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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囚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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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7:58:05 |倒序瀏覽
囚心 作者:攸齊

原以為自己的心早已死寂,  
不意卻在突然見到他時慌亂了起來。  
不該如此的。她對他,除了恨,應該不會再有其它情緒了。  
她不會、也不可能忘掉當年他是如何重傷她的……  
只不過,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們不但見了面,  
還意外成了同事。  
接下來她該怎麼辦?離職嗎?  
那豈不是認了她仍在意著他?  
是的,她在意;否則怎會為他的一些行止怦然心動?  
他對她的一切喜好、習慣依然那般清楚,  
彷彿他們還在熱戀中……  
不了,傷痛隱隱,她決定……  
啊!事情的真相竟是這般教她淚崩!  
讓她好心疼好心疼他當年受到的傷害和必須承擔的責任。  
她決定——再一次對他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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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7:58:40
第一章

  市中心的一條小街道上,有一家沒有招牌的鹹酥雞攤,下午三點營業,凌晨十二點收攤;這小攤所在街道的左邊是車水馬龍的中正路,而因中正路上林立著許多商家,使得這小街道上唯一的一家鹹酥雞攤,看上去竟有一種遺世的矛盾美。

  雖然這街上就這麼一家小吃攤,可生意卻是出奇的好。別瞧現在這攤位前只有兩個客人,生意看似不若夜市鹹酥雞攤位的絡繹人潮,不過,仔細一看,炸鍋旁的桌上早堆疊了十多籃客人打電話訂購的食材炸料。

  宋蔚青將起鍋的鹹酥雞刷上一層特製醬料,再灑了些辣粉,倒入吸油紙袋裡,然後裝進塑膠袋、放進竹叉後,兩手握著袋耳交給候著的現場客人。「這樣一共是一百一十五元。謝謝你,歡迎下次再來。」

  她笑容甜美地收下鈔票放入圍裙口袋,並拿了幾枚硬幣遞給客人,目光移動的瞬間,瞧見了一張清妍面孔。她圓睜美目,呆愣了好幾秒——那經過眼前、笑得如此清甜的女子,不是江幼心還會是誰﹗

  微張口想喚聲幼心姐,又覺得不妥,只好走到站在油炸機前的男人身旁,伸手欲拿過他握在手中、正在翻動雞排的不銹鋼夾,道:「哥,我來。」

  寬額上覆著薄汗的宋蔚南只看了她一眼,逕自夾起雞排,用雞排剪將之剪了兩個口,好讓雞肉更快熟成,之後再將雞排放入油鍋中繼續炸。

  初春的夜,寒意料峭,但長時間在油炸機前,高溫烘得他五官深邃的面龐泌出薄汗。日光燈光束打在他薄汗的面頰上,映出一層水光。

  「我說我來嘛。」宋蔚青搶過不銹鋼夾。

  「你做什麼?」他皺了皺濃眉,睨著她。

  「我看到她了。」她拿起一旁客人電話訂購的薯條,倒進薯條網裡,入鍋。

  「什麼?」他取來毛巾,輕拭額上汗水。

  「幼心姐。」宋蔚青這話雖輕,卻是擲地有聲。

  拭汗的大掌一頓,空氣間只餘油爆的滋滋聲。

  「你那什麼反應嘛,我說我看到幼心姐了,剛剛經過店門口,好像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你快去追,他們往那邊去了。」她指了指右邊方向。

  他置若罔聞,大掌將毛巾一扔,越過她,招呼著客人。「這些就夠了嗎?因為有電話訂購的,你大概要等上半小時左右。要不要先去逛逛,晚點再過來拿?」

  客人表示半小時後再過來,他勾起唇角笑應了聲好,回身就見宋蔚青瞪著大眼看他。「宋蔚南,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他不吭聲,只是越過她,拿起薯條網,健臂上下晃動幾次,瀝掉炸油。

  「都這麼多年了,去解釋一下有什麼關係﹖讓她知道當年你也是不得——」

  「那又怎麼樣?也許她早忘了。」宋蔚南下顎一凜,忽然轉過面龐。

  「她怎麼可能忘了?她那麼喜歡你。」

  他哼了聲。「你是她肚裡的蛔蟲?」

  「我不是她肚裡的蛔蟲,可是我知道她很喜歡你。她那麼崇拜你,你又是她的初戀情人,她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忘掉?」

  對於妹妹的話,他不以為然,只一逕把薯條網裡的薯條置入鹹酥雞奮鬥。

  見他無動無衷,宋蔚青急了。「哥﹗你去找她把話說清楚。我知道你心裡一直不好受,你去和她說清楚,心裡會好過一些。」

  「我的事不用你管!」像是煩了,他不耐的語氣。

  「我就你這麼一個哥哥,我不管誰管?當年我也要你別管我,你怎麼跟我說的?你說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怎能不管我!」她也提聲嚷回去,嚷著嚷著,眼淚就掉了。「要不是因為我,你今天一定會有更好的成就的……我心裡一直對你有愧疚,你就讓我心裡好受一點,去向她解釋清楚啊!」

  沒想到妹妹會提起這些,宋蔚南眼眸微閃,仍是把薯條倒入紙袋。

  「哥!」她跺了下腳,不明白哥哥究竟在想些什麼。

  「蔚青,我從沒要你愧疚,這些我都心甘情願。」他背過身去,夾起雞排。

  「但我不甘願!」見他像是鐵了心似的,宋蔚青一惱,脫口就道:「你要這樣子的話,那我自己去找她說﹗」說著就脫下胸前圍裙。

  「蔚青,你這又何必?」他無奈回身。

  宋蔚青不再說話,只是抿著嘴,放下圍裙,作勢要走。

  「好好,我去我去,行不行?」把雞排擱在濾油網上,他解下圍裙。

  看著他解下圍裙,目光不經意看見他挽起袖子的臂上又添了幾處深褐,宋蔚青心裡一陣酸。「你要把她帶回身邊,我只認她當大嫂。」

  抬眼凝視這拗起來時總讓他吃不消的妹妹,他咧著薄唇笑,左邊一顆虎牙露出。「大嫂是你說了算的啊?你也看人家要不要。」

  「我不管啦﹗反正你想盡辦法就是要她回你身邊。你過得快樂,我也才能過得好。」她一雙和宋蔚南極為相似的大眼還覆著水氣。

  他捏捏她臉腮。「我憑什麼要她回來我身邊?我答應你去找她把事情解釋清楚,其餘的我不能保證。」說罷,步離開。



  初春,雨後的夜晚很濕涼,冷風撲在臉上,有種潮膩感。

  從家裡出來後,走在車流不斷的中正路上,江幼心忽然攬住程明夏的臂膀,語調輕鬆。

  「Steven,我常常都在想我們上輩子是不是兄妹,要不怎麼就這麼巧呢?當了那麼多年的同學,相親還相到你。」她一雙大眼眨啊眨,瞳底映著路邊商家看板上的霓虹,顯得璀燦耀眼。

  那淡刷過眉彩的纖眉下,一雙透著疑惑的眼,恍若嵌了兩顆黑水晶般,此刻正那樣通透澄亮地看著身側的清俊男人;她秀鼻下那張上了唇蜜的嘴,因著這提問而微啟著;她五官長得極好,若要在幾無缺點的面貌上挑出特色,大概就屬那對較一般人不同的耳朵了。

  她兩片耳略尖,有些前傾,因缺少向後打迭的對耳輪,看上去就如精靈耳,即一般人所說的招風耳。小時候曾被同學笑過,她便不紮髮,讓長髮覆住耳朵;後來演藝圈突地竄起了幾位有著和她一樣耳朵的藝人時,她就再也不怕露出耳朵了。

  妙的是,自她不再用長髮遮掩耳朵後,也沒再聽過哪個人取笑她,反倒常聽到「你的耳朵好可愛」這類的話。

  程明夏側過俊秀面龐,看著她,輕輕地笑。「是,這麼巧,就相到老同學。」

  「然後我爸媽就這麼巧,都這麼喜歡你。」她露出潔白貝齒,笑得甜美。

  她與程明夏是國中同班同學,兩人念的是在中部以音樂班聞名的S中;高中時他到美國念書,她則念T中音樂班,兩人一度斷了連繫;她高中畢業後申請到了美國印地安納大學,才又在美國的學校遇上他。

  兩人因著國中三年的同窗情誼,又因同在異鄉,自然是有著一份特殊的情誼在。之後兩人各取得碩士文憑回國,他等入伍,她覓工作,又各走各的路。

  當她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學校教課好,還是參加國內幾個知名樂團的團員招考才好時,爸媽的好友柏木逸美給了她意見。逸美阿姨是國內最大樂器連鎖販賣公司柏木集團的總裁,她要她進柏木音樂部門試試,於是她考進柏木音樂部門旗下的音樂班當講師,兼任示範演奏。

  工作穩定了,爸媽便開始幫她安排相親。就在去年,爸媽安排了她與逸美阿姨剛退役的兒子吃飯,直到那時,她才知道原來逸美阿姨的兒子就是程明夏。

  她一直都知道程明夏出身良好,可卻是在去年兩人相親的餐會上才知道他是柏木集團的接班人。他們相親時他剛退役,正要以業務員身分進柏木集團實習,一眨眼間,那已是近一年前的事了。

  為了避免再有其他無趣的相親會,幾個月前,她厚著臉皮要目前無女友的他在雙親面前假扮是自己的男朋友;可這一扮,似也扮出麻煩了,爸媽有事沒事就要她帶他回去吃飯,她真怕哪日會穿幫。

  「是。那你說,該怎麼辦才好?萬一哪日我真遇上了不錯的對象時,豈不是要辜負你,莫名其妙成了負心漢了?」程明夏任她攬著轉進一條街道。

  「你有對象了嗎?」她輕訝地問。

  「沒有。」他鏡片後的目光一片沉靜。

  「那擔心什麼呢。要是你真有對象了,我再老實告訴我爸媽就好啦。」

  「就怕那時江叔叔和江阿姨會因為我跟著你一起騙他們,從此以後就不想見我了。」

  「才不會。他們可愛死你了,恨不得你是他們生的。」一陣香氣襲來,她看了看前面那攤鹹酥雞攤。「好香哦,沒想到這裡也有人在賣鹹酥雞,我都不知道有這家店,不知道好不好吃……」

  「買一點?」程明夏輕問。

  她搖頭。「下次吧,剛吃飽耶,我媽做那麼多菜,把你跟我當豬養似的。」

  進柏木工作後,她主要的任課教室在精明商圈內;為了工作方便,她在那附近買了層公寓,假日有空才回市中心的家陪陪爸媽,今晚便是爸媽要她帶程明夏回家吃飯;而她怕被追問兩人交往的事,飯後只得以「散步」為由,急拉著他出門。

  「你變成豬,也是可愛的小豬。」他瞧了瞧她姣美的五官。

  江幼心哈哈笑出聲,緩緩走過鹹酥雞攤位。

  她見著油炸機前的男人背著身在將雞排裹上粉,一旁桌上還迭了好幾籃等著下鍋的炸物,又見攤位前覆上口罩的女人正低著臉像在找零錢,生意看來不錯。

  「Steven,怎麼辦﹖我發現你做了業務後,果然變得好巧言令色喔。」在國外待了幾年,跟著老師同學喊他的英文名字喊習慣了,回國後竟也改不掉了。

  「你這樣講你的老同學?」程明夏不以為意。「我可是真心稱讚你。」

  「還真心啊﹗」她輕拍了下他的臂膀,笑說:「可愛的小豬也算是對我的稱讚?你這『男朋友』對我可真好。」她加重男朋友三字。

  「當然好。要不是我這個『男朋友』這麼稱職,你恐怕得一直相親下去。」他亦學著她的語氣加重了男朋友這三字,嘴角噙著淡淡笑意,春風般。

  「是是是,我的『男朋友』,你對我真好。」江幼心瞋了他一眼,再度勾上他臂膀。「尤其在柏木集團音樂部業務課的薰陶下,愈來愈會對我這個『女朋友』耍嘴上功夫了呢。」

  程明夏習慣了她對他的言行舉止,只是輕輕地笑,當她是妹妹般地寵。其實她也不過小他兩個多月。「最近工作上還愉快嗎?」他家常般地閒聊。

  雖是交情深厚,可各有各的工作,他與她並不是太常聯繫,偶爾在總公司碰上會聊一會,再不然就像這種被邀到江家吃飯時,才有機會這樣對話。

  「還不錯啊。」她側眸睞他,玩笑似地說:「在你面前,我可以抱怨工作上的事?」她暗指他柏木接班人的身分。

  還不明白她的心眼嗎?他淡笑道:「當然可以。你想說什麼都可以。」

  「怎麼對我這麼好啊。」她搖著他手臂,討好地說:「那我要置裝費。」

  「嗯?」他笑睇著她有些賴皮的表情。

  「身為柏木音樂教育系統的老師,很辛苦耶。」她鬆開他手臂,扳著手指算著﹕「要穿美美的去教課,還要穿粉嫩一點,小孩子才會喜歡我,而且……」她看著自己的手指,一路念著。

  走在她身側的程明夏只是淺勾著唇角,聽她滔滔不絕地說著。

  看著她生動的側顏,他真想問問她究竟喜歡怎樣的男人;怎麼認識她這麼多年,卻總不見她身邊有什麼男人,眼光真那麼高?



  宋蔚南走出騎樓,轉向右方,順著街道望過去,便瞧見了遠處那對男女。

  蔚青說看到她像是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可就是前面那一對?

  真要追上去嗎?都這麼多年了,這個時候是否還有必要解釋自己當年那樣對她的原因?解不解釋又有什麼意義?

  是這樣想著,可一雙腿卻自有想法似地加快了速度。離她愈來愈近,雖聽不清他們交談了什麼,卻清楚聽見了她脆甜的笑聲,是如此熟悉,卻也如此陌生。

  彼時,她清湯掛麵,小小的個兒很是可愛,可不遠處那背影卻是那麼高;原本短直的黑髮如今成了微卷長髮披在肩背上,只需稍稍一個角度,長髮便輕輕擺動,撩人的性感。

  她一向怕冷,可今天這種天氣她竟裸露著白皙小腿,路燈在她瑩白腿肚上覆著柔輝,三寸高跟鞋上,腳踝處別了串細緻銀煉,隱隱流光爍動,襯托得她身段是這般妖嬈。

  這麼多年來,她的影像未曾在他記憶中淡去,但這一刻,他卻再也無法肯定——眼前那擁有迷人身段的是當年那個穿著白襯衫深藍百褶裙的女孩?

  宋蔚南又跨大腳步,想著就看一眼就好,讓他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就好……

  女人忽然側過面容,看著她身側的男人,她那動作教他止了步,深怕被他們發現他的存在。他定在那,看著她親昵地攬住男人的臂膀,姿態多嬌媚。

  「是是是,我的男朋友,你對我真好。尤其在柏木音樂部業務課的薰陶下,愈來愈會對我這個女朋友耍嘴上功夫了呢。」

  這次,他清楚聽見她這樣對那男人說,語聲嬌嬌軟軟。

  那男人的側面模樣很是俊秀斯文,和她說話的口氣和態度也那般溫柔包容,他待她應該很好吧﹖

  聽那對話,兩人似乎都在為柏木工作。他知道柏木集團,擁有國內最大的樂器販賣公司和最完整的音樂教育系統;他曾幾度經過那集團總公司門口,一樓的門市裡,展示著各式各樣的樂器,而那樣的工作環境,確實很適合她。

  她身邊已有了待她好的男人,又在柏木那樣的大集團底下工作,她生活如此穩定,他何必去打擾?況且他並無意對她解釋當年,追出來不過是應付一下蔚青。

  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他摸出煙包,燃了一根煙,一吸一吐間,漫漫白煙朦朧了那對親昵的身影,隔著煙霧,他目送他們轉過街角,然後,他緩緩轉身。

  鬧中取靜的街道,只有他那一抹修長身影隱在被月華遺忘的騎樓下,他背對著他們行進的方向,沿著來時路走,與他們,漸行漸遠。

  回到油炸機前,宋蔚南洗了手後,戴上口罩,穿上圍裙,看了看訂購單,拿起一旁早秤好重量的一籃鹹酥雞,入鍋。

  手上未乾的水滴因著他的動作而滴進油鍋裡,滋滋的油爆聲聽起來委實讓人心驚,濺出的油泡直接親吻他袖口挽起的手臂,不知道是他沒感覺,還是已習慣了皮膚上這種每晚總要出現幾次的燙灼感,他沒什麼反應地下了第二籃炸物。

  宋蔚青覷了眼哥哥雖被口罩覆住半張臉、但仍能瞧見的陰鬱側面。他回來時臉色就不怎麼好看,大概和幼心姐談得不順吧……

  她想追問,可眼下要做的事還很多,他又悶頭工作不說話,她遲遲找不到機會可以問問他,直到開始收攤時,她才走到他身側,盯著他沉鬱的側面。

  宋蔚南一手抓著水管,一手拿著菜瓜布刷洗已然清空食材的餐車;他睞了那一臉有話要說的妹妹,語氣不冷不熱地說:「你究竟想說什麼?整晚盯著我看,看了幾十年了還看不膩?還是你突然發現你哥我,是個絕世俊男?」

  哈一聲,宋蔚青笑了出來。「還好,你還會開玩笑。」

  他撇了下嘴角,哼笑。「怎麼﹖你的意思是我長得很對不起?」

  「才不是,你長得這麼帥,Blue裡不是有一堆你的粉絲嗎?看上去好像是去聽歌,其實都是去看你、兼對你發花癡。」她拿起抹布擦桌子。

  Blue是一間以現場演唱聞名的Pub,每星期六日,哥哥固定在那駐唱。她喜歡聽他唱歌,但他有怪癖,不愛在親人面前唱,也不讓她去Pub那種場所;他說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去那種地方不好,最後她只得偷偷和兒子跑去聽他唱歌。

  「你又知道了?」他關了水龍頭,摸出煙包,點了根煙。

  「怎麼不知道?」她抬臉,走過去抽掉他嘴裡的煙,然後踩熄。「不要抽這麼多煙。」

  宋蔚南只是淺勾薄唇,輕輕哼笑了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意識到自己說溜嘴,宋蔚青乾脆招認﹕「就有幾次突然很想聽你唱歌嘛,所以就帶瑋瑋偷偷跑去Blue,結果看到台下一堆女生瘋狂地對著臺上的你喊著『阿南我愛你』時,我都快吐了。那些女生看了就很討厭,還是幼心姐最好。」

  聽見那名字,宋蔚南只是彎身收著水管。

  「哥……」見他這樣冷漠,宋蔚青訥訥地問:「你和幼心姐把話說清楚了嗎?」

  「沒必要。」他起身走到外頭,將餐車往騎樓裡推。

  「怎麼會沒必要?」她瞠圓秀目。

  「你看到的那個男人是她男朋友,看上去還不錯。她既然過得好,我沒必要再去打擾她。」將餐車固定好,他拉下騎樓外的鐵門。

  「所以你要放棄啊?」她氣惱地跺了下腳,跟了出去。「你怎麼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她親口告訴你的嗎?那你有沒有告訴她當年的事﹖她什麼反應?」

  「她沒看見我。」拉下第一片鐵門,落了鎖後,他再拉下第二片。

  「那你都沒跟她說上話?也沒有解釋?你不是答應我會跟她解——」

  「很晚了,進去洗澡,然後早點睡,順便看一下瑋瑋是不是又踢被子了。」他看了眼屋子,示意她進屋。當初會租下這兩層樓的舊公寓,除了租金便宜外,也是因為那時兄妹倆正打算要做個小生意,所以最後就挑上了這地方。

  這裡往來人潮雖不若中正路上那般絡繹不絕,但街口有幾個賣飾品的小攤子,多少帶了人潮繞進來,他們就這樣在門口做起小生意,也省下一筆租店面的費用。

  「哥……」宋蔚青還想說話。

  「我說進去洗澡睡覺,順便看你兒子有沒有踢被。還有,我再告訴你一次,以後不准再偷帶瑋瑋去Blue,你當媽的沒做個榜樣就算了,還帶兒子去夜店?」

  「只是去聽你唱歌而已,十二點前就回家了啊。」她盯著他臂上幾處被油爆燙著、但已癒合的傷疤,抿了抿嘴,又說:「是瑋瑋想聽你唱歌,他小時候你老唱歌哄他,他聽慣了嘛,常跟我嚷著要聽舅舅唱歌……」

  像陷入了什麼情緒般,她沉默了半晌,忽然握住他的手臂,然後像失依的孩子尋求慰藉似,雙臂圈住兄長精瘦的腰。

  「哥……」她靠在他健碩的胸前,熱淚滲入他沾上油煙味的衣衫。

  宋蔚南輕哼了聲。「幹嘛?撒嬌?你幾歲了?」

  一連三個聽來語氣不屑的問句,教她破涕為笑,片刻後又抱住他頸子,細聲哭訴﹕「哥,對不起,要不是因為我和瑋瑋,你也不會被我們拖累……」

  他嘴角勾了下,像是笑,眼底卻閃過一抹傷。「發什麼神經。你以為你這麼偉大?我是不想被人家說我這個哥哥不會照顧妹妹。」

  「你是全天下最棒的兒子、哥哥、舅舅,把爸爸和我還有瑋瑋都照顧得這麼好。瑋瑋現在大了,攤子生意也很穩定,而且可以讓陳姐幫我就好,我有空也會去看爸爸,所以你能不能為自己多著想一點,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陳姐是他們聘請的員工,一個四十多歲的太太,上班時間是營業時間做到晚間九點,之後的工作再由宋蔚南接替,而他假日駐唱時,陳姐便留到收攤時間。

  人生?人生不就是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宋蔚南只是掀了掀薄唇。「進去吧,要早起送瑋瑋上學的人,別太晚睡。」

  宋蔚青鬆開手,靜靜地瞧著兄長。「哥,讓我說完我就會進去了。」停了下,看他沒什麼反應,她才接著說:「就算幼心姐現在有男朋友,那也不代表什麼,只要還沒結婚,大家都還有機會的。」

  「……」宋蔚南只是盯著她看。

  「哥……」

  「講完了就去睡,不要這個年紀了還要人家趕上床睡覺。」他摸出煙包。

  「不要抽煙啦!」她瞪著他手裡的煙。

  「也就這麼一點樂趣而已。」他找出打火機,點燃。「我抽完就進去了。」說罷,吸了一口,然後笑著把煙圈吐在她面前。

  宋蔚青摀住口鼻瞪著兄長,分不清模糊她眼睛的,是他口中那句「一點樂趣」所帶來的煙圈,還是自己眼底的熱氣。

  哥哥一直是那樣驕傲自信的人,可這一刻,他眉宇間的滄桑卻隱掩了他的鋒芒、他的風采;她知道那些聽他唱歌的女性粉絲們,不過就是為了他這樣的笑容,因為,憂鬱又性感得讓人心折。

  知道他心底不好受,她瞋道了句:「煙蟲!」然後轉身跑進屋。

  他笑哼了聲,又吐了口煙圈,緩緩瞇起深眸,看著指間星火和那煙霧。

  他想,他的樂趣就是透過這層層煙霧看這世界,才能偶爾偷得一點……非現實的朦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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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7:59:06
第二章

  「蔚南,你在不在?蔚南?」獨棟別墅前,江幼心拍打著鍛鑄大門。

  「宋蔚南,你到底在不在?!宋蔚南——」她的聲音在月華初上的夜裡顯得有些突兀,卻不得不,因為她已按了好一會的門鈴,卻沒人來應門。

  正當她想放棄時,門從裡頭打開了。瞧見應門的女孩,她驚喜地喚了女孩的名。「蔚青,原來你在家,怎麼電鈴按這麼久才出來開門?」

  「幼心姐……」宋蔚青看著她,神色微慌。

  「你哥呢?他在不在?」江幼心急著找人,沒發現她的異樣。

  「我哥……」宋蔚青咬著下唇。

  「他到底去哪裡了?好多天沒來學校,打電話到你家,一直都沒有人接,今天導師說他在校外傷人,被留校察看了,這是真的嗎?到底怎麼回事?」她迭聲問。

  看著她,宋蔚青像是掙扎著該怎麼說。「幼心姐……」

  「你別只是幼心姐幼心姐,你哥呢?他要是再不回學校,會被退學的。」

  「哥他……」宋蔚青垂下臉蛋,訥訥道:「哥去約會,你、你回家吧。」

  「約——」她呀然止聲,愣了好半晌,才不確定地問:「他去約會?」

  宋蔚青用力點頭,目光低垂。「他這幾天都在他女朋友家。」

  「……女朋友?!」她震愕不已。他有女朋友,那她又是什麼?

  像豁出去似的,宋蔚青深吸口氣,說:「哥本來就有女朋友了,高一交往到現在,都快三年了;可是你也喜歡他,他才和你在一起。前幾天他女朋友知道你的存在,跟哥鬧分手……」抬臉見到江幼心慘白的臉色時,她頓了頓,才又道:「哥為了安撫她,這幾天都在她家陪她。」

  瞪著宋蔚青,在久久的靜默後,她呵口氣,笑著說:「我才不相信,蔚南不是那種人。」話方落,淚已滲出,且一發不可收拾。

  見那淚水來得這樣迅速,宋蔚青心頭一陣不忍,忽然就上前握住她的手,急急道:「幼心姐,你別這樣!我老實告訴你,其實我哥——」

  「宋蔚青。」不知何時回來的宋蔚南就立在別墅前那盞路燈下,看著自己的妹妹,語聲隱隱藏著警告。

  聞聲,江幼心迅速回首,見到多日不見的戀人,她揩掉淚,反身跑了過去。

  她輕輕笑著,跑到他面前,可下一秒,她卻用一種回異於前的目光看著他。恍若今天第一次見到他似的,她那光澤誘人的粉唇僵凝了笑。

  她的蔚南,純白的制服襯衫又皺又染上暗紅,疑似乾涸的血跡;襯衫下擺拉出長褲外,深藍褲管上有幾道灰白,右手肘纏了紗布,像是受了傷;他的書包懶懶地掛在肩上,黑髮微亂,一副從學校離開後就在外頭遊蕩好幾日的模樣。他怎麼會是這副德性?

