出一層又一層白色的薄紗,腰間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一雙白色絲質手套,一雙和衣服同色的高跟鞋,時髦又不失典雅。

“你沒告訴他,他媽媽生病了?”他還有心情出去吃飯?

巧子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給裝扮得像個交際花,心情惡劣得什麽也吃不下。

“三爺去過醫院,但老太太已經回家休養,所以沒遇上,不礙事的,三爺說。”千慧開口閉口必尊稱江衡三爺,聽得巧子耳朵發疼。

這是一個被江衡徹底洗過腦的女孩,巧子知道跟她多說什麽都沒用。

“反正他又不關心他的母親,不礙事?說得多輕松。”千慧把她的長發紮得太緊了,“好痛!輕點好嗎?”

“關心的。”千慧忙松開手,“你不了解三爺,他其實不是個無情的人,只是別人不懂,他也懶得去解釋。”

“你跟著他很久了?”所以你懂他?

“唔,我六歲就跟著他了,”千慧見巧子一臉疑惑,笑著補充說明,“我們都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他是我們的大哥,其實更像父親,我們什麽都聽他的。”她指的“我們”包括成軒棠和江衡手底下那些爲他賣命的兄弟們。

“錯的也聽?”真沒主見。

“聽,他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對的,有誰會去懷疑自己的父親?”千慧的話充滿語病,她卻絲毫不覺得。

“他才大你多少,當長輩只怕資格不夠。”

“夠,他比父親好太多了,我們都是他養大的,他偷拐搶騙的每一塊食物、每一分錢,都不吝于跟我們分享,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疼我們了。”

“我想我能夠體會你的心情。”她也曾經流離失所、三餐不濟,渴望有個人來愛。

“因爲你也是孤兒?”

“我不是。”巧子的回答令千慧大吃一驚。“我之所以淪落到街頭行乞,完全是拜你的三爺所賜。”

“那麽你是……你指的是……你的父母呢?”

“時候不早,我們該出發了,免得你的三爺等得不耐煩。”沒有回答千慧的話,她兀自持著皮包往房外走。

江衡的司機已在外頭等候多時,千慧站在鐵門旁,用一種複雜難解的眼光目送著巧子離去。

紅瓦房裏裏外外裝潢得極盡奢華,坐在裏頭的十之八九是有錢人。

江衡預定的位子在餐廳向左的最裏邊,一個臨窗的獨立空間。

巧子到時,席上已經坐了五個人,三男兩女,其中她只認得成軒棠,其余的連面都沒見過。她才坐定,江衡就做主跟服務生點了砂鍋鹌鹑肉煮蘑菇、薄片小牛肉淋覆盆子醬汁、鮑魚煮朝鮮薊,外加一瓶價格昂貴的上好香槟。

這些東西巧子全部前所未聞,也不知好不好吃,但橫豎出錢的是江衡,他高興怎麽著,就怎麽著。

這是她住進鏡園數個月以來,他第一次帶她出來公開亮相,希望沒別的意圖才好。

巧子不自在的坐在江衡身旁,小心翼翼的研究席上衆人臉上的各種神情。

成軒棠禮貌的朝她颔首,並簡單介紹另四人的姓名,饒仲恩、饒仁傑、饒秋敏和饒婉華。

怎麽都姓饒?

他們四人全是江衡旗下事業的實際執行者,非常出色,性格也非常內斂,除非主動問他們話,否則他們是不隨便開口的。

巧子感覺得出來,他們也正懷著滿腹疑團,猜想她究竟是哪號人物。

“你爲什麽要代墊那一百五十元的保證金?”江衡一開口竟是質問她這件事。

“天莉說她沒錢。”嘿,她是出自一片好意,這也不行嗎?

“她說她是蔣介石的女兒,你信不信?”江衡沒有告訴她,當日江老太太可是帶了三大箱的金子前來認親的事,她怎麽可能會沒錢?

問這什麽話嘛,巧子瞪了他一眼。“今天就算生病的不是你母親,我照樣會解囊相助。”

“很善良嘛。”即使還有旁人在座,江衡照樣不給她留點顔面,“下回我提名你選好人好事代表。”

“我沒胃口,先告辭——”巧子欲起身時,驚覺江衡的手不知什麽時候搭在她腿上,孔武有力的壓住她。

“坐好,馬上就上菜了,別要小孩子脾氣。”他從沒養成憐香惜玉的習慣,向來只有女人看他的臉色,沒女人敢在他面前拿喬。

“我真的吃不下。”這形同被人挾持的窘況,叫她如何能夠下咽?

“吃不下也得吃。”他的口氣不愠不火,卻充滿懾人的威儀。

巧子不再作無謂的爭辯,她靜靜坐在位子上,低著頭,對于服務生端上來的美味佳肴視若無睹。

“把你盤裏的食物吃完。”江衡小聲的附在她耳邊命令她。

“這裏的主廚廚藝一流,做出來的餐點都好吃得不得了,你不試試看,保證會後悔。”成軒棠見巧子臉色一片慘綠,江衡又咄咄逼人,忙出來緩頰。

就看在他的面子上勉強吃一點吧,巧子用叉子又了一塊牛肉放進口裏,嗯!果然滋味美極了,齒頰留香。

衆人用餐到一半,紅瓦房的廚師突然走過來跟江衡打招呼,而且用的還是法語。

巧子不懂他們聊些什麽,只見大夥臉上均呈現一片和樂,江衡的法語聽來相當流利,跟那廚師也挺熟的,寒暄過後,他額外送來一大盤水果,並且意味深長的看了巧子一眼。

沒有人給她一點啓示嗎?一個惡貫滿盈的壞人竟然會講法文,勤丘裏當真是臥虎藏龍呵。

“我們的法文都是在孤兒院學的。”

巧子暗忖,還是成軒棠最好,從來不忽略她的無措和疑惑。

成軒棠繼續道:“孤兒院的院長是一位法籍的神父,太小被送進來,不知自己姓什麽的,統統跟著他姓饒,就像他們。”

饒仁傑他們桀然一笑,眼中閃過一抹叫人不易察覺的感傷。

“在裏頭我跟江衡年紀最大,也被盯得最緊,每天得背二十個單字,念三個小時的書,”成軒棠接著說:“不過他不大在乎我讀不讀,倒是江衡,一度神父還打算送他到法國念書呢。”

哼,江衡是天生壞種,念書這麽高尚的事情怎麽適合他呢?巧子心想。

她明明不露聲色,連眼珠子也不敢隨便轉動,但江衡還是看出來了她神色間的鄙夷。

“一個乞丐婆都能說日語,懂一兩句法文又有何不可?”

“誰是乞丐婆?”饒秋敏好奇問。

“我。”巧子毫不以爲恥,坦白道:“以前我曾經無家可歸、三餐不濟,像野貓野狗一樣在垃圾堆裏找東西裹腹。”

她的坦白意外的引起衆人一陣好感,大家原本冷酷的臉,很快的加溫到沸騰騰的。

這餐飯,到最後是盡興而歸,江衡在成軒棠他們一一離去後,又拖著巧子轉向大廟堤,沿著半荒枯的圳溝往北走,滿天薄雲疾飛,想是快要下雨了。

在濃墨潑灑的夜空下,只聽得到他兩人低低淺淺的腳步聲,他牽著她的手,非常自然的,好像他們是一對相戀已久的愛侶。

“帶我去哪裏?”巧子不安的問。

“哪裏也不去。”他爬上河堤,選了一個平坦看起來頗幹淨的水泥塊要她一同坐下,“以前我三兩天就會從孤兒院溜出來這裏看星星,從天空中挑出最明亮的那一顆,送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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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風從河的對岸狂卷而來,巧子下意識地拉緊衣領,但還是抵禦不了強勁的風勢。

江衡難得憐香惜玉,慷慨脫下外套爲她披上。

“你不冷嗎?”

“不冷,最冷的地方在我的心裏面,比較起來,這種風只算是小意思。”他仰望蒼穹,那冰霜一樣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我忘了,你是個冷心冷血的人。”想起他的種種惡劣行徑,她就忍不住要諷刺他幾句。

“所以才活得夠長夠久。”他說話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能夠那樣寡情于一切?巧子望著他眉宇下的淡漠和無謂,突然有所領悟;是心死,一個人連心都死了,自然也就了無溫度了。

長年貧苦無依,造就了他的孤絕,除了冷眼看待人世,還能如何?

而她呢?不也一樣。她的苦是他造成的,仇人非常清楚,讓她可以找著機會就報複;但他呢?怎麽有那麽狠心的父母,將自己的孩子抛棄?

難怪他死也不肯給江華好臉色看。

巧子不知是心疼自己,還是心疼他,方寸間竟劇烈的痛了起來。

“有那麽多人愛你,還不能化解你心中的仇恨?”她看得出來,他那些同樣來自孤兒院的同伴們,對他是既愛且敬得無以複加。

“不能。”他回答得直截了當,因爲恨是他活下去的最大支柱呵!

