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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哈!害他失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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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08:24 |倒序瀏覽
哈!害他失眠 作者:衛小游

因為寂寞,所以想找個伴;因為想找個伴,所以來相親!
可是——唉唉唉
明明是相看兩厭的人,竟然相了三次親都是同一人?
莫非這些個姨嬸姑姐存心玩他們來著?
沒看見他們分明是刺玫瑰與呆石頭嗎?還天生一對咧!
聽聽這塊石頭是怎地看待她這朵玫瑰的——
美麗的女人,有靈魂的少;美麗的女人,對愛情忠貞的少;
美麗的女人,會榨幹男人的血汗;美麗的女人……
哇咧——美麗不可方物,長得像尤物,是她的錯嗎?
他竟把她的美麗批評得像垃圾!可恨啊……
太好了!他不屑美女,她剛巧喜歡玩石頭!
被玩失眠也是活該!誰教石頭不長眼呢?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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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09:07
楔子

    一段辛酸的告白

    我的朋友個個誇我天生麗質。這是真的,不是蓋的,我不介意你「再靠近一點」。

    我有一頭烏黑如瀑,美到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的秀髮;我的眉不畫而黛,眉型修長且濃;我的眼睛又大又亮,像黑擢石一般闃黑閃亮;我的鼻樑高挺姣好;唇形大小厚薄適中,不點而朱。

    我的五官完美嵌在白哲無瑕的臉蛋上,毫無疑問,我不但是個美女,而且還是個絕代大美女。

    不談臉蛋談身材,我上圍豐滿,蜂腰翹臀,雙腿修長,全身比例完美,三圍36、22、35,身高168,體重48,同樣毫無疑問,我是一般正常男人口中所謂的尤物。

    天使臉孔和魔鬼身材得自良好的家族遺傳——可惜不知是隔多少代的隔代遺傳,好像祖宗的優良基因都遺傳在我身上一樣,全家人的外貌全都普通美、普通帥,像正常人,我則像被生錯在天鵝群中的鳳凰,離「正常」太遠了。

    是的,我是美得不可方物。

    但大家都說我「不正常」,否則一個美麗如斯的女人怎會到二十九歲還嫁不出去?我保證我健健康康,沒病沒病。那麼,是心理上不正常了……

    猜疑聲四起——

    噫!真是天大的冤枉,本人天性樂觀,生性善良,絕對沒有憂鬱症、也沒有妄想症,我唯一的問題,就出在你們所見到的,我媽把我生得太、完、美、了!你不必開始以為我自大,事實上我自卑得很,原因就是因為我美。

    美麗是一種距離,距離造成種種猜測。例如,你一看到我就不免猜測我是不是個性不好啊、嬌生慣養的,或者不諳家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

    又或者,像我這種火辣美女最「可能」腳踏多條船,婚後極「可能」爬牆,總之不「可能」是個宜室宜家,對丈夫忠貞的好妻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問我為什麼不結婚?

    怪了,這要問你們才對吧?我這麽美、這麽漂亮,你們為什麽不來追我,反而都去追我身邊的朋友了?我又沒有在脖子上掛著一塊「閒人匆近」的告示。

    女人三十拉警報,這話並不是沒道理的,很湊巧,在下我——江夏日,就是在警報邊緣,即將要警鈴大作了。

    我那票死會的死會、倒會的倒會的親戚朋友,在我前陣子的生日那天猛然瞧見蛋糕上臘燭的數目,數了數,整整二十九根,驚喘、不信、同情的抽氣聲代替了生日快樂歌。

    「你還沒要結婚嗎?」

    真是沒禮貌的問題,不知是出自哪位朋友的金口。

    自此便有一大票人積極地替我物色對像,宣稱要在我三十大關以前幫我嫁出去。我忙碌的行程表上於焉添了許多相親飯局。

    像我這樣的一個美女居然也需要淪落到在相親上犧牲色相?本來我有些不能接受,但仔細想想,也許相親也不是沒好處,說不定我還真能藉由這種方式找到適合與我共度一生的親密夥伴呢。

    嗯,好吧,我就認真一點來看看他們替我找來的丈夫人選吧!

    坐在我對面的這位先生……呃……

    「先生您貴姓?不好意思,我剛沒聽清楚。」不過我保證現在我一定會仔細聽,並且努力不忘記。

    「敝姓曾。」

    喔,這位「敝姓曾」先生,恰巧是沒被我的忙碌踢掉,且剛好排在第一梯次的相親名單中,是我大學時恩師的太太也就是我的恩師母替我介紹的「好丈夫候選人」。

    我的恩師顧平原在某國立大學任教,我的恩師母何寧靜在一所知名私立高中當老師,據說這名「敝姓曾」先生是我師母的高徒,今年三十有二,是一間電腦公司的主管。

    言歸正傳。這回的相親地點選在一家頗受恩師母好評的餐廳。

    雙方來的人馬不多,我這邊只有我的恩師夫婦,他那裏只他一個。多餘礙事的父母兄弟姊妹叔叔伯伯姑姑嫂嫂都沒來,正好免去許多疲勞轟炸。

    我們四個人佔據了一張靠窗隱蔽的桌子,在餐前酒送來以前,充當媒人的恩師和恩師母替我們雙方各做了一番簡單又不忘推薦加讚美的介紹。

    「夏日是我最得意的學生,現在是某大國際服裝公司的專屬設計師,她冰雪聰明、宜室宜家,待人又真誠和氣,婚後一定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好媳婦……」

    我聽了恩師對我的介紹都快臉紅得不敢承認了,因為他說的幾乎都是那些第一眼見到我,就會加諸在我身上的「不可能」;以此不難類推,恩師母介紹他的詞句多半也是經過「修飾」的。

    我觀察他的表情,他戴著一副俗斃了的黑框眼鏡,感覺上人斯斯文文的,談吐進退也不失禮,只是稍微沉默了些,只答不問,像是對眼前特地精心裝扮的女主角——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挑起了我的不平,他眼睛是瞎了還是怎地?

    本小姐天生麗質,本無須打扮就可迷倒一票眾生,今晚卻為了這場相親宴,乖乖地花了兩個小時化妝打扮。基於禮貌,他起碼該慰勞我一番,可他為什麽看來如此意興闌珊,甚至連多看我幾眼都懶?他不是來找老婆人選的嗎?

    通常男人一見到我,有一半會餓虎撲羊似的朝我撲過來;有一半則會懷疑像我這樣的美女,身邊「怎麼可能」沒有護花使者?自慚形穢的心理會把他們統統逼回龜殼裏縮著,不敢擅自前來招意。

    女人虛榮的心理讓我猜測他是後者。

    一頓飯時間,他只答不問,師母說他生性靦腆,因為是第一次見面,難免不擅言詞,要我多多體諒。

    我微微一笑,和師母交換了個眼神,表示我瞭解,因為我也是「生性靦腆」、「不擅言詞」,所以恩師和恩師母義不容辭地擔起拉線搭腔的工作,我則配合地弓著我彎彎的笑眼,直對著他微笑放電,發送個幾萬伏特的電波,不服輸的個性非要把他電倒不可。

    然而大木頭似乎不為所動,絕緣得一點著火的跡像都沒有,似乎預示著這一餐將是我們的第一次,當然,也是最後一次的飯局,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生平第一回相親,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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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09:44
第一章

    「江夏日,二十九歲,“維諾”服飾的首席特聘設計師」

    「Sorry。」曾晴岩不客氣地將前陣子何老師交給他的照片,和照片中人的基本資料,從合夥人兼好友的手中收回,丟進左手邊拉開的抽屜裏,而後關上抽屜。

    「借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別這麽小器嘛。」宋克翔自動自發地拉開曾晴岩的抽屜,拿出剛剛未看仔細的照片。

    仔細一看,不由得吹了聲欣賞的口哨。「大美人耶,好傢伙,哪里弄來這些照片和資料啊?」他覷了眼埋首電腦前的曾晴岩,眼中透出懷疑與一抹曖昧的笑意。這石頭開竅了不成?

    曾晴岩再度搶回那些照片資料,丟進右手邊的抽屜裏,關掉連線到股市的視窗後,摘下眼鏡,才開口滿足宋克翔的好奇心。

    「那些照片是前幾天我高中老師拿過來的,說要幫我安排相親,昨天約了一起去吃頓飯。人是漂亮,但看起來不太莊重。」看到她的照片讓他重新回想她的長相。的確,江夏日是很美,但路數不搭,不是他欣賞的那一型。

    「相親?」宋克翔詫異地眨眨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覺得不可思議。「你是說你昨天和這個叫做江夏日的大美人相親?」

    曾晴岩無奈地點點頭。「是我恩師介紹的,不好拒絕。」

    「為什麼不告訴我?」原來他昨天難得沒留在公司加班,就是為了去相親。倒挺保密的,居然事先也不通知一聲。

    「告訴你?」曾晴岩不懂他的話意。「告訴你做什麽?」

    反正昨天的相親對他來說只是虛應故事,他不覺得有必要大肆宣揚。他是想結婚,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但照片中的這位小姐他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她不是他的型——他已經儘量有禮貌了,他希望對方沒有察覺到他的意興闌珊。

    宋克翔幾乎是脫口而出:「我也要去啊!」

    「你要去?」曹晴岩挑起眉。「你去做什麼?」他身邊又不少女伴。

    「看看對方適不適合當你的老婆啊。如果不適合,就直接由我接收嘍。」他不諱言地道。「嘖嘖,這江夏日還真是個罕見的美女……你昨天為什麽沒帶我去?」他惋惜萬分地直叨念。

    曾晴岩總算聽出宋克翔真正的話意,他噙起唇角。

    也許昨天真該讓他作陪才對,江夏日屬於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美豔型美女,恰巧最合克翔的胃口,搞不好他們倆一見面正好一拍即合也說不定。

    他現在真有點後悔沒讓宋克翔跟著去了,要不然現在也不用煩惱老師打電話來問他「你覺得夏日怎麼樣、喜不喜歡、有沒有再約會」之類的了。

    他跟江夏日是路數不搭的兩條平行線,江夏日的美太野性,不是他欣賞的類型,他雖不明白老師怎麼會介紹這種女孩給他,但他知道他最好敬而遠之。這種女人,他,招惹不起。

    昨天飯後何老師夫婦先行離去,送江夏日回家的工作被委任到他身上,心知這是兩個介紹人要讓他們單獨相處的安排,也不好說不。

    她的熱情,他消受不起,離開餐廳後,他直接送她回家,一路上兩個人都不再說什麽。反正是打定了「今日一別,永不再見」的主意,特意的奉承也就免了。

    「喂,你昨天見了江夏日本人,你覺得她怎麽樣?照片好看,還是本人漂亮?」宋克翔拉了張椅子在曾晴岩桌前坐下,對江夏日顯然充滿好奇。

    「你幹嘛這麽好奇?你的蘇妮呢?」蘇妮是宋克翔第二十三任兼「現任」女友,曾晴岩特意打趣他。

    「你說到哪兒去了?男人對美麗的女人總是難免多關注幾眼嘛,我只是想知道這個江夏日是本人好看還是照片好看而已,有些人上相卻不上眼,你倒是說說她本人究竟好不好看?」

    曾晴岩頓住,有些意興闌珊地道:「差不多吧,我沒特別注意。」

    其實江夏日是那種不需要特別注意也能一眼就令人印像深刻的女人,但他不想討論她,現在是工作時間。

    宋克翔一副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

    「My god!我差點忘了你有“拒女症”,想必江美女昨天一定被你的撲克臉給倒足了胃口。」不是他苛刻,而是曾晴岩向來不懂得對女人噓寒問暖、細心呵護,他的少數幾個前任女伴都是因為受不了他的木訥,才紛紛往外發展,以至於迄今他依然孤家寡人一個。

    「我沒有“拒女症”,不要隨便開診斷證明給我。」曾晴岩不喜歡宋克翔老用一些奇怪的病名加諸在他身上,他這個蒙古大夫說的話,絕對不能相信。

    宋克翔不以為然道:「你喔,難怪需要相親,好兄弟一場,乾脆以後我也多幫你留意一些女性好了。」

    「還是省省吧,你宋某人介紹的女性,我可不敢要。」因為鐵定都是一些交際花。

    「什麽話!」他啐了聲,不滿意曾晴岩的說法,卻也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不然以後那些政商宴會都讓你去參加好了,名門淑媛,總合你胃口了吧?」

    曾晴岩連忙拒絕。「你可別害我,你知道我最討厭那種場合了。」他沒宋克翔八面玲瓏吃得開,兩人合夥開設資訊公司,向來是他主內、宋克翔主外。

    「害你?我把認識那些名門千金的機會讓給你,你不領情也就算了,竟還說我害你?」宋克翔誇張地叫道。

    他推開宋克翔指著他的手。「你知道我的意思,少假惺惺了。」

    「你喔,真沒藥醫了。」宋克翔坐回桌前大椅,翹起二郎腿。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他是真的不領情。

    話題轉回江夏日身上,宋克翔道:「這江夏日明明美得像朵玫瑰花,怎麽也需要相親選夫?」其他男人眼都瞎了不成,放這個美女逍遙二十九年還未婚——不過話說回來,女人如果結婚,恐怕就沒辦法美得這麼風情萬種了。

    「我怎麼知道,搞不好她眼光高。」或者另有隱情……或隱疾。

    「說不定是。不過現在的女人晚婚的多……」頓了頓,他又道:「晴岩,你有江夏日的電話吧,給我好不好?」

    曾晴岩手上轉動的筆突然滑出指間,瞪向他。「你要人家電話幹嘛?」

    「給不給?」宋克翔笑兮兮地伸長手要電話。

    「你的蘇妮呢?」曾晴岩不滿地道。看來蘇妮快要變成過去式了。

    「蘇妮?她現在該在血拼吧。」她昨天才從他口袋裏A了一張金卡。

    鏡片後的眼神充滿不贊同。「那……以後呢?」他以為宋克翔和蘇妮已論及婚嫁了。

    宋克翔仍是笑臉迎人。「什麽以後?」

    會裝傻,就表示蘇妮的宋克翔現任女友地位岌岌可危。

    「這樣不好吧。」曾晴岩覺得他該幫幫蘇妮,畢竟宋克翔會移情別戀是因為看到他桌上的照片,他難辭其咎,甚至覺得照片裏的江夏日多少也要負責。

    「哪有什麼好不好,你太嚴肅了,現代人男歡女愛,誰不是這回事?」看樣子這石頭是不會給他江美人的電話了,不過那也無妨,江夏日是知名服裝設計師,應該不難找才對。

    不知怎地,他就是對她著了迷,非要見上美人一面不可。只恨他以前怎沒有多認識一點時裝界的人,才會讓江夏日這美人魚漏網。

    曾晴岩心知他說的是事實——令人難以認同的事實,他討厭現代人這樣的男女關係。他是古板,但他情願如此堅持。

    他也知道他不會為了這件事和宋克翔翻臉,畢竟每個人有選擇他所要的生活方式的自由,他只能祝福蘇妮,希望她真的能夠好聚好散。

    原本該在睡一覺後就遺忘的名字,竟然因此令他印像深刻了起來。江夏日,如果蘇妮和克翔分手了,他真的認為她應該要負一點責任……雖然她目前一點兒也不知情。

    ***

    與「敝姓曾」先生的相親,無開花、沒結果,暫時沒時間參加其他親友安排的相親,江夏日便受邀到法國參加一場國際服裝展示會。

    夏日戴著酷酷的墨鏡,身著一身剪裁簡單大方的藏青色連身褲裝,大波浪卷的烏黑長髮結髻鬆鬆綰起,頸部披著一條雪白細紗綢,款款動人地走進會場,立刻引來在場媒體記者的注目,以為是哪位女明星的大駕光臨。

    會場上,一個灰髮藍眼的高大男人見到她,立刻走過來,熱情擁抱夏日這位遠道而來的東方美女,還在她臉頰上印上一個友善的吻。

    「親親,好久不見,你愈來愈漂亮了。」

    「丹,好久不見,你也還是一樣英俊。」夏日擁了擁這位法國俊男,而後稍稍推開他。

    丹尼爾是法國時裝界新銳設計師,近年來由他所設計的服裝得到不少大獎,相當受到矚目,這場服裝聯合發表會便是以他所設計的服裝做壓軸。

    兩人的親密擁抱讓一旁的記者們更加好奇這位東方美女的身分,閃光燈此起彼落,快門聲「咋喳」響個不停。

    兩人皆習慣應付這種場面,接受簡單的訪問後,記者們簡直難以相信眼前這位東方美人竟就是不常公開露面卻年紀輕輕便自創品牌、所設計的服裝引領世界流行腳步的Summer江。

    訪問完畢,丹尼爾和夏日連袂到貴賓席,看伸展臺上展示的新裝。

    這次展示的服裝以輕軟的絲綢為主題,不做複雜的設計,而以簡單的剪裁和造型企圖擴展絲綢市場的發展空間。

    丹尼爾指著臺上一位東方臉孔的模特兒道:「東方的絲綢果然還是由東方女性來穿最合適,這套衣服就是我為你設計的,送給你。」

    夏日高於一般東方女性的身材絲毫不比臺上模特兒遜色,早年兩人一起合作時,她偶爾會下海充當模特兒,展示他們自己設計的服裝,只是因她對設計服裝更有興趣,後來專心走設計的路線,便鮮少再出現於伸展臺上。

    「好啊,那我就先謝謝你了。」她與丹尼爾交情極好,衣櫃裏有不少衣服是丹尼爾送的作品,世上僅有一套,別無分號。

    「跟我客氣什麽?待會結束後,我請你吃晚餐。」丹尼爾熱情邀約,順便練習華語。

    「你們不開慶功宴嗎?」夏日知道丹尼爾把她當華語老師,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事實上丹尼爾的華語已經說得相當不錯了,除了一些不易捕捉住的聲調變化和一些較複雜的詞彙外,一般的會話丹尼爾已能駕輕就熟。

    「對哦,那今晚就作罷,看你何時回去,想去哪玩,我天天奉陪。」

    「我大概可以待個三天。」她目光擺在伸展臺上,一心二用地和丹尼爾說話。

    丹尼爾轉過頭來。「才三天?不能待久一點嗎?」

    「不能,臺灣那有一堆事等著我呢,還要相親……」

    「相親?」丹尼爾不太懂這個詞的意思。

    夏日偏著頭想了一下,解釋道:「就是以結婚為前提,介紹男女雙方進行初步認識的一種活動。」不知道這樣解釋對不對?唉,管他的,她又不是念中文出身的,反正對她而言,相親就是這個意思。

    丹尼爾似懂非懂。「結婚?你要結婚啦?」這倒是新聞。

    夏日眨眨眼。「需要這麽驚訝嗎?我已經不年輕了耶,親愛的丹尼爾。」她又不是不婚族,只是嫁不出去而已。

    男人老得慢,這年紀的丹尼爾恐怕還無法體會身為未婚一族所帶來的壓力。男女不平等的地方還真多。

    丹尼爾笑起來,眼角有兩條笑紋,他親蔫地捏捏夏日的粉頰,毛遂自薦:「想結婚怎不通知我呢?眼前不就有一個最佳男主角,隨傳隨到。」

    他跟夏日同年,以前兩人就常開玩笑說,如果將來找不到結婚對像,乾脆就湊成一對算了。反正他們一個是美女、一個是俊男,都是知名的設計師,誰也不吃虧,兼又互相欣賞,要是結婚,鐵定會是一對人人稱羨、懂得尊重彼此的模範夫妻。

    想起從前開玩笑所說的話,夏日笑道:「親愛的丹,你知道我是最善變的嘛,誰教現在我不愛“舶來品”,愛用“國貨”,所以只好繼續在我的國家尋找看得順眼的伴侶了。」

    丹尼爾臉上有一絲失望,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那真可惜,我原想說娶個東方美女,生個混血兒寶寶也不錯說。」

    夏日笑了出來,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我國家裏的那些男人都像你一樣有眼光就好了。」

    她從不懷疑自己的魅力,但現在她真要懷疑起是否不同種族的人審美觀也不同,否則那些「國貨」的眼睛都長到哪兒去了?

    她不認為自己迄今仍然孤家寡人的原因是她太過「挑嘴」,畢竟她的要求真的不高。她只是想找一個與她能看對眼又看得順眼的男人而已呀。

    ***

    夏日在法國玩了三天,回到臺灣的隔天就得到一個surprise。

    下午兩點鐘,走進公司為她準備的個人設計室時,滿室的玫瑰花海差點沒將她給淹沒。

    畢竟不是沒遇見過這種大陣仗,吃驚也只一會兒,夏日很快恢復鎮定。

    「哪個人來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夏日困惑又困擾地看著滿室花海。「是副董出差去了,還是經理又和他老婆吵架了?」

    在現任董事長方亞修還沒娶老婆蕭寒——也就是現任副董兼公司老闆以前,收到亞修送她的花是家常便飯。亞修以前就是她的裙下臣。

    可是姓方的一娶了老婆就成了標準的妻管嚴,連一朵玫瑰也不敢隨便送了。不知道該不該說他沒種?

    除了未婚以前的方亞修,就只有公司實際上的管理者——總經理趙星,會這麽大手筆。不過趙星若送她花,八成代表他跟他老婆莘蓓蓓又吵架了。

    這對三八夫妻,他們一吵架,莘蓓蓓就會去「勾搭」其他男人來氣趙星;趙星為了「還以顏色」,平常小器的他就會對其他女人大手筆起來。而她,就常成為他們夫妻吵架的「炮灰」,不趕快想辦法澆滅戰火,她的設計室恐怕還會堆上好幾天的花。

    「以上皆非,首席。」夏日的日籍助理高島千代笑嘻嘻地替她再捧進一大把豔紅玫瑰,將她的設計室塞得更加水泄不通。

    「哦?都不是啊。」謝天謝地,這回她不必當人家的「外遇」對像,也不必打腫臉充和事老。她調皮地挑起眉,將大繪圖桌上的一束玫瑰捧起,抱在胸前,挪出一個空間安置她的臀部。「那,親愛的千代,能否請你告訴我這回送花的又是哪個凱子呢?」

    高島千代神秘地笑道:「一個神秘的仰慕者。」

    神秘的仰慕者?「不署名的?」

    「好等待來日“意外的相遇”啊。」高島千代眨眨眼。年輕的她仍存有美麗的少女幻想。

    「哈,意外的相遇。」無聊!