  「……蔚、蔚南?」她愣了半晌,才擠出聲音。

  他垂著眼沒瞧她,低應了聲表示聽見了。

  「你受傷了?」看到他手肘纏上的紗布,她上前試圖輕握他手臂,卻被他避了開,那動作讓她很受傷,抬眸看了他一眼,在嗅見他身上濃重的煙味時,不禁皺了下眉。「你真的像班導說的那樣,跟人打架?」還抽煙?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不答反問,口氣不耐。

  「因為我找不到你啊。」她這樣擔心他,結果他是這種態度?

  「回去吧。」他低眼,從褲袋裡掏出煙包。

  他要她回去?愣了幾秒,見他緩慢地點了煙,指間有火光微現,她才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你真的抽煙?你打架、不去上學,還學人家抽煙?!」

  她微仰著頭,看著白色煙霧後那稍顯朦朧的面龐,又問:「你的衣服,還有你的手、你的褲子、你的書包,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問題真多。」他終於抬眸,看著她的眼神深幽,卻也冷漠。

  「你——」她瞠圓秀目,瞪著面前這變得如此陌生的面龐。

  他吸口煙,半瞇著眼看她。「抽煙很奇怪嗎?哪個男生不是國中時就躲在廁所偷抽的?」吸吐間,煙霧彌漫,將他的表情掩在後面。「你走吧,別再來了。」

  「什麼意思?」她心裡陡升不安,眼底熱氣湧動,宋蔚青稍早前的話在此刻發酵,她像預感了什麼,只等他說明白。

  「非要我把話說白就是了?」他黑眸細瞇,音色轉重:「就是因為你,我女朋友才跟我鬧分手,我早厭倦了應付你的日子,現在趁這機會把話說清楚也好。我們分手,你以後別再出現我面前,我不希望再看到你,這樣,聽懂了沒?」

  「我聽不懂!」她看著他,眼睫覆上一層水光,「你女朋友不是我嗎?為什麼還有另一個?真像蔚青說的那樣,你本來就有一個,而我是介入的那一個?」這刻早已無心探究他為什麼和人打架、他應該回學校上課的問題。

  「就是你說的那樣。反正大家還年輕,玩玩也沒什麼關係。」他嘴角含著煙,半瞇著眼,那模樣有幾分邪肆,她幾乎認不得這就是她的蔚南。

  原來……她只是他玩玩的對象?

  她蒼白著小臉,退了幾步,那只著夏衫的單薄身軀微微輕顫,秀肩劇烈起伏著,像在隱忍著什麼情緒,周遭除了微風擦過樹葉的窸窣聲,只餘她輕喘和偶爾吸鼻的聲音,輕輕的,卻格外教人心疼。

  「宋蔚南。」良久,她出聲,眼淚順著鼻樑直下,聲音破碎。

  「怎樣?」他扔了煙,踩熄。

  「你太過分了。」眼底水花花一片,模糊了面前這張曾讓她心動的面龐。

  「我過分?」他上前幾步,俯低臉孔,一掌還貼上她濕淋淋的臉頰,深情凝望她,存心要挑逗。「小姐,您貴人多忘事,當初可是你主動追求我的,倒貼的我幹嘛不要?」

  無視她慘白的臉蛋,他笑了聲,又道:「我有好心請你離開啊,是你自己還待在這裡纏著問東問西的,還怪我?」

  「你、你——」江幼心顫著身軀,卻再也找不到話回他。

  「我怎樣?叫你走,你懂是不懂?」瞪著那張淚顏,宋蔚南斥聲。

  江幼心身體微微一晃,像是負荷不了這一刻的悲傷,喘了口氣後,才轉身踏出步伐。走了兩步,卻見她停下,哽咽的聲音細微地響起,在夜風中散了去,卻字字千鈞,敲在宋蔚南心底。

  「宋蔚南,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

  「幼心!」

  肩膀被輕推了下,江幼心倏然從遠揚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她看著同事,訥訥地問:「你……剛剛跟我說了什麼嗎?」

  「我說,你怎麼坐在這裡發呆。」

  發呆?江幼心愣了下,可不是嗎!今天在總公司開一個月兩次的教學研究會議,當召集人宣佈會議結束後,她和同事們一樣忙著收拾自己的物品,不經意間,她眼眸一抬。竟在門邊的那一大片透明玻璃窗後見到那張面孔。

  好像就是從那刻起,她的心神像被抽離,腦袋有好幾十秒的空白;接著,那年和他分手的畫面如舊電影播放般,在腦間,對白一幕幕呈現。

  方才見到的真是他?她輕挪目光,再往玻璃窗一看,可哪有什麼影像?

  「嘿,你怎麼又發呆啦?」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神。「沒事,大概昨晚沒睡好。對了,你怎麼還沒走?」

  「哈哈,我第一個衝出去的,到樓下才發現手提袋忘了拿,所以才又回來。」同事舉了舉手提袋。「那我先走啦,下次見。」

  江幼心和同事道過再見,繼續收拾物品,幾分鐘後,她走出教室。

  教室一旁便是電梯,她步出教室,才定了一步,小腿骨便撞上了正被什麼人從電梯裡推出的鐵板推車一角,她痛呼了聲,立即彎下腰看著被撞上的腿骨。

  因為正面撞上腿骨,當真很疼,也看得出皮膚轉紅了,她蹙著秀眉,揉揉腿骨,而低垂的視線在此刻見到那部推車整個被推出來,上面放的是音響,接著有一雙黑色鞋面進入她視界裡。

  才想抬臉看看究竟是哪個人撞了人卻不吭聲時,那人卻矮下身子,溫熱掌心握住她小腿,拇指指腹輕貼上她被撞到的那一塊腿膚,慢慢地揉推。

  「很痛嗎?」男人低低的嗓音透過耳膜,她卻僵住,美眸瞪著那頭墨黑的濃髮。這個角度瞧不見男人面孔,可這聲音、這聲音好像他……

  「抱歉,我不曉得你會突然從教室走出來。」男人抬起臉,仰視她。

  當江幼心見到那張面龐時,呼吸一窒,登時呆若木雞。宋……宋蔚南?

  她輕閉了下眼,再度睜眸時,映入眼底的仍是那張英俊的面龐——方才那道緩緩走過窗前的身影,當真是他!

  他的五官依舊陽剛,兩道斜飛的濃眉舒展著,令人稱羨的大眼上方,捺著兩道極沉的深褶,眼尾小幅度地向上挑起;他的瞳仁甚黑,猶如黑曜石;而他細長高挺的鼻樑間,微微突起了一塊,似山峰般,隱約存在一抹霸氣,再搭上那張正淡淡勾著弧度的薄唇和方正的下顎,便構成了一張不怒卻極威嚴的面孔。

  這人,還是這樣好看,全身上下散發的氣質,依舊是那樣驕傲狂放。

  宋蔚南見女子圓睜美目,菱唇張成了小小的O型,模樣滑稽得可愛,他勾了下嘴角,露出一顆虎牙。「幼心,好久不見。」

  他忽然出聲,讓她回過心神。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他,她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只得匆匆站起身。她低下眼簾,默想著自己該如何面對他,而這一低眸,才瞧見男人的手還握住她的小腿……突覺一陣燥熱。

  她急急退了一步,退開他的掌握,只是這舉動在他眼裡成了厭惡,他面龐滑過複雜,黑眸微黯。

  宋蔚南直起身子,語聲聽不出情緒地問:「這麼討厭我?」

  這人怎麼有辦法問出這樣的話?在他那樣對待她之後?

  江幼心陡然抬臉,冷聲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上班。」他陳述這項事實。

  四個多月前,看見她的那一晚,他並無意打擾她的生活。可緣分這種事真就這麼奇詭,已分開了九年,期間不曾再相遇的兩人,卻突然讓他連碰上兩次。

  那晚之後的隔日下午,白天在市場載送水果的他,在下班途中因道路施工而不得不改道,就這麼意外地經過柏木總公司,也許是知道她在柏木做事,下意識中他慢了車速,然後就那麼巧,看見她正從玻璃大門內走出來。

  她的神色不大好,走出公司後,就呆立在街邊,一臉茫然的,他仗著自己坐在車內,就將車子停在對街,靜靜看著她。

  她發了很久的呆後,才緩緩挪動腳步,往路的另一頭走去。他無從得知她怎麼了,只是那樣纖薄的清秀身影站在寒意的初春街頭,分明要他心疼。

  一個星期後,他無意間在報紙求職欄上看見了柏木音樂部門業務課徵人的消息,讓他憶起街邊那抹教他心憐的身影,竟寄了履歷。

  他想近一步靠近她,想知道愛情事業都得意的她,為何會有那樣脆弱哀傷的神色;而他這隨性的念頭,竟也讓他通過面試,順利進來了。

  三個月的職前訓練結束,這個月正式上班,稍早前上來幫倉管小姐送一些新設備到各教室換下舊的,沒想到就這樣遇上她。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上班?」江幼心怔了好幾秒後,才擠出聲音。

  她目光在他身上探繞了圈,一件純白襯衫,繫上深藍寬版領帶,底下是一條純黑牛仔褲,很一般的穿著,可他卻能穿得十分英挺。

  當年被他那樣狠狠甩掉之後,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恨著他,可這些年來,他著白襯衫和深藍長褲的帥氣模樣總時不時跳出眼前,她不願去想,他深邃的五官線條卻只是更清晰,未曾淡過。

  為什麼相親那麼多次,她老看不上那些男人?這一刻她才願意承認,不是那些男人條件不好,而是她無法忘掉面前這個男人。

  「我不能在這裡上班?」他目光不離她,仍是勾著淡笑。

  「當然可以。我只是覺得……這世界真小。」小到居然在柏木遇見他。

  話說完,她不再看他,只是越過他,急急按了下電梯按鍵,卻又覺得一秒鐘也不願再待,轉身繞過他,從另一旁的樓梯快步下樓。

  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輕脆聲鑽進耳膜,宋蔚南低著眼,沒有任何反應,直到那聲響淡去,才聽見他喉間滾出一聲歎息。

  原來很多事情並不是真的遺忘,而是現實生活逼得他沒有時間去想;而方才那短暫的體溫相觸,才讓他驚覺,他竟是如此渴盼,能夠擁她入懷。

  「Alex,你意思是……我在設定音色的時候也要考慮音域的問題?」電梯前,江幼心微提語聲,認真請教。

  「Oh yes,你答對了。」蓄著甜甜圈胡的男人食指指著她,小指還微翹。

  她在柏木除了教音樂班外,示範演奏者的工作讓她得不定期主持公司舉辦的大小活動,如音樂賽事、音樂會、春酒餐會,而暑假的樂器擴賣活動,也得到各分公司或經銷商門口做鋼琴或電子琴的現場演奏。

  她不懂電子鍵盤樂器,公司特地自國外聘來Alex指導她;Alex在美國可是知名的電子琴演奏家。上了幾次課下來,她和性子熱情的Alex已相當熟,也早從幾位同事間耳聞了他的同志身分。

  看著那根漂亮的翹指,她又問:「什麼音色都是這樣嗎?」

  連點三次頭。「Yes、Yes、Yes!你千萬要記得,雖然它是電子樂器,但你一上舞臺演奏它時,就要讓底下的觀眾們就算合著眼都會覺得聽見真實的樂器在他們面前演奏,而不是聽到電子琴的聲音。換言之,你明明用電子琴去表現小提琴,但要讓觀眾覺得那就是小提琴、而不是電子琴演奏出來的小提琴。」

  「喔。」江幼心應了聲,好像懂了,可下一秒卻道:「感覺好困難哦。」

  此時電梯上來,鏡門往兩側滑了開來,她隨著Alex踏入電梯,在覷見宋蔚南就在電梯裡時,她目光只淡淡掠過,隨即跟著Alex回身,面對著電梯門。

  她原想伸手去按樓層按鍵,見她要到的樓層已亮著燈時,收回手,目光不經意又從鏡門上瞧見了那角落的身影。

  上次相遇後,她幾次在電梯裡遇見他,慶倖的是總有其他人在場,她不必單獨面對他。想是這樣想,可她總禁不住好奇,想知道他到底擔任什麼職務?與她一樣是柏木的音樂老師嗎?

  「哈哈!怎麼會困難?多練幾次就OK啦,你這麼聰明,一教就會。」Alex按了樓層按鍵後,隨性地拍拍她裸露的秀肩,當掌心觸及她肩上那寬約兩公分的白色肩帶時,他指著她的衣物道:「嘿,我現在才發現你這件衣服真特別。」

  那是一襲滑面細膩的緞面洋裝,氣質白搭上純黑的絲緞,結合了奢華與優雅的美感;高腰的剪裁,讓她的身形看上去更加窈窕修長;平口的設計因著左肩上那條純白的肩帶而顯得非常性感,綴在肩帶上的活動式蝴蝶結,也讓她舉手投足間多了分曼妙的嫵媚。

  「特別嗎?」常主持活動和做表演,對於自己的裝扮,她已沒什麼特別感覺。

  嘖兩聲,撫著下巴打量她。「皮膚這麼好,像牛奶一樣,身材又凹凸有致,搭上這張妝容細緻的面容……」他抬起美女的小臉,讚歎:「天生尤物啊。」

  江幼心笑了聲。「不是在說我這衣服特別嗎?怎麼講到身材和皮膚了?」

  「我離題了嗎?」他翹著指頭,道:「黑加白,像穿了鋼琴在身上。」

  「哪是這樣……」江幼心瞠圓美目,隨即低眸瞧了瞧。「但你這樣一說,又好像是耶……」說完,自己竟也笑了起來。

  「沒有啦,真的很美麗,不美麗的話柏木幹嘛簽你當示範演奏者呢。」Alex輕摟了摟美女的香肩。「這樣的美女配上醉人的音樂,迷也迷死人了。我想,柏木簽了你之後,琴的銷售量一定變得更好!可以想像你在臺上演奏時,台下擠滿了一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宅男。」

  「哪有這麼誇張。」她笑著睞了他一眼,適巧電梯在這一刻停住,門開,她本要走出,在見著立在門外的男人時,她輕咦了聲。「課長?」

  那是促進課的陳課長。她示範演奏的工作是由促進課接洽安排,若是地方較近,她多數是自行前往,較遠的地點則會安排人員開車接送她。

  現值暑假,是公司每年度的擴賣時間,她的演出活動增加不少,下午在南投經銷商便有一場擴賣的示範演出,因路途較遠,促進課早告知會安排人員開車接送她,要她出發前到促進課。

  陳課長笑道:「你來啦!」目光挪動間,覷見宋蔚南時,他揚聲道:「蔚南,你也在?我剛打電話到業務課,說你出去了,我還想說明明跟你約好,怎麼又跑出去……來來,先出來再說,別佔著電梯……我本來想要下樓去找你們的。」

  找他們?這意思是他不只是約了她,還約了宋蔚南?

  江幼心蹙起秀眉。她步出電梯後,回身看著還要上樓的Alex,不經意間,卻與正邁出電梯的宋蔚南四目交會,他用那樣深邃的目光……

  她愣了半秒,匆匆挪開視線,看著電梯內的Alex。「那我先走了,下次見。」

  盯著電梯門合上後,她一下摸摸手提袋內的樂譜,一下子又摸出皮包內的手機看了看,磨蹭著直到身後陳課長的聲音傳來,她才歎口氣,回身走了過去。

  「幼心,見過這位業務課的新成員沒?」陳課長問。

  柏木底下的講師,通常都是一人兼好幾家分公司或經銷商的音樂教學工作,而總公司並不是江幼心主要的任課據點,自然不常出入總公司,所以他猜她不一定認識總公司的業務員。

  陳課長接著說:「他叫宋蔚南,今天會過去南投經銷商,所以我請他順便送你過去。你也知道暑假活動多,促進課人員又比較少。才請業務課支援一下。」

  宋蔚南是業務?江幼心靜了片刻,道:「課長,我可以自己開車過去。」

  「這怎麼行!南投經銷商離這裡不近耶,而且蔚南本來就要過去。」陳課長側頭看著宋蔚南。「江幼心老師,見過嗎?她音樂班是帶基礎課程的,也是我們鋼琴和電子琴的示範演奏者。」

  「曾在公司遇見過幾次,不過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向老師做個自我介紹。」宋蔚南不再等候陳課長介紹,便逕自開了口:「江老師,這是我的名片,希望有機會能為老師服務。」他從皮夾裡抽了張名片,遞到她眼前。

  江幼心低著眼,看著他手中的名片,僵滯了好幾秒。

  兩人過去的事沒有必要讓其他人知道。為了不讓陳課長看出什麼,她勉強伸手接過名片。在看見名片上業務專員四字時,她仍是難以相信他到柏木來就為了一個業務員的職位?

  他當年可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主修聲樂,曾連續拿下兩次全國音樂比賽高中聲樂組的優勝獎,還彈得一手好琴和吉他,按一般念音樂班出身的來說,他該是和她一樣做教學或演出工作的,怎麼會跑來賣樂器?

  心思翻轉間,只聽陳課長又道:「蔚南,江老師可是柏木現在最火紅的示範演奏者,只要她出馬,馬上就會成交幾筆生意,你開車可要小心點,得把她平平安安送到現場,再平平安安帶回,知道嗎?」

  聞言,她抬起眼簾,就見陳課長正拍著宋蔚南的肩。「快去吧,記得先帶老師去吃飯,要記得跟店家拿收據,可以報公帳。」陳課長又轉過頭來看著她。「南投的活動就麻煩你了。」說罷,轉身走進辦公室。

  ……就這樣?把她丟給宋蔚南?江幼心怔怔看著那轉進辦公室的背影。

  「走吧。」見她一臉怔愣,宋蔚南開口。

  她沒有看他,只是把面孔朝另一個方向看,想著該怎麼拒絕。

  「真的這麼討厭我?」盯著她別開的小臉,他的語氣反倒顯得平靜。

  抿著嘴,江幼心不說話,以那種方式分手,他還期望她怎麼看他這個人?。

  「討厭我也好,不過工作總是要做,難道你打算不管工作上的事了?」上回相遇,氣氛糟到不行,即便現在見她用著那種連與他相處一秒也不願的態度,他心口仍會隱隱作痛,卻也不願每次見面總是在針鋒相對。

  一開始投履歷是衝動,可真進了柏木,見著了她,他倒是覺得這麼待下來也好,至少他還可以看著她;她要過得好,那他也就好;她要過得不好,那麼也許可以幫她點什麼,雖然如今的他仍是這般貧乏。

  這感覺大概就像吸食毒品,初時說著不要打擾她,可見過之後卻上了癮……

  宋蔚南那番話像是提醒了她,江幼心眼眸轉了轉後,回身走向電梯。

  其實他說得沒錯,她的工作還要進行,總不能因為他而停擺。

  見她步入電梯,宋蔚南一直處於緊繃的下顎線條才緩緩鬆弛。他跟上,兩人分據電梯一角,再無話,直到出了柏木大門,他才側頭看著那張冷冰冰的臉蛋。

  「午餐想吃什麼?」她的眼神就是不與他交會,也不應聲,他只得又道:「沒有必要為了氣我這種人,餓壞自己的肚子吧?」他自嘲地說。

  他自諷的語氣讓她莫名心酸又氣憤,惱他居然還能這麼自以為是地認定他能左右她的情緒,她轉過臉看他。「我在想我要吃什麼,你別以為你能影響我。」

  感受到她對他的厭惡,他心口泛疼,卻輕哼般地笑著,虎牙淺露。「很好,那你告訴我,午餐要吃什麼。」

  目光不經意間覷見了他露出的那顆虎牙,一時間竟移不開目光。

  極少見到男生有虎牙,他是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的一個;他的五官是深邃霸氣的,可每當他這樣淺淺地露出那顆牙,便會柔化不少他剛硬的線條,是不帶絲毫女氣、卻仍會覺得他有一點點的可愛。

  「還沒想到嗎?」她不說話,他就再問。

  那掀動的薄唇拉回她遠飛的心思,她懊惱自己竟盯著他的虎牙出神。

  「隨便。」她匆匆別開目光,用冷漠掩飾心虛。

  倔強的臉蛋怎麼看都帶了點撒嬌意味,他不禁溫柔開口:「那走吧。」

  那樣低柔的音律,讓她情難自已地側過臉。他眉梢有著淺薄的笑意,眼底盛著溫潤的色澤,這樣的他,是這麼的溫柔,她為何要破壞這刻的寧馨?

  不知不覺當中,她沉凝的五官慢慢有了柔化跡象,下一秒,她語氣有幾分無奈。「你到底要吃什麼?」

  宋蔚南眼底的笑意更深,黑眸流轉醉人光華。「隨便啊。」他用她的話堵她。

  他深深的凝視,讓她耳根一熱。「隨便就隨便。」說罷,她轉頭就走。

  盯著那曼妙的背影,他勾唇笑了笑,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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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7:59:36
第三章

  他們在隔了條街的小巷道內,一家專賣燴飯燴麵的小吃店用餐。江幼心自然是挑了宋蔚南對面的位子,她拿了桌上的點餐單,在雞肉燴飯旁劃了一橫,隨即挪到他面前,意思要他自己點。

  宋蔚南不以為意,在她那一橫下補上一筆後,又在湯類下選了一道,才把點餐單拿到前頭;再度回座時,就見她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

  「有電話?」他坐下的同時,這樣問起。

  她愣了一下,才擱下手機。「沒有。」只是想到要和他面對面吃飯,有些不自在,才拿出手機玩,但既然被他看出了她蹩腳的演技,她也就沒有再演下去的必要。

  像是看出了她的彆扭,宋蔚南挑了個話題。「你在柏木兼兩個工作?」

  「嗯。」有些意外他問起她的工作,她慢了好幾秒才有反應。

  「不累嗎?」他看似隨意地問起。

  「還好,習慣了,比起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的工作時間算很自由的。」

  他不說話了。片刻後,他才試探地問:「男朋友捨得讓你這麼忙?」

  意外他會這麼問,她抬起臉看他。他為何提男朋友?他又怎麼確定她有男朋友?納悶間,老闆端著託盤,上頭有兩盤燴飯,一碗綜合丸湯。

  「不加蔥的是哪位的?」老闆一手端起其中一盤。

  「小姐的。」宋蔚南指指江幼心面前,示意老闆擺在那。

  餐點到齊後,他一手從擺在桌邊的筷桶裡抽了根免洗湯匙,又抽了張餐巾紙,壓根沒發現對座女子神色有異。

  江幼心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拿著餐巾紙擦過那根免洗湯匙後,直接放進她面前那盛著雞肉燴飯的圓盤裡。她微張口,想說些什麼,見他又抽了第二根免洗湯匙,挖了一口飯,送進嘴裡吃了起來。

  她不敢吃蔥,在外面吃飯的餐具一定得先用餐巾紙擦過,即使是免洗餐具也一樣……她這些習慣,他還記得?

  連著吃了好幾口飯,宋蔚南才發現她遲遲沒有開動。「怎麼不吃?」

  見他若無其事,一切的行為好像只是隨手一樣,可她卻為此而心緒浮動,這讓她覺得自己太過在意他。

  「先聞一下味道。」有一點點賭氣的語氣,可話一出口,才發覺這答案有多好笑,果不其然,馬上聽見他低低的笑聲。

  「聞夠了沒?滿不滿意?可以開動了嗎?」他噙著淡笑看她,虎牙微現。

  本還有些發悶的情緒,因他這樣誠摯的笑而漸漸釋懷。他若能這麼平靜待她,恍若他們不曾相愛,也不曾惡臉相向,那她又為什麼要執著過去?

  她倏然低下面容,握著湯匙舀了飯,送到嘴裡吃了起來。

  見她安靜吃著,宋蔚南乾脆放下湯匙,身體靠向椅背,肆無己心憚地看著她。

  上回這樣一起吃飯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看似貞靜溫順,其實倔強;當年可是她主動追求他的,但她並不因此而處處順著他,有時脾氣一來,拗得跟頭牛一樣,非得他求和,搞得像是他死纏著她又待她不好似的。

  可也許就是她這樣的性子,才讓當時很受女同學歡迎的他,獨獨對她青睞。

  江幼心吃著飯,心思倒也和他一樣,緬懷起兩人在一起的時光——

  那個時候,他們念的是中部音樂班聞名的一中,他們同一個班級,他是風雲人物,班上很多女同學都喜歡他,而她最先留意到的是他笑起來時總會特別明顯的虎牙;其實他還有酒窩,只是那得他唇角揚到某個弧度時才瞧得見。

  他五官分明深邃帶霸氣,卻有虎牙和酒窩,於是她留心起他每一個笑容,直到高二下學期,她受不了自己老是偷偷看他,索性跑到他眼前。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挺直著身軀,昂起下巴,睜大雙眸睇著他,做了她生平第一次的告白。「宋蔚南,我知道有很多女同學喜歡你,但我也喜歡你,所以我問你,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直接回答我要或不要就好,不必婉轉迂回。」

  那時,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她,也不說話,上課鐘聲迫得她的告白沒有得到結果,直到放學時間,他背著書包走到她面前,目光深沉地看著她。

  告白沒有結果,讓她有些惱,她下巴抬得好高,瞪著他。「你幹嘛?」

  誰想得到他竟是當著很多同學的面,俯低面孔,一手還輕輕捏了下她臉腮,笑道:「你對男朋友說話,口氣要這麼凶?」

  然後,他們開始交往,到高三畢業前兩個月。

  儘管時移事往,很多事卻仍歷歷在目,恍若才剛發生過;而當年事隔多日後,她心情較平靜時才猛然想起,他為什麼和人打架?這是她一直到現在都還不明白的一件事;除此,他說他早有了新女友,那麼那個女人現在還是他女朋友嗎?