“不苦嗎?背負得那麽多。”

“你在心疼我?”他眼中難能可貴的閃現一簇晶芒。

“別誤會,我純粹是出于好奇。”巧子將身子挪開他一點,以明示她真的沒別的意思。

“好的開始。”江衡右手搭往她肩上,霸道的把她的身子逼回身畔,臉頰厮磨著她的臉頰,“你必須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愛上我,並且讓我愛上你,否則就得學東洋鬼子啃壽司。”

“日本人跟你有仇嗎?”什麽叫東洋鬼子?!“再說壽司也不是用啃的。”

“全中國人都跟日本有仇。也許你的父母就是被東洋鬼子給整死的。”

“才不是!”

“憑什麽這麽肯定?”江衡疑心陡起,“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了?”

“因爲……因爲他們、他們在大陸的時候就已經……已經生重病,走了。”

“鬼扯!”他粗魯的捏起她的下巴,虎視眈眈的瞪著她的眼,“你一口蹩腳的國語,怎麽可能是外省人,老實說,你究竟是誰?”

“我已經形同你的禁脔,這個問題重要嗎?”

江衡沈吟數秒,蓦地牽起嘴角。

“越來越合我的胃口了。”他手臂一緊,將她帶入懷中,給予熱烈的吻。

巧子心口怦怦跳得厲害,手足無措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總是這副模樣,對女人從來就不在乎是調戲還是下了真感情。

她使出最大的氣力推開他,忿忿地擦掉嘴上他殘留的唾沫。

“不喜歡?”又是那如出一轍的壞笑。“你敢說我不曾在你纏綿的夢裏出現過?”

“你是這世上最最自戀的男人。”巧子悻然起身,“我要回去了。”

“回你房裏?很好的提議。”他食指彎進口中,發出響亮的哨聲,短短數秒鍾,堤防下已駛來一輛黑色轎車。

巧子和他所有過的女人都不同,她像朵含苞的花兒,迎風微綻,不管什麽時刻,臉上總暈起薄薄的紅雲,低垂螓首時,濃密的睫毛幾乎要把圓大的眼眸給覆蓋了。

那雪白的肌膚凝脂般的滑膩,怎麽可以白成這樣,根根微血管幾乎清晰可辨。

江衡無端地激動起來,熱血沸騰,急欲征服。

巧子心慌意亂,躺在他身下,驚惶的看著他。

愛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冒險,不如買賣,多輕松,完事後銀貨兩訖,誰也不牽扯誰。當然,並非每個人都能用錢支使,至少懷裏這女人就不行,她不要錢,但要他的窩,很想要,完全不畏懼他的權勢,膽敢跟他談條件,要得這麽凶,反而讓他不願幹幹脆脆,一口應允,他要釣她,不是胃口,是人。

脫掉她上衣時,江衡感受到她顫然哆嗦,心中很樂,像貓捉到老鼠,准備大快朵頤前的興奮感。他的唇沿著她白嫩的頸子,來到胸脯。

巧子直覺胃一陣痙攣,擡眼透過紗窗,見不到一點寒白的月色,只覺渾身火燙,像是一跤跌進一個酩酊又銷魂的奇異世界裏,難以自拔。

她開始墮落了嗎?這墮落的感覺似乎並不太壞。她什麽沒見過、沒經曆過?只有這個,男女之間的恩愛纏綿,不,沒有愛,只有纏綿。

當他的身子沈甸甸的壓在她胸腹間時,她竟要命的升起一股踏實感,不再是漂泊的浮萍,是真真實實的被擁有,被呵護著。

“張開眼睛,看著我。”即使在這一刻,他也霸道的要求她必須全心全意的付出。

天欲搖,地欲墜,冷風直竄的夜,令她容易悸動,也令他獸性大發;他瘋狂又急切地向她探索和逼進,把她的臉轉過來,親吻如繁雨急落。

這一刻,她是他的,心靈和生理,徹底遭到征服。

汗如雨下,氣息喘促,他趴在她身上,好一段時間,兩人動也不動,就那樣互相疊合著,感受彼此的存在。

接著,他再度給她最大的享受和歡愉,給她欲仙欲死的快感,他要教會她,教會她如何享受魚水之歡,之後再要求她來取悅自己。

這次她乏力透了,身心皆獲得前所未有的滿足,高chao過後,她的嘴角更紅了,因爲帶著血漬。巧子一怔,用手背抹著腥甜的血,意外的疼楚讓她不由自主地望住江衡,這個匪夷所思、難以捉摸的混世魔王!

“爲什麽選在今晚?”她問。

江衡輕狂地仰頭大笑,他的嘴角也沾了血,如同一頭猛獸,裸著身軀,放浪形骸,驕橫邪惡的狂笑不止。

“我想要的時候就要,何需特別理由。”他抓起一件襯衫披上,轉身大跨步而去。

巧子怅然望著他的背影,不敢置信,他就這樣走了。老天,他奪走的可是她的清白身子呐!

血尚未凝住,悄悄地,自咬傷處又湧出一滴、兩滴……巧子心事蕪雜地擁著被褥,直到天明。

江衡一大早接到成軒棠的電話,要他盡快到報社一趟,原來是來了一個知名人物——盧劍揚。

四十來歲,人高馬大,氣宇不凡,看得出年輕時也曾風流倜傥一時。

“盧先生是電影圈的重要人物,不但身兼導演和制片,更是中影公司下任董事長的熱門人眩”成軒堂爲江衡引見。

“不敢不敢,以後還請江先生多方襄助。”

原來盧劍揚是爲了一部電影的宣傳,才特地走訪江衡旗下這家國內最大的地方報。

這樣一號小人物,值得勞駕他相迎嗎?江衡沒好氣的橫了成軒棠一眼,他卻裝作沒瞧見,一徑熱絡的款待盧劍揚。

“江先生公事繁忙,我不便多加打擾,今晚由我作東,不知兩位肯不肯賞個光?”盧劍揚很知道江衡的輕重,說話時眼睛始終直視著他。

“開玩笑,哪有這個道理,你遠來是客……”成軒棠客氣的回絕。

幾番推辭之後,見盧劍揚心意堅決,他也就不再拒絕,接受了他的邀請,地點選在天香樓。

“人家走遠了,你可以把腰挺直了吧,什麽時候你也變得這麽客氣了?”江衡身子往後一傾,跌進辦公椅,閉上雙眼,等著成軒棠自我招供,到底他是哪根筋不對勁。

“從你那個來路不明的老媽向我威逼利誘之後。”成軒棠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對面,二郎腿跷得比他還高。

“你老媽說,如果三個月之內沒讓天莉成爲電影明星,她就要登報,痛斥你的不肖。”

“她敢!”江衡咬牙切齒,一拳重擊在辦公桌上。

“爲什麽不敢?她是你媽媽耶,常言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鬼話!”說這句話的人該下十八層地獄!

“鬼話也罷,你說,她住進鏡園後,你陪她吃過飯,聊過天,上過街嗎?她還說,你最近迷上了一個酒家女、狐狸精,我想她指的是巧子。你把她正式介紹給兄弟們認識,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甯要美人,不要江山?”

江衡雙眼再度輕輕阖上,氣息略顯急促。

“我明白了。”成軒棠跟他太熟了,熟得幾乎可以嗅出他每一個吐納間的意圖。“好吧,就依你,不過,事情還是得進行,另外找個人吧!一百萬畢竟不是一筆小數目,上回十幾艘船被扣,數十萬的虧空得找個路子補回來。”

他是江衡的大賬房,將本求利,精打細算,這種一本萬利的事,他當然更不能錯過。

“你找不到替補人選的。”江衡搖搖頭道:“沒有人可以取代她。”

成軒棠微愕,這回他沒能精准猜中江衡話中的意思。

“真令人意外,赫赫有名的江三爺居然會對一名女子如此傾心癡情,在你心目中,也許沒人可以取代她,但找一個日本落難千金,可是人人都有機會。”

“你還不明白?她就是那個落難千金山本潔子。”江衡倏然睜開眼,黑凜凜的眼眸如一片汪洋大海,裏面盛載著懾人的星芒。

“把話說清楚。”

“再清楚不過了。”江衡軒眉下的神色突然沈了下來,“你還記得十五六年前,在鹿港海 邊遇到的那個小女孩嗎?”

成軒棠腦中依舊一片混沌,那時世局混亂,大街小巷經常可以看到走失,或被父母遺棄的小孩,而他們倆又是專門扒拐搶騙的街頭小霸王,遇上的小女孩,沒有上千也有上百,叫他從何記起?

見成軒棠一臉茫然,江衡于是接著說:“我指的是那個被我們搶走了兩箱沒用的衣物和玩具的日本女孩,記得嗎?她還不甘心的追我追到天冷茶記。”

成軒棠這才恍然大悟,他怎忘記得了,那個可愛潔淨又白皙貴氣得令人生妒的山本潔子,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呵!