    要送,送一束就好了。跟她熟一點的人都知道,她雖然喜歡花,但卻最不喜歡一次收這麼多花,因為很難處理。八成是哪個最近認識卻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公子哥兒為了討好她才送的。夏日努力在腦袋裏過濾可能的人物,想了許久,想不出最近有和什麽人比較有來往。

    搖搖頭,放棄過濾名單,轉對高島千代眨眼道:「親愛的千代,我想你今晚又可以躺在玫瑰花床上睡個好覺了。」

    高島千代早知道夏日會這麽做,她開心地接收大批的玫瑰花。「那麼我就不客氣了,謝謝啦!」

    「不用謝我。」夏日甜甜笑道:「感謝那名神秘的仰慕者以及他的大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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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10:18
第二章

    「啪!」一個熱辣辣的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地甩上夏日白皙無瑕的臉頰。

    「噢!」

    「呀!」

    「哎唷!」

    「我的天啊!」

    設計部裏霎時充斥著低呼與驚喘。

    夏日不明所以地撫著燙麻的臉頰,扶正被「餘震」波及到的眼鏡框,瞪大眼看著站在她辦公桌前怒氣騰騰的美豔女子,語調平板地道:「這位小姐,請問你是見到我臉上有蚊子還是蒼蠅,讓你這麼“見義勇為”,在下手之前連打一聲招呼都來不及?能否請你解釋?」如果先打聲招呼,她也好避一避嘛!

    門外圍觀的設計部人員不禁笑了出聲。他們的首席就是有這種絕地逢生的幽默。不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名美豔的女子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她纖指指著夏日怒駡道:「不要臉!你這個狐狸精!」

    耶?夏日不明所以地搔搔頭。她不記得她最近幹過了什麽足以讓一個陌生的女子上門來踢館挑釁的好事呀。

    狐狸精?這是她的解釋?一個打扮得像隻九尾妖狐的美女罵她是「狐狸精」?搞錯沒有?

    夏日搖搖頭。心想這女人八成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

    畏懼地睹了眼她空無一物的雙手——呼,幸好沒帶硫酸或王水。她這才稍稍放心。她的美貌雖然常替她招惹來不少麻煩,但她可還是很珍惜她可愛的小臉蛋的。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樓下的警衛怎會放這女人進來?籲,好痛,回頭她得找趙星算算這一巴掌的醫療費用,誰教他沒把公司的保全做好。

    「還裝蒜!」美豔女子沖上前,身體橫過半個桌面,養著長甲的十指揪住夏日的衣領。「你這騷狐狸,究竟用了什麽手段讓他變心?」

    夏日姣好的雙眉從邊不經心的鬆散漸漸地往額心聚起。

    「請放手,我的衣領不是設計來讓人家址的。」她說……變心?難道這女人又是被哪個臭男人拋棄的下堂婦?

    可是她最近很乖呀,根本沒去招惹有婦之夫——那麽是來招惹她的那些有婦之夫幹的好事嘍?

    天,她招誰惹誰啦?王八蛋!

    美豔女子根本聽不進夏日的好言相勸,不斷地捉著她搖晃。「如果不是你用了什麼卑鄙手段,他怎麽會說要跟我分手?我們已經交往半年,就快要論及婚嫁了,你憑什麼來破壞?憑什麼?」

    就憑你這瘋樣!她想。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女人鬧脾氣時的歇斯底里。

    受夠了這無厘頭的情況。夏目自認為還算是個有風度的女人,如果只是一兩回無意的冒犯,她可以原諒;但眼前這女人顯然不懂得適可而止,她的無理取鬧惹惱了她。

    她用力扳開幾乎要掐住她頸項的十指,正色道:「聽著!!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麽!如果你再不尊重一點,我一定不計麻煩地上法院告你蓄意傷害與譭謗。」頓了頓,她補充道:「我說到做到,可不是嚇唬人的。」

    美豔女子張牙舞爪地瞪著夏日,像很不得將她撕碎。「你——」

    「你叫什麽名字?」夏日突然問。

    愣了愣,美豔女子不自覺臣眼於她突然顯現的氣勢,答道:「蘇妮。」

    夏日點點頭。「嗯,蘇妮小姐,如果你有話要說,請找張老師或是晚晴協會等相關單位投訴,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請原諒我無法繼續奉陪。」她確定她不認識這叫蘇妮的女人,也不打算任她胡鬧下去。

    蘇妮看著被她打了一巴掌仍然氣定神閑的夏日,胸中妒火熊熊地燃燒。「江夏日!你不要以為你贏了,宋克翔是我的人,我絕不把他讓給你!」

    原以為與她半點不相干,聽蘇妮正確無誤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夏日愣了一愣。有可能是認錯和她同名同姓的人嗎?

    她的生日不久前才過啊,或者,今天是愚人節?她不確定地望向躲在門板後的那一票人。該不會又是一個surprise吧?

    宋克翔——似乎是罪魁禍首……但他是誰呀?她確定她真的不認識。

    想了想,還是找不回任何印像,她放棄道:「蘇小姐,我想你可能真的弄錯了。」說不定這蘇妮此刻該在某賓館抓奸,而不該來這裏耍弄。「你確定你口中的“江夏日”不是別人?」

    「錯不了!就是你!就是你搶走了克翔。」錯不了的,她在克翔那裏看過這女人的照片和資料。

    照片中的倩影已令人驚豔萬分,沒想到一見本人,才發現她比照片更美上三分。雖不願意,但她還真不得不承認江夏日確實有勾走宋克翔的實力,她不甘心啊!

    「憑什麽你能搶走他?你這個二十九歲的老女人,我比你年輕呀!」女人再美,只要年華老去,身價也會跟著一落千丈。江夏日都已經不年輕了,憑什麽跟年輕貌美的她爭奪男人……雖說,這女人看起來一點都不老。如果不是看到她的背景資料,她真會以為江夏日不滿二十五。

    罵她是「老女人」?她也不過才二十九芳華而已呀。夏日有點不悅地想。算了算了,怪這女人「年輕」,不長智,她不跟她計較。

    眼見蘇妮又要失去理智朝她撲來,這回夏日連忙閃到一邊,讓她撲了個空。

    喔,她收回之前給她的形容詞。

    這蘇妮不像狐狸精,比較像母老虎。真可怕呀。是不是有人問過一句: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蘇妮太歇斯底里了!要她是那個什麼宋什麽翔的,也不敢要她呀。

    夏日無奈歎道:「我已經跟你說過,我真的沒有搶走你的愛人,你再胡鬧下去,我可就真的要把他搶走嘍。」搶過來以後,先要好好湊幾拳以泄她心頭之恨。她明明什麽也沒做,為何得背黑鍋?太冤枉了,如果這叫蘇妮的一定要堅持認為她搶了她的男人,那麽她乾脆造成既定事實算了,這樣受這侮辱,還值得些。

    逆來順受可不合她的本性!

    蘇妮原就因宋克翔跟她提出分手而有些歇斯底里。聽夏日這樣說—怒火更熾。「你終於承認了吧?先前還一直在那兒假兮兮,你這狐狸精!」

    夏日翻了翻白眼。

    真是受不了!「拜託——」

    「拜託也沒用!」蘇妮突然吼道。她從衣袋裏掏出一把鋒利的瑞士刀,指向夏日:「把他還給我,否則我就殺了你!咱們同歸於盡,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小夏!」

    「老師!」

    「首席!」

    原本在門外看好戲的眾人,見蘇妮亮出刀子,才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紛紛如夢初醒地驚喊出聲。

    「誰都不許進來,否則我一刀殺了她!」沒達到目的前,蘇妮不肯放手回頭。

    「快去報警!」

    「叫警衛來!」

    門外眾人兵荒馬亂地喊叫著。

    夏日瞪了門外眾人一眼,阻止道:「不要報警。」

    她容不得別人欺到她頭上來,可也沒那麽壞心眼。一報警,把事情鬧大了,蘇妮或許就毀了。而她也萬分不願因為一件明明不幹她的鳥事上社會版頭條,太不值了。現在的記者可都很會扒糞的,更何況這樣的新聞標題「女子為情瘋狂殺人,知名設計師慘死刀下」,聽起來很蠢。

    阻止了門外的人報警。夏日不敢大意地看著蘇妮道:「你把刀收起來,我就當作沒看到。」

    「哈!你怕了吧?」蘇妮拿著手中銳利的小刀亂揮亂舞。

    「白癡!」夏日低咒一聲。

    門外的人緊張地觀看著情勢。究竟誰才是白癡呀?這樣刺激一個陷入瘋狂的女人。

    「你說什麽?」蘇妮眯起美眸。

    「我不是說,我是用罵的,我罵你白癡。」夏日一句一字地道。「你殺了我,如果你不自殺,便得去坐牢;而你口中不讓任何人得到的男人,在我們兩個都死了以後,你認為那個男人會為你當一輩子的和尚嗎?殺了我或殺了你自己,是只有愚蠢的人才幹的蠢事,何必因為感情上一點小小挫折讓自己跌得體無完膚,再也爬不起來呢?再者,不過是一個花心的臭蘿蔔而已,連拿來蒸蘿蔔糕都不成的垃圾,值得你這麼做嗎?太傻了。」

    其實蘇妮並不是那麼大膽的人,只是,有時人一旦被感情所蒙蔽,往往會失去理智,做出連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

    被夏日這樣一吼,蘇妮漸漸地冷靜下來,開始認真思考。

    「但是,我真的愛他呀,你把他還給我!」

    夏日擰起眉。「我懶得再說了,反正那不關我的事。自己的男人自己不想辦法緊緊抓住,反而跑來跟別的女人討,真沒骨氣,男人嘛,不過就像衣服,不能穿時,丟了,再買一件不就行了。難道說你對自己沒信心?」死心眼的女人和花心的男人都是她不欣賞的類型,偏偏一次就讓她遇見兩個。

    蘇妮一時無法消化夏日的話。「你……你把克翔當玩物?」向來將女人當作玩物的克翔也有這麽一天……真是風水輪流轉嗎?

    夏日冷哼一聲:「他要當我的玩物都還不夠資格!」

    蘇妮臉色更形蒼白。天,這江夏日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女人?好悍……

    見蘇妮呆愣地杵在面前,她送客道:「你已經浪費了我不少寶貴的時間了,現在,麻煩請你離開,我就不送了。」她坐回辦公桌後,動手整理剛剛不小心弄亂的設計稿,怡然自得的模樣,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忘了她來究竟是要做什麽,蘇妮黯然地將刀子收進皮包裏。

    「你教了我一課。即使是為愛,也不該以愛為名,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愛人之餘更要愛自己,愛,是要有尊嚴的。」其實,就算沒有江夏日,宋克翔的變心也是遲早。她怎會忘了呢?當初她也是從別的女人那裏將他「搶」過來的呀!他是一個花心的男人,她不該妄想他的心從此對她忠實。

    蘇妮的話讓夏日抬起了頭。「再見,蘇妮小姐。我建議你如果要分手,可以狠狠地敲他一筆“遣散費”。」

    「你不在乎?」蘇妮訝異地問。江夏日畢竟是宋克翔的新歡,她不在乎男友被人坑嗎?

    夏日挑起眉,笑道:「我幹嘛在乎?」敲得他破產當褲子最好了。反正只是一個不相干的男人,被前任女伴狠敲一筆也是天經地義。偷吃總是得付出代價的,現在不敲他,更待何時?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

    蘇妮踉蹌了下,眼帶驚恐地看著夏日。

    天,這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她先前竟天真地想做出對她不利的事情?如果江夏日心存報復,她還能有命活下去嗎?

    她咽了咽口水。「我明白了,給你帶來困擾,請你原諒。」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人折服,而這人,竟是她的情敵,真是可笑啊。

    「明白就好,以後諸多愛自己一些。」夏日好心地奉告。

    蘇妮慘澹一笑。「我想,我今天如果沒有一時衝動來找你“算帳”,我現在該會躺在醫院裏洗胃或是輸血吧!」一旦捉不住男人的心,最後一招便是以死要脅,留住他的軀體,讓他愧疚。

    夏日聞言,皺起眉:「如果你是要以死來“敲詐”他,我倒是支持你,但是得小心,安眠藥別吃太多,割腕也別割得太深,免得急救無效,119你會打吧?」

    聽見這樣的話,蘇妮只能搖頭,而後,默然離開。

    蘇妮一走,們外一群人便擁進夏日的專屬設計室裏。

    「小夏,你好厲害喔!」開口說話的是一名常常開玩笑說要追她,卻已有心儀女友的男設計師。

    其他人跟著附和。

    高島千代崇拜地道:「首席,我終於知道我會崇拜你的原因了。」

    「好像看了一場精采的好戲……」有人七嘴八舌道。

    「哦,一場好戲?」夏日摘下眼鏡,手指叩著桌面。「這就是你們“見死不救”的原因嗎?」

    聽出她話中的山雨欲來,眾人忙道:「冤枉啊,我們有要替你報警啊,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阻止你們的?」她打岔他們的話。「你們明知道我指的不是報警這件事。」

    她是氣當她無緣無故被人打了一巴掌時,他們竟還躲在門外「看好戲」。她又沒造什麼孽,為何要受這種屈辱?如果不是因為女人的臉打起來軟軟的,很噁心,她一定會狠狠地回敬蘇妮一巴掌。害她現在有氣沒地方發洩,只得借題發揮一下,跟這群「好同仁」算算帳。

    高島千代機伶地道:「首席,別生氣嘛,我們會在一旁看戲,是因為我們相信你絕對有辦法應付呀。」久病成良醫,又不是第一次有女人找上門來給首席「下馬威」,何況每一次她都應付得精采叫好,也難怪他們會在一旁「觀摩」。

    高島千代安撫夏日的同時,其他人則紛紛飛快地做鳥獸散,免得遭殃。

    夏日冷哼一聲,她該跟他們收實習費的。儘管不甘心,卻也明白高島千代說得沒錯。這種看戲心態她能原諒,她不爽的是,她明明潔身自愛得很、明明什麽都沒做,為何卻總是要背負壞女人的罪名?

    一再找上門跟她要老公、要男友的女人太多太多了,蘇妮的事根本不算鮮。

    他們都認為,她江夏日,一個熱情如六月豔陽的女子,擁有過的情人該如過江之鯽,說她清清白白,沒有人相信。

    何等冤枉啊!有誰知道她才是最堪稱為「無辜」的那一個?

    算了,要怎麼想就隨他們吧,反正於她也是不痛不癢。

    正要開口,一名近來幾乎已成他們部門常客的花店小弟又推著車運進一籃又一籃的玫瑰花。

    稍紆緩的眉頭又蹙起。第七天了,下午兩點準時的玫瑰獻禮,究竟要玩到什麼時候?

    這玫瑰是「證據」。

    她的仰慕者太多,反讓其他對她有意的好男人都為之卻步了,真不公平!

    「江小姐請簽收。」送花小弟將收據遞出來。

    她瞟了眼高島千代,高島千代立刻有默契地接過收據代簽。

    無名人士的花,她拒收。反正全轉送給高島千代,所以由她來簽也是理所當然。

    高島千代看著堆積滿室的玫瑰花。「不知這神秘客何時才會現身?」口吻萬分欽羨。

    夏日則嗤之以鼻。心想,他若現身,她絕對拿一把帶刺玫瑰丟到他臉上。他有錢沒地方砸是他家的事,何必把她的設計室當倉庫?這些玫瑰花已經嚴重地造成她的困擾了!幸虧有高島千代這玫瑰狂熱者自願替她處理,否則她還真不知該怎麽把這些花弄走。

    簽完,送花小弟將一個粉黃色燙金信封遞給高島千代。

    「耶,這回多了一個信封,也許答案就在裏面哦。」高島千代將信封交給夏日,自己則在她身邊搶了一個能看見信封內容的好位置。

    夏日懶懶地將信封打開,一張小紙片從中滑落下來,她用手承接住,掐在指間。

    「什麽東西呀?」高島千代好奇地湊近臉孔。原以為會是情書之類的,沒想到只是一張小小的燙金名片。「這個神秘容很鳥嘛。」

    「是很鳥。」夏日看著印在紙片上的大字,雙眉緊緊蹙起。「“晨群資訊”業務經理宋、克、翔!」她咬牙念出,手裏的名片被她捏成一團。是他!害她無故挨一巴掌的臭男人,「首席……」夏日忽然變色的猙獰面容著實嚇了高島千代好大一跳。

    「宋克翔……」夏日低喃著這個大名。知道她臉上那一巴掌要向誰討回來了。望了滿室的玫瑰花一眼,她捉起其中一束,向高島千代交代道:「我要外出,替我把這裏處理一下。」

    ***

    晨群資訊,總經理辦公室。

    「你真的跟蘇妮分手了?」曾晴岩看向跑來他辦公室喝咖啡的合夥人宋克翔。

    歪在沙發上休息的男人眉宇間有一份慵懶,他是個對女人有著致命吸引力的俊美男子。「真的啊,鬧得我這幾天雞犬不寧。」只得跑來曾睛岩這裏摸摸魚,打混片刻。

    迥異於宋克翔的不羈放蕩,辦公桌後帶著黑框眼鏡、西裝筆挺的男人則予人穩重剛直的感覺,但同時也古板許多。

    「我以為你們是認真地在交往。」蘇妮是一家服飾店的老闆,當初跟宋克翔走在一起時,他曾經認為她有可能就此綁住宋克翔的一顆風流心。

    「我對每一場戀愛遊戲都很認真。」只是當遊戲該結束時,討厭彼此糾纏不清。他當初看上蘇妮,就是認為她是個好聚好散的女人,沒想到她卻比他過去所有過的情人都還要放不開。

    從此,他悟出了一個道理——不管再怎麼豪爽大方的女人,只要一涉及感情問題,就會變得相當不可愛。他以後可得再更小心一點才行,免得愉香不成,反沾了一身膻,那就得不償失了。

    曾晴岩搖頭道:「如果你真的認真,就不會把戀愛當作是“遊戲”了。」

    宋克翔不以為然:「你就是太認真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就是由自古以來的定律,何必看待得那麼嚴肅呢?真不曉得我怎麼跟你合得來。」

    曾晴岩認真地思考這問題,而後答道:「大概是我從不跟你搶女人的關係吧。」

    宋克翔聞言大笑。!「天,或許是吧。」

    「那麼,你跟蘇妮是真的結束了?」雖然早知會是這樣的結果,但宋克翔難得與同一名女子交往過半年以上,他以為蘇妮會是個例外。

    「結束了。」宋克翔答得輕鬆。「你知道我從不同時與兩個女人來往的。」打定主意要追江夏日那天起,他跟蘇妮之間就該結束。這就是他的「忠貞」。

    曾晴岩知道他說的另一個女人是誰——江夏日,那名美得像朵野玫瑰的女子。

    是他的錯,他不該讓宋克翔看見她的相親照片的。宋克翔對陌生的美女一向缺乏免疫力,他抗拒不了馴服過程中的挑戰。

    「你就這麼有把握能追到江夏日?」女人很難有人抵擋得過宋克翔這調情聖手的追求攻勢,說不定那朵野玫瑰此刻已成了宋克翔的囊中之物。

    說到這,宋克翔自負一笑。「我相信沒有一個女人抵擋得過鮮花的魅力。」更何況是滿屋滿室代表愛情與仰慕的玫瑰。

    連續送了一星期的花,如今也該是收網驗收的時候了。他想,她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他這個人,並且對他印像十分深刻了。

    讓他的影子映入她的心底,就是他獵捕美人魚的第一步計畫。

    其實,與其說他喜歡有女人相伴,不如說他更喜歡追求時,享受愛情在朦朧曖昧時的快感。這或許便是他定不下來的原因吧,「聽來是胸有成竹,那麽請問你這次的“遊戲”,打算維持多久時間呢?」

    宋克翔咧嘴一笑。「那就要看情況了。」他的愛情來得容易,但何時退溫,卻不是他所能掌握。

    曾晴岩抿抿唇,意味深長地道:「少造一點孽,別哪天陰溝裏翻了船。」

    宋克翔照樣嘻嘻哈哈道:「別擔心,我開船的技術好得很咧!」

    曾晴岩著實拿他沒辦法,只能搖頭。

    桌上的電話響起。是內線,曾晴岩伸手接起:「喂。」

    「喂,總經理嗎?宋經理在不在你那兒呀?」

    「雪子?他在呀,有事嗎?」林雪子是宋克翔的秘書,目前已婚,育有一子。對宋克翔的魅力已產生絕緣體,所以能夠盡心為公司做事。

    「一級空襲警報,請宋經理趕緊避難去吧。」向來沉靜穩重的林雪子難得慌張如許。

    「空襲警報」是他們的暗語,共分三級,級數與破壞力成反比。

    第三級表示:女友找,速安撫。

    第二級表示:女友上門,請應付。

    第一級則代表:怒氣騰騰的女友拿刀來殺人了,趕快逃吧!

    「哦,現在人在哪里?」看來這回克翔真要陰溝裏翻船了。

    聽是雪子的電話,宋克翔有不好的預感。「什麽事啊?」

    雪子在電話裏急忙道:「對不起,我攔不住,人已經沖上去了。」

    曾晴岩望向不明所以的宋克翔。「收到了,瞭解,我會轉告他的。」

    方掛斷電話,宋克翔便急問:「雪子說什麽?」

    「一級空襲警報,咻砰!」難為雪子,處理公務之餘,還得幫宋克翔應付他那票被拋棄的女友。這回找上門來的是蘇妮嗎?