  思及此,她忽然抬起臉,不期然對上那墨邃的深眸,正以一種猶似情深的目光看著她,她心臟大力一跳,膚底下的血流加快,頸後和耳根隨即一熱。

  宋蔚南沒料到她會突然抬高臉蛋,可他掩飾得好,只是前傾身子,再度拿起湯匙,吃了起來,一面漫不經心地問:「怎麼不吃了?又要聞一下味道?」

  「休息一下才能吃得更多啊。」見他自在地吃起飯,她有些氣悶。他怎麼能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後,又若無其事?

  他低低地笑,笑聲像從胸口發出,沉沉的,卻甚好聽。「所以,湯給你的。」他把那碗尚未動過的綜合丸湯移到她面前,要她吃多一點。

  她看了眼湯碗裡飄浮的四顆大小顏色皆不同的丸子。她愛喝丸子湯,但只愛貢丸和花枝丸,以前兩人在外面吃飯,得點綜合丸湯才能滿足她的需求,而剩下的,自然是他幫忙消化。

  「又不是不知道我喝不完……」話就這麼順地說了出來,好像兩人間不存在過分手,可話一出口,她馬上感覺到了這話多不恰當。

  宋蔚南置若罔聞,片刻才緩緩開口:「吃不完的留著我吃。」

  他這反應,似乎也不排斥回憶起那段曾經的愛戀,她登時有些茫然了。

  這男人究竟在想什麼?那麼絕裂地和她分手,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件棄物;可重遇後,他對她的態度,又不像他曾經那麼厭惡過她似的。

  她想問,卻不知道如何問起,輕喟了聲,低下臉吃飯。



  到南投的經銷商時,已是下午三點鐘左右。

  他的車子很老舊,冷氣也不冷,於是盛夏的午後,坐在車內的江幼心悶出了一身薄汗,陽光透過車窗,在她滲著汗的肌膚上流動水光。

  「抱歉,車子舊,冷氣有時候會故障。」宋蔚南熄了火,側眸看她。

  正拿著面紙輕壓額上細汗的江幼心有些意外他說話的語氣,她側過面容看他,不以為意地說:「流一點汗是好事。」她看見他的脖頸也是一片水光。

  「走吧。」她補了下蜜粉,推開車門。像這樣平和相處好像也不是太難。

  宋蔚南隨後下了車。遠遠地,就瞧見經銷商的騎樓已擺了一部琴。

  這是為了暑期擴賣而辦的活動,目的只為了吸引顧客上門買琴,是故這樣的活動都會選在各店門口進行。

  他們走進門市,見了經銷商蔡老闆後,宋蔚南和蔡老闆談著擴充設備的事,她不大懂,只是很自然地把皮包交給他,然後拎著提袋定到店門口的表演區。

  這種活動不需要主持人,有一點街頭藝人的味道。

  江幼心將樂譜擺好,將記憶音色與節奏的磁碟片插入電子琴,點選她要的曲目後便開始演奏。既是要吸引路人停留,演出曲目自然要迎合大眾,如流行歌、電影電視劇配樂等等,她一共演奏了十二首曲目。

  當奏完最後一首,手指離開鍵盤時,一陣熱烈掌聲傳來,隨即有幾個被她的演奏勾出興趣的路人好奇地纏著她問問題。

  「剛剛那個『侏羅紀』公園的恐龍叫聲從哪裡跑出來的?」

  「請問,你是這裡的老師嗎?你平時有沒有在教琴?還收不收學生?」

  「那首『背叛』你彈得很好耶,楊宗緯唱得都沒有你彈得好。」

  這是她第一次在外邊演奏電子琴,之前的經驗都是鋼琴,所以她緊張得不得了,可愈來愈多入圍觀,她心底不是不喜悅,只是沒想到演出後會有這麼多入圍著她問問題,她已有些招架不住,幸好蔡老闆適時從裡邊走出來。

  「謝謝各位欣賞。不好意思,我們的老師彈了這麼久的琴,也應該讓她休息了,大家有什麼想要瞭解的,歡迎到裡面坐。」蔡老闆見人潮踴躍,眉開眼笑。

  此刻,宋蔚南就站在門市櫃檯旁看著門外那一幕。她周遭站了幾個人爭先恐後地發問,他想,她是很成功的示範演奏者,公司要的不過就是這種效益。

  見蔡老闆將人潮帶進來,他走了出去,還先從一旁的飲水機裡倒了杯水。

  「恭喜。」宋蔚南定到外邊,站在琴的一側,看著那正在抽隨身碟的女人。

  「啊?」江幼心回過臉,納悶他的話。

  「演出很成功啊,帶來這麼多人,你沒看那蔡老闆笑得嘴快裂開。」他見她小臉上布著細密的汗珠,遂遞出紙杯。「先喝杯水吧。」

  她收拾樂譜的手一頓,再度看著他,然後接過那杯水。「謝謝。」

  雖在騎樓下,可陽光仍能探近,在她面容上暈出兩抹紅。她啜了幾口水,菱唇因此濕潤,光的分子在上頭流動,映得她唇色迷人,分明要誘人一親芳澤。

  盯著這幕,宋蔚南感覺心口浮動,再開口時,語音沙嗄:「你彈得很好。」

  「有嗎?」意外聽見他的稱讚,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用電子琴演出。」

  「看不出來。你操作琴的樣子很熟練,應該練很久了?」他人雖在櫃檯裡和蔡老闆談著事,可心思大部分時候都落在演出的她身上。

  「沒有,我才練幾個月而已。剛開始練時,覺得這腳鍵盤好困難,常會踩錯音,要不就是同手同腳的。」她低眼看著腳鍵盤。

  她主修鋼琴,鋼琴與電子琴雖同為鍵盤樂器,可鋼琴好歹也就一排琴鍵,不若電子琴的琴鍵分上下兩層之外,還多了Bass功用的腳鍵盤和掌控音量的表情踏板;本來在鋼琴上只要動雙手的,移到電子琴時,四肢都得一起來。

  「雖然困難,可是我愈練愈覺得它很有趣哦。本來我對電子琴的印象就和一般人一樣,看見它就好像看到電子琴花車和清涼美女;可開始練它之後,才發現原來現在的電子鍵盤樂器已能將樂器的原音藉由數位錄音的AWM呈首源表現出來。彈電子琴時,我常有一種我是指揮,正操控著一個交響樂團的感覺,很滿足呢!」她笑意淡淡,語氣裡卻是滿滿的喜悅。

  「才幾個月就練到這種程度,很了不起了。」他真誠地稱讚。

  「沒有啦。」她不好意思地笑著。「是Alex教得好。」

  想起他們在電梯內的互動,他問:「你跟那個Alex……感情很好?」

  「不錯啊,他人很好,不藏私,又很幽默,有時也會跟我聊他男朋——」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陡然止聲,看向他的眸光有幾分不安。

  聽見她這話,宋蔚南有幾分訝異——她是要說,那個Alex是同性戀?

  「呃……宋、宋蔚南,剛剛那些話,你當作沒聽過好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著,在他面前就這樣說出口;她不是對同性戀有歧見,只是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用正常的眼光看待,她當真不該說出來。

  「那首侏羅紀真是震撼。」他明白她的意思,巧妙地轉移話題。

  江幼心怔了怔,也懂了他的用意。「你有聽到啊?」以為他和蔡老闆談事情,應該不會留意她的演出。

  他笑了兩聲。「我耳朵很正常,怎麼會沒聽到?」

  那稍顯嚴厲的五官因這笑而柔軟,眉眼俊朗的模樣讓她有片刻失神。她斂斂心神,笑說:「今天選錯衣服了,應該穿褲裝才對,這裙子有點窄,穿這裙子踩腳鍵盤,好彆扭哦,差點踩不到口。的音,因為腳都張不開。」隨口說了句話,意欲掩飾自己的失神,說完才覺得那句「腳張不開」好曖昧,她懊惱著自己的反應。

  宋蔚南不以為忤,瞧了瞧她曼妙的身段。「你身材很好,這衣服穿在你身上,很美。」怕洩露太多,他又道:「不像鋼琴。」

  「咦?」

  「這衣服,不像鋼琴。」他雙臂抱胸,眼梢含笑。

  猛然想起這是Alex在電梯裡對她說的話,原來他有聽到。才想回話,蔡老闆忽然走了出來。「江老師晚上有事嗎?」

  江幼心想了幾秒。「目前是沒什麼事。」

  「那好,等等我請老師吃飯。」

  「吃飯?」江幼心站起來,輕訝地問。

  「是呀。」蔡老闆笑指著店內門市櫃檯前的人潮。「因為江老師彈得好,剛剛賣了一部琴,請你吃個便飯聊表謝意。」

  「賣了一部?」這麼快?才幾分鐘時間就談成生意?她難以置信。

  「其實那位家長考慮很久了啦,剛剛聽你彈了幾首,才下決定要買的。」

  「喔,那恭喜。」

  「那也是老師的功勞,所以晚上一起吃個飯,不要拒絕我啊?」

  畢竟不是第一天做這樣的工作,看似她為店家帶來了業績,可她要是拒絕了這頓飯,蔡老闆面子掛不住,跟上面抱怨什麼的話,她難保不會被記上一筆。

  她側過面容看著宋蔚南。「你要不要先回公司?我自己搭車回去就好。」

  宋蔚南才想開口,陳老闆卻是拍拍他的肩,笑道:「蔚南當然是一起來啊。」說罷又對著江幼心招手。「江老師,進來坐,裡面有冷氣比較涼。」他一面說,一面搭著宋蔚南的肩,轉進門市。

  「……」這蔡老闆根本是強迫了……她歎口氣。

  包廂內,服務生陸續上菜,一道道料理看上去很美味,尤其一旁還有服務生正在現煎干貝,一室香氣誘人品味,可江幼心只是低臉喝著海鮮羹,食不知味。

  稍早前,她坐宋蔚南的車,依著蔡老闆說的路線來到這家餐廳。她和宋蔚南一進入包廂時,才知道原來蔡老闆還帶了老婆和一雙兒女過來,席間,他介紹起自己的兒子讓她認識,又介紹女兒給宋蔚南。

  她是遇過要幫她介紹對象的家長,可也沒這經銷商老闆誇張,兒子女兒都帶出來,還分別安排坐在她與宋蔚南的身側。她不知道宋蔚南怎麼想,可她對於這種變相的相親宴很是反感,尤其蔡老闆的兒子就坐在她左側……

  「江老師哪個學校畢業的?」這已是蔡公子的第五個問題了。

  她蹙起秀眉,喝了幾口湯,因嘴裡還咀嚼著蟹肉,有些口齒不清。「美國印地安納大學。」這樣很沒禮貌,可她的確有幾分試圖嚇走對方的意思。

  「……很棒的一所學校。」蔡公子見她依舊冷淡,倒也有些尷尬了。

  「對呀,印地安納大學是很棒的學校,呵呵。」蔡老闆見氣氛不大對,出聲緩頰。「對了,蔚南是哪所學校畢業的?我看你對音樂也很有想法,應該也是音樂系畢業的吧?我這女兒是W大的,主修豎笛,你們也可以交流想法啊,呵呵。」

  宋蔚南抬眼看著蔡老闆,抿唇微笑。「蔡老闆抬舉了。蔡小姐很優秀,不像我高中時因為打人而被退學,這輩子沒讀過大學。」他自貶身價,隱晦地拒絕。

  因著這話,江幼心不禁抬眼凝視她右側男人那刀鑿般的側顏。當年,他為什麼打人?打了什麼人?又為什麼從一個優秀學生沉淪成被退學的頭痛人物?

  蔡老闆一愣,老臉微紅。「啊哈……哈哈,年輕氣盛嘛,誰沒衝動過。來來,我敬你,年輕人只要知錯能改,還是一條好漢呀,相信憑蔚南老弟的條件,將來也是能覓得好姻緣的,哈哈。」語畢就乾了一杯。

  面對如此現實的態度,宋蔚南也只是勾了勾薄唇,不以為忤。因為這就是人性。

  江幼心只是看著他,看他也舉杯,一口飲盡杯裡的酒精,喉結性感地滑動,他喝起酒來,眉都不皺一下,像是常喝,他這些年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江老師,來,這清蒸魚很鮮甜,你嚐嚐看。」蔡公子舀了一湯匙的魚肉,上頭還帶了點蒜絲和蔥絲,欲放進江幼心面前的碗裡。

  宋蔚南卻橫過手臂,移走她的碗。「抱歉,江老師不吃蔥。」

  一湯匙魚肉就僵在半空中,蔡公子只能脹紅著臉把魚肉放進自己碗裡。「是我比較不好意思,不知道江老師不吃蔥。」他捧起杯子。「那我敬江老師一杯。聽我爸說今天成交了一部琴,都要歸功於江老師的演出,我——」

  「江老師不能喝酒,這杯我幫她乾了,蔡先生隨意。」不待對方將話說完,宋蔚南在自己杯裡倒滿酒,仰頭咽下。

  他動作如此迅速,江幼心反應不及,他已擋了酒,還替她喝了。

  見兒子這樣連著被拒絕,尷尬得不知所措,蔡老闆面子亦是掛不住,他微沉著嗓音:「蔚南老弟,你這樣就不夠意思了。江老師蔥不吃,連著魚肉也不吃,喝個酒也要你擋,這不是擺明瞧不起我兒子嘛,好歹他也是一大博士班——」

  「蔡老闆,江老師是公司的示範演奏者,相信您也清楚示範演奏者的工作是什麼。今天上面將她交給我,我當然有責任照顧好她,她是真不能喝酒。況且我們回台中後,她還要自己開車回家,現在讓她喝酒,要是醉了還是在路上出了什麼事,上面怪罪下來,我也沒辦法承擔,還是蔡老闆願意擔這個責任?」宋蔚南面無表情,不疾不徐地說著,卻字字鏗鏘有力。

  他忽然低眼,將酒液注滿杯後,舉杯看著蔡公子。「蔡先生,讓您掃興了,我自罰三杯,望您大人大量,別計較,江老師是真不能喝酒。」他真連喝了三杯。

  江幼心從未遇過這種情況,更沒想過他會這樣跳出來擋在她前頭;她沒多想,探出手,在桌下輕輕拉住他腰間皮帶,畢竟得罪店家老闆對他和她都沒好處。

  宋蔚南只是繃著俊顏,側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後起身,又向對座的蔡老闆舉杯。「蔡老闆,我也敬您三杯。抱歉,我突然想起來家裡有點事,這頓飯是無法奉陪了。關於公司希望蔡老闆添購新機種用琴的事,還請您多作考慮,有什麼問題可以電話聯絡我。原則上,公司還是希望店家能添購新琴,至少門市也要有一台展示琴,把東西展示出來對業績成長一定有幫助。」話落,又是三杯入喉。

  趁著對方還反應不及時,他已淡點下顎表示招呼,然後拉著有些錯愕的江幼心離開。

  離開包廂時,江幼心去了一趟洗手間,走出餐廳門外,就見宋蔚南背抵著餐廳外牆,正在抽煙。

  那一吞一吐間,煙霧彌漫,朦朧了他的臉;偶爾煙管湊唇時,指間的火光忽地一亮,她清楚見到他抽煙的動作,是那樣熟練,她的心無端一抽。

  他從來就不是斯文型的男人,長相不斯文,個性也不斯文,可他也不抽煙,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變成這樣?

  「你還能開車嗎?」片刻,她走了過去,淡淡地問。

  「嗯。」宋蔚南沒看她,只淡應了聲。待他抽完那根煙後,他才掏出車鑰匙,在她眼前晃。「你開。」

  「啊?」他是醉了?這樣反覆!

  「我頭有點暈,你放心讓我開嗎?你應該也不會想跟我這種人同歸於盡。」他轉身就往停車處走。

  他語氣不好,神色也和她演出完、他端水給她時的樣子不同,是在氣什麼?

  江幼心默默跟了上去,又聽聞他的聲音從前頭傳來。「你常遇到這種事?」

  「什麼?」她愣愣看著他軒昂的背影。

  宋蔚南轉過身來,黑眸深深。「你每次到外面演出後,都要和店家吃飯?」

  「偶爾會遇上幾次,經銷商老闆比較會這樣。」

  「那麼你都怎麼處理?人家敬你酒,你就喝?」他看著她,眼底爍動火光。

  他這宛若質問的模樣惹得她有些惱。她不應聲便越過他,可手臂卻被掣住。她轉頭,瞪視他。「宋蔚南,你到底在發什麼脾氣?」

  他在發什麼脾氣?還不就是蔡老闆將兒子介紹給她,他心裡不高興;可他又憑什麼?頓了下,他問道:「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你吃了這頓飯,他會怎麼想?」

  先不論他從哪聽來她有男朋友一事,他這意思是懷疑她對愛情不堅真?她瞪著他,語聲提高:「那你女朋友知道你吃了這頓飯,她會怎麼想?」

  他愣了半秒,才低聲道:「我沒有女朋友。」

  江幼心微怔,找不到話回應,尤其這刻他目光是這樣墨邃,像要誘人沉淪。

  在沉淪前,她終究還是抓回了一點理智,她訥訥地說:「你、你不該那樣對蔡老闆,要是他跟上面抱怨什麼,你——」

  他哼了聲,無所謂地笑。「大不了換工作。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敢,要是我把實際情況說出去,他丟不起這個臉。」

  換工作?他說得那般輕鬆,他常換?「你之前都做些什麼工作?」她禁不住好奇心,開口便問了。

  「有錢賺的工作我都能做。」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又說:「今天晚上這件事你不用擔心,要是上頭怪罪你,你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好。走吧。」說罷,便往車子方向走去,等著她開門。

  她定了過去,打開車門,才坐進駕駛座,就聽已鑽進副駕駛座的他說:「車子舊,不怎麼好開,你將就些。」

  她側過臉蛋,看他低著眼眸在繫安全帶。是因為處在這幽暗的一小方空間,還是因為外頭沉沉夜色使然,這一刻看他,覺得他好滄桑。她微張口,想問問這些年來他都在做什麼,可下一秒,他已抬眼,眼底映著窗外探進的略澄,燦亮如星。

  宋蔚南沒料到抬眸時竟迎上她那溫柔的目光,如水流般潺潺地滑進他心底,他心口微微地燙,眨了下眼,情緒平緩了些後才開口。「怎麼,換了車就不會開?」

  她搖頭。「不是。」發動車子,她將車子繞出停車場,駛進車道後,正好遇上紅燈,她微轉目光看向他。

  他靠著椅背,頭微微仰著,右手臂貼在額前,像在休息;她想起他那一口氣就能喝下三杯酒的畫面,突然就開口問道:「你常常喝酒?」

  「嗯。」宋蔚南合著眼,輕應了聲。

  她只是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再問,直到她再度踩下油門時,才聽他低低地說:「現在少喝了。」

  ……意思是,他以前喝得更凶?

  握著方向盤的兩手一緊,江幼心又問:「煙癮好像很大?」

  「是啊。」他笑,聲音輕得像是只從鼻子裡哼出。

  見他像是很累,態度又變得這樣冷漠,她也不再多話,直到回台中,她把他的車子停在她車子停放的停車場前。車內幽靜,只有他微沉的呼吸聲,空氣間隱約有他呼出的酒氣,她不禁側眸看他。

  他頭還是仰著,只是微微向右邊傾去,外頭的路燈在他仰著的面龐上披了一層軟黃,恆常冷硬的線條因此變得異常柔軟,讓人想要觸碰,尤其他喉間那塊突起,是她一直覺得很性感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麼魔,她竟是傾過身子,想去觸碰他,手才接近他硬朗的脖頸,卻見他微微動了一下,她心裡一跳,一時間只能收回手。

  她這是在做什麼?當年他是怎麼對自己的,她難道忘了?懊惱自己這樣的舉動,她咬著下唇,和自己生氣,須臾,她出口喚他:「宋蔚南。」

  他沒被驚動,她掌心輕推他臂膀。「宋蔚南,你醒來。」

  因她這一觸碰,宋蔚南身子動了下,卻沒睜眼,一點醒來的跡象也沒有。

  她輕拍他面頰。「宋蔚南,你快醒來啊,我要回家了。宋蔚南!」

  她的手忽然間被握住。她屏息,有些錯愕地看著自己貼在他頰面的手被他的掌心握住。「宋蔚南,你——」

  「幼心,別鬧,再讓我睡一下就好……」他未醒,薄唇含含糊糊地逸出聲。

  這麼溫柔,還帶了點孩子氣的聲音……她被他包在掌中的手心忽地一僵,抿著唇看他,眼睫快速眨動,呼息短促。

  以前在教室上過主修課後,總有一堂練習時間,他常會偷懶睡在琴房裡,那時她為了掩護他,坐在靠門的那一側練琴,他坐在裡側挨著她睡覺,每每有老師經過,她總要喚他醒來,有時她淘氣作弄他,沒有老師經過卻故意嚇他,他被玩了幾次也受到教訓,後來每次叫他,他總應她一句:「幼心,別鬧。」

  而今他這一句「幼心,別鬧」,是出於什麼原因讓他在睡夢中出口的?

  她眨眨微濕的眼,試著抽出手心。「宋蔚南,你醒來,我要回家了。」

  扭著手,卻感覺手心似被握得更緊了些,也許因他的囈語勾動了她某一處的傷痛,她惱怒下,用力抽了手,驚醒了他。

  宋蔚南身子震了下,猛地睜眸,像未完全清醒,眼神有些迷離,好半晌,意識才像是回籠般地看了窗外一眼,又看向她。「到了?」

  「嗯,你睡得真沉。」江幼心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逕自下車。

  打開後座車門,拿了自己的皮包和提袋後,轉身要走,他人卻也已下了車,就站在她身後,她被迫與他四目相對。

  「我送你回去。」時間近九點,不算晚,可卻想見她進家門才能安心?

  「我自己有開車。」她指了指一旁白色的福斯Golf。

  「我開車跟在你車後面。」他目光隱約可見疲憊,眼白還覆著細小紅絲。

  「喝酒的人還是別開車了,叫部車回去。」她不看他的眼,說完便越過他。

  車子開上車道後,在變換車道間,才從後視鏡看見他的車就跟在後頭。他這是在做什麼?喝了酒,還開車跟著她?她很氣惱,偏偏車子已在路上,她如何阻止?直到回到她公寓樓下,她停妥車後,就見他的車停在對街。

  他的車窗降下,她看見他低頭點煙。又煙又酒,他非要這樣躇蹋身體?

  車上了鎖後,她走過去,在駕駛座車門旁站定。「你不知道酒駕很危險嗎?」

  宋蔚南左臂擱在車窗外,指間火光爍動,他看著她,卻不說話,好半晌才把煙湊到唇邊吸了一口,煙霧升騰時,他開口問:「你是在關心我?」

  他五官因煙霧而微微模糊,她瞧不清他眼底情緒,也分不清他這話的意思是否有嘲諷,她沉著小臉。「我們一道出門,你要酒駕出了事,我難道沒有責任?」

  說完才發現自己竟是顫著身子。她看似氣他,其實心底明白她更氣自己,她幹嘛還擔心他煙酒不離地躇蹋自己的身體?幹嘛氣他酒後駕車?

  呵口氣,她轉頭就走,想起了什麼又猛然回身,再度走到他面前。

  她居高臨下望著他,對上他諱莫如深的眸子。「宋蔚南,我以為我的人生只要傻過一次就夠了,難道你認為我還會笨第二次嗎?」她不再遲疑地轉身。

  看著她的背影隱沒在大樓門後,宋蔚南扔了煙,吐出長長煙圈後,才發動車子。

  她是傻,可他又何曾聰明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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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8:00:05
第四章

  對於那晚意外的不快,兩人似乎有了某種默契,他們盡可能避開對方;加以年底時,柏木在北中南三區將分別進行音樂班的歲末發表會,她因著示範演奏者的身分擔任中區這場發表會的主持人,為此她變得格外忙碌。

  幾個月的練習和彩排後。這歲末發表會在耶誕節前的週末正式演出。因這是極被重視的一場發表會,總公司的職員幾乎全員出動到場協助,業務課的業務專員們因為都是男性,故被指派搬運樂器的工作。

  節目進行中,江幼心介紹完曲目後,回到後臺。她一襲香檳金的絲緞長禮服看似高雅,可只要稍微側身,便能看見背後深V設計而露出的一片美背,頸後與腰間綁帶的設計,將她的好身材展露無遺,性感又美麗。

  十二月的氣溫偏低,加上冷氣開放,她一到後臺便拿起自備的保溫壺,倒了杯熱水輕抿幾口。

  「很冷?」程明夏從台前抱了個裝滿鈴鼓的紙箱定到後臺。

  她抬眸輕睞了他一眼。「你們男人都不知道身為女人的卒苦,這種場合你還有西裝外套,我只能穿這個。」

  「是,辛苦你了。要不這樣吧,下次主持這類活動時,你改穿西裝好了。」因著一旁還有師生走動,程明夏上前,以僅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又說:「我晚點回去時,馬上就跟我媽建議,要她下令讓示範演奏者都改穿西裝,怎麼樣?」

  他雖是接班人,但當初進入柏木實習時,為了不引起注目,他隱藏自己的身分,除了親人和幾位股東及江幼心之外,並無他人知曉他的身分,是故偶爾兩人的話題觸及公司或是他母親時,總會降低音量。

  她瞪了他一眼,手心輕推他臂膀。「什麼嘛,那我甘願穿現在這樣,而且我相信auntie才不會認同你的想法。」因為與他甚熟,她這個推他的動作不過是朋友間的打鬧,可在他人眼裡,難免有了想像空間。

  「明夏,後面那個節目的三角鐵在你那箱——」宋蔚南從台前撤下一箱的響板後,走到後臺,撞見的便是他們那親昵的舉動。他陡然止聲,看著她的手心貼在程明夏臂膀上時,遂改口道:「抱歉,打擾你們了。」

  打擾?打擾什麼?江幼心看了宋蔚南一眼,又移開目光。

  見她目光只在自己臉上停留一秒,宋蔚南勾了下嘴角後,走到程明夏面前。

  「把箱子給我吧,我要拿三角鐵。」說罷將自己手裡的箱子擱在地板,抱過程明夏手中的,然後兩個紙箱疊在一塊,一把抱起來就走到一旁。

  他站在角落,拿出流程表,在兩個箱子裡找出下一個節目所需要的小樂器,耳邊隱約聽見他們的交談,似很愉悅,他不由得想——如果程明夏待她真的好,他是不是應該要安心放手了?