那天他和江衡本來只是打算戲弄戲弄她,沒想到那小妮子烈性驚人,居然敢單槍匹馬窮追不舍,且一路大叫搶劫,早知道箱子裏頭裝的只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他們當場就還給她了,哪需要跑得跟逃亡一樣。

“你認爲巧子就是山本潔子?”世上竟會有這麽巧的事?叫他怎麽相信呢。

“如果她不是山本潔子,就沒理由非把鏡園要回去不可。”更沒理由對他愛恨交織呀。

“所以,”成軒棠蓦地盯著他,“她之所以答應參與我們的合作計劃,純粹是……將計就計?”

“不是太笨嘛。”江衡莫測高深的臉龐泛起一抹陰鸷的淺笑,“這下你明白她爲什麽同意不取分文,只要鏡圈的原因吧?”

“因爲,她一旦回到日本,那一百萬也就石沈大海了。”誰會那麽傻兮兮的,要自己的祖母將一大筆錢送給自己的大仇人?

思及此,成軒棠整個腦袋紊亂得不知從何理起。

“看不出她柔柔弱弱的,竟有這麽深的心機,接下來呢?”成軒棠問:“我們怎麽反將她一軍?將她掃地出門,假裝什麽事也沒發生過,或者,打造一座金屋,讓她成爲你另一個收藏品?”

巧子昏昏沈沈的躺在床上,實在沒料到,何以一夜之間她就是江衡的人了?一切都在撲朔迷離之中,她甚至忘了問他那個最重要的問題……

倦極、累極,她又蒙胧睡去。

要不是朱天莉的聲音吵得叫人受不了,她或許可以睡到日落黃昏。

“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起床,真是大懶蟲。”她門都沒敲就直接闖進來。

巧子只覺口幹舌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喂,我跟你講話聽到沒?”朱天莉今兒火氣不小,打翻了醋酸子似的,粗魯的一把就掀開巧子身上的被子,三角眼立時定在那塊鮮紅的漬子上,“嗄?!你這是……你跟我幹哥哥他……你真是不要臉!無恥!”

“住口!”千慧赫然出現在門口,她是見了朱天莉鬼鬼祟祟往這走,心底覺得不妙,才一路跟上來瞧個究竟的。“膽敢再口出穢言,信不信我馬上攆你出鏡園。”

“你這是在跟誰說話?”朱天莉雖然知道千慧是江衡的機要秘書,但仗著江華袒護,說起話來也就不客氣,“你只不過是個下人,有資格當家做主嗎?”

“我再說一遍,出去!”千慧的臉色鐵青得嚇人,巧子從沒見她這麽光火過。

“偏不,看你能拿我怎樣?”料想巧子一絲不挂躺在那兒,千慧就算要找人來幫忙也不得,徒讓大家都尴尬,朱天莉有恃無恐的一屁股坐到巧子的床上,剛好壓住她的小腿,疼得她慌忙挪開身子。

“敬酒不吃吃罰酒。”千慧大步走進來,先向巧子深深一颔首表示歉意,接著迅雷不及掩耳地擒住朱天莉的手臂,下一秒鍾,她已狼狽不堪的給扔出臥房。

“啊!”一聲慘叫比屠宰場被殺的豬好聽不到哪裏去。天莉做夢也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女人的力氣這樣孔武駭人,她又驚又恐的望著千慧,惶惶的找著樓梯口,直奔而下。

“謝謝你。”巧子艱難起身,千慧忙將她給按下。

“躺著就好,多休息。”千慧很體貼地幫她拉好被子,“我待會兒叫歐巴桑把早餐端過來,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麽?”

“不用了,我一點胃口也沒有。”巧子自覺樣子一定狼狽透頂,右手緊緊抓住遠在胸頸的被子,怕一不小心就春光外泄。

“多少總得吃一點,晚上三爺要你陪他出席一個餐會,我會叫化妝師和美發師四點過來。”千慧做事一板一眼,公事說完人就走了,從不曾留下來說長道短。

十分鍾後,幫傭的歐巴桑送來了四碟小菜,一碗熱粥,和一大杯的新鮮柳橙汁。

巧子不明白是江衡特別交代,還是千慧懂得體察上意,歐巴桑對她的態度較之先前更加恭敬有禮,原本擔心朱天莉受了委屈,必定很快找來江華替她報老鼠冤,沒想到竟然也風平浪靜。

江衡和往常一樣沒有回來午餐,江華和朱天莉也推說身體不舒服,吩咐仆傭將餐點端進房裏。她一個人孤坐在偌大的餐桌前,面對整桌豐盛佳肴,竟連動一下筷子的興致也無。

“哇!好多菜,”成軒棠突地從珠簾後走了出來,“江衡也太寵你了,就你一個人吩咐煮這麽多菜,不怕把你養成大胖子?”他一出現氣氛就熱鬧起來。

“正等著你陪我一起吃午飯呢。”巧子順水推舟的說。“找千慧嗎?”

“不,是老夫人召見。”冷涼的天候裏,成軒棠的臉卻暖烘烘的泛著紅光,“你,今天很不一樣。”巧子確實有著奇異的蛻變,變得最多的是神韻,眉梢眼角再也不像他初見時的青澀無邪,透著妩媚和一抹淡淡的惆怅。

他見過每一個被江衡寵幸過的女人,從來都沒有像她這樣,讓他心裏有種莫名的震撼。

不由自主他問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問的話,“你愛他嗎?”

巧子怔仲地不知怎麽回答,成軒棠則趕快找別的話題,轉移焦點。

“今天天氣真好,我帶你出去兜兜風好嗎?”

“好。”巧子爽快的回答。她整天窩在屋子裏都快悶壞了,能出去透透氣是再好不過的了。

舍棄千慧爲她准備的碎花洋裝,她挑了一件喇叭褲,配上合身的淡紫色襯衫,既俏麗又神采飛揚。

成軒棠深深的看她一眼,仿佛有抹奇異的火花非常惶然地捺過他的體內,一閃即逝。

“想去哪裏?”算算時間,離盧劍揚約好的飯局尚有大半天的空檔可以利用。

“日月潭。”巧子很早以前就聽人家說,日月潭風光如畫,老想著去玩玩。

成軒棠心想那地方美是美,但似乎比較適合情侶結伴前往,“有點遠哦,要不要改天讓江衡陪你去?”

“不要,他不會喜歡我沒事老纏著他。”江衡不是個溫柔體貼的情人,成軒棠應該比她更清楚。“唔,江衡果然沒有看錯人,你是很不一樣。”別的女人哪個不巴望拿根繩子將江衡緊緊套住,最好寸步不離跟著他,惟獨她例外。

成軒棠對她的好感更加一層。

兩人就這麽上了路,轎車駛上省道,開往南投的方向;巧子從八歲以後,就沒離開過勤丘裏,她難掩興奮的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人樹花草和成排成排的阡陌。

到達日月潭後,她不禁驚歎出聲,“好漂亮的湖水!”瑰麗的斜陽落在湖心,交和著四周泛起的漣漪,美得令人沈醉。

巧子興味盎然的倚著湖畔的欄杆,細數水底清晰可見的魚兒。

“這不是成先生嗎?”盧劍揚一面和成軒棠打招呼,一面眼睛卻盯著發出銀鈴般笑聲的巧子。

“盧先生,怎麽也來了?”一看到他色迷迷的眼神,成軒棠在心裏大呼不妙。

“這兒是中部最知名的景點,好不容易下來一趟,當然不能錯過喽。”盧劍揚指著巧子問:“這位是嫂夫人?”

“不。”怎麽解釋好呢?“只是朋友。”爲免橫生枝節,成軒棠忙隨便找個借口,急著將巧子帶往別處。

沒想到盧劍場卻追了上來,“不是說好晚上我作東,不如將地點改到涵碧樓如何?”

“抱歉得很,今天江先生的行程排得很滿,恐怕沒辦法抽空趕到這兒來。”

“那有什麽問題,明天再找他一起餐敘,江先生大人大量,應該不會介意的。”盧劍揚見成軒棠猶豫不決,又加了句,“關于那位朱天莉小姐的事,我手頭上剛好有部戲,裏頭有個吃重的角色很適合她。”

“你還沒見過她本人,就已決定錄用她?”未免太草率了吧?

“成先生介紹的人還會有錯嗎?”盧劍揚很老江湖的皮笑肉不笑,“明天找她一起來,我們幹脆連合約一並簽好,我一回台北就安排她上戲。”

“這……”成軒棠還是相當躊躇,明知這家夥醉翁之意不在酒,卻又很希望盡快將朱天莉的事情處理好,免得江衡他那個來路不明的老媽,成天對他做疲勞轟炸;況且,江衡本來就懶得敷衍這姓盧的,今晚他還另外安排了節目,根本抽不開身。

不過這還得巧子同意才行,“你累不累,能晚點回去嗎?”

