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573|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蘭心]替身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11:05 |倒序瀏覽
替身娘子 作者:蘭心

又一個老師被嚇跑了!
一想到那三個小鬼頭,她的頭就痛了起來,
老師一個換過一個,讓她這慕容府的代理當家懊惱極了!
不過這天,來了個滿臉嬌羞的笑、走起路來扭扭捏捏的老師,
就連女扮男裝的自己,都比他多了幾分男子氣概。
本以為有些「娘味」的他,絕對會被整得哭爹喊娘,
但他竟然只花了一天的工夫,就和三個小魔頭打成一片。
看來這個老師,還有點能耐!就不知道他能撐多久了……
終於有人可以管得動三個孩子,她樂得輕鬆快活~~~
可他教孩子之餘,竟連她也不放過──
動不動就跑到她耳邊碎碎念,什麼都要管,十足的「管家公」!
就連衣裳該穿哪套,他也要在一旁給意見。
還說什麼女孩子家不該拋頭露面,
應該窩在閨房裡刺刺繡,才稱得上是「大家閨秀」。
等等!他是什麼時候發現,她身為女兒身的秘密?!
要是這個秘密被洩露出去,她這個當家還當得下去嗎?
這下子,她得想個辦法,來「滅」他的「口」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11:26
楔子

  寢室內,一盞孤燈驅趕不了一室的黑暗。

  倚在牆角的那抹身影在等。身上的衫,一如夜色的深墨,微弱的火光只能映出此人的唇瓣。

  是一張美麗的薄唇。可惜,是淡無血色的。

  他在等,等著那個他必須刺殺的人。

  薄唇抿了抿,很快的,他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呼吸登時放得更輕。

  呀——木門被推開,發出輕微的聲響,他聽到有人踏入的腳步聲。

  是時候了吧?只要對方一關上門,他……必定會毫不留情地出手。

  微弱的月光透射進來,淡淡的銀光為寢室帶來片刻的光明。來人似乎想讓這片刻的光芒維持得更久,在門口站了好半晌,才極輕的關上門。

  銀光褪去,微弱的孤燈在瞬間熄滅,是被一股淩厲的劍氣所滅。毫無遲疑、準確無誤的,長劍已經刺向那人的心臟。

  但是——暗殺者倏然瞠目,看著對方準確地擋下他的攻擊。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起,隱藏在裡頭的慧黠此刻一覽無遺。那人輕輕喚著他的名字。「慕容臻。」

  他擋下了,竟然擋下了他手中的「天舞」。這不可能!一定只是湊巧!

  他驚訝之後,很快站穩腳步,沈聲開口。「那你應該知道,我是來殺你的?」

  「你不會這麼做的。」對方手中的短刃擋住他的長劍,騰出的另一隻手往前一伸,落在他光滑的臉頰上。「因為你的『天舞』,已經讓我看穿了你的心思。」

  唰——長劍一翻,那只不規矩的大掌登時出現一道深刻劍傷。他低喝:「少自以為是,藍知逸!」略低的嗓音,是雌雄難辨的嗓音。

  藍知逸抽回手,他不在乎滴落的血珠,藉著微弱的月光,把眼前的慕容臻看了個清楚。

  他,還是老樣子,只是臉色略嫌蒼白,眼神多了幾分痛恨,身形變得更加清瘦單薄。但是,他撐過去了,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好想你。」扯出平日會讓他臉紅的笑容,藍知逸的眼神多了認真。

  「少廢話!納命來!」這一聲低喝帶著沈怒,慕容臻再次極快地挺劍直刺。

  當!長劍和短刃相接,他又擋下了「天舞」的攻擊。慕容臻的俊秀容顏變得更加蒼白,來不及變招,手中的「天舞」已被他擊落在地。

  這……這怎麼可能?他是堂堂塞西國第一暗殺世家的當家,他手中握著的,是唯有最強的當家才可以使用的「天舞」!藍知逸竟然、竟然擊落了他的長劍?!

  突然一雙大手伸了過來,在他的腰間收緊,慕容臻驚得愣住。

  他被藍知逸摟住了。二人之間靠得好近,藍知逸的氣息鋪天蓋地向他襲來。

  灼熱的,熟悉的,是藍知逸的氣息。慕容臻恨得咬牙,身體卻不禁輕顫一下。

  他的身形在男子當中算是中等,但是站在藍知逸面前、被困在藍知逸的臂下,他……他竟然該死的變得嬌小!

  「我好想你,一直想著,想到我快要瘋了。」他的慕容臻來了。

  「色胚!放手!」慕容臻低喝。他環在自己腰間的雙手開始收緊,緊得他動彈不得,只能低吼。「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們之間可以不是仇人,只要你願意放下慕容世家這個包袱。」他不理會他的咆哮,只是輕聲說著。

  「我不可能背叛慕容世家!你別做夢——」

  「如果我說我愛你,還是不夠嗎?」藍知逸的眼神變得悲傷。

  「我不會愛你!我不會愛上一個男人!因為我是一個男人!」慕容臻大吼。

  他是塞西國第一暗殺世家「天譴」組織的當家。是頂天立地、誓要守住慕容世家的當家!他絕對不會說一個「愛」字!

  藍知逸眸底掠過一絲傷痛。

  「你不是。」他湊上前,在慕容臻的耳垂上輕聲開口。「你不是一個男人。早在我接近你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女人。」

  「早在……接近我的時候開始?」慕容臻的聲音在顫抖,眸子被震驚填滿。

  他……不是在那次受傷之後,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嗎?!

  「是的,我一開始就知道了,臻兒。」親暱地喚著她的小名,他偏首,覆上了她因為吃驚而微啟的薄唇。

  如果打從一開始,他不是司徒家的人,她也不是慕容世家的人,一切將變得不一樣……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11:49
第一章

  「我覺得當家這一次一定會氣得殺了我們。」圓潤俊美的臉龐上出現嚴重的惶恐,小男孩生著一副美嬌娘的皮相,晃動的淚珠讓年僅九歲的他,看起來更是楚楚可憐。

  「慕容佳,是男人的話就別哭。」年方十三的男孩,是他的兄長。兩道英挺的劍眉一揚,他挺起胸膛。「又不是什麼大問題,當家之前也替咱們三兄弟處理過不少類似這樣的麻煩,他不會生氣的。」

  「慕容栩,你那麼有自信,待會兒遇上當家,可別杵著發抖。」十一歲的男孩跟著開口,同樣俊美的臉龐上帶著一貫的嘲諷。

  「慕容鳳,聽說這次策劃搗亂的人是你。」慕容栩瞪著生性淡薄寡情,一旦有事肯定會置身事外、棄兄弟於不顧的二弟。

  「你們兩個別吵了,我快要嚇到尿褲子了,嗚嗚……」慕容佳開始醞釀,準備在當家面前大哭一場,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就可以逃過重責。

  兩位兄長寒著一張俊臉,心中都清楚這個狡猾的小弟又想利用眼淚來博取當家的同情。就在二人的眼神達成共識,想趁機揍他一頓之際,身後傳來腳步聲。

  「請問三位小弟弟,這裡是『慕容商運』嗎?」柔和的嗓音響起。

  三個小鬼同時回首。頭頂上的一片陽光,被對方高大的身軀擋去,他們瞇起眼睛打量了一番。

  頭戴方巾、身穿儒衫,是塞西國最常見的讀書人打扮。但是他身形高大結實,皮膚略微黝黑,又不完全像是一個白臉書生。

  「小弟弟們?」男人俯下身來與他們平視。

  琥珀色的眸子澄澈清亮,有著英挺的鼻子和櫻花般的唇色,他文雅秀氣的容顏上掛著柔和如月色的笑容,輕輕打動了三個小鬼的心。

  男人一雙極好看的眉兒緩緩揚起,更是勾人心弦。

  「是、是城北醉煙樓的名伶!」小弟慕容佳第一個低呼。

  城北醉煙樓?男人微蹙眉,他記得那個地方最出名的是唱戲弄曲的美男子,是都襄城中富豪雲集之地。

  「笨!他比那裡的名伶美多了。」大哥慕容栩瞪小弟一眼。

  「你……你是女扮男裝的美麗姐姐嗎?」慕容鳳愣住了。

  這是讚美吧?藍知逸的笑容更是好看,輕輕按著慕容鳳的頭。「好乖的孩子,可以告訴叔叔這裡是『慕容商運』嗎?」

  「是。請問你找誰?」老二慕容鳳立刻拉過漂亮叔叔的手,大獻殷懃。「找誰都可以,我帶你去。」

  「有勞了。我要找『慕容商運』的當家,慕容臻公子。」

  此言一出,三個小鬼頓時全身一僵。慕容鳳火速退開,指了指身後的大門。「慕容當家就在裡面,叔叔你只要進去敲門,隨便問個人就可以找到他了。」

  藍知逸看著行徑古怪的三個小子。他們身穿著上等衣衫,就連掛在腰間的飾物都顯得珍貴無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門望族。這三個小子該不會剛好就是……

  「你們是慕容家的三位小公子?為何站在自家門口不敢進去呢?」他不解。

  三個小鬼面面相覷,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很快的,老大嗅到了空氣中的異樣氣息,接著身後的大門已經被人拉開。

  裡面走出一個人,一個男人。藍知逸微覺好奇地朝對方望去。

  這個男人身形瘦削,略嫌單薄,比起他的身高,對方還矮上一截。

  男人站在門口,眸光流轉間,掃過站在一旁的藍知逸,微微打住,但視線很快就轉而落在三個石化的小鬼身上。

  「找到了。」抿緊的薄唇微啟,吐出冰冷的三個字。

  三個小鬼全身一震,忙不叠轉身就逃。

  男人沒有舉步上前,劍眉微挑,再次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站住。」

  像是魔咒,這兩個字瞬間縛住了三個小鬼的雙腿。三個小鬼抖呀抖的,哭喪著臉,乖乖站好不動。

  藍知逸更是好奇,仔細打量著這個彷彿萬年冰山的男人。他的眸子凜冽,俊秀容顏似是鑲上了薄冰,肅然冷峻。如果不是聽見他說話,藍知逸會以為眼前的男人是冰雕。

  這男人寒氣太重,連他瞧見他的眼神,背脊的汗毛都會豎起,難怪身旁那三個小鬼不住發抖。

  「請問他是……」藍知逸開口想問,卻感覺到一股足以凍死人的眼神朝他掃了過來。他回首迎上,男人的眼神寫滿審視。

  他朝男人微笑頷首,正要道明來意,對方已收回視線,冷聲開口。

  「你們跟我進去。」

  三個小鬼嗚咽一聲,最小的慕容佳扯著藍知逸的袍角,賴著不進去,嘴裡發出無辜的哽咽。「叔叔,我不要被打……我不要……」

  那無辜的淚顏,讓藍知逸的心底湧上同情,撫著他的頭就要開口安慰,冷厲的聲音卻再次響起。「進去!別讓我說第二遍。」

  「我不要!進去一定會被打!我不要啦!」跟著響起的是哭鬧聲。

  「做錯了事,還敢哭?閉嘴!」

  酷熱的天氣下,詭異地刮起一陣寒風。這一聲冷喝,凍得小孩臉上無辜的淚水凝結,就連哭聲也凝結了。

  他擡首望去,男人臉上正掛著天底下最嚇人的嚴厲表情,身旁的小孩都被嚇壞了,抖得不像話。

  他看不過去,好聲勸說。「這位兄台,有事慢慢說,這樣會嚇壞孩——」

  「你是誰?」他終於不再忽視他。

  「在下藍知逸,是——」

  「不認識。」出聲打斷他的話,男人騰出一手,扯過忘了哭鬧的慕容佳。

  「請等一下!」藍知逸攔下了對方。「請問,這孩子犯了錯嗎?還是他做了什麼事情讓兄台你生氣了?」

  「閣下姓藍,不是姓管。旁人的事,你『管』不著。」男人已經滿肚子怒火,只是他向來習慣掩飾自己的情緒。

  說話帶刺,像一隻刺蝟。不,是一隻冰刺蝟。藍知逸抑下心底的怒氣,仔細打量他。

  看他的衣著打扮,一身水藍色雲紋袍衫,是都襄城內最有名的雲織繡坊所縫製的,脖子上繫著一條白色絲巾,迎風擺動。腰間繫著一塊翡翠玉珮,看得出來價值不菲。

  雖然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但是瞧他一身的打扮和氣勢,應該是「慕容商運」裡面舉足輕重的人物。

  「也許在下管不著,但是在下無法忽視你欺負小孩。」

  「欺負小孩?」是在說他嗎?男人揚起眉。

  「小孩天性好奇,難免頑劣,對付頑劣的小孩,武力並不能解決事情。」他的眼神睨向男人的手。

  揪著慕容佳後領的那一隻手,可是用上了八成的力道。要是這八成的力道用在責打孩童身上,這三個小鬼就大難臨頭了。

  「我……用武力解決事情?」吸一口氣才把話說完,男人忍下巨大的怒氣。

  凍死人不償命的眸光掃視過來,藍知逸沒有被他嚇倒,反而俯身下去,和慕容佳平視。「小公子,你剛才不是說會被打嗎?告訴叔叔,是怎麼一回事?」

  慕容佳瑟縮了下,接觸到兩位哥哥慌忙搖頭的表情,他遲疑著,頭頂上已經襲來陣陣寒氣。

  「好,你就說說看我是如何以『武力』解決事情。」男人面若冰霜,讓三個小鬼抖得上下牙關格格作響。

  「你這樣嚇他們,恐怕他們會言不由衷。」藍知逸挑眉。

  「我這樣很嚇人嗎?」男人問三個小鬼。

  小鬼們極快地點頭,但才點了一下,又立即搖頭。他們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承認這個事實!

  「看到了吧?」很好,看在他們如此識相,待會兒的責罰可以減輕一些。男人的冷眸帶了些得意。「如此一來,閣下沒有問題了吧?」

  光是用瞧的也知道,三個小鬼是受人威脅,完全口是心非。不行!他無論如何也要插手到底。

  「請問兄台,要如何處置這三位小公子?如果他們犯下小錯,在下認為——」

  「他們犯了大錯。恐怕未來的兩天,他們會被揍得無法站直。」男人眸底的狠勁,讓三個小鬼唉聲大作。

  「這、這豈不是虐打嗎?兄台,三位小公子究竟犯下什麼錯,需要受如此重的責罰?」他嚇了一跳。

  「這是當家立下的規矩。」言下之意,叫他廢話少說。

  「這怎麼行得通?他們僅是小孩,小孩做錯了就該循循善誘,不是——」

  男人橫眉倒豎,懷疑自己為何浪費時間在這裡和一個陌生人理論。沒有興致聽他的長篇大論,他扯過慕容佳,轉身就走。

  「慢著!兄台!」不行,他必須確保這三個小孩的安全。「在下和三位小公子相識一場,請兄台讓在下陪同三位小公子進去見當家,為他們說情。」

  男人的冷眸寫滿不耐煩,陡地冒出一句。「你認識他們?」

  「我猜他們應該是慕容家的小公子。」

  男人睨他一眼,看他的穿著打扮像極了本地人,但是聽他的語調,似乎又不太像本地人。

  「既然你是用猜的,可見你們交情不深,請你別再插手管慕容家的家事。」

  慕容家的家事……藍知逸瞧著三個小鬼,尤其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慕容佳。既然他已經接下了那件差事,就代表他有權插手管三位小公子的事。

  「抱歉,我想我有資格插手。我是慕容當家新聘來的老師,也就是三位小公子的老師。」

  「你……是那個老師?」向來冷冽的眼神出現一絲驚訝,男人不禁上下打量著他。

  短短半年內,就嚇跑了七個老師,還讓其餘五個老師哭著求離開的慕容家三個小鬼……是最讓現任當家慕容臻頭疼的人物。

  好不容易透過各種關係,慕容家的總管才托人遠從皇城古都,聘來一個願意教導他們的老師……沒想到,那個勇氣可嘉的老師,就是眼前這個婆婆媽媽的男人。

  「在下不才,正是慕容當家新聘來的老師。三位小公子的事,我管定了。」

  大手一撈,他從男人手中拉過慕容佳,成功獲得慕容家三兄弟投來感激涕零的眼神。

  「你只是一個老師。」男人臉色一沈,將慕容佳拉回身邊。

  「我不只是老師,更是他們的老師。比起身為當家手下的你,更有資格管教他們。」大手一拉,藍知逸再次扯過慕容佳。

  當家的手下?男人挑眉,更確定他就是傳說中「有眼不識泰山」的傻子。

  「既然你是老師,我想請教一下。」男人的薄唇微揚,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比起一個新來的老師,身為叔叔的我,是不是更有資格決定該如何處置他們?」

  「叔叔?你是他們的叔叔?」他頓時瞠大眼,完全瞧不出這三個眉目俊秀、長得可愛的男孩和男人有何相似之處。

  慢著!要是對方是三位小公子的叔叔,那就是說他也姓慕容。根據他的調查,慕容世家中唯一的成年男子,只有一個——

  「正是。」男人似乎猜出了他的疑惑,很好心地道出答案。「我就是慕容商運的當家,也是這三個小鬼的叔叔,慕容臻。」

  ***

  寂靜的走道盡頭,有一間偌大的書房。這裡是「慕容商運」最高掌事——慕容當家的書房。

  此刻慕容臻坐在書桌旁,修長的手指輕敲著桌面,發出叩叩輕響。站在門外伺候的奴婢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尤其是在聽到指節敲擊桌面的聲音之後。

  熟悉慕容當家脾性的人都知道,當家一生氣,就會敲桌子。

  所以,不想被凍成冰人的下人們,都識趣地躲得遠遠的。

  慕容臻寒著一張臉,想著不久之前發生的那件事。

  前任當家,也就是他的兄長留下的三個小孩,在都襄城是出了名的頑劣胡鬧。闖禍的次數好比母雞下蛋的次數,每次都得要他這個叔叔收拾殘局。

  這次更是變本加厲,把人家苦心經營的『富來茶棧』給搞垮了。要不是慕容世家的名號夠響亮,這三個小子早就被人大卸八塊餵狗了。

  他發誓,一定要狠狠教訓這三個小鬼。但是,那個男人卻該死的……他一手按著額際,想起當時那男人的嘴臉。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慕容當家重打他們一頓,也無濟於事。」

  「該怎麼處置他們,是我的權力。」

  「但身為他們的老師,我有義務灌輸他們正確的想法。免得讓他們認為,等到事情發生之後,只要動用刑罰就可以了事。」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實話實說。」

  聽在慕容臻耳裡,卻是挑釁。「我請你來,是為了教導他們,不是教訓我!」生平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咬牙說話。

  「老師,顧名思義,就是要教而無類。不平則鳴、無分彼此,正是夫子教學的精髓。」言下之意,他連當家的行為舉止也要插上一手。

  該死!區區一個夫子,竟然敢在他面前說教。

  「如果慕容當家認為此次重罰,可以讓三位小公子真心悔改,從此不再犯錯,慕容當家可以盡量處罰他們。但是,在下認為,慕容當家應該沒那個把握。」

  重罰可以讓三個小鬼悔改?太陽恐怕會從西邊升起。這三個小子從六年前被重罰至今,還不是照樣三天闖一小禍、五天闖一大禍!

  「我有把握可以教好他們,比起慕容當家的責罰,我的法子可能更管用。」

  藍知逸信誓旦旦的表情,讓他無話可說。

  沒錯,他就是拿那三個小鬼沒轍!

  「藍知逸。」念著他的名字,慕容臻俊秀的容顏有著不悅。

  要不是找遍整個塞西國,沒人願意當慕容家三位小公子的老師,他不會答應讓總管聘請一個外地人。

  門外傳來一陣吵鬧聲,下人攔不住,書房的門已經被人推開。長腿一跨,一個俊美好看的男人出現在眼前。

  慕容臻被這個男人驚醒,冷眸銳利地看著對方,還有後面急得流汗的下人。

  「當家,藍老師求見。」下人急著通報,生怕會挨罵。

  這男人又有什麼事?「讓他進來。」劍眉一揚,他沈聲說道。

  藍知逸拱了拱手。「慕容當家,在下是為了三位小公子的事而來。冒昧之處,還請見諒。」

  他很焦急,慕容臻不明白他為什麼焦急。

  「藍知逸,總管大力推薦的老師。雖說剛才已經見過面了,但現在是我和你正式的見面,我要感謝你的到來。」嘴裡說著客套話,但他的眼神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藍知逸有禮地頷首。「在下也要感謝慕容當家的賞識,讓在下有機會當上三位小公子的老師。只是眼前有一急事,想要請求當家的幫助。」

  「幫助?」他剛才不是大義凜然,說得自己毫無反駁餘地嗎?這下竟然變得謙遜了。

  「那個……我剛才經過偏廳,聽到三位小公子大哭痛叫之聲。我想請當家免去他們的責罰。」那一聲聲的哀叫,聽得他心驚。

  慕容臻抿唇不語,他既然決定了要處罰他們,就連皇帝老子也改變不了。

  「我已經從慕容栩口中得知他們闖禍的經過,我想明日帶著他們三人去『富來茶棧』親自道歉。至於責罰一事……」藍知逸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道:「希望當家再仔細考慮。」

  「原來是來為他們說情的。」難道在外人眼中看來,他這個身為人家叔叔的慕容當家,是一個喜歡責罰小孩的男人?

  藍知逸微笑,換來他的冷聲拒絕。「責罰,不可免。」

  「但這無濟於事。」

  「這句話我聽你說過了。」

  「那當家就應當明白才是。三位小公子畢竟還是小孩兒心性,應當循循善誘,勸之以理。」

  「藍老師的方法,聽起來和寵溺沒兩樣。」

  「慕容當家的方法,看起來就和虐打沒兩樣。」

  他理直氣壯的表情,讓慕容臻瞇眼瞪他。

  門外傳來腳步聲,是兩個黑衣手下。慕容臻揚手,示意二人先別打擾,清亮的眸子穩穩落在藍知逸身上。

  「別在我面前說『虐打』二字。」他的語調微沈,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三位小公子是上任慕容當家的遺孤。失去爹娘的小孩難免頑劣一點,只要多給一些的關愛和照顧,他們必會修身養性。反之,施以責打,會讓人誤以為當家故意打壓前任當家的遺孤。」

  此話一出,站在門口等候的兩個黑衣手下頓時瞠目,戰戰兢兢地瞧向臉色鐵青的慕容臻。

  這些話是禁忌。這個新來的老師,竟然敢捋虎鬚……

  啪!慕容臻拍案站起,嚇得手下惶恐後退,唯獨肇事者仍舊四平八穩地站在原地。

  清亮眸子燃著兩簇火苗,先前的薄冰瞬間被火焰取代,他的拳頭握得死緊。

  藍知逸望著抑怒的他,不知死活地踏上前一步,和他來一場眼神較勁。

  他的行為無異是挑釁。慕容臻手一伸,扯過了藍知逸的襟口,將他拉近。

  「當家!」兩個手下流下一行冷汗,生怕手勁超大的當家會把老師掐死。

  藍知逸不慌不忙地看著他。

  原來大冰山也會冒煙,甚至還會在被激怒之後,露出掩飾得太好的殺氣。他果真不枉此行。藍知逸的心底在笑,嘴角也很自然地上揚。

  近距離觀看,他發現慕容臻的皮膚比一般男子來得細嫩,而且奇怪的是,他的下巴竟然連鬍子的毛孔也找不到。

  心底掠過疑惑,他望向對方的脖子。對方脖子上纏著的絲巾,遮去了喉結的部位。

  咦,慢著……有一股極淡的香氣自他身上傳來。藍知逸微愕,那股馨香並不是男子身上可以找到的氣息。

  慕容當家身上抹了什麼?他敏銳的鼻子嗅著,讓本是火冒三丈的慕容臻一怔,隨即鬆手。

  「那是什麼香氣?」藍知逸陡地冒出一句。

  「什麼?」微揚的語調略嫌尖銳,慕容臻瞪著他。

  奇怪,他剛才明明就嗅到一股馨香。但,慕容臻的樣子太嚇人,他還是暫時別問。

  將疑惑埋入心底,他讓自己變回之前的好老師,掛著溫柔的笑容勸說:「慕容當家,關於三位小公子的事情……」

  「容我再提醒你一次,藍老師。」喚著他的稱呼,慕容臻的眸光因為他的微笑而變沈。「你是只負責教導他們讀書識字的老師,其它的事情,請別插手。」

  再怎麼愚鈍的人都聽得出他話中的諷刺。藍知逸的笑容變僵,想要再開口,慕容臻揚手止住了他的話。

  「我有事要辦。藍老師,請。」如果他再不走,他可能真的會動手揍人。

  藍知逸歎口氣,一臉無奈的告退。臨走前,他瞄了那兩個黑衣手下一眼,眸光掠過一絲精銳。

  慕容世家的當家……看樣子應該是一個有趣的人物。不過,他還得仔細觀察,才能確認這個慕容臻,有沒有資格和他一較高下!