    宋克翔一驚:「這麼嚴重?」他急急忙忙地看望四周,尋找掩蔽位置。「我先回避一下好了,你替我應付。」搭專用電梯下樓去好了。

    曾晴岩拉住欲逃跑的宋克翔。

    「不要走,跟她好好談一談。」話才出口,一陣急促的步伐便在廊外響起,並且筆直地朝他的辦公室前進。

    這下子宋克翔要逃也逃不了了。

    曾晴岩是比較同情蘇妮的,所以他幫她。聽見高跟鞋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他上前拉開大門。

    沒有人敢招惹一朵盛怒的帶刺玫瑰。

    夏日一路過關斬將地闖到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前方停下腳步,猶豫著是要敲門還是直接把門踹開,以她跆拳道黑帶入八段的身手,一扇門根本奈何不了她。考慮了三秒鐘,她還是決定用文明人的方法——敲門。

    才伸出手,門就突然被拉開,足下的三寸高跟鞋害她一個不穩,往前跌去,跌進一具厚實的胸膛。

    「你沒事吧?」

    喔,這雙可惡的高跟鞋!

    夏日反射性地推開身前的人,自行找回平衡感。

    看清身前女子的臉孔,曾晴岩訝異地低呼出聲:「江夏日?!」

    夏日因他這一聲叫喊而抬起頭。

    眼前這男人相當高,以她一六八的身高再加上高跟鞋的高度,居然還需要仰起頭看他。初步目測,她想他起碼在一百八十五以上。

    除了身高以外,讓她願意花時間打量他的原因,是因為他叫出了她的名。眼前這男人算不上英俊,充其量只能說是「有型」,很斯文端正的那一種。

    她眯起眼,在腦中搜尋關於這人的記憶。她應該有見過他,但……他究竟是誰?她想不起來。

    曾晴岩打量著眼前的女子,瞧她眯起了眼,表情有點苦惱,是因為她不記得他是何許人了吧?像她這樣的女人身邊的男人應該多得應接不暇,她記不得他是正常。

    正當他這樣想,夏日便對他笑道:「喲,你近來氣色不錯嘛!」管她認不認識,先打混過去再說,況且她今天另有目的。

    繞過怔愣中的普晴岩,她在沙發上看見一名堪稱俊美的男人。

    而那男人,正翹著腿,饒富興味地打量著她。

    她從他秘書那裏確定這間辦公室裏只有兩個人,門前那個二楞子絕不可能是花花公子,因為他沒本錢;那麽,害她被打一巴掌的臭男人該就是眼前這個吊兒郎當的傢伙了。

    她走到他面前,問道:「你就是宋克翔?」為免「錯殺無辜」,她得先問清楚。

    在見到進門來的人不是蘇妮後,宋克翔就恢復他慣有的氣定神閑,等著江夏日自動上鉤。

    他擺出自認為最迷人的表情,勾起嘴角,風度翩翩地站起身,微一鞠躬,笑道:「正是在下。請問江小姐有何指教?」

    夏日露出一個足以令男人神魂顛倒的迷人笑容。「這一星期來,每天送滿屋子的玫瑰到我公司的神秘人就是你嗎?」

    一旁的曾晴岩看著他二人「眉來眼去」,不覺蹙起眉。滿屋子的玫瑰?克翔是這樣追女人的?

    宋克翔笑容可掬地點頭。

    「鮮花唯有相贈美人,才能彰顯它的美麗。你是我見過最適合玫瑰的女子,所以請原諒我的情不自禁。」嘿嘿,美人魚果然上鉤了!他就知道沒有一個女人逃得過愛情花語的攻勢。

    如果她是枚剛出社會的青橄欖,或許還有可能因為這樣的恭維而臉紅心跳,但是宋克翔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女人。她二十九年來可不是白活的,什麽樣追求手段沒看過?像這樣的甜言蜜語,她不知聽過多少男人跟她講過,一顆心早已麻木,掀不起波瀾了。

    故作羞澀樣貌。「可是我不記得我們見過呀,你是如何……」他該不會是請了徵信社來調查她吧?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更該死了,她討厭被人監控的感覺。

    「照片。我見過你的照片,從此為你茶不思、飯不想,沒想到今日一見,才發現江小姐本人比照片更美上十倍不止。」她是他見過的美女中,美得最風情萬種的一個。

    本想用自身的魅力來迷倒她,沒想到她更迷人,隨隨便便勾唇一笑,就可以把他的靈魂勾走。

    江夏日是一朵帶剌的野玫瑰,即使有傷人的刺,他還是第一次這麼想當摘花人。

    「喔,我美?」她不經意地撩了撩披肩長髮,隱隱約約透出一抹白皙雪頸。若是定力不夠的男人,只怕已克制不住衝動,將她壓在地上蹂躪——前提是,不會被她以一記過肩摔摔到醫院病床上躺一個月。

    注意到身後一道不認同的眼光。八成是那個高個子,她怎麽看,他怎麼像衛道人士,而她的舉止在他眼中自是「傷風敗俗」。

    不理會「衛道人士」,她讓自己笑得更勾魂。

    宋克翔第一次臣服在一個女人的魅力下。

    「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以前他從不需要如此裝模作樣便能迷倒一票女子,但,江夏日讓他懷疑起自己向來無遠弗屆的魅力。

    「美麗的女人都有刺哦。」她好心地提醒,手指撥弄著隨手帶出公司的那把玫瑰的花瓣。

    「如果能摘下美麗的花朵,我不在乎滿手流著鮮紅的血。」宋克翔答得瀟灑。

    旁觀的曾晴岩,雖不發一語,眉宇卻幾乎要打結。

    「你不在乎,所以你拋棄了蘇妮?」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宋克翔一點也不驚慌地道。一時沒想到江夏日由何得知蘇妮的存在。

    她伸手勾住宋克翔的頸子,媚笑道:「說的對,舊人哪如新人好。你要追求我,自然得先把舊人給甩掉——但是,你為什麽不甩乾淨一點呢?」

    忽地她推開他,將披散的髮撥到耳後,露出整個臉龐,讓他看清楚蘇妮留在她臉上的五指印。那一巴掌有多用力,她是再清楚不過。

    乍見她先前一直遮掩住的半邊頰,五條紅印印在她白皙的臉頰上,看來格外怵目驚心。

    「江——」

    「至少也該事先警告我,好讓我準備準備呀。這就是你的舊人打的,你不該替我討回公道嗎?」她含嗔帶怨地看著他。

    那五指印連曾晴岩看了也吃了一驚。蘇妮去找過江夏日了,那麼她今日來是為了……

    「我不曉得她會去找你。」宋克翔既憐惜又意外地道。

    「你不曉得?難道我就活該要受這種屈辱!」她搗著臉,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看來好不可憐。

    她的眼淚,讓宋克翔的心都慌了。「夏日——」

    「不許叫我!」她跟他八竿子打不著,叫得這麽好聽!她非得整死他不可。打定主意,纖纖玉指刁變且不斷地往他身上戳。「都是你!都是你的錯,你花心、你風流是你家的事,為什麽要把我這局外人給扯進去?你知不知道蘇妮這一鬧,全公司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話了,我是個有形像的名設計師耶,你教我以後還有什麽臉面對大眾啊?」

    要是亞修和趙星他們倆聽到她說這種話,一定會笑到肚痛流眼淚。他們之中,別的不談,臉皮最厚的八成就是她江夏日了。

    宋克翔一時被戳得啞口無言。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撒撥到最後,她索性將那把玫瑰當雞毛撣子往宋克翔身上打。

    「還送什麽花,你有錢沒地方花為什麼不去賑災?收了你這麼多花,誰還相信我根本沒介入你跟蘇妮之間,成為第三者?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這樣陷害我?」打打打,打死這蒼蠅!

    宋克翔從沒想過自己會有被玫瑰花打得如許狼狽的一天!!等夏日打足了癮,花瓣和葉子掉了他滿身滿頭不說,他的白襯衫還染上許多黃黃綠綠像是植物草汁的東西。那是洗不掉的天然色素。

    直到將玫瑰梗打爛了,握不住了,她才意猶未盡地收手。「以後不許你再來纏我!」

    見她要走,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住她:「江——」

    「啪」,回頭她毫不留情地用力甩他一巴掌。

    「你欠我的,不算利息了。」痛快!「放手!」她喊道。

    而她這一巴掌也確實讓宋克翔呆了半晌。趁著他尚未回神,她假裝很生氣地轉身離開。

    與站在門旁的曾晴岩擦肩而過。曹晴岩沒留住她,只用意味深長的目光鎖住她離去時的纖巧背影。

    察覺他打量的目光,夏日回他一抹嫣笑。

    回頭看向剛剛挨了生平第一下巴掌而深受震撼的宋克翔,曾晴岩搖了搖頭。這個天之驕子,的確是需要人好好教訓一下。但,如果他剛剛沒錯看的話,江夏日離去時掛在唇邊的,可是一抹勝利的微笑?

    這個女人,不簡單啊……克翔這回,怕真要陰溝裏翻了船。

    內線的電話又響起,曾晴岩踱向桌邊接聽。是雪子來電關心她上司的安危。

    看了眼猶自怔愣的好友,他歎了口氣。「警報解除,我方……傷亡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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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10:58
第三章

    接到師母何寧靜的電話,夏日才想起那天在晨群遇到的那個高個子男人是誰。

    不正是那位「敝姓曾」先生,她怎會忘了呢?哎呀呀,她這顆腦袋真需要反省反省了。

    那麽高的男人並不多見,她不該會忘記才是。

    懊惱了一會兒,她無所謂地聳聳肩。算了,反正應該是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才是。不理他了。

    倒是那個宋克翔,像只打不死的蒼蠅,近來纏得她想殺人。

    「需要我幫忙拿嗎?」

    身邊男人的詢問,拉回了夏日的心神。她正在超市里買東西,而這陌生男人,則是自願來當她「搬運工人」的呆子。

    稍稍收斂起心不在焉,她嫣然笑道:「好啊,那就麻煩你了。」

    說著,她一股腦兒將手上結完帳的日用品堆到男人手中,讓他幾乎無法挺起腰杆走路。有呆子不利用,太對不起她的良心了。

    不過就是幾瓶果汁鮮奶、和一個禮拜的食物。看男人一副不中用的德行,她搖搖頭道:「唉呀呀,先生你沒問題吧?我看我還是自己拿就好?」

    男人脹紅著臉,暗自發誓從今以後非要天天去健身房鍛鏈身體不可。他逞強道:「不……不必了,美女怎麽可以做粗重的工作。」

    「喔,那就辛苦你了。」她的車停在超市五十公尺外,要她自己動手搬會很累人的,只希望這位看起來不太牢靠的搬運工別把她的東西摔到地上了才好,重新再買很花時間的。

    「哪……哪里,能為美女效勞,是我的福氣。」

    誰知,他才說完話,就因為分神,與迎面走來的人擦撞了下,手上的東西原就搖搖欲墜,只稍稍一擦身,便重心不穩地接受地心引力的召喚,飛落下去——只有滿地狼籍可以形容。

    夏日蹙起眉,看著摔爛的雞蛋、青菜和不斷從破瓶子流出來的白色液體。

    一語成懺,她現在真的得重新花半個小時的時間回超市去補貨了。這個愚蠢的搬運工!真想踹他一腳。

    「抱歉!」被撞到的那人見東西散了一地,直覺反應便是蹲下身來幫忙收拾。

    搬運工在美女面前出了醜,把羞愧與忿怒的情緒都怪罪在被他撞到的人身上。

    「你走路不長眼啊,撞了人還不道歉!」眼看著地上那些噁心的液體就要沾上他擦得光亮無垢的皮鞋,他連忙往旁跳開一步。

    夏日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她可以忍受男人的無知,卻最見不得男人的愚蠢。到底誰才不長眼啊?恐怕他連聽力都有問題,人家一開始就說了「抱歉」,真不知他是聽到哪里去了?

    看那名被撞到的男人還蹲在地上撿拾,她跟著彎下身,輕拍他的肩。「先生,不必撿了,掉了就掉了,撿回來也不能吃。」

    那男人抬起頭,不慎碰上她的肘,鼻樑上的黑框眼鏡被撞掉到地上。

    不及為被撞疼的肘喊痛,夏日連忙從地上那堆稀欄中將那副眼鏡拾起。

    拾起的第一個想法是,好老氣、好土,現在不都流行輕框或無框的嗎?居然還有人戴這種怪叔叔眼鏡;第二個想法是,鏡片好厚,這人近視起碼有七、八百度。

    雖然對這眼鏡的評價不怎麽高,但這是人家為了幫她撿東西才弄掉的,上面沾了些白白黃黃的東西,她想掏手帕,掏來掏去掏不著,索性將脖子上的絲巾扯下來當抹布。

    那男人眯起眼,沒戴眼鏡,視線就有點模糊,一時看不清對方臉孔。發現她在做什麽後,想阻止已來不及。「小姐,你……」

    絲巾沒絨布好用,鏡片被她擦得有些模糊。

    將眼鏡拭淨,夏日抬起頭,微笑地將眼鏡遞上前。「抱歉,沒辦法擦得很乾淨。」呃,這人好高。一站在他面前,她才注意到這人的身高和長相。

    怎麽最近常遇上高個子?她不由得想起曾晴岩,暗自比較兩人的身長,然後意外地發現兩人的身形頗為相似。

    男人接過眼鏡,邊戴上邊道:「不打緊,反倒是弄髒了你的絲巾,不好意思。」

    等男人一戴上眼鏡,夏日才低呼出聲:「曾晴岩!」什麽相似,根本就是本人嘛,「江夏日?」模糊鏡片後的眼,也抹上一絲訝異。這麽湊巧?

    真是同一人?夏日有些不敢相信。

    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她已伸手拿下他的眼鏡,重新審視他的長相,低喃道:「差好多……」

    沒戴怪叔叔眼鏡的曾晴岩看來比戴眼鏡時年輕許多,五官雖不是特別俊美,但還算端正,眉宇間還有一股少見的英氣,尤其是他今天沒將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幾絲黑髮自然地垂下,穿著一身合身的休閒服,更添陽剛之餘,還多了點不羈。

    比起上兩回見到他時他那嚴肅的衣裝和不苟言笑的撲克臉,今天的他顯然比較有資格得到她的垂青。

    她拍拍他的肩,笑道:「外在的打扮果然可以改變一個人。曾晴岩,我建議你去配副細框或是隱形眼鏡,不要穿A&S,改穿亞曼尼,鐵定可以吸引不少女孩子的芳心。」A&S的衣服老成嚴肅,亞曼尼的就年輕些了。

    她突然猜想起他之所以需要「相親」的原因,也許就是因為他太過老成,看起來好木訥。現在的女孩子通常比較欣賞會玩會打扮的男人,像曾晴岩這種石頭兄,嗯嗯,很少人會願意花時間去慢慢雕琢。青春寶貴,每個人都喜歡買現成品。

    曾晴岩極不欣賞夏日輕佻的態度和舉止。他戴什麽眼鏡、穿什麽牌子的西裝開她何事?她不覺得她未免管得太多、太逾矩了嗎?

    雖不滿,他卻仍保持著風度沒當場說出口。

    被冷落在一旁的搬運工有點不滿美女的注意力轉移到別人身上。「小姐,我們要不要再回超市一趟重買東西?」

    他的話果然引起了夏日的注意。

    「當然要嘍,不過你得替我付帳哦。」摔爛她東西還讓她得重跑一趟超市,要他賠錢已經夠客氣了。

    搬運工卻誤會夏日的話意,他拍著胸脯,一副老子有錢的嘴臉,神氣地道:「那有什麼問題。」

    曾晴岩不覺抿了抿嘴,低聲問:「你認識他?」她的品味也不過爾爾。

    夏日揚起眉:「你在問我?」

    瞧他一臉不屑,既然不屑,還問什麽?眼不見為淨不是比較好?本來不想回答,但她心思一轉,勾住那名搬運工先生的手臂,朝曾晴岩咧了個好大的微笑。

    「剛剛認識的。需要我幫你介紹嗎?」

    搬運工一聽到自己成為被談論的焦點,立刻自動自發,鼓起胸膛:「我姓陳,是金統高爾夫球場的負責人。」

    夏日笑容凝在唇邊。瞟了眼身邊的搬運工,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也是剛剛才知道他姓陳的。

    「很高興認識你們。」曾晴岩面無表情地道,彷彿這一切與他全然不相干,不願多浪費時間在這女人身上,他筆直地往超市走去。

    夏日差點就要被他嚴肅正經的態度給騙過去,直到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鄙夷,她才愉悅地對已經走進超市的曾晴岩扮鬼臉。

    打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就對她不屑,這男人太自傲、太自以為是了。

    若有機會,她倒是想看看他卸下冷傲面具的模樣。

    不過,她記得他並不住這附近啊,怎會出現在這裏?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的住處離這社區可有好一段距離。

    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頭卻開始疼。

    果然,美女就是不能太花頭腦想事情,於是她終於放棄胡亂猜測,跟在曾晴岩後頭,往超市走去。陳先生自然也黏在後頭。

    重新採買食物的同時,她特別注意曾晴岩的舉動。他買了一堆東西,以食物居多。他也下廚?

    看曾晴岩在挑選芋頭,似乎在苦惱不知該如何選擇。她不禁走上前,替他挑選。

    「芋頭的好壞是會影響口感的,這時節的芋頭品質都不是很好,吃起來不夠香軟,手上這個倒還可以,你將就將就吧。」

    遲疑片刻,曾晴岩將夏日挑選的芋頭放回冷藏櫃,冷淡道:「不用了,我沒打算買芋頭。」

    夏日雙眉頃刻向眉、心擰起。這是挑釁,抑是嫌棄?

    曾晴岩焉瞧不見夏日眼底的怒火,正覺得她莫名其妙,卻又見她立刻換了張笑臉,迷人地扇著睫毛。

    「哦,我想也是。很少人會買不當季的東西,貨色不好又昂貴,划不來。」自討了沒趣,夏日心頭頗意興闌珊。想這石頭男一臉拒人千里,大概也不想和她打交道,她又何必熱臉貼冷臉?

    當作沒看見算了。她裝蒜的功夫可也不差,隨便搬了幾樣東西,拾了便到櫃檯結帳,壓根兒忘了身邊還有一個陳先生緊緊黏著。

    而曾晴岩,也真狀似無視夏日的存在,任她走出自己的視線。

    直到夏日真真正正、完完全至離開他視線所能及之處後,一聲長長的呼息才逸出屏息多時的唇。

    他忽略不了她近身時,那股強烈的壓迫感。

    他厭惡那種感覺。

    身畔游離的空氣裏還殘存著些許女人香,他速速往旁跳開,徹底遠離危險的漩渦。

    但最終他還是將夏日剛剛挑起來的芋頭放進購物車裏。這女人倒還挺有挑芋頭的眼光。

    ***

    星期假日,沒有女友的單身男人都做什麽消遣?