“好埃”巧子從低垂的楊柳樹後,彎著身笑盈盈的說0橫豎沒事。”她是存心不想陪江衡出席晚上的餐會,自己妾身未明,跟著他到處酬配,像個交際花,徒增困窘而已。

當晚他們直到十點過後才回到鏡園,成軒棠擔心江衡責怪,目送巧子進了大廳才驅車離去。怎知,屋子裏坐了一堆人,惟獨不見江衡。

大廳上吊著璀璨的水晶燈,照耀得四周恍如白晝,地板幹淨雪亮,踩在上頭,每一步都發出脆響,吸引旁人的眼光。

這些人是做什麽的?除了千慧,巧子一個也不認得。

“唉,你總算回來了。”坐在長型沙發上的男子如獲特赦般的籲了一口氣,“這下我們終于可以走了。”

然後衆人魚貫跟在他後頭,一個一個的走得只剩下千慧和她。

“他們是專程坐在這兒等我回來才走的?”爲什麽要這樣?巧子滿腹疑惑。

“唔,三爺今晚在彙豐館訂了筵席,打算把你介紹給大家認識,沒想到你爽約了,三爺說一定是大家得罪了你,讓你不高興,就罰大家必須等到你回來,才可以離去。”

幹慧想必受了江衡極嚴厲的斥責,瞧她眼眶紅腫了一圈,說起話來聲音也好沙啞。

分明是個惡劣的詭計,讓她在一夜之間無辜的得罪了一缸子的人。

巧子火得一股氣往上沖,正煩惱沒地方發泄呢,女傭卻來火上添油。

“江先生請你過去一下。”

“我很累了。”

“江先生說要你馬上過去,他在後院的溫泉池,走吧!”女傭擺開的態勢似乎挑明了她若不肯乖乖聽命,就要來硬的。

“去吧,跟三爺怄氣對你沒好處的。”千慧好言相勸,“就當是幫我的忙,我今晚真是豈止一個慘字了得。”

“對不起。”深深的歉意卻無補于千慧已經受過的委屈,巧子幽幽一歎,心裏已准備好要面對一場大風暴了。

鏡園後院這窟溫泉是引自東埔的,孩提時,每遇隆冬,巧子經常陪著奶奶在這兒一邊泡湯,一邊吃著專程由日本運來的富士蘋果,池畔總隨時候立著三五個仆婦,供她們差遣使喚。

時轉勢移,鏡園裏景物依舊,人事卻已全變了樣;現在泡在池子裏的是那個令她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池畔相同的也立有三五名女子,但都美豔不可方物,爲的是取悅他隨時的需要。

江衡今天收拾了一個來搶地盤的江湖老千,額外接收了三個場子,和一票見風轉舵的道上兄弟,讓他非常舒心快意。

要不是巧子的行徑,破壞了他今天的好心情,他真想好好痛快喝一場,以茲慶祝。

聽到一點風吹草動,料想是她,他沈聲喚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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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6 11:25:02
第七章

他又想欺淩她了,明明盡了心力,努力說服自己,讓仇恨暫抛一旁,什麽也不計較,但他總是讓她一點原始的癡心,隨水東流。

或許是巧子太過失望、難過,竟沒留意到池畔衆美女們已一個個悄悄退下,江衡倚在一塊大石邊,從放置在石椅上的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牛皮紙袋,呀!那糖炒栗子的香味立刻飄溢開來。

“過來呀,難不成要我上去喂你。”江衡剝開一粒,還燙手呢,趁熱吃正是時候。

巧子越起向前,見他光裸的身軀,不覺臉面一紅,他手中熱呼呼的栗子已經送進她的櫻桃小口裏了。

“好吃嗎?”他問,沒等她回應,馬上接著說0吃完了還有蘋果,今早才從日本空運來的。”

巧子順著他的目光往石桌上瞧,果然放著兩顆鮮嫩欲滴的頂級富士蘋果,台灣政府爲保護果農,不准水果進口,這兩顆蘋果一定花了他一大筆錢。

“怎麽知道我喜歡吃蘋果?”

“你的一切,沒有我不知道的。”江衡出其不意的拉她入水,她在低呼聲中,讓他緊密地含住朱唇,極盡縫繞悱恻地一番厮磨,才意猶未盡的放開她。

來不及揣測他話中的含意,另一波澎湃的狂潮又將她淹沒。

巧子在他的懷裏忘情嬌喘,反叫他更欲罷不能,而她原就沒有反抗掙紮的動作,才一會兒工夫,便不由自主的承迎他的索求。

他像只矯健的遊龍,一身精力地朝懷中的人兒進逼,令她渾身如火燒、如火燎,荏弱且不爭氣的偎在他懷裏,任其予取予求。

子夜了,四周的燈火全數據熄,只余池邊一盞小燈,影影綽綽。

“你生氣了?”雖然江衡極力壓抑,但巧子仍舊感覺得出來,他的眼神狂亂,手勁過重,心髒疾跳,一切都在明白的暗示她,他非常在意她今晚的蓄意缺席。

“不應該嗎?”不問還好,這一問更令他心火狂焰四竄,氣息激動,黑瞳裏閃著一簇只有輸掉全數家當的賭徒才會有的怒火。

“我以爲我在你心裏面根本無舉足輕重,任何女人都可以陪你去應酬吃飯……啊!”他又咬破了她的嘴,這回比昨晚力道加了三倍,存心要她疼進心坎裏去。

巧子的臉色慘白,激情才過,新的震撼又來,這個叫人搞不懂心思的男人,根本是標准的虐待狂,若非滾燙潺潺不息的溫泉,保持她整個身體的溫度,她這會兒肯定要顫抖不已。

江衡摟著她纖細的小蠻腰,下巴枕著她的肩,低聲在她耳邊說:“後天,我帶你到日本。”

巧子如遭電擊,他雙掌撫摸下的同體,陡然間僵硬如石,一動也不動。

江衡假意什麽也沒發現,繼續說:“新設計的紡織機組必須借助日本人的技術,你陪我去,既可幫我翻譯又可暫時充當我的秘書。”

“去日本……什麽地方?”

“先去東京,如果時間允許,我可以帶你到東北的青森、岩手和秋田走走。”

秋田?!

巧子的心仿佛被人用千斤重錘狠狠擊中,但她只悶哼一聲,便口是心非的說:“東北不好,這時節那地方一定還冷得很,我們不如往南走,聽說京都的神社很美。”

江衡一直悄悄的觀察她臉上表情的變化,即使只是細微的轉瞬,也逃不過他的法眼。

“就依你吧,不過秋田還是要去,我有一個老朋友住那兒,不去探望一下不太禮貌。”扳過她的香腮,他饒富興味的盯著她美麗的水眸,“秋田是個很棒的地方,而且專門出産美女,去一趟你就會愛上它。”

“你那位老友是個女人?”帶她一起去找女人太過分了吧。

“沒錯。”他臉上泛起嘲弄的笑,很得意于自己設下的迷障,讓巧子無所適從。

“我不想見她。”倘使他不是別有目的,就是惡意捉弄,她不肯上他的當。

江衡抿嘴一笑,很淺很淺的,五指撥弄著她的長發,凝視她濃密睫毛下閃爍不定的眼神。

她小小的臉上不經意流露出各種神情,複雜得令他心驚。

前廊下的梧桐不知何時開始冒出新芽,鮮綠的葉子在冷風中搖擺不定,就像巧子此刻的心情。她這樣怔愣的站在窗口,望著庭院中那一片植了金露花的方寸之地已經快一個上午了。

裏頭究竟埋了什麽?還在不在?江衡選這時候帶她回秋田,是何用意?

突然,門外響起削啄聲,“巧子,我幹媽叫你下去。”朱天莉在外頭大吼著。

近來江華一直跟她保持安全的距離,誰也不去侵犯或幹涉誰,像是彼此間已有默契,但她這會兒找她去,想做什麽呢?

巧子匆匆換上外衣,朱天莉又在門外急聲催促,活似天要塌下來了,她忙把房門打開。

“你才睡醒哦?”朱天莉大剌剌的上上下下打量她,她的發型、衣飾,甚至每一個動靜,都能引發她卑鄙的揣測。

巧子沒有回答她,領頭來到樓下起居室,江華一見到她,就怒氣沖天的和她四目相對。

完了,瞧這副陣仗,百分之百是尋釁來的,千慧呢?沒有她仗義執言、鼎力相助,光靠她自己孤軍奮鬥,豈不是要被刮得屍骨無存。

“慢吞吞的做什麽?”江華咬牙切齒的說:“一個妓女,在我們江家作威作福!我忍著你,你就順著竿子往上爬,越來越過分,越來越囂張。”

真是好心沒好報,她上回生病住院的保證金還是她幫忙繳的呢,巧子在心中感歎,真是世風日下呵!

她把頭垂得很低,兩眼盯著自己的腳板,一聲不吭,由她發揮。這樣的場面她經曆多了,在天香樓時,阿喜官天天給她排頭吃,她早練出一身金剛不壞了。

“我們江家留不得你,你給我搬出去!”江華旨意才下達完畢,一名長工就提著她的行李,從二樓樓梯轉下來。

事出突然,巧子卻也不是太受驚嚇,習慣于風雨的人,是沒有權利慌亂的。

“請讓我跟千慧說句話。”至少她得讓江衡知道,這回出走可不是她自願的。

“不必,她和江衡到艋胛開會,入夜才會回來。”

原來如此。

江華重新把目光定在她臉上,一字一句口氣凝重的說:“我是絕對不會允許我的兒子娶一個妓女回來當老婆,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江先生。”這可是實話唷,愛戀是一回事,厮守終身又是一回事,她知道自己體內的仇恨因子,隨時隨地都在蠢蠢欲動。

“你的意思是我兒子自作多情?”江華的怒火排山倒海而來,卯足了勁的罵巧子,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即厲聲搶白,“你是個什麽貨色,去照照鏡子,配得上當鏡園的女主人嗎?”