  等他確認了對方的能耐,遊戲才會變得好玩。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12:06
第二章

  月黑風高,一抹黑影從屋頂掠過,輕巧地由窗口躍入。

  檀木桌旁,瘦削的男人擡首,準確地迎向那抹黑影。

  「當家。」黑影隨即拜伏在地。

  「如何?」冷冷的語氣,慕容臻等著他的答案。

  「回當家的話,任務順利完成。章立鐸和杜芳身首異處,只是二人的頑抗,讓我方折損了五名人員。」

  慕容臻挑眉,同時也嗅到了自對方身上傳來的血腥味。雖然完成了刺殺任務,但是我方損失慘重,這就是代價吧。

  抑下心底的異樣,他冷聲開口。「好,退下吧。我會吩咐花軍師處理接下來的事。」

  「是。」黑影一躬身,再次悄然無聲地從窗口躍出。

  他站起,看著濃霧瀰漫的夜空,拳頭暗自握緊。

  當今塞西國之中,有一古老且神秘的家族,直接聽命於國主、負責執行一切的暗殺任務。凡是國主指定的對象,不論是誰、不問原因,這個暗殺組織都會義無反顧地進行暗殺。

  這是個讓朝中眾臣惶恐,也是國主用來鞏固皇權勢力的家族。這個暗殺組織的名字叫做「天譴」。

  國主的命令就是「天命」,國主下旨譴責的對象,就是「天譴」必須刺殺的對象。

  朝中只有寥寥數人知道,「天譴」組織用來隱藏身份的偽裝,就是塞西國都襄城內赫赫有名的「慕容商運」。

  對外,他們是掌控著塞西國商運的商人。但是「慕容商運」只是用來掩飾他們真正身份的煙幕,慕容世家代代為國主效忠,掌事的當家,就是暗殺組織的首領。

  換言之,他慕容臻,就是現任「天譴」組織的首領。

  六年前的一場巨變,他這個替身被擁上了當家一職。轉眼間,六年過去,但是六年前的那場經歷,仍舊歷歷在目。

  扯下圍在脖子上的絲巾,他露出光滑白皙的脖子,但是頸部卻有一道赤紅的傷疤。輕撫上那道凹凸不平的傷疤,他向來冷冽的眸光變得更沈。

  是感傷?是可悲?他也分不清楚了。這條絲巾是上任當家留給他的禮物,是用來掩飾他身份的禮物,也一併掩去了他的傷痛。

  「當家,我會努力的。」不再是平日刻意壓低的嗓音,他的嗓子變得清脆,變得……充滿思念。

  一吸氣,他轉身走向右邊書櫃,將擱在上頭的古董花瓶往內一轉。書櫃登時往旁邊移去,露出一個密室。

  他走了進去,按下牆角的開關,密室的門關上,燭火點燃,不算大的密室裡有一個簡單的床鋪,床鋪上還有幾套姑娘家的衣裳。

  他輕撫著那幾套衣裳,眸光放柔了。拉下束帶,黑緞般的長髮流瀉披落,柔順的髮絲在燭火輝映下,泛著淡淡的烏亮光澤,更是突顯了他俊美容顏的蒼白。

  拿起擱在梳妝台上的銅鏡,慕容臻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兩道老是蹙起的劍眉,唯有在面對鏡中的自己時,才會放鬆。冷酷無情的眸子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泛出淡淡的寂寞。抿得死緊的薄唇,只要微微上揚,這張本就秀氣俊美的面容,就會變得嫵媚動人。

  其實這才是真正的慕容臻。是的,堂堂慕容當家不是一個「他」,而是一個「她」。

  一開始,她是「天譴」組織的長老們買回來的一個丫頭。她的任務是成為前任當家的替身,在有危險的時候代替對方一死。但是六年前的一場巨變,讓前任當家受襲身亡,遺下三個年紀尚幼的孩子。

  失去首領的「天譴」陷入混亂,不少崛起的新勢力想要併吞這個組織。為了不讓「天譴」組織落入外姓人手中,也為了報答前任當家對她的養育之恩,她答應了長老們,以男人的身份、以前任當家弟弟的身份,成為了慕容當家。

  這六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也將自己當成男人。但每次獨處,她仍會不自覺的拿起銅鏡,看著原本的自己,想著原本的自己。

  只有如此,她才可以讓自己空虛孤獨的內心,得到一絲平衡。

  輕聲歎息,她的唇角扯出自嘲的弧度。

  突然間,繫在密室的鈴鐺響起,這意味著有人進入她的書房。她的眸光頓時變冷,從密室衝出。

  「怎麼沒人?奇怪,剛才我明明就看到他還在——」

  藍知逸推門而入,看著空無一人的書房。正想要轉身出去,身後陡地襲來一股勁風,他敏銳地想閃開,但腦中閃過一個想法,他頓時裝作驚恐地回首。

  唰——長劍擱在他的脖子上,寒冽的眸光穩穩落在一臉驚恐的他身上。

  「藍知逸?」她及時看清了對方的面容,不然對方的腦袋就要搬家了。

  「慕、慕容當家?」他高舉雙手,抖得不像話,驚駭地瞧著她手中那柄長劍。

  劍身雕出的龍紋圖騰栩栩如生,劍柄是以塞西國最珍貴難得的紫白桐樹製成。此劍寒氣逼人,即使靜止不動,他都能夠聽到劍身上傳出的輕響。

  這是劍鳴,劍鳴是長劍對於主人的認可而發出的聲響。越是有靈性的長劍,就會發出越清脆的劍鳴聲。

  握在她手中的是「天舞」劍,傳說中只有最強的當家,才有資格握在手中的長劍。這個慕容臻果然不簡單。

  「你來這兒做啥?」看他已經嚇得呆了,慕容臻收回「天舞」,冷聲喝問。

  從思忖中醒來,他立刻裝出驚恐萬分的表情,跌跌撞撞退開。「我……我只是想找你商討一下三位小公子的事情……沒想到你……」

  瞧他那張俊臉被嚇得煞白,連說話也變得結巴,她就知道他不是存心闖入。

  「下次麻煩你先敲門再進來。不然,我的長劍很可能會刺錯人。」

  「是……好,抱歉。」抹去一把汗水,藍知逸瞥了一眼四周,很快地把房內的擺設收入眼底。

  剛才他明明就看到他進書房,但是一眨眼,他就不見了,這代表他的書房裡有密室。有機會的話,他一定會好好來「參觀」一番。

  「說吧!有什麼事?」她睨他一眼。

  「我去探望了三位小公子,發現他們實在被打得……唉。」藍知逸邊說邊偷瞧著她書房內的擺設。

  「慘不忍睹?」那三個小鬼沒別的本事,最在行的就是裝可憐。

  慕容臻注意到他的臉上寫滿不忍,不知該為聘請到這位太過善良的老師感到安慰,還是頭疼。「藍老師,他們三個有時候會言過其實,希望你別被他們可愛無辜的外表欺騙。」

  「他們會騙我?」這句話有趣。到最後被欺騙的人是誰,還不知道呢!「這個本事是家傳本事?」

  他不也是在欺騙大家嗎?堂堂暗殺組織「天譴」的當家,卻偽裝成一個商運老闆。

  她挑眉,戒備地問:「什麼意思?」

  「開玩笑的。」他適時露出無辜的笑容,證明自己的玩笑。

  她寒著一張臉,像要在他身上瞪出兩個窟窿般。「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開玩笑。」

  「呃……抱歉。因為你老是板著一張臉,我只是想讓氣氛變得輕鬆一些。」他說著,眼角瞄向了書櫃上的古董花瓶,隱約覺得那個擺設有些不妥。

  「沒其它事情的話,藍老師還是早些歇息,明兒個還要上課。」她下逐客令。

  「其實……在下還有一事相求。」他深夜造訪,其實另有目的。

  這個男人會不會太麻煩了?老是婆婆媽媽的。「究竟何事?」

  他凝視著她。燭火輝映之下,他清楚看出她的不耐煩,嘴角不禁微揚。

  不知道接下來冰山會不會再次爆發?還是……她會出現另一號表情?實在值得期待。

  「在下想去拜祭前任當家慕容均和慕容夫人。」越是禁忌的話題,越是代表其中藏著秘密,他就是要挖出她的秘密。

  果不其然,她霍地站起身,危險的眸子凝著殺氣。

  「為什麼?」

  「我和慕容均是故友。」

  「故友?」

  她冷聲問著,按著劍柄。故友這個說辭可以有很多層意義,只要對他的回答稍有懷疑,她會毫不遲疑地出手。

  她的反應真有趣,只要說出她最敏感的字眼,她萬年寒冰的表情,就會出現裂痕,眸底竄奔的是騰騰殺氣,彷彿之前冰冷的表情只不過是用來封住殺氣的封印。

  這種人,橫看豎看,都是一個容易上當的傢夥。他真懷疑她是憑什麼本領,當上一個古老暗殺組織的當家。

  就讓他再試探她吧。藍知逸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道:「其實——」

  「當家!不好了!不好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被一個大嗓子破壞。藍知逸不悅地看過去,發現匆匆趕來的,竟然是負責照顧三位小公子的下人。

  「利三,什麼事?」慕容臻一眼就認出對方是服侍慕容栩的利三。

  「當家!剛、剛才小人到大少爺房裡去,哪知道大少爺並不在房中,小人就四處找了找,結果……結果在通往後山的小徑上,發現大少爺的鞋子!」

  「後山?!」慕容臻一驚,隨即下令。「立即去找總管,吩咐他帶兩隊人馬到後山尋找大少爺,我先趕去。」

  藍知逸好奇地看著難得慌張的她,只見她拿起長劍,疾步越過他。

  「慢著,我也一起去。」說不定這是瞭解她的好機會。

  「不用了,我不想多個人礙手礙腳。」

  他沒有理會她的拒絕,只是輕輕一笑,尾隨她的腳步而去。

  ***

  慕容大宅東邊的別院中,有一條可以通往後山的快捷方式。但是後山入夜之後,會有野獸出沒,所以她已經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在入夜之後闖入後山。

  她的腳步很快,身後的他追得有些喘。他沈重的呼吸聲讓她更是心煩,乾脆施展輕功往前掠去。

  「慕容當家!等等我——」

  足下輕點,她無暇理會他是否會淪為野獸的晚餐。她的一顆心跳得又急又快,想著年紀尚輕的慕容栩,更是自責。

  她應該派人守住那條快捷方式才對!是她太大意,以為只要下了令就無人敢去,偏偏慕容栩天性好奇,一定是為了一睹野獸的真面目,才私自溜去後山!

  要是他有個萬一,她該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當家和夫人呢?

  心一急,她躍上樹梢,想居高臨下看個清楚。但是今晚的月色迷濛,她瞧不清楚遠處的情況。

  「這樣下去不行,還是躍下地面去找。」她喃道,縱身躍下,身後卻傳來大呼小叫。

  「慕容……呼呼呼……當家……呼呼呼……找到了……」一轉身,就看到汗流浹背、氣喘籲籲的藍知逸跌跌撞撞跑到她面前。

  「你還在啊?」真是倒黴,竟然沒讓他跟丟。

  他扶著身旁的梧桐樹,大口大口地吸氣,擺了擺手,又指了指天,口中發出呼呼的喘氣聲。

  她根本不知道他想說些什麼。算了,她現在沒興趣知道。「你站在這兒,等總管帶人過來。」

  藍知逸瞄她一眼,隨即一把拉住她的手。「且慢,我——」

  唰——長劍出鞘,寒氣逼人的「天舞」架在他脖子上,讓他霎時瞠目結舌。

  「幹什麼?」她的聲音和眼神足以凍僵人。

  幹什麼?他才想問幹什麼呢!只不過是拉了一下她的手,她就要砍下他的腦袋嗎?他連忙高舉雙手,表示自己無惡意。

  「慕容大當家,我只是想說,前方的路太暗,不如點一支火把。」

  她瞪他一眼,收回長劍。

  他摸著滲出血絲的頸部,她的長劍已經在上面留下紀念。很明顯的,要是剛才她的手勁稍重,他的腦袋就真的搬家了。

  這個陰陽怪氣的小子,真是危險又古怪!心中咕噥著,他看見她正摸黑找著可以充當火把的樹枝。

  這小子真是有夠笨。他翻了個白眼,從懷裡掏出火種,吹了一下,火種燃起微弱的火光,他迎上她。

  「慕容當家,我這裡有火種,雖然不是很明亮,但是——咦!」

  才說著別人笨,他腳下卻被樹籐一勾,整個人往她的方向撲去。本來他可以輕易地穩住腳步,但轉念一想,他這個斯文儒雅的老師,應該不諳武功才是,所以他就任由自己往她身上撲去——

  「你……」慕容臻來不及喝斥,他的重量已經壓了上來。她根本承受不了一個男人的重量,趕緊往後一退。

  老天爺像是故意作弄他們,她腳下踩了個空,兩人一起往身後的斜坡滾落。

  「啊……嗚!」

  斜坡盡頭就是斷崖。藍知逸眼捷手快地抱住一旁的樹幹,還來不及慶幸,她慌亂之下一攬,雙臂環住了他的脖子,掐得他痛呼一聲。

  結果,兩條身影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唯一的支撐就是藍知逸單手抱著的樹幹。

  「你……我……」太過分了!這小子竟然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快爬上去!」慕容臻腳下無從借力躍上,唯有攀緊他的脖子喝令。

  「我也想爬啊!但是你妨礙了我!」要是只有他一個人,他早就爬上去了。

  「該死!」她低咒一聲,他身上傳來的男子氣息讓她聞之欲嘔。

  「別晃!」二人的雙腿已經在斷崖邊晃來晃去了,他單憑右手之力,根本撐不了多久。

  「是你別晃才對!」他敢吼她?!她立即以最陰冷的眸光瞪視他。

  「是你單薄得好比一隻紙鳶,晃得最多的人是你!」也不想想是誰的脖子讓她攀住,竟然還敢瞪他?藍知逸橫她一眼。

  她咬牙,清亮眸子燃滿怒火。他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反正眼神較量是他最擅長的。

  二人之間只剩下一個拳頭的距離,鼻息噴在彼此的臉頰上,意外地麻癢難當。她咬牙,直咬到格格作響,仍舊無法避開他灼熱的鼻息,不由得一喝。

  「喂!你轉過頭去呼吸!」

  「你乾脆叫我別呼吸算了!」還要他轉來轉去?乾脆兩個人一起摔下去好了!

  她忍不住斥罵。「都是你!礙手礙腳的,我們才會摔下來!」

  她還要趕著去救慕容栩,實在沒時間陪他懸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他無言。如果早知道會摔下來,他剛才就會先穩住腳步。看了一眼焦急的她,他只好說:「沒辦法,我們只好等你家的人趕來。」

  「該死!栩兒他一個人在後山……」

  原來她很擔心慕容栩?他微訝,還以為她對那三個前任當家的遺孤感到厭煩,看來是他看錯了。

  「喂,你別靠過來!真噁心!」他的俯首打量,換來她的嫌惡。

  這個臭小子!他咬牙吸氣,一股淡然的馨香再次鑽入他鼻中。他挑眉看著她,這股馨香和早上那股馨香極為相似,都是來自慕容臻的身上。

  堂堂一個大男人,為何身上會有香氣?他狐疑地瞧著她。

  而且,掛在他身上的這副男子軀體……該怎麼說呢?不似一般男人結實健碩,有些柔軟。環住他脖子的那雙手是纖細的,完全不像男人的肌肉發達。

  這莫名的讓他想起姑娘們柔若無骨的迷人身軀。想著想著,那股淡然馨香更是誘人,在在挑逗著他身為男人最敏銳的神經,身體某處開始變得有些硬挺,大有「興致勃勃」的跡象……

  慢著!眼前這個小子是公的!就算長得再怎麼陰柔,也還是一隻公的!

  他立刻甩去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抑制自己莫名其妙的慾念。

  要不是貼近他胸膛的是一片「平坦」,他真懷疑慕容臻是個娘們。

  不過,就算不是娘們,他還是覺得慕容臻「娘」透了!

  「你在瞧什麼?」語氣略急,她忘了壓低嗓音,嗓子立刻變得高昂尖銳。

  那雙賊眸由她頭頂盯到她胸前,再由她胸前盯上她的臉蛋……難道他發現了什麼嗎?不可能!她纏住胸部了,他不可能會發現。

  「我在想,你和我想像中的慕容當家,長得不太一樣。」反正晾在這兒也是閒著沒事做,不如找些話題來聊一聊。

  長得不太一樣?他的意思是她和前任當家長得不像嗎?

  「之前你說,你和當家是故友?」她口中的「當家」,指的是六年前的當家慕容均。

  「是。」他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容,再次讓她覺得礙眼。

  「我沒聽當家說過。」她懷疑他。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這吊得半天高的情況下,他要是再說出刺激她的話,難保她不會揮劍相向。

  對了!她腰間的長劍!藍知逸頓時想到好辦法。「慕容當家,你可以將長劍刺入一旁的石縫裡,借力往上跳!」

  這個方法實在太好了!他早該想到這個方法——

  「不行,這麼做會弄壞長劍。」她一張冷臉冷得嚇人。

  一桶冷水淋熄了他的滿腔高興,他的笑容變僵。

  什、麼?!「現在是生死關頭,你關心的竟然是會弄壞長劍?!」這個怪當家完全不可理喻!

  「撐著點,總管很快就會帶人趕來。」

  「這不是我可不可以撐住的問題……而是……」枝椏適時地發出斷裂聲。

  「該死!」

  「別顧著叫罵!快點抽出長劍插入石縫,借力跳上去!」

  「不行!」

  「難道你想摔下去,跌個粉身碎骨嗎?」

  「摔下去……也不見得會粉身碎骨。」

  「啥?這裡不是斷崖——」

  來不及問個明白,枝椏再也支撐不了二人的重量,啪的一聲,斷成兩截,驚呼聲頓時從二人嘴裡逸出。

  「啊——」

  隨即響起的是水花四濺的聲音。

  ***

  天殺的藍知逸。

  慕容臻寒著一張臉,坐在火堆旁,哈啾聲不斷響起,她聽得更惱,寒冽的眸光準確地瞪向一旁披著毯子、全身濕透的藍知逸。

  她同樣好不到哪兒去。身上披著毯子,全身濕淋淋的,但她堅持不破壞自己堅毅冷峻的形象,堅持不打噴嚏。

  斜坡的盡頭其實就是「天水池」。天水池的水來自山上,特別刺骨冰寒,池水甚深。但這都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

  她咬牙扯緊身上的毛毯。濕透的衣衫緊貼著她的身軀,剛才浸在水中,纏著胸脯的布條已經濕透。一上岸,布條鬆開,濕透的衣衫清楚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線……

  好在站在她面前的,是長老們派來的總管。接過毛毯之後,她就不敢再隨意亂動。

  如果不是月色迷濛,她恐怕就會讓一眾手下瞧見身形「玲瓏有致」的當家。

  追根究柢,罪魁禍首就是在水中陡地抱住她,驚得她死命掙紮之下,讓纏胸布條鬆開的藍知逸!

  這個該死的男人,不知道有沒有發現她的秘密。她暗斥自己的大意。

  「哈啾!」

  某種水氣噴灑過來,慕容臻的表情頓時變得森然,新仇舊恨之下,「天舞」直指向忙著擤鼻涕的藍知逸。

  「當家!」大家嚇得一呆,只有藍知逸老神在在地拭去鼻涕,朝她露出歉然的笑容。

  「抱歉喔。」他又不是故意的。

  抱、歉?!她橫眉倒豎,嘴角抽搐,樣子說有多猙獰就有多猙獰。「你絕對是故意的!」

  「我只是打了個噴嚏,鼻涕不巧飛濺到慕容當家的臉上……」

  「我是說落水那一刻!」

  「天舞」劍感應到主人的憤怒,嗡嗡作響。

  藍知逸小心翼翼地往後挪開,生怕她真的會一劍砍下。直到拉開了距離,他才放心地答話。

  「慕容當家,你誤會了。」話說剛才從斜坡摔落,他還以為會摔個粉身碎骨,幸好斜坡下面是一個天然水池。

  「為什麼一落水,你就把我掐得死緊?」慕容臻想起剛才的經歷,蒼白的臉頰浮上一抹緋紅。好在夜色迷濛,大家都看不見臉紅的當家。

  「我沒有掐!那是摟!」藍知逸連忙澄清。笑話,她的手下都在這裡,要是被他們誤以為他要對她不利,他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賠!

  這個「摟」字,讓戒備的手下們稍微鬆懈,但是她的神經卻繃得更緊。

  她當然知道那是摟抱!就因為那是摟抱,所以她才想殺人!

  思及此,她的腰間頓時感到一片火辣,一如剛才她落水之際,他伸手抱住她的感覺……是該死的灼熱!

  「我以為當家不識水性,那個時候情況太混亂,池水冰冷刺骨,我瞧見往下沈去的你,救人心切之下,只好摟住你的腰,把你拉上去。」藍知逸不明白她在惱些什麼。

  沒錯,後來證實是他誤會了她,她的水性其實一點也不弱。就因為低估了她的能力,所以她就氣成這個樣子?

  「當時,我真的以為你快溺水了,所以我捉得死緊,讓你緊貼在我胸前,好方便我帶著你遊上去……」

  說到這裡,他的話音頓止。其實在摟住她的瞬間,他就感覺到了她的不一樣。她的身軀比一般男人柔軟,腰板不是直挺的,臀部好像比一般男人的翹,而且她的胸前好像塞了一團棉花……奇怪的是,那團棉花好像還是有彈性的。

  他蹙眉,想起某個可能性。

  但,慕容臻是男人,會是他多疑了嗎?

  「不需要說得如此詳細!」她怒喝。整個過程她比他更清楚,他還需要當著大家的面細述經過嗎?