    在公司裏,曾睛岩是個以身作則、工作努力的主管,他一絲不苟的個性讓他在商場上贏得尊重,事業也稍有成就。但下了班,離開公司,他也很懂得放鬆自己,儘量不將工作帶回家裏。然而如此一來,獨居在家的時間變成了需要排遣的負擔,再加上不喜歡交際應酬,漸漸地,當他意識到假日等於無聊時,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排遣時間的地方。

    在超市里買完所需的材料後,他持著兩大袋麵粉和食物,走回距超市不遠的一楝三層樓房舍。

    屋裏傳出一陣陣撲鼻的香味。

    他伸手推門。

    屋裏一票太太回過頭來。

    「阿岩,東西買回來了?」一名銀髮的老婦人道。

    「阿香姨,甘草粉缺貨,我買了其它替代香料。」

    「洋菜粉呢?」另一名染了髮的老太太問。

    曾晴岩在袋子裏翻找了一下,掏出一包東西遞給她。「在這兒。」

    「芋頭咧?」

    「喏,也買了。」

    「阿岩,你來打蛋。」另一名婦人喊道。

    「好,我洗個手。」

    曾晴岩將袋子放在揉麵團的大桌子上後,同時挽起袖子到水槽洗手,隨後接手一盆還沒發泡的蛋,開始技巧地攪拌,很快地,蛋白便膨脹起來。他自動自發地接手了其它的雜務,包括揉麵團、搬烤盤等需要力氣的工作。

    沒有辦法,誰教他是現場唯一一位男性。

    這裏是「婆婆媽媽愛心會館」,這些來自鄰近社區的婆婆媽媽經常在這裏聚會,烤制點心後分送到鄰近的孤兒院。

    曾晴岩在半年多前因為一個巧合,認識了會館的召集人阿香姨,兩人年紀相差個幾近三輪,卻成為忘年之友。後來在阿香姨的引薦下,他成為會館的常客,與會館裏的婆婆媽媽打成一片,常常出錢出力,義務幫忙。

    半年下來,他普普通通的廚藝在這群愛心媽媽的調教下,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現在如果要他去考廚師執照,想來也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已經六十來歲的阿香姨體態豐腴,看起來就像是鄉下務農的歐巴桑,一般人大概不會相信這位老婦人曾經當選第N屆中國小姐。在她當飛官的丈夫英年早逝後,她便不曾再婚,再加上自己膝下無子,所以後半生幾乎將自己奉獻在社區公益活動理,並從中得到安慰。

    看著曾晴岩熟練地揉著麵團,同時分神與其他姐妹淘聊天說笑,她溫柔地看著他,心中泛起一股溫情。

    啊啊,這孩子多像她親愛的丈夫啊。那剛正的眉宇、英挺的背脊,如果她有孩子,應該就是像晴岩這樣吧,好孩子啊。

    當所有麵團都被送進烤箱裏,設定好時間和溫度後,大夥兒便將這間改裝的廚房收拾得乾乾淨淨,同時抱了茶、擺上餅乾,將椅子圍成一圈,坐下來喝茶聊天,順便等點心出爐。

    曾晴岩端著一杯熱茶,倚在窗邊聽著老太太們聊天。

    聊著聊著,突然有位太太問:「阿岩啊,你假日幹嘛都往會館跑,怎不出去約會看電影啊?」

    曾晴岩笑道:「我來這裏幫忙不好嗎?」

    「啊,當然很好啊。」

    阿香姨插進談話來:「我想阿滿是擔心你啦。阿岩啊,你年紀也不小啦,該多花點時間在女朋友身上。」

    阿滿嫂用力點點頭。「對啦,我就素這個意思。」

    阿卻姨在一旁補充道:「嘿咩,阿岩唷,你要注意,要不然現在的女孩子喲,都很不好追的。你不花時間陪人家,小心人家落跑喔。」

    在場諸位女士紛紛出聲附議。

    曾晴岩笑了笑,不以為意道:「各位就是我的女朋友啊,你們不會狠心丟下我落跑吧?」

    阿香姨「哈」地一聲。「夭壽喔,阿岩你吃我們豆腐。」

    諸位太太們作勢要打他,但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誰忍心打這樣一個好青年。如果她們有女兒的話,都巴不得把女兒推銷給他咧。

    諸位太太們心中突然靈光一閃。阿卻姨問:「阿岩,你該不會是還沒有女朋友吧?」

    曹晴岩一楞,接著便慘遭圍攻,一時說不出話來應付,只更加今所有人一致認為他果真還是孤家寡人。

    阿滿姨搖搖頭。「吃,這樣不行喔。阿岩,雖然男兒志在四方,但素咧,也不能不趁少年時討個老婆啊,生孩子也要趁早比較好。」

    諸位都有志一同地點點頭。

    突然間,曾晴岩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阿香姨一擊掌道:「這樣吧,我們來替你作媒。」

    諸位太太歡聲鼓掌:「就這麼辦。」

    唉!三條黑線浮現。曾晴岩低下頭,認輸。他知道自己的確是到了適婚年齡了,他不能怪這群好心的太太關心他的婚事,畢竟她們都是出於善意。

    阿香姨拍拍曾晴岩的肩膀。「阿岩,你放心,我們一定負責把你推銷出去。」是嘍,像這種有為的青年,不容易找了呢。

    「好好好。」曾晴岩舉白旗投降。「有勞各位了。」以為自己才剛剛通過了恩師那一關,看來他想得太美,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既然相親是躲不掉的,那麽他也只能祈禱不要再遇到像江夏日那種野性難馴的女人。他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溫婉善良的,能夠與他共組一個恬靜和樂的家庭,他不希望結婚後還得分神應付妻子的需要和無理取鬧。因為他最不會應付女人了。

    @@@

    唉,相親、相親、相親。

    相親很好啊。

    夏日之所以不拒絕親友安排的相親,主要也是因為希望能透過這種方式遇到一個她有興趣嫁的男人。

    她的確是有點想結婚了,但是身邊沒有合適的對像。如果透過相親的管道能讓她認識一些不錯的男人,而她剛好也有空,那麽她為什麽要拒絕?

    所以,好,看開了,全答應了。既然已經決定嫁人,江夏日來者不拒,一個禮拜吃七天相親飯,外加下午茶。

    把事情一次解決是她慣有的行事風格。

    唉,她對這件事唯一感到的可悲之處是,她明明是個大美女,可男人呢?那些想結婚的男人都死到哪兒去了?被外星人綁架了嗎?

    難道還要她在身上掛一張「大美女在此,意者歡迎洽詢」的廣告招牌嗎?

    嗟,還是去相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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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11:11
第四章

    相親。

    夏日坐在「麗榭咖啡廳」著名的「緣緣桌」旁,風情萬種地撥著頭髮,還不時朝小桌對面的男士眨眼睛。

    傳聞這家咖啡廳因為有太多對男女在這裏相親結婚成功,再加上陳設古典、景致優美,已經成為臺北市觀光地圖上的一個景點。

    曾睛岩坐在夏日對面,一語不發地喝著愛爾蘭咖啡。

    江夏日大美女熱情的十萬伏特電波電在他身上似乎完全起不了作用。

    「先生貴姓?」夏日使出她會讓一般男人聽了都腿軟的嗲功,立意要這男人正眼看她。

    「敝姓曾。」連抬頭都不。

    夏日雙眼幾乎沒噴出火。

    她用力擰著大腿上的裙擺,幾乎沒把萊卡布料給捏皺。

    「喔呵呵呵。」今日充當媒人的阿滿姨在一旁觀火,見男方「羞澀」、女方「熱情」,想是好事有望,便站起身來,拍拍夏日的肩膀說:「小責,你們年輕人自己慢慢聊,喝完咖啡,可以去看看電影啊或是什麽的。我就不當補蚊燈了。」

    「滿姨!」夏日有點懊惱地看著阿滿姨轉頭過去拍那塊石頭的肩膀。

    「阿岩,夏日素我好姐妹的寶貝丫頭,你可要好好照顧人家哦,我就先走一步了。」

    「滿姨!」曾晴岩也不願意阿滿姨離開。

    但阿滿姨以為自己媒人的戲分已經大功告成,一心只想拉近這對男方「羞澀」、女方「熱情」的年輕人,她飛也似的跑了。

    夏日瞪著阿滿姨健步如飛地奔出麗榭,不禁喃喃道:「我以為她風濕痛……」

    回過神來,見到對面的冤家,她覺得好氣又好笑。

    怎麽會這麼湊巧呢?

    這回讓滿阿姨當介紹人,她還以為對方會是個很不錯的對像呢。誰知道滿阿姨口中口口聲聲稱讚不已的青年才俊,竟然是這顆石頭!

    先前她一來到指定地點,看見他坐在一隅,還以為是巧合。為了避免尷尬,她自動避開他,坐到另外一張桌子去。誰知道滿阿姨一來,便把他招呼到她面前來。

    他走過來了,她將他眼中的訝異和鄙夷盡收眼底,她這才肯定他就是她今天要看的「對像」了。

    這是冤家路窄吧!

    驚異過後,被他的冷漠與無動於衷所激怒,夏日忍不住要激激他。

    誰知道他左看右看、東看西看,就是不正眼看她。一點禮貌都沒有!

    夏日耐著性子等他正視她的存在。

    滿阿姨一走,他便放下端在手上良久的咖啡杯,拿起帳單,打算要結帳的樣子。

    他一站起來,她便忍不住叫住他:「慢著。」

    曾晴岩緩緩轉過身來。

    「你做什麽?」

    「結帳。」

    他不看她,他就是不看她!她真長得那麼不入他的眼嗎?

    「看著我。」夏日按捺著一肚子火。

    他總算正眼看她,但隨即開口:「這是一場誤會。」

    「誤會?」夏日雙手抱著胸。「很有趣呀,什麽誤會?」

    他倒也老實。「我不知道阿滿姨介紹的人是你。」阿滿姨事前只告訴他相親的對像是一位老友的女兒,當他發現阿滿姨介紹的對像是她時,要謊稱塞車遲到已經來不及了。

    她今天一身火紅裝束,短短窄窄的裙擺只到膝上十公分,兩條勻稱的長腿登著一雙高跟長靴,低胸立領根本遮不住雪白豐滿的胸脯。天氣雖然不冷,他卻已經替她覺得著涼。

    她太亮眼,以至於全咖啡廳裏的眼神都聚集在她身上。他甚至聽得見當她款款擺動那頭秀髮時,一堆陶醉的聲音在男性的心頭如擂鼓般響起,無言地產生了共嗚。

    她太亮眼,以至於他幾乎成為在場男性亟欲用眼神殺死的對像。他根本無法逃走,然後假裝塞車趕不過來。

    該死!!她為什麽要一直扇動她的長睫?

    她就這麽喜歡搔首弄姿嗎?

    眼睛有點癢,不該戴隱形眼鏡的……夏日忍不住又眨眨眼。

    「我也不知道滿阿姨口中的青年才俊是你呀。」她壓抑著怒氣。聽他的口氣,活像是她設計他似的。設計他?哼!他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啊,那正好。」他像是鬆了一口氣。「我看阿滿姨已經走了,我們也該離開了。」他可不想浪費時間繼續陪著這位小姐。

    啊,想逃?夏日眯起眼。她可不打算讓他這麽好過。

    「你趕時間啊?」她語調軟軟地問。

    曾晴岩搖搖頭。「沒有。」他該說謊的,但他向來不慣於編織謊言,所以乾脆提供事實。

    「既然沒有,那我覺得我們應該坐下來,聊一聊,互相認識對方,這本來不正是相親的目的嗎?」夏日挑釁地說。

    「聊?」曾晴岩連將用詞修飾都不。「為什麽要浪費時間?上次見面,你我已確定我們並不適合。」

    夏日很意外他會這麼直接。她皺了皺眉:「你真沒禮貌。」

    「但卻是事實,不是嗎?」

    夏日也承認那是事實,但她一把火已經燒起來了;幸運的是,她愈生氣,腦袋就愈冷靜。

    柔軟、柔軟,她命令眼神柔軟下來。「不行,曾先生,你不能這樣做。」

    曾晴岩不明白她的意思。「你說什麼?」

    夏日走過他,纖纖玉臂搭住他的肩。

    「我說,你這樣不行,曾先生。今天是因為我的“滿阿姨”、你的“阿滿姨”介紹我們見面的,滿阿姨是我母親的姐妹淘,她安排我們相親,我們卻沒來電,這已經夠讓她失望的了,難道你要她知道,她前腳才走,我們後腳就跟著出門了嗎?」

    曾晴岩冷靜地拿開肩上那條纖細的手臂。「我不說、你不說,阿滿姨怎麽會知道?」

    夏日將滿目怒箭全化為柔情似水的一瞥,嗲聲嗲氣地道:「你要怎麼讓我不說?人家我最最誠實了。」

    曾晴岩省悟過來,眼中再度充滿鄙夷。

    這女人,他就知道她不是什麽良善之輩。說了那麽多,她無非是想坑。「我要怎麽樣才能讓你不說?」

    我要你把眼睛睜大一點,解釋清楚你曾先生為何老是對本美女心存偏見!夏日在心中暗暗咬牙切齒。她踩了下鞋跟,嬌裏嬌氣地用纖纖玉指戳著他的胸膛,努努紅唇道:「那就請人家看一場電影嘍,如何?」

    曾晴岩還能怎麽辦?

    「我去結帳。」真不知道阿滿姨怎麼會認為這女人適合他?他根本不要這種花瓶。

    「快一點哦,讓美女久等是不禮貌的。」

    「那就麻煩讓開一點。」

    夏日側身讓他過去,她發誓她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真是不知道滿阿姨怎麽會認為他是一個彬彬有禮、待人和氣的好青年。他哪里值得她青睞眷顧?

    ***

    江夏日立意要曾晴岩不好過。

    本來相親這種事,合則來,不合也就算了。夏日從來沒讓對方難堪,而過去那幾次經驗,也都是對方一面倒地為她傾倒,她卻毫無感覺。

    兩個不認識的人吃吃喝喝一個晚上,過去了也就算了,夏日很少在飯局後還同對方約會,誰耐煩搭理她沒興趣的傢伙。

    但是這塊曾姓石頭砸痛了她的腳,她不踹他幾下,心頭怒火難消。

    「哇啊啊,好可怕喔。」在電影院,看恐怖電影,夏日頻頻尖叫,尖叫的同時,也不忘偎向身邊的他,並且雙手牢牢地捉住他的一條胳臂,硬是不讓他抽手。

    這花癡女,不敢看鬼片為什麽還要拖他來看這部片子?曾晴岩隱忍著。

    「哇呀呀,貞子出來了,哇啊!」夏日猛往當晴岩身上磨蹭,這回幾乎整個上半身都貼到他胸口了。

    曾晴岩臉色發青。他抓開她:「我看別看了。」

    明白自己是做得過火了點兒,夏日抿住笑,故作天真無知地道!「呃,為什麽?正精采耶。」

    曾晴岩額上青筋浮動。「可是你又不敢看。」

    夏日無辜地眨了眨眼。

    「誰說人家不敢看?」她最大膽了,以前大學時辦迎新露營,都是她扮鬼嚇人,她怎麽會怕小日本拍的這種假得要命的恐怖片?

    「那你幹嘛一直哇哇亂叫?」他伸手在眉心處揉了揉。

    若不是他對她一直存有偏見,他會看出一些端倪出來的,但此刻他被她撩撥得只想趕緊甩掉她。

    夏日笑開,親昵地捏了捏他的臉頰。

    「笨喔,不叫一叫,怎麽有看恐怖片的氣氛?你留意一下,剛剛只有我在尖叫嗎?」才說完,螢幕上又播映到驚悚之處,整個戲院裏充斥著哭爹喊娘的尖叫聲。「哎呀,顧著跟你講話,錯過一次練嗓子的機會了。」夏日抱怨道。

    曾晴岩這才警醒過來。

    但這時,貞子一隻手從電視螢幕裏鑽出來。夏日再次戲劇化地放聲尖叫,同時當然不忘將身體擠向身邊四肢僵硬的男人。

    他才剛剛要運作的思考能力又這麽地打結了。

    她用力攀著他,心中在暗笑。

    笑他眼中的不解,笑他心頭的困愕;笑他的頑、他的愚、他的鈍。

    他,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只知道此時此刻他只想甩掉江夏日柔軟的身體,撇下她,拔腿逃出戲院。他一輩子沒這麽狼狽過。

    ***

    電影散場後,夏日又「請」石頭先生送她回家。

    曾晴岩一路上都緊咬著牙根,沒開口說話。

    夏日掩著唇笑。「哎呀,真是謝謝你呀,曾先生,我今天玩得好開心呀,謝謝你請我看電影。」

    他肌肉緊繃著,不說話。

    沉默一陣子,夏日溜溜的大眼轉了轉,又開口道:「這是你第二次開車送我回家了,你好體貼喔,曾先生。」

    他的臉部肌肉又開始抽動。

    本來夏日已經決定放過他了,但回頭見他臉上神情肅穆,她便又不怕強權地再捋一次虎須。

    夏日裝模作樣地輕歎一聲。

    「唉……」蛾眉半蹙,西施捧心。

    曾晴岩橫她一眼。她又想做什麽了?

    「曾先生,其實……」夏日低著頭玩著袖子的衣扣道:「你雖然話不多、人有點悶,可是……唉……」

    曾晴岩小心地開著車,同時冷汗涔涔地留意著夏日的一舉一動。他有點怕她,因為他不曉得她到底想做什麼。

    「其實……」放棄了扣子,夏日玩起自己長長的捲髮。「曾先生,其實我呢……唉,其實……」

    曾暗岩快瘋了!她到底想說什麽?她一定要在一句話里加那麼多「其實」和「點點點」嗎?

    幸虧已經快到她的住處了,曾晴岩把持著將手擺在方向盤上,以免一時失控掐住身旁那女人的頸子。

    夏日玩著長髮,又將臉移向車窗外。

    五分鐘的車程後,到家了。夏日慢條斯理地放開頭髮,緩緩地將臉轉了過來。

    她靜靜地打量著他僵硬的側臉輪廓,心裏計量著要怎麼樣才能撤除掉他臉上那層冷硬的面具。

    曾晴岩全身都僵硬緊繃得像塊石頭!

    「江小姐,你可以下車了。」費盡全身力氣才將一句話完整說出口。

    然後,夏日有了答案。

    她原本想說的是:「敝姓曾」先生,你眼盲心瞎,你是個混蛋!你是隻豬!自大、傲慢的豬!

    然而她說出口的卻是:「曾先生,就在剛剛,我反覆思索,我發現——我,我還真喜歡你。」下地獄去。

    只見石頭先生瞬間凍成冰柱。十分驚恐、十分不願意相信地瞪著她看。

    真有趣呵,他的反應。

    被她喜歡有這麼可怕嗎?

    她想是的。

    這男人視她如蛇蠍,避她唯恐不及。

    偏偏她江夏日不吃這一套。

    他愈是排斥她,她就愈是想逗弄他。

    在他給了她這麽有趣的一個下午時光之後,她該怎麽讓今天完美地劃下句點呢?

    夏日美眸流轉,出其不意地,她摘掉他鼻樑上的黑框眼鏡,伸出雙臂攀住他化石般僵硬的頸子——豔豔紅唇,她強吻了他!

    曾晴岩愣住了。

    他沒想到她會這麽大膽、這麽不知羞恥!

    她居然、她居然——夏日色情地咬了下他的舌。

    他全身神經一震,這才回神,用力推開她。

    但她已經先行放開他了。

    「Honey,要再約我喲,長夜漫漫,我會想你的。」說著,她慢條斯理地將眼鏡放進他的外套口袋裏,步下車,心情愉悅地走向她的公寓。

    這一夜,她前所未有地睡了個好眠。

    他則徹夜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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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12:01
第五章

    次日,夏日精神飽滿地走進公司,一邊吹著口哨,同時心情愉快地與同仁下屬一一打招呼。

    「最近有什麼好事?、心情這麽好?」一條強健手臂倏地從旁搭上她的肩,夏日反射性地將手反擒住那隻手,用力一扭,勾肩搭背的男人急急放開手,退後一大步。「別摔!別摔!禁不起啊。」

    夏日轉過身來,美眸一瞪,愛嬌地看著他。「趙星!身體這麽虛,別亂勾肩搭背,小心你老婆吃醋。」

    趙大公子嘿嘿乾笑兩聲。摸摸鼻子道:「別告訴蓓蓓喔。」

    夏日走過去,推了推他的肩。「怕被扁啊,怎麽不把手管好一點?」

    趙大情聖順勢握住她的小手,舉至手邊輕輕一吻。「小夏,你愈來愈美了,像一朵盛開的玫瑰,男人看了你難免情不自禁嘛!」

    趙星話才剛剛說完,另一雙健臂便從身後摟住夏日的腰身,將夏日從趙大情聖身邊抱到自己身前來,同時變魔術似的,虛空中拈來一朵紅玫瑰。陽剛味十足的美男子笑道:「鮮花贈美人,玫瑰贈夏日。」

    「謝了,亞修。」夏日竟喜孜孜地接過那獨一無二的方家玫瑰,展顏笑道。她的笑靨比玫瑰還迷人。

    趙星「哼」了聲。不滿地道:「方董!方太太不在家嗎?」

    方亞修一手搭在夏日腰上,回敬趙星一句:「眼前這位俊男不正是趙總嗎?你那位可愛的夫人剛剛才打過電話來關照你哩。」

    「好了,兩位。」夏日拿起長梗玫瑰在兩位美男子的頭上各敲一記。「既然有色無膽,就少在本人面前丟人現眼了。」

    趙星立刻阿諛奉承道:「小夏,你知道我對你是一片真情。」

    「是是是,我知道,你趙大公子最多情了。」

    方亞修不甘被晾在一旁。他摸了摸夏日長長的秀髮道:「小夏,你今天氣色真好,不會是戀愛了吧?」

    夏日美眸流轉,在兩位帥哥身上轉了轉。「喲,兩位,當誰的探子來了?」

    亞修笑道:「你今天一踏進公司大門,所有人都被你嘴上那抹笑迷得團團轉,又吹口哨又面帶春風的,大家都在猜。」

    「猜啥?」夏日挑了挑眉。

    趙星開口:「猜我們江大美女是不是終於紅鸞星動了?最近不是常去相親,成績如何?」

    夏日將玫瑰放在桌上,雙足一登,坐上自己的設計桌。晃著雙腳故作不滿地指控——「兩位也太關心本美女的婚事了吧?當初咱們三人可是說好的,你們兩位不娶、本美女不嫁,誰知道……」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唱作俱佳地道:「才沒幾年,你們就背棄了我們的山盟海誓,可見男人的話真是不能當真呢!唉,曾經滄海難為水,有你們兩位大帥哥在本美女身旁朝夕相伴,本美女哪里還看得上其他凡夫俗子啊……」

    趙星與方亞修面面相覷,同時走向夏日,面帶愧色地伸出手。「小夏……」

    夏日抖抖左肩,不讓亞修碰她,同時拍掉趙星搭上肩的手:「別亂碰!本美女不接受亡羊補牢式的懺悔。」

    趙星與方亞修只得站在夏日面前,苦著臉道:「小夏……」

    夏日看著他倆一臉求饒的樣子,噗吭一聲笑出。「好啦,陳年往事,不與兩位計較了。赦免你們,但是別再干涉本美女的感情問題,我若想告訴你們,我自然會說。」

    兩大帥哥這才鬆了口氣。

    趙星摸摸鼻子。「若不是遇見了蓓蓓,我一定會娶你。」

    方亞修亦然。「可惜愛情總教人無法預期。」他怎麽會知道他生命裏會出現另一個女子——蕭寒。

    夏日一雙美眸看著這兩位情誼甚篤的夥伴,開玩笑道:「幹嘛,內疚啊?」

    當初三人共同立下的永久誓言,他們都沒忘。從高中時代便相識至今了,他們從來都是好夥伴。兩位俊男頭低低的,顯然正是內疚。因為他們都已經遇到了今生的最愛,享受著婚姻的幸福與愛情的浸潤,但他們的好友兼紅粉知己,至今卻依然孤家寡人一個。夏日感情世界的空白令他們心有所愧,認為獨享幸福有些不道德。

    溜溜大眼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夏日不是看不出他們的心思。

    躍下桌來,撫撫裙面,她笑著伸出雙臂一左一右摟著趙星與方亞修。

    「別傻了,好兄弟,不必內疚,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開玩笑,能遇見蓓蓓和小寒是你們幸運,我衷心祝福都來不及了,又怎麽會怪你們?」

    他們是俊男,而她是美女,如果在童話故事裏,絕對要配成一對,但現實裏,他們相識太久,以至於所有愛情的可能在日久相伴中,不知不覺地轉化為朋友情誼,他們似家人、似朋友,但離愛人已經太遙遠。

    夏日雖然常常在嘴上掛著「遺憾」兩字,但早已接受這個事實。她將舊事重提,也不過是為了戲弄這兩位。

    唉,灑脫一點,反正就是沒緣。

    夏日擁著他們,將他們送出她的設計室外。「去去去,少來煩我,小心我向嫂夫人通風報信。」

    趙星與亞修只得無奈地在夏日頰邊各印上一吻,但才剛剛吻上,兩人便各自被一隻纖纖玉手給擰住耳朵。

    「老婆……」

    蕭寒與莘蓓蓓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擰著丈夫的耳朵,笑對夏日道:「小夏,打擾了,這兩位我們就帶回去管教了。」

    夏日清脆地笑出聲。「請便請便。」倚在門邊看著兩對夫妻甜甜蜜蜜地打情罵俏去。

    踱回設計室來,看到桌上那朵鮮紅玫瑰。

    輕輕拍起,深嗅清香。

    兩位好友結婚了,看著人家婚姻幸福美滿,其實她,不是不寂寞。

    ***

    曾晴岩雙眼浮腫,神色憔悴地出現在辦公室。

    才一進門,腳步怔住。看見攤坐在沙發上一臉憔悴、神情黯淡的合夥人手指上夾著菸,吞雲吐霧。

    將公事包放在辦公桌上,按了內線電話給秘書露西,請她幫忙泡一壺咖啡。

    露西楞了一楞,總經理向來不是不在一大早喝咖啡的嗎?疑惑歸疑惑,她依然敬業有精神地說:「好的,馬上來。」

    「謝謝。」回過頭來,看見宋克翔依然一副失魂落魄地攤在沙發上,他蹙著眉問:「怎麽了?公司要倒了?你要跟我拆夥?」

    宋克翔拈熄手中的菸,耙耙頭髮,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手插在褲袋裏,神情憂鬱地望著落地窗外的臺北市景,語調困惑:「阿岩,我是不是老了?」

    正在整理文件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老?」宋公子會服老?