  發表會結束,人潮逐漸散去,現場只剩幾個職員在做最後的收拾工作。江幼心提了包包和保溫水壺,跟著幾位約好要去吃宵夜的同事離開,走出大門時,冷風襲面,她這才想起外套忘了拿。

  「啊,我外套沒拿。」她看著同事們說:「我回去拿,你們先走好了。」

  「不跟我們去吃東西了啊?」同事問。

  「要啊。你們先過去,我等等拿了外套就過去了。」

  「你不是沒開車?」

  她的車這兩天送保養廠,沒車開。

  「我叫車就好。」朝同事擺擺手後,她轉身進門直往後台走去。

  舞臺只餘一盞燈,細微地透著光,她穿過台前定到後臺時,卻見有一身影正彎身挪動紙箱。那人衣袖挽起,將紙箱移到一塊後,從胸前口袋拿出筆,矮下身子像在清點。

  她看了看後臺,人似乎都走光了,就剩他一人,她想,這情況兩人總是要碰上的,她倒不如大方一點。她跨出腿,才走了一步,那人已轉過身來。

  她一愣,傻傻定在原地看他。「你……怎麼還沒走?」

  低頭算著樂器數量的宋蔚南聽聞身後聲響,回首,有些意外會見到她。

  他站起身來,指了指紙箱內的小樂器。「這些鈴鼓、響板等等的,有些是跟分公司借來的,我必須對一下數量,明天還回時才不會有錯。」

  「怎麼不是明天才算?臺上的琴不是明天才會運回公司?」因時間已晚,舞臺上的十幾部鋼琴電子琴還擱著,明天才會有車來將其運回公司。

  「明天載回公司,我也是要算,現在弄一弄,明天送回公司就能直接拿去還分公司。」他一面說一面又矮下身子,清點著數目。

  「就你自己一個人算這些樂器?」她低眸看他。他因為垂著臉而露出他硬朗的脖頸,不經意間,她在他右耳下方看見一塊圓形的凸起,那裡像是受過傷。

  「我負責的工作。」他看了眼紙箱上注明的數量,確定內容物和標示的數位一樣後,用筆在紙箱上做了記號。想到了什麼,他忽然轉頭問:「你怎麼還在?」

  「喔,忘了拿外套。」他這一問,她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美眸旋即搜尋著,在一旁角落的椅背上看見自己的外套時,她拿了就要離開,可腳尚未跨出,又回身看著他。「需要我幫你嗎?」

  「不必。」他音律甚淡。

  感覺自己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她轉身就要走,卻聽聞他問:「男朋友沒送你回家?」

  「什麼?」江幼心轉過身,看著他彎著的背脊,線條是那樣堅實有力。

  「程明夏啊,他沒打算送你回家嗎?」他依舊背對著她。

  男朋友?Steven?她倏然想起稍早前他說的那句「打擾你們了」,原來他以為Steven是她男朋友?

  「誰告訴你他是我男朋友的?」在柏木倒也沒聽誰傳過她和Steven在一起的事,他究竟是從哪聽來的?

  宋蔚南並不提那個春雨綿綿的夜裡,他跟在他們身後的事。「沒誰提起,只是看你們感情不錯。」

  「我們的感情是不錯。」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跟他坦白她和Steven不是男女朋友,是因為這樣能證明她也有別人愛,還是不願被他看出她其實難忘情於他?

  「他對你很好吧?」他閒聊般地問著,心裡苦澀只有自己清楚。人生就是這樣,有些路,只能自己一個人走;有些苦,也只能自己嘗。

  「很好啊,體貼又溫柔。」Steven是個好男人,她一直這麼覺得。

  她以一個朋友的角度稱讚著程明夏,但聽在他耳裡,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他低垂黑眸,想著既然從她口中確定了那個男人待她好,他還不放心什麼?

  他起身,收著筆。「都整理好了。我要先走,你呢?」

  江幼心聽他這麼一問,才察覺自己居然就這樣和他聊了起來。「我也要走了,只是回來拿外套。」說完就轉身。

  「程明夏人呢?」他看著她性感的背影,皺著眉問。

  「咦?」她側眸,看著他。

  「他不是該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是因為他以為她和Steven是情侶,所以覺得Steven應該送她嗎?「我也不一定要人送,平時工作也都自己開車啊。」

  由於她側著身子,他能清楚見到她裸露的背肌,燈光在那片肌膚上游走,輕爍柔軟的光澤。「你穿這樣來?」

  江幼心低眼看了看身上的禮服。「穿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你沒帶平時穿的衣服來換?」他以為她應該是穿一般的衣服,到了這邊才換上這件禮服,但現在想起來,她似乎在白天總彩排時,就穿著這件了。

  「沒有。這件禮服比較貼,我如果穿一般的衣服去做好頭髮,到這裡再換這件禮服,頭髮一定會弄亂,所以早上就穿這件上美髮院,然後直接過來。」

  「我陪你去停車場開車吧。」

  「啊?」她歪著頭看他,一時間沒弄懂他的意思。

  「停車場暗,你穿這樣去取車不太好。」他看了眼她誘人的身姿。「走吧。」

  她輕咬下唇,沒有移動的意思。

  「怎麼?」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他回身看她。

  遲疑了好半晌,江幼心才訥訥開口:「我車子送去保養,今天搭計程車來的。」

  「你搭——」他瞠眸看她,有些惱怒,可回想兩人方才的對話,她確實沒說過她是開車來的。他沉沉吐息後,問:「這麼晚了,穿這樣還要搭計程車?」就不怕遇上存心不良的司機?

  再有,她一開始不坦白自己沒開車是為什麼?為了掩飾程明夏沒送她回家的事實?他們不是很好?怎麼送女友回家的事,程明夏會做不到?

  「早上也是搭車來的。」她知道他的意思,可並不覺得搭計程車就一定會遇到不良的司機。

  「那程明夏不是更應該送你回家?」他音色轉重。

  江幼心抿著唇看他。他在氣什麼?氣程明夏沒送她?但那又與他何干?

  意識到自己干涉過多,他別開目光,平聲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太麻煩你了。」她淡淡地說,舉步越過他身側。

  他看著她那片美背,跟在她身後開口:「我開車跟在計程車後面。」

  她倏然止步,回身瞪他,他未料及她這一轉身,險些迎面撞上,兩人因此近得可聞彼此鼻息。他靜深的目光有些憂鬱,就這樣子看著她,倒讓她無法開口拒絕了。

  「我……」她一張妝容精緻的俏臉漫染上兩朵紅雲,退了一步後,才說:「我搭你的車。」她轉身就走。讓他跟在計程車後,跟她坐他的車有何不同?他都要跑這一趟。

  宋蔚南似乎對於這樣的答案有些意外,足足愣了好幾秒才邁開腳步,顱著前頭那抹正在穿上外套的秀影,他難得愉悅地笑了。

  才坐進車裡,江幼心的肚子便發出了聲音,時間算得這樣準,他要不聽見都難。

  果然,宋蔚南正在拉安全帶的手一頓,抬眸看著她姣美的側顏。「肚子餓?」

  都這樣了,要再否認,只顯得自己做作,她乾脆轉頭面對他。「一整天都沒吃東西,怎麼不餓?」

  「為什麼不吃?減肥?」他發動車子,打了倒車檔。

  「怕吃了肚子會跑出來,穿這衣服就不好看了。」

  因為倒車關係,宋蔚南轉過頭,右手就搭在她椅背上,聽她這樣回答,他淡掃了一眼她的腹部。「不會,你身材這麼好。」車子挪出後,他看著她又問:「你想吃什麼?」

  「啊?」路燈微弱的光線探入,在他面龐映出薄光,他五官被切割出更深邃的陰影,靜黑的深目流光爍動,她瞧著他,心口怦然一跳,耳根開始泛著熱意。

  「不是一整天沒吃?」他眼眸很深。

  「我回去隨便泡碗麵就好。」她匆忙移開目光,留給他一個柔美的側顏。

  泡麵?她常用泡麵解決一餐?想了想,他道:「我也餓了,一起吃?」

  「不要。」這刻氣氛美好,她不是不心動,可兩人畢竟是過去式了。

  「程明夏不准你和男同事吃飯嗎?」他半瞇著眼看她。

  「才不是。」她馬上轉過面容,睜大一雙美目。「他很有度量的。」

  程明夏多車運!有她這樣為他說話。他難抑心痛地笑道:「那就走啊。」

  「走就走,怕你不成?」既然他能以同事的身分邀她吃飯,她怎麼就不能答應?

  她都不知道她這刻嬌嗔的模樣有多可愛,卻不是他能擁有的。

  宋蔚南低笑了聲,突然間卻踩下油門,車速驟然加快,隨即便聽聞她驚呼出聲:「開這麼快做什麼?」

  「不是不怕?」揶揄了句。

  「你……」她瞠大美目看他。「好幼稚哦!」嗔了聲後便轉過頭去想看車窗外的街景,誰知見到的是窗面映出的自己,那美目波光流轉、唇角帶俏的可是她?

  一個像是戀愛中的女人。

  他們在一家海產快炒店吃東西。點了炒麵、鳳梨蝦球、鮮魚味噌湯、鹽酥龍珠、鹽烤秋刀魚、炸蝦卷、蘆筍炒蟹肉、炒高麗菜苗,菜上齊了,才聽見江幼心輕訝的聲音。

  「這麼多菜?」她記得她只點了炒麵、鳳梨蝦球、湯和炒高麗菜苗而已。

  「你一天沒吃。」宋蔚南盛了碗炒麵給她。

  「謝謝。」她接過。「可是也吃不完啊。」

  「可以打包。」他說完就離開位子,回來時手中多了個小碗,盛了碗湯放到她面前後,才坐回位子上。

  江幼心怔怔看了他幾秒,在他因著坐下的動作而微低臉孔時,再度注意到了他右耳下方那片脖頸肌膚上的圓形凸點……那到底是怎麼留下的?

  默默吃了好一陣後,她禁不住好奇,又發現每桌吃飯的人都在談笑著,像他們這桌這樣靜默的反倒顯得奇怪,她因而開口探問,試圖讓氣氛自然些。

  「宋蔚南,你脖子上凸起來的那塊肉是受過傷的關係嗎?」

  宋蔚南愣了半秒才應聲。「嗯。」

  「為什麼受傷?」她去夾蝦球,試了幾次,卻總讓它溜走。

  「你不是知道?還是忘了?」他發現鳳梨蝦球那個盤中未附上湯匙,他從他面前那盤鹽酥龍珠的盤子裡拿了湯匙,探手到蝦球盤中舀了半匙。

  「我知道?」她困惑地看著他。

  「我校外傷人時留下的。」他低下眼,把湯匙裡的蝦球放到她碗中。

  原來是那次。江幼心倏然想起她跑到他家那個晚上,當時他的手肘纏著紗布……「你為什麼和人打架?」她終於問出口。

  他笑了聲,虎牙露了出來。「看他不爽就打啊,還能為什麼。」看著她碗裡的蝦球,他又說:「餓到肚子在叫的人,還不快吃。」

  見他捧碗,低眼喝湯,似是不想多說,她也不再問,可心裡不免又想,他是不願提,還是不想跟她提?

  宋蔚南不知她心思,開口問:「你這麼晚還在外面,程明夏都不擔心的嗎?」他發現她的手機沒響過。

  「要擔心什麼?」她嘴裡含了個蝦球,臉頰鼓起一邊,孩子氣得可愛。

  他看了下腕表。「都十一點多了,女朋友沒到家,他難道不知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生活圈嘛。」她吃著高麗菜苗,含糊應聲,手指抓了下頸背。

  「但是……」他忽然頓住,看著她的面頰問:「你不舒服?」

  「怎麼這樣問?」

  「你的臉好紅。」不只臉,耳朵、頸項都染上淡淡的粉色。

  江幼心摸了摸臉。「只是感覺有點熱。」不只熱,還有些癢,她手心又碰了碰頸背,兩手就去解開身上外套的扣子。

  「你幹什麼?」他看著她的舉動。

  「脫外套啊。」她睞他一眼,像是他問了蠢問題的樣子。

  「不要脫。」見她一臉狐疑,他挪動位子,坐到她身側,聲音壓低。「你身後那桌的男人盯著你看很久了,你脫了外套露出一片背,是想讓他們大飽眼福?」從他們一進門坐在這裡時,他便發現那桌幾個男人的視線盡在她身上繞轉。

  江幼心解扣子的手一頓。「可是真的有點熱了。」

  「因為你在室內,剛又喝了湯,等等出去就不會覺得熱了。快點吃。吃飽我送你回家。」他拿起筷子又想在她碗裡添菜。

  「不要了,我差不多飽了。」她移走碗,伸手碰了下微癢的頸背。

  「那好,我去結帳,先到門口等我。」他擱下筷子,拿起帳單。

  江幼心拿了包包,起身時,下意與身後那桌其中的一個男人對上目光,那男人對她點頭一笑後,忽道:「小姐,能不能做個朋友?」

  她愣了下,想起宋蔚南方才的話,她扭頭不回應,追上宋蔚南。

  正請工作人員打包剩餘的菜,右臂忽地一緊,宋蔚南側眸,就見她抓著他的右上臂。「怎麼了?」他眸光細微地變化,有些深。

  她搖搖頭,見他目光落在被她抓住的右手,以為他介意,她匆匆鬆手。「等你啊。」她搓了搓自己微癢的手腕。

  付了錢,收了找零後,宋蔚南提著打包的塑膠袋。「走吧。」

  她跟在他身側,看著他提著的那包食物,想到什麼似的,低頭翻找著包包,一面問道:「剛剛那樣多少錢?」

  他側眼看她拿出錢包,聲嗓略緊地說:「我已經付了。」

  「那多少錢嘛,我的總是要給你。」

  「不必。」他應得很冷淡。

  他們正巧經過方才坐的位子旁,她還不及對他突然轉變的態度有所反應,方才試著與她搭訕的男人又站了起來,擋在她面前。

  「小姐,你剛剛沒回答我,我們做個朋友怎麼樣?」男人這樣說。

  「……」她剛才的態度很明顯了呀。

  宋蔚南身形一頓,緩緩側眸看著男人。「做什麼朋友?她是有男朋友的人。」說罷,一把拉住江幼心手腕,大步向前邁去。

  他走得急,步伐又大,她穿著高跟鞋,禮服又是長裙擺,這樣幾乎是被拖著走的情況讓她有些吃不消,她在他身後輕嚷:「噫,你走慢一點……」

  他非但不停,走得更快,握住她手腕的指節也施了幾分力,弄得她有點疼。

  「走慢一點,還有……你抓痛我了。」她腳步紊亂,一面還試圖抽回手。

  兩人一直到出了門口,又走了一小段路,快到停車處時,她終於忍不住揚聲喊他:「宋蔚南!你放手、你放手啦!」她身子微微向後,試圖抵制他的力道。

  沒料到她來這招,他一時不察,在轉身間被她掙開。「你到底想做什麼?跟你說你抓得我好痛,我又穿高跟鞋,你偏偏還走這麼快……」她揉著手腕,距離他幾步遠,瞪著他細聲嚷嚷。

  「我去結帳時,那個男人對你做了什麼?」他低著濃眉問。

  「哪有做什麼,就說要做朋友這樣而已。」他問話的態度和臉色,像是要與她吵架似的,她也被挑起了火氣。

  「做朋友?你那位男朋友到底在忙什麼?到現在都沒聽他打電話找你,他到底知不知道有別的男人覬覦他的女朋友?為什麼是我在幫他拒絕覬覦他女友的男人,他自己卻不在你身邊?他是不是真的愛你?」他俊顏猶如覆上冰岩。

  想到方才那幾個男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想起程明夏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她的安危,他很是惱火。

  看他如此氣憤,她眼眸覆上一層水光,抓了抓手腕,有些脆弱地說:「其實你也真的沒有送我回家和帶我來吃東西的必要。」她以為他不耐煩了。

  轉過面容,深深呼息幾次,眼底熱意散了時,她才回身走近他。「我還是要跟你算一下我們剛才吃飯的錢。」她找出錢包。

  「說了不必。」他沉著嗓。

  江幼心不理會他的話,逕自拿出一張五百元。「怎麼可以不必?上次去南投之前先去吃了飯,那次也是你付錢,要你跟老闆拿收據報公帳你也不要!」她明明聽到促進課課長要他帶她去吃飯,拿收據報公帳,可那次他也堅持他付帳。

  「我們兩人吃飯需要算這麼清楚嗎?」他一惱,脫口而出。

  她愣了下,笑道:「當然要算清楚啊,怎麼能讓你幫程明夏的女朋友付飯錢。」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說究竟是要諷刺他,還是在提醒自己他這話有多矯情。

  「一道菜大約都一百上下,我大概算了下,剛剛點那些應該一千左右,那我們一人五百。」她把五百紙鈔塞到他掌心。「謝謝你,我先走了。」

  宋蔚南看著手裡的鈔票,反應過來時,她已轉身往反方向走去,他上前拉住她手腕。「我說過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沒回身,只是掙開他的手掌,另一手揉了揉發癢的手腕,又輕抓了下腰側,手心抹了抹突然濕潤的面頰後,才往前走去。

  他沉著濃眉,大步上前,直接扳過她身子。「江幼心,能不能不要這麼任性?這麼晚——」在見到她淚流滿面的臉蛋時,他黑眸一縮,說不出話了。

  對上他錯愕的眼神時,江幼心難堪地別過臉,指背胡亂地揩掉淚。「我不要你送,你說我任性那就是任性了。」她拍掉他握住她肩膀的手,轉身又走,可這次腳步尚不及跨出,就被他牢牢攫住手臂。

  兩人這樣下去只是浪費時間,她回過身,眼神憂傷又無奈。「宋蔚南,我不是跟你賭氣才不坐你的車,我想去看醫生。」

  宋蔚南皺了皺眉,湊近她,才發現她被淚水洗滌過的面容,潮紅的地方有些古怪。他掌心輕貼,發現肌膚並不是十分平整,像是浮腫,又像是疹子。

  「哪裡不舒服?」他眉宇緊蹙,著慌的心讓他語聲微急。

  她搖搖頭,一臉又快哭出來的樣子。「不知道,覺得好熱又好癢,脖子手臂、腰、背部,還有腿都很癢。」不好意思抓得太過,也不敢亂抓,忍著忍著就覺得委屈了。

  「我看看。」他拉著她走到有燈光的地方,低著眉眼,他掌心貼上她頸項,指腹摩挲著她的軟膚,黑眸細細觀察著她的皮膚。「看起來很像是過敏……」

  抬眼時,見她半垂著眼眸,長睫上隱約爍動水光,眨眼間,兩排濃睫像小扇般揚撩他的心,那樣可人也可憐的姿態,誰看了不心軟?

  他輕喟了聲,語聲低柔地開口:「不舒服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帶你去醫院,這時間大概只能掛急診了。」他握著她的手就往回走。

  身體上的不適已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這次江幼心沒再掙扎,上了他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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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8:00:36
第五章

  宋蔚南開車很平穩,可幾個轉彎的輕晃,卻像把她胃袋倒轉過來似的,一陣陣的噁心感,才踏進醫院急診大門,尚不及掛號,江幼心便搗住嘴尋了洗手間的方向後,掙開他的手便直往洗手間衝去。

  在廁所裡吐了好一會,她才慢吞吞地走到洗手台前,兩手捧起水,簡單漱了漱口,走出洗手間時,腳下突然一個踉跆,一雙手臂及時托住她手肘。

  「小心走。」宋蔚南蹙著眉宇。

  她隨口應了聲,腳步有些虛軟;他探出手,攬了她的腰,而她像是難受到已沒辦法再去在意兩人的關係,就將身體大部分重量交給他,一切是如此自然契合。

  「你健保卡有帶嗎?」他盯著她泛著潮紅又有些微腫的臉頰。

  「在包包裡。」她將包包提到他面前。

  讓她坐在候診區的椅子上後,他從她的包包裡找出健保卡,幫她掛了號。

  診斷結果,應該是食用了不新鮮的海產引起的組織胺中毒,只需注射一針抗組織胺藥劑,再領藥後即可返家。護士為她注射一針後,宋蔚南拿起她方才因檢查而脫下的外套,想幫她穿上,目光見著她裸背上的紅疹時,難掩自責。

  他輕握住她抓著背的手腕,低聲道:「不要抓,針打了,等等就會好了。」

  「可是好癢啊。」她幾乎是哭音地說。

  那樣的聲調讓他聽了格外心疼,他掌心輕貼住她背心,來回撫著。「這樣有沒有好一點?」他輕輕地撫著,試圖減輕她的症狀。

  她握住他另一手臂,點點頭。他掌心微涼,貼上她熱熱的背,很是舒服。

  見她一片原本柔潤的美背成了紅腫一片,他語氣帶了自責:「不帶你去那家吃飯,你也不必受這種折磨。」醫師說也許是她個人體質較敏感,也許她正好是免疫力下降,因此同樣食用相同菜色的他,卻沒有不舒適的現象。

  江幼心長睫顫了下,沒有說話。這刻她只想知道,他當年是真的將她當成一個玩樂的對象而已嗎?他未曾用過真心?若真如此,那他這刻陪在這裡,又如此溫柔是為哪樁?因為同事關係不得不照顧她,還是他無聊又找她玩一玩?

  胃裡又是一陣翻攪,她鬆開他手臂,起身就往洗手間奔去。她在廁所吐到胃裡的東西都吐光了還在乾嘔。走出廁所時,眼尾滲著淚,面容潮紅得不可思議,她虛弱地扶著門板,宋蔚南探手就托住她腰身。

  她側眸看他一眼。「這是女廁……」

  「你一個人在裡面,我不放心。」他扭開水龍頭,讓她洗手漱口,半攬半攙著她走出洗手間,回到診療區拿了領藥單後,又帶著她到大廳角落的藥局等候。

  她的外套一直掛在他肘上,他幫她披上。「穿上吧,免得感冒。」

  她兩手穿過衣袖,指節抓著前襟。他坐在她身側,見她頰邊髮絲凌亂,長指便順了下碎髮,指腹擦過她耳垂,她顫了下。她想,她現在一定很醜,身上味道也一定很糟糕,而為什麼自己這麼狼狽的一面要讓他看見?

  也許身體上的不舒服牽動了她的負面情緒,她低垂的眼睫滴落眼淚,他的角度清楚看見那墜下的淚。

  宋蔚南傾近她,大掌覆住她擱在腿上的手心。「很不舒服嗎?」

  她是不舒服啊,尤以心胸最甚,一口鬱氣哽在喉裡,想說說不出,偏偏又到了極限,好像不發洩出來就要窒息似的。她半是氣惱自己這一刻這樣貪戀他掌溫透出的熱度,也氣惱自己還想依賴他,但更氣惱他這時候竟這樣溫柔。一個人怎麼可以在深深傷害一個人後,再用這麼溫柔的態度對她?