  「抱、抱歉。」那麼介意幹什麼?他們兩個都是男人,再說當時情況危急,兩人摟抱在一塊兒,也沒什麼大不了。

  她拉長臉,識趣的手下們只好當作什麼也沒聽見,各自忙著各自的事。

  他意外地發現她頰上的緋紅,雖然極淡極淺,但他還是眼尖地瞧出來了。

  她……會害羞?!難道說她大發雷霆的原因,是為了要掩飾自己的害羞嗎?

  慕容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不禁感到狐疑。

  實際上,眼前這個瘦弱的男人,顛覆了他對「慕容當家」的想法。

  經營塞西國運往各國的陸路商運,在經濟上佔有一席地位的「慕容商運」,世代由慕容世家的當家掌事。

  上一任當家英年早逝後,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慕容臻在眾商行不看好的情況下,成功開拓了前往北部的路線,鞏固了塞西國和北部遊牧民族的商貿關係。

  此外,他單憑數人之力,便成功的將塞西國其它兩家商運納於旗下,分別在各城池設下分行和驛站,讓「慕容商運」在六年內,一躍成為國內商運龍頭。

  在暗地裡,慕容當家的另一個身份,是讓人聞之喪膽的「天譴」組織首領。

  藍知逸一直認為如此的狠角色,應該是一個精銳剽悍、魁梧霸氣的男人,但是眼前的慕容臻,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纖細瘦弱,長相陰柔,板起的一張臉孔寫滿「生人勿近」。這樣的她看起來不像是縱橫商場的大當家,倒像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孤僻怪小子。

  但是直覺卻告訴他,他似乎看漏了某個要點。經過剛才的事情之後,他越是相信在他面前的慕容臻,並不是真正的慕容臻。

  她古怪、神秘,冷峻面容下肯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可以找出她的秘密,說不定司徒家就打贏了這場仗。一直和國主分庭抗禮的宰相父親,就不必再顧慮「天譴」的勢力,可以為「天譴」安上一個罪名,將這個心腹之患除去。

  「當家!找著了!兄弟們發現了大少爺!」一聲呼叫,驚醒了各自思忖的藍知逸和慕容臻。

  「在哪裡?可有受傷?」慕容臻立刻站起,緊張地追問。

  「城西的尋歡樓。平安無恙,現在已經被帶回府了。」手下報告著。

  她鬆了一口氣。找遍了整個後山,都沒有發現慕容栩的蹤影,她就猜出他是故意讓大家以為他跑去了後山,好讓大家找不著他。

  「大夥兒一起回去。」她吩咐著,轉身睨了藍知逸一眼。「剛才發生的事情,你不許讓他們三個知道。」

  她不容許藍知逸破壞她在三個小鬼心中的威嚴,那個屬於「叔叔」的威嚴。

  他不解,但還是點頭答應。只是他又發現了一個疑點,每次只要提及前任當家的事情,包括這三個遺孤,她的眸光就會變得充滿戒備和敵意。

  不過,他不急,他會慢慢地剖開她的秘密。為了司徒家,更重要的是,為了他自己。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12:27
第三章

  「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

  慕容大宅的課堂上,藍知逸手執書卷,搖頭晃腦地朗讀著。

  坐在案前的慕容家兩個小鬼無精打采地支著下顎,眼神很一致地望向窗外。

  「慕容鳳,慕容佳。」他喚著兩個小鬼的名字,略微不悅地責備。「上課應當專心,才能明白聖賢的道理,把聖賢留下來的至理名言,融入待人處事之中。」

  「是……」兩個小鬼完全提不起勁兒,這次眼神是很一致地落在前方那個空位上。平日坐在那兒的老大慕容栩,已經缺課多天。

  藍知逸心底明白他們的想法。微擡首,他朝對面樓宇望去,可以清楚看到書房內那個忙碌的身影。

  事情已經過去五天了。自從那晚慕容栩從城西尋歡樓被找回之後,他就沒有再看到慕容栩的身影。

  聽總管說,大少爺被找回之後,身為當家的慕容臻訓了他一個晚上。最後,慕容栩被罰在祠堂靜思己過一個月。

  這麼一來,習慣了三人行的慕容家兄弟,落得悶悶不樂,連學習也無心。

  「好吧,今天的學習就到此為止。」藍知逸心底有了另一個盤算。

  這個宣佈立刻換來兩個小鬼的歡呼,但更讓他們高興的是他接下來說的話。

  「我想和慕容當家,說一說慕容栩的事情。」

  「老師!你真的願意幫大哥說情?」老三慕容佳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學生被罰,老師心底也不好受。放心,我一定會幫你們的大哥說情。」他的笑容太親切、太溫柔,頓時換來兩個小鬼崇拜的眼神。

  雖然慕容家三兄弟個性各異,但他們都是平日鮮少得到關愛的孤獨小孩。只要有人願意以溫柔的眼神看著他們,他們必定會對此人投以十二萬分的信任。

  他就是最好的例子。讓慕容家三個小鬼都喜歡上他,自願當他的後盾,日後他在這個家中辦事就容易多了。

  他一定會扮演好老師的角色,利用三個小孩的信任去完成任務,他覺得自己這步棋還下得挺不錯。

  拍了拍兩個小鬼的頭,在崇拜敬仰的眸光歡送之下,藍知逸走出了課堂,朝不遠處的書房前進。

  「慕容當家。」他敲了敲門,很快就傳來了回應。

  「進來。」埋首核對訂單的慕容臻,因為這道熟悉的聲音而擱下筆,眉兒習慣性地挑起。

  「打擾了,在下今天過來,是想和當家說一說慕容栩的事。」

  他有禮地拱手,她的眉兒挑得更高。

  她懷疑他是重聽。「我說過,慕容栩的事情,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的意思,代表沒有人可以代慕容栩求情,包括他在內。

  「但讓他在祠堂靜思己過一個月,會耽誤他的學習。」

  「這一點,就有勞藍老師日後更努力用心了。」

  真是不負責任的一句話,他終於明白那三兄弟為何不喜歡她。「我……」

  「藍老師,是你的記性不好嗎?我曾經說過,你只是他們的老師。」其餘的事情,他無權過問。

  「他們三個是我故友之子,恕我無法坐視不理。」他說得理直氣壯。

  故友?慕容臻終於站起。「依我看,藍老師你一直很想表明你和前任當家之間的關係?」

  她瞧不清楚他的意圖,更想不到他為何一再提及前任當家的事。總管聘人一向謹慎,竟沒有查出他和前任當家有關係。

  「有些話,就是要一直不斷的說,才會挑起別人的興趣。」他承認,他是故意的,故意要讓她產生懷疑,試探她的反應。

  「那就請說。」這一次她學會冷靜下來,不讓前任當家這個禁忌話題,再挑起她心底的波瀾。

  「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他還想多玩一會兒,太快揭開謎底,挺無趣的。

  「藍知逸!」她咬牙。這個男人存心來找碴的嗎?

  「請當家息怒。」他的話提醒了她,她訝然發現素來冷靜的自己,竟然對他發怒。「在還未肯定一件事情之前,在下不便坦然相告。」

  「什麼?」她開始覺得他是故意挑起自己的火氣。

  「今日定當家你的實力。」他竟然微笑,輕鬆得像在討論著今天的天氣。

  她冷眸對視,心底卻變得不輕鬆。橫看豎看,他是一個老師,但他言辭之間的暗喻,似乎帶著某種挑釁,挑釁的對象是她。

  他也太小看她了!

  她嘴角微扯,勾出冷笑。「其實我沒必要接受。」

  「當家的意思,在下不清楚。」

  「如果你剛才是在挑釁,我沒有必要接受。你的想法、你的來意,我雖然還未看透,但只要我不接受你的挑戰,你……」她壓低了聲噪,冷眸之中含著諷刺。「無法達成目的。」

  藍知逸看著她,她的眸底暗藏睿智。她說得沒錯,如果她不買他的帳,他這齣戲就唱不下去了。

  看來她並非他想像的那麼簡單。只是她的不簡單,能夠及得上他的手段嗎?能否陪著他玩到最後,分出勝負?他突然變得好期待。

  笑意再次填滿他好看的眸子,俊顏上堆滿可親的笑容,他揮著手佯裝聽不見。

  「我哪有什麼目的呢?當家說笑了,我只是想提醒一下當家,慕容栩已經是一個少年,比起兩個弟弟,他更加叛逆,要有一定的本事,才能讓他聽話。」

  慕容臻不語,靜靜的凝視他。他的笑容太過燦爛,讓她覺得刺眼又虛假。

  總之,從這一刻開始,她會好好的觀察他。

  他任由她審視的眸光在身上流轉,她的審視提醒了他一件事。這五天來,他一直在想著那一晚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摟住她浮出水面,僅是瞬間的接觸,但他忘不了那個觸感。

  奇特,柔軟,還有可疑的馨香。這會是一個大男人擁有的特質?

  如果可以掀起她老是圍繞在脖子上的絲巾,他就可以知道她是否有喉結。一個男人就算再娘娘腔,也不至於會沒有喉結吧?

  「對了,剛才慕容鳳和我提到了一件事情,我想……」他邊說邊上前,故意一個踉蹌往前跌去。

  不疑有詐的她,生怕他這一跌會打翻桌上的硯台,那些她核對了一個上午的東西就完了,只好極不情願地伸手相扶。

  他裝作站不穩,隨手一扯,拉下了她繫在脖子上的絲巾。

  她一驚,下意識地摀住自己的脖子。他想瞧個清楚,一個身影陡地接住了他往前摔下的身軀。

  「小心喔,別摔傷了。」柔軟得讓人不禁寒毛倒豎的聲音響起,藍知逸擡眉一瞧,頓時瞠目。

  細自如凝脂的臉蛋上,有一雙易招惹桃花的鳳眸,淡藍色的眼眸如琉璃般清澈透亮,是塞西國異族人的特徵,俊雅挺直的鼻樑下,是一張海棠般美麗的唇瓣,眼前這個人……他仔細一瞧對方的裝扮之後,肯定對方是一個男人。

  是一個美得很誇張,像是傳說中的狐妖化成人形的美男子。

  饒是閱人無數的他,也難得的一怔。

  修長美麗的手指劃過藍知逸的輪廓,帶著嬌嗲的聲音響起。

  「好美、好俊,真讓人想繼續往下摸去。」

  藍知逸嚇得慌忙退後,對方指尖殘留的溫度,撩得他全身一震,有些反胃。

  「好美麗的男人,讓人家食指大動,春心蕩漾。」對方含著指尖,嬌媚無比地向他拋了個媚眼,他身上的雞皮疙瘩立刻掉得遍地都是。

  如果慕容臻是娘娘腔,眼前這個怪人簡直是……娘娘腔的始祖!比起他,慕容臻只不過是長相陰柔,言行舉止比他正常一百倍!

  要是他敢上前,藍知逸發誓,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揮出一拳!

  「別鬧了。他是新來的老師,藍知逸。」慕容臻已經撿起絲巾,重新繫在頸上。

  「原來是藍老師!人家好興奮喔!」花效言高興得鼓掌,拉直身上那襲繡上碎花的白色袍衫。「我今天穿了繡花的白色袍衫,和藍老師的淡藍色袍衫可是十分相襯……」

  「一點也不!」他是男人嗎?藍知逸簡直想大吼一聲。

  他本來可以搞清楚的事情,全被這個怪人搞砸了!看來他還是先行離開,免得再次被人佔便宜。「慕容當家,我還是不打擾了,就此告退。」

  「走得那麼快呀?人家還沒有正式自我介紹呢……」看著越行越遠的藍知逸,花效言手捂著心口,扁著嘴問道:「他是不是討厭我了?臻臻。」

  慕容臻的嘴角在抽搐。她想笑,但是他噁心的稱呼讓她笑不出來,望著離去的藍知逸,她有些慶幸花效言的及時出現。

  藍知逸這個男人,越來越耐人尋味。但是這些年來,她早就歷經大小磨難,一個小小的老師難不倒她。

  膽敢惹上「天譴」組織首領的人,最好抱必死的覺悟。

  她的眸光依舊冷冽,但語調不再是平日的命令式語氣,而是信任和依賴。「國主有命令了?」

  花效言笑了,她的眉頭卻鎖得更緊。

  看來,今晚又是一個充滿血腥的夜晚。

  ***

  長劍揮下,鮮血濺灑,呼救聲隨即中斷,人毫無聲息地倒下。

  今晚暗殺的對象,是朝中管理軍機處的大臣。國主一直懷疑他暗中勾結別的國家,意圖不軌,但苦無證據,只好先下手為強,派出殺手除去對方。

  這是對還是錯呢?以前她總會想著這個問題,但是日子久了,她已經習慣「絕對服從」的生活模式,她手中的「天舞」也不再問對錯。

  「當家,人數共一十三人,盡數殲滅。」黑衣手下在她身後稟報。

  臉上蒙著一塊黑布,只露出一雙清亮大眼的慕容臻頷首。手一揮,示意手下先行撤退,她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留下任何活口之後,這才轉身躍上屋瓦。

  又是月色朦朧的一個晚上,她已經算不清楚自己進行過多少次的暗殺,死在她「天舞」劍下的應該不下百人吧……

  這是她的抉擇,也是她的人生。她從來不會有後悔、愧疚和難過的感覺。所以長老們都說她是最強的當家,因為她是一個沒有感覺、麻木不仁的人,她的麻木來自於她對自己的捨棄。

  從一開始,她就明白自己的存在是為了守護「天譴」組織和慕容世家。自那天開始,她只把和家族有關的事情放在心上,其他的事情,她一概採取冷漠的態度,封閉自己的感覺。

  但是,那個叫做藍知逸的男人,卻稍微打亂了她的步調。

  他的暗喻、他的神秘,一切看似簡單卻又彷彿有些不同的藍知逸,攪亂了她的平靜。

  看來,她應該叫花效言去探查一下藍知逸的背景。

  打定主意之後,她身影一縱,在屋瓦上輕巧地行走。

  不遠處的一陣打鬥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莫非是她先行遣退的手下,遇上了襲擊?

  足下一點,她極快躍落。月色朦朧之下,她依稀看到一個淡藍身影,狼狽的躲開長刀,然後極快的轉身朝她躍落的方向疾奔過來。

  藍知逸?對方一轉過身,她就清楚地看見了對方的面容。她驚詫的想上前,但隨即想到自己此刻的裝束打扮,便硬生生的止住腳步。

  深夜裡,藍知逸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僻靜小巷,而且還被四個大漢追殺?

  她謹慎的隱身在暗處,打算瞧個清楚再說。

  「唔!」

  她聽見一聲痛呼,來不及逃走的藍知逸背心被砍中一刃,整個人往前撲倒。

  「再逃啊!媽的臭小子,老子看你還能逃到什麼地方?」追上來的其中一個大漢將他踩在腳下,大聲喝斥。

  「老李,別把這個小白臉給踩死了,咱們還要捉他回去見老大。」

  「饒……饒命啊……」話還沒說完,臉上又吃了一拳,他整個人往後摔去,剛巧跌落在她跟前,懷裡某樣東西掉了出來,滾落到她的腳下。

  圓圓的、亮亮的,看起來好像是一個手鐲。慕容臻好奇地撿起,這一俯身,她和他眼神交接,冷冽的眸子迎上惶恐的眸子,她因為他身上傳來的血腥味而擰眉。

  「別、別拿我的……」他焦急的開口,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拿回落在她手上的手鐲。

  她淡淡看向那隻手鐲。以塞西國內出產的精鋼打造,光滑透亮的手鐲在微弱月光的輝映下,她清楚瞧見手鐲內側的圖騰,  還有上頭刻著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

  慕容均!圖騰是……代表著慕容世家的雙魚圖騰!藍知逸怎麼會拿著前任當家打造的鐲子?

  刻上當家之名、雕上家族圖騰的飾物,向來是歷代當家用來向他人表達感激的信物,手持信物之人,一旦遇上危難,「天譴」上下務必鼎力相助。

  「你是何人?」其中一個大漢喝問,她沒有回答,只是將鐲子握緊。

  既然藍知逸持有此信物,她不能讓他隨便死在這裡。

  大漢見她不回答,猛地大吼一聲,長刀直接砍向她。

  「小心……」藍知逸喊著,一大片鮮血濺灑上他的臉頰,大漢晃了一下,張大口倒地,地面漫開驚人的血紅。

  「上!」其餘三人大喝一聲,衝上前去。

  她的冷眸微瞇,極快地挺劍相向,沒三兩下的工夫,三個大漢同樣毫無聲息地倒在血泊中。

  真快!她果然是「天譴」組織中最優秀的暗殺者。

  月光下她的身影猶如鬼魅,耍出的劍招化為點點銀光,像是在夜間舞動的螢火蟲。想來,天舞之名便是由此而生。

  他嘴角噙著笑意,看著自己派出的手下盡數倒地氣絕,也看著她如預期般地踏入他設下的陷阱。

  處理完這些不自量力的傢夥之後,慕容臻轉身,冷冷地瞪著他。

  「謝謝大俠的搭救,藍某感激……唔!」還沒有說完,他痛得蜷縮起身子,倒在地上呻吟。

  她清楚看到他背部的那道傷痕。雖然不確定有多深,但是他背部一片濡濕,已經流了不少血。

  在還沒有弄清楚他為何持有前任當家的信物之前,她可不能讓他死掉。

  俯身蹲下,她粗魯地揪起他的後領。

  他痛呼一聲,整個人仰靠在她身上。

  該死!他怎麼會這麼重?她暗自咒罵,以自己的身體支撐他的重量。

  他卻在這個時候胡亂一捉,將她臉上的黑面巾扯下。

  「慕容……當家?」他佯裝吃驚的低呼,換來她的臉色更沈。

  很好,現在應該讓他知道的,不應該讓他知道的,他都知道了,麻煩惹得可真不小。要不是看在他手持信物的份上,慕容臻下一秒就會讓他的腦袋搬家。

  寒著臉,她伸指戳向他的睡穴,他嗯了一聲,當即昏了過去。

  側首打量著他,慕容臻咬牙忍不想大聲咒罵的衝動。

  「在我找出真相之前,你別給我掛掉。」撂下警告,她撐起他,足下一點,往上躍去。

  只是,她始終沒有發現,掛在他唇瓣上那抹極淡極淺、卻饒富深意的笑。

  ***

  「啊……」床上的男人反覆呻吟,大顆的汗珠順著俊美的輪廓滑落,讓人瞧得心疼。

  「背部的傷口雖然不深,但是流了不少血喔,真是嚇死人了。藍老師,你千萬別有事。」花效言一邊幫藍知逸敷藥,一邊心疼萬分地說著。

  但是,某人卻拉長了一張俏臉,那雙殺氣十足的眸子正宣告著她的怒火,慕容臻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要是他再呻吟,我就……」她握緊手中的天舞,咬牙切齒地宣佈。「砍下他的腦袋!」

  從剛才把他扛回來到現在,他就足足呻吟了一個時辰。她知道他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拜託他別如此不濟,至少也忍耐一下,讓她耳根子清靜清靜。

  「臻臻,你凶他也沒有用,敷上了我調配的『止血退疤還原美美肌膚散』後,他會睡上一整天,所以他現在根本聽不到你在罵他。」花效言晃著手中的藥膏,人稱鬼才的他,最喜歡在空閒時候調配藥膏,並為藥膏取上一個怪名。

  「那你的藥膏,可不可以讓他閉嘴?」

  「臻臻,那是毒啞別人的毒藥,不可以和我的絕世藥膏混為一談。」

  「要不是因為當家的鐲子,我一定會!」幹掉他!

  花效言拿過她手中的鐲子,打量了好半晌之後,頷首道:「嗯,果然是當家以前打造的鐲子,看來你要好好問清楚了。」

  她瞪他一眼,就算他此刻昏睡不醒,她還是要把他瞪個夠本才能消氣。

  「對了,臻臻,你的肩膀好像也受傷了,快來敷上我調配的藥膏。」花效言注意到她肩膀上的血跡,連忙拿來另一罐藥膏。「來來來,讓我為你敷上。」

  「不要,我……我自己會敷。」她立刻拒絕。

  她的傷在肩膀,怎麼可以讓一個男人為她敷藥呢?雖然說眼前這個男人,也不太像一個男人。

  「我忘記了,臻臻是姑娘,姑娘家的身子怎麼可以給男人看呢?但是你忘了,我不喜歡姑娘的……」

  「噓!你怎麼可以說出來?」

  她立刻摀住他的大嘴巴,戒備地看著床上的藍知逸。藍知逸雙眸緊閉,依舊在呻吟,看來他是真的聽不見四周的聲音。

  「噢,我一時忘記了。不過,放心吧,他不會聽見的。」花效言對自己調配的藥膏可是非常有信心。

  花效言將藥膏擱下。「藍老師就有勞你照顧了,我還有事情趕著去處理。」

  她點了點頭,目送花效言離開,眸光再度落在昏睡的藍知逸身上。

  他的呻吟逐漸放輕,呼吸也變得平穩了,看來是藥效發作,他的傷勢應該已無大礙。

  肩膀上的傷口隱隱抽痛,是剛才對打時不小心被長刀劃中。

  確定藍知逸真的已沈沈睡去,她才背對著他,解開自己的袍衫。

  袍衫滑落,露出光滑白皙的背脊,她輕輕卸下纏胸的布條,看了一眼那道靠近胸部的血痕,她微微咬牙,將藥膏塗抹上去。

  一股刺痛頓時襲來,疼痛過去,傷口處變得一片沁涼,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穿好袍衫,她坐下,端詳著躺在掌心的鐲子。

  「唉。」幽幽地歎息,她又想到了從前,如果藍知逸真的是從當家手中拿到此信物,那麼她就必須遵照當家的遺願,好好的報答他。

  那聲歎息鑽入藍知逸耳中,本該昏睡的他悄然睜開眼睛,落在她背影上的眸光帶著震驚。

  他並沒有陷入昏睡,他只是佯裝沈睡,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會讓他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臻臻是姑娘……那個怪人花效言說……慕容臻是女人?

  那晚在池中,他摟住她、身體相碰的瞬間,他就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但是,他沒有想到……她竟然真的是一個女人!

  如果剛才他沒有親眼看著她,背對自己卸下衣衫,他還真是不敢相信。

  一個女人竟然有能力當上慕容商運的當家,而且還是歷代「天譴」組織裡,號稱最強的首領。

  震驚轟得他腦中嗡嗡作響,但是平靜下來之後,心底卻湧上深深的不忿。

  憑她一介女流,竟然可以輕鬆當上當家?而他,自小勤奮向上,換來的卻是一無所得,為了證明自已的實力,還必須喬裝成老師混入慕容家!

  這太不公平!她憑什麼能夠成為當家?