    宋克翔轉過身來,將兩手撐在辦公桌上,與曾晴岩面對面。「你仔細看看,我是不是沒有以前那麽帥了?」

    曾晴岩仔細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臉色蒼白,又玩通宵啊?」

    宋克翔有些不滿。「正經一點,看仔細些。」

    曾晴岩斂住笑,認夏地在好友臉上逡巡一番。「雖然你一夜沒睡,眼睛有點腫,但還是大帥哥一個,走出這扇門外,全公司女職員都會為你心碎,你煩惱什麼?」

    「是嗎?」宋克翔撫了撫下巴。「那麼就不是我自己的問題了……」

    「什麼問題?」恰巧秘書露西送咖啡來。「謝謝你。」他說。然後逕自倒了一杯咖啡。

    露西拿著拖盤,看到了上司的眼圈。

    「總經理,你一夜沒睡啊?」難怪需要咖啡提神。

    曾晴岩只笑了笑。

    聽見露西的話。宋克翔這才注意到曾晴岩也是雙眼浮腫、臉色憔悴。不過此時他為另一件事太過心煩,無法關心好友的睡眠品質。

    也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喝了一大口,宋克翔才說:「我想她一定是在吊我胃口。」

    「誰啊?」曾晴岩已經打開電腦,連線到國外股市。

    「女人都喜歡來這招,欲擒故縱、欲拒還迎。」宋克翔推想著她之所以遲遲不點頭的原因。「對,一定是這樣。」

    「誰啊?」曾晴岩還是搞不懂宋克翔在說誰,不過毫無疑問是個女人。但他能確定的也僅止於此。女人真是世界上最難以相處的生物之一。想起昨天下午他特地挪出時間去相親,誰知道卻相來一個大麻煩,害他一夜沒睡好。

    他的記憶裏還留有淡淡的玫瑰香味;他還記得當她甩著長長頭髮時,總會有意無意地拂過他的手臂;他還記得每次貞子一出來,她便驚聲尖叫地偎向他,那柔軟的女體,以及若有似無的香味令他全身感官都緊繃起來,全身細胞都掙扎著要解放。

    她恬不知恥,他卻懊惱萬分。

    懊惱他明明對她大膽放縱的行徑看不順眼,卻仍被她有意無意的挑逗逼得快發狂。

    直到她終於放過了他,他回到了家,以為惡夢終於要結束。但連在夢裏,他都夢見她。

    他夢見他將臉深深埋入她那頭如雲的秀髮中,深深嗅進她誘惑迷人的香味,眼眸映進她燦爛的笑顏,唇齒之間依然留有她紅唇的觸覺。他以為那是夢,但那又不是夢,午夜夢回,他睜著眼,竟夜未睡,只為將她的身影驅逐出腦海之外,但身體卻因為過度抗拒而隱隱疼痛。

    他,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孤身一人,每每看著別人家的窗口流泄出溫暖的燈光,想像窗後的世界是一個個散發著幸福的家庭,其實他,不是不感到空虛寂寞。

    「江夏日。」

    一拳用力擊在桌上,濺起杯內的咖啡汁。

    宋克翔訝異地看著他:「幹嘛?!」

    急急忙忙拯救被咖啡汁波及的文件,沖口說出:「別再在我面前提到她的名字!」

    宋克翔一臉無辜。「可是你先問我的耶。」

    曾晴岩猛地抬起頭,看著好友的臉,突然覺得自己活像個大傻瓜。

    ***

    因為寂寞,所以想找個伴。

    因為想找伴,所以來相親。

    「先生貴姓?」

    「敝姓曾。」

    那耶安呢?

    夏日坐在桌子後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種事!

    搞什麽呀!她來相親,是來找伴的耶,可不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跟這塊臭石頭約會。

    曾晴岩同樣也訝異驚愕得不願意正眼看她。看了看手錶,阿香姨剛打電話說路上塞車,還要一會兒才能來,叫他先來赴約,誰知道一來就在已經定了位的十號桌看到江夏日。

    夏日才剛剛結束和今次相親的介紹人阿香姨的通話,抬起頭來,就見到一塊大石頭冰冷地杵在面前。她立刻意會到這是怎麼一回事。

    「十號桌?羅香阿姨介紹的?」她率先開口。

    曾晴岩原本想搖頭,但不慣說謊的反射神經卻先點了頭。

    「該死!」夏日悄悄咒駡一聲,接著快速地用手機撥了通電話,飛快地道:「香姨,是我,夏日,我公司來電,臨時有要緊事得處理,必須離開了,那位先生還沒來,今天的約不得已必須取消了,你幫幫我。」

    曾晴岩挑著眉,站在一旁看她睜著眼睛說瞎話。

    「對不起、對不起,香姨,請你務必見諒。是是是,好好好,下次、下次一定,拜!」

    說完,收線,同時將桌上一疊畫著幾張設計稿的便條紙、筆掃進皮包裏,接著將小提包甩上肩,氣呼呼地站起來,扭頭就走。

    咦?走不了。手肘被一隻大鉗子夾住。

    夏日轉過身來,看著身後的石頭男。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嫣然一笑:「捉著我做什麼呀?親親,捨不得我離開嗎?」

    曾晴岩握住她手肘的大掌突然間像是被烈火燒灼一般,熱燙燙地,幾乎沒冒出煙來。

    見他還促著她不放,夏日皺了皺眉,有些不解。

    「Honey,放手呀,待會兒我香姨會來,我得先走一步,你在這兒等她,今天你們吃飯算我的帳,乖。」拍拍他的臉。大笨牛,還不放手?

    曾晴岩覺得自己八成中了邪。事實上,早在他出手捉住她時,他便不正常了。他的理智不斷地在催促他放開她,但他的身體卻不聽理智命令,他感覺到他所碰觸到的肌膚無比滑嫩。

    夏日真想打他的頭。「真這麽想我?」他再不放開她,待會兒香姨一來,她的西洋鏡就會被拆穿了。

    曾晴岩無法否認,他這幾日腦袋裏全是她的身影。

    有好幾回,他以為他已經成功地將她驅逐出腦海之外,但今天一見到她,所有的回憶便一下子全湧了回來,各式各樣的感覺、情緒糾結成一團,他無法將之一一厘清。

    她今天穿著一襲設計時髦的米色套裝,配同色系高跟鞋,看起來端莊嫵媚。但他知道這只是她的偽裝,真正的她熱情如火,野性未馴。

    這石頭發什麽愣呆?夏日走上前一步,睜大著眼睛,仰著頸子在他臉上東看西看。

    「Honey,你怪怪的喔。人不舒服?」是發神經吧?

    她太過貼近,豐滿的胸若有似無地與他的西裝外套產生摩擦。她迷人的氣息沁入他鼻端。

    曾晴岩感覺到一股戰慄的靜電傳來。

    就這麽一陣戰慄,他醒了,理智又重新取得支配權。他鬆開了箝制住她的手,急急將她更加靠近的身體用力推開。

    夏日一時沒留意,差點跌倒。

    他反射地捉住她,將她扶正。

    夏日無辜地朝他眨眨眼。

    曾晴岩憎惡自己失常的反應。

    「小乖,你好怪喔。」夏日才剛剛伸出手要碰他。

    他便已經像被閃電霹中一樣,急急跳開。「離我遠一點!」

    咦,她是仙人掌嗎?怎麼他怕她怕成這個樣子?他這反應實在太傷太傷她的自尊心了。本來她真的想放過他的,當下,她決定改變計畫。

    曾晴岩看著她慢慢地走回十號桌,坐下,然後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喂,香姨,我剛剛已經努力想辦法把事情交代給別人處理了,那位先生也到了,所以……沒關係,你慢慢來,你知道我很健談的,我會照應這位先生,好好好,那就等你嘍。」

    曾晴岩看著她收線,然後抬起眼看向自己。

    「坐呀,曾先生,你站著看起來好高,壓迫感好大。」

    曾晴岩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沒有落座的意思。

    夏日火了。她纖手在桌上輕輕一拍:「曾先生,你到底要怎麽樣?我走,你不讓走;我要你坐,你又不坐,你這個人怎麼這麽矛盾呢?」

    曾晴岩懊惱地看著眼前嬌豔如花的女子。他何嘗不想理清自己紛亂的心思?奈何剪不斷、理還亂。好不容易自紛亂的思緒中抽出一句話來,卻是:「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型。」

    她楞了一楞。太誠實的一句話。夏日怎麽能對一個誠實的人生氣?何況她向來最鼓勵人有話直說。

    「你可知道你也不是我的型?」夏日交疊起修長的腿,往後靠向椅背。

    「當然知道。」就是因為明明知道他們互相看不順眼,而他卻又偏偏無法將她逐出腦海,以至於害他心緒紛亂,反應失常。

    他懊惱地拉開椅子,在夏日對面坐下來。

    餐廳的服務生見他終於坐下,心想這兩位客人大概準備要用餐了,這才拿著菜單上前詢問:「請問兩位需要什麼?」

    夏日對服務生嫵媚一笑。「待會兒再點,請幫我加點水。」

    回過頭來,只見他雙目深邃地盯著她看。

    夏日知道自己美,她被男人的眼光追逐慣了,身邊又不乏有心男士的追求。男人要什麽?欣賞她什麽?她只消一眼便看得明明白白,唯獨眼前這位冤家,他的心和腦袋都是石頭做的,此刻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她還真看不出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麼,絕對不是被她電到。過去她試著電他電了好幾次,他都沒事人一樣,今天她可還沒對他下手呢!

    忍不住了。「你在看什麽?」

    曾晴岩仍然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看你美。」無可否認,她真的是很美,而且美得很風情萬種。她是他見過的女人當中最有魅力的一個,所以他一直不敢正視她,以免心神無法安定。

    驀地、出人意料地,她臉紅了,紅潮一路由粉頰泛到耳根。

    曾晴岩很訝異她的反應。她居然會臉紅?

    他以為她該很習慣男人的奉承,難道不是?

    夏日當然很習慣男人的奉承。但那些奉承聽起來就像是「奉承」,她從來都沒放在心上,而從來也沒有一個人是像他這樣直接地說出來的。

    他說的話沒一點詩情畫意,卻就是撞擊到了她的心。

    服務生再一次前來詢問:「咳咳,請問,兩位準備好要點菜了嗎?」

    曾晴岩揮揮手。「待會兒,請再加點水。」

    他首次目不轉睛地看著夏日,看著她露出小女孩般羞怯的笑容,覺得很值得玩味。

    他忍不住問:「像你這麼美的女人,為什麽還需要相親?」

    夏日甜甜一笑。「問你呀,像我這麽美的女人,像你這種男人為什麼會認為我不是你的型?」

    曾晴岩捏著手中的玻璃杯,搖晃著杯中剛住滿的水。「你,美則美矣。」

    夏日楞了一楞。「什麼意思?」這句話好像不是稱讚?她撫著精緻的下巴。

    「美麗的女人,有靈魂的少。」

    「嗯哼,還有下文嗎?」那麼他言下之意是指她沒有靈魂嘍?

    「美麗的女人,對愛情忠貞的少。」

    「嗯哼,就這樣?」夏日不怒也不笑地問。

    其實,如果曾晴岩夠敏銳,不被偏見所誤導,當他說出這樣的話,女方卻沒拿水潑地,那麽他就該明白,有靈魂而又對愛情忠貞的女人雖然少,可也不是完全沒有。

    但他太盲目。

    「美麗的女人,只適合觀賞,不適合娶回家當老婆。」

    夏日低著頭打量著手中的水杯。剛剛服務生才將杯子裏的水加滿,她正在猶豫是否要開拓它用途上的可能性「賞心悅目有什麼不對?」難道他的擇妻標準之一是不能具備觀賞性?

    曾晴岩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美麗的女人,會榨乾男人的血汗,她們大多奢侈浪費,不可能有辦法經營起一個溫暖的家庭。」

    收緊捏著杯子的手指。「嗯哼,說完了?」原來他這樣小器,連一點點置裝費也捨不得花呀。

    顯然還沒說完「美麗的女人……」他頓了頓。「太過在意身材,不適合當母親,缺乏母愛。」瞧她這一身好身材,不知道需要花費多少金錢來保養。想來節食也是維持身材的必要條件之一。他猜她晚餐大概常常只吃生菜沙拉。

    夏日忍無可忍。

    「啪」地一聲,重重放下水杯,免得她待會兒忍不住把水潑出去。

    「曾先生,這些事情是誰告訴你的?你有什麼根據?」

    她江夏日二十九年來情場失意,全是因為有一半對她有興趣的男人只想包養她做情婦;而另外一半想結婚的男人則一致認為她不是一個好對像。這位曾先生正是屬於後者。

    正因為她美、她性格強烈,男人對她的興趣只在於馴服她、豢養她,而非將她視做一位真正的淑女來對待。她真是受夠這些無知又沒見識的男人了!誰說她沒有辦法勝任妻子的角色?誰說她就只能當別人的情婦,或是女人眼中的狐狸精?

    長得美又不是她的錯。

    她喜歡裝扮自己又有哪里不對?

    她想讓自己身材苗條、賞心悅目,更是理所當然。

    她不偷不搶、不騙不拐、按時繳稅、熱心公益,完完全全是一個善良公民,這些男人為何如此歧視她?

    夏日真的火了!她指著曾晴岩的鼻子道:「你認識的美女太少了,你做的統計不夠精確,你的說法根本狗屁不通!」

    曾晴岩很訝異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誰都看得出來她正在盛怒中,因為她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他看見她眼中冒出火花。

    他推開她指著他的手。

    「你太激動了,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也許美麗的女人性格上也不溫柔。

    夏日氣得鼓起雙頰。「你……你這顆臭石頭!你是隻瞎眼牛!」

    曾晴岩還是第一回被女人這樣指著鼻子罵。他抑住滿肚子的不悅,冷冷道出一句:「美麗的女人,也很容易歇斯底里,缺乏理智。」

    一杯水涼涼地潑在他臉上。

    他瞪著她以及她手中的空杯。

    冰水從髮稍處摘下來。

    他才要開口,她便已經搶白。「這次我不問你根據何在。」

    「當然。」他掏出手巾擦瞼。「我親身體驗。」

    他倒還有些幽默感。氣消了一些,夏日內疚了。她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偷偷瞄著他,他正摘下眼鏡,專注地拭著鏡片上的水珠。

    「我……我不該拿水潑你。」她知道自己是過分了,她道歉。

    他抬起頭來看她。「知錯能改,總算你還有一項優點。」

    這回她潑的,是他杯子裏的水。

    輕輕放下杯子,她大聲說:「對、不、起。」

    「江夏日、江小姐!」咬牙切齒地。

    夏日仰起細緻的頸子。「正是我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可以叫我夏日、江夏日、江小姐,或者江夏日小姐。」

    他被她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逼她求饒。

    夏日聽見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情卻非常愉快。她姿態曼妙地從座椅上站起來,彎下腰,捧住他的臉,在他錯愕的唇上輕輕印上一吻。「對不起,曾先生,我——道歉。」

    曾晴岩立刻推開她。

    他苦笑著。

    遇見這種女人,大概也很難有人能真正對她生氣吧。

    他瞪著她想氣又想笑的臉十分有趣,夏日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

    就在他們發現他們望著對方的眼神未免太過專注時,他們已經陷入了自己織就的迷咒,掙扎著,累了……索性陷入泥淖中,不再爬起來。

    是一聲朗笑打破這迷咒。

    阿香姨不知何時已經擺脫堵塞的車陣,趕到了相親現場。

    她拍手叫好道:「看來我是不用替你們做介紹了,兩位相處愉快呵。」

    夏日警醒過來,她別開眼,撩撩長髮,讓服務生再替她添一杯水。「是啊,香姨,我們已經很“瞭解”彼此了。」

    是啊,瞭解彼此完全不適合。曾晴岩不甘示弱,他舉起重新添了水的水杯。「敬你,江夏日小姐,你的確是一位美麗的女人,我所見過最美麗的。」

    夏日已經十分清楚他對美女的看法,她舉杯迎戰。「多謝你的恭維。」

    在旁察言觀色了好一陣子的服務生在這時清了清喉嚨,不怎麼確定地問:「請問,三位,可以點餐了嗎?」

    阿香姨納悶道:「你們還沒點菜喔?喔呵呵呵,真歹勢,讓你們兩個年輕人久等了,今天路上真的好塞喔。」

    曾晴岩與夏日面面相覷一眼後又各自別開。實在不好意思告訴阿香姨他們沒點菜是因為被對方氣得飽飽,根本無暇顧及其它。

    夏日翻了翻菜單,對服務生道:「給我一容海陸全餐。飲料要拿鐵咖啡,熱的,甜點請給我紐約起士蛋糕,聽說你們的櫻桃派很不錯,也來一份好了。」

    曾晴岩嘴裏一口紅酒差點噴出來。

    海陸全餐?他還以為她只會點一盤生菜沙拉。難道他錯看她了?