  她總覺得自己很沒骨氣,總要因著他的情緒而情緒,他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就讓她沉醉,但總在她沉醉時,他一句話又提醒了她——他對她有多殘忍。

  「還是我打電話讓程明夏來陪你?」他想,她這樣難過,也許是希望陪在她身邊的是男朋友,而不是他這個糟糕的初戀情人。

  他就這麼不想陪她?「為什麼要找他來?我不用人陪,誰都不需要,你也一樣。」她抽回手,又說:「你回去,我自己在這裡就好。」

  他目光深深看著她冷凜的側顏,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再度握住她手心,坐正身子陪她等著。生病的人總是脆弱又任性,他由著她鬧脾氣。

  可他不知道他愈是這樣,她就愈難過。「宋蔚南,你今晚問著為什麼程明夏不送我回家、堅持帶我去吃飯;又問著他為什麼不擔心我,現在還陪在這裡,是因為你覺得愧對於我,所以做這些是為了彌補嗎?我為什麼要成全你這樣的彌補?他送不送我回家跟你有何關係?他再怎麼樣也好過你當年那樣子對我,你——」

  「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想見到我,但你現在這樣讓人很不放心,你以前或是以後怎麼想我都沒關係,但現在,你當我是一個同事就好,同事間有困難,幫助一下不過分是吧?」他皺著眉看她,語聲很誠懇。

  江幼心微張著嘴,一時間也找不到話回他。前方「叮咚」一聲,號碼燈閃著她領藥的號碼數字,他起身去幫她領藥,聽了藥師的用藥說明後,回到她面前。

  「藥領好了。走,我們回家。」他垂眸,探出大掌。

  我們回家?她抬眼對上他的視線,那靜深的黑眸似有魔力,蠱惑著她。她確實很累了,想回家洗澡睡覺,伸出手,猶豫似地頓了下後,才把手放進他掌心裡,然後,回家。

  江幼心走出浴室,原只是想去倒水吃藥,可房門一打開,一陣香味讓她納悶,她循著味道走到客廳時,見到了開放式廚房裡有宋蔚南在爐火前的身影。

  「你在煮東西?」她站在區隔出客廳和廚房的吧台前,看著他的背影。

  他送她回來後,說要等她症狀減輕了再離開,她沒與他再有爭論,進房拿了換洗衣物就去洗澡,沒想到洗了澡出來,看到的會是這景象。

  宋蔚南回過身。「洗好了?好一點沒?」

  「好多了。」她輕應了聲,應該是針劑藥效發揮了,感覺好很多。見他又回身,她走到他身邊,看著爐火上的東西。

  宋蔚南手握著湯勺攪拌著鍋裡的米粥,他側眸看她,笑容是罕有的溫暖。「你把晚上吃的東西都吐光了,所以我煮了雞蛋粥,吃一點東西再吃藥會比較好。」

  「怎麼會有米?」她的廚具都是裝飾用,她只會煮泡麵加蛋。

  「剛剛去樓下的便利商店買的。」在她的廚房裡只找到泡麵,冰箱裡也只有幾個雞蛋和一些飲品,慶倖調味料是有的。見她把家裡鑰匙擱在茶幾上,他拿了鑰匙鎖了門後,放心下樓。

  看他加了一點鹽和一些胡椒粉後,試了試味道,步驟雖簡單,但那手勢一看就不像生手。「你會作飯?」

  「不難啊。」他把事先打散的蛋液淋上,拌了下便熄火。「可以吃了。」

  他趕她到吧台坐,然後盛了一碗到她面前。「很燙,小心吃。」

  他轉身拿了抹布擦著流理台和瓦斯爐,一面交代著:「鍋裡還有一些。這種天氣不放冰箱應該不會壞,我看你冰箱裡有牛奶,明天醒來,加一點牛奶再微波,也很好吃。」

  嚐著味道很足夠的粥,她低垂的眼眸微微地熱著,也不知道是否是碗裡冒出的熱氣所致。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正一點一點陷進他這樣的溫柔當中,要再不曉得抽身,結局能料想的是——飛蛾撲火。

  低頭吃完那一碗粥、洗了碗後,回身見他站在客廳沙發邊,茶幾上一杯冒著熱氣的水還有藥包。「過來,我看一下疹退了沒。」他這樣說。

  施施然走了過去,她推高衣袖,露出白皙纖臂。「比較好了。」

  看著她的手臂,只餘下一點細微的紅腫,他眉宇舒展。「看起來是好很多了,脖子和背呢?」他沒忘她頸項還有背部也紅腫得厲害。

  他傾身,大手撩開她披垂的髮絲,面龐湊進。

  他撩她髮的動作是這樣親昵,暖熱的鼻息輕輕噴在她敏感的耳後,她秀肩不受控地輕顫了下,菱唇嚅了嚅。「宋蔚南……我好多了……」他靠她這麼近,近到都能感受他體魄透出的熱度,她頸背和耳殼紅澤一片。

  豈會不知她的反應?她有一對精靈般的耳朵,一旦生氣或是緊張害羞時,泛紅的耳朵總是第一個出賣她真實情緒的。

  他鬆了手,兩手滑進褲袋。「臉也都好了?我看看。」方才見她,只見她臉頰猶紅,不知道是剛洗過澡的關係,還是過敏的症狀。

  她猶豫著。但想想,讓他看過後,他就會離開了吧?

  片刻,她抬起下巴,視線卻是半垂,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與他對視,還是根本不願意看他。可不論是哪個答案,她這樣的面容其實更有一番風情,長長的睫在白皙皮膚上落了影,菱唇還微啟著,模樣幾分楚楚可憐,似在索吻,哪個男人受得了這樣的誘惑?

  有時候,有些行為並不是理智能約束得住,身體的反應總是快過思維,尤其面對的是你深愛的女人時。

  江幼心只覺眼前一暗,兩隻手掌輕握她肩膀,溫熱的唇隨即覆上她的。

  她愣住,卻讓他有機可乘,濕滑的舌便鑽入她齒內,探著她的芳腔,他纏著她的丁香,吻得深入,她濕軟的舌,還帶了點米湯的香氣,他嘗了又嘗。

  他氣息短促,形容不出這刻的感受,一點失而復得的感動、一點甜蜜、一點酸苦,更多的是她已是別人女友的無奈。她明明是他的,為何要眼睜睜見她投入別的男人懷抱?

  而這麼多的情緒,勾出了他身體更深層的欲望,他像是想抓住什麼似的,吻得更重了。他的呼息鑽入她耳膜,從淺而深,性感惑人,像絲線般密密纏了她的心,他的氣息在她嘴中漫開,有他身上的煙草味,微微的苦,卻讓她心神俱醉。

  這一刻,他們都感覺自己是條離水的魚終於回到溫暖的海灣裡,狠狠地擁抱,緊密地吸吮,要把這些年的空白都填補回去似的。他熱唇遊移到她精靈般可愛的耳,張嘴含住她的耳珠,她敏感地輕顫了下身子,低哼了聲,而這聲細幼的低哼,無疑是為兩人此刻的糾纏再添上對彼此更深層的渴望。

  溫熱手掌覆上她柔軟胸脯,他情難自已地貼著她耳際,低柔喚著她的名,熱熱的呼息拂在耳畔,她敏感地縮了下脖頸,腿膝便是一軟。

  他雙手遊移到她腰間扣住,再度覆住她的嘴,一手甚至探到她臀後托住,然後微使力,她的身體便貼上他的,她感覺到他和她不一樣的肌理、感覺到他的蓄勢待發。她不是不明白他身體的反應意謂著什麼。

  江幼心突然從這樣的親密當中清醒過來。與其說她害怕這樣的他,倒不如承認她更害怕這刻的自己。原來她還是如此喜歡他的吻、他的體溫、他的觸碰……怎麼就是這麼沒骨氣?她當然也氣憤他這刻的侵襲,他究竟當她是什麼?

  她氣息紊促,膚下血流加快,身子卻一點一點,僵硬。

  她沒反抗,可他也感受到了她細微的情緒變化,驟然回神,離開她甜蜜的唇,還不及開口,就見她美眸一片水花。

  江幼心退了一步,勾著唇角笑。「宋蔚南,你都這樣吻同事的?」

  聞言,他黑眸一縮,抿著薄唇,也不解釋。

  他的沉默等同默認,成了利刃刮過她的心,她難堪,手背用力抹著被他吻過的嘴,一面口不擇言道:「你……真髒。」是不是只要是女人,他就能吻?她怎能忘記他當年早有女朋友,卻還與她交往的事!

  再愛她,他也是還有男人的面子和自尊。「髒?你可別跟我說,你剛才一點都不享受。」

  她目光驚痛地看著他,張嘴欲反擊,卻是滿心滿身的疲累。他說得對,她是享受。轉過身,她努力調整呼息,兩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後又鬆了開。

  宋蔚南不是不後悔,凝睇她背影的目光縫蜷又懊惱,只是當她再度轉身面對他時,他眸底已是靜寂一片。

  江幼心慢慢開口:「宋蔚南,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好聚好散不是嗎?我承認我沒辦法將你當成一個同事這麼簡單,我努力過,可卻做不到……」她已不想再去猜測他的心思和他這些舉止背後的用意,這樣很累。

  輕眨微熱的眼,她又說:「謝謝你帶我去醫院,也謝謝你煮了粥給我吃,我們就到這裡就好,往後還是少接觸;而我想,我們在柏木的工作內容本來就不同,是可以避免遇見的,就算遇見了,也請你無視我的存在。時間很晚了,請早回,再見。」她走到門前,拉開大門。

  宋蔚南聞言,感覺心臟像被她掐在手裡,慢慢揉著,他疼,卻也只能沉默地看著她;無聲的對視,是她先別開目光;他注視她冷凜的側顏好久,才邁開步伐。

  走出大門時,想起藥師的叮囑,他又停下腳步。「藥記得三餐飯後吃,要是覺得癢,藥袋裡還有噴劑,噴在發癢的皮膚上就可以。不過那是類固醇,真癢到沒辦法忍受了再用它。你……早點休息。」兩腳才移動,身後大門便被用力關上。

  砰地一聲響,他頓了下,這次,震痛的是誰的心?

  踏入電梯時,他忍不住又回首看了眼那已緊閉的大門後,才進入電梯。摸出手機,他找出同事群組,點了程明夏的名字,在踏出電梯時,按了撥號鍵。

  響了許久,那端才接起,背景有些吵雜。

  宋蔚南低沉著眉眼。「我是宋蔚南,你在哪裡?」這麼晚了,他人還在外頭?他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女友?

  程明夏像是訝異在深夜時候接到他的電話。「我和朋友聚餐。有什麼事嗎?」

  「聚餐?」不送女友回家,也不打通電話關心,他還能和朋友聚餐?

  「是。一個在國外念書的朋友回來,陪他吃點東西。」

  「所以你現在很忙了?」宋蔚南帶著嘲諷的語氣。

  程明夏似乎愣了一下,才問:「這麼晚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宋蔚南想了想,語聲剛硬:「現在沒事了。」掛電話。

  程明夏對她的毫不關心讓他很是惱火,可他又能拿他如何?總不能把他架過來。他握著手機,指節隱隱泛白。

  ***

  早上八點多的柏木集團總公司,職員們陸續進入,又將是忙碌的一天。宋蔚南踏進電梯,轉過身時,就見程明夏快步過來。

  步入電梯的程明夏,朝他淡點下顎。「早安。」

  他抿著薄唇片刻,略顯僵硬地吐出單字,「早。」退到角落。

  深目緊盯前方那道修長俊逸、氣質爾雅的身影,他不明白,幼心為什麼能接受一個不關心她的男友?

  一名女子走了進來,是一樓門市的音教小姐,劉慧慧。

  「這好趕上了。」劉慧慧步入電梯時呼了口氣,隨即轉身按了樓層鍵,右側站的是程明夏。

  程明夏看了看那數字鍵,淺笑著。「一早就到總經理室?你做了什麼?」

  劉慧慧輕拍了下他手臂。「喂,我是優良員工耶!」她昂著下巴,驕傲地說:「人家我是要去回覆總經理,我決定接受調職的……嗯,我這算高升嗎?」

  「你要調職?」程明夏輕訝。即便是接班人,但集團底下分公司經銷商等等單位太多,人事異動部分不是隨時都能掌握的。

  「是呀,上面問我要不要調去豐樂分公司,我想了想,決定過去,那邊離我家比較近,我上下班比較方便。經理說門市和教室的裝潢二月初就會完工了,最快二月中我就會調過去嘍,所以以後你想見我,就得移駕到豐樂了。」

  豐樂分公司和附設的音樂教室是柏木集團在去年下半年決定新設的據點,目前已在進行最後的裝修工作。

  程明夏聽了她的說詞,一臉莞爾。「從總公司調到分公司,你覺得是升職?」

  她推了推他手臂。「你怎麼這樣講!當然算升職呀。在這裡九點就要上班,去到豐樂,十點才打卡耶,領一樣的錢,少上一小時的班,對我來說就是高升啦。」她笑呵呵,想到了什麼,又道:「江老師也會在那邊排課耶。」

  「嗯?」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幼心老師啊。上回遇到她,跟她說我二月會調到豐樂的事,她就告訴我,她在那邊也會排課,你不知道啊?」

  他搖了下頭。「我不知道。」

  「怎麼會?你們不是很要好嗎?」

  程明夏愣了半秒。「你見過我和哪位老師處得不好嗎?」

  「說的也是。我看你跟大家都很好,不過我覺得你跟江老師好像有一點不一樣,你們好像比較有默契。」

  「嗯,是還滿談得來的,江老師很優秀。」他微微一笑,目光清澈。

  見他不似說謊,她皺了下鼻。「我還以為你們偷偷在交往咧……」

  他有些意外,淺淺地笑出聲來。「我和她沒在交往,你怎麼會這樣想?」他與幼心只在雙方家長面前扮情侶,在公司裡,他們從未以情人姿態出現。

  「唉唷,就上星期的那場歲末音樂會啊,我在後臺有看到你們兩個在咬耳朵哩。」她頓了下,又說:「不過……現在想起來,好像也沒什麼,只是咬耳朵而已,我好像也常常跟你們這些業務咬耳朵講八卦……」

  程明夏淡勾嘴角,還想說些什麼,適巧電梯停下,他笑道:「我先進辦公室,恭喜你決定升職。」

  「怎麼覺得你對我『升職』很不以為然啊?」瞪了他一眼,劉慧慧將他推出電梯,笑道:「快走啦,知道你嫉妒我!」

  他回身看著劉慧慧,打趣地說:「是,我嫉妒你。」而此刻的宋蔚南正從電梯內走出。

  「大家好同事一場,平時交情也不錯,我調過去豐樂後,會想念你啊!但你千萬不要太嫉妒我十點才上班呀。」在電梯門合上前,劉慧慧趕著將話說完。

  程明夏看著電梯門合上,搖頭失笑時,身後冷嗓響起:「你這樣對得起她嗎?」宋蔚南站在約莫五步之遙的地方,他濃眉低沉,眉間深刻了幾道褶痕,那繃緊的下顎,似在隱忍著什麼。

  不關心江幼心,也不敢承認和她在一起,甚至還不避諱地和女同事打情罵俏,這程明夏看上去斯文沉穩,原來是這樣的人!

  「嗯?」程明夏微挑眉,不解這番話。「對不起誰?」

  這是在裝傻?宋蔚南哼笑了聲。「原來你的格調,也不過如此。」



  二月中旬的一個良辰吉日,豐樂分公司正式開幕,附設的音樂教室亦同時開始進行招生;而歷經了半年多的努力,在招生部分,也有了明顯的成長。

  二樓的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前的宋蔚南正翻著老師的資料卡,外頭雨水和風聲拍擊玻璃窗的聲音,擾得他有些走神。

  十月了,竟還有颱風。雖然前兩天已得知恐有秋台襲台,可他倒也不以為意,但看著那被強風震得砰砰響的窗戶,似乎不能掉以輕心。

  他低眸,又翻了翻手中的資料檔案。今日,是他調職豐樂分公司的第一天,他必須儘快認識在這個據點任課的老師們,所以才會坐在這裡翻著老師們的資料。

  九月時,總公司業務課公佈了一波職務調動的公告,很意外的,程明夏被調職到豐樂任業務經理,當時見到公告時,他心底對於程明夏的調動很是在意。他知道江幼心在豐樂有排課,若程明夏也調到豐樂,那便意謂著在總公司的他將再無法得知程明夏與江幼心的發展。

  自從他看見了程明夏對她的無心,又見他在同事面前不承認她是他女友之後,這大半年來,他不時留意著他的言行舉止。

  他看不慣程明夏處理感情的態度,於是將他的客戶一個一個地搶到自己手中,甚至也讓幾個原與他配合的老師轉來與自己配合。這樣的手段在旁人眼裡或許缺乏道德,但他無所謂。

  而既然程明夏調職到豐樂,他當然也要跟著過來;慶倖公司在這方面彈性大,他申請調職,公司也應允。

  他想,就算他無法給幼心幸福,那麼他就在她身旁守著,直到有那麼一個願意真誠待她的男人出現。這樣做似乎有些變態,可為了她,再變態也不要緊了。

  思緒悠悠蕩蕩間,翻動資料卡的長指倏然停頓,卡上一張照片讓他黑眸微微一亮——原來這個女人叫梁明愛。程明夏是不是對她有興趣?

  下午,他到一樓跟音教小姐劉慧慧拿一些資料時,不經意間看見梁明愛坐進程明夏的車子。他狀似無意地問了劉慧慧,可她也不清楚那對男女上哪去。一個業務經理和一個音樂班講師,工作性質不同,為了什麼兩個人需要一起出去?

  「蔚南,怎麼還沒走?你不知道提早停課了嗎?外面風雨愈來愈大了,還是讓老師和學生先回家比較妥當。」辦公室門被打開,林襄理走了進來。在柏木,襄理是各分公司的管理者。

  宋蔚南側眸看向他。「我知道。也差不多要走了。襄理還不下班?」

  「要啦,上來拿公事包。」林襄理一面說,一面從自己的辦公桌下拎起包,然後拍拍他的肩,道:「我先走啦,辦公室的燈就讓你關。」說罷就走人。

  宋蔚南起身,簡單收拾後,步出辦公室,下樓方轉出牆角,就見到程明夏走出大門的身影。他想了兩秒,匆匆打了卡,隨後拿了傘跟上。

  見程明夏上了車,他加大腳步,然後收傘坐進程明夏座車的副駕駛座。

  「怎麼,見到我很意外?」見程明夏訝然,他勾著淡笑問。

  程明夏沉吟片刻。「……你有什麼事?」

  「來跟老朋友打聲招呼罷了。」宋蔚南這刻的嗓音裡隱約有著輕蔑。

  程明夏猜不透他的心思和目的。「這種風雨,專程來跟我打招呼?」

  宋蔚南笑了聲。「我請調過來豐樂,今天雖然正式上班了,但還沒機會跟你說上話,總覺得應該跟你這個舊同事好好地打聲招呼。」早上在辦公室匆匆見上一面,看得出來他對他到豐樂任職很是意外,之後兩人各都有事,並未談上話。

  「為什麼請調過來?」

  不調過來,又怎麼能知道你背著幼心做了什麼!

  宋蔚南勾著薄唇笑,意味深長地說:「有你這麼優秀的同事在這裡,我怎麼能不過來和你並肩作戰?相信豐樂分公司有我們共同打拚,業績一定能大幅成長,在年底交出最亮眼的成績單。」他伸出大掌,候著。

  程明夏不是感受不到他的敵意,可溫良性子讓他仍是探出掌,與之交握。

  施力緊握了下,宋蔚南隨即收手。他看著前頭,不意發現有道身影剛走出公司,他勾了勾唇,道:「她叫梁明愛是吧?今天下午見到她坐上你的車。」

  「只是一起去拜訪一個家長。」程明夏語聲不起波瀾。

  他輕笑了聲。「哦?不過我好像不曾見過你和哪個老師一起去拜訪家長。你這樣做,我以為你和她有什麼關係。」

  程明夏盯著前頭。「只是公司的內部講師,本就沒有什麼關係。」

  沒有什麼關係?這個程明夏是不是遇上這樣的問題都是如此回應?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譏諷般地哈了聲後,宋蔚南道:「好,這話說得真乾脆,希望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不要忘了善待身邊的女人。」警告似地提醒過後,他下車。

  「宋蔚南。」車內的程明夏急喚了聲。

  「怎麼?」宋蔚南應了聲後,轉過身子,緩緩低下頭,看向車內的他。雨滴粗大,又急又快,他幾乎睜不開眼,可仍是緊盯著駕駛座那清俊溫雅得讓他感到噁心的男人「請說,我正洗耳恭聽呢。」

  「你的傘。」程明夏看著副駕駛座車門邊的傘。

  「喔。」應了聲,宋蔚南探手拿回雨傘,卻沒撐開。

  「你請調過來,究竟有什麼目的?」程明夏皺著眉,納悶不已。

  宋蔚南勾了勾薄唇,道:「我能有什麼目的?不就是和你一起把豐樂的業績做好而已?」他愉悅地笑了聲,隨即甩上車門,高大身影往自己座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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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8:01:04
第六章

  坐在車內,隨意抹掉面龐上的雨水後,宋蔚南發動引擎,在拉來安全帶時,不經意從車窗看見對面的公司騎樓前停了一部車。他停下繫安全帶的動作,看著程明夏從車裡走出,他撐著傘走到站在騎樓下、那個名叫梁明愛的女人面前。

  兩人交談片刻,就見他帶著那個女人上了他的車,一度還將那女人摟進懷間……這就是他所說的「沒有什麼關係」?

  宋蔚南眉眼一沉,繫上安全帶準備離開時,目光卻晃見公司三樓有一琴房還亮著燈。是忘了關?見一樓門市鐵門已全數降下,他把車開到公司另一側的小門前停下;他下車,找出公司大門的鑰匙,才想插入鎖孔時,小門從裡面被打開來。

  「哇,宋蔚南,你幹嘛淋成這樣?!」正要下班的劉慧慧被門外一身濕的男人嚇了一跳。「你不是走了?怎麼又回來?」

  宋蔚南看了她一眼,道:「三樓燈亮著。」

  「是哦,我想說……啊!」劉慧慧想到了什麼,睜大眼,揚聲嚷著:「我忘了三樓還有江老師在上課,只有通知二樓的老師和學生……」因著風雨漸強大,才會臨時決定停課,她記得通知二樓音樂班的師生,卻忘了三樓還有一對師生。

  「江老師?」他聲嗓一低,皺著眉問。

  「幼心老師啊,她今天在三樓有一堂鋼琴個別課,就只有她一個老師在三樓上課,我就忘了告訴她要停課。」她哀叫了聲,急急反身。

  「慧慧,我上去叫她,你先回去。」宋蔚南喊住她。

  「你要上去幫我叫她啊?」劉慧慧回身看他。

  「對,你先走,門我會鎖。」說罷便越過她,匆匆上樓。

  快步上了三樓,他在唯一亮著燈的教室門前停下,透過門板上的玻璃窗,他見到她拿著鉛筆在學生的樂譜上寫字,那學生看上去應是社會人士。這樣正好,不必再通知家長過來接。

  敲了兩下門板,他推門而入。「江老師。」

  江幼心一頓,側過面容。「你……」她訝異他會出現在這裡。

  「外面風雨大,樓下都停課了,慧慧忘了你在三樓上課,我上來通知你。」他看了眼坐在鋼琴前的她的學生,又說:「你和學生趕快回家。」

  她愣了下,才喔了聲,一面收拾物品,一面問學生:「你怎麼來的?」

  「我開車啊。」學生收著樂譜,又說:「我剛剛出門前已經在下雨了,所以就開車過來。那老師,我先走哦?」

  「好,你快回家,開車小心一點。」學生一離開,她便關了教室的燈。一腳才踏出教室,便見到站在門邊的他。「你……怎麼還在這裡?」

  「等你。」宋蔚南看著她,目光深邃。「慧慧先走了,我要幫她鎖門。」

  「鎖門?」她圓睜秀目,疑惑地問:「你有鑰匙嗎?」

  他笑了聲,黑眸爍亮。「有啊。不然怎麼鎖?」

  那俊朗的笑容讓她閃神了幾秒,才問道:「你怎麼會有這裡的鑰匙?」在總公司上班的人。有分公司的大門鑰匙?