  他堂堂一個男子漢竟然被一個女人呼喝了好幾天,如果花效言不是以為他已經昏迷不醒,才在無意中洩露了她的秘密,他恐怕還會和其他人一樣,被蒙在鼓裡。

  原來這就是她的秘密。堂堂慕容大當家是一個女人,這消息要是傳了出去,慕容世家和「天譴」組織必定會步向滅亡。

  但他不會輕易揭開這個秘密,他要親眼看看,這個女當家到底有什麼能力,然後他會親手將她擊敗,讓她看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強者。

  一股暈眩感襲來,塗抹在他背上的傷藥發揮了藥效。他很快變得昏昏欲睡,擡眉瞥了她一眼,他噙著陰險的笑意合上了眼睛。

  睡醒之後,他的戲就要開唱了。不論她接受這個挑戰與否,在她救下他的那一刻開始,她已經踏入了他設下的局。

  但這一次的遊戲,會因為她是女兒身而變得更有趣。

  窗外,月色依舊朦朧,凝視著窗外夜色的慕容臻,始終沒有發現身後的異樣,更沒想到一場暴風雨很快就會降臨。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12:46
第四章

  那是一場夢,他一直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場夢。但這個夢卻太真實,真實得讓他清楚感受到痛徹心扉的感覺。

  「逸兒,從今天開始,你就要獨自一人離開都襄城,到一個新的地方生活。」

  「娘,請您別趕走逸兒,逸兒不要離開娘,不要離開都襄城。」

  「傻孩子,娘也不想讓你離開,但你……你是庶出之子,在司徒家,庶出之子一旦年滿十歲,就必須出外經歷考驗,直到得到了當家的認同,你才可以回來認祖歸宗。」

  「為什麼?逸兒不要離開,不要!娘……」

  「乖,聽娘說,這是家規。但是逸兒放心,娘一定會在這裡等著,等著逸兒得到當家的認同,然後帶著娘一起過著快樂的日子。」

  他知道身為小妾的娘,其實沒什麼地位,從小他就看著娘遭受白眼和淩辱,所以他答應了娘,一定會得到當家的認同,然後讓娘過著有尊嚴的日子。

  請等他,一定要等他,他絕對會帶著足以讓娘親感到驕傲的成功,回去認祖歸宗。

  但是,為什麼他好不容易得到父親的認同,可以回來都襄城的時候,等待他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所有的期待,在跪倒在娘的靈前的那一刻,盡數破滅。

  他痛,他恨,他在靈前發誓,他必定會幹出一番大事業,讓九泉之下的娘能夠為他感到驕傲,這是唯一支撐他到今日的力量。

  「我……」有些沙啞的聲音逸出,伏在桌上打盹的慕容臻被驚醒。

  她趕緊走上前,發現他只是在說夢話,這才鬆了一口氣。

  昨天晚上,許是藥性過猛,他發燒了一個晚上,也讓她擔心了一個晚上。在她還沒有問清楚他和前任當家的關係之前,她絕不容許他就這樣掛掉。

  手伸了過去,就要覆上他的額際,他卻倏地睜開眼,她毫無預警的墜入那片帶著憂傷的眼眸。

  額際沁出一層薄汗,他的眉緊蹙、唇緊抿,雙拳握得死緊,但眸底流洩的卻是濃濃的憂傷和無奈。

  這份無奈,極其熟悉。她曾經見過這樣的自己,是一種不願被命運擺弄、卻不得不低頭的無奈。

  這一刻,她彷彿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藍知逸。」下意識的,她冷冽的眸光放柔了,帶著一絲同情。

  藍知逸有些昏沈的腦袋開始運轉,努力命令自己從夢境中抽離。「慕容……當家?」

  他想起來了。昨夜他刻意安排刺客追殺自己,讓她發現他身上藏有前任當家贈予的信物,卻在不經意之下,發現了她的秘密……

  慕容臻是一個女人。這個重大的發現,讓他想到了一個更有趣的遊戲。

  他扯出一抹笑,讓她挑高了眉。

  他又恢復之前那討人厭的模樣了,看來他是死不了的。

  很好,等她問完話之後,她再決定他是否還有活下去的權力。

  「我有話要問你,那個刻上慕容世家徽章的鐲子,你從何得來?」幕容臻斂去眸底的同情,擺出之前的冷峻。

  「謝謝你昨晚救了我。」他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

  「我說,那個鐲子你從何得來?」蹙眉,她揚高了音量。

  「昨晚的事讓你添了不少麻煩,我深感抱歉。」他依舊答非所問。

  「藍知逸!」她終於惱了,陡地將他從床上揪起,不顧痛得齜牙咧嘴的他,冷聲喝問。「我問最後一次,鐲子從何得來?」

  她真是一個稱職的男人。若非昨晚親耳聽聞、親眼目睹,他真的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冷酷無情、手段狠辣的慕容當家,是平日他見慣的那些柔情似水的女人。

  「可以先放開我再說嗎?」

  他的手握緊她的手腕,一股灼熱的溫度傳來,她極快地甩開他的手,也順勢放開了他。

  他眸底掠過一絲微怒,但極快地抱著頭,擠出一聲歎息。

  「我知道紙始終包不住火,只是我沒想到,事情那麼快就暴露了。請放心,我不會拖累慕容商運的人,我……馬上就離開。」說完,他扶著牆壁站起。

  慕容臻壓下心底的怒火,冷冷瞪著他。「你和前任當家的關係,不止是故友那麼簡單吧?」

  他說他是慕容均的故友,但是前任當家不會將如此貴重的信物,交給所謂的「故友」。再說,當家去世已經六年,他選擇此刻帶著信物出現,還特地當上三個小鬼的老師,這其中有太多的疑點。

  「慕容當家是什麼意思?」他聽出了她的猜疑,知道這一步棋已然生效。

  「一開始,你就是故意混入慕容家的?」她的語氣變得尖銳,有些咄咄逼人。

  「以老師的身份混入,假藉故友的名義接近,你存的是什麼心?」

  「我並非假藉故友的名義,我和慕容均真的是故友!我……」

  他佯裝氣憤的為自己平反,激動之下扯痛了傷口,身形不穩的往她挨去。

  她微慌,急欲推開他,他卻緊緊攀住她的肩膀。

  「八年前,我和他於皇城古都相遇。他當時被山賊打傷,暈倒在我家門前,我救起他之後,就讓他暫居家裡養傷。這段期間我倆一見如故,他傷癒後,要離開之前,送給我這隻手鐲,並許諾日後若我遇上麻煩,可憑著這隻手鐲,前往塞西國找他相助。」

  「八年前?」他的話讓她一驚,她想起了某個可能性。

  「正是,我根本沒有假藉故友之名行騙。」他理直氣壯。

  「為何不一開始就道明你是當家的恩人?」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他報恩。六年來,我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所以我也忘記了手鐲的存在。只是在一個月前,我遇上了一件麻煩的事。」他的語氣變沈,帶著一絲無奈的搖頭。

  她不語,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按著額際,咬牙說著。「城內有一惡霸欺壓弱小,我報宮求助,卻被惡霸的手下發現,幾乎性命不保。結果我被逼得四處藏匿,恰好遇上慕容家徵聘老師,我想起了慕容均,所以就……」

  「嘴裡說著是為了故友的兒子而來,結果是為了避難。」這麼聽下去,慕容臻完全明白了。

  昨晚的那些人馬,不必多說,就是他口中那個惡霸派來的手下。

  「不,我是真的很想代替故友,教好三位小公子,請慕容當家別誤會。」他急著澄清。

  「誤會?那麼是誰一聽到慕容家的名號,就急著進來當老師?」

  他臉上微紅,窘迫的清咳一聲。「其實我也不確定那隻手鐲是信物,尤其事隔六年之後,慕容均也不在了,那個承諾也不見得能夠當真,所以我就……多次暗中試探你的口風。」

  「哼。」這個男人,真讓她覺得討厭。

  一開始他欲言又止,讓她陷入猜疑之中,繞了一大圈才讓她發現,原來他這個婆媽多事的男人,竟然是前任當家的恩人!

  可是仔細一想,她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六年前,當家遇害身亡一事,可與藍知逸有關係?依當家的武功,山賊根本無法傷他分毫,這就說明當家早在趕回塞西國之前,就被神秘人打傷!

  或許,當年的疑問,可以在他身上找出答案。於情於理,她無法丟下這個燙手山芋不管。

  「還你。」從懷裡掏出那隻手鐲,她拋給他。

  他忙不叠的接穩,一臉茫然的看著她。「慕容當家,你……」

  「你,想活命嗎?」

  「想。」他凝視她,發現她這個樣子還挺有當家的氣勢。

  「那就繼續留在這裡當老師,前任當家的承諾,會由我代替他完成。」她盯著他,心底實在不想答應,但看在前任當家的信物份上……

  「慕容世家會保護你。」

  「真、真的嗎?」

  「我的樣子像在說笑?」她臭著一張臉。

  「謝謝你,慕容當家!」他笑了,是感激涕零的笑容,但是心底湧上的是得逞的笑意。

  遊戲終於開始。

  慕容臻,我會慢慢成為你最信任的人,然後將你和「天譴」組織一併擊敗。

  ***

  「慕容當家。」

  下了三天大雨,今天難得放晴,街道上每個人都露出爽朗的笑容,唯獨一個人的臉……臭得可以。

  男人的嗓音輕柔順耳,略嫌蒼白的俊顏上掛著燦爛好看的笑容,讓路過的姑娘大嬸們,紛紛投來傾慕的眼神。

  但是,那些傾慕眼神祇要再投遠一些,大家就嚇得連忙提起菜籃、落荒而逃。

  他身邊那個身形較為矮小的男人拉長一張臉,俊秀的面容除了冷峻之外,還添了幾分怒氣。

  「慕容當家,你不舒服嗎?」溫柔的嗓音、溫柔的眼神,要是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姑娘,肯定會被如此溫柔的藍知逸迷得神魂顛倒。

  但是,站在他身邊的是慕容臻。她雙手環抱胸前,此刻的眼神,足以凍死人,薄唇抿得死緊,正顯示出她的極度不悅。

  「慕容……」當家二字喚不出口,那雙殺氣十足的眼睛瞪視過來,狠狠的警告他閉嘴。

  他是識時務者,所以他很乖的閉上嘴,也斂去了讓她瞧著便火大的笑容。

  很好,看到他終於閉上嘴,她才以森冷低沈的語氣問著。「現在是怎樣?」

  是怎樣?藍知逸瞄了一眼四周,弄懂了她的問題。「我答應了三位小公子,要送他們一副毛筆和硯台,碰巧郭大哥被花公子喚走了,又剛好遇上當家你,所以我們就一起結伴同行……」

  越是往下說,她的臉色越臭,他打住話尾,很誠懇的道歉。

  「不好意思,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慕容臻站在書齋裡,四周的墨香、紙香、書香,熏得她的眉越蹙越緊。

  她最近是碰上了瘟神嗎?為什麼事事不順心、處處不如意?而且這些不順心不如意的事,往往都和藍知逸這個男人扯上關係!

  她得到一個結論,藍知逸就是瘟神!

  他休養了三天,傷勢已無大礙,她派了手下阿郭暗中保護他。

  本來他只要乖乖待在慕容大宅裡,必定會逢凶化吉。但是,這個人就是無法安分下來。

  今早,他說要去書齋買東西,花效言剛巧把負責保護他的阿郭帶走,她手下的弟兄們,也正好忙著追蹤國主下令暗殺的人物,「天譴」組織上下沒一個人有空。

  再加上她很不巧的出現在他面前,看到正要私自出門的他……所以就這樣,在擔心他會被惡霸砍成十八段之下,她只好臨時充當他的保鑣,護送他到書齋。

  哪知道,這個男人挑剔又麻煩,單是選一副簡單的毛筆和硯台,他竟然可以花上兩個時辰,從城西第一間書齋,逛到最後一間,還是沒買到毛筆和硯台。

  兩個時辰,她可以核完慕容商運一個早上的訂單。這兩個時辰,如果花在暗殺行動中,她足以讓半百以上的敵人一命嗚呼。

  他在浪費她的時間!

  「要不是看在前任當家的份上,我才不管你的死活。」

  她的坦自讓他頗感意外,她似乎從來都不掩飾對他的不耐煩,藍知逸微笑。「當家說得是,我的命是有賴當家相助,才可以保住。」

  「我告訴你,那一晚的事情不許再提。」她的臉色一沈。

  她答應以慕容世家的力量來保護他,但吩咐他不許提及那晚他遇襲、她殺人的事情。起初他滿是疑問,但在她凍死人的眼神警告之下,他很識時務的閉上嘴巴。

  「是,但是對你的感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會放在這裡。」

  慕容臻因為他的認真一怔,心底流過一股暖意。

  「快點買齊,我們要回去了。」甩開心底異樣的感覺,她冷冷說著,眼神轉而落在繁華熱鬧的街道上。

  「是。」她的那張臉是用來騙人的!外表是冷靜穩重的大當家,但相處之後,他發覺她是一個沒什麼耐性、一發火就會想動手揍人的女人。』

  如此沈不住氣的她,一點也不具備成為當家的資格。他真不明白「天譴」組織的長老,為什麼會讓一個女人當上當家。

  他會讓她明白,一個女人是無法勝過一個男人的。

  斂去深沈的眸光,他轉身喚著她。「慕容當家,這硯台很適合你。」

  慕容臻雙手環胸,定定瞧著對面街道上那一串串泛著誘人光澤的東西。

  以糖漿包裹著一顆顆的紅色珠子,看起來好像很可口。買的人笑容滿臉、賣的人也笑臉盈盈,她不明白大家怎會為了那一串只有五顆的糖珠子,笑逐顏開。

  知逸又喚了她一次,她還是沒有回應。他只好走上前,站在她身側,順著她的眸光瞧去。「瞧什麼?」

  「那一顆顆的糖珠子,看起來很新奇。」她老實回答,一下子忘記了要保持高高在上的當家氣勢。

  糖珠子?他這才發現對面街道上正在叫賣的小販。「那是冰糖葫蘆,不是糖珠子。」

  「冰糖……葫蘆?」這個名詞好像有些耳熟,她擡眉瞧著他。

  「冰糖葫蘆來自皇城古都,是當地的一種小吃。數年前傳入塞西國都裡城,風靡一時。」她竟然不識得這種小吃?他懷疑的看著她。

  「噢。」她的跟神重新投向一串串誘人的冰糖葫蘆上頭,暗自嚥了嚥口水。

  不知道冰糖葫蘆的滋味,是不是甜滋滋的、讓人甜入心底呢?

  她很小的時候,當家夫人曾經帶她逛過市集,買過芝麻甜湯給她吃。那種甜在嘴裡、甜入心頭的感覺,她至今難忘。

  後來,她被長老們禁止外出,整日待在府裡訓練。坐上當家之位後,她又忙著處理商運和組織的事情,更沒時間出來逛市集了。

  這個來自皇城的冰糖葫蘆,她聽說過,但沒有嘗試過。

  他一眼就看出她在嚥口水,諷刺的問道。「當家,要試一下冰糖葫蘆的味道嗎?」

  「呃……不要。」買冰糖葫蘆的多數是小孩子,也有一些是姑娘。她就算再想嘗試,也不願意讓大家見到堂堂大當家舔冰糖葫蘆的樣子。

  「真的嗎?」她那副嘴饞的樣子,讓他揚起唇角。

  慕容臻狐疑的睨他一眼,橫看豎看都覺得他是在取笑她。

  她不悅的清咳一聲,擺出當家的架勢。「你挑了足足兩個時辰,還沒買完?」

  「差不多了。」其實他今天外出,是為了暗中聯繫自己的手下,書齋的老闆已經收到他的指示,也明白下一步棋該怎麼走了。

  「我們回去吧。」

  她率先走出書齋,他尾隨而上,卻發現她的視線定在不遠處熱鬧的人群上頭。

  「怎麼了?」說要趕回去的是她,但是走沒兩步,她又被市集上的東西給吸引了。

  他偷偷翻了個白眼,只見她指了指不遠處。「那兒好像很熱鬧。」

  「城西的尋歡樓,最出名的就是肉包子。」他雖然剛來塞西國不久,但是對於各個地方的認識倒是不淺。

  「尋歡樓……肉包子出名?」她冷冽的眸光頓時充滿驚訝。

  「對,肉包子。」有什麼問題嗎?他微覺奇怪的瞧著她。

  「你的意思是,尋歡樓其實是一家茶館?」她揚高了音量。

  「嗯。」他重重點頭,她難道不知道尋歡樓是一家茶館?

  「但是『尋歡樓』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像是煙花之地的名字……」

  那天夜裡,慕容栩偷偷跑到城西的尋歡樓,為此她大發雷霆。

  她還以為,尋歡樓這種地方……應該和青樓沒兩樣。

  看著小心翼翼求證的慕容臻,他眨了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瞧錯之後,他的嘴角隱隱抽搐,隨即爆出一陣大笑。

  這次的大笑,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他笑得差點岔了氣,指著人潮擁擠的尋歡樓。「這裡……這裡像是妓院嗎?哈哈!」

  堂堂一個大當家,連茶館和青樓都傻傻分不清楚,他是否高估了這個對手?

  這一下他總算明白,為何她會對著慕容栩大發雷霆。原來她以為她那個十三歲的侄兒,學人去妓院!

  他的笑聲很刺耳,他揚起的唇線、眉角都讓她暗暗咬牙。瞥了一眼熱鬧的尋歡樓,她聞到了空氣中飄散的包子香氣。

  那天晚上,慕容栩對她解釋了不下百遍,說是一時嘴饞才會偷跑到尋歡樓,她沒有相信他的說辭,甚至還重重的責罰了他。她這個做人長輩的,再一次誤解了侄兒。

  這該怎麼辦呢?她蹙眉,心底滿是愧疚。

  身旁的藍知逸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正以「你真是無可救藥」的眼神瞧著她。

  「瞧什麼?」很好笑嗎?瞧他笑得彎腰捧腹的,她的臉色更臭。

  「你在都襄城待了這麼多年,難道一直不知道城西尋歡樓是什麼地方?」他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本地人。

  「我很少出門。」她微窘。說實在的,以前身為前任當家的替身,她活動的範圍僅限於慕容大宅最僻靜的別院。

  成為當家之後,她更是甚少獨自出門。

  「足不出戶?你是大家閨秀嗎?」他譏笑著,換來她狠狠的一瞪。

  這個該死的藍知逸,竟敢取笑她!她眸光一凜,瞪著他,才想說話,他已率先開口。

  「反正現在是午飯時間,不如由我作東,請你去尋歡樓吃飯。」看她的樣子,恐怕連尋歡樓的肉包子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他就姑且做一下「好心人」,帶她去見識見識。

  「我不餓。」她才不想瞧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吃飯。

  「但是尋歡樓的肉包子真的很出名。皮薄餡多、肉汁鮮甜……」

  很不爭氣的,她肚子傳來一陣咕嚕輕響。她聽到了,他也聽到了,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

  白皙的臉蛋浮上一抹緋紅,大當家紅了臉,抿得死緊的薄唇顯示出她的窘迫。

  他看著極有可能惱羞成怒的她,挑釁的撂下一句話。

  「怎麼了?慕容當家該不會是第一次上茶館,害怕出糗才不敢去?」

  他的挑釁,讓她不服輸的擡起頭。

  「有人請客,我為什麼不敢去?藍老師,請。」

  ***

  事實證明藍知逸沒有猜錯,慕容臻真的是第一次上茶館。

  她拿著一雙筷子,但是對於眼前的茶壺等餐具感到相當困惑。

  這些東西是用來做啥?慕容臻偷瞄了四周的客人一眼,發現他們熟練的用著餐具,她不禁握緊手中的筷子。

  她常聽花效言說一些和茶館有關的事。

  茶館是塞西國歷史上最早興起的行業。傳說中開國國主有一次微服出巡,路經茶館歇息,把宮中喝茶之道傳給當時歇腳的茶館的老闆。自此,喝茶的客人們都會按照簡單的禮節,來品茶用點心。

  眼前擺著的兩個茶壺,同樣盛了熱茶,同樣有茶香。茶壺旁擱著一塊手巾,桌旁還有一個雕花銀盤。她完全看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討厭上茶館,在家裡吃飯方便多了,隨她喜歡怎麼吃都行。

  「慕容當家。」那道該死的涼涼嗓音又響起。

  慕容臻看著他,不難發現他眸底燃起太明顯的笑意,那是譏諷她的笑意。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她擱下筷子,就算已經餓得飢腸轆轆,也不要在他面前出糗。

  「剛才我明明就聽見你的肚子在咕咕叫。」他說得很白,她的臉色變得鐵青。

  「光是瞧著你,我就覺得飽了。」尤其是那副存心看她笑話的笑容。

  「慕容當家該不會真的是……」他絲毫不以為忤,刻意壓低音量問著。「第一次上茶館?」

  回答他的是握得格格作響的拳頭。她忘了告訴他,在她肚子餓的時候,千萬別惹怒她,因為心情欠佳的她很有可能會揍人。

  「好,不問這個。」藍知逸揮揮衣袖,識相的住了口。

  不過,他真的沒想到她是第一次上茶館。在塞西國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到底是怎麼過活的呀?

  冰糖葫蘆可以讓她露出嘴饞的樣子,還誤把名滿天下的茶館當成是青樓……她這個大當家實在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不可思議的絕不是她的實力,而是她對週遭事物的無知。

  四周瀰漫著菜餚的香氣,讓慕容臻很不爭氣的嚥了嚥口水。

  看著其他人享受著美食,而她只能對著眼前香噴噴的包子乾瞪眼,她惱怒之下,一把拿起茶杯。

  「別喝!」藍知逸眼明手快的握著她的細腕。

  這一握,他明顯感覺到她和他的不同。她的腕骨,不像男人的腕骨般粗大,而是較細較小的,只須扣住食指和拇指,他就能夠完全握住她的手腕。

  這根本就是姑娘家的手。雖然她的手掌因為握劍的關係,長滿了繭,但是她的指骨、腕骨一再告訴他,她是女人的事實。

  要不是她冷冷拒絕別人的靠近,旁人一定很快就能從她的骨骼,分辨出她是女人。

  「為什麼?」慕容臻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只是微覺不悅的放下茶杯。

  奇怪,他叫她別喝,她就當真聽話的放下杯子,她為什麼要聽他的?

  「你倒的那壺茶,其實是用來清洗筷子的茶水,不是拿來喝的茶水。」她果然是鄉巴佬出城。

  「茶水也有分別?」她好奇的掀開茶壺,卻被他制止。

  「沒將茶水喝完就掀開壺蓋,是很不禮貌的。瞧這裡,茶壺上雕了一個「用」字的,是拿來給客人清洗筷子的。」他指著她先前倒的那壺茶。

  「奇怪,茶館的小二沒將筷子洗乾淨嗎?」她拿起筷子端詳。

  他從她手中拿走那雙筷子。「不是,這是當年流傳下來的宮中規矩。瞧,就這樣。」

  像是遇上指點迷津的大師,她虔誠的瞧著藍知逸接下來的動作。

  他拿起筷子、小碗等茶具,放入雕花銀盤中,倒入些許熱茶,然後以自己清洗過的筷子將她的碗筷挾起,擱放在她面前。

  「就這樣?」她驚訝,還以為過程會很冗長又繁複呢?