    對一個人生氣實在太花氣力了,夏日決定這一餐要好好犒賞自己。當然她不會知道她的石頭先生正為她的好胃口訝異不已。

    如果她這麽會吃,那她這身窈窕身材究竟是如何維持的?曾晴岩納悶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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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12:15
第六章

    阿香姨在陪同兩個年輕人用過晚餐後,便急急告退,暗自欣喜湊合了一對冤家。離開餐廳後,她從手袋中掏出手機打給她的姐妹淘之一阿滿,喜孜孜地向她報訊。「滿啊,我跟你說……」

    阿滿姨在這頭一邊微笑一邊聽著。但聽著聽著,她困惑地問:「香啊,你想他們兩個年輕人會不會覺得很奇怪,怎麽我們老介紹他們見面?」

    阿香姨呵呵笑說:「我一早就躲在角落偷偷觀察過了,阿岩看到小夏時,差點沒跳起來呢!」

    阿滿姨非常得意地道:「他們年輕人喔,歷練還不夠啦,你有沒有看見他們一副快要打起架的樣子?那真素精采喔,就像我當年跟我家老頭子,喔呵呵呵……」

    阿香姨笑說:「我們姐妹淘該做的都做了,現在就看他們自己發展嘍。」

    阿滿姨也笑。「如果再不成,不要緊,還有阿卻、阿雯、阿彩……我們多替他們安排幾次相親,相到他們看對眼為止。」

    阿香姨點點頭。「一定幫小夏嫁個好男人。」

    「也幫咱們阿岩娶個好老婆。」

    「喔呵呵……」兩個老婆婆歡欣地同時笑出聲。

    ***

    夏日突然覺得有點冷。

    同時間曾晴岩也渾身一陣戰慄。

    飯後,阿香姨托辭先行離開。

    他倆都心知肚明今天這場鬧劇即將就此結束。

    不知道能不能算是默契,兩人在餐廳裏多坐了十分鐘,確定離開後不會撞上前腳才走的阿香姨後,兩人同時將手伸向桌上的帳單本子。

    他看向她。「我付。」皮夾都已經掏出來了。

    她將帳單拉回來。「不,我付。」金卡早已拿在手上。

    他再次將帳單拉向自己。「像這種場合,男人付帳是應該的。」

    她不以為然,將帳單拉向自己。「我從來不占別人便宜。」如果今天他們倆看對眼了,還有下文可寫,那麽她不會拒絕讓他付帳,但她懷疑他們未來還有繼續發展的可能。

    他挑了挑眉,仔細小心不讓她拿走帳單。「上回在麗榭,你就沒有堅持,還有上上回。」

    那是因為那時候她存心捉弄他。「禮尚往來,所以今天你也不應該堅持。」

    「我不可能讓女人替我付帳。」他堅持道。

    「我則是不願意與你有金錢上的相欠。」她試著將帳單拉過來。奈何他力氣大,帳單漸漸向他移去。她銀牙一咬:「大笨牛,你放手!」

    這是她第二次罵他是牛了。在她心目中,他究竟不合格到什麽地步?「該放手的是你,江小姐,你是女人。」

    夏日抬起頭來。「女人又怎麽樣?」忍不住雙手成叉腰式。

    「女人接受男人服務是理所當然。」曾晴岩趁她分神,雙手暫時移開的時候,將帳單拿到手邊來,同時招來服務生,將信用卡一起交出。「結帳。」同時對她露出勝利的一笑。

    夏日差點沒氣白了臉。她立刻低頭翻找錢包,從皮包裏掏出兩張千元大鈔,想要塞給他,但被他躲開。

    「別這麽孩子氣。」他推開她的手。

    夏日楞住。低頭想想,發覺自己還具有些孩子氣。

    見她低下頭反省,他覺得自己略勝一籌,便笑道:「是吧,不符合你的年齡。」

    她立即反應過來,立定站住。「你賺我老?」

    曾晴岩在服務生送來的收據上簽了名。

    老?他定定看著她。

    在他眼中,江夏日似一朵盛開的玫瑰,正是最美麗的時候,他看著看著,常常會忘記呼吸,每回胸口因為缺氧而微微疼痛,他都罵自己是白癡,居然會看一個女人看到傻眼。所以他常常別開臉,不敢將注意力停留在她身上,怕一不小心便陷得太深。

    他想起稍早以前,她反駁他一句:「賞心悅目有什麼不對?」

    大大的不對了。歷代貪好美色不早朝的君王八成也曾這麽掙扎過。

    如果娶了一個像她這樣美豔的女人當老婆,日後他肯定要常常捧醋狂飲。他會不想把她帶出門,以免招來其他男人欽羨的目光。美女的裝飾性大於實用性,與其娶一個上等美女為妻,不如選擇相貌較為中姿的平凡女子來得實際。

    見他遲遲不語,夏日不否認她覺得有些挫折。他嫌她老!二十九歲的年紀對婚姻市場供應圈來說,的確是有些老了。她意識到自己正蹉跎著有限的青春。她的青春即將流逝,而她甚至還沒嘗過愛情的滋味,她渴望身體能接受情人的撫觸,卻總是在夜闌人靜時,為莫名的空虛疼痛得想哭。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寂寞……

    她喪氣地垂下頭。

    全身氣焰都消褪得一絲不剩。

    曹晴岩沒有察覺她的異樣。

    結完帳,將信用卡收回皮夾裏。他的襯衫前襟被她潑了水,仍有些濕,他想直接回家換下衣服。

    「今晚到此,我想我們就各自解散吧。」他說,同時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沒得到任何回應,他頓住腳步,回過頭,發現江夏日還站在原地,低著頭,不曉得在發什麽呆。

    猶豫片刻,他走回她面前。「江小姐?」

    「啊?」夏日抬起頭來,眼神有些迷惘。「什麼事?」語氣有些憨。

    又是一個她不曾展現過的新面貌,曾晴岩覺得她實在很複雜。她一會兒能跟你開懷大笑,打打鬧鬧;一會兒又做作撒嬌,聲音嗲得令人受不了;一會兒她怒氣沖騰,像十匹烈馬無法拴住;一會兒她又口才犀利,雄辯是非……而這會兒,她卻又嬌憨十足,眼神迷茫,看起來既脆弱又令人難以抗拒。

    他不知道究竟這麼多面貌當中,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太複雜了,他應付不來這樣的女人。

    「我送你回去。」他幾乎沒發現他的聲音聽起來好溫柔。

    夏日點點頭,然後一言不發地往餐廳門口走去。

    走到餐廳外,街道上,車水馬龍。

    迎面一陣涼風。

    突然他覺得有些冷。抬頭看向天空,星辰高懸在夜幕之中,發出點點的寒光。雖然時值初夏,臺北的夜,仍有些涼。

    她走在前頭,他看到她雙臂交抱在胸前,纖細的肩有些抖瑟。

    他尚未思索,長腿已經大步邁向她,褪下身上的西裝外套輕輕被在她肩上。

    這舉動無可避免地碰觸到了她的肩。他訝異地想,她的肩膀好單薄,看起來是如此纖細,明明是這麽一個嬌弱的女子,為何她身上能豎起那麽多刺,紮得他跳腳,全身不舒服?

    感覺到一股暖意伴隨著男人身上的皂香當頭罩下,夏日訝異地抬起頭。她睜大著眼望進他困惑的雙眸中。

    他的眼神顯得真誠關切,而肩上的暖意令她捉住他的外套邊緣,手心微微一緊。

    風還在吹嗎?

    時間該要暫停才是。

    星星也不眨眼了吧……

    突然,川流不息的大馬路上一陣刺耳的喇叭聲衝破每個行人的耳膜。

    風又重新吹動了。

    他醒過來,清了清喉嚨,說:「我去把車開過來這裏,等我。」

    他匆匆離去。

    夏日的反應只是捉緊他的外套,閉起眼,放任自己跌落在這城市流動不止息的夜色之中。

    自大傲慢的曾晴岩。

    言必稱「敝姓」的曾晴岩。

    對美麗女人有太多偏見的曾晴岩。

    跟她抬帳單的曾晴岩。

    ……以及,剛剛那個將外套溫柔披在她肩上的曾晴岩。

    這麽多的曾晴岩,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哼,等他?再等下去,春天都要老了。

    ***

    「有沒有下文?」

    「沒有。」

    電話那頭傳來顯然有些失望的噓聲,夏日表情怪異地看著話筒,猜想特地打電話來追問相親結果的阿香姨此刻的表情。

    是失望嗎?

    大概是。

    夏日擱下辦公桌上的圖稿,卷著電話線,猶豫了片刻後,道:「香姨,問你一件事喔。」

    正在跟姐妹淘討論「軍情」的阿香姨聽見夏日這一問,連忙打起精神來。「好啊,問吧,香姨知無不答。」

    夏日放膽問了:「為什麼是他?他有什麼好?」

    香姨和滿姨這群阿姨是她母親的姐妹淘,從小就非常疼她,後來母親因為身體欠安,搬到南部,但她仍與這些阿姨來往密切。她不認為她們會介紹一個素行不良的男人給她認識,但問題是,天下男人那麼多,為何獨獨是那塊硬石頭?

    阿香姨是何等見過世面的女子,她笑笑地答:「如果我再年輕個二十歲,早就把阿岩訂下來倒追了,可惜時光不能倒流,那就只好肥水不落外人田了。小夏,你加把勁,把這小夥子追上手,香姨對你有信心。」

    夏日苦笑。打了一會兒哈哈,掛上電話。

    腦袋裏卻還是不能明白何以那位石頭先生在她香姨的眼中有那麼高的評價。

    他又不帥——嗯,跟亞修和趙星比起來當然是差了一截啦,但是天底下要找出比她這兩位兄弟更出色的男人可也不容易。

    說實話,他不差,而且當他把那副厚重的眼鏡拿下來時,還挺有魅力的。

    簡單一句結論,是個可造之材。

    但但但,他的個性太差勁了。居然對美女有偏見?!

    這一點對她這個名副其實的大美女來說,簡直是個不可原諒的大缺點!

    所以,淘汰!不能欣賞她的優點的男人,不合格,淘汰。

    正當江夏日思索著要將曾晴岩淘汰的同時,這頭,曾晴岩也做了相同的決定。

    江夏日不合格。

    不管阿香姨和阿滿姨她們再如何推薦,他依然無法想像,像她那樣一個注重打扮的女人能穿上圍裙,在廚房裏為辛苦一天工作歸來的丈夫洗手做羹湯。

    他三十二歲,不算年輕了。

    比起年輕男女渴求的浪漫遊戲,他更渴望能與一個有著溫柔雙手,能撫去他一身疲憊、給與他家庭溫暖的賢淑女性共度一生。

    儘管他無法否認每回接近江夏日,他的身體便緊繃得疼痛,胸腔常常因屏息過久而發疼,他的身體受她豔麗的外表所吸引,他無法抗拒這種因性別上的差異所引起的強烈共嗚,然而他十分清楚他所要的是什麽。他的條件不高,但她絕非他理想中的人選。

    他必須刷掉她。

    不管她是多麽教人無法抗拒的火焰,而他是難以違背天性、亟欲飛向火光的峨。

    她,還是不合格。

    但,既然都決定不考慮他(她)了,為什麽,她(他)心裏頭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覺得遺憾?

    他(她)到底不滿意她(他)什麽地方?

    除了美麗(對美麗另有主見)以外?

    ***

    「很浪漫不是嗎?」

    婆婆媽媽會館。

    阿香姨揉著麵團,眼睛裏有星星閃爍。

    「可不是?傲慢與偏見,讓人看不見真相。」阿滿姨也是滿手麵粉,滿眼星光燦爛。

    「呵,也許他們現在心裏正為這件事苦惱呢。」剛剛跟當事人兩方通完電話,阿香姨開心地道。

    阿滿姨笑著村額。「你想,接下來會不會順利?」

    「啊知,有緣就會作夥。」阿香姨將麵團甩開。「滿啊,幫我揉這團面。」

    「沒問題,交給我來。」阿滿姨心裏想著要怎麼讓兩位當事人的緣分不會錯過。

    ***

    「喏,在這裏。」曾晴岩從櫃子裏拿出一隻箱子。

    宋克翔喜孜孜地靠了過來。「太好了,阿岩,事成再重重謝你。」

    「不必了,老朋友了,不必見外。」曾晴岩將箱子放在地板上,緩緩地打開。裏頭是一把顏色烏黑光亮的小提琴。他喃喃地撫著琴身道:「哇,好久不見了,“柴可夫斯基”。」

    離開學校後,他和宋克翔自組公司,忙碌的事業讓他沒時間繼續練琴,也錯失了許多適婚的好對像。這或許即是有得有失吧。

    宋克翔拿起那把價值不菲的小提琴,將琴弦上油、調了音,架在肩膀上試拉了幾個音階。

    刹時間,美好的音色從音箱中流泄出來,在屋裏繚繞回蕩。

    「太棒了。」宋克翔說:「阿岩,你這把柴可夫斯基一定會幫我打動她的心的,我那把“莫扎特”的音色就沒你的柴可夫斯基好。」

    曾晴岩喃喃低語,聽起來頗像是:「萬一還是不行,別把我的愛琴給摔了就好。」他有些擔心,但老友都開口商借了,他也只好兩肋插刀,雙手奉上他的寶貝小提琴。

    宋克翔有信心地道:「一定沒問題的!」他高高舉起柴可夫斯基,笑容十分燦爛。「有了這把琴,再加上我完美的演出,我的帶刺玫瑰一定會被我感動。」想當初,他可是風靡全校園的小提琴王子呢。

    曾晴岩想像著那個畫面。

    英俊瀟灑的宋克翔先生站在臺階上優雅地拉著小提琴,用醉人的音色蠱惑他意欲奪取的芳心。那情境想是非常浪漫唯美,女人都會喜歡這一套,只不知他口中的帶刺野玫瑰,會不會卸甲投降?

    克翔還是第一回對一個女人這麽費心思,今天還跟著他回家取琴,看來是勢在必得。這回他應該會成功吧。

    他希望他會成功。因為克翔已經為了「他的玫瑰」對公司業務心不在焉太久了。

    他早一天從愛河裏醒過來,他就早一天可以不必負擔原來他不用承擔的工作。

    也許他也該勸江夏日趁早點頭。

    她是適合克翔那一型的女人。他希望她別老是對他的朋友大玩欲迎還拒的遊戲,她不倦,他都厭了。

    ***

    隔天。

    雅諾公司。

    高島千代敲了敲江夏日設計室的門。「首席,他又來了。」

    夏日坐在牛皮大椅上,嘴裏叼著一根涼菸,目不轉睛地看著幾位新進設計師的手稿,同時揮揮手道:「去把他趕走,叫警衛,通知警察局都可以,別煩我。」

    千代倚在門邊,弓著笑眼道:「可是,首席,人家這回可是有備而來耶。」

    夏日將菸擰熄,頭也不抬地道:「我管他帶了大炮還是核彈來,去叫趙星,公司安全系統是他管的。」

    「可是,首席……」千代生性浪漫,覺得有必要冒著危險將事實真相稟報出來。「真的很浪漫耶,而且好好聽喔,連總經理聽了以後,都打電話要司機去接夫人到公司來一起欣賞呢。」她也快被迷倒了。

    這個趙星!夏日蹙起眉。「欣賞什麽?」

    千代斗膽地將隔音良好的設計室大門敞開。那此刻正在公司裏繚繞回蕩的優美琴聲便接收進了夏日的耳朵裏。

    夏日摘下眼鏡,站起身走到門邊,駐足聆聽了好一會兒。

    小提琴優美清揚的琴聲宛如冷夜裏一顆閃亮的星。

    是「神秘花園」。

    夏日一聽就知道,因為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段。不能否認,這位宋先生還真有心。

    從設計室門口望去,整個部門的人都像中了邪一樣,臉上掛著一副如癡如醉的表情。

    千代搗著胸口,一副呼吸困難地道:「唉,馬友友也不過如此吧。」

    馬友友是拉大提琴的。不過夏日沒有出聲糾正。

    「的確是有些才華。」她微笑,回頭問:「他在哪?」

    首席被感動了?千代眨眨眼:「他本來是在公司大門前頭。」

    夏日揮揮手,要她講重點。「現在呢?」

    「總經理請他進了會議室。」

    這位宋先生追他們家首席追了好久,一直慘遭拒絕,這回他祭出這招,會打動首席的心嗎?

    「那好。」夏日說著便舉步往會議室走去。

    千代連忙跟上,準備看一場好戲。

    ***

    會議室的燈光不知是哪個好事者調暗的,居然弄得昏昏黃黃,讓現場活像正在舉辦一場音樂會。

    幾乎所有員工都擠在會議室裏聆聽小提琴的獨奏。江夏日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從人群後頭擠到前頭去。

    就在她終於穿過人牆之時,還沒來得及撫順凌亂的頭髮,一雙闃黑的眼眸便已緊緊鎖住她。

    雙目對上焦距的那一瞬間,夏日從她發疼的胸口發現她忘記呼吸了,她連忙深吸一口氣,但魔咒並未解除。

    所有人的視線都往她與臺上那名拉琴的男人身上集中。

    如果除卻那清亮中帶著憂愁的琴聲,四周,會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夏日一雙明眸毫不回避地看著拉琴的男人。

    就在悠揚的琴聲中,她聽見她的心告訴她說:這種心動的感覺並不是常常有,如果它出現了,怎麽還能回避,假裝視而不見?

    長長的一曲奏完,再一曲,一曲複一曲……

    安可曲結束,全場掌聲如雷。

    他放下小提琴,向她伸出手。

    她先是愣了一下,心口小鹿亂撞,好半晌,她恢復過來,對他微笑,將手交給他,任由他將她拉近。

    她以為他會將她拉進懷裏,但他沒有。出乎意料的,她聽見他越過她的髮項,對另一個男人說:「克翔,看你的了。」

    她在怔愣中被推向另一個男人。

    而他則跳下權充舞臺的講臺,帶著琴隱入人群之中,最後,消失不見。

    「我的玫瑰。」一名英俊的男人將腳步踉蹌的她一把抱住。

    夏日則眼睜睜看著拉琴的他走出她的視線。她瞪大雙眼,同時聽見趙星下令「清場」,會議室的大門漸漸被關上。

    夏日給自己三秒鐘恢復思考。

    三、二——她推開宋克翔,怒斥趙星,同時沖出會議室外,在電梯下樓以前,逮住拉琴的曾晴岩,不管三七二十了先甩給他一巴掌,然後怒氣衝衝地搶了他等候的電梯,下樓,跳上方亞修剛剛在公司前停下來的跑車,揪下駕駛,一個人開車鑽進這城市混亂的交通中。

    混亂後,幾個男人終於追到樓下。

    方亞修一頭霧水地看著奔向他而來的趙星以及另外兩名高大的男人。

    他揪住趙星的領帶。「怎麽回事?」

    趙星也搞不太清楚狀況。他回頭看了眼身後兩個「外人」,回想起剛剛夏日渾身的怒氣,不禁縮了縮頸子。

    「我想是……有人闖禍了……」希望那個闖禍的人不是他才好。同情地看著拉琴的男人臉上一個鮮明的紅印。

    急著想幫夏日作媒,沒想到媒人沒當成,還被人家嫌。嗚嗚,好委屈啊,下次再也不淌渾水了。趙星暗暗發誓。

    宋克翔哭喪著臉。「她是不是在氣我沒有親自為她拉琴啊?」

    可這也沒辦法,因為他昨天回家時出了點小車禍,他的手臂受傷了,只好臨時請老友當他槍手,怎麽知道事情會弄成這個樣子?想他宋克翔多年來縱橫情場,無往不利,偏偏遇見這一朵不知讓他吃了幾回癟的野玫瑰。原以為他最懂女人心思,但他發現,他實在不懂江夏日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難道他不夠帥?不夠入她的眼?搖搖頭,他很快地否決掉這想法。他宋克翔,可是超級無敵美男子哪,怎麼可能會不入女人的眼?

    曾晴岩低著頭,臉頰上被甩的那一巴掌熱辣辣地提醒著他,她有多麽生氣。而且他想他知道原因。

    他的琴聲引誘了她,她交出她的信任,他卻把她推給另一個男人。

    無論他欣不欣賞、喜不喜歡她這個人,他都沒有權利那麼做。

    他傷到她了。

    真蠢。他怎麽會幫克翔做出這麽蠢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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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12:48
第七章

    她的反應過度了。她不應該那麽激動的。

    開著亞修的車,在街上晃了幾圈,受不了堵塞成一團的車陣,夏日將車子掉頭,開上連接城郊的高架橋,花了二十分鐘到了淡水。

    一路上被道路測速器拍了好幾張超速照片,她都置之不理。漸漸冷靜下來的腦袋讓她開始省思自己做出這一連串情緒化舉動的背後因素。

    大多數的人都存有胸大無腦的觀念,許多人一見到她,都認為她大概沒什麽頭腦。天可為鑒,她還是學生的時候就已經名列前茅;遇到麻煩時,她總是第一個冷靜下來,並思索如何解決問題的人。

    她並不符合社會加諸於她身上的一般價值。

    就如同曾晴岩加諸於她身上的那些偏見,其實並不適合套在她身上。

    但他們很少承認自己的錯誤。

    夏日不願意跟他們一樣。

    她敢恨敢愛。

    她會勇於面對自己的錯誤,當然也會勇於修正它。

    她已經盤算著要向亞修道歉,順便再K趙星一拳。

    她搶了亞修的跑車,是她不對。當然她也會付那些超速的罰單。

    而趙星這傢伙,真枉費跟他交情一場。他今天竟然下令「清場」!拜託,他清什麼場啊?嗯,記下一筆。

    再來是宋克翔這蒼蠅,原以為只要不理會他,她仍會保有她的清靜。照今天這情形看來,她非得要給他一個教訓不可。他已經嚴重地打擾到她的生活了。

    最後,是他,曾晴岩她會失控的主因。

    他讓她以為他是為她而來,在那一瞬間,她還來不及考慮太多,就被他的琴音給打動了。當他向她伸出手時,她以為那就是她等待了許久的接納,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呵,她氣,氣自己反應過度,氣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不過是替他朋友拉琴來的。當時他眼中所透露的訊息並非她所誤以為的那樣,他沒有對她獻殷勤,是她自己在當時那種氣氛、燈光、環境下,誤會了。

    後來她甩他一巴掌,那就是她的錯了。

    他並沒有故意誤導她,是她太渴望愛情。當一切顛覆過來,完全不符合她的預期,她才會因為羞愧而情緒失控,一巴掌甩向他——她的右手十分有力,那一巴掌一定打得他很痛。

    他沒有回手,不是因為他來不及反應,就是他太有風度。

    這兩個原因,夏日選擇了後者。因為她實驗過,她潑過他水。

    所以,追根究柢,這一切之所以發生,是因為太過寂寞。

    太過期待愛情的發生,卻忘了,愛情可遇不可求,一萬個人當中能有一個找到真愛,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而她同芸芸眾生一樣,亦只是一名平凡人,一名渴望愛情卻遲遲等不到愛情發生的寂寞女子。

    她已經二十九歲了,離愛情發生的可能愈來愈遙遠。而也許這麽多年來,她找不到伴侶的原因是因為她在感情上太過挑剔。

    挑剔?會嗎?

    她想否認,但她發現她開始無法完全排除這個可能。

    ***

    入夜後下了雨。

    若不是夜雨的涼意讓夏日渾身起了哆嗦,她也許會在河堤邊逗留到深夜。

    開車回到市區時已經近午夜了。車子被泥水濺髒,她將亞修心愛的跑車留在附近的洗車廠,打了通電話叫亞修派人去取,之後便步行回公寓。

    公寓買在三樓,她捨棄電梯,一步步地爬上三樓。

    濕透的髮垂到眼前,令她視線不清。她努力撥開前額的頭髮,這才看清楚蹲坐在她家門前的人是何許人。

    是他。

    他在這裏做什麼?準備回敬她一巴掌嗎?

    那也好,也許他可以打醒她。

    他睡著了,背靠著她的門板,手裏捉著那把音色非常美麗的小提琴。

    這把琴有魔力,它的琴音可以捕獲她。

    猶豫了好半晌,夏日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幾乎是立刻睜開眼睛的。

    但他雖然睜開了眼睛,夏日很清楚他眼底還有一點點惺忪睡意。

    笑聲逸出唇。她在他身邊席地坐下來。

    已經不氣了。但是沒有必要讓他知道,不是嗎?他是她的誰呢?又不是手足、朋友,離情人更相距了好一段距離,他是她的誰?