  他思考片刻,徐徐說道:「我從總公司調過來,以後都在這邊上班,一星期要值兩天晚班,鑰匙當然給了我一份。」值晚班的業務得留著鎖門。

  「……喔。」她有些意外,頓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但調職不是新奇的事,她便未再執著這個話題。一滴水珠順著他面龐滑下,她看著他的濕髮,還有濕透的白襯衫下那精實寬闊的胸,問道:「你怎麼一身濕?淋雨了?」

  他低應了聲,然後看了眼樓梯方向。「你先下樓,我關一下走廊的燈。」

  「喔。」她越過他,順著樓梯而下,心思卻未留意腳下的階梯。

  距離上一次和他這樣面對面說話,是去年底那場歲末音樂會之後的事了,她說了往後少接觸的話,而兩人自那次之後,也當真極少遇到。

  不是沒有想過他,但也僅只能「想」而已。就像傷口一樣,癒合之後若再度裂開,還是只能等它再次癒合,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而她也以為,在這樣不聯絡、就算碰面也要無視對方的情況下,她很快就能淡忘他;可現在再見他,她才明白就算傷癒合了,它還是留了疤在那,不經意一碰,還是會覺得痛。

  見江幼心下樓,他熄了走廊的燈,只餘樓梯間那盞燈,正打算下樓時,那燈泡閃了兩下,隨即陷入一片黑暗。他愣了下,猜到是颱風的影響。

  再沒聽見她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聲音,他在黑暗中喚了聲。「幼心?」

  「嗯……我在。」燈光突然一暗,她不是不怕,只是聽見了他的聲音,心底倒也穩實了點。「好像有點糟糕。」

  「嗯?」他應了聲,掌心摸著口袋,尋著打火機。

  「停電了,這樣一樓的電動鐵門怎麼關?要用手拉嗎?」她微微側過身,仰著下巴試圖在黑暗中尋找他的位置。

  「慧慧已經都關了,等等從小門出去。」他摸出打火機。

  「好。」應了聲,她隨即轉身跨出小腿,可距離沒算準,高跟鞋跟沒碰到下一階,而是碰到了上一階的階緣,重心失了衡,她整個人往前跌下半層樓間的回轉處。

  「你站著不要動,我拿——」他正要點火,一面交代,但話未竟,就聽見她細呼的聲音。「幼心?」

  她嘶了聲。「跌倒了,好痛哦!」她咬著唇,手心捧住痛處。

  他點火,見著她坐在回轉處的身影,快步下樓,矮下身子看著她握住的地方。「扭到了?」

  「大概是……」她皺起秀眉。

  他一手拿著打火機,一手攬住她腰身,直起身來,手臂一提,低頭看著她的腳。「能不能走?」

  江幼心試了試,秀美五官皺成一團。「可以,但是會痛……」她抬臉,透過火苗,看見他隱在後方那雙深邃的眼,有著擔憂,她抿了抿唇,笑說:「沒有關係,忍一忍就好,只是你能不能讓我靠著走到一樓?」

  她一手還拿著提袋和皮包,他接了過來,背到自己肩上,再將打火機遞給她。「你拿著。」

  她接過,也點了火,還納悶他為何要把打火機給她時,他已彎身,手臂環過她腿膝,將她抱起來,她睜大美目道:「你、你——」

  「這樣比較快。」說著就要下樓。

  「等、等一下。」他一手緊貼她身側,再上移個一公分就會觸到她胸口,而另一手撐在裙面下的腿膝,兩人極近,她甚至感受到他帶著潮氣衣衫下的硬朗肌理,她微扭身子,面色潮紅。「你、你放我下來,只要攙著我就好。」

  「不要亂動,要是我下小心踩空,兩人一起跌到樓下事小,這火很可能在你臉上留疤,所以打火機拿好。」他看了她一眼,隨即下樓。

  她一手攀在他肩頭,一手拿著打火機;她看著他,那隱在火光後的五官依然冷硬,可橙色火苗卻在他面龐上披了一層柔軟,大概是他這樣抱著她,他這刻神情又這樣溫暖,她連開口說話也變得好軟。

  「宋蔚南……」

  他腳步一度停了下,不過只是一秒的時間,然後他低應了聲,很輕的。

  「那一晚……」她頓了下,道:「我是說上次你送我回家那晚,我說話是不是很過分?」她說他髒,意氣用事只是一時口頭上得到爽快,她其實後悔至今。就算他吻過很多女人又如何?她犯不著說那樣的話。

  他沒看她,也沒應她,直到走到一樓,才聽到他略沉的嗓音,沒什麼情緒地說:「我應得的。」他站在門邊,又道:「幫我開門。」

  她伸長手,拉開門把,他隨即抱著她走出公司,放下她。「站著別亂動,我鎖門後送你回去。」他拿出鑰匙。

  江幼心靠著牆,扭傷的腳微抬起,只要不使力,這樣的痛她還能忍住,但要她開車回家怕是有困難了。

  把打火機熄了,她藉著經過的車燈,看著他的側面說:「我叫車就好了。」

  轉動鑰匙的手一頓,他低聲道:「這種鬼天氣,哪還叫得到車。我開車技術很糟糕?」

  「不是,是覺得這樣太麻煩你,而且我明天會沒車可用。」

  確定小門上了鎖,他也沒看她,低低地說:「我從沒說過麻煩兩字,明天風雨不大的話,我會接你過來把車開回去。」他走到座車旁,將她的物品放到後座後,打開副駕駛座車門,反身走回她面前,彎身又是一攬。

  又被這樣抱起來,江幼心張了菱唇想拒絕,卻在見到他冷涼目光射來時趕緊閉嘴,不跟他辯,然後被他抱上車。

  時間,可以淡化事情,也可以教人學會遺忘;可更多時候,它給子的恐怕是逐年累月堆積的思念。雖然分手後他不曾動過再去找她的念頭,但也許他只是缺乏一個爆發的時機,而與她之間的那個時機,便是那個春雨過後的夜。

  看著她和程明夏的背影,明知她有了對象,他該轉身走開,可思念的牢籠一旦開啟,壓抑便生成了欲望,他不受控的、執意的、甚至變態的,一步一步向她走來,也許就是那個夜,他在被月華遺忘的騎樓下,迷失了方向。

  步出電梯,宋蔚南在她住處門前將她放下。

  江幼心找出鑰匙開了門,她側過面容看他。「我到了,那你……」

  他只是低眸看了眼她微抬的腳,隨即脫了鞋,然後推開大門逕自走了進去。

  她瞠大美目看著他的背影,他想做什麼?「你……」她想追上,腳才放下便是一陣疼。她蹙著眉,脫了高跟鞋後,單腳跳進屋,動作滑稽。

  「宋蔚南,你要做什麼?」她將東西隨手擱在沙發上,跳著追上去,人還沒跳到吧台,就見他從廚房走了出來,手中拿了一個製冰盒,她動作不及他快,還來不及止住跳出去的腳,他已站在她面前。

  宋蔚南握住她手臂,冷聲道:「站著別動。」

  她也當真沒動,等發現自己居然這麼聽話,想挪動時,就見他走進琴房,又走進她房間,她訝聲道:「宋蔚南,你找什麼?」

  他從房裡走出時,手中多了條毛巾,然後把那盒冰塊倒扣在毛巾上,整個包覆起來,暫擱桌上。

  江幼心看他一連串動作後,大概猜到是要讓她冰敷,她才想說話,他已走了過來,身一彎又一把抱起她。

  她細呼了聲後,拍了下他肩膀。「我不是布袋,你一整晚這樣說扛就扛……」

  他笑了聲。「不見血不表示沒事,扭傷的人應該讓腳好好休息,你老不安分地跳來跳去,我只能這樣做。」他放她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單膝跪在她腳邊,一掌托起她的傷腳擱在膝上,有點懲罰似施了力道地握住她微腫的腳踝。

  她呼了聲痛,眼泛淚光,直覺反應便是抬另一腳踢了他手臂,可這一踢,那細白的足尖卻落入他另一掌中,他低笑,淺露虎牙和酒窩,很是愉悅。

  見那笑容,她一愣,感覺像是回到了過去的時光。彼時,他總會故意作弄她,拉她馬尾、捏她臉腮,她惱了就是踢他、咬他……多令人嫉妒的打情罵俏。

  感覺自己一雙冰涼的足尖在他掌中慢慢變熱,她敏感地蜷縮了下腳趾,偏這細微的動作反倒突顯出這刻的親昵。宋蔚南眼眸閃了閃,鬆開那踢了他一下的裸足,拿了毛巾包住的冰塊貼上她的傷腳。

  江幼心看著他的舉動,到這刻才發現他手裡的毛巾好像是掛在毛巾架上的那一條。「你……你哪裡拿的毛巾?」毛巾架旁還吊掛了她昨晚洗的內衣褲。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幫她冰敷。「你家裡的東西,你會不知道我在哪裡拿的?」

  「那你……」她再說不下去,粉臉好紅。

  「你以為我會多看幾眼?」他未抬頭,只是抓著她腳掌,適時將包著冰塊的毛巾挪開幾秒,再重新覆上。「家裡還有個妹妹,什麼樣式的我沒看過?」

  「那又不一樣!」內衣褲被喜歡的男人看見,多尷尬。

  「怎麼不一樣了?」他抬眸看她,一臉興味。

  「看妹妹的和……和……」她硬是憋著羞澀,滿臉通紅,一時間又找不到適當的詞來形容自己,她脫口就說:「和陌生人的怎麼會一樣!」

  「你怎麼會是陌生人?」像是被她帶了稚氣的語言逗樂,這刻的嗓音格外溫柔,兩人皆為之一愣。

  對視片刻,他先低下目光,再無話。

  氣氛突轉曖昧,自己的腳又還在他掌中,她很不自在,垂眸看了眼他半濕的髮,她縮了縮腳,說:「其實我自己冰敷就可以的,你到現在還是一身濕,要不要去洗個澡?要是感冒了就不好。」

  「你這裡有男人的衣物讓我換?」他是有些試探的意思,但她沒聽出來。

  「沒有。不過我房間陽臺有洗衣機,是三合一的,可以烘乾衣服,你可以把衣服放進去烘,再去洗澡,等你洗好時衣服也差不多乾了。」

  他抿唇默思片刻,直起身來。一身濕黏確實很不舒爽,於是他把冰塊交到她手中,俯身看她。「我進去洗,你自己敷,不要再起來亂跳。」

  她垂眸應了聲,兩手反覆做著一樣的動作,只是冰塊融化,濕透的毛巾不停滴著水,她不得不起身,想再去拿條乾毛巾,才一轉身,都還沒移開半步,他已一身清爽地從她房裡走了出來。

  「不是要你別亂動?」宋蔚南一步出房門,見她起身,冷了聲嗓。

  像是被抓到做錯事,她有些無辜的眼神。「毛巾濕了,想再拿一條。」

  「我去拿。」他進房拿了毛巾,回到她身前,把融了大半的冰塊放到乾毛巾裡,再度幫她敷著傷處。

  「這兩天都要冰敷,第三天開始換熱敷,要是痛的情況沒有改善,一定要去看醫生。」他低著眼叮囑著。「等等睡覺時把腳墊高,還有,這幾天不要再穿高跟鞋,聽到了嗎?」

  有些意外他洗過澡後竟然又留下來幫她做冰敷。他身上帶有沐浴過後的潮氣和香氣,面龐因著熱氣的關係隱有暗紅,他挽起袖子的臂上有青色血脈凸起,甚是陽剛,這樣子的他,俊魅得不可思議……

  目光滑過他手臂時,卻見上頭有幾處不規則的深褐色,有一點像雀斑,也有一點像是傷疤……他受過傷嗎?還是皮膚過敏?

  未聽見她聲音,宋蔚南再次開口:「我剛才說的,有沒有聽到?」

  她眨了下眼,才應聲道:「……聽到了。」

  想著外頭的風雨,她又說:「你要不要先回去?我自己來就可以的,外面風雨好大,我怕再晚一點,風雨會更大。」

  宋蔚南沒說話,好像沒聽見似的,一心一意就只是看著她微腫的腳踝。

  「宋蔚南……」他置若罔聞,她只得再次喚他。

  「離開吧。」他突然這樣說。

  「……什麼?」她圓睜美眸,納悶他的話。

  「程明夏。」他依舊低著眼。

  「啊?」

  「離開他,他不是好男人。」他索性擱下冰塊,抬眸看她。

  原來是在說這件事……他很介意她和Steven在一起嗎?「你為什麼這麼在意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她問。

  他愣了幾秒,道:「我只是覺得你們不適合。」

  「只是因為你覺得?」她還以為、還以為他對她或許還有感情……

  她輕笑了聲,眼神逐漸失溫。「那也只是你覺得而已,他適不適合我,我心裡比你清楚。」

  「所以你還是要和他在一起?」他眼神亦趨冰冷。

  「不可以嗎?」

  「都說了你們不適合。」他皺著眉。

  「那你認為誰才適合我?」

  他被問住,一時間竟答不出來。

  江幼心又笑了聲,目光自他臉上挪開。「我想跟誰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這話讓他以為她執意與程明夏在一起,他音色加重:「你怎麼就識人不清?」

  她也惱了,瞪著他。「對!我就是識人不清,要不當年怎麼會喜歡你!」話說出口就後悔了。

  即便他曾那樣傷害過她,她卻未曾想過要否認當年確實很喜歡他的事實,可他的話激得她心口都痛了起來,也就不想讓他好過;他讓她痛,她亦要他痛,彷彿看著他痛,她就能平衡一點。

  她一雙竄火的美目有些濕潤,晶亮亮的,她生起氣來的樣子還是這樣美麗。

  驀地,他在她意外下,輕輕笑了。片刻,他直起軒昂身子,兩手滑入褲袋,低眸看著她道:「的確是。既然你已經明白自己當年識人不清,沒理由現在又再犯一樣的錯。我還是一樣的話,離開他吧,他不適合你。」

  他看了眼她的傷腳,叮嚀道:「我先走了,你儘量讓腳休息,可以的——」

  「你走吧。」她沉著小臉,沒看他。「你沒出現前,我不也一樣在生活?不會因為你沒留下來幫我冰敷,我就會缺條腿,要是真不方便,我也會找我男朋友過來幫我。」

  她何時變得這樣意氣用事?何時連說話也變得這樣刻薄?可他一個薄情的人,又有何立場站在她面前告訴她,她該怎麼選擇自己的愛情?多矯情啊他!

  宋蔚南無話可說,只是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後,轉身離開。



  江幼心下課後回到家,一擱下鑰匙和皮包,整個人便窩進沙發裡。

  一大清早就搭車北上到臺北分公司,為的是一場難得的音樂講座。Alex說這講座難得,鼓勵她多去吸收一些技巧,她遂報名參加。

  講座九點開始,十二點便結束,可這位主講老師在下午時間舉行了一場小型的個人演奏會,她於是留了下來,直到音樂會結束才搭車回來。不過就是去聽課、聽演奏會,可這樣一天來回也不是件輕鬆的事。

  但其實像是這樣沉浸於忙碌之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忙,也不失為一個沉澱心情的好方法;日子充實了,便沒閒暇心思再去想其他。誰愛誰比較多,誰恨誰比較多。都改變不了「生活才是眼前最實際的事」的現實。

  她半躺半坐,全沒了氣質形象,只想先睡上一覺。半夢半醒間,似聽見門鈴響,她掙扎了好一會,直到完全清醒了,才起身走向門口。

  「Steven?」透過貓眼見到站在外面的男人面孔,她很是訝異。

  打開門,她笑看著他。「天要下紅雨啦,你這個男朋友竟然想到我了。」他極少到她這裡找她。

  程明夏笑得勉強。「方便請我進去坐坐嗎?」

  「進來啊。」她側身讓他進屋,還拿了雙拖鞋給他。「怎麼想到來找我?」

  「有一件事一直弄不明白,來找你應該能得到解答。」程明夏穿上拖鞋後,跟在她身後。

  「坐。」她指了指沙發,自己在另一張坐下。「也會有你弄不明白的事?」

  程明夏長腿交疊,目光帶有幾分無奈。「有。宋蔚南。」

  聽聞那名字,江幼心面色微變。「宋蔚南?」

  「是。」程明夏淡點下頜,沉吟後,開門見山:「你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她愣了半秒,抿唇不說話,良久,她問:「你怎會這樣問我?」

  「晚上發生了一點事,梁明愛她……」他低著眼眸,抿著唇,似是在斟酌怎麼開口說這樣的事。

  像嗅聞到八卦,她起身坐到他身側,一雙眼眸亮晶晶地看著他。「你和那個粱明愛真的在一起了?」

  她露出小狗乞食般的表情,他莞爾一笑。「我有說過我和她在一起了嗎?」

  「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她啊。」

  「我表現得很明顯?」他苦笑了聲。

  她點頭。「很明顯啊。上次在餐廳遇到你們時,一開始我還不知道原來你喜歡她,所以才跑去跟你們坐,結果我看你看她的眼神,還有幫她佈菜的樣子,也大概看得出來你對她有意思。你們最近才剛開始,還是其實已經交往一陣子了?」

  她和他很少談及彼此的感情,要不是有一次在餐廳遇上他帶梁明愛去吃飯,她也不會知道原來他喜歡梁明愛那種類型的女人。

  程明夏思忖良久,才坦承道:「不瞞你,本來是打算晚上跟她表示我的意思,不過她誤會我搶了宋蔚南的業績,對我……應該說是很失望。」

  「你搶宋蔚南業績?」她輕訝。「別說你的個性不會做這種事,你現在是業務經理耶,有必要和專員搶嗎?」她壓根不信。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上星期一位陳太太打電話給我,說要買琴,還問了幾部琴的價位,她聽了之後也很爽快,要我過去和她談細節,而且沒怎麼考慮就買琴了。結果我今晚才從梁明愛那裡得知,那位家長一直都是宋蔚南在接洽的。」

  「梁明愛怎麼知道那家長都是宋蔚南在接洽的?那陳太太是她學生家長嗎?」

  「是,陳太太是她學生家長,也是你的學生家長,陳慈婷是姊姊,梁明愛的學生,妹妹陳慈儀,是你的學生。」對於音樂班的學生,身為業務,是必須確切掌握資料的,比如誰是誰的學生、有沒有其他兄弟姊妹也在豐樂教室上課等等。

  「原來是慈儀的媽媽。之前是有聽她提過她想買琴……是她告訴梁明愛,平時都是宋蔚南與她接洽,卻是你賣琴給她,所以梁明愛誤會你?」

  「不是。梁明愛不喜歡介入家長和業務買賣的事,所以她不是從陳太太那裡得知的。」他又說,但點到為止。

  「是……」她遲疑幾秒。

  「……宋蔚南?」

  他輕點下頷。「是。其實晚上我離開公司前,和他有了一點小磨擦,他認為我沒資格和梁明愛在一起,最後,他甚至問了我一句話。」他看著她,目光若有所思。「那句話的意思是,我和梁明愛在一起的話,你怎麼辦?」

  江幼心聞言,僵滯片刻,似是無法相信,好半晌後,才訥訥問:「他、他真的這樣說?」他為什麼這樣說?

  「是。」他低了低眉眼,長指滑過眉骨後,輕輕地問:「幼心,你和他……」

  她想了想,簡單明瞭道:「我們在一起過。」

  程明夏似乎不意外這樣的答案,畢竟宋蔚南護著她的心思是那樣明顯。「那他……是不是誤會了我和你的關係?」他慢慢回想起一些宋蔚南對他說的話,似也有道理可尋了。

  她點點頭。「他的確以為我們在一起,而我並沒有刻意去澄清,沒想到卻給你造成困擾……這樣吧,」她抬起臉,看著他。「我明天打電話給陳太太,問問看她為什麼最後會跟你買琴,然後我會去和宋蔚南澄清我們的關係。」

  「會不會太麻煩你?」

  江幼心睞了他一眼。「你神經啊!麻煩什麼?是我比較麻煩你,硬要你在我爸媽面前演戲,既然現在你有了喜歡的人,我當然要恢復你的清白啊。」

  「謝謝。」他笑了聲,眉心舒展。「另外就是……我準備接下公司了,最快農曆年後吧。」

  「真的?那很好啊,所以粱明愛知道你的身分?」

  他搖頭,長指捏了捏眉心。「這也是我很苦惱的一點,她不喜歡有錢人。」

  「啊,啊啊,那你慘了,尤其你居然還隱瞞你其實是太子爺的身分……」她指著他鼻尖,一臉「你糟糕了」的表情。

  他挑了挑眉,語帶揶揄:「你身為我女朋友,這時候不是應該安慰我,怎麼感覺你有落井下石的嫌疑?」

  「誰要你喜新厭舊,不要我了嘛,所以我嫉妒梁明愛,她居然能得到你這麼好的男人,我都沒有……」她說得輕鬆有趣。可眼眸深處的那抹黯然,他不是沒看出來。

  他不知道她和宋蔚南那段曾經是怎麼開始、又是怎麼結束的,他也不會去問;但他知道,宋蔚南對她不是無情,否則也不會因為她而處處針對他。

  「幼心。」他鏡片後的目光一片澄淨柔煦。「雖然宋蔚南和我之間一直沒什麼交情,不過我還是要說,看得出來他對你很有心。」

  江幼心只是笑了笑,不作反應。

  他對她很有心嗎?她不敢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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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8:01:29
第七章

  剛結束一個音樂班的江幼心,握著手機,還坐在教室裡,考慮片刻後,拿出跟劉慧慧要來的電話號碼,按了上面那一串數字。

  都已經分手那麼多年了,為什麼現在還要攪和在一塊?她當真不明白,可她也不願Steven和梁明愛的感情無故被她牽連,於是只能跟劉慧慧問了宋蔚南的手機號碼……只是她沒想到,他的號碼還是那一組。

  那個時候的高中不比現在的高中,幾乎是每個學生都有手機,當年她還是用爸爸的舊機,直到情人節時他送了新機給她,兩人拿號碼差一號的同款手機,她才擁有了人生第一支全新手機。只不過分手後,她停了那組號碼,聯手機也給了資源回收。

  「我是江幼心。你在哪裡?」電話一接通,她收回心神,開口就問。

  「辦公室。」那端的宋蔚南很訝異她這通電話,畢竟他進柏木的這段時間,她不曾主動找過他。

  「有空嗎?我在202教室,你方便的話過來一下。」她說完便按了結束鍵。

  不一會的時間,教室門響了兩聲後便被推開來。

  「找我什麼事?」宋蔚南一手繞到身後,將門關上。

  江幼心側眸看了他一眼後,起身走到他身前,她微抬下巴,對上他半垂的黑眸。上次這樣近距離看他,是颱風夜她扭了腳那晚,隔日下午颱風威力漸弱了,他打電話給她說是要接她去開回她的車子,她婉拒了。

  現在細想起來,自他到柏木上班以來,他們之間似乎都是這樣,可以幾星期幾個月碰不上面,甚至共事一年多,她現在才後知後覺想起兩人不曾電話聯絡過;可即使是這樣,兩人間卻好像也沒辦法斷得乾淨,總因為什麼事又牽扯在一塊。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之間會走到這樣的地步,卻也無力改變。

  深吸口氣,她平聲問:「聽說程明夏搶你的業績?」

  她找他竟是問這個?他黑眸閃了閃,淡應了聲。「嗯。」

  「真是他搶了你的業績?」她不敢相信他面對謊言時還能這樣鎮定自若。

  宋蔚南輕笑了聲,忽地抬指輕握她下巴,深目看進她眼底。「我不是回答過你了?你不信我?」

  「明夏不是那種人,他才不會做搶業績的事。」她瞪著他。「而且他現在是業務經理,是你上司,何必跟自己底下的專員搶業績?他能得到什麼?」

  他哼了聲。「你不知道除了業績外,還有獎金嗎?他搶我業績,也許是為了獎金。」

  「一部琴的獎金能有多少?夠讓他買房買車嗎?他有必要為了區區幾千元弄臭自己?」何況程明夏還是接班人,當然這是不能隨便透露的事。

  這麼為那個男人說話?宋蔚南黑眸沉了沉,握住她下巴的指腹施了力,諷聲道:「怎麼?程明夏跟你告狀了?你心疼了?」

  「他什麼都沒說,是你先對他提了我,他來找我問了我和你的事,我才聽他稍微透露粱明愛誤會他的事。你也看出來他對梁明愛有意思,你為什麼要這樣設計他?我後來問了慧慧,她說那一筆業績是記在你的名字上。還有陳慈婷的妹妹正好是我的學生,我也問了陳太太,她說她要買琴時曾打電話給你,是你告訴她你沒有空過去處理,請她直接找業務經理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你為什麼要這樣陷害他?」她揮開他捏在她下巴的手,愈說愈激動,眼眸濕潤。

  宋蔚南愣了愣,似是意外陳太太還有個女兒是她的學生。

  事情的確是這樣。陳太太找上他買琴時,他想著既然是粱明愛學生的家長,他不妨利用這個機會打擊程明夏,遂在陳太太猶豫時,放出琴價要調漲的假消息,而消費者既然有意要買,絕對會在調漲前下訂,他就抓準這樣的心態,在陳太太決定訂琴時,才告訴陳太太他沒有時間過去簽訂單,請她直接找業務經理。

  本來是他接洽聯繫的家長,卻在訂琴時找業務經理,這事傳出去,誰都會以為是程明夏和自己的專員搶業績。他這麼做的心態無非是為了江幼心,他見不慣程明夏跟梁明愛搞曖昧,所以做了這樣的事,就是要梁明愛對程明夏反感。

  是為江幼心出口氣嗎?的確是。程明夏憑什麼讓幼心委屈,自己卻過得那樣風流愜意?他這樣做是很幼稚,可他沒辦法見她跟了那樣的男人,也見不得程明夏那樣左右逢源;與其說他幼稚,不如說他幫了兩個女人。

  這一刻,看著她忿怒的表情,他心底絲絲抽疼。他做了這樣不道德的事,換來的是她這樣的眼神,他到底為什麼?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只能說,的確是我要陳太太跟程明夏買琴的。」他笑了聲,兩手抱臂看著她。「不過這也不能怪我,程明夏可以不交琴的。」

  聞言,她微有水氣的大眼瞪著他,呼吸急促讓她胸口明顯地起伏著。「所以你意思是他的錯嗎?有客戶跟他說要買琴,他怎麼能不接?先不論他能從中抽多少獎金,身為一個業務經理,最基本的服務態度是該有的,人家都開口說要跟他買琴了,他豈有理由說不?」頓了下,她語聲微哽:「你怎麼這樣,明明錯的是你……」

  這人,這個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就是當年那個她不顧面子厚著臉皮告白的那一個嗎?她怎麼會去招惹這樣的人?

  他不出聲,只是緊盯她泛紅的眼眶,片刻,他走向她,抬起她下巴,粗指抹了抹她濕潤的眼尾。

  「錯的怎麼會是我?程明夏不牢靠,他和女職員、女老師間常是不懂保持距離,尤其和梁明愛最曖昧,現在他們吵架了,你應該高興我幫你出一口氣啊。」

  出氣?江幼心聞言,心底不知怎麼著突生一抹期待。「你很討厭明夏?」

  他鬆開她下巴,沉吟了會,說:「單以他業務的身分來說,他很成功,但以私人層面來看他,我的確討厭他。」

  「為什麼?」她想起Steven說的那句「他對你很有心」……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她,他才這麼討厭Steven?

  「像他那樣喜愛左右逢源,身邊有你還去招惹梁明愛,憑著一張嘴甜,自以為八面玲瓏的男人,我瞧不起。」

  原來是這樣……她在心底嘲笑自己方才竟還有期待,她撫了下隱隱作疼的胸口,倔氣地看著他。「你不也是這樣的人嗎?那你有什麼資格這樣批評他?」

  「你——」他忽然止聲不說了,僅有牽動的眉峰透露出他正隱忍著情緒。

  是,在她眼裡,他就是那樣的人,所以在她面前,他有何資格評論程明夏?可她什麼都不知道,又怎能將他與程明夏相提並論?她的現任男友不忠心,他為她出頭,何錯之有?