  「會有多複雜?」他輕笑,順手為她挾了一個肉包子。

  「噢。」她頷首,好像跟大師上了寶貴的一課。望著肉香四溢的肉包子,她拿起筷子,但又遲疑了一下。「我可以就這樣吃嗎?」

  他有些啼笑皆非的看著小心謹慎的她。如果她換回女裝,應該會是一個很可愛的姑娘。

  「藍老師?」她蹙眉。

  他興起逗弄她的念頭。「有沒有覺得我很了不起?」

  「有。你是皇城古都的人,竟然懂得塞西國的事,不愧是一個老師。」

  她的回答讓他微怔,他還以為像她這種冷峻的人,應該自傲又不可一世才對,沒想到她會毫不吝嗇的稱讚別人。

  慕容臻沒空理會他的反應,眼前的包子好香,她的肚子又好餓,薄唇一張,她狠狠的咬了包子一口。

  肉汁噴了出來,她的臉頰多了好幾滴鮮甜的肉汁。她一臉錯愕的看著肉包子,似乎為包子豐富的肉汁感到不可思議。

  他被她逗趣的表情逗得又一笑,拿起桌上的手巾,輕輕為她拭去頰上的肉汁。

  她僵住了,杏眼圓瞠的看著他。

  他溫柔又仔細的擦著,不小心劃過她臉頰的指尖,帶給她一陣戰慄。

  他彷彿是綻放柔和光澤的玉菩薩。他溫柔的笑容,輕輕拂過她的心扉,帶來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

  沒來由的,她臉上湧起一片火熱。她極快的搶過他手中的巾子,自個兒用力擦拭著臉上的肉汁。

  「好吃嗎?」她的羞怯讓他有些移不開視線,聲音也放柔了。

  「嗯。」重重的應了一聲,慕容臻掩飾著自己的窘態。

  街道上突然傳來喧鬧聲,吸引了他和她的注意力。

  「咦,是一個賣身葬父的可憐姑娘。」在塞西國,女子的地位永遠矮男子一大截,時常看見女子在賣身。

  但,這個姑娘的情況有些不同,他微擰眉。「那個財主好像想輕薄她……慕容當家?」

  奮力吞下肉包子的慕容臻倏地站起,冷冽的眸光盯緊街道上的賣身姑娘,拳頭握得死緊。

  「你想……」幹什麼還來不及問出口,藍知逸就看到慕容臻像一陣旋風般,極快的走下樓,朝賣身姑娘的方向大步走去。

  不是吧?難不成她想……藍知逸挑眉,果然看到她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摟過被大財主欺負的賣身姑娘。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13:06
第五章

  「這位姑娘,我買下了。」

  正義凜然。藍知逸只能想到這四個字,來形容慕容臻剛才的表現。

  街道上,隔兩三天就會有一個賣身葬家人的可憐姑娘,大家都愛莫能助,只能任由這些可憐的姑娘賣身為奴為婢,能不能遇上好主子,就看她們的際遇。

  但今天慕容大當家突然善心大發,從色財主手中硬搶過賣身姑娘。

  用硬搶來形容剛才的那場鬧劇,一點也不為過。

  「你知道嗎?剛才我真的很擔心你。」

  眼前忙著核對訂單的慕容臻停下動作,睨了藍知逸一眼,算是回應他的話。

  他擔心她?這個說法有些怪異,她剛才明明就佔了上風。

  「你是慕容當家,堂堂當家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了搶奪一個姑娘而打人!」藍知逸揚高音量。

  消息一旦傳出去,大家不會說慕容當家見義勇為,只會說慕容當家見色心起,為了和大財主爭奪一個女人,不惜當眾毆打對方。

  「他輕薄曉菊。」曉菊就是賣身的小姑娘。「我剛才有付銀兩,不算搶奪。」

  這是她的理由?他實在想不明白凡事低調的「天譴」組織,為何會有一個喜歡強出頭的首領。「要是對方來尋仇,你說該怎麼辦?」

  「照你的說法,我剛才不該多事,應該任由曉菊被欺侮?」她擡首盯著他,這傢夥當真是教人聖賢道理的老師嗎?

  藍知逸有些語塞。剛好瞄到門口站著一個戰戰兢兢的瘦弱身影,正是剛剛被慕容臻買回府的曉菊,她把二人之間的對話都聽清楚了。

  「曉菊,進來。」看著這個瘦弱膽怯的姑娘,慕容臻盡量不讓自己嚇著她。

  曉菊怯生生的走進書房。眼前的恩公當家和俊美公子,好像是為了她而鬧得不愉快,她蹙著眉猶豫了下,這才走到二人面前跪下。

  「曉菊姑娘,你這是幹什麼?」藍知逸嚇了一跳。

  「請藍公子和恩公當家息怒,都是曉菊的錯,讓您們二位惹上了麻煩。」曉菊說著,眼淚落了下來。

  慕容臻譴責的眼神瞪向微怔的藍知逸。曉菊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他竟然讓一個小姑娘哭泣。

  「起來吧,你不會讓我添麻煩的。」以眼神警告藍知逸別再多說,慕容臻的語氣轉柔。「曉菊,以後你就留在慕容府上幹活,不必擔心其他的事。」

  藍知逸一副發現了新大陸的表情。原來這個冷當家,也有輕聲細語的時候,而且要命的是,他竟然因為她溫柔的一面而有些失神。

  「是!」恩公當家的關懷讓曉菊破涕為笑,她朝慕容臻躬身,然後有些膽怯的向藍知逸點了點頭,便一溜煙的退下了。

  「曉菊完全把我當成是惡魔,把你當成了神仙。」他睨她一眼,發現她望著曉菊的眼神變得若有所思。

  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是他又發現了慕容大當家不尋常的一面。

  身為暗殺組織的首領,不都冷血殘酷的嗎?為什麼這個女人會選擇幫助一個毫無關係、也毫無利用價值的小姑娘?

  「慕容當家,我覺得你很善良。」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他覺得她越來越有趣。

  「我只是想學一學前任當家的作風,給別人一個機會。」當年的事,點滴在心頭。

  「是嗎?」她的眼神帶著緬懷過去的傷感,讓他頗感興味的挑眉。

  她不再說話,逕自回到座位上執起毛筆,冷冷的語調再次響起,「藍老師,你是時候回去上課了。」

  看來要取得她的信任,還要再多幾分的努力。但是不急,他已經安排了一連串的計劃。

  「我也很想回去上課,但是慕容栩病了,不能上課,慕容鳳和慕容佳便失了注意力,在課堂上只顧著打瞌睡。我的課,無法繼續上下去了。」他聳肩。

  「你是三個小鬼的老師,這些事情應該由你想辦法解決。」她挑眉,覺得他沒有盡責任。

  「你沒聽清楚嗎?慕容栩病了。」她這個為人「叔叔」的,到底有沒有關心過侄兒?

  「他那是詐病。」她已經聽總管說了。慕容家三個小子沒別的本事,最擅長的就是耍詐。

  「我知道,但你知道他為何詐病嗎?」

  「為了偷懶,不願意上課。」這一招,三個小鬼用過不下十遍。

  「才不是。」他這個可親的老師和學生的關係可好呢,所以他比她更瞭解三個小鬼的想法。「慕容栩詐病的原因,是因為你。」

  「不可能。」他詐病和她有什麼關係呢?她立刻否認。

  「因為你上次誤解了他,還重罰他,所以他心生不忿,刻意詐病想引起你的注意。」這個女人竟然一點也不瞭解三個侄兒的想法。

  這句話終於讓她停筆擡首。

  她之前誤解他小小年紀學人上妓院,所以才罰他在祠堂內靜思一個月。得知那是一場誤會後,她還沒有想到補救的法子,不過……

  「慕容栩在深夜偷溜出去是事實,我責罰他也不為過。」

  「你冤枉他上妓院也是事實。」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被誣陷上妓院尋花問柳,真是可憐。

  她悶聲不響的瞧著他,他嘴角勾起的笑容很可疑,是在諷刺她這個做長輩的是非不分嗎?她冷聲說著:「這件事情我會好好處理,不勞藍老師操心。」

  「慕容當家有何良策?願聞其詳。」他知道她對三個小鬼沒轍。

  「我為什麼要說給你聽?」

  「那麼證明給我看也行。」他陡地欺身上前,她來不及反應,就被他從椅子上拉起。

  「放開。」她的手腕又落入他掌中,他好像很喜歡用手指緊扣她的手腕。

  「慕容當家,你太過冷峻,對外人來說,也許感情沒有存在的必要,但是對待家人,你這種冷酷的態度,會讓家人不敢親近你。」

  藍知逸停下腳步,握著她的手示範。「你瞧,你連簡單的握手,都生硬緊繃成這種程度,那三個小子又怎麼敢親近你呢?」

  慕容臻瞧著自己的手,她確實討厭與別人有身體上的接觸,但那是為了隱瞞自己是女兒身的秘密。她沒有想到自己對外人的排斥,會連帶的讓三個侄兒不敢接近她。

  「他們還是小孩,而且年紀尚幼的時候就失去親人。身為唯一親人的你,卻老是板起一張臉孔,他們根本不敢和你說話,見到你就好像見到了鬼。」他的直言不諱,讓她有些發窘。

  他們三個,在她面前的確是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但面對總管,他們就變得特別多話,更別說是從小看著他們長大的花效言。

  相較起來,她這個「叔叔」在他們面前,就好像是一個陌生人。

  就連這個新來的老師,都比她更加瞭解、更加親近他們。

  她一直沒有想過,對他們嚴厲會讓彼此的關係更加疏遠。

  「如果你不要對他們太過苛刻,拿出……嗯,對了。」藍知逸找到一個適當的比喻。「拿出像剛才對待曉菊的態度,就很不錯了。」

  「對待曉菊的態度?」剛才她是在曉菊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明白?」他偏首瞧向一臉困惑的她。

  慕容臻睨他一眼,雖然她心底極不願意承認,但他似乎比她更加瞭解該如何與三兄弟相處。為了三個小鬼,她只好虛心請教。「還請藍老師明示。」

  「不要板著臉,不要擺出凍死人的表情,眼神放柔一些。」

  不要板著臉……她平時有板起臉孔嗎?連她自己也沒有注意到。

  不要凍死人……她沒有啊。眼神放柔一些,慢著,什麼叫做放柔一些?

  「我不明白。」她不是叫他明示嗎?幹嘛給她一大堆無法理解的說詞?

  這女人果然很笨,但可取的一點是,她遇上不明白的事情會虛心請教。「很簡單,就像這樣。」

  眉角往上彎,嘴角往上揚,數到三,一個燦爛好看的笑容問世。

  「笑?」她看到怪物般,揚高了音量。

  堂堂慕容大當家應該不苟言笑、正經八百,哪有可能像他這般嘻皮笑臉的,教她如何讓手下懾服?

  「你試一試。」他慫恿著,很想一睹她展開笑靨的樣子。

  她猶豫著,腳步已經來到了慕容栩的房門前。

  「贏了!我的飛虎將軍果然是最強的!你瞧……」話音頓止,慕容家三兄弟如遭雷殛的看向慕容臻。

  桌上有一個木盤,裡頭裝了蟋蟀。不用多問,慕容臻已經知道這三兄弟在幹什麼。

  他們在鬥蟋蟀。坊間最流行的玩意,是紈褲子弟最愛玩的遊戲。身為慕容世家未來接班人的他們……竟然在玩這種無聊又不上進的遊戲?

  「你們是慕容世家的接班人!」一聲怒喝響起,她把之前要和三兄弟打好關係的事情拋諸腦後。「這是你們身為接班人該做的事情嗎?」憤怒的將木盤一摔,裡頭的蟋蟀盡數被她踩死。

  三兄弟驚呼著,但是誰也不敢上前阻攔。

  「玩物喪志!我叫你們好好讀書,結果你們一個詐病、兩個蹺課,一起躲在這裡嬉鬧!」她一直努力守護著慕容世家的基業,還有組織的一切,就是希望他們長大之後,可以接管慕容世家的一切。

  但是這三兄弟一天比一天荒唐任性!再這樣下去,他們如何接下慕容世家和組織的基業?

  「當家,我們……」想解釋的慕容鳳被她冷眸一瞪,頓時不敢作聲。

  「我現在罰你們抄一百遍慕容家規,然後清洗馬廄一個月。」

  「這樣下去,他們怎麼還有時間上課?」

  「藍老師,請你不要幫他們說情。」當家的命令,所有慕容家的子弟都不得反駁。

  「當家,大哥、二哥還有我只是玩了一陣子,剛才我們都在讀書……」

  「別再狡辯。」慕容臻冷冷的開口,又是一副凍死人的表情。

  「還是你們想要加重懲罰?」

  三兄弟各自拉長著臉,最小的慕容佳淚眼巴巴的看著藍知逸。

  藍知逸輕歎一聲,這女人壓根兒不打算聽三兄弟的解釋。

  「算了!抄家規一百遍也好、清洗馬廄一個月也好,我眉兒都不皺一下!」慕容栩陡地跳了起來,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但是,你休想我認錯!」

  她眉一揚,立即低喝一聲:「慕容栩,這是你和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誰是我的長輩?你不是!」慕容栩俊秀的臉蛋上掛著咬牙切齒,指著她。

  慕容臻火大的揚聲一喝。「你夠膽就再說一遍!」

  尖銳的嗓音讓藍知逸挑眉,這個女人看來是真的惱火了。

  他連忙壓下慕容栩的手指,柔聲勸導:「大公子,你不能對叔叔說這種話。」

  「叔叔?慕容臻不是我的叔叔!她不配!」慕容栩的脾氣也被挑起。

  慕容臻咬牙,揚起手掌就要甩下。

  慕容栩沒有退縮,清澈眸子寫滿了傲氣和不馴。

  瞧得她無法真的打下去。

  「當家,請息怒。」藍知逸連忙將幕容栩拉到自己身後,看著表情陡地變得黯然的她。

  那張俊秀的臉蛋與前任當家,有著太多的相似,尤其是那雙傲氣不羈的眼睛,讓她想起了前任當家。她一心想為前任當家栽培這三個小孩,但是他們一點也不認同她的努力,甚至還說她不配……

  「哥,你別惹當家生氣。」老二慕容鳳扯過大哥的手,他不想見到當家一副受傷的表情。

  「當家,你應該沒有忘記才對。當年爹和娘,是為了救你才會遇襲身亡!我那個時候雖然只有七歲,但是我沒有忘記他們是怎麼過世的!」

  這句話頓時叫慕容臻驚訝、藍知逸蹙眉,慕容栩不顧老二的阻攔,恨恨的瞧著吃驚的慕容臻。

  「是你害死他們,是你!所以你根本不配做我們的長輩!」

  藍知逸看著喊完話後就轉身奔離的慕容栩,再望向啞然的慕容臻,然後他清楚看見了她眸底盈滿的愧疚和傷痛。

  他看著慕容臻倉惶離去,不知怎的,她傷痛的背影,讓他瞧得心底有些慼然。

  ***

  今晚的月色很美,是十五的月圓夜,大地灑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光。

  銀光下,慕容臻雙手環抱胸前,若有所思的望著前方。

  是你害死他們,是你!

  慕容栩的話不斷在她耳邊響起。

  藍知逸猜錯了,三兄弟不願意親近她的原因,不是因為她的冷峻,而是因為他們心底的那根刺。

  不過她不怪他們,她怪的人,是她自己。

  當年的事,的確是因她而起,當家和夫人是她害死的。

  「幕容當家,在賞月嗎?」熟悉的嗓音響起,她知道是藍知逸來了。

  她沒有回話,默默轉身就要離開。

  「有心事的話,不妨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你解憂。」他沒有讓她離開,直接走到她面前堵下她。

  他關切的眸光微微撞擊著她的心口,讓她無法邁開步伐,只能別開臉迴避他的關切。

  「慕容栩他……」這個問題藏在她心底一整個晚上了,她頓了下才接著道:「沒事了吧?」

  當時他追上慕容栩,她躲在一個角落,聽著向來倔強的慕容栩抱著他大哭。那個孩子就算受到再大的委屈,還是堅持不落淚。她,卻成了讓那孩子痛哭失聲的禍首。

  「沒事了。」比起能夠抒發鬱悶的慕容栩,眼前的她更需要安慰。

  「那就好,我先去忙了。」她沒有時間讓自己的傷感沈澱,只能習慣性的隱藏悲傷,讓自己變得麻木。

  「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埋在心底,總有一天,你會被那份痛苦吞噬。」他側身讓路,但是輕輕的一句話,又讓她停下了步子。

  他的話有些道理,但是他真的理解她的心情嗎?

  「藍老師,你那些文縐縐的話,對某些人可能適用,但那個人絕對不是我。」

  這些年來,她習慣了,她越來越擅長將委屈嚥下、將痛苦藏好,只要習慣養成了自然,她的心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痛。

  「為什麼不適用?」她的背影,讓他想起童年時候的自己。

  不斷的努力,就算別人再不認同,還是不斷的努力。在努力的過程中,也努力將所有委屈悲苦嚥回肚內,以為只要繼續露出微笑,就可以得到認同。

  但是他可以很明確的告訴她,她並不會得到認同。

  慕容家三個小鬼不會感激她。只要時機到了,他們會毫不留情的將她踹開。

  「因為你不懂。」他的多事,讓她有些不悅。

  「是你太過偏執,無法聽進我的話。」他立即反駁,有些激動。「你以為這樣默默的守護他們,就可以得到他們的認同嗎?他們對你完全沒有感激之心。」

  就好像小時候的他,無論如何努力,也不會得到其他兄弟的認同,他們只會排擠他,所以他學會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他必須先擁有權力,才會得到認同。

  「我不需要他們的感激,我只是盡我的責任,守住這份產業,等到他們有足夠的能力,我就會將權力歸還。」這番話是她心底深處的話。

  「將權力歸還?」藍知逸聽到了笑話。她可是堂堂大當家,處心積慮隱瞞女兒身,不就是為了霸佔權力嗎?結果她竟然說會將當家之位,讓給長大成人的三個小鬼?他才不相信!

  「與你多說無益。」她看到了他嘴角的嘲諷。

  她不否認,她對三個小鬼是很嚴厲苛刻,但她只是想栽培他們成材,並非如外界傳聞的,想藉機打壓他們,想要霸佔當家之位。

  他挑眉看著她,向來平穩的內心,開始有些動搖。他的理智告訴自己,她的話不可信,但是她的表情卻讓他生起一股憐惜。

  就算知道不會被認同,還是努力的想爭取……這不正是他的寫照嗎?

  她和他,在某種程度上很相似。他同情她,也同情著自己。

  慢著!他同情她?藍知逸斂去心中的異樣。

  她是他的對手,他怎麼可以對一個對手心存仁慈?

  念頭一轉,他眸光變深。「有關慕容栩的事,當家決定怎麼做?」

  「暫時遠離他們。」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見他沒有再發表意見,她深吸一口氣,越過他身邊之後,再度停下。

  「藍老師,請你幫我看好他們。」這是她第一次請求他。

  她沒有那個能力。比起她,他們更相信藍知逸、更喜歡親近他。

  「我會的,他們是我「故友」的兒子。」他的答允帶了一些弦外之音。

  「那就交給你了。」

  「慕容當家,介意我問一個問題嗎?」他喚住她。

  她悄然握拳,已經清楚他要問什麼。「你想問,前任當家是不是我害死的?」

  她陰霾的看著他。「我沒有必要回答你。」

  「我要問的不是那件事。」他微笑搖頭,笑她的敏感。

  不是?她驚訝,難道他一點也不好奇,不想求證?

  「我是想問你,既然你拜託我看顧他們,是不是代表你已經開始信任我了?」

  他的眼神略帶玩味。

  信任這個說辭,讓她有些不自在。的確,她拜託一個新來的老師照顧她最重視的三個侄兒,而且還相信他會將他們看好,她好像給了他這個外人太多的信任……

  「只是因為言他不在,我暫時找不到其他人選。」她悶悶的解釋。

  「原來我在當家心中的地位,可以媲美花公子。」他柔柔一笑。

  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她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

  但有些意外的,她暗鬆了一口氣,因為他沒有問她那個問題,沒有讓她更加難受。

  她相信他會代她好好照顧三個侄兒,因為平時他對他們便是寵愛有加。

  藍知逸微笑上前,他俯身,嘴唇幾乎貼上她的右頰。

  她倒吸一口氣,聽見他柔柔的嗓音在她耳際響起。「偷偷告訴你,其實我很高興喔。」

  他身上灼熱的氣息,幾乎佔據了她的呼吸,他的鼻息輕拂過她的右頰,撩起一陣麻癢、酥軟的感覺。她想要退開,他的手卻搭著她的肩膀,沒讓她如願退開。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強的當家,讓人傾慕。」

  他靠得很近,她的心跳得更急。

  讓人傾慕?且慢!他、他該不會是想說,他傾慕她吧?

  慕容臻有些慌亂的開口:「這不是一個男人該對另一個男人說的……」

  「我知道。但誰規定男人不許愛上男人呢?」藍知逸刻意強調「男人」這兩個字,深情款款的看著瞠目結舌的她。「自從上次你把我救回來之後,我就開始仰慕你,更喜歡上你了。」

  「啊?」她嘴角抽搐,逸出微抖的低呼。

  下一秒,她立刻推開他,退得遠遠的。

  老天爺啊!她身邊已經有一個喜歡男人的花效言,現在又多了一個藍知逸。更糟糕的是,藍知逸喜歡上喬裝成男人的她!

  「難道你已心有所屬?是花公子嗎?」他眸光略含委屈的看著她。

  「不是!」她是女人!老天,她真想吶喊出來!

  「那麼你不喜歡我哪一點?我可以改,我還可以幫你改善和三個侄兒之間的關係,我也可以……」

  「慢著!我、我不喜歡男人!」她立刻打斷他。

  「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當初要救我、為什麼願意讓我靠近你?」他欣賞著神色慌亂的她,心底笑翻了。「看著你委屈的樣子,我很心疼呢。你難過的時候,我的肩膀可以讓你依靠。」

  背脊湧起一股寒意,夏天的夜裡,慕容臻的額際冒出冷汗,感覺到寒風不斷刮起。

  「我……那個……其實……」她盡力要說出一些不傷害他的話,卻遲遲吐不出個所以然。

  陡地,屋簷上掠過一道黑影,三枚飛鏢朝耐心等待她說話的藍知逸射來。

  慕容臻反應極快的將愣怔的他摟過,帶著他閃身避開。

  咻……飛鏢在她面前劃過,右頰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痕。

  血腥味讓她眸光變得更是森冷。這些人太大膽了,竟敢在太歲頭動士!