    又過了一會兒,曾晴岩總算趕跑眼中的睡意,完全清醒了。

    他看著夏日,發現她全身濕透。

    而她卻渾不在意似的,坐在他身邊直勾勾看著他。

    他就是不喜歡她這麽看人的方式。太直接、太熾熱,好像要看穿他的靈魂;他尤其不喜歡想到,如果她也同看他這樣看著別人……

    「你的衣服都濕了。」

    夏日笑笑。「是啊,你注意到了,好眼力。」

    還有心情插科打渾,她怎麽不趕快進屋去換件衣服?要是感冒了怎麼辦?

    「你不冷?」

    夏日搓了搓手臂。「嘿,還真有點冷呢。」還是沒進屋去換衣服擦乾頭髮的打算。

    「那就快進屋去洗個熱水澡,換件乾爽的衣服。」

    夏日好奇地揚起眉:「你在命令我?」

    「我是好心提醒你,這時節生病可不好受。」又咳嗽又流鼻水的,他公司好幾個職員都告了假。

    夏日揚起唇。「喔,好心先生,那麼可否請你「提醒」我,你大半夜守在我家門口有何貴幹?」

    「我——」見她冷得哆嗦,他急道:「你先進去換衣服。」

    「哈啾——」夏日還來不及說話,一個重重的噴嚏聲打響了深夜。

    他見識過她有多固執的。氣她不聽勸告,氣她不愛惜自己;氣自己明明可以走開,卻還是放不下她眼中曾有過的傷。

    他脫下外套,包覆在她顫抖的身軀上。

    夏日給他一個笑。「哦,故計重施——哈啾!」

    他捉住她的手臂。「聽我的勸,進屋去換衣裳,不然你真的要感冒了。」

    夏日好笑地看著他。

    「你很奇怪呢,先生。」愛逗人的腦袋瓜子轉了轉,她笑鬧起來,伸手勾住他的頸子,等待他露出不耐煩或厭惡的神色,再將她推開。「臭石頭,大笨牛,快點招來,你來我家做什麽?我邀請過你?」

    出乎意料的是,他雖然捉下了她的手臂,但是眼中並無半絲厭惡。「夏日……」

    夏日不禁豎起耳朵。

    他這一聲「夏日」喊得可真是好聽。

    「乖,再喊一次。」他向來頂多只保持距離地喊一聲「江小姐」的。什麽原因讓他撤下如城牆般刀劍不侵的心防?

    他別開臉。「別得寸進尺了。」心頭因她故意招惹而有些惱。

    夏日實在關不住她的笑聲。這彆扭的傢伙。「說呀,你來幹嘛?」

    他轉過來看她。彷彿下定了千斤重的決心,他輕輕舉起他的小提琴,將琴柄放進夏日的掌心裏。

    夏日有些訝異,但更多的是不解。看著他:「什麽意思?」

    他遲疑地握住她的肩膀,見她沒有抗拒,他才道:「我是否傷害了你?你是否願意接受我的道歉?」

    聽進他的話,夏日眨了眨眼。

    是的是的,你是傷害了我,但受傷最深的是自尊,而非感情。

    她其實可以告訴他已經不生氣了,但她想知道他打算怎麼道歉?

    「你想怎麽道歉?說來聽聽。」有一點惡作劇的,她說。

    他觸著她的濕衣。說:「你先換衣服,我拉小提琴給你聽。」

    「此地?此刻?」她好奇地問。

    他點點頭,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道歉方式。這一次,他真的是自願為她拉琴的,只為她。

    夏日拍拍他的肩,說:「誠意可嘉,我接受你的好意,但此地、此刻,還是算了吧,你可以走了。」

    「你不願意原諒我?」

    夏日站起身來,倚著門扉,笑看著他。「你心不安,是不是?」

    她說中了。他點點頭。

    「是有一點。」見她仍然在顫抖,他步上前拉住她一條手臂。「進去換衣服吧,不然真的會感冒。」

    夏日發覺她很喜歡他話中不經意流露的關切之意。一個會為了無心之過特地前來道歉的男人絕對有他的可取之處。

    也許顧老師與阿香姨這幾位熱心為她作媒的長者看人的眼光並沒有出差錯;也許他真的是一個不錯的對像,這令她忍不住覺得惋惜。唉,他真的不能夠喜歡美女嗎?

    曾晴岩筆直地站著。夏日欣賞這種頂天立地的站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挺直的背脊,眼中淨是讚賞之意。沒辦法,看了太多骨架完美的模特兒,她天生喜歡欣賞身材好的人。

    被她一摸,曾晴岩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眼睛睜這麽大,以為她會吃人?在這種情況下,她可以想見要他站在她面前不能跑掉,對他來說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

    「你真的確定你要在這里拉琴給我聽?」他有這個勇氣?

    風蕭蕭兮易水寒,他深吸一口氣,很用力地點頭。

    夏日微笑。「好,那麽請為我演奏一曲你最拿手的。」說完,她便閉起眼睛,讓身體輕鬆地倚著牆,準備洗耳恭聽。

    她沒有看見他眼中流露的擔憂神色。

    於是乎,就在關切她一身濕衣可能會令她生病的情況下,他調了弦,讓美麗的旋律在寂靜的雨夜中淡淡地流泄出來。

    這其中,存在著魔法呵。但心思各異的兩人並未察覺浮動在空氣中的愛情酵素。愛情固然需要媒介來渲染,但如果一顆心不能夠體會,那麼與愛情錯身,也是理所當然。這世上有太多人與愛情錯身而過,然而他們以為愛情不曾來臨。

    「呵,是柴可夫斯基。」夏日美眸輕閒,十分享受美麗的音樂融入她全身細胞,與之交融的美妙感受。這種感覺有如愛的藝術中最美的那一部分,令她忘我。

    他也是。看著她美麗的臉龐已是一種享受。他拂著琴弦,任音符流淌進空氣之中;有一瞬間,他覺得他好似透過指端的音符輕輕撫觸了她的眉梢……

    指尖,在那心中枰然跳動的片刻,他感受到了某種從未發生過的悸動。

    與她分享他最愛的音樂不再只是一件單純道歉的舉動,一個念頭閃過心中,他突然覺得如果能常常為她拉琴,應該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她是一個知音人。

    一曲奏完,餘音未了,另一個音符便帶領出了小夜曲的第二樂章「圓舞曲」。

    陶醉在音樂中的兩人渾然遺忘了外面世界的變化。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鄰近公寓大樓的燈,一盞一盞地亮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夜色之中。

    夏日睜開眼睛,發現他正靜靜地盯著注視著她。

    她十分困惑。

    他的眼神太過專注,太像一位專情的情人,但是她知道這只是她的幻想,事實上,他對她並沒有半點好感。他只是因為良心不安而單純地想道歉。

    午夜的音樂會結束了,接下來要做什麽?

    「哈啾——」夏日還沒做出決定,她便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幾乎是同時,樓梯間傳來騷動。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夏日已經會意過來,逸出一聲笑聲。

    片刻後,兩名警察沖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亮出警徽,朗聲道:「很抱歉,但是有人報案說這裏有人擾亂社區安寧。」說完,眼光在夏日和曾晴岩身上來回審視。一個警察上前一步:「小姐,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夏日露出她顛倒眾生的笑容。「不,沒問題,謝謝關心。請放心,我們會儘量保持安靜。」

    差點沒被迷去心魂的兩個警察再三確定一切平安後才離去。

    他們一走,夏日便扶著牆面大笑起來。

    見曾晴岩仍然一頭霧水,她才好心地告訴他:「我就叫你不要挑此地此刻,你偏不聽,哪,現在是幾點鐘啊,我想一定有不少人都睡了。」即使音樂本身再優美,突然出現在深眠的夢中,也會變成攝人清夢的元兇。

    「啊,是這樣。」他如夢初醒地拍了下額,忍不住也後知後覺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十分爽朗。而她想她就喜歡他的憨。「是,大笨牛,就是這樣。好啦,你任務達成,可以開開心心回家睡覺了。」

    夏日總算將大門鑰匙掏出來。

    回過頭,見他還沒有離開,她嬌嗔道:「捨不得走?」說完,發現身上還被著他的外套,她將外套一把拉下肩膀,塞回他手上。「回家去吧,下次不要替別人做那種事,什麽時代了,還代友出征。」最恨的是他還差點成功了。

    曾晴岩楞楞地捉著外套。「你……」

    「嗯?」

    「不生氣了?」

    她昂起剛毅的下巴。「是,不生氣了。」

    曾晴岩忍不住鬆了一口氣。沒細想自己為何會因為她的原諒而覺得如釋重負。想起她先前的話,他又叫住她:「你……我朋友他勤追你,你真的不動心?」

    夏日楞了楞,很訝異他會有此一問。這個問題似乎太私人了。他在想什麽?

    見他似在等她答覆,她聳肩。

    「如果我喜歡一個人,我一定會大聲說出來,絕不會藏在心裏,拖拖拉拉,浪費時間。」乾笑兩聲,她自嘲道:「真奇怪我幹嘛告訴你這麽私人的事。」不過算了,說都說了。今晚他與她大概都有些不正常吧。

    是了,扭捏不是她的作風,看來她是更不欣賞克翔。曾晴岩不知道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覺是為好友遺憾,還是……鬆了一口氣?

    夏日推開大門後發現他仍站在外頭,不禁又轉過身來,跟到他面前,又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又怎麽了?他呀!

    實在手癢,忍不住又伸手摸摸他的臉頰。突然,她捉住他的大掌,引導著他來到她的左胸。

    掌心突如其來的柔軟觸覺驚動了他,曾晴岩大驚:「你——」面紅耳赤,亟欲收回手。

    夏日美眸一轉,使出全身力道將他的手按在她胸上,他愈是退縮,她便愈向他貼近。

    她衣料濕透,肌膚隔著濕衣所散發的熱度幾乎灼傷他。她她她……她怎麽敢這麽做?她——「感覺到沒有?」

    這種情況下,他能感覺到什麽?除了掌心的熱和她的柔軟。「你在做什麽?快放開我!」如果用力些,他可以推開她,但他怕她受傷。

    她將他的手捉在胸前。「看我,曾晴岩,你看著我。」

    他逼不得已只好看向她,讓她定定地看進他的眼。

    雖然她真正想做的是拿一把大榔頭敲敲他的石頭腦袋,但她還是選擇比較不暴力的方式。她清明無比的眼神凝視著他,朱唇輕敵:「美麗的女人也有心,你感覺到我的心跳了嗎?」

    曾晴岩呆成一尊石像。夏日的話打進他的耳朵裏,撞進他的心裏;他的右掌貼著她的左胸,指尖觸著了她的心跳——撲通、撲通……他感覺到她強健旺盛的生命力,也意識到她之所以這麽做的原因。雖然舉止過分大膽不合宜,但她在向他宣示她是一個有心的人、她有靈魂,她要求他公平對待她。

    這樣的要求,何其困難?他心想。這個女人太野太美、太眩目,要旁人避開她周圍的光暈看進她心中的柔軟田地,何其困難?

    夏日總算放開他,一得到鬆綁,他反射性跳離她三步遠。

    夏日見狀,有些無奈、有些惱。他真是一顆石頭,巧匠難雕。

    有些賭氣的,她轉過身。「晚安,再見。」

    「對不起。」他的心先於他的理智,先一步投降。

    身後傳來幾不可聞的道歉,但夏日聽到了。

    她一臉燦爛地轉過身來,一手扶在門上。「若不急著走,進來喝杯咖啡如何?也有茶。」

    他應該要拒絕她,但他的嘴巴不聽腦袋命令。

    「咖啡就可以了。」她身上的濕意令他蹙眉。「你,先換件衣服好嗎?」

    夏日已經很訝異自己會請他進屋裏喝咖啡了。她已經準備好被他拒絕,但他沒有,她反倒覺得怪怪的。

    「你生病了?」

    「沒有。」簡潔俐落的回答——典型曾晴岩式的。

    「那,為什麼?」是哪里不對勁?

    曾晴岩低下頭看著她,思索了半晌後才謹慎地道:「我只是在想,雖然我們在婚姻的道路上並不對盤,但為什麽不能當個普通朋友?」

    夏日呆了一下,但很快便回過神。她原先只想要求他公平對待她,但他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遞出了友誼的手。

    她嫣然一笑。「你肯打開友好的大門,我當然可以休兵停戰。這盤棋,算我們平手。有緣千里來相會,曾先生,幸會。」她大方遞出手。

    她的手十分小,但十分有力、十分溫暖,他牢牢握住,看進她的眼睛裏;她眼神閃亮,像是將星光捕捉後囚在其中,他不舍移開視線。

    「幸會。」他乾澀地說。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覺得事情似乎不該如此發展。但,如果連普通朋友都當不成,他們還能有什麽未來?而他為什麼該在乎他與她是否有未來?

    夏日則在心裏嘟喃道!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可進不了她的公寓大門。一時衝動邀請這石頭進屋,不知道會不會造成什麼後遺症?

    她往前踏進一步。

    他舉步跟上。

    一步差池,可以決定兵家勝負,然而在情場的交會裏,這一步,又當如何?

    他們沒有答案。

    ***

    等候夏日沐浴更衣的同時,曾晴岩正襟危坐地坐在夏日家中的小沙發上。

    進入浴室之前,夏日請他「隨意」、「自理」。於是他坐在人家的沙發上,將咖啡豆放在研磨機裏磨成粉末,準備煮咖啡。

    他的女性朋友不多,少數幾位也只是淺交。所以他不常進入女人的住處,現下待在一個還談不上熟識的女子的單身公寓裏,他難免有些不自在。

    早在他隨著江夏日踏進她屋裏來的那一刹那,女性的、屬於他常在她身上嗅到的那股女性芳香便籠罩住他全身感官,他覺得自已全身的感官都敏感起來了。

    他小心翼翼,不敢顯露出太多情緒。以免令自己對這次的造訪留下太深刻的印像。

    不是沒談過戀愛,但少數幾次,交往的時間都不長。

    這時代的女人,經濟獨立,個性堅強,不容易討好,老式的追求手段已經不能吸引對方,而他正好又是那種不懂得討好女人的男人,所以她們一個個離他而去。她們認為他太過正經八百,她們喜歡像克翔那種嘴上黏糖的男人。

    他不是沒有自我檢討過,但他始終學不來那一套,也早已放棄透過長期的交往來尋找結婚對像。

    他很寂寞。而他懷疑,此刻他在江夏日的屋子裏磨咖啡豆的原因是因為他寂寞到了極點。他不想回到自己的住處,獨自面對一室冷清——那樣的夜,他經歷過太多。

    夏日的屋內陳設十分簡單樸實,一點都不像他預期中的那樣——華麗庸俗,比如空氣裏灑滿了香水、到處都是蕾絲和紅色的玫瑰花之類。相反地,公寓的空間並不大,大約足夠兩人居住,所以一個人住在這裏仍然顯得寬敞;室內佈置得十分清爽,沒有多餘的傢具飾品,感覺十分寬闊。他沒有看到任何噴灑香水的裝飾,他猜想這屋裏的淡淡清香,源自於浴室中的玫瑰香精沐浴乳——與公寓主人身上的香味相似。

    幸虧咖啡豆的香味強烈得足以掩蓋過那若有似無的玫瑰花香,不然,他想,他可能要頭暈了。

    扎實的藍山咖啡豆上終於磨成了粉,他熟練地將粉末倒進濾紙理,以小酒精燈慢慢煎煮。

    很高級的咖啡豆,以及很高級的煮咖啡壺。

    這裏的主人過的是一種很有品味的生活。

    靠牆的架子上陳列著上百片的CD,有古典音樂、也有流行歌;百老彙的歌劇和鋼琴曲,也在實木架上佔有一席之地。架子和CD外殼上頭沒有半點灰塵。

    這裏的主人顯然勤於保養傢具和收藏。

    應該是雇用鐘點女傭來收拾的吧。他實在很難想像像江夏日這樣的女人會有閒情逸致坐在沙發墊上用她的玉指清理灰塵。打掃工作和她給人的感覺好像不太搭調。話說回來,他做出這樣的判斷會不會太武斷?

    也許她並非她刻意示人那樣……

    曾暗岩想起有一回他遇見她的景像——那天在超級市場,她選出了一顆好芋頭,而且她還知道這時節並非芋頭的產季。

    而今天,他見到了她的廚房。收拾得很乾淨,但並不是完全沒使用過的。

    她是請了廚子,還是真的自己下廚?

    曾晴岩苦笑,他發現他一點兒也不懂這個女人。

    在他眼中,她是一團火,令男人渴望,卻不是他理想的典型。

    然而她不單單是一團火。在熾熱的火焰背後,他不知道究竟有些什麼,但是必定有些什麽。

    而想要知道究竟隱藏在火焰背後的是什麽?恐怕唯一的途徑便是穿過那團烈火,戰勝熾焰才能得到答案吧。

    絕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誰能有這等本事?這等勇氣?

    看著咖啡粉末在濾紙的吸收下漸漸與水交融成香氣四溢的汁液。

    他的心,有萬般不確定。

    ***

    太親密了。

    她想。

    夏日泡在自家的按摩浴缸裏,頭仰著枕著磚瓷,享受熱水親吻肌膚的愉悅感覺,被溫熱的蒸氣烘得全身暖烘烘的,骨頭懶洋洋。

    她噙起唇,好奇浴室門外、客廳裏,那位石頭先生此時此刻正在做什麽?

    她聞到咖啡香味,是藍山,香醇略酸,有果香。

    她的櫥櫃裏有藍山、日曬摩卡、巴西咖啡豆。

    但她聞到的是藍山,她的最愛,看來這位先生在咖啡上的品味與她雷同。

    他真的乖乖聽話,煮了咖啡。夏日想笑,覺得她這個主人當得真失敗,竟然使喚客人自己動手。

    忍不住的,夏日笑了又笑。

    奇怪,心情為什麼這麼好呢?

    感覺就像是每回和這位石頭先生鬥法勝利後的happy再乘以十倍。

    難道就只因為他在她家門口為她拉了幾首巴哈就高興成這樣?夏日不知道她這麽容易取悅。

    捧水拍在肩膀上,夏日舒服得幾乎快在浴缸裏睡著。

    熱水讓她的肌膚敏感不已。

    突來一陣戰慄,她睜開眼睛,意識到這整件事的詭異處——太親密了,她居然在深夜裏讓一個她還談不上瞭解的男人進她屋裏,她甚至還在這種敏感時候洗澡?而他與她只隔一道門!

    如果他存心不良,那怎麼辦?

    她的浴室大門可不是無堅不摧的。

    如果他硬闖進來……「哈哈哈……」夏日拍著腿,忍不住大笑出聲。

    石頭先生如果會獸性大發,破壞她的門闖進浴室裏,她一定會稱讚他勇氣可嘉。

    他不可能會做這種事。她猜即使現在他一個人待在她的客廳裏,也一定是正襟危坐、循規蹈矩,除非必要,不會亂碰任何東西。

    他是一個很正直的人。

    她想她信任他。這個世界上,能讓她信任的男人只有她的親人,以及她將之視為摯友的男人,亞修、趙星,還有丹尼爾……

    至於曾晴岩,他,是個異數吧?或者是例外。

    無論他是什麼,今晚這一切,還是……太過親密了……

    ***

    太親密了。

    曾晴岩望著好不容易煮好的咖啡,四溢的香氣誘引著感官。

    一門之後,她在沐浴,不知為何傳出一陣笑聲。

    是深夜,夜闌人寂靜。

    他一個大男人就這麼大剌剌地留在她的屋裏,她難道不懂得要害怕?

    要是他是匹狼,那她怎麽辦?

    萬一今天,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在她屋裏的是別的男人,那她又要怎麼辦?

    原本只是覺得有些不妥,沒想到他卻愈想心頭愈覺得煩悶。

    她太輕率了!

    而儘管今天在她屋裏的是他,這一切,也似乎太親密了些……

    霍地,他站了起來,視線看向阻擋著他們的唯一一道屏障——浴室的門。



    如果他闖進來了,她怎麼辦?