巧子的淚水湧了出來,完全無關乎委屈或羞辱之類的,實在是因嚴重睡眠不足,太陽穴劇烈疼痛。

伸手按揉兩鬓之際,她聽到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是她的行李被丟棄在前廊外。

這是她第二次叫人給強迫掃地出門,攆她的人雖然不同,但手法倒十分雷同。

此處不留娘,自有留娘處;她不是沒骨氣,也絕非貪戀著江衡,而是,這裏本來就是她的家,誰都沒有權利趕她走。

“出去!”江華背過身子,看也不看她。

巧子深吸一口氣,撿了一張舒適的沙發坐下,慢條斯理的說:“我讓你發揮得也夠盡興的了,你這麽老,若責備你忘恩負義,又怕你承受不起,有失你尊貴的顔面,但俗話說得好,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先把我的一百五十塊還來。”

“說的什麽鬼話,我幾時欠你錢了?”

巧子見朱天莉低著頭,打算從簾子後溜走,忙叫住她,“那一百五十塊保證金,不會是讓你給獨吞了吧?”

“我哪有!”朱天莉臉紅脖子粗的嚷嚷,“我,我只是忘了告訴幹媽而已。”

“忘了告訴我什麽?”

這對義母女的嗓門都很大,叫嚷起來,旁人完全沒有插嘴的余地。

巧子杵在那兒,靜靜觀察她倆實在像極了的舉動,暗暗爲自己身陷其中叫苦不已。

“去拿我的皮夾出來。”弄清真相後,江華臉上的火焰威力依舊,拿到皮夾後,一百五十塊共七八張紙鈔,非常無辜的給撒了一地,“我幫你買了北上的火車票,你離開勤丘裏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

“謝謝你只是趕盡,還沒惡毒到要殺絕。”巧子無所謂的聳聳肩,“難怪江先生不肯承認你這個母親,這麽囂張蠻橫,至少得告訴我你憑的是什麽?我該受誘于你的錢財,還是該畏懼于你的權勢?”

“我是江衡的母親,就有足夠的權利決定你的去留。”看巧子如神像一樣端坐在那兒,顯然沒將她的話當一回事,江華更是怒火沖頂。

“如果我沒記錯,江先生似乎從沒喊過你一聲媽媽。”若不是她實在欺人太甚,她是絕對沒想到要這樣子傷她。

“你、你說什麽?”江華一副劍拔弩張的沖過去,抓住她的長發死命的拉扯,“天莉,過來,打死這賤蹄子。”

混亂中,誰也沒留意庭院裏前後駛進來兩輛轎車。

“住手!”一個冷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江華和朱天莉倏地彈開兩尺,正要疾言厲色痛斥來者,定睛一看,竟是成軒棠。

“你這是幹什麽?滾一邊去!”

成軒棠凜冽的雙瞳冷冷的掃過江華,停在朱天莉身上。

“看來這份合約是白簽了。”“刷!”的一聲,他把剛和盧劍揚簽好的合約撕成兩半,擲往朱天莉臉上,“從今天起,休想我再幫你任何忙。巧子,咱們走。”

一旋身,險些和甫進門的江衡撞個正著。

“怎麽回事?”眼尖的他,立刻注意到巧子的小手,正納在成軒棠的大掌裏,見了他之後,才倉皇抽出。

“我——”成軒棠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江華已經呼天搶地、痛哭流涕的指責巧子不守婦道,還聯合外人欺負她。

這一鬧,巧子和成軒棠兩人都呆掉了。這老女人真該去演歌仔戲,巧子心想,這等演技她是望塵莫及了。

江衡沈肅著臉孔,先瞪向成軒棠,直瞟往巧子,接著朗聲大笑。

“傻兒子,你笑什麽?”江華沒好氣的說:“這家夥吃裏扒外,包藏禍心,想誘拐你的女人,而這女人更是水性楊花,見我好欺負,就想爬到我頭上來,你還不快替媽媽出口氣,好好懲戒他們。”

“吃裏扒外?”江衡沖著成軒棠猛笑,“有人說你吃裏扒外?好笑,太好笑了,能不能再讓我笑三十秒?”語畢,他以超級誇張的聲量笑得前仆後仰,看得巧子一肚子火。

有毛病,人家以莫須有的罪名汙辱他的好朋友,虧他還笑得出來。

“不許再笑了。”成軒棠對他違反常理的反應不以爲忤,倒是江華看不過去,“按我的意思,現在就把這對狗男女趕出去,才能維護鏡園的規矩。”

江衡慢條斯理的轉過身子,瞥向面前那斑痣如星鬥一樣遍布整張的江華,很久很久才冒出一句來。

“安份守己是你住在這裏的首要戒律。”他頓了一下,補充著說0麻煩你牢牢記住,截至目前爲止,我還沒承認你跟我有任何血緣關系。”

在江華一陣錯愕中,他已一手拉著成軒棠,一手拉著巧子,昂首闊步的上樓了。

江華跌坐沙發中,朱天莉半蹲在她身旁,哭著道:“媽,算了,我們回去吧。”

她沒有回話,僵硬的右手緊抓著沙發的布面,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將成軒棠丟在書房後,回房的江衡那樣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盯著她看,已經兩個多小時了,好歹說句話,隨便什麽都好,再不就回自己房裏去也可以,就是別悶不吭聲的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巧子忍不住開口問:“你懷疑我?”

“你覺得我該懷疑嗎?”他反問,臉上嗅不出任何火藥味。

“隨你高興,我既不是你的妻,也不是你的妾,自然沒有爲你守貞的義務。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他敢有一絲絲的懷疑,對她和成軒棠就是天大的汙辱。她永遠記得,當她企圖遊說成軒棠背叛江衡時,得到的是多麽義正辭嚴的斥責。

如果江衡連這麽義薄雲天的好友都不信任,他還能相信誰。

“換句話說,假使你是我的妻,或我的妾,你就願意爲我謹守貞節?”

一句話問得巧子目瞪口呆。

“你不會是想娶我吧?”她粉臉上的表情竟是比捉她去刑場還驚慌萬分。

“喜出望外?”否則何必把嗓音提得這麽尖拔,“用江太太這個名份交換鏡園,意下如何?”

“不!”她大叫的跳到他面前,“我不要嫁給你,我只要鏡園。”見他迅速轉爲陰沈的臉孔,她才發現失言了,忙加以解釋,“我、我是說,我天生笨拙,不會操持裏外,也不懂三從四德,實在、實在沒資格冠上江太太這麽偉大神聖的頭銜。”

每一句話都是推托加諷刺,江衡陡地虎目圓瞪,貪戀的眼受了致命一擊似的凶光盡現。然後,他又不說話了,斂眉垂眼,陷入深深的沈思。

“不要怪我好嗎?”巧子才開口,他霍地站了起來。

“說,鏡園裏藏著什麽秘密?讓你非得到它不可?”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巧子忿怒的槌打他的胸膛,豁出去的說:“這裏是我的家,我當然想把它要回來,你搶了我的家,又奪了我的身子,我怎麽能嫁給你這個大壞蛋!”

“真的是你?”雖然夜半無人時,他揣想了數百回,盡管早已猜到答案必是如此,依然忍不住心驚,“把臉轉過來,讓我仔細看看你。”

“不要!”她負氣地背對著他。

“要的,讓我看清楚。”江衡強行扳過她嬌弱的身軀,瞧了又瞧,假裝很震驚的道:“你臉上寫了東西。”

“寫?!寫什麽?”她不明所以,忙上上下下摸著自己的臉。

“寫著愛,愛我的愛。”他忽地抱住她,伸手熄了燈,拉上厚重的窗簾,在黑漆漆的房裏,他用最溫柔的方式,令她激蕩銷魂,忘了今夕何夕。

終于,巧子偎在他臂彎裏自知難以自拔了,這真是一個迷離又邪惡的致命吸引力,她再也不是個好女孩,有什麽顔面回去見她的父母和奶奶?

“嫁給我,嗯?”江衡仍不死心。

分不清他是爲了愛,還是爲了年少時的輕狂罪愆作彌補。

“你有那麽多女人等著嫁你。”

“你希望我去娶別的女人?”他的口氣飽含怒意。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跟你過一輩子。”

摟著她的臂膀突地死命鉗緊,令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大口大口喘著氣,臉面漲得紅通通。江衡,這叱跎風雲的魔頭脾氣大得嚇人。

“限你在最短的時間內,死心踏地的愛上我,否則有你受的。”他手一使勁,重新將她包覆在身子下面,“明天先到秋田一趟,我去跟你奶奶提親。”

見巧子愠怒不語,他難得刻意放輕嗓門,“如果你奶奶不反對,我們就將她一起接回鏡園。”

“那我爸媽呢?你難道不必聽聽他們的意見?”要是他們知道這十幾年來所發生的一切,保證當場就把他大卸八塊!