  「在那兒!快追!」組織內的兄弟反應很快,一下子就有好幾個人追了上去。

  一個手下急忙在她面前躬身。「當家,發現刺客三名,兄弟們分別朝三個不同的方向追趕了。」

  「小公子他們呢?」

  「已經派人去保護了。另外,屬下發現一封信。」

  她接過,不遠處卻響起一聲慘呼。她將信箋收入懷中,揚聲一喝:「你們跟我來。藍知逸,你先躲回房去!」

  藍知逸看著她縱身躍起,飛快遠去的身影猶如鬼魅。

  他揚起笑容,眼神變得耐人尋味。「慢慢忙吧,慕容臻。」

  身影一閃,他極快的進入她的書房。走向書櫃,他將古董花瓶往內一轉,一陣輕響,慕容臻書房內的密室被打了開來。

  「果然有密室。」他老早就想來這裡參觀了。

  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點燃桌上的蠟燭,陡亮的光芒讓他瞇了瞇眼。適應了之後,他看清了室內的一切。

  「呵,看來我又發現了你的可愛之處,慕容臻。」他笑著,笑得陰森。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24:29
第六章

  慕容臻看著信箋上的字跡,眉頭鎖得死緊。

  這是昨夜闖入慕容府的刺客所留下的信箋。追了一個晚上,她竟然讓這三名刺客都逃了,實在是奇恥大辱。

  「二個月內,必定讓天譴解散、讓當家身敗名裂。六公子敬上。」她緩聲念出信箋上所寫的內容。

  這是戰書。這位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六公子,就是派刺客潛入慕容府宣戰的幕後主使者,更重要的是,這個六公子知道慕容世家就是天譴組織。

  「六公子……到底是誰?」慕容臻細細思忖。在朝廷上,有不少仇視天譴組織的大臣,但是知道慕容世家就是天譴組織的大臣只有寥寥數位,「六公子」這個名號她卻從未聽過。

  「總管,言他回來了嗎?」花效言是組織內的軍師,也是她最信賴的人。

  「花軍師去了古都,尚來回來。」總管恭謹回答,猶豫了一下又道:「當家,此事需要向長老們稟報嗎?」

  「總管,你是長老們派來的,就算我說不該稟報,你也一樣會告訴他們,不是嗎?」她銳利的眸光射向總管。

  總管有些心虛的垂首。

  她看到遠方走過來的熟悉身影,頓時揮了揮手,命令總管退下。

  「慕容當家!」焦急的嗓音響起,藍知逸一踏入書房,就急著說道:「昨晚的刺客呢?你臉上的傷怎麼樣了?還有沒有哪裡受傷?」

  「藍老師。」這個向她示愛的男人,真讓她覺得頭疼。

  「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忙嗎?」他殷切地看著她。

  她的頭開始泛疼了,悄然將信箋收好。「昨晚的事,你不必擔心。」

  他擰眉,不贊同的搖頭,陡地想起了某件事,道:「昨晚的那些人,該不會是古都那個惡霸派來的吧?難道是、是我連累了大家?」

  「不是。」

  「慕容當家,我……我真的沒想到他們會找到慕容家來!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拖累你們!不行,我不可以拖累你們,我、我……」

  「藍知逸,冷靜一點!」她低喝一聲,換來他的微愣。

  看著一臉冷厲的她,他垂下頭去,握緊拳頭。「對不起。」

  慕容臻遲疑了下,終究還是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不關你的事。」

  他擡首,漂亮的眸子中難掩愧疚。「真的嗎?」

  「昨夜的刺客,是衝著慕容世家而來。」她點了點頭。

  「他們是誰?目的是什麼?」他試探她的口風。

  「還不知道。」

  她的據實以告讓他微微挑眉。這麼說來,事情鬧到這種程度,她還是無法分辨出敵手的來歷?這個慕容臻真是容易對付,只是如此一來,他的興致就稍減了。

  藍知逸眸底掠過譏諷,但表情卻變得很急切。「你想到應對的方法了?」

  「這……」她還沒有想到,現在她也只能等花效言回來。

  「說不定我可以幫你想個方法。」他自告奮勇的道,想趁機玩弄她一下。

  「這是慕容家的事,你不必……」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陡地變得認真。「就算你不肯接受我,我還是決定默默守在你身邊。」

  「這……嗯,謝謝你。」除了客氣道謝,她不知該說什麼。

  拜託!可不可以別把她當成是花效言,她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那種「男人」!

  「當家!」正當她頭痛著該如何讓藍知逸清醒,本該去向長老們稟報的總管,神色匆匆的跑了進來。「門外來了官差,說是要進來搜查!」

  官差?慕容商運什麼時候得罪了衙門的人了?慕容臻擰眉,大步跨出去,藍知逸也跟上了。

  一到門口,就看見慕容商運的夥計站成一排,攔下了來勢洶洶的官差。官差們拿著長刀叫喝,慕容商運的夥計們默不作聲,靜候當家的到來。

  「當家。」一看到慕容臻,眾夥計一致的抱拳躬身,讓藍知逸見識到組織中的紀律。

  「各位官差大哥,不知有何指教呢?」板起一張冷臉,她成功壓制住態度囂張的官差。

  「根據告密者所言,我們懷疑慕容商運裡,藏匿了刺殺軍機大臣的刺客,特來搜查。」為首的大鬍子揚聲說道,努力不被她的氣勢嚇倒。

  「慕容商運不是你們能隨意搜查的地方。」她沈著應對,心底卻打了個突。

  刺殺軍機大臣的事,是由她直接負責刺殺的任務。此事十分隱密,只有參與行動的弟兄們才知道,這些外人怎麼會懷疑到慕容家頭上呢?

  「知府大人已經下了命令,請慕容當家配合官府辦案。」

  「區區一個知府,還管不著慕容商運的事。」她不能讓這些人進去,要是被他們搜出了蛛絲馬跡,組織將會面臨危機。

  「如果慕容當家不肯合作,我們唯有公事公辦。」大鬍子一喝,「來人,把這些人架開,其他的跟我進去搜!」

  「攔下。」她輕輕開口,夥計們已經攔在他們面前,怎麼也不讓他們進入。

  「當家,這該怎麼辦?」總管急得冒汗,這是官府第一次打算搜查慕容家。

  「這應該又是那位六公子所為。」如果她猜得沒錯,這些僅是序幕,好戲還在後頭。只是,這個六公子怎麼會知道組織的秘密,難道對方派了奸細混入慕容府?

  若真是如此,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將奸細找出來。

  「當家!」總管的驚呼讓她回過神來,這一瞧,向來沈靜的她也不禁瞠目。

  一隊人馬步伐一致的朝慕容商運走來,為首的男人翻身下馬,紅色盔甲上有一個「沈」字。

  這一身裝扮,已經讓她猜出來者何人,是沈家軍,朝中重臣沈落璋的部隊。

  聽說軍事大臣連續遇刺,已經引起這個老狐狸的注意,稟明國主要親自緝拿刺客。

  這麼說,天譴組織連沈落璋也惹上了?

  「慕容當家,奉沈大人之命,特邀當家過府,說明一下有關軍事大臣被刺殺一案。」說話的人正是剛剛趕來的沈家軍副將。

  「當家……」總管急了,一眾弟兄也是憂心的瞧著她。

  「別亂了腳步,清者自清。」她這句話提醒了總管別露出馬腳。

  仰首望了眾人一眼,她淡然的踏出一步。「好,我隨你回府。」

  知府派來的人得知來者是堂堂軍機處中樞大司的手下,當下也不敢造次,任由慕容臻越過他們,跟上對方。

  藍知逸看著她昂然凜傲的表情,心底有那麼一點的欽佩。在這個時候,面對末知的壓力,她還能夠不慌不忙、從容不迫的應付,他欣賞她的鎮定。

  她陡地停下腳步,回首剛好迎上他略帶深意的眸光。她沒有說什麼,但是他瞧清楚了她眸底的隱憂。

  「請放心,我會看好三位小公子。」

  抿了抿唇,她隨著沈家軍離開,留給他淡淡的疑惑。

  他竟明白她的心意?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學會了從她眼神中,讀出她的想法?

  雖然這不見得是一件壞事,但他在乎的卻是另外一點。她把照顧三個小鬼的重任托付給他,一再的表明對他的信任,可是他卻沒有預期中的高興。

  這是為什麼?看著漸行漸遠的她,看著陷入愁雲慘霧的慕容府,他想露出得逞的笑意。但是,嘴角一勾,他的眉兒卻輕輕蹙起。

  一想到她的眼神,他的胸口似乎被一股力量擠壓著,雖然不難受,卻讓他覺得不自在。那種因為面對她而變得不自在的感覺……讓他笑不出來。

  他一定是累了,肯定是累了,不然他不會有如此奇怪的感覺。

  ***

  事情暫時平息之後,藍知逸回到自己的房裡,支著下顎陷入沈思。

  昨天夜裡,趁著刺客作亂,他潛入慕容臻書房內的密室。在那裡,他發現了許多有趣的事物。

  她將每次刺殺任務的過程,詳細記錄在冊子裡。只要翻開冊子,他就能清楚知道天譴組織在何年何月,刺殺過什麼人物。

  她很大意。也許,她沒有想過有人能進入她的密室,他就是那個她算漏的人。

  不僅如此,她還是一個缺乏謀算的首領,仔細閱過她記錄的冊子,不難發現每次的任務,都是由花效言一個人策劃的。

  換句話說,只要失去花效言這個軍師,她這個當家就解決不了難題。

  所以,趁著那個娘娘腔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利用「六公子」之名製造危機,就是要看她如何收拾殘局。

  接下來,他要斷去她的翅膀。那雙翅膀,就是花效言這個人。

  一切將會很順利的進行,因為單靠密室裡找到的資料,他已經掌握太多她的死穴。以他的聰明才智,很快可以拉她下位,結束「天譴」組織的傳奇。

  但是……

  「為什麼我……笑不出來?」他勾起嘴角,卻仍舊無法暢快的笑。

  一開始,他就視她為敵手,擊敗她,是他證明自己實力的途徑,也是讓他能夠得到認同的方法。但在密室中所見的一切,卻讓他有些猶豫。

  密室裡,最吸引他的不是那本記錄了暗殺行動的冊子,而是擱在床鋪上的那些女人衣裳。

  「女人的衣裳,女人的頭飾珠釵,女人的胭脂水粉。」他記得一清二楚,當時他還相當震驚。「你以男人的身份當上大當家,但是到最後,你無法捨棄的,卻是身為女兒身的自己?」

  她喬裝成男人,蒙騙了許多人的眼睛,藉著男人的身份得到了名和利,她得到了許多別人得不到的東西,這樣的她理應放棄「女人」的身份。

  「如果你不是捨棄不了,為何你會將那些女人用的東西,收藏得如此妥善?」他喃喃自語著。

  看著那些一塵不染的衣裳和飾物,他不由自主的想,一個本該待在閨中、備受寵愛的慕容千金,為了不讓家族基業落在外姓人手裡,被迫女扮男裝,擔起當家的重任。

  這其中也許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委屈,也許,她追求的不是當家的權力,她只是默默的接受命運,為年幼的侄兒扛下一片天。

  她對三個侄兒的守護和關愛,他瞧得一清二楚。也許一開始,她就沒有想駕馭別人、威脅司徒家地位的心。

  她只是肩負當家的責任,在一次又一次的刺殺行動中,守護著慕容家的一切。

  藏在冷峻面具下的孤獨和惶恐,會有多少人能夠理解?一股叫做「同情」的感覺湧上,讓他雙手交握,斂眉歎息。

  但是那份同情沒有維持多久,窗外飛入的信鴿讓他回過神來。解下繫在鴿子身上的信,他一瞧,眉頭緊擰。

  「天譴組織今晚會有行動,務必阻攔。」是司徒家的當家,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大哥所書。

  他當即冷笑。「只懂得差遣我辦事,真是無能。」

  只要他除去了天譴組織這顆絆腳石,父親就會對他另眼相看,甚至還允諾會讓他坐上司徒家當家的位子。這個無能的大哥,等著瞧吧!

  為了讓九泉之下的母親感到安慰,他不惜一切也要坐上當家的位子。

  這不惜一切,包括對付慕容臻。就算已對她生起同情之心,但他不能因為婦人之仁,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眸光變得陰鶩,他將信箋燒燬。「慕容臻,這只能怪你生在慕容家。」

  為了阻攔天譴組織今晚的行動,他必須先將接下來的計劃稍作修改,但是他不急,反正他已經得到了她的信任。

  拿起一張紙,他以毛筆畫下許多奇怪的圖案和符號,反覆的推敲。他時而陷入沈思、時而露出微笑,直至夕陽西下,他才放下毛筆,微鬆一口氣。

  倏地,一個人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藍、藍老師!」

  「總管?」連門也不敲,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他看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總管。

  「當家回來了!但是,她和大少爺吵得快要把房子給拆了!」

  他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想起了大哥交代的事情。時辰來到,就讓他先去瞧瞧慕容臻和慕容栩到底是怎麼了。

  隨著總管的腳步來到慕容栩的寢居前,他遠遠就聽到了裡頭傳來的怒喝。

  尖銳高昂的怒喝,不用多說,必定是來自大發雷霆的慕容臻。

  他一跨進去,雙眼就瞠得老大。

  房間裡,一片淩亂,有點像是被竊賊光顧了。

  「你太放肆了!」慕容臻一怒之下,手一拍,一旁倒楣的桌子頓時啪啦一聲,斷成兩截。「我不許你這麼胡來!」

  「你憑什麼管我?別以為你真是慕容家的人!」同樣氣焰高張的慕容栩喊著,換來藍知逸的驚訝。

  什麼意思?慕容栩好像說……慕容臻不是慕容家的人?

  「你只不過是我爹好心收養的一條狗……」慕容栩使盡全力吼了出來。

  一記響亮的耳光響起。慕容臻在怒不可遏之下,甩了他一巴掌。

  ***

  「慕容當家,我可以坐下嗎?」

  慕容臻坐在院子的涼亭內,看著天空揮出的最後一抹光芒,沒有回答藍知逸的話。

  他乾脆在她身邊坐下,學著她默不作聲的瞧向美麗的晚霞。

  「他說,要離開慕容家,出去闖一闖。」好半晌,她才願意開口。

  今天發生的事,已經耗去她不少心神。先是在沈家軍面前,費盡心思的掩飾澄清,再來是上知府大人那裡,以慕容世家的勢力,成功讓知府大人暫時退兵。

  花了好幾個時辰,精疲力竭回來之後,竟然聽見慕容栩說要離家出走……

  這些年來,她從不怕艱難,但她最怕的就是慕容栩剛才說的那句話。

  「我以為自己已經做了很多,但原來我沒有做好。」她突然間很想把這些話說出來。「可笑。」她拿起酒壺,將金黃色的液體倒入瓷杯中,豪邁的灌入口中。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一杯又一杯的灌酒。

  他忍不住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別喝太多。」酒能澆愁,但是,她這是在灌酒,會很傷身。

  「我不會讓自己醉,今晚有大事要辦。」她勾了勾唇,本該是微笑的弧度,看起來像是在哭泣。

  他斂眉,想起了大哥的吩咐,今晚他必須阻攔她的任務。思及此,他悄然伸手入懷,指尖沾了一些「百步醉」的粉末,輕輕拿起她的瓷杯。

  「那麼,我陪當家喝吧。」這一碰觸,他已經在她杯中放下了「百步醉」的粉末。

  這是慢性的蒙汗藥,讓人昏迷之後,看起來像是醉倒,而非被人故意弄暈。

  「也好。」她舉杯,再次灌酒入口。「他從來都不陪我喝酒。他啊,聞一聞酒香就會醉了。」她的眸光微沈,帶著一些曦噓。

  「但他總能幫我解決難題、不論對內還是對外,他一直都是我的好幫手。」

  聽她如此讚譽那個娘娘腔,他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她猛地放下酒杯,揪住他的衣襟,嚇了他一跳。

  「你知道嗎?我很軟弱,很無能。」她瞇起眼睛,幽怨的說著。

  「怎麼會呢?」他想拉開距離,她卻死命扯緊他的衣襟。

  「栩兒說得對,我只是當家當年好心收養的一個孤兒,連自己姓名也不知道的孤兒。承蒙當家不嫌棄,我才能以慕容家一份子的身份存在,所以就算他認了我做弟弟,在慕容栩他們心中,我的地位還是改變不了……呵。」她冷笑。

  「當家,你醉了。」他輕輕撫上她的手,她的手是微涼的。

  「醉?」剛才喝了不少,她的頭真的開始有些暈,但她強撐著搖頭。「才不。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他們討厭我,甚至讓栩兒生起要逃離這個家的念頭。」

  剛才她想了許久,終於想到一個重點,那是她從來都不願承認的一點。

  「原來,我一直不懂他們要的是什麼,更加不懂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藍知逸默默的瞅著她,將她眸底流露的傷心一覽無遺。她將傷心壓抑得很好,隱藏得很好,但是這樣的她,更讓人覺得……心疼。

  他以為自己已經摸清了她,現在看來,他所知道的都只是表面的假象罷了。

  慕容栩說她不是慕容家的人,只是前任當家收養的一條狗。

  這句話她吞下了,即使當時的她怒不可遏地摑了慕容栩一巴掌,但最後狼狽逃跑的人卻是她。

  受了莫大的委屈,她沒有哭訴、沒有抱怨,只是淡淡的說著:我沒有做好。

  她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

  對外,她要應付六公子的挑戰;對內,她要擺平三個侄兒對她的成見。再加上必須同時兼管慕容商運和天譴組織,面對這些事務,就算一個男子也深感吃不消。

  但,她卻一肩扛下,不抱怨、不退縮,付出全部的努力。她是他見過最堅韌不拔的當家,也是他見過最傻的一個女人。

  她一心要為三個小鬼付出,到最後她連自己的目標也失去了。

  這樣的她,意外的讓他湧起同情。

  原來他和她是如此相像。

  他為了娘的驕傲而不顧一切,她則為了報恩而義無反顧。同樣執著的二人,卻注定是敵手。

  如果她不是慕容當家,他想她會是一個最懂他心、最值得結交的朋友。

  但是對一個敵人來說,他的惺惺相惜用錯了地方。

  頭有些暈,慕容臻伏在石桌上,好奇自己的酒量為何變淺了。

  定了定神,她擡首迎上了藍知逸的眸光,頓時清醒三分。

  他的眸中含著欽佩,但更多的是同情和憐惜。

  她甩了甩頭,一定是剛才自己莫名其妙的話讓他誤解了。她一點也不需要他的同情,她是堂堂大當家。

  「我不需要……」一站起身,她的身子一晃,腳步不穩的往前趴下。

  他反應很快的抱住她,讓她摔入自己的懷裡。藥性發作了,他扶著她坐好。

  她極不自在地揮開他的手,頭暈得更是厲害,心下不禁懷疑。

  那壺酒……有古怪!但酒是總管親自準備的,總管沒有對她下藥的理由。

  「當家,你還好吧?」他不放心的扶著她的手臂。

  「百步醉」這藥粉他是第一次使用,不知份量是否下多了。

  她來不及答話,總管已經走了上來。「當家,剛才門外有人將此信箋呈上。」

  她翻開來一瞧,頓時瞠目,眼角瞥見信箋內容的藍知逸也是一驚。

  「那人呢?」

  「已經走了。」總管不解她為何神色大變。

  「總管,立刻通知下去,今晚的『大事』取消。我出門一趟。」

  她立刻站起,大步離去。

  總管不解的看著她,身後的藍知逸也匆匆跟了上去,讓他更是摸不著頭緒。

  「當家,且慢!」藍知逸從背後追趕上來。

  「你別跟來!」慕容臻眸光一沈,握緊手中的信箋。

  行刺朱榕一事已經敗露。六公子敬上。

  朱榕是國主下達命令,必須在今晚剷除的人。對方竟然知道了她的行動,這就代表組織內果然有他派來的奸細。

  送信箋來的人,一定知道六公子的下落,她非要親手逮住他不可,然後她要將這個阻攔天譴組織辦事的人除掉。

  足下一點,她施展輕功了甩開尾隨的藍知逸。

  藍知逸咬牙,猶豫著該不該跟上。

  那信箋是別人假冒他的名義所寫。如果他沒猜錯,這是大哥設下的局,目的就是要引出慕容臻,然後將她除去。

  大哥行事向來心狠手辣,他……不可以讓慕容臻去冒險,再說她身上中了「百步醉」,說不定還沒有開打,她就已經昏倒,任人宰割!

  不再遲疑,他足下也是一點,極快的往前掠去。

  穿過三四條街道,他清楚聽見前方傳來兵器互擊的聲響。他一鼓作氣衝過去,頓時一驚。

  三個黑衣人正在攻擊慕容臻!她手中的「天舞」淩厲狠辣的耍開來,但是她虛浮不穩的腳步,告訴了他一件事。

  她體內的「百步醉」已全然發揮了作用,此刻的她不過是在強撐!

  她太大意,就算要捉拿對方,也要先召集弟兄再出發,她……

  「啊!」一聲慘呼,眼前一個黑衣人身首異處,但她也好不到哪去,點點血跡在她肩膀上綻開。

  剩下的二人對望一眼,很有默契的假裝撤退。

  她立即持劍追上,身後的他急得大喊。「別追!」

  慕容臻分神回首,訝然看著追了上來的他。

  陡地一股勁風襲來,她舉劍將激射而來的匕首擊落,卻看到另一枚匕首筆直向站在一旁的藍知逸射去。

  「小心!」她縱身上前,將他拉到身後,卻無法同時舉劍擊落匕首,匕首筆直插入了她的胸口。

  她愣了下,那股椎心之痛隨即讓她的身子一晃,往後仰倒。

  「慕容臻!」一聲大吼在她背後響起,她軟倒的身子被藍知逸穩穩接住。

  她望了一眼震驚愧疚的他,吃力的想撐起身子保護他,但是她的胸口一窒,一股腥甜的液體自她喉間急湧而上,她噴出了一口鮮血。

  她握不穩長劍,也撐不起身子逃走了,她向他吼道:「快逃!」

  兩個刺客見機不可失,立刻衝上前,舉起長劍就要刺向她。

  他咬牙,攔在她身前。

  兩把同時刺來的長劍硬生生止住,他憤怒的眸光瞪向終於認出他身份的兩個刺客。

  「別傷他……」身後的她瞧不清楚,焦急的低喝。

  不遠處傳來官差的叫喝,「前面有打鬥聲!快!」正在附近巡邏的官差聞聲而來。

  二名刺客對望了一眼,立即轉身隱入黑暗之中。

  「別……別讓他們發現……」她的意識逐漸變得渙散。

  他焦急萬分的瞧著懷裡的她,鮮血將她身上的袍衫染得通紅。「我立刻幫你治療!」

  「不……帶我回去……通知總管……唔!」她又吐出一口鮮血。

  他頓時明白她堅持的原因,她不想讓自己的身份曝光,但是他不能讓她回去。

  他肯定刺中她的匕首淬了毒,此毒只有司徒家的人才會解,要是把她帶回慕容家再為她解毒,總管說不定會對他起疑心。

  更重要的是,他怕她撐不到回去的那一刻。

  一咬牙,他想起這附近有他設下的據點,現在情況危急,他管不著她會不會起疑了。

  「慕容臻,你撐著!」打橫抱起她,他極快的往前衝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24:58
第七章

  「不能……不能。」慕容臻努力維持最後一分清醒,虛弱的發出聲音。

  藍知逸抱著她衝進了一間外表有些破舊的老藥鋪之後,低聲吩咐一個老人,老人出去之後,他就背對著她,從抽屜取出一大堆藥瓶。

  「通知……通知總管……但別驚動其他兄弟……咳咳……」

  胸口上的那把匕首插得很深。她感覺不到痛楚,鮮血也稍微止住了,但是她知道她的情況很糟糕。

  傷口處變得一片滾燙,全身上下卻冰冷僵硬,呼吸越來越困難,她的眼皮越來越沈重了。如果她沒猜錯……

  「別說話,匕首上沾了毒。」他終於轉過身來,證實了她的疑惑。

  進行暗殺任務多年,受傷中毒對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他手中拿著的藥粉和繃帶,反而讓她吃驚。「你幹什麼……」

  「幫你治傷。」他很清楚那把匕首上淬的是什麼毒,那是司徒家秘製的毒藥,只有司徒家的人會解。

  「不要!」她頓時激動的一叫,血再次滲濕了袍衫,他連忙按著她的肩膀。

  「你不要命了嗎?別亂動!」他激動的吼著她。

  「我要回去……總管會幫我治……我不要你治……」如果他為她治傷,她的身份就會穿幫。組織裡只有總管和花效言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只有他們才可以信任。

  「來不及了,我再不幫你治,你就會死。」他的眉頭蹙得死緊。

  再怎麼說,她是為了救他而受傷,他不能讓她就這樣沒命。

  撇去心底那份焦躁不安的複雜情緒,藍知逸小心翼翼的為她解開外衫。

  「我不要你!你……走開……」她虛弱的推開他,卻發現自己的手根本使不上力。

  她怎麼會如此不濟?被六公子耍得團團轉、追拿刺客反被刺客所傷,現在就連要推開他的手,她也辦不到?