  他笑了聲,道:「所以你已經習慣與人共夫?」滿是荊刺的一句。

  她聞言,目光驚痛,大顆大顆眼淚迅速湧出眼眶,無聲墜落。

  見她抿著唇,不哭出聲,懊悔臨身的他一度想伸手攬抱她,卻沒有勇氣。

  他總是在傷她。原意不是這樣,可偏偏總是以這樣最糟糕的方式收場。是不是潛意識裡,要用這樣傷害的方式逼她記住他?就算她日後回想起他是滿身滿心的痛,但也好過她在時光流轉中將他身影淡化。聽起來是有些變態,卻的確不失為一個讓對方對你永志不忘的好方法,可方才那句話,到底是太過分了。

  深眸閃了閃,他掀動薄唇。「幼心,我沒什麼意思,只是不想看你被欺負。」

  「會欺負我的只有你,從來就只有你!」江幼心用手背抹了幾下濕濕的眼皮,眼底冷涼一片。「宋蔚南,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無恥的人。你讓我感覺……你真噁心!在這之前,我再怎麼埋怨你,也不曾後悔我曾經那樣喜歡過你,可這一刻,我、我——我後悔死了!」

  發洩完,她轉身收拾物品,有些凌亂的姿態,她背起包包,低著眼不看他,直直越過他身側,可走到門前時,她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

  「忘了了告訴你,其實我和明夏從來就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你誤會我們,但我不解釋全是因為我自己的私心。你曾經那樣蹭蹋過我的感情,我也會想在你面前掙回一點尊嚴,於是任由你誤會,我以為讓你明白我並不是沒人要,那樣子我心裡會好過一點,可是我錯了,因為我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卻害了明夏……」

  她和程明夏……不是男女朋友?宋蔚南驚駭地轉過身,看著她秀肩輕顫的身影。「你說你和程明夏……」

  「我和他從來就只是好朋友而已。我爸媽一直都在安排相親,我討厭那樣的場合,所以拜託明夏在我爸媽面前假裝是我男朋友,我們偶爾會用男女朋友的稱呼開開玩笑,僅此而已,所以,請你不要再找他麻煩。」

  呵口氣後,她又說:「本來以為我們就算在同公司也沒有關係,畢竟偶爾才碰上一次,可既然連偶爾的相遇都要這樣針鋒相對,我都不知道這樣到底有什麼意義了。原來喜歡過一個人,後續要承受的東西竟是這麼龐大,我好像沒辦法承受了,也許我應該跟我爸媽一樣,在學校教課就好,至少不會遇上同事間爭業績這種問題。如果……」她又停下,像在思考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片刻,她抬眸,透過面前門上方的玻璃窗,看著面龐被映在窗上的他。「如果有學校願意聘我,我想……」她低眼,手一伸,握住門把用力一拉,一腳已跨出門外。「我想我就去學校教課好了。」

  她這些話的意思是……他瞠大深眸。

  「幼心!」宋蔚南大步上前,長手一探欲拉住她,卻只觸到她留在空氣間,那抓不到的餘溫。

  ***

  柏木集團每年開春的春酒餐會總要辦上三場,北、中、南三區各一場。

  今年中區春酒日子訂在開工後的第三日,慣例由擔任示範演奏者的講師來主持這場活動。此刻,身為主持人的江幼心就站在角落,看著麥克風前直挺著身子正在致詞的新任總裁——程明夏。

  開春重要大事,便是宣佈新總裁上任一事,這除了是柏木集團的大事,對Steven來說,也是他人生的一個新方向;而她為了這事情,暫時打消了離職的念頭。

  她是真的想過就此離開柏木,永遠避開那個總在傷她的男人;可年節前,逸美阿姨意外病逝,Steven一人要忙後事,還得立即接下整個企業,他的壓力可想而知,這種時候她如何開口說要離開?

  她留了下來,看他堅強地處理所有事情,看他擔起一個管理者的責任,直到這一刻,看著他以總裁身分站在眾人面前……她其實一度懷疑過,像他那樣溫淡的性子,你跟他說什麼他都應好的男人,當真能撐起一個集團嗎?可親眼見識到他沉穩冷靜地面對所有事情時,她知道他定會將柏木帶領得更好。

  她讚賞般地睇著他優雅挺拔的側影,直到他發言完畢,底下一陣掌聲傳來,她才重新回到台前,宣佈了餐會開始後,便暫退台下。主持工作就是這樣,台前臺後、臺上台下,只能短暫休息,就連這樣的餐會,她能吃的也不多。

  直到摸彩活動進行完畢,大家逐一起身離席,她和幾位高級主管打了招呼,並送定他們後,也隨著離開餐廳。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電梯前只有她一個人靜默等待,忽爾身後一陣沉穩腳步聲,然後她低垂的視線裡,黑色鞋面映入眼簾。

  她猛一抬眼,退了一步。「你……」

  「只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談談,不要怕。」宋蔚南看見她眼底明顯的戒備,心上某一處被重擊了下。

  對於自己那晚對她說過的話,他很是後悔。他打過她的電話,她不肯接;他到過她住處,她不開門;就算在公司遇見了,她也是避開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他無法可想,只好趁這春酒餐會後,在外邊等著她出來。

  「我和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你……還考慮離開柏木嗎?」他神色沉鬱。

  「那跟你沒有關係。」她沒看他,目光落在未知處。

  「是沒有關係。」他維持著側頭看她的姿態。她眼神倔強地避開他,卻引他心疼。「你做這樣的工作很適合,剛剛在台下看你,颱風穩健,繼續留著是好的。」

  他這話讓她微微蹙起秀眉,還不及深思,又聽他問道:「程明夏的身分,你在今天之前就知道了吧?」當餐會開始,見到新任總裁竟是程明夏時,底下幾乎一片訝然,可見她和程明夏眼神交流間分明有著默契,他不必問也猜得到答案。

  「你問這做什麼?」她側過面容看他,俏臉罩寒。「又想設計他什麼了嗎?」

  抿了抿薄唇,他鬱鬱的深眸緊鎖住她。「上次你說,你和他在你爸媽面前假扮情人,我想依他的條件,不管是家世背景或是外型學歷,你爸媽應該都很滿意,如果還有機會再遇見像他那般條件的人,要記得抓牢。」

  江幼心只覺這話古怪,她敏感地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對他很抱歉。你方便的話,幫我跟他打聲招呼吧,就說……說要是粱明愛不能諒解他,我可以幫他解釋。」

  「你自己怎麼不去找他說?」

  他笑了聲。「他現在是總裁,不是我想見就能見的吧。另外……業務員這個工作並不適合我,過兩天我會遞辭呈,你不必因為我,辭了你在柏木的工作。」

  他以為他可以看著她就好,卻三番兩次介入她的生活,甚至被嫉妒蒙蔽了眼,逼得她說她後悔死了,逼得她現在見了他像見到了洪水猛獸般,這難道就是他想要的結果?當然不。所以,讓她再見不到他,她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

  辭呈?江幼心怔怔看他,一時間竟是反應不過來。

  見她發傻,他長手一探,覆上她秀肩,微一使力便將她擁進懷裡,他另一手貼上她背心,把她抱得更緊,兩具身子密貼,他俯下嘴,在她精靈般的秀耳旁低啞道:「對不起,這是我一直想對你說的話。」他鬆手,退了一步,長指還去按了不知錯過幾次的電梯按鍵。

  他體溫離開,她霎時感到涼意,才從茫然中回過神來。「你要離開柏木?」

  「是啊。這樣,對你最好。」宋蔚南勾唇笑,難得真誠的笑。他看了看樓層的數字燈,在叮一聲響起時,側過眼眸看她,眼底有罕見的溫柔。他說:「幼心,再見。」英挺的身子隨即步入電梯間。

  她就這樣看著他走進電梯,看著合上的門將兩人分割在兩個世界後。

  再見……他的意思是,他們就這樣不再見了嗎?那也好,如他所說,這樣對她最好,只是這消息仍是突然得讓她措手不及。

  她深吸口氣,試圖緩和這消息附加的情緒,卻是怎麼也平息不了那起伏不斷的胸口。她到底還是這麼在乎他,是她低估了他對她的影響力,還是高估了自己釋懷的能力?

  ***

  都市的夜晚,總是不寂寞。走在鄰近車站的中正路上,兩側商家雲集,騎樓前還有小攤販販售著飾品、假髮、手錶等等商品,因著西洋情人節就在明天,賣飾品的小攤還以粉紅色佈置推車,甚是浪漫。

  江幼心漫無目的地逛著,走馬看花,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稍早前,她回家陪雙親吃了頓晚飯,飯後便出來逛逛,怎麼想得到擦身而過的都是一對對情人,或擁抱或親昵耳語,也有不避諱就在街頭調情的。

  瞧瞧那些女人們,在情人懷間笑得多滿足,真令人欣羨。

  欣羨?她忽然停下腳步,不懂自己怎會有這種想法。是羨慕那對對的愛侶?還是傷感自己空窗多年的感情?生活不應該這樣的,與他分手這麼多年來,她哪年情人節不是自己一個人過的?誰又能說一個人的情人節非得這麼不快樂?

  他離職就離職啊,她做什麼要為此感到這麼失落?他沒進柏木前,她不也在過日子?他那麼瀟灑,來去自如的,她又何必總在為他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甚至一句話而讓心情起落?

  微抬面容,她想著,應該買點東西回去吃,放個音樂或是影碟,窩在沙發大吃特吃也能很幸福啊,反正明天是星期日,她一整天都無事,可以看片子看到很晚,再睡到自然醒。

  這麼想的時候,忽然看見前頭街角的店家招牌,她記得從那裡轉進,好像有一家鹹酥雞,上次和Steven經過時,才想著有機會去光顧一下的……

  心念一動,她轉過街角,一陣香氣便迎面襲來,口中泌出唾沫勾動了食欲。她禁不住誘惑,便加快了腳步,走到攤位前。

  見油炸機前站了兩名女子,一名體態矮胖的短卷髮女子正在炸著食材,另一名纖瘦的長髮女子側著身在切青椒,她自發地取了籃子和不銹鋼夾。

  宋蔚青低著眼將青椒切開,餘光發現了客人的存在,「你好。」她招呼了聲,隨即放下刀子轉過身來。「需要什……幼、幼心姐?」她瞠大眼眸。

  那一聲稱謂讓江幼心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抬臉,看著面前那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和那人幾乎一模一樣的大眼女子。她怔怔然。

  「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蔚青呀。」宋蔚青拉下口罩,笑容甜美。

  她粉唇張合幾次,才問道:「你……在這裡工作?」

  宋蔚青轉頭指著身後屋子,道:「我們住這裡,晚上就在門前做小生意。」

  「你們?」她一臉狐疑。

  「我跟哥哥,還有我兒子。」

  兒子?「你結婚了?」她訝然。

  宋蔚青微笑地搖了搖頭。「我未婚生子。哥哥一定什麼都沒告訴你。」

  要告訴她什麼?她垂下眼眸,似乎對與他有關的事再無興趣。

  「幼心姐,沒事的話進來坐一下啊,我提前收攤好了,我們好久沒見了,十年有了吧?」

  江幼心輕點了下頭。她其實沒去算過時間,分開的兩個人,一年和十年有什麼差別?那人都不在身邊了啊。想起那人,她看了看宋蔚青身後的屋子,那窗戶透著燈光,裡面應該有人吧?

  是真的沒有打算與他再有牽扯,她低下眼。「我還有事,所以——」

  「怕遇見哥哥嗎?他不在。」宋蔚青猜出了她的心思,直截了當告訴她:「哥假日晚上都在Blue駐唱。」

  「駐唱?」她猛地抬首,詫異不已。他唱歌很好聽,他對自己的歌聲也充滿自信,盼著成為優秀的聲樂家,那時他對流行歌曲很是不屑,說唱那種歌會顯得他很沒聲樂家的格調。可如今,他在夜店駐唱?

  宋蔚青抿著唇笑,神色卻見傷楚。「我養孩子要錢,爸爸住在植物人安養院要錢,房租水電生活也都要錢啊。」

  植物人安養院?她說的可是那個長相霸氣、性情卻是十分和藹親切的宋伯伯?他現在住在植物人安養院?

  「你說的是……宋伯伯?」江幼心求證地問。

  她和宋蔚南交往是瞞著雙親的,就連他送她回家也只能送到路口;但宋家對兩人的交往倒很開明,她因此常進出宋家,和那一家人甚熟,她印象中的宋父是很硬朗的,五官雖然冷硬,可待她也是客氣和善。

  宋蔚青低下眼眸,輕聲道:「嗯……我爸。」

  宋家以務農為生,到了宋蔚南的伯父與父親那一代,轉行從事二手貨買賣,後來兄弟倆合夥開設了宋家電器行,因誠懇負責的態度,生意蒸蒸日上,全盛時期,中部縣市共有五家分店。

  宋蔚南高中畢業前夕,宋父另一項事業投資失敗,資金慘賠不說,還發現妻子和一家分店經理曖昧不清,該店經理並疑似挪用公款,他找了妻子攤牌,爭執中卻因為高血壓發作而引起中風,送醫急救。

  宋母趁著宋父急救期間,帶走了宋家所有能動用的資金,不知去向,宋家陷入一片混亂。而當時才高一年紀的宋蔚青,在那個時候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可男朋友卻不認帳。她想拿掉孩子,宋蔚南不肯,還去痛打了那個男孩;那男孩為了自保,拿了身上的原子筆就往宋蔚南頸下插進,即便宋蔚南也受了傷,但仍因此被學校記了兩大過兩小過,留校察看。

  屋漏偏逢連夜雨,宋父在復健下原有好轉跡象,但一次復健時,看護一個沒留意,宋父不慎跌倒,造成左腦有血塊,術後成了植物人。

  人性的考驗就在這裡。宋蔚南的伯父欺這對兄妹涉世未深,私下賣了宋家電器,而原先他們所住的別墅本就有貸款未清,在還不出錢的情況下,別墅因此被查封拍賣。

  「哥哥看上去雖然很嚴肅,可是他並不會動手打人,獨獨那一次……」陷入回憶的宋蔚青,擱在腿上的兩手不自覺地就抓著裙面。

  「他帶著我去找那個人,對方不認孩子是他的,哥像瘋了一樣,卯起來狂打對方,我從沒看過那樣的哥哥,我知道他很生氣,也很心痛,我怕他打出人命,可是攔也攔不住,後來那個人趁哥不注意,拿了原子筆往哥的脖子插進,哥才不得不停下拳頭。他脖子在流血,卻吭也沒吭過一聲,然後就回醫院去照顧爸爸,那個晚上你去我家時,他已經在醫院待了好幾天了。本來對方家長要告哥傷害,可是因為我未成年,一旦訴諸法律,對方不一定就能得到好處,也許也要吃上誘姦罪名,所以這事情就這樣算了。」

  「為了爸爸的醫療費、為了讓懷孕的我有安穩的生活,哥哥身兼數職,送羊奶、送早報、送便當、人力公司,便利商店等等,只要雇主願意用他,他什麼都肯做……他曾經早上送羊奶,中午幫便當店送便當,然後再去便利商店上晚班。他怕我營養不夠,買好的給我吃,自己卻只吃便利商店報廢的麵包和便當……」時移事往,再談起時卻不是雲淡風輕,而是難掩傷痛。

  江幼心見對座女子珠淚漣漣,她起身,在簡陋客廳一隅的電視機上頭找到一盒加油站送的面紙,她抽了幾張,遞給宋蔚青。

  稍早前,她終究拒絕不了眼前這已為人母的女子的熱情邀約,走進這房子,聽她娓娓道出這些年、這些事。

  接過面紙,宋蔚青又道:「有一陣子哥哥在人力公司工作,每天很早就起床,到工地去工作,貼磁磚、抹水泥,他什麼都肯做。我一次送便當去給他吃,還看到他叼著煙在開山貓車。哥哥以前是那麼優秀驕傲的人,那雙手彈鋼琴、彈吉他,身影是那麼迷人,可是當我看到他裸著上身、瞇著眼吸煙,一面在陽光下開山貓鏟土石時,我實在很痛恨自己,為什麼要連累哥哥受這種苦?我自己貪玩不懂事,跟人上床有了孩子,卻是哥哥在替我掙奶粉錢和尿布錢,他甚至為了討好工頭,跟著人家喝酒、抽煙,說那樣叫搏感情!」

  頓了下,吸吸鼻,她接著說:「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哄孩子睡覺,接到工頭打來的電話,說哥哥從鷹架上摔下來。我去到醫院時,救護車剛到不久,我看到一條鋼筋穿過他小腿骨,整個都是血,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可是我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承受那樣的害怕。他傷好了後,我跪著求他不要再去工地工作。他跟我說,他一直以為人生很美好的,直到他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看到他的鋼琴被搬走、看到房子被查封時,他才知道人生也有很多無奈。他說為了生活,他不能不向現實低頭,所以他又去工地工作,一直到璋璋大一些了……」

  江幼心狐疑地開口:「璋璋?」她沒發現自己是哽著聲音問的。

  「璋璋是我兒子。他不用奶粉和尿布後,家裡開銷才省一點。那時候哥哥去考了夜二技,晚上念書,白天在便利商店上早班,週六周日就在夜店唱歌。前兩年存了一點錢,璋璋也念大班了,我比較有自己的時間,他就花一點小錢去學鹹酥雞,我們一起做生意。他怕我辛苦,還不讓我站油炸機,結果他自己時常被油燙到。他還說小孩子以後需要補習費,所以他還買了一部二手車,早上去市場幫人載水果青菜,順便批食材回來,假日也一樣在駐唱。」

  她抬首,見江幼心滿臉濕淚,她起身,拿起手中的面紙幫她擦淚。

  江幼心一愣,伸手緩緩觸上面頰,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時已是淚漣漣。她眨了下眼,那淚珠不斷從眼臉冒出,沒有停歇現象。

  原來他臂上那一圈圈的深褐,是油爆的傷痕;原來他能熬出好喝的粥,是因為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學會;原來他抽煙、他喝酒,是為了生活……

  指腹擦過面頰的淚,怎知情緒竟是一發不可收拾,她忽然低著臉細細哭出聲來,秀肩一聳一聳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卻還為了他吻她而嫌他髒……

  「幼心姐,你原諒哥哥好不好?他不是有心要那樣傷害你的。」宋蔚青眼眶又紅。「那個晚上,你焦急地找到我家來,我跟你說他去約會,那是騙你的,他才沒有什麼女朋友。他知道你找不到他,可能會跑到家裡來,所以他要我騙你,他後來跟你說的話也是騙你的,他就是要把你氣走,他不想連累你。你離開後,他就一直站在那裡看著你的背影,還問我說,他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江幼心搗住嘴試圖掩住哭聲,可那淚水卻透過指縫滑下,順著她手背滑進衣袖,在布面上滲開,像她收不住的傷心與心疼。

  「你哥……」她哭得連呼息都有些紊亂,喘了幾口才問出口:「他……他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哥哥那麼驕傲,他才不會告訴你這些。當年事情發生時,我其實向他提過可以找你幫忙。我知道你出身音樂世家,家境很好,也許有辦法;可他怕你同情我們,怎麼樣都不肯跟你透露這些事;我大概也猜到他是不想讓你跟著他過這種日子。他曾跟我說過,光有愛情是不能支撐生活的,所以這些年來,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也沒自己的休閒時間,更下用說交女朋友了;我知道他心裡一直惦記著你。也許你不相信,可是他後來找了高中同學要畢業紀念冊,把你的照片從人家的冊子裡偷偷剪下來,那個同學後來發現後,還打了好幾次電話過來,把哥哥罵得好慘……」

  頓了下,又繼續掀兄長的底。「他去柏木上班也是為了你。你有一次和一個男人經過攤子前,我要他去追你,跟你解釋清楚,他是追出去了,可是回來時卻跟我說你和那個男人似乎不錯,他沒必要打擾你,結果沒多久就跑去柏木上班。還有,他在Blue很受歡迎的,很多女生主動追求他喔,我就曾經在他房裡的垃圾桶看到粉絲寫給他的求愛信,他就那樣很沒品地把人家的愛心丟掉,說穿了他就是看不上那些人……明明就對你放不下心還死鴨子嘴硬,真是笨蛋哥哥!」說到這裡,宋蔚青笑出聲來,江幼心亦跟著笑出來,兩個女人又哭又笑。

  原來上回和Steven經過這裡,看到那個站在油炸機前的背影是他;也就是那次,他誤會了她和Steven嗎?

  他為了她進柏木,關注著她與Steven的感情,甚至誣陷Steven,一切一切,追根究柢,恐怕只是想彌補她。他希望看見她過得幸福吧?再有春酒那天,他攬著她說對不起,其實也是在為當年的事道歉吧?她還以為他是為了他誣賴Steven的事……這個男人,心裡究竟藏了多少事?

  覷著她的笑顏,宋蔚青趁勢握住她雙手。「幼心姐,原諒他好不好?」

  原諒他?在她也對他說了那麼重的話之後,在得知他背負著那長長的心事之後,該被原諒的究竟是誰?是他,還是她?

  也許他們都沒有錯,只是因為當時都太年輕,不曾考慮對方的想法和心態,甚至是對方的動機,於是錯失了這些年。但也許人生就是要這樣,多痛幾次,方能成長,也才能更圓滿,更懂得珍惜。

  她輕輕笑了幾聲,反握住宋蔚青的手。「我不知道你哥現在是什麼想法,我們一直都在傷害對方,不過我會想辦法挽回,努力和他一直走下去,最多就是……最多就是厚著臉皮再倒追他一次而已。」

  他如此希望她過得好、過得幸福,那麼,她怎能不為他努力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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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8:01:59
第八章

  酒精、煙草、熱情的音樂、激動的口哨聲與尖叫聲,充斥在舞臺燈光炫目的室內,氣氛如此狂熱。

  當江幼心走進這以樂團現場演唱聞名的Blue時,有一時間的不適應。她頓了頓腳步,待耳朵漸習慣了那震耳的聲音時,才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尋到了一處能清楚將舞臺上的一切盡收眼底的位子。

  燈光爍動的台前,主唱正在進行模仿秀,周遭盡是「好像哦」的讚歎聲。她聽了一會,也覺得頗有趣,服務生送上她的調酒時,她順道問:「你們是不是有個駐唱歌手叫阿南?他的演出時間過了嗎?」

  「阿南喔,他今天是唱第一場和第三場,第一場已經唱完了,現在在後面休息,等等第三場他就會上臺了。」

  「他都固定唱一、三場?」

  「不是。週六他連唱三場,周日就唱一、三場,第二場是現在臺上的那個光頭樂團。」

  「那第三場幾點開始?」她看了下腕表。

  「十一點開始。」

  十一點?還有十分鐘左右……跟服務生道謝後,她陷入了猶豫。

  昨夜和蔚青深談後,她想過就直接到這裡來找他,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與他說什麼,便決定先想好說詞,今晚再過來。

  可當真要面對他了,她倒又有些害怕。他是那麼驕傲,即便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也不願向她開口;她現在出現在這裡,他一定能猜到她大概知道了事實真相,依他的性子,恐怕會將她推得更遠。

  斟酌過後,她決定離開這裡,到外頭等待,然後製造不期而遇。

  才起身,服務生送了她的調酒過來,她抓了帳單,指著調酒說:「請你喝。」

  結了帳,還不及踏出門口,聽聞身後舞臺有了不一樣的動靜。她聽見那尖叫聲的名字從光頭變成了阿南,她定下腳步,緩緩回身。

  那人,就坐在舞臺上,抱了把吉他,正在調整麥克風的高度。

  他穿了條皺褶設計、泛黃刷色的深色牛仔褲,上身搭了件黑色軍肩造型的襯衫,襯衫扣子鬆開兩顆,隱約可見蜜色的性感鎖骨,兩隻袖口還挽了不一樣的高度。他穿著如此簡單,卻有他獨有的風采,光的分子在他那頭濃密精短的黑髮上跳動,張揚著他與生俱來的傲氣和狂放,那樣不羈,那樣奪人目光。

  「大家晚安。」宋蔚南將麥克風調整到最適合自己的角度後,將目光移到台下。「剛剛接受了光頭的震撼後,我先來唱幾首抒情歌,緩和一下大家激昂的情緒好了。今天恰逢情人節,唱幾首情歌正好可以送給大家。」他笑了笑,一面輕輕撥弄起琴弦。

  因著那樣的笑,他頰上酒窩微現;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窩,卻像藏了無數的珍寶般,那樣深邃誘人,令她移不開目光……

  台下忽然傳出一聲「阿南,我愛你!」他緩緩抬眸,似在尋著聲音出處。

  「你嗎?是你說的嗎?謝謝你的識貨。可是真抱歉,我不能愛你,我有一個愛了很久的女人了。」他聲音低柔,充滿磁性,俊美的臉龐上是似是而非的笑,淺淺的露出招牌虎牙,也看不出是真的拒絕,還是在和粉絲開玩笑。

  當他說完這番話後,底下有驚喜聲,也有歎息聲,當然也有笑聲,這些反應足能證明他的魅力。

  江幼心微微笑著。看著臺上那耀眼的他,她有一點點的感傷、一點點的優越感,還有一點點的心酸……他沒指名道姓,可她知道,他口中的女人是誰。

  她改變心意,找了個位子坐下,聽他輕輕唱起歌來。他唱歌的樣子依舊那樣專注,偶爾合上眼,偶爾垂眸看著琴弦,恍若這個世界僅有他和他手裡的吉他;他的聲音較低,唱起高音時,嗓音猶如醇酒動人,要是唱著低音,那低低啞啞的聲音恍若情人耳語呢哺,性感得要命。

  他那斜抱著吉他的優美曲線姿態,多像他抱著她腰身的樣子,那樣溫柔,那樣多情。她就在他柔沉的歌聲中,跌入記億的洪流,過往甜蜜,清晰如昨——

  那一天的放學時候,他們並肩走在校外圍牆邊的紅磚道上,兩人浸沐在落日餘暉間,兩道身影被暮色拖得長長的,樹影晃動間,在他面上錯落斑駁光影,若是平時,她定是愛看著這樣的他,可今天心裡有氣,便愈看愈惱。

  她提腳踩了踩他被拉得修長清瘦的影子。「很過分!宋蔚南真過分!」

  他也不說話,只是勾著似是而非的微笑,目光深濃。

  看他一臉自在,她更惱,踩得更是用力。「宋蔚南,你真的有夠過分!」

  他一逕在笑,笑得她看了更不高興。「笑什麼笑?!不要以為你有虎牙就可以那樣招搖的笑!」

  她不說那倒還好,牽拖了他的虎牙他更是歡暢,他朗笑了兩聲,才說:「笑我女朋友怎麼這麼可愛。」他笑著,深眸便被笑容拉得細長,俊美如斯。

  聽他這樣說,她哪還有氣,何況他一向很酷,那麼酷的人竟說了這樣的話,她哪能不心軟。「就只會出張嘴哄我,也不想想這是我們交往的第一個情人節,現在是暑假,輔導課七節就下課了,可以一起吃晚餐慶祝的,要是平時上課哪有辦法這樣,我本來很期待,你卻不陪我過……」她停下腳步,控訴著他的不是。

  兩人放學前鬧了點小彆扭,起因於明天七夕情人節是兩人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她很期待,盼明晚能有頓七夕情人節大餐;可他卻說他明晚得去他在校外的聲樂老師家上課;她希望他能和他的老師調一下時間,他說那對老師不好意思,堅決要去上課,不過情人節。

  她又不是要他不去上,只是調一下課而已,他難道不能體會她想和他過情人節的心情嗎?