闊別十數個寒暑,巧子思念的眼淚都快流盡了,原希望先把鏡園弄回來,再回日本去,沒想到還是事與願違。

“你爸媽?”江衡一愕,“成軒棠沒有告訴你嗎?你的父母,他們都已經、已經……”

“已經怎麽樣?”他嗫嚅的表情,讓她有不祥的預感,“去世了?他們已經……”一陣天旋地轉,她禁不住失聲痛哭。

他溫柔的托著她的頭,枕在自己肩上,任由她哭個夠。

“我派人去查過了。”他徐徐敘述著原委,“當年你父親還沒離開台灣時,就已經罹患重病,回日本半年後就走了,你母親因爲受不了喪夫和失女的創痛,在第二年春天也撒手人寰。”

巧子不再哭泣,像神魂出竅似的,癡癡的望著天花板,像隔了一世紀那麽長,才幽幽的開口,“是你害了我。”

“我知道,所以求你給我彌補的機會。”江衡將她擁在懷中,百般愛憐的呵護著。

巧子板開他的手,怔怔地凝視著他。遇上他,她便瀕臨絕境、顛沛流離,他一定是她命中的克星。

“我怎能這麽容易就原諒你?”滑下床,在衣櫃裏抓了一件外衣被上,紮好長發,她說她要出去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想想。

江衡沒攔她,無聲地目送她掩上房門,從二樓陽台,他看見她坐上成軒棠的車,心頭無端的籠上來一陣恐懼,比起二十幾年前,被伶仃丟棄在孤兒院裏,還叫他驚恐萬分。

他呆杵在房裏,四下悄然無聲,沈重的步伐透露著煩躁的心緒。

不過是個女人,何至于讓他萦懷失措?

恍惚間,電話鈴聲大作,原來是氣急敗壞的千慧打來的。

“三爺,老太太她快不行了。”

成軒棠買了兩個三明治,兩罐可樂,陪巧子在堤防上吹冷風,他一直靜默的聆聽她倉皇的傾訴。

“我應該殺了他,還有你。”她恨恨的說。

他尴尬地咧著嘴笑,搓了搓自己的短發。

“我們是罪有應得,但罪不致死。”他像個兄長,輕拍著她的背,“給他一個機會。”

“不給!”巧子斷然拒絕,“把我奶奶家的地址給我,我明天自己回日本去,再也不要回來。”

“如果你忘得了他的話。”成軒棠心疼的爲她拭去淚水,“愛情這種東西很奇妙的,一旦來了就像洪水猛獸,擋都擋不住,原諒我說一句見血見肉的話,你其實陷得比他還要深。”

話聲才落,巧子就掩面痛哭得不能自已,她心裏的傷痛裂了開來,握著他溫暖的大掌,她趴在他肩上,用最淒厲的哭音,訴說著最沈重的心事。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她可憐兮兮的問。

“嫁給他,狠狠的折磨他,把他的家産花光、事業敗掉,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然後……”

“成大哥,夠了。”他是故意違她開心。

成軒棠莞爾說:“要是舍不得,就幹脆跟他一起愛,把十幾年沒享受到的關愛和呵護,一次統統討回來。”

“那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折磨他你會比較好過嗎?憎恨一個人,等于不放過自己,恨得越久越傷神費力。”

“你城府太深了,我原諒他就等于原諒你。成軒棠,你心機不僅重,而且壞。”

“完全正確,沒想到你已經這麽了解我了,可喜可賀。”他笑容爽朗,“好,不帶心機的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錯過了江衡,等同錯過下半個美好的人生,你是屬于他的,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預知了今日的結局。”

“因此你假裝對那一百萬無動于衷?”巧子彈了一下他的耳珠子,鄙夷的搖搖頭。

“十萬塊都能叫我賣命了,何況是它的十倍。我只是因爲心裏衍生了一個私密的、卑鄙的念頭。”是誰說的恨爲情苗,心爲欲種?他不該那樣看著她的,一不小心就會讓自己一世英明毀于一旦,趕忙將視線眺往對岸的稻田,假裝什麽事也沒有。

巧子微愕地跟著他的目光往前望。

成軒棠突然執起她擱在膝上的手,握得那樣使勁,疼得她眼角泛淚。

“回去吧,江衡准定急死了。”

天空開始飄下雨,涼涼的拂在臉上,興起一股寒意。

“成大哥,”巧子把冰冷的小手放進他的口袋,“謝謝你。”

“謝我什麽?”

“什麽都謝。”她緊挨著他,覺得好溫暖、好安全。他和阿國一樣,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哥哥。“包括十五年前那樁往事?”他順藤摘瓜的要她盡釋前嫌。

“對哦,你不提我倒忘了。”巧子板起面孔,一本正經的說:“幫我一個忙,我就真的謝謝你。”

“說。”成軒棠已猜到她即將要提出的是一個多麽艱巨的要求,所以臉上的笑容再也輕松不起來,“除了鏡園——”

“我只要鏡圈。”

“江衡呢?嫁給他你可以擁有一切。”

“才不呢,他是小氣鬼,我越想要,他越不肯給。”巧子搖晃著他的手臂,傻氣的問:“或者,我可以用偷的?”

成軒棠聞言大笑,“偷他的心還容易些,傻孩子,你不知道你手上已經握有一張超級無敵的王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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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辦公室的門開著,盧劍揚算准了江衡到達的時間,只晚了三分鍾進來,他自上衣口袋中拎出一張票子。

爲了他那個來曆不明的母親突然住院,赴日的行程不得不往後延五天,心情已老大不快的江衡,一見到眼前的男人滿臉賊相,更是怒從中來。

“盧先生還沒回台北?”口氣聽得出來,一點也不熱絡。

“早該回去的,要不是有件芝麻小事給絆住的話。”盧劍揚把支票攤在辦公桌上,指了指上面的數目,“你曉得的,引薦一個人進演藝圈可不容易啊,處處需要打點,這是令堂開給我的,她說直接找你兌現,你准給。”

江衡把支票接過來,刷一下撕成兩半,扔進字紙簍裏。

“勞煩你費心費力真是抱歉,天莉剛剛給過我電話,說她左想右想,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要我跟你取消合約,希望你大人大量,原諒她的幼稚無知。”

盧劍揚簡直火死了,這家夥居然……不買他的賬?!找成軒棠去,那小子可比他好說話多了。

“沒關系,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辭了。”皮笑肉不笑的說完後,未等江衡開口,他徑自往外走了出去。

“三爺,”千慧端了杯茶進來,“盧先生怎麽就走了?”

“在我這兒沾不到油,另找門路去了吧。”

“據說他也是個狠角色。”

“再狠狠不過刀子身,我隨時等著他放馬過來。”區區十五萬他雖沒放在眼裏,但要給這種人渣,一毛他也休想!

“成先生那兒要不要先知會他一聲?”千慧總是想得周到。

“不必,軒棠這幾天可忙著。”

“忙什麽呢?”千慧這一問,知道僭越了,趕緊閉上嘴巴,只見江衡若無其事的低頭覽閱桌上的資料,但仍察覺他的眼神有點古怪,酸澀中帶著濃濃的怒焰,如果不是追隨他那麽久了,她肯定看不出來,她知道只有巧子能讓他又怒又妒,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她機伶地快速轉移話題,“我剛去過醫院。”

江衡歎了一口氣,很不情願的問:“那個老太婆情況怎麽樣了?”

“說也奇怪,醫生說,她其實病得不重,但怎麽會昏迷那麽久還不醒?”

他冷哼一聲,看來赴日的行程毋需再往後延期了,隨即拿起話筒撥了組號碼,“幫我接船公司訂票處。”

市立醫院十二樓三○三室。

“走了?”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江華突然雙眼炯亮,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唔,今天上午九點半離開,也沒說什麽時候回來。江衡這家夥也更是的,居然把你給盧劍揚的支票給撕了。”那可是她進演藝圈的公關費啊!朱天莉還想多發幾句牢騷,卻被江華給制止了。

“那有什麽要緊,有了數以萬計的金銀財寶,你還怕當不成大明星?”她健朗的從床上坐了起來,原本微駝的背,不知使了什麽仙術,居然挺直了。

“你確定鏡園裏真的有那些東西?”

“我親眼目睹的,還會有錯嗎?”江華拍拍上衣口袋,朱天莉見狀,馬上遞上一包新樂園。“哼,巧子那傻丫頭,我一眼就認出她是山本潔子,她竟認不出我了,虧我還照顧了她整整三年。她以爲我不知道她心裏打什麽主意,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弄不走她,我就弄走那批東西,看誰厲害。”

江華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受雇于山本家,負責照顧山本潔子的奶媽;十五年前的那晚,她躲在大樹後親眼目睹主子將大批來不及帶走的財寶埋入後花園。

“可是,雖然江衡和成軒棠都不在,鏡園裏還是有很多傭仆呀。”

“他們是什麽東西?敢不聽我的?”江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說:“去,叫老劉把車子開到門口,你去給我辦出院,爲免夜長夢多,我們今晚就動手。”

“不是說好,等江衡幫我完成明星夢,才——”

“笨蛋!”江華怒斥一聲,“他連我開的支票都給撕掉了,會願意幫你進入演藝圈?”