    玩笑歸玩笑,夏日心裏清楚她會給他兩個選擇:其一,請他負責呵,光想到這選擇她就想笑,她想他肯定會落荒而逃。

    其二,送他一個過肩摔——不過她不希望這麼做,因為上一個被她摔過的人,據說現在常常腰骨疼痛,後遺症不小。

    但很可惜,他不會有選擇的機會。

    他不會進來。

    水漸漸涼了。

    她跨出浴缸,擦乾身體後,迅速換上一套家居服。

    她扭開門,走出浴室,發現客廳裏空無一人,小茶几上還留著一壺冒著熱氣的咖啡。

    夏日邊擦頭髮邊拍起一張顯然是倉卒間寫下的便條,上頭寫著:我回去了,一個人在家,小心門戶。

    曾晴岩字體就如同其人,方方正正的。

    夏日不知道該讚賞他為人正直,還是揶揄他太不懂情趣。

    「唉。」輕喟一聲,她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淺酌一口後忍不住瞪大眼,立即又喝了一口。

    嗯,這咖啡煮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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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6 11:13:17
第八章

    小提琴事件發生後的次日,夏日神采飛揚地走進辦公室裏。

    趙星在那裏等著她,懇求原諒。

    夏日偏過臉去,不睬他。

    「小夏……」趙星的俊臉跟苦瓜有得比。嗚嗚……

    「知道錯了?」夏日頭也不抬的。

    趙星用力點頭。

    「下次不會再犯?」該冷硬的時候,她絕不仁慈。

    「絕對沒有下次了。」趙星急著保證。

    「你保證?」她轉過身來,眼神如劍。

    「我發誓!」趙星高舉雙手。

    揚起唇。「好,原諒你。」說完,便轉過身,逕自忙去。

    趙星歡呼一聲,開心地圈住夏日的腰,將她舉起來,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謝謝。」

    夏日給他一記小拳,笑駡道:「要死了,趙星,快放我下來。」抱著她轉一圈後,趙星安安穩穩地讓她雙腳著地,大笑道:「我去告訴蓓蓓說你原諒我了。」然後馬不停蹄地笑著離開。

    夏日扶住桌緣,又氣又笑。「真是,害我頭都轉暈了。」

    趙星已經飛似的跑了出去,一點兒主管的形像都沒有。

    趙星前腳才走,亞修後腳已經踏了進來。

    「嘿!」夏日低叫一聲。

    亞修負著手,笑眯眯地看著夏日。「這麼快就原諒那傢伙了?」

    找到她要的文件,夏日坐了下來。

    「不然要怎麽辦?朋友一場,難道可以說切就切?」何況她從未真正對一個人生氣過。

    亞修拉了張椅子在夏日桌子前坐下。「那我可不可以也有豁免權?」

    夏日戴上眼鏡,透過鏡片看著他。「想打聽什麽?」

    「聽說你昨天醉了。」亞修希望捕捉住老友表情的變化。「是哪一個?」

    「嗯哼。」夏日拿起一枝筆在手指上轉著玩。

    「小夏,你看中哪一個?」從趙星的「供詞」裏,他猜測。

    「嗯哼。」夏日手中的筆轉了又轉。

    亞修按住她的手,眼中有著關切。

    夏日丟開筆,有點氣惱地道:「亞修,別煩我。」

    亞修溫柔地問:「他讓你傷心嗎?」

    夏日最拒絕不了硬漢的溫柔。

    「不會。」終於,她輕聲道。「他不喜歡我,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亞修先是蹙眉,而後又誇張地張大眼睛。「什麽?會有男人不喜歡我們江大美女?他眼睛瞎了!」

    夏日被逼得開心地笑。

    見她笑了,亞修才稍稍放心。他拍拍她的肩,十分溫柔地說:「你值得最好的,不要委屈自己。」

    「對,相信我。」夏日打起精神來。「我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亞修這才安心地離開。

    他一走,夏日便摘下眼鏡,往桌子上一扔,籲了口氣。

    明智的選擇啊……如果能耐得住寂寞的話……

    也許想用等待來獲得愛情,是太傻了些。

    也許愛情並不存在。

    即使存在,也許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幸遇見。

    其悲觀。夏日不怎麼欣賞自己這種想法。

    思想怎麽可以這麽灰色呢?一個健健康康的人難道不應該朝光明面看嗎?她有手有腳,大可去追求她所想要的一切。

    推開座椅,她站起來,雙手叉在腰上,沉吟。

    片刻後,她跨步走出專屬設計室,站在玄關處對著正在忙碌的諸位卿家喊道:「嘿,各位,今天下班後有哪位男士願意邀我去跳舞?」其實她的設計師群中,有幾位先生人是很不錯的。如果有人願意接近她,那麼她很樂意來個順水推舟。

    埋首工作的男職員們紛紛錯愕地抬起頭來,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豔光照人的美女上司。

    請上司去跳舞?

    男土們有默契的,不約而同道:「首席,別開玩笑了,今天是愚人節?」

    換句話說,沒有人自告奮勇。夏日有些失望地想。

    勉強打起精神,她大聲道:「是啊,只是個玩笑,大家繼續努力。」當她沒說過好了。她回到辦公桌前,忍不住悠悠歎息一聲。

   

    陰雨綿延了好幾天,陽光總算在週末竄出頭來,驅走了近半個月來的陰霾。

    曾晴岩將車停在超市的停車場,準備進超市去幫愛心會館的老太太們補貨。他大老遠就看見剛從超市里出來,持著大包小包、穿著火辣養眼、一頭長髮在陽光照拂下閃耀著光輝的美女。

    是夏日。

    她真是耀眼。雖然相距有一段距離,但遠遠地,他就認出她。

    一個無法讓人漠視的女子。

    自他倉皇逃離她香閨的那一夜之後,他便不曾再見過她。偶然聽見她的名,都是自克翔求愛挫敗的抱怨中提及。

    他開始發覺他並不真正懂她。

    她今天穿著開叉至大腿的窄裙,腳上的三寸高跟鞋將她已然修長健美的腿修飾得更形完美。一個男人在她身邊跟前跟後,他看見她持著購物袋,僵站在那邊,好像翻了一個白眼。

    對男人,她也會覺得不耐煩?

    又是個先入為主的想法,曾晴岩及時自我檢討。如果被不喜歡的人纏住,那種感覺一定很不好,她會覺得不耐煩也是理所當然。

    再凝神一看,正好看見那男人的手搭上了夏日的肩,而夏日眼底似乎都快……噴出火來了。曾晴岩不覺心頭一陣火光,同時挪動腳步朝她走去。

    「小姐,這麼重的東西你怎麼拿得動呢?還是讓我來吧。」跟在夏日身邊的男人獻殷勤地想要接手夏日手上的物品。

    近來夏日的心情有些低落,根本不耐煩搭理前來搭訕的陌生男人,逕自持著購物袋往停車場的方向走。但這孟浪男人絆住她的腳步,令她在白花花的夏日陽光下,有些頭暈目眩。

    「小姐,你臉色好蒼白,來,我替你提東西,再開車送你回家,你住在哪里?這附近嗎?我剛搬來這附近的社區,說不定我們是鄰居哦。」說著說著,男人索性將手搭上夏日的香肩,一副與伊人已經很熟絡的樣子。

    夏日瞪善他那只手,打算數到十秒,他還未放手的話,她就扭斷它。

    「你就別客氣了,我是真心想幫忙,替美女服務可是小生我的榮幸呢。」說著,他便移開放在夏日肩上的手,想去提夏日手上的購物袋。

    算你好運,保住了手。夏日冷哼一聲,將袋子捉得緊緊的,正想嚴詞拒絕,孰料一個醇厚的男音介入他們的拉鋸戰中。

    「老婆,發生什麽事了,有麻煩嗎?」

    夏日猛抬起頭,看見那個已然半個月不見蹤影的男人朝她大步走來,不禁愣了一愣。老婆?她什麼時候嫁人了,她怎麽不曉得?

    看見他輕快的步伐和穿著休閒服的修長身形,夏日覺得他像一道陽光,她一見到他,心頭那塊烏雲就蒸發得無影無蹤了。這心情的轉變太過迅速,夏日不得不懷疑她這一陣子一直悶悶不樂、提不起勁,是跟這個大塊頭有著某種相關。

    他腿長步伐大,一下子就來到她面前,雙手接過夏日手中的提袋,轉過身來面對那糾纏著夏日的男人,輕輕微笑:「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你是我太太的舊識?」

    那男人瞪大眼睛,看了夏日一眼。

    「她是你太太?」原來美女已經結婚了啊……他不禁有些失望。

    曾晴岩將他的反應看在眼底,他故意提高聲調:「難道你不是我太太的朋友?那你纏著我太太想做什麽?騷擾她嗎?」轉過頭去,看著夏日。「老婆,他有沒有對你不規矩?」

    不覺唇邊泛起一朵笑。夏日溫柔地注視著地:「這位先生剛剛好像有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什麼!」曾晴岩一臉怒意。「你知道我最容易嫉妒了。」怒瞪著陌生男人,他口氣兇惡地道:「先生,我勸你最好在三十秒內迅速離開,不然我不敢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上個月在某餐廳裏有一個服務生不小心碰到我太太的頭髮,到現在有一條手臂還不能端盤子;再上上一回,一個對我太太搭訕的人更不用說,他已經在醫院躺了三個月了!我就是無法忍受別人碰我太太,偷瞄也不行!希望你有保壽險,雖然我是武術高手,但是我常常控制不住脾氣,我勸你——」

    「呵,呵呵呵。」夏日再也忍不住呵笑出聲。「阿哈哈哈……」

    曾晴岩回頭看她,見她差點沒笑出淚。他一臉莫名。

    夏日攀著他一條手臂好支撐住自己,笑道:「別勸了,他早臉色發青……跑啦。」

    再回頭去,果然那人已跑得不見蹤影。曾晴岩的表情柔和下來。「看來我的話還頗具威嚇性,不是嗎?」夏日笑著眨眨眼。「也許他認為不必要為一個“已婚婦人”付出那樣大的代價。」

    想起自己剛剛不假思索編出的劇本,在夏日微笑的注視下,曾晴岩不禁有些面色潮紅,他忙別開臉。

    「你真的會打跑亂瞄你太太的男人嗎?」夏日非常想知道他剛剛那些話的真實性有多高。

    曾晴岩費了好大一番勁才讓臉上潮紅褪去。

    「這下可好,你知道我會是個善妒的丈夫了。」看著夏日美麗的臉龐,忍不住又道:「幸好你不真是我太太。剛剛,只是個玩笑。」不然他恐怕光是應付她的仰慕者就要疲於奔命了。

    夏日笑容一僵。臉色一整,她道:「哦,那當然了,我知道我不符合你的標準。」看到他手上的提袋,她雙手一扯,一個禮拜的食物又回到她的手上。

    哼,男人!她的東西,她自己提。

    曾晴岩這才後知後覺地發覺他說錯了話。

    「夏日,我不是那個意思。」在她轉身離去前,他趕緊道歉。

    夏日雙肩無奈地下垂。「是不是那個意思都無關緊要,反正我不符合你的標準是事實。」

    曾晴岩板住她的肩,思索後,堅定地道:「夏日,我剛剛那句話沒說完全。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娶了你,你這麽美,到處都可能有你的仰慕者,我一定會嫉妒到發狂。」

    他再次解釋並沒有讓她心頭舒服一點。

    「反正結果還是一樣的。」她還是不符合他的標準。「你就不必費心照顧我的感覺了。」

    他沒有思索她何以這麽在意她符不符合他的「標準」。他只是急,因她明顯仍有些生氣,而這怒氣是他挑起的,他有責任撫平。

    有了前車之鑒,他不敢再在他們符不符合對方標準的話題上做文章,他試著轉移話題。搔搔後腦勺:「嗯……假日你都來這裏採購?」

    「對。」夏日簡單明瞭地回答。突然想到這是她第二次在這裏遇見他,她問:「你呢?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幫會館裏的老太太們出來採買,麵粉消耗量快,這裏近,方便。」曾晴岩不著痕跡地再度接過她手中的大包小包,攬在身上。「你車停哪里?」

    「就在前頭不遠。」夏日突然頓住腳步。「你在會館幫忙?」

    「偶爾。」

    「多久了?」

    「半年多。」

    「原來如此,你是這麼結識阿姨們的?」夏日一臉恍悟,點點頭。「難怪她們老想把你推給我。」

    曾晴岩不滿意她這說法。「是把你推給我才對。」

    「好吧。」夏日妥協。「是把你我推給對方——不許再爭辯!」她警告他:「已經很公平了。」

    他只得也接受她這個公平的說法。

    總算取得共識。夏日滿意地點頭,忍不住又問:「你假日沒約會嗎?像你這種!嗯,事業還算成功的男人。別跟我說你真的沒對像。」

    「有對像我不會浪費時間去相親。」在她眼裏,他只是個「事業還算成功的男人」啊?

    真是務實的回答。聽起來就像是他這人會說的話。「為什麼沒有?」

    曾晴岩倒也爽朗,他說:「我不討女人歡喜。」

    你有時候倒是令我滿歡喜的。夏日心想,同時清了清喉嚨,問:「誰告訴你的?」

    他又聳聳肩。「經驗告訴我的。大多數的女人覺得我沒有情趣。」

    夏日忍不住又想,但是她覺得他有時候也挺有情趣的。再次清了清喉嚨。

    「你感冒了?」他聽她咳了好幾聲。

    「喔。」夏日回過神了,笑答:「沒有。」她只是太習慣以清喉嚨來掩飾心虛。一個壞習慣。「但是我想你應該還是有優點的,難道沒有人稱讚過你的好處?」

    曾晴岩聞言,不禁微笑地看著夏日。「我有什麼好處?願聞其詳。」

    夏日差點咬到舌頭。無奈話都說出口了,她只好硬著頭皮,努力地想道:「嗯,你……很會拉小提琴。」轉移話題:「怎麽會想要學琴?」這不太像是他會做的事呀。

    「信不信?」他說:「我母親是鋼琴師,她本來希望我學鋼琴。」

    夏日的好奇心被挑起了。她專心聽他講述自己的故事,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曾晴岩配合著她,也將腳步放慢。他說:「我很小的時候,她的手腕受傷,沒辦法再彈琴,便把我送到一個鋼琴老師那裏去。我當時叛逆極了,下意識抗拒學琴,所以怎麽學都學不來。我母親一心希望我長大以後能走音樂的路,既然鋼琴學不成,她就改把我送去學小提琴,這回教我的老師是一個怪老頭,我不肯學,他就拿琴弓K我,教學非常嚴格,也許我對小提琴比對鋼琴少了那麽一點抗拒的心態吧,我雖然不樂意,也還是學會了一點皮毛,我那把琴叫做“柴可夫斯基”,就是我的小提琴老師送我的。」

    她知道他琴拉得很好,說他只會皮毛,是謙虛了。「但是你後來並沒有走上音樂家的道路。」

    曾晴岩露出一個大男孩似的笑。

    「我怕辛苦。」他說。「我出身單親家庭,家境並不富裕,學琴要能成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從商就容易多了,所以我大學時念的是資訊工程,我希望能賺錢。」

    「那一定傷透了令堂的心。」

    他沉默了片刻,眼眸轉為深邃。「她並沒有來得及傷心。」

    他眼神中突然出現的憂鬱令夏日心裏一驚,想阻止他,不希望他再往下說。

    但他說了:「她在我還在學琴的時候就過世了。其實我沒有選擇繼續練琴也是因為走音樂的路,費用太貴……夏日?」

    不知何時,夏日已緊緊用雙臂圈住他的肩,踮起腳尖,將他摟著、擁著、抱著。

    他僵直著身體,持著大包小包的兩隻手垂在身側,鼻端嗅進她甜美的髮香。她濃密的髮被風吹起來,搔得他好癢。

    夏日擁著他好一會兒,不放……不捨得放手,也不想放手。

    「你知不知道你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你有好多優點,好多好多,我覺得你很好,真的很好!你塊頭大,可以保護女友;你、你體溫溫暖,不用怕寒流來襲;你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而且你一定不知道你看人的眼神有時候也可以很溫柔,很夠打動人了……還有還有,你的聲音很好聽;而且你很聰明、很體貼、很有風度,我相信你也是那種結婚後會對另外一半忠實的男人,你你……」呼吸有些困難地道:「撇去我們之間的誤會不談,撇開你對我的偏見,其實我……很喜歡你的,你你……」

    夏日雙頰緋紅,渾然不覺自己已經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了。

    「哎,大笨牛你……總之……」

    「夏日……」

    「我是說……」真奇怪,她以前明明不會口吃的。

    「夏日。」望著她腓紅的頰,曾晴岩悄悄將右手的袋子統統交給了左手。

    「我的意思是——」夏日懊惱地甩甩頭。「我認為你……」

    「很不錯?」他替她接了話。

    夏日像是找到謎底一樣,她豁然開朗,拍了拍他的肩:「喔,對,沒錯,你很不錯。」

    彷彿有一道暖流流過他的心底。他空出來的右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腳跟微微往後傾,讓她的身體能緊貼著他。

    慢慢地,充滿渴望地,他俯下頭,他的唇輕觸她的……

    含住她柔軟唇瓣的那一刹那,他積極進佔,吻住她的小嘴。

    這是怎麽樣一張甜美的小嘴,怎麽能說出這許多如此動聽的話?

    他發誓他的耳朵從來沒被人讚美得那麽舒服過,他也發誓他的心從來都沒跳動得這麽快速過。

    夏日醉了、暈了。她緊緊抱住他,用力地、熱切地回吻他……

    彷彿有一道閃電劈中了她,她顫抖著!

    天啊,她怎麼會這麽傻?她明明就喜歡這個男人,一見到就喜歡了,她怎麼會傻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她是喜歡他的?

    虧她還不斷誇口說她能認得出來……她一直以為如果她有一天遇上了她的伴侶,她會認得出來,但她……多傻啊。

    她差點就要錯過他了。在她以為愛神不曾眷顧她的同時,她並沒有發覺愛情的可能就在身邊。

    多傻呵!

    她只需要伸手就碰得到的,看她多盲目啊。

    她忍不住想一直吻他,直到他放開了她的嘴,她還不太情願地將唇貼上他的嘴角。她想她喜歡他的味道,非常喜歡。

    想再吻他,但他伸出手擋住她的唇;她吻到他的手背,不禁出聲抗議。

    他扶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按在他血脈憤張的頸間。架在鼻樑上的眼鏡歪了,腦袋則一片混亂,腳下的水泥地似在旋轉……

    這種激情,足夠引燃愛情嗎?

    如果轉變成愛情,會不會很快便燃燒殆盡?

    這種短暫的火焰足以維繫他所盼望的,長期的、穩固的婚姻嗎?

    他的氣息漸漸平復過來,腦袋清醒了些,地面也似乎穩了一點。

    「晴岩……」悶在他的頸窩裏,夏日仍有些頭暈腦脹。

    確定她能站得穩,他鬆開她,跨離開一大步。

    夏日差點跌倒,她連忙找回平衡。「晴岩?」

    「我還得幫忙採買,會館那邊一定等得不耐煩了。」他大步伐快速地走著。

    呵,這傢伙害羞了。夏日趕緊追上,嘴角帶著笑。

    他替她拉開車門,將她的購物袋放進後車箱裏。

    他替她熱好引擎,然後將她塞進駕駛座裏,順手替她扣上安全帶。「開車小心。」

    啊?他動作也未免太流利、太迅速了吧?

    夏目不解地看著他,他立刻避開與她眼神的交會。

    有什麽不對?

    什麽地方出錯了?

    夏日扯開安全帶要下車。

    但他阻止她。「回去,夏日,今天太陽太大了,你跟我一定都曬昏頭了。」

    夏日是聰明人,焉聽不出他的話意。

    陽光雖然燦爛,她卻頓然感覺到一陣寒意。

    「你在怕什麽?」怕她?怕她太熱情?

    曾晴岩緊抿著嘴。他怕什麼?怕她?怕她太過熱情?還是其它?

    「晴岩。」她朝他伸出手。

    他任她撫觸他的頰。終於道:「夏日,我怕你不是那個我期待要成為我另外一半的女人。」

    夏日的手僵在他臉上。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她的心被撕開來,裂了。

    「哦?是嗎?」她強打起精神。「我哪里不好?你告訴我。」

    「我不知道,我不瞭解你。」他誠實地說。

    她深吸一口氣。「那你怎麼能知道我不是?」

    「在我面前,你有太多面貌。」他回想著從一開始他所見到的她直至今日。「我不知道哪一個是真正的你。」

    但不管哪一個面貌是真正的她,都深深吸引了他,也許他更正擔心的便是這一點。跟她在一起,太輕易便會被挑起火焰;失去理智,讓向來以穩重自持的他,有些畏懼。

    「換句話說,你害怕你會選擇錯誤,你怕你以為你看見了我,但那實際上並不是我?」

    「我只想要一個和諧的家庭生活。」他說。

    漸漸冷靜下來,夏日心裏一把怒火燒起。「而你認為我會破壞你所希望的和諧?」

    「每回我跟你在一起,腦筋就不能思考,甚至頭痛欲裂。」

    夏日譏諷道:「你可真是誠實。」

    曾晴岩無法忽視她眼中的怒火,他覺得他有必要解釋:「我剛剛吻你,是因為情不自禁,懂嗎?夏日,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對誰情不自禁過,你整個傾斜了我的平衡,我如果要你,我會跌倒,而且摔得很痛。」

    夏日喃喃道:「那你先在地上鋪一塊軟墊不就好了?」

    但她實在太生氣了。她氣他明明想要,卻又不敢伸手拿!

    「這個世界上有什麽東西不需要付出代價?」氣歸氣,她仍想為自己再努力一次。就如她所說的,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不須代價就能得到的,她正在付出,因為她想要這個頑固的男人。

    該死,他的腦袋太硬,讓她頭痛!誰說當他們在一起時,會頭痛的只有他一個人?

    「是的,我可以選擇付出代價。」例如天天頭痛。他試著溫柔地說:「但我也可以選擇不要那件東西。」

    夏日的心再次被撞成了重傷。

    「是嗎?」她深吸一口氣,又再深吸氣。緊緊握住拳,鬆開,再握住,握得更緊。「那麽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又不能勉強你。不過,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她別開頭,不讓他看見她不爭氣的眼淚流下。「喔,去你的!笨蛋、牛、狗屎!對不起,我不是要說粗話,我是要祝你早日找到符合你標準的另外一半。」追根究柢,她就是不合他的標準。

    去他的標準!!吻了她才說那種混帳話!她一顆心都陷進去了,才說不要她!太惡劣了、他太可惡了!

    夏日用力關上車門,踩足油門,將曾晴岩那條牛遠遠甩在身後。

    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發誓要找到一個比他更值得的人來喜歡!

    她就不相信她找不到!那個人一定還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她還沒找到,只是她沒有用心去找而已。她會找到的。

    曾晴岩呆立在原地看著夏日絕塵而去的車影。

    她離開了。被他氣走的。

    他該稱心、如意了。

    但是,左胸以下,那跳動著的地方,為什麽這麽空虛?

    也許他真的是一個笨蛋。

    當朋友不是很安全嗎?為什麽就是忍不住想接近、想碰?

    既然想接近、也碰了,為什麼還要當著她的面將門關上,任她頻頻叩門,他都不予理會?

    交出心有這麼困難嗎?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與他緊緊相連的影子。

    心中漫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獨感。

    這孤獨,是他自找的。

    他不敢去接近那誘人的火焰,怕被灼傷。他只好與影子相伴,但天邊一片烏雲遮去了陽光,他的影子也離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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