  宋蔚南見她像是真的很生氣,一張粉臉紅撲撲的,他輕拉了下她無名指,這是兩人吵架時,他求和的舉動,結果她不領情,扭過頭去;他笑,又輕拉了下她手指,然後整個手掌包覆住她手心,跟著也不避諱還在校園,就將她摟進懷裡。

  「不要氣,我知道你想過情人節,可是這麼巧,我要去上課啊,那老師的課很不好排,我下次上課也不知道要等到幾星期後了,下一屆的全國音樂比賽我還想拿獎的……」他俯在她耳邊道,氣息暖熱,她一顆心就這麼下爭氣地塌了一角;讓一個看上去有些霸氣的男生這樣溫柔地跟她說話,她如何還有氣?

  當晚,她在睡夢中被手機鈴聲擾醒,她迷迷糊糊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

  「在睡了?」他偏低的嗓音透過話機傳來,她登時完全清醒。

  「蔚南?」她坐起身來,看了眼時鐘,剛過十二點。「怎麼這麼晚打來?」

  「你到窗口。」

  她下床,奔到視窗往外看,見他在圍牆外邊,不多想,她握著手機步出房間,放輕腳步地下了樓,一開門,就見他站在門外。

  「你怎麼跑來了?」她回身看了看樓上,就怕被家人發現。

  宋蔚南握住她手腕,低聲道:「跟我出來一下。」

  她推著他。「不行啦,要是被我爸媽發現,我會被罵得很慘的。」

  「就一下子而已,保證一下子?」他誘哄著她。

  她又看了看樓梯,拿了大門鑰匙鎖了門後,便跟他走。他開車來,停在圍牆邊。她狐疑地坐進副駕駛座,看著也已坐進車內的他。「你開車來,有駕照嗎?」

  「沒有。」他微微一笑。「開慢一點就好了。」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身上還是睡衣跟拖鞋呢。

  「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他笑得莫測高深。長手探到後面,拿出一束花,他輕咳了聲,道:「情人節快樂。」他說得有些彆扭,總覺得抱束花有損男性尊嚴,可誰讓她想過情人節呢。

  一大把鮮豔的玫瑰就在眼前,她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你……」

  他變戲法般,又從後頭拿出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盒,和一個手提紙袋,擱在她大腿上。「這是情人節禮物。」見她愣怔,他笑道:「傻啦?」

  「你、你……」她看著花束和禮物。「這麼晚了,你去哪買的?」

  「這時間當然買不到了,放學後趕快跑去買的。」他碰碰紙袋。「裡面是手機,我買了兩支一樣的,一人拿一支,幫你挑了新號碼,以後就用這新號碼聯絡。」

  她是跟他提過想換新手機,因為她手中使用的是爸爸用過的舊手機,款式老舊,體積又大,她想要時尚精巧一點的新機。沒想到他買了。他本就不是浪漫的人,長相好。很多女同學喜歡他,可就因為酷酷的,所以沒幾個有勇氣跟他告白,交往期間也沒聽他說過什麼好聽話,他能做到這樣已屬難得了。

  她瞋著他,語聲有著愛嬌。「你還騙我說不能陪我過節……」

  「是這樣沒錯啊,所以我現在來,剛過十二點,情人節開始了。」他大概缺乏浪漫細胞,真沒想過情人節要製造驚喜給她,只是放學時見她那麼失望,他才急忙跑去挑禮物。

  把花束和禮物暫移到後座,他憐惜般地握住她的手。「你沒有禮物送我?」

  想了想,她說:「情人節快樂。」

  「沒有實質上的表示?」他黑眸燦亮亮的。

  她搖搖頭。本來打算晚上去挑的,可他說他沒辦法陪她過情人節,她也就打消了念頭。

  「冒著被開無照駕駛罰單的危險跑來送禮物,結果我卻沒有回禮……」

  看著他,她想了想後,貢獻出身上唯一被她帶下樓的物品。「哪,只有我家鑰匙,還有我爸給我的舊手機。」見他搖頭失笑,她亦是笑了笑,然後微紅著臉蛋湊近他,輕輕吻了下他的嘴。

  「就親一下而已?這麼少?」他笑了聲,線條深邃的五官在僅有月華探入的一方天地裡化成了致命的魔力。他很好看,是不帶斯文的、略有霸氣的好看,可此刻,他的面龐卻不見那與生俱來的驕傲氣勢,只餘溫柔。

  一雙美目轉了轉,粉腮再度慢慢地漫開紅澤,她像是羞怯,可兩手就這麼忽然攀上他的肩,粉唇再度貼上他的,緩慢地探入他唇齒,輕舔他舌尖。

  他原只想逗一下她,可她這舉動卻讓他心神一蕩,兩掌情不自禁地摟住她薄薄的腰身;濕滑的舌侵入,卷住她小小的丁香,黏膩糾纏。分不清是夜色惑人,還是氣氛誘人,抑或是年少血氣方剛,他情難自禁,大掌撫上她大腿,探入她睡裙下,然後緩緩上移。

  從未被人這樣碰過自己的身體,她身體一僵,一手制住他在她裙下的手掌,略帶顫音地輕喚他名字。「蔚、蔚南……」

  他氣息粗沉,面龐浮染著暗紅,他吻著她耳珠,低嗓幽柔地滑入她耳膜。「讓我碰一下就好……就一下……」

  因為好喜歡這個人,所以其實也好喜歡被他這樣觸碰,感受著他溫涼的長指在自己身上慢撫的那份新奇和悸動,而原有的不安,也因著他這帶了安撫的話語而漸漸緩和;她仍是羞澀,身體卻在他愈漸炙熱的手溫下,漫漫呈現真實反應。

  他放倒座椅,兩手撐在她頸側,他撩開她棉質睡裙,然後褪去它,他一雙黑眸深濃地緊盯她瑩白柔潤的胴體,兩掌輕憐蜜意地愛撫著。

  他吻上她輕蹙的眉心,再貼上她的嘴,他熱燙的手溫在她身上游走,讓她喘息,逼她體膚泌出濕汗,黏膩潮濕,那無法受控的身體反應讓她緊攫住他肩膀,惶恐地搖著螓首拒絕。

  「不……不可以……」她長睫覆上薄薄水光,眼底流轉,像是乞求,又像挑逗的光華。她都不知道這樣的她,有多妖嬈迷人,他如何不被誘惑?

  「再碰一下就好……我不會真的做……」他粗喘著氣,深目泛著情欲的紅,語聲壓抑。他吻吻她微涼的耳廓,啞聲道:「還是你要不要……也碰一下我的身體?」他額上有薄汗,半瞇的黑眸透著深濃的情欲,點點地滲出罌粟般的誘人氣息,她甘願沉淪。

  漲紅著小臉,她手心探索般地貼上他微濕的胸膛、平坦的小腹……他埋首在她肩窩,嗅著她泛香的頸子,氣息紊亂……

  那個夜晚,多麼瘋狂,在自家門前,在他的車裡,他們親吻、擁抱、愛撫著對方的身體,感受了男性的冷硬和女性的柔膩,雖未進行到最後一步,但那樣帶了點探究的小心翼翼、羞怯又情不自禁的撫摸,單純美好得足以回味一生,永志不忘。

  年輕的戀愛多美好,一束花,一盒巧克力,一支和情人一模一樣的手機,擁抱、親吻、愛撫,憑著幾分衝動和幾分對對方身體的好奇,就能感到很滿足,就算爭執,他一輕握她手指,也是萬般甜美。

  青春的愛戀,純真得只有美好……

  ***

  「安可、安可!」台下的熱烈掌聲和熱情的呼喚拉回她遠移的思緒。她回神,才發現他已起身,像是已演出完畢,可台下粉絲的熱情,又讓他猶豫了好一會。

  已過了演唱時間,宋蔚南起身想要離開舞臺,但也不知怎麼著,今晚竟有些貪戀這一刻的不寂寞。他很寂寞,也很壓抑,唯有在這個舞臺上,藉著歌聲的抒發,好像才能找到一點歡樂。

  台下這些他不認識的朋友們,這樣喜愛他的歌聲,在深夜時刻還陪在這裡,那麼他為什麼不回報一點呢?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底下隨即一陣熱切掌聲,他有些感動。看了眼腕表後,他薄唇湊進麥克風。「十二點了,情人節剛過,感謝你們陪我過了一個熱鬧的情人節夜晚。」

  「阿南,情人節快樂!」有些粉絲總是不吝於表達對喜愛歌手的支持。

  「謝謝。既然情人節過了,那麼接下來就允許我唱一首不甜蜜的歌吧。」他微笑著說完後,忽然就停頓下來,像是在猶豫什麼。

  好半晌,他才徐徐開口:「其實過年前,我喜歡的那個女人對我說,她很後悔曾經那麼喜歡過我;而前幾天我遇上她,她看我的眼神甚至很惶恐,所以我的心情直到現在仍是相當複雜,不由自主就想起她看著我的那種憤恨的眼神,但又看到台下你們的熱情……」他笑了聲,輕聳寬肩。「不知道怎麼形容……」

  熱情的粉絲好像感受到他的情緒,漸漸安靜了下來。

  「在我高中畢業以前,我以為人生就是這樣,什麼事都很順利,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就在我畢業前,家裡發生了變故,我才知道人生也有苦難。我現在很後悔當年曾經狠狠傷害我喜歡的那個女孩,我不想拖累她,用了自以為對她好的方式逼走她,現在才知道原來我那樣的做法傷她這麼深。她是個可愛但脾氣也倔的女孩;她很有勇氣,跑來跟我告白,直接就問我要不要跟她在一起,老實說,我對她一直都有好感,所以她來告白時,我心裡緊張得要命,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好矬。」他又笑了聲,虎牙和酒窩都露了出來,為他添了絲靦腆。

  想起江幼心,心頭便一點一點的抽疼了起來,他像是再說不下去,深眸亮得不可思議,猶似淚光。

  台下輕輕傳出「不要哭」的聲音,他意識到自己這刻的脆弱,才發現他原來也需要一個情緒宣洩的管道,也需要一點安慰的溫暖,不是只有堅強就能一直走下去。他抿唇笑,在乎複情緒須臾,便有吉他溫柔的音色從他指間透出來。

  「我第一次在這裡唱台語歌,這首歌我很喜歡,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珍惜身邊的那個人,謝謝。」演奏前奏同時,他一面又說。

  他左手指尖按弦,右手撥弦,下巴微抬,輕輕地、低啞地哼出歌詞來——

  「愛唱一首歌,一首有頭無尾的歌,有時快樂,有時悲傷,有時只剩孤單;愛像一首歌,記錄咱的心晟甲生活,有時清醒,有時懷疑,人生到底為著啥。越過頭去看,熊熊才知影,咱的舞臺,要用青春來換;越過頭去看,人生過未一半,煞不知如何來唱這條歌。這首歌唱啊唱未煞,往事一幕幕親像電影,有時陣為著渡生活,就愛配合別人心晟,這首歌唱甲心攏破,一字一句攏是拖磨,因為沒人知,我的心有多痛。因為你嘛知,咱永遠……」  《注一》

  咱永遠……為別人在活……

  江幼心微昂著臉,閉眼輕輕哼出那首歌。冷風襲來,她的尾音在風中散盡,只餘下那層層疊疊的傷心。雖然昨夜已得知他們這些年來的生活,可聽他滄桑地唱起那首歌、唱著他的人生,她才更深刻地體會到他的無奈。

  他有苦說不出,也不能說,只有藉著歌聲,一點一點傳達他的心情、宣洩他的情緒;她知道,她都聽得出來,於是,她在裡面痛哭失聲,好像這樣便能分擔一點他的傷痛,可周遭的人像是發現她的異狀,頻頻問她怎麼了,她只好逃出Blue,一個人站在外面試圖舒緩心情,卻只是愈發地難受與心酸。

  有時懷疑,人生到底為著啥。

  咱的舞臺,要用青春來換。

  往事一幕幕親像電影,有時陣為著渡生活,就愛配合別人心晟。

  他唱著人生的無奈,那字字句句鑽入耳膜,成了一幕幕再真切不過的童裡面。

  挺拔著身子站在鷹架上流汗的他、穿著便利商店制服說著歡迎光臨的他、騎著車穿梭每個清晨的巷弄送早報送羊奶的他、腿骨被鋼筋穿刺了只是抿著唇不喊痛的他……她不在他身邊,卻從他的歌聲裡,她都看見了他——

  一個不知道他的人生還有多少困難在等待他的他;一個為了生活,只能向現實低頭的他;一個家中發生變故時,明明也只是個孩子,卻要挺起肩膀的他。

  當他狠絕地告訴她,他早厭倦了應付她的日子時,他是抱著怎樣壓抑的心情,才能那麼冷漠地開口?她怎麼那麼不信任他?怎麼就沒想過他言不由衷?他對她若真只是存心玩弄,他們共度的第一個情人節那晚,在車裡,他有很多機會進行到底的。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些?

  「阿南唱歌真的好有感情喔。」、「就是說,唱得比發片的那些偶像歌手還要好!」、「那個光頭有上過綜藝節目耶,怎麼就沒有人找阿南上電視?他一定會紅的!」……身後傳來交談聲,江幼心回身,就見陸續有人走出Blue她知道他唱完了。

  不想被他直接撞見。她看了看周遭,隨即將自己隱到一家已拉下店門的店家騎樓。她藏在樑柱後,這個角度能看見Blue的門,他一走出,她便能看見。

  陸續走出一些人後,她終於見到他背著吉他的身影,他的側影是那樣清寥。

  順著樑柱,她繞過一面,看見他正像是要往路口的方向走去。

  因著Blue所處的大樓是結合商場、套房住宅的綜合性大樓,原本的設計就是作為人潮的集散場所,是故Blue大門面對的商場步道,車子無法進入,要進來這片商場,勢必得將車子停外頭路邊。她看著他的行進方向,思慮著要不要追上。

  見他身影愈遠,她走出樑柱,想跟上去,他卻在這時刻停下腳步,她心頭一駭,以為被發現,又將身子隱在騎樓內。

  宋蔚南將吉他擱在步道旁的花台邊,然後在木制椅上坐了下來,摸出煙包和打火機,點了根煙叼在嘴邊,一雙長腿打直,兩手往後撐在椅面上,抬頭像在看夜空。

  不知道她這幾天心情是不是好過了了?當初進柏木是為了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可兩人走到只有互相傷害這一步,他也實在狼狽……

  吸了口煙,他把煙管夾在指間,仍維持著仰臉的姿態,輕閉雙眼。

  「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江幼心站在他身前,俯身看他;她想了許久,決定這樣的開場白最不尷尬,也能最平靜地交談下去。

  宋蔚南睜眸,步道旁的路燈在他眼底錯落惑人光華,襯得他深目更是墨邃。他訝然她出現在眼前,更不明白她這刻甜美的笑靨是怎麼回事,她不是恨死他了?

  「出來逛逛。」他低下眼,扔了煙,踩熄。

  「出來溜吉他啊?」她看了眼他身側的吉他。

  他愣了下,面龐滑過一抹複雜,片刻,他笑問:「你也會說冷笑話?」

  「會啊。你還沒告訴我,這麼晚出來逛逛為什麼要帶吉他。」她笑笑地問。

  他低下眼。「借朋友,剛剛去拿回來。你呢,這麼晚還在外面?」

  「喔,突然想喝酒,聽說這裡有一家Pub,就過來看看,想不到經過這裡時會看見你。」她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女孩子喝什麼酒。」他輕哼出聲。

  「開心啊。」她身子往後挪了挪,兩條腿輕晃了起來。她脖頸圈了條圍巾,顯得下巴更尖細,兩隻精靈般的耳,竄出髮間,可愛指數破表!

  他側眸看她,沒察覺自己的眼神多貪戀。「怎麼,戀愛了?」

  她輕唔了聲,搖搖頭。「還沒開始戀愛。嗯……不過好像也差不多啦。我開心是因為……因為我找到對象了,雖然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接受我,不過,我還是會很勇敢地去爭取。」

  他僵了幾秒,神色微變。「是嗎?那……恭喜你。」

  「謝謝。」她忽然側過面容,笑容清淺地看著他。「如果你有喜歡的對象,也要努力去爭取呀。」

  他墨深的瞳孔像是縮了一下,然後別開目光,無話。她以為他還能再喜歡上誰?而她這次看中意的對象,是否就如程明夏的出身那般,台局在上?

  「那你說,你們男人對於主動的女人,是不是都會感到反感?」她手肘輕撞了下他腰身,像朋友般地與他聊著。

  怎麼會反感呢?宋蔚南想起他們兩人間,也是起於她的主動告白。

  「看個人吧。」思忖後,他這樣說。摸出煙包想抽根煙,顧及她在身邊,又將煙包收回口袋。「你怕被他拒絕?」

  「是啊。」她點頭,笑得眼睛燦亮。

  他笑了聲,微露虎牙。「當初你跑到我面前說要交往,怎麼就不怕我拒絕?」

  「你還記得?」她看見他眼底盛著溫柔,似還流轉著緬懷和甜蜜,她心口一個抽疼。他真的是很喜歡她吧?她怎麼就沒能察覺呢!

  發覺自己洩露太多,他抿起薄唇,將目光從她臉上挪開。

  「那個時候……」江幼心忽然低下眼,兩手拉高圍巾覆住了唇,聲音便被埋在布料裡,微微地悶著。「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是倒貼的?」

  不是。只是,要他如何開口?當年那樣傷她是迫不得已,可也沒有再解釋的必要,反正她已有了喜歡的對象。

  他不說話,她又說:「其實答案也好像不重要了,我應該為我現在的幸福去努力,你說是吧?」她兩手又將圍巾拉高一點,只露出一雙晶亮的眼。

  他不想回應這個問題。樂意見她幸福,卻嫉妒那位幸運被她挑上的男人。片刻,深不見底的黑眸只是瞅著她,淡問:「會冷?」

  「嗯……」她點點頭,忽然挪了挪臀,貼到他身側,一手還勾住他手臂。「這樣,好像就比較暖了……」她笑咪咪的。

  宋蔚南倒是一愣,看了眼兩人交纏的手臂,摸不透她在想什麼。

  「我們很久沒有像這樣一起聊聊天、說說話了。」她把頭輕輕靠在他臂上。

  她這一靠,他只能看見她低垂的長睫。他盯著她飽滿的秀額,低聲道:「是很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了,總是在……吵架。」

  「嗯,總是在吵架……其實我應該多體諒你的……」她聲音好淡,情緒藏得深,他只感覺她有些古怪,偏偏猜不到她怎麼了。

  略長的空白後,她突然抬起臉看他,笑得一雙黑眸晶亮亮的,眼底還抹了點淘氣。「嘿,你有沒有發現我的耳朵和以前不一樣?」

  宋蔚南皺著眉看她。哪裡不一樣了嗎?

  「沒有發現啊?」她仰著小臉,葡萄般的眼珠子很透亮。

  他勾唇笑,搖搖頭。「沒有。」

  她好像有點失望,笑容垮掉前,馬上又揚起笑弧。「你看,本來都用頭髮掩護它,現在都直接露出來見人了。」她湊近他,指著自己的耳朵。

  那女性柔軟芳香的氣息,讓他有一時間的閃神。回神時,他笑了笑。「露出來很好啊。」

  「是啊,小時候被笑怕了,都習慣用頭髮蓋住它,不過後來看電視上那個大S、范瑋琪也是把耳朵露出來,就覺得好像也沒什麼了,你說對不對?」她又湊近面容,鼻尖幾要貼上他的。

  對上她明亮的眼,他笑。「本來就沒什麼,招風耳的人很有福氣,你看王永慶不就有一對明顯的招風耳?而且你露出耳朵,看起來很可愛。」

  「所以把它露出來,是不是更美?」她眨了下眼,目光直勾勾看進他眼底。

  他淡點下頷。「你一直都很美。」話出口,才驚覺兩人這麼靠近,她的氣息太誘人,他不著痕跡地把身子往後一靠,看似閒適地貼上椅背。

  可沒料到她也隨著他把身子往後靠上椅背,頭又靠在他臂上。「真的很美嗎?一直都很美嗎?」

  「嗯,一直都很美。」他低吐了聲。

  「謝謝,我很開心。」她笑了聲,又說:「宋蔚南,我好像都沒有問過你一個問題……」

  他看著遠方,等著她說下去。

  「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我指的不是外貌,因為我已經知道在你眼裡我一直都很美。」她帶了點輕快的語調。

  宋蔚南失笑,為她後面的話,但對於前面的問句,他只是沉默。

  「很難回答?還是你怕傷我自尊?」她微微一笑。「其實,身為一個女人,我的確很糟糕呢,只會煮泡面,了不起就是再加顆蛋和青菜;從小到大也沒做過什麼家事,別說以前住家裡都是我爸我媽做好好的,就連現在我住外面,一個人也不開夥,根本也不用做到什麼事,就是拖拖地,這連小學生都會做的事,我會做也沒什麼了不起……」

  她低著眼,又說:「像我這麼糟糕的女人,很難得到喜歡的男人的信任吧?因為他可能會覺得我是千金小姐,不動三寶,只會血拚購物;他也許也會覺得我這種女人可能只懂奢華享受,喜愛過節日收禮物,吃不了苦……」

  宋蔚南將目光移到她臉上。今晚的她真的很怪,和他說這些難道是因為擔心著新戀情?

  「宋蔚南,你累不累?」她忽然看向他,一繒碎髮滑過額前,擦過長睫。他一個人藏了那麼多心事,真的未曾想過向她傾訴一些?

  他沒意會她深藏的含意,只是抬手將那絲細髮輕輕撥開,「你累了嗎?那別去喝酒了,早點回家吧。」

  她只是微微地笑,轉過面容,他指腹因而劃過她眼簾,微微的濕,他心下一詫,目光沉沉地看著她起身。

  江幼心緩緩地站起來,低聲道:「其實,你一點都不瞭解我。」

  聞言,他皺了皺眉,試圖拼湊出她這些話背後的用意,可她隨即又說:「你等等有事嗎?沒事的話去我那坐一會?」

  「太晚了。」他想也不想就拒絕。

  「可是我想找人說話啊,這麼晚了我找不到人陪我……」她側過臉看他,夜色下的她沐浴在路燈柔軟的鵝黃色調下,是那樣清麗動人。

  「就去坐一會,一會就好?」她美目圓睜,眼底爍動企盼。

  他想了想,直起身子,將吉他背上肩後,道:「走吧。」

  《注一》引用歌詞——人生的歌/作詞:李秉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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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8 18:02:30
第九章

  宋蔚南看著站在他面前、背對著他的身影。

  他們各自開車,他跟在她車後回到她的住處來。這並非他第一次踏進這棟大樓,卻是第一次她開口邀約他過來……她今晚真的不大對勁。

  她和他說了那麼多話,偏偏他開車過來的路上,怎麼想也想不出任何讓她對他態度轉變的理由,只能想,她或許真的放下他們這段糾纏不清的感情了。

  是哪個男人讓她這麼喜愛,喜愛到可以放下他了?見她能釋懷,他該為她感到開心,可心裡卻只是鬱悶,再無其他。

  電梯叮一聲,門開時她走了出去,他跟了出去;她打開大門時,只是一邊拿下圍巾,一面回首看他,唇畔掛著淺淺的笑容說:「你先坐一下,我去倒水。」

  他低應了聲,幫她關上大門後,走進客廳。前兩次來,只忙著看顧她,沒有心思去打量屋裡的擺設,這次,他才發現她的屋子裝飾不多,以白色為底,簡潔俐落,唯一的重色,就是那部置在客廳一隅的黑色平臺鋼琴。

  走了過去,他長指撫過那泛著冷色調光澤的琴身,從頂蓋、樂譜架,然後鍵盤蓋……

  江幼心端了杯溫水從廚房定過來時,見到的便是他長指在她的鋼琴上眷戀如斯的畫面。他垂著長睫不知道在想什麼,那樣的側影淡淡,讓她瞧了心疼。她停了幾十秒後,才輕巧地靠了過去。

  「喝點水。」像擔心驚擾他似的,她輕拍了下他的肩,指指手中的水杯,道:「我放茶几上。」

  「謝謝。」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把茶水擱置後,她又定回鋼琴邊,微微彎著身子,兩手擱在未打開的頂蓋上,下巴就抵在手上,看著他道:「很久沒見過你彈琴了。」

  宋蔚南輕笑了聲。「我的確很久沒練了。」因為沒琴可練,只偶爾在Blue駐唱時,會去彈彈那裡的Keyboard。

  她覷著他淡扯唇角的側臉,又問:「你怎麼會跑到柏木做業務,而不是去學校還是坊間一些音樂教室教聲樂或是鋼琴?」

  他聳了下肩,收回長指,兩手滑入褲袋。「有一天,突然覺得對這些都沒什麼興趣了,索性就不碰。你也不是沒見識過我不想要時,就能夠扔掉的個性。」他暗指他對她的殘忍,但不是想勾起她回憶再度傷害她,不過是想提醒自己那些時光回不來,不要再有奢想。

  江幼心看著他,舌尖一陣苦。他長指觸碰