“可是成軒棠他——”

“不要提他了,提起他我就一肚子氣。快!去叫老劉!”

老劉是江衡的司機,長得福福泰泰,是非常友善的老實人。

很快的,他便聽命開車前來。

“我兒子不在這幾天,你還是得照常上班,我有時要出去買點什麽,總得有人開車。”江華很會擺老夫人的派頭,一上車馬上打起官腔。

“是,江先生交代了,”老劉畢恭畢敬的說:“這些天您上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噢?”這又不對勁了,江衡這主八蛋加三級的狗兒子,從來就不知道什麽叫孝道,突然這麽大方,裏頭肯定有鬼。“他還說了什麽?”

“沒有了。”

沒有最好。

“嘿,走錯了,回鏡園的路是向左轉才對。”這條是往梅山的路嘛,怎麽搞的。

“沒錯耶,江先生說,老太太身體欠安,特地在北郊租了一棟小洋房,讓您安心養玻”

“混賬!沒經過我的同意,我哪兒也不去,載我回鏡園。”

“這這這……”老劉好生爲難,“不行耶,江先生說……”

“別管他怎麽說,我叫你開回鏡園,你就給我開回去!”氣死她了,一旦搬出鏡園,那她所有的努力和計謀,豈不功虧一篑。

爲了能順利混入鏡圈,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找著當初狠心丟棄江衡的男人,並花了大筆金錢才套出他的特征及家庭背景。

“老太太真的很抱歉。”老劉是靠江衡吃穿的,他的命令他怎敢不聽。

“你不開回去是不是?”江華提起手上的拐杖,眼看就要往老劉頭上敲下去卻被朱天莉出手攔祝

“媽,別這樣,老劉也是聽命行事。”朱天莉隱隱的覺得大事不妙,江衡會來這一手,說不定已發現了什麽,她們得小心應付才是。

“對啊,江先生向來說一是一,誰也不能讓他打半點折扣的。”老劉語氣堅定的點點頭。

朱天莉念頭一轉,開口道:“話又說回來,既然要我們搬家,總得讓我們回去把東西收拾收拾。”“你和老太太的所有衣物,統統都已經搬過去了。”

“混賬,混賬,這算什麽?!”將她掃地出門?哼!她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下車。”

“媽,你要幹什麽?”朱天莉錯愕的看著江華。

“回鏡園,我倒要看看有誰敢不讓我進去。”

踏上東京的土地,巧子覺得,故國的天空和台灣並無二致,绯紅的雲彩散布莽闊的蒼穹。

下榻的飯店正好面向藍天碧湖,湖裏的魚兒不時激起齒潋的波光。

她剛沐浴完,隨意披了一件錦藍色的和服,淡藍腰帶斜斜系在腰間,別有一番北地胭脂的韻味。

空蕩蕩的房裏,就她一人,江衡和他所有的部屬統統洽公去了,他這回到日本來,是爲新設的紡織廠和日方商談技術合作的細節,經常早上出去,會一開就到半夜。

巧子歸心似箭,他卻無論如何不肯讓她一個人先行前往秋田。

四歲隨父母到達台灣,匆匆一別已近二十個年頭,秋田究竟長什麽樣子,她其實一點記憶也無。

等待的日子總是漫長又無奈的。太陽即將西落,染紅大半天空夾著一抹殘存的紅霞,一天又快過去了,她竊竊的告訴自己,明天江衡如果還是忙得沒天沒夜,她就要——

“呵!”

一只臂膀蓦地自腰間攬過來,將她帶入壯闊的胸膛,熟悉的氣息自耳後彌漫上來,另只手掀起她的和服下擺,非常不安份的一路摸索探尋。

他回來了,怎麽沒聽見開門的聲音?

“不要在這裏。”巧子哀求著。

“要。”江衡把含著的清酒哺進她櫻唇,趁勢讓舌尖滑入她口中,不懷好意地極力挑逗。

“是不是有話想問我?”自那天她和成軒棠在河堤上談了三個多小時才返回鏡園後,他就刻意疏遠她,連話都不跟她說。

“有嗎?”和服讓他輕輕一扯便無聲的向下滑落,她那細致、柔嫩、雪白的肌膚霎時全部一覽無遺。

“你懷疑我,就算不說,我也感覺得出來。”擋不住他無所不在的探索,巧子被逼得緊靠在一面牆上,進退維谷。

“所以你准備向我坦白招供?”江衡自己也意料不到,居然有一個女人可以這樣子左右他的喜怒,讓他妒火中燒,幾乎連最好的朋友都爲她不惜反目。

“我又沒做錯什麽,招什麽供,聊天也犯法嗎?”拍掉他一只魔掌,另一只魔掌又伸過來,像一張春情勃發的密網,將她重重困祝

“聊三個小時?話題可真廣泛,夠深入。”他顯然不滿意她的回答,手的勁道變得浮躁而粗野。“想知道內容?”爲了看他吃味的表情,她不知死活的挑惹他。

“不想。”吃味是一回事,心胸窄又是一回事,男人該有男人的器量,他信不過女人,但信得過兄弟。

“可,我想說。”他越刻意隱忍,她就越存心扇火,“那三個小時,成大哥拼命的勸我嫁給你。”

結果如何可想而知,江衡不想往下聽了。

他氣得口幹舌燥,腦海裏惟一的念頭就是掠奪,結實的身體張成天羅地網,要她乖乖就範。

這樣的苦苦相逼,也只有他做得出來。

巧子欲逃無門,惟有臣服在他剽悍的淫威下,讓他盡情發泄個夠。

激情過後——

“我累了,你走。”已經完事了,他仍不肯出去,厚顔的霸占著她。

“晚上六點有一班開往北部的火車,只剩半個多小時,我陪你先養足精神。”江衡環抱著她,像一個貪得無厭的狂徒,乖張的掌控著已經毫無反抗能力的獵物。

“爲什麽選擇這個時間出發?”到了秋田豈不是有些晚了。

“因爲你奶奶到旭川參加‘竿燈祭’,今晚才會返回位于港灣的家。”

原來他都打聽過了,沒想到他這麽有心。巧子不是不感動,但嘴上就是不肯說聲謝謝之類的好聽話。

“我奶奶……她老人家好嗎?”尚未近鄉,已然情怯,說起話來竟有著莫名的悸動。

江衡點點頭,用他狂風似的眼神籠罩著她。

“你父母相繼過世以後,她受的打擊不小,希望你回去之後,不要再給她任何不必要的刺激。”

他在暗示什麽?

巧子杏眼橫向他,小嘴嘟成小圓鼓,“你的豐功偉業早就千裏頌揚了,還怕我奶奶會不知道?”

“隨你高興,橫豎我是一番好意。”江衡翻身,拉起被子,舒泰安穩的阖上雙眼,不一會兒便進入夢鄉。

他這人從不撿地挑時,說睡就睡,五分鍾也罷,十分鍾也行,像充電一樣,醒來又精力十足,可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巧子望著他俊美又邪惡的臉龐,心中是十分複雜的。該怎麽向奶奶介紹他呢?真要將終身托付給這樣一個玩世不恭,放浪不羁,凡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地方惡霸?

她也是秋田望族之後,竟淪落至此……她是淪落了吧?比十幾年前,行乞街頭的時候,更加頹唐墮落。

但,很多時候墮落是很吸引人,而且容易上瘾的,特別是心甘情願時,那種感覺一如飛蛾撲火,明知走上的是不歸路,卻能在短暫的銷魂中,發現永恒的真谛。

巧子顫然地把螓首枕在他胳臂上,身子依偎著他,這一刻,她清楚的知道,她是愛他的。

秋田縣。

這是個位于本州西北部的魚米之鄉,多變化的大自然,賦予它種種迷人的魅力,海岸線與朝陽夕日景色優美的男鹿半島,更是知名的觀光區。

山本家族就位于別號小京都的角館附近,如棋盤方格般整齊的街道,木造樸素幽雅的平房,仿佛遺世獨立的桃花源,讓置身其間的人,感覺恍如時光倒流,回到了中古時期的江戶時代。

江衡把成軒棠等人全部留在東京,繼續洽談與日方合作的事宜,他則陪著巧子來到了秋田縣中占地最大的城下可山本世家。

夜風凜冽,盡管江衡特地爲她准備了一件雪白毛皮過膝大衣,腳上穿著長高皮靴,巧子依然冷得十指僵硬。

“走吧。”江衡催促著她,繼續在這兒站下去,他們很快就會給凍成冰棒。

“我奶奶她,會不會認不得我?”巧子歸心似箭,卻又越趁卻步,憂心忡忡。

“親情是血濃于水的,光站在這兒胡思亂想,何不直截了當進去,見了面不就什麽都清楚了。”

看守大門的是一名五十歲左右的歐吉桑,他仔細打量了江衡和巧子一番,吩咐他倆在大鐵門外等候,過了半個小時,才知會他們入內。

這宅院真不是普通的大,光從大們往裏走,一路上過小橋,上假山,輾轉了十幾二十個栽植得五彩缤紛的花圃後,總算見到了那巍巍的銅門。

直接來到大廳,擦得會反光的地板,令人呼吸一陣窘迫,大廳內一切擺設顯得有條不紊,看來極爲氣派。

這宅院豪華雖豪華,但少了人氣,處處充滿冰冷的感覺。

“你們在這裏稍候,我們老夫人很快就來。”傭人端來熱騰騰的碗茶、四盤放在精致碟子上的糕點,和一大盤水梨後,就躬身退下。

說是稍候,兩人等了兩個小時還不見人出來,是故意考驗他們的耐性嗎?