  惱羞成怒之下,她硬撐著一口氣坐起,但眼前一黑,她直接摔下了床鋪。

  「慕容臻!」他嚇了一跳,連忙俯身將她抱起。

  她無力的靠在他胸膛上,他身上灼熱的氣息燒燙了她的肌膚。

  她很想再用力撐起身子,卻沒有一絲力氣,只能被他摟著輕放在床上。

  「別擔心。」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但如果不盡快為她解毒,她只有死路一條了。

  「你……走開……走開!」就算她知道自己的傷勢不能再拖,她還是不能讓他知道她的秘密。

  「你別亂動。」藍知逸大掌一攬,按下她掙紮的雙手,她焦急的眸光落在他眼裡,揪得他的心微緊,一句話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相信我。」

  她咬緊唇瓣,努力不洩露自已的惶恐,但眼底的一股熱意不受控制的湧上,迅速侵佔她的眸底,她急急低喝一聲。「別碰我!」

  那語氣是無助的、惶恐的、也是不安的,他感覺到了,但此刻他沒有時問顧慮太多,只能輕聲說一句,「得罪了。」

  大手扯開她繫在脖子上的絲巾,他一手按著她的雙腕,另一手拉開她的袍衫,染滿鮮血、用來纏胸的布條就這樣躍入他眼底。

  「住手……」她用力瞪著他,但虛弱顫抖的聲音洩露了她的恐懼。「我……我會殺了你!」

  不理會她的威脅,他的手輕輕一扯,將她纏胸的繃帶解開。

  「別!」她的手想捉緊纏在胸前的最後一道防線,但是他的動作很快。

  纏胸的布條被解開,她倒吸一口氣,傷口雖然狠痛,但是他霎時變得呆愣的表情更刺痛她的心。

  他知道了!這些年來她苦心守住的秘密……就這樣被發現了!

  她咬牙,閉起眼腈,不讓眼淚淌下。

  不,她不認輸!她不能讓他笑話,她是堂堂當家,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

  「別再……瞧。」她雙眸緊閉,但是淚水還是偷偷的從眼角滑落。

  顫抖的身子如風中殘燭,他瞠目瞧著身下這副女人胴體。

  他知道她是一個女人,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是會愣住。

  吹彈可破的柔細肌膚,渾圓的誘人雙峰……一瞄到她左胸上的那把匕首,他立刻回過神來。

  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他必須盡快將淬毒的匕首拔出。

  「你忍住,我要將匕首拔出來。」他說著,她沒有答話,緊閉雙眸。

  他知道了,藍知逸知道了她是女兒身,凡是知道她這個秘密的外人,都不可以留在這個世上。

  慕容臻緊閉雙眸,還是抑制不了裡頭滾動的淚意。

  她必須殺了這個知道她秘密的外人。但,他這是為了救她,她怎麼可以下手?

  陡地,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襲來,她痛呼出聲。這一刻她終於感受到了該有的痛楚,椎心之痛開始蔓延,她的呼吸亂了,就連意識也開始渙散了。

  「我……我一定會殺了……知道我秘密的……你。」她大口大口喘氣,眼前的景物開始搖晃,但是她清楚看見他帶著憐惜和愧疚的表情。

  「我不會放過……不會……」她突然說不下去,瞠目看著他俯身朝她胸口的傷處吸吮,

  她全身一僵,感覺到自己胸脯的部位疼痛難當。

  他一口一口仔細的為她吸出毒血,他印下的力道像是一道魔咒,讓全身僵冷的她逐漸感到灼熱。

  吐出最後一口毒血,他看著她傷口處流出的血已轉為紅色,頓時放鬆了下來。

  極快的拿來解藥,他將藥粉撒在她的傷口上,為她包紮止血。

  她痛得咬牙,他的大掌撫上她的額,輕聲說著。「沒事了。」

  「我不會感激……我會……」她咬牙切齒,彷彿唯有這樣,才能漠視他寫滿憐惜的雙眸。

  他輕輕摀住她的唇,給她一記微笑。「我知道,你會殺了我。」

  她說了好多遍,但如果她什麼都不說,只顧著流淚的話,他會懷疑眼前的她,是不是他認識的慕容臻。

  他認識的那個慕容臻是倔強的、堅毅的,就算受了重傷,還是會顧著當家的顏面而不哼一聲。

  但是她一定不知道,剛才他的心揪得有多緊。那把匕首要是再射偏一些、再插深一些,她就會沒命。

  她應該很清楚剛才的情勢有多危急,為何她還願意為他擋下致命的一擊?

  笨!她果然是一個笨女人!

  慕容臻看著眸光放得好柔的他,為什麼他臉上沒有她想像中的驚訝?她是女人的事實,他已經看得一清二楚,為什麼他只流露出愧疚的表情,而非驚駭失色?

  「噓,別說話,先歇著。」他知道她現在很彷徨也很混亂,但不要緊,他會什麼也不說、靜靜的守在她身邊,讓她先安心的休息。

  不可以,她還不可以休息,她必須確保他……確保他不會說出她的秘密……

  「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有事。」

  看清楚了她的恐懼和彷徨,這句話是用來安慰她,也是此刻他對她的承諾。

  相信……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嗎?他的眼裡寫滿誠懇,什麼也不問不說,只是體貼的看著她,這一點已逐漸讓她感到安心。

  暫且相信他吧,藍知逸不是壞人,應該不是。

  胸口的疼痛減輕了,藥粉發揮了作用,她輕輕合上眼皮,陷入昏睡。

  藍知逸凝視著她的睡容,手指輕撫上她脖子上那道赤紅的疤痕。之前他知道她是女人,但此刻他是「親眼驗證」她是女人,這之間的差別在他心頭投下大石。

  她擁有女人美麗的胴體和細嫩的肌膚,但是她身上的傷疤,卻一再提醒他,她過著的是怎麼樣的生活。

  她是殺手,也是肩負著整個組織重任的當家。她身上的傷疤見證了她為組織付出的功勞,也見證了她人生的悲哀。

  他輕歎,微微握緊她略冷的手。「慕容臻,你真是一個傻女人。」

  ***

  當她發出第一聲呻吟,藍知逸就被驚醒。

  有些焦急地探上她的額頭,他這才發現她發燒了。

  「老福,這些藥真的可行?」他喚來剛才的老頭,這人其實是他從皇城古都帶來的手下。

  「知逸少爺,這藥的藥性可能有些猛,所以慕容當家才會發燒。請放心,並無大礙。」老福看了一眼低聲呻吟的慕容臻,藍知逸側身擋去了他的視線。

  「好,沒事了,幫我看著外面,有何動靜再通知我。」他不想讓老福知道她是女子。

  「屬下明白。」看清楚少爺對她的維護,老福識趣的退下。

  他望了一眼呻吟的她。她胸口上的傷已經止血了,只是臉色還蒼白得嚇人。

  他不禁想起昨天夜裡的經過,劍眉微微蹙起。

  這個女人一定不知道昨夜的刺客其實是他大哥派來的人。

  而她豁出性命去救的人,竟然是一直埋伏在她身邊、伺機擊敗她的人。

  所以說,她不是一個好當家。她不聰明、不機智,辦事從不思考後果。

  但是這樣的她,卻讓他懷著愧疚、焦躁和擔憂的心情,過了一個晚上。

  「嗯。」她的呻吟喚醒了他,只見她手一揮,將身上的被子揮落在地。

  他小心翼翼的為她蓋好被子,她倏地驚呼一聲。「不!」

  她醒了嗎?藍知逸驚訝地看著雙眸依舊緊閉的她。

  「別為我……而死……當家。」她的表情轉為悲慟,顫抖的手胡亂揮舞,扯得她胸前的繃帶又滲出血絲。

  他連忙握緊她的手,不讓她亂動。

  她陡地發出一聲硬咽。「我……我只是當家的替身……該死的人應該是我……為什麼你救了我……當家!」

  他怔住,聽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當時該為你擋下攻擊的人是我……為什麼你不讓我完成替身的任務……為什麼讓我活著……為什麼……」

  她口口聲聲的「為什麼」,讓他隱約猜出事情的經過。他曾經聽說,「天譴」組織每一代的當家都會有一個替身,在必要時替身必須為當家而死。此替身從不露面,是當家背後的影子,也是組織裡最神秘的角色。

  如此聽來,慕容臻其實是前任當家慕容均的替身嗎?

  難怪慕容栩一直不把她當成是自己的親人,因為她僅是慕容均的替身。

  如果他的推算沒有錯,他大概明白她的心結了。

  當年慕容均夫婦在城外遇刺身亡,當時的她應該在場,但是她卻沒能完成替身的任務,沒能代替主子一死,所以她愧疚之下,便女扮男裝,扛起了慕容當家的責任……這六年來她甘受委屈、義無反顧的為三位小公子付出,原因在於她對慕容均的愧疚?

  要是如此,他當真看錯了她。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是一個只為了得到權勢、不惜女扮男裝坐上當家一位的女人。

  「慕容臻,你……」他才開口,就說不下去了。

  兩行眼淚自她眼角滑落,蒼白的面容更添幾分淒楚,淡無血色的薄唇輕輕顫抖著,似乎仍在極力掩藏哀傷,教他瞧得心酸。

  「沒事了。」輕聲安慰著她,他遲疑了下,大手拂過她的額際。

  她揮舞的雙手漸漸停下,轉而握著他溫暖的大掌。

  略冷的手被他小心的收緊,他微微加重力道,這才發覺原來她的手竟是如此的纖細。如此纖細的一雙手,扛下了男人也會感到吃不消的重任,扛下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辛。

  此刻的她,是一個脆弱得讓人心疼的姑娘。

  「我從沒想過,可以這樣和你相處。」在他面前的她,不是冷峻無情的當家,而是需要保護的慕容臻。

  她長長的眼睫毛輕顫了一下,似乎在回應他的話。

  他凝視著她,心底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極緩的,他俯身湊前,唇瓣在她的額前印下一吻。

  心底泛起輕輕的漣漪,眼神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想吻她。為什麼呢?他不想去弄懂,只知道他的視線移不開了。

  她不是一個絕代佳人,更糟的是,她連女人該有的嫵媚和動人都沒有。她是比男人更有男子氣概的慕容臻,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有時放縱一下自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尤其當某人正昏迷不醒、他可以趁人之危的時候。

  唇瓣輕輕印上,他嘗著她薄唇的滋味。她的唇微涼、微干,他輕舔了下,便見她蹙起眉頭。

  「如果讓你愛上我,你還會不會殺我呢?」

  他想起她的口頭禪。「我一定會殺了你」,是她最喜歡說的一句話。要是被她知道他趁她昏迷時,吻了她、佔了她的便宜,不知道她的冷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我好期待。」期待她甦醒之後的反應,他要看一看她會如何面對一個已經揭穿她身份的藍知逸。

  她眉頭蹙得更緊,露出疼痛的表情。

  他一怔,連忙望向她的傷處,發現她的傷口沒有滲出血絲,這才微鬆一口氣。

  「你說,我要如何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呢?」他開玩笑的湊上前,撩起她的髮絲。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當然還有微微刺鼻的藥味,但是……他卻覺得眼前的她,有一股吸引他的魅力。

  他肯定是瘋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女人,而且還是一個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女人的女人,他竟然覺得她有魅力。

  輕笑一聲,他掩去心底異樣的鼓蕩,想要抽身,她的手卻輕扯他的衣襟。

  「別……別……」有些急促的,她發出夢囈。

  又陷入過去的回憶了嗎?他輕拂她的臉頰,替她拭去滑落的淚水。

  「別走……」她終於喃出完整的話,揪著他衣襟的小手擰得死緊。

  「好,我不走。」他的眸光轉深,握住她的小手。

  門外陡地傳來腳步聲,藍知逸忙不叠地鬆開手。

  老福在門口出現,急著稟報。「知逸少爺,慕容商運的人好像都出動了,正在四處尋找他們的當家。」

  「嗯。」揮退了老福,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為免節外生枝,引起慕容家的懷疑,他還是盡快帶她離開,回到慕容大宅。當然,他必須悄悄的帶她回去,然後找到總管,不然她的身份會被識破。

  「我對你可是仁至義盡,沒有刻意揭穿你。」他說著,手上的動作小心翼翼,為她穿好袍衫,再為她繫上絲巾,這才將她抱起。

  不久之後,他和她將是敵人。

  這個想法像是一塊大石壓住了他的心口,讓他的呼吸變得不順。但,現在還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將她安然送回慕容府。

  他不會讓那個想從中破壞的大哥得手,就算到了最後,他必須與慕容臻為敵,他也不屑利用那些卑鄙的手段。

  他要的是光明正大的勝利,要保住他的勝利,就必須讓慕容臻安然度過眼下的危險。

  轉身從後門走出,藍知逸帶著她穿入小巷。外面的天色漸亮,他抱著她避過了逐漸熱鬧的集市,穿過了後巷,來到了慕容府的後門。

  他才要敲門,後門倏地被人拉開。

  一瞧之下,雙方同時一愣。

  「小方,你還杵著做啥?還不趕快去召集城東的兄弟……」

  總管微急的聲音響起,一看到藍知逸,頓時低呼。「藍老師!你……當家?」

  總管瞧到了偎在他懷裡,袍衫上滿是血跡的慕容臻,大吃一驚之後,極快的冷靜下來。「小方,去通知眾弟兄,當家回來了。」

  叫小方的漢子立刻應是,出去之前悄悄瞥了藍知逸一眼。

  「藍老師,裡邊請。」看著昏迷的當家緊緊扯著藍知逸的衣襟不放,總管心底疑惑更甚,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治當家的傷。

  藍知逸頷首,將依舊昏迷的慕容臻抱進去。

  他的眉蹙起,剛才那個叫小方的漢子,是大哥派來的人。

  大哥果然已經開始行動了,再這樣下去,他要是再不有所行動,只怕……最終的勝利不會屬於他。

  ***

  夜幕低垂,慕容臻坐在亭子裡,眉兒皺得死緊。

  她一覺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

  這兩天來,總管代她處理了不少事情,收到消息的花效言,也連夜從古都趕回來,但最讓她在意的是……

  藍知逸。

  這兩天來,他被總管軟禁了起來。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這已經足以讓他致命。但是,他也救了她,不顧她身上染有劇毒,他冒著性命危險幫她把毒吸出來。

  只要一想到那晚他俯身吸吮她體內的毒,她的雙頰就忍不住一片滾燙,猶如火燒。

  輕輕撫上傷處,她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變得沈重了,以往不曾出現的猶豫,此刻像是一塊大石,重重的壓住心口。

  她還是去瞧一瞧他,先問個明白,然後……再決定是否能夠留他在這個世上。

  站起身,胸口的傷處傳來一陣扯痛,她晃了下,身後突然伸來一雙手,將她扶住。

  她微怔回首。「藍……」

  「是我,臻臻。」花效言將她失望的表情瞧得清楚,想起剛才進門時,總管對他說的話,心底有了打算。「對不起,我現在才回來。」

  「為什麼要道歉?」她輕輕搖頭,該受責備的人是她。「是我太魯莽,沒想到其中有詐,還因此而……」

  她打住不說,花效言已經明白。「藍知逸知道了?」

  她頷首。

  花效言一笑,眸中卻寫滿森冷。「需要我代勞嗎?」

  慕容臻頓時明白他話中之意,立刻搖頭。「不,我還有話要問他。」

  「臻臻,此人留不得。」相處多年,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猶豫了,向來把家族利益擺在第一的慕容臻,從不會對一個威脅到家族利益的人手軟,但此刻她的表情寫滿了猶豫。

  「我知道。」她是當家,當然知道必須將威脅到家族利益的人剷除。

  但是,藍知逸救了她。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她,雖然他知道了她的秘密,但是那天他把她送回慕容府的時候,不但沒拆穿她的身份,還替她掩護。

  他,不是一個會威脅到家族利益的人,她相信這一點。

  「臻臻,你……」花效言還想再說,她卻揚手制止。

  「我是當家,我自有分寸。」她略微不悅的表情,讓他識趣的住口不說。

  慕容臻有些過意不去,她是第一次在花效言面前端出當家的架子,而且還是為了一個外人。

  彼此靜默了好半晌,她握緊了拳頭默不作聲的越過他。

  「我只想讓當家你知道,身為屬下的我,會不惜一切保住當家。」

  身後的花效言說出這句話,讓她的腳步頓了下,輕輕頷首,這才朝別院的方向走去。

  她會謹記身為當家的責任,只要見到了藍知逸,問清楚一切她想問的之後,她自有打算。

  前面就是藍知逸被軟禁之處。她推門而入,一盞孤燈下,他正在專心練字。

  她掩上門,他終於擡首,朝她望去。

  她冷凝的表情不帶一絲情緒,唯獨眼底微微的瑟縮,被他瞧清楚了,他嘴角微揚,浮出一抹柔柔的笑意。

  「你好多了。」看到她終於可以下床走動,他高懸的心放下了。

  笑?他又在笑?她瞪著他。「你一點也不緊張、不擔心?」

  「還沒有看到你的時候,我是緊張又擔心。但現在,沒了。」

  她本該為他的笑語而惱怒,但該死的是,瞧著他那副欠揍的笑容,她竟然變得不自在,腦子自然而然的想起他曾經為自己寬衣解帶、甚至還俯首吸吮她的……兩頰頓時變得火紅,她咬牙握拳,卻無法壓下這該死的臉紅耳赤。

  他瞧著她漲紅的臉蛋,促狹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

  「你還笑?你……咳咳。」激動下一時岔了氣,她難受的摀住傷處咳嗽。

  「你怎麼了?」這下他的戲謔之心逸去,有些慌的扶住她。

  「走開!」她不領情的甩開他的手,卻不經意揮中他的右頰,啪的一聲輕響,雖然她沒有很用力,也不是存心要摑他,但他的臉色還是在瞬間沈了下來。

  他不作聲,站到一旁,她有些窘迫的看著拉長一張臉的他。

  說到底,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當時他沒有及時幫她把毒血吸出來,今天她就無法站在這裡了。

  「抱……抱歉。」她主動開口,生硬的道歉。「我無心的。」

  藍知逸瞄她一眼,她滿臉的歉意頓時讓他的心情好轉。但是她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抖的身子,卻讓他挑眉,斂不去心底那份愧疚,他問:「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我先走?」

  重傷倒在地上,她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安危,這一點嚴重困擾著他。

  「那麼,當時的你又為什麼要擋在我身前?」她答不出話,只好反問。

  他毫不遲疑的回答。「因為我不想你死。」

  「那麼,我也是不想你死……」她隨即被自己的回答驚得有些慌、有些窘,清咳一聲才澄清。「我說過會守住前當家的承諾,保護你。」

  他嘴角一勾,似乎逮到了她的小辮子。他沒有道破,只是偷偷的,有些貪婪的瞧著她眸底洩露太多的在乎。

  她忙不叠的移開視線,注意到了他剛才在練的字。

  「潛。」藍知逸指著他剛寫下的字,引來她的挑眉。

  沒有興趣知道他字裡的含義,她想起了來此的目的。「我現在只要從你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如果他可以答應她,幫她保守秘密,那麼她會留他一條命。

  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會留他下來。

  「這個字,是用來形容你。」他還是一如以往,喜歡答非所問。

  「你這是在取笑我?」她瞇起眼睛。

  「潛這個字,包含許多意思。比如,潛藏多年的秘密。」

  「知道這個秘密,足以讓你送命。」

  藍知逸輕笑一聲,讓她的眉蹙得更緊。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她現在告訴他,他可能會死,死在這個秘密之下,他竟然還在笑?

  「你不會殺我。」他很肯定。也許她沒有發現,她望著他的眼神,連一絲的殺氣也找不著。

  他知道,他贏了。慕容臻對他,已不若以往的無情。她的眼神有了波動,有了猶豫,也有了他的倒影。

  「要我不殺你,你必須答應保守這個秘密。」她握緊拳頭。

  「我不答應。」他陡然站起,來到她面前,堅定地說:「我要的不是幫你保守秘密。」

  她瞪著他。他不答應,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

  緊握成拳的手陡地被他捉住,他在微愕的她耳邊低語。「我不要做幫你保守秘密的人,我要成為幫你分擔、幫你解憂、陪著你度過委屈和辛酸的人。」

  「你、你說什麼?」他貼近的溫度,讓她驚愕得想退後。

  他的大掌覆上她的拳頭,不讓她退後。「我跟你說過,我喜歡你。不論你是男是女,我喜歡的是你,慕容臻。」

  「閉嘴!」她立即推開他,傷處傳來的撕痛,讓她咬牙擰眉,但她還是用力斥道:「我不要聽這些混話!我要你答應的是保守秘密,僅此而已

  「我喜歡你,這不是混話。」說著的同時,他的心跳有些加速。

  不可否認的,他欣賞她的堅韌、心疼她的傷痛,如果她不是他的對手,他真的會喜歡她。

  她咬牙,單手掐住他的咽喉。「如果你不認真答話,你就會死。」

  「我說過,潛這個字有許多含義。潛藏在你心中多年的委屈,潛藏在冷峻麗具下的脆弱,潛藏在慕容當家這頂光圈下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她收緊力道,見他額上沁出薄汗,但他沒有討饒,也不掙紮,只是瞧著她。

  「為什麼你不讓別人來替你分擔?為什麼要獨自承受所有的傷痛和委屈?」他的手再次扣住她的細腕。「看著這樣的你,我會想起以前的我。」

  他認真了。之前那些喜歡她的話是有些虛假,但最後這句話卻是發自內心。

  ***

  「你的冷,你的傲,全都是偽裝的。」

  她的眸中藏著太多的悲傷。他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

  因為他也有著同樣的悲傷。他的驕傲、他的執著,為了替逝去的母親爭回一口氣而存在。而她的驕傲、她的堅持,也同樣為了守護逝去的當家而存在。

  「所以,我懂你。我也明白,一個人默默承受的那種孤單。從一開始,我就懂得你心底的難受。」

  她的手勁放鬆了,雖然還是以惡狠狠的眼神瞪著他,但是在清亮眸子裡頭,他找到了她的微慌。

  被他人看穿實在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如果是他,他也不願意被人看穿。

  慕容臻咬牙,內心沒來由的顫抖。像是被禁錮多年的猛獸,陡地被人釋放,開始肆虐、啃噬她的一切。

  「住口!誰允許你說這些……」

  「被人看穿的感覺不好受,但是,反過來想,被人看穿,其實也是一種認同,不是嗎?」他打斷她的話,換來她的啞口無言。

  被人看穿……會是一種認同嗎?她問著自己。

  她這些年來所承受的,已非一句「委屈」能夠表達。那是一口深井,盡力吸納著落下的雨水,但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將井水取出,久而久之,這口深井滿了,開始氾濫了。

  只是,她一直努力掩飾著,所有快要氾濫成災的痛,她都奮力吞下。

  她在找尋一個叫做「認同」的出口,但是,她始終找不到那個出口。

  突然之間,有一個人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我懂得你的感受。

  雖然她極不願意承認、雖然她一直告訴自己別動搖,但是他眼神裡的瞭解,已經讓她明白……

  原來這個世上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懂得她的心。

  這……可是她一直想要尋找的出口?是她尋找的「認同」嗎?

  她全身一震,氣血急湧之下,傷處更是疼痛。

  他忙不叠扶著站不穩的她,臉上寫滿關切。

  「我雖然沒有什麼真本事,但至少我可以在你摔倒時,伸手扶你一把。」他靠近她,湊在她耳際留下輕輕細語。「請讓我跟在你身邊,默默的跟著,我不會背叛你,更不會洩露你的秘密。因為我想要的,僅是守護你。」

  她瞠目,看著他唇角噙著溫柔的笑意。

  她不可以相信他。自被帶進慕容家的那一刻開始,她已經屏棄了所有的感情。

  她只為慕容家、為天譴組織而活,所以就算經歷再多苦痛,她也不會抱怨。

  但為何此刻的她在顫抖?輕輕的顫抖,似乎晃動了她內心深處的那堵牆,她聽著高牆塌下的聲音,也聽著向來平穩的心跳,開始紊亂……

  不,這不是她要的認同。她一定是重傷未癒,腦子才會有些混沌。

  「不,你不能。」她咬牙,用力地吼著。「你不能!」

  「我……」

  「要是你再說一句瘋話,我一定會殺了你!」

  藍知逸瞧著極力掩飾驚慌的她,眸光一下子黯了下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1-8-18 16:28:54
第八章

  最後,慕容臻慌張離去。

  藍知逸看著窗外的夜色,現在已經三更天了,他沒有絲毫睡意,也許心底的不忿,是讓他不能入眠的原因。

  他知道她動搖了,她最後流露出惶恐失措的表情,慌張離去的身影,在在告訴了他,她的心已經動搖了。

  只是,在她逃走之後,他的笑容斂了幾分,眼神也沈了幾分。

  那些話到底有幾分真偽?他問著自己。

  他欣賞她。她是一個不怎麼樣的當家,卻是天下最堅強倔傲的女人。

  那永不低頭卻又默默忍受的矛盾性格,是她最為亮眼之處。

  他喜歡堅韌不拔的她。但是,他不能喜歡身為慕容當家的她。

  如果可以,他不想與她為敵。藍知逸的心情變得矛盾,突然,他耳尖地聽到了窗下的一陣聲響。

  他隨即猜出來者的身份。嘴角微勾,他揚聲邀請。「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喝口茶如何?小方。」

  虛掩的窗口被人推開,一個漢子躍入,正是兩天前在後院遇上的小方。

  「知逸少爺。」小方抱拳行禮。

  「來,喝口茶再說。」他溫文的笑容,讓小方有些惶恐地躬身。

  「小人不敢,小人是奉了當家的命令前來傳令。」

  「先別說這事。你倒說說看,你是何時混入慕容家?」

  他的語氣很溫和,眼神卻變得嚴厲,小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司徒家正室所生的有五個兒子。大兒子為司徒家現任當家,眼前的藍知逸是排行第六的公子。按理說,這個庶出的公子應該是身份最卑微的一個,但這個事實在一年前改變了。

  短短一年內,他替身為當今宰相的父親司徒沐新招兵買馬,先後獻計讓塞西國鎮守邊境的兩位大將軍答應效力,更在皇城古都暗中成立了一間規模不小的商運作為據點,讓司徒沐新注意到了這個庶出之子,揚言只要他能夠成功剷除「無譴」組織,他就會成為司徒家的新當家。

  在司徒家裡,他的存在已經被現任當家視為威脅,所以當家才會派人潛入慕容府內,企圖破壞他的計劃。

  「小方,我想讓你知道,我不喜歡別人插手我的事情,就算你是奉了大哥的命令也一樣。」刺客事件他可以既往不咎,但接下來要是誰膽敢破壞他的計劃,他不會讓對方好過。

  「小人明白。」總之兩方誰也得罪不得,他小方難做人就是了。

  「好,大哥他有什麼命令?」那個只會扯他後腿的男人,實在令他不屑。

  「當家要您在下個月十五之前,消滅「天譴」組織。這個命令也是宰相大人的意思。」

  下個月十五?距離現在不到一個月。「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方恭謹的躬身後,悄然從窗戶躍出。

  他重新將窗戶掩好,卻掩不去心底的沈重。

  很快的,他就要和慕容臻反目成仇。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有把握可以完成他的計劃,但卻沒有把握讓自己全身而退。

  他猶豫了。當初的乾脆不復存在,之前一心向慕容臻挑戰、向大家證明自己實力的義無反顧,開始動搖。

  他已經不清楚自己要擊敗慕容臻的原因。她這個當家沒有他想像中的威風,她只是一個被逼上梁山,一心想替前任當家守護著家族的女子。

  如果他洩露了她的秘密、陷「天譴」組織於不義,他可以得到他一直渴望的當家權力,她卻失去支撐她生命的一切。

  以她的失去來換取他的收穫……這可好?他幾乎同時想到了她寫滿哀傷卻佯作冷峻的面容。

  但,對她存仁,他將失去一切。這些年來他咬緊牙關付出,無非是想得到父親和司徒家的認同,為了她而放棄這些,他辦不到。

  區區一個慕容臻,不值得他放下一切,怪只怪她是慕容家的人,而他偏偏是慕容家的死敵。

  想通了這一點,他不再猶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不是那種傻得讓自己毀滅的笨蛋。

  一個計劃極快在腦子望形成。

  這一次的出手絕對要狠,只要狠狠折斷慕容臻的雙翼,她這只折翼的蝴蝶就再也飛不起來。

  ***

  「當家,這幾日來,外面似乎多了一些沈家軍派來的人。」總管稟報著,遲疑了下,又道:「另外,屬下昨日還收到一個消息。」

  慕容臻望著窗外的天空出神,一點反應也沒有。

  「當家!」總管大聲叫著她,她這才回過神來。

  這幾天來,當家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總管擔心的問道:「當家,你還好嗎?」

  「沒事。」她忙不叠的搖頭,打起精神問:「你說的消息是什麼?」

  「是和花軍師有關的消息。他最近好像在……招兵買馬。」

  他有所保留的說。

  「他經常都為咱們招攬人才,沒什麼好奇怪。」她不解總管緊張些什麼。

  「但,花軍師最近好像和沈家軍的人走得很近,而且他招攬的人才有大半進了沈家軍。」這才是總管擔心的事情。

  總管的意思是言打算造反?這有可能嗎?不,絕對不可能!

  她立刻推翻自己的揣測,揮了揮手。「我的事就不必多管,我反而比較擔心沈家軍的動靜。我出去一趟,有什麼事的話就到城西找我。」

  「不需要帶些人同行?」總管擔心她會像上次那樣受了傷。

  「不了。」她想一個人靜靜思考。只要想通了,她就會變回以前的自己:

  一走出商行,她就發現身後有人在跟蹤。「果然派人跟來了。」

  沈家軍對她起疑了,要是被他們發現她就是「天譴」組織的首領,沈落肆這隻老狐狸肯定不會罷休。到時候,事情會更加複雜。

  現在的情況很亂,不知何方神聖的六公子在背後虎視眈耽、一直想找碴的沈家軍又不時有動作,再加上最近她和藍知逸的關係變得微妙……

  她擰眉,命令自己不許再想下去,她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些無聊的情感。

  此趟出來,純粹是想試探一下沈家軍。她任由身後的人跟蹤,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間老舊的藥鋪前。

  這是……當時藍知逸將傷重的她帶進去的那間藥鋪!她驚訝,看到掌櫃的是一位老伯。

  對於藍知逸,她心底多少存有疑惑。或許,可以趁機進去問個明白。

  「客宮,想買些什麼……」老伯的笑臉一僵,忙不叠的相迎。

  「原來是慕容當家,小人有失遠迎,真是失禮。」

  「老伯,不必多禮。」在城裡,她慕容當家的名號很響亮,幾乎每一家商行都想攀關係,希望能將自己的貨物透過「慕容商運」運到大陸各國。

  「慕容當家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老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老伯,你可認得我?」她想問的是那一晚的事情。當時,她匆匆一瞥,依稀瞧見這位老伯的身影。

  老伯怔了一下,支吾難言,只好擺出一副笑臉。「這個……」

  「福伯,我幫你把那些藥材都拿去曬了,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慕容臻微瞠目,看著從內堂走出來的那個男人。淡藍色的身影,俊美的面容同樣掛著愕然,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瞧著她。

  她看著他,有些驚訝。但,她隨即冷著一張臉,重新望向支吾的老福。

  今年大概是流年不利,問題總是接踵而來,越不想見到的人,偏偏越是要出現在面前。

  「藍老師,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噢,有客人來了。」老福看向剛好進來的客人,連忙拱手。「失陪一下。」

  慕容臻想喚住老福,藍知逸立刻拉住她的手,「別為難福伯。」

  她極快揮開他的手,用力一瞪。「我是那種喜歡為難別人的人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的眼神隱含敵意,他不禁苦笑道:「以前在皇城古時,福伯和我是舊識,那天晚上,我剛好想起他的藥鋪就在附近,所以才會帶著你過來。」

  她不語,審視的眼神落在憨笑的福伯身上。

  藍知逸有些急切地擋下她的視線。「福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我沒有打算對他下手。如果要下手的話,也應該先對你下手。」她相信這個老伯,樸實憨厚的福伯應該不知道她的秘密。

  「我還以為你不願意和我說話了。」他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看起來很願意和你說話嗎?」除了冷漠,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她的臉色還真臭。「說得也是。」

  乍然出現的柔和笑容像是冬日的一抹曙光,緩緩融化她的冰冷心田。她不自在的別開臉,朝福伯頒首。「福伯,我不打擾你做生意,告辭。」

  「是,恭送當家。」老福微躬身,也一併送藍知逸離開。

  城西大街,熱鬧如昔。

  慕容臻疾步往前,急欲甩開跟在身後的他。但他依舊跟得上她的步伐,甚至還好心勸道:「當家,你的傷初癒,不能走得那麼急。」

  「你別跟著我。」她橫眉咬牙,卻換來他的微笑。

  「我們只是剛好同路。」他就是喜歡看她想發火卻又強自壓抑的表情。

  停下步子,她轉身越過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怡然自得的隨著她向後轉,又跟上了她的腳步。

  她咬牙吸氣,提醒自己不可當街發火。

  他在身後瞧見她握緊的拳頭,耍壞的笑容悄然爬上他的嘴角。

  其實,她一出門,他就悄然跟上了。一路上,看著她故意讓沈家軍的人跟蹤,故意在城西街道上兜圈子,然後看著她在老福的藥鋪前停下打量。

  他知道她一定會進去查問清楚,所以他悄然從後門潛入,適時為老福擋下她的疑問。

  她算是一個警覺心很高的人。但是,一旦她相信了某些人或事,就不會再懷疑了。

  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他救下她的那一刻,她已經相信他了。雖然她滿口否認,但是她並沒有按照花效言的意思,把他這個知道秘密的外人除掉。

  接下來,他要帶她去一個地方,那兒有他安排的一場好戲。

  「當家,午飯時間快到了,不如我們再去尋歡樓?」

  她默不作聲,當作不認識他這個人。

  「上次的肉包子吃到一半,你就忙著去救曉菊。這次我作東,請你嘗遍尋歡樓名菜如何?」

  他的鍥而不捨讓她抓狂,一轉身,她扯過他的衣襟,齒間迸出話:「不要再跟著我,不要再煩我,不要再……」

  「僅此一次。」他的眼神裡頭有著懇求,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再過不久,我就要離開了。」

  「什麼意思?」她一驚,鬆開了手。

  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著她。直到她被他瞧得有些臉紅,他才輕笑搖頭。

  「就當作是餞別的一餐吧。」

  慕容臻看著他走進尋歡樓,僵持了一下,還是跟了進去。藍知逸一臉高興的點菜,等到店小二離開,她立刻捉緊機會追問。「你說你要離開?」

  「嗯。你會捨不得我嗎?」他微笑,她頓時擰眉低喝。

  「認真回答我!你真的要離開?」他為什麼要離開?要是那個惡霸來找他算帳怎麼辦?

  她來不及思考自己的腦袋為何浮現許多問題,也不想弄明白心底那份焦躁不安是為何,她只想知道他的答案。

  「好,我就認真的回答你。」藍知逸臉色一正。「一天後,我會離開塞西國,回到皇城古都去。」

  慕容臻一怔。他何以走得如此倉促?

  「我有一故友從古都來此做生意,聽他說當日的惡霸終於伏法,已經沒人會威脅到我的安危,所以我……打算回去了。」

  「那麼慕容栩他們怎麼辦?」一股怒氣從心底湧起,她怒斥,「你說走便走,簡直有負所托!慕容家可不是你的避難所!」

  眾茶客愕然望過來,他垂首不語,她拂袖而去。

  他卻在她經過身邊之際,伸手拉住了她。

  「我們……」藍知逸頓了一下,以認真的眼神瞧著憤怒的她。

  「從來沒有好好一起吃過一頓飯,可以留下陪我吃這一次嗎?這是最後一次。」

  他的眼神是悲涼的,有些無奈,似乎有著難言之隱,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

  之前,他信誓旦旦的表示希望留在她身邊,根本沒有提過要離開。再說,他向來對慕容家三個小鬼疼愛有加,他不可能會在瞬間決定離開。

  她終於坐下,低聲問道:「到底是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只是不想你為難。」他擠出一抹笑容,聳了聳肩。「如果我留下會讓你為難,我只好離開。」

  「誰說的?」他留下……根本不會讓她為難。

  他驚訝,終於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真正笑容,輕歎一聲,他斂眉。「那麼我更加不該說。雖然我無法在你身邊支持你,但我不能破壞你和他的感情。」

  你和他?那個他難道是指……

  「是言?」慕容臻挑眉。

  言?她竟然叫花效言的小名,看來她和那個娘娘腔的感情挺不錯。

  硬是忽略心底的不是滋味,他繼續演他的好戲。「沒有。當家請別誤會,花公子與此事無關。」

  「一定是他。」她的疑惑得到了證實,她早該想到花效言會在她背後做事。

  「不,當家你別為了這件事……」

  他越是袒護,她越是肯定。她向來清楚花效言的作風,藍知逸一定是受到了威脅。「不必多說。留你與否,我說了算。吃完飯後,我會和他詳談。」

  「慕容當家,你不必為了我這麼做。」他竊喜,這一招完全發揮了作用。

  但是,重頭戲在後頭,他的離間計馬上就要開始。

  「誰說我是為了你?留下你,不僅可以省去幫三個小鬼重新聘請老師的麻煩,更可以監視你。要是你敢胡亂說話,我會親自讓你的腦袋搬家。」

  為了掩飾心虛,她一鼓作氣說了許多話,眼角不經意一瞥,她竟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了對面的茶館。

  是花效言!他一大早出門,不是為了去查明六公子的身份嗎?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

  而且,最重要的是,和他並肩而行的那人,正是沈家軍的副統領!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她相信他,但是他近日來古怪的行徑讓她隱覺不妥,總管今早的稟報更是讓她覺得不安,現在親眼所見……言他到底在幹什麼?

  不,她不能憑空揣測,還是暗中混進去,查個明白比較可靠。

  「慕容當家?」他喚著陡地站起身的她,心中明白她已經瞧見了花效言,

  「我有事要先走,你別跟來。」她一說完就轉身下樓。

  藍知逸望著匆匆離去的她,嘴角勾起了變幻莫測的笑容。但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那抹笑意極快逸去,神色變得黯然。

  這場戲,終於演到了高潮,也到了盡頭。盡頭的一端,是他和她成為敵人的開始。

  這……竟讓他感到莫名的苦澀。

  ***

  慕容大宅的書房內,慕容臻端坐著,臉色蒼白難看到了極點。

  中午回來之後,她就把自己關在書房內,冷得發紫的臉色讓下人望而生畏,連向來不畏寒的總管,也被她陰冷的眼神瞪得急著閃邊站,到最後,她只吐出一句冰冷的話。

  召花效言回來。

  結果,她從中午等到黃昏,再從黃昏等到夜晚,花效言還是不見蹤影。

  她的頭很痛,傷處也在扯痛。但是,她的心更痛。

  「我必定會和沈家軍合作。當家那兒,不足為懼。」

  花效言沒有發現她就躲在不遠處。也許,他根本沒想到她會發現他,當然也想不到,她會將他和沈家軍副統領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前任當家在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軍師。那時候的他,是最照顧她的一個,也是她最相信的一個。

  繼承當家之位後,他是和她共度難關的生死之交。

  她沒有想到這個讓她依賴、信任的夥伴,竟然一直在她背後謀算。

  人心,真的恐怖。看起來毫無關係的外人,可以為了救她而豁出性命;她信賴的同伴,反而是埋伏在她身邊、隨時會反咬她一口的豺狼……

  慕容臻的手輕輕按上「天舞」。剷除叛徒,是當家的責任,但她的手卻猶如萬斤重,不想相信花效言是叛徒。

  「臻臻,你找我嗎?」一聲清亮的嗓音,穿著碎花白袍的身影翩然而至。

  「我今天的心情很好,你猜猜看,我今天做了什麼好事。」美麗的臉蛋上堆滿笑意,花效言像一隻花蝴蝶,轉了個圈就來到她面前。

  她擡首,只覺得他很虛假。「你做了什麼『好』事?」

  「臻臻,你的臉色很難看喔。傷勢不要緊吧?」他關切地湊上前。

  她嫌惡的拉開距離。

  他微怔,她已經站起身問話。「要藍知逸離開,是你的生意?」

  「只有讓他離開,秘密才可以永遠成為秘密。」他承認道。

  「把他留下,我可以確保他不洩露秘密。」花效言到底在想什麼?她不懂了。

  「讓他離開塞西國,我們將失去對他的控制。」

  「對。所以,我說讓他離開的意思是……」花效言揮了揮衣袖,一笑。「讓他離開人世。」

  「你自作主張!」她怒斥一聲。

  「你為什麼生氣?藍知逸不過是一個外人,你為什麼要在乎他的生死?」花效言換了另一個樣子,平日的嬌嗲隱去,變得森然。「別告訴我,你喜歡上他了?」

  「我沒有!」她激動反駁,一時找不到有力的解釋。「我當然沒有!」

  「既然如此,我就可以隨意處置他。」花效言擺了擺手,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當家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先去忙了。」

  「慢著!你忙些什麼?」她隱約猜出他笑容背後的意思。

  「有一個不知死活的傢夥,竟然讓我最在乎的當家心慌意亂。為了當家著想,我決定親手將這個傢夥送下地獄。」他一揮手,轉身就跨出書房。

  「言!」她急切的叫著他,他口中所說的……一定是藍知逸!

  糟!她太大意了。回來至今,她都沒有見過藍知逸,一直想著叛徒一事,沒想到藍知逸早就被花效言捉了。

  她連忙抄起長劍,剛跨出門檻,傷處就傳來一陣痛。她摀住胸口,咬牙吸氣,忍住疼痛追了上去,很快的找到了囚禁藍知逸的小室。

  「藍知逸!」她看到了他!被繩索捆綁、跪倒在地的那個男人是藍知逸,她的疾呼讓藍知逸擡首,清楚看到她眸底盈滿的焦急。

  「當家,請你別阻攔。」花效言在等她,手中長劍出鞘。「我要你親服看著他斷氣,然後斷去他帶給你的猶豫和心軟。」

  「慢著!」藍知逸是無辜的,豈能讓他無端送命!

  「不能再慢。我說過,身為屬下的我,會不惜一切保住當家。」

  泛著寒光的劍刀快如閃電,藍知逸一怔,沒有想到對方的劍招竟是如此淩厲狠辣。如果他不閃,他的腦袋肯定會被劈落……

  但是,一咬牙,他賭了!

  瞬間,劍和劍的交鋒,激出一陣火花。打橫刺來的長劍,架住了由上劈下的長劍。

  擋在藍知逸面前的慕容臻,以「天舞」硬接下花效言的長劍。

  她的額頭沁出冷汗,那股交鋒的力量撞擊著她胸口的傷處,強烈的痛楚湧上,但她沒有後退。

  「我不能讓他死。」她一字一句說著,認真又堅定。

  藍知逸看著斬釘截鐵的她。她在喘,腿也在抖,但她還是堅定的擋在他身前。

  有那麼一瞬間,他有些動容。從來沒有人像她這般,義無反顧的擋在他身前,堅定不移的護著他。

  「臻臻,他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花效言一喝,想喚醒她。「他來歷不明,極有可能是六公子派來的奸細!」

  「不,他不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了誰是真正的奸細。

  「臻臻!」花效言想再說,她哀傷的眼神卻讓他說不出話。

  「有一個人,我一直相信著他。但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他一直不安好心,一直暗中在謀算我。」她咬牙,眼神充滿悲痛。「換你來告訴我,誰才是不能留下的奸細!」

  「你懷疑我?」花效言一驚,咬牙指向藍知逸。「是他告訴你,我是奸細?」

  「是我親眼見到你和沈家軍副將在一起。」她不願相信,但不得不懷疑。

  「殺了姓藍的,一切將真相大白!」

  「當……」

  雙方長劍交鋒,她再度擋下他的攻擊,傷處的痛讓她踉蹌後退。

  花效言再次毫不猶豫地揮劍刺向藍知逸,她咬牙奮力一擋,唰的一聲,他頓時愣住了。

  右頰出現一道血痕,鮮血順著花效言深刻的輪廓滑落,「天舞」的劍尖沾上了他的血跡。

  慕容臻一臉愕然,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對他揮劍相向,甚至還傷了他。

  藍知逸也怔住了。他沒有想到,慕容臻會為了救他,刺傷花效言。

  「言,我……」

  「藍知逸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

  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是穩穩的擋在藍知逸身前,堅持不退開。

  「我明白了。」她的行動已經證明了一切,花效言咬牙低喝。「你清醒一點,他不是值得你信任的人,他……」

  「不,他是值得我信任的人。」她陡然道出這句話,讓二人同時瞠目。

  是,她相信他。當初他捨命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她已經相信了他。

  花效言拭去臉頰上的血跡,冷笑看著她。「跟隨在你身邊多年的我,壓根兒不上這個男人。你寧可傷我,卻捨不得傷他一根汗毛。」

  「你變了,慕容臻。」

  花效言從來沒有連名帶姓的叫她。

  她張了張口想解釋,他已經轉身。

  「既然你認為我是奸細,我也失去了留下的意義。如果你要派人來清理門戶,我隨時候教。」說完,他揚長而去。

  「慢著……」她想追上去,踏出一步,眼前頓時一黑。

  一雙大手接住昏過去的她,早已掙脫捆綁的藍知逸抱住她,看著她胸口綻開的血紅,雙眸頓時掠過驚訝,那份驚訝隨即沈澱為痛意。

  他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只是想讓她懷疑花效言是叛徒,藉機讓她除去花效言。沒想到,花效言會把他綁來,她為了救他,和花效言反目成仇。

  他真的是值得讓她維護的人嗎?他,是她的敵人呀……

  本來應該高興的心,變得好沈好重。

  他望著懷裡的她,一股苦澀梗在喉間,教他不由自主的收緊力道。

  他的計劃成功了,但是他不懂,不懂自己為何會對她感到愧疚和心痛。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6 10:4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