巧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糕點,眼睛不時往屏風後張望。子夜了,她奶奶說不定已准備就寢,他們選這時候來,似乎有欠妥當。

江衡卻完全不受影響,他立在一幅水墨畫前看得出神,絲毫不覺時間飛逝。

“老夫人到了。”傭人先出來通報,接著總算聽到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巧子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見到山本老太太即脫口喊著,“奶奶。”

“住口!”山本老太太不耐煩的擺擺手,“在我還沒查清楚你的身份之前,不許叫我奶奶。”

巧子被她一吼,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愣愣的望著江衡。

“說就說,那麽凶幹麽?”江衡不屑的口吻令山本老太太大爲不滿。

“你是誰?這兒是什麽地方,有你說話的份兒?”

“哇!氣焰這麽高張。”他斜眼瞄向她造價昂貴的和服,和鼻梁上的金邊眼鏡,用非常的聲量說:“你到底是來跟你孫女相認,還是出來擺闊耍威風的?”

“放肆!”

“江衡,別——”巧子哀求著。

“算啦,有這種奶奶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江衡拉著巧子就往外走,邊走還邊故意說:“別難過了,就算骨肉親情,也得有緣才能相聚一起,你還年輕,將來生十個八個小孩還怕沒有親人?她那麽老,將來病了、死了,還不是得靠你。”

“你們兩個給我站祝”山本老太太眼光犀利,嘴角生怒的走向他倆。“你留下,你馬上給我離開。”

江衡聳聳肩,表情非常桀骛不馴,“船過水無痕?這可不是道上的規矩哦,老太婆。”他悠閑地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三天後,如果證實了她的確是我的孫女,我自會將一百萬元奉上。”江衡剛把茶碗榈下,她立即十分不悅的叫傭人撤走。

“三天太久了,我只能給你三十分鍾。”

“三十分鍾能問出什麽?”哼,多少人到這兒來企圖攀親沾故,都一一被她識破趕了出去,還沒人敢像他這麽自中無人,“不然兩天。”

江衡雙手環胸,半垂著眼,一聲不吭。

“那麽一天,你至少得給我些時間去查證。”他那副不正經、不莊重的德行,看得山本老太太眼裏怒火直冒。

“不必,你只要問她鏡園的後花園裏,究竟埋了什麽東西就行了。”

巧子胸口如遭猛烈一擊,身形一陣搖晃;山本老太太手中的拐杖同時掉落地面,發出铿锵脆響。

兩人不約而同的問:“你怎麽知道的?!”

“賓果!”江衡笑得一臉叫人恨得牙癢癢的賊相。原來巧子有事沒事就站在窗口往後花園望,是真的在看某個不爲人知的東西。

山本老太太走到巧子面前,冷不防拉起她的手,直愣愣的盯著她的五官瞧了又瞧。

“告訴我,當年是誰把你拐走的?”

巧子下意識地瞟了江衡一眼。

嘿,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耶。江衡假裝沒看到她眼神中的哀怨,把注意力又投往牆上那幅水墨畫。

“沒有人拐我,是我自己走失的。”巧子望著多年不見的奶奶,發現她皺紋滿,頭發全白了,雙掌瘦得只剩突起的青筋和一層幹巴巴的皮。

“有阿福帶著你,你怎麽會走失?”

“因爲媽媽要人擺在三輪車上的木箱被人搶走了,我想去要回來,沒想到……”

江衡瞥見山本老太太臉頰抽搐了下,無聲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迅速蒙上一層水霧。

“正剛,去書房把我的支票簿和印章拿來。”

“奶奶。”巧子猜到她的用意,著急的問:“你認出我了?奶奶!”

山本老太太握著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轉頭以冷冷的眼光瞅著江衡。

“江先生,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麽找到她的嗎?”

“馬路上。”江衡漫不經心的說。

“得了,像你們這種人口販子,會耍什麽陰險手段我清楚得很。”山本老太太快速簽了一張支票,擲予江衡,接著輕蔑的說:“你一輩子恐怕都沒見過這麽多錢,別太揮霍,我就給你這一次,別妄想再來敲竹杠。”

他偏著頭,靜靜聽她趾高氣揚的嗦完畢,然後把支票細細撕成小碎屑。

“你,你怎麽……你以爲你是什麽東西?”

江衡根本懶得理她,回眸凝睇著巧子,柔聲道:“我走了,你保重,這老妖婆要是敢不疼你,就打電話給我,我保證讓她滿地找牙。”

“你叫我什麽?”可惡,從來沒有人敢用老妖婆這樣難聽的字眼形容她。

“再見啦,老妖婆。”她越光火,江衡就越故意激她,臨出大門前,還扮了一個十足可的鬼臉,讓她氣得心髒快要無力。

巧子急得大喊,“江衡,你別走。”

“不讓他走,難道還留著他在這兒活活把我氣死!”山本老太太對他的印象真是壞透了。

“奶奶,你誤會了,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是台灣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山本老太太垂皺的雙眼厲光四射,當年就是因爲時勢大變,兒子那巡佐之位害得他們一家成爲箭靶子,匆忙中只得把帶不走的財寶埋入庭院,打算之後再取出,但兒子、媳婦的去世,讓她不願意再踏上台灣那塊土地。

也因此尋找孫女一事一直是托由他人,誰知,竟是一連串拖延、沒消息。“哼,故作清高,既然不要錢就滾吧,我們山本家不歡迎你。”

“記住你此刻所說的話,千萬不要來求我,否則我會加十倍火力還給你。”他語調說得低沈,氣勢卻是驚人的。

“江衡。”他就不能爲她的立場著想,少說一兩句嗎?

“你知道怎麽找到我。”見巧子成串成串的眼淚往下淌,他不禁蹙緊濃眉。“別哭,至少別在這時候掉淚,爲我保重,嗯?”他還是邁開腳步走了。

巧子緊咬著下唇,深恐自己會忍不住哭了出來,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對這樣一個男人,用情如此之深。不是死別呀,爲何她竟心痛如絞?

大廳霎時恢複原先的甯靜,山本老太太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怎麽?你跟那流氓……”

“他不是流氓!”巧子急著爲江衡辯解,盡管她也曾經用那樣不堪的詞彙诋毀過他。

“隨便什麽都一樣,總之,從今天起你不准再跟他來往。”長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之後,她重新握緊巧子的手,慈藹的說:“快,去跟你爸爸媽媽上炷香,他們知道你平安歸來,一定開心得……”

雨後清爽的空氣中,隱隱有些鮮蘆的芬芳洋溢,江衡背後的晚霞正以潑墨畫的優雅姿態,渲染了半邊天際。

成軒棠舉目仰望蒼穹,揚起臂膀,作了一個深呼吸後,轉頭盯著江衡的眼。

“爲什麽放她走?”

江衡聽到“放”這樣的字眼,很不以爲然。

“我從沒囚禁過她,何來放與不放。”

“這就是你最饒富心機與可惡之處。”成軒棠笑著說:“以退爲進?高招。”

“錯了,”江衡面無表情的搖頭,“我對玩過的女人從不惋惜,誰也不能例外。”

“二十幾年來,你的自大和狂傲還是一點也沒變。”成軒棠歎氣似的低聲道:“或者,爲了避免傷心斷腸,有時不得不弄個面具加以掩飾?嘿,都已經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在我面前,還需要僞裝嗎?”

江衡不語,臉色比剛才難看十倍。

成軒棠這只黑鴉,卻還在那裏廢話個沒完沒了。

“你不只愛她,甚至爲她瘋狂,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如果那個老妖婆真的從中作梗,我就幫你去把她搶回來。”

“不必。”江衡彈掉手中的香煙,肅殺著臉龐,“她有絕對的自由選擇她未來的路。”

“可,萬一她奶奶強迫她另嫁他人,你豈不是——”

“如果她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怎麽配當我的女人。”

“話不是這樣說,巧子個性溫和,心地善良……”成軒棠爲她找了一百個理由,依然說服不了江衡應該先下手爲強。

倘若真如成軒棠所言,那麽巧子就不是巧子了。江衡相信他沒有錯愛,她會讓他見識到她的勇敢和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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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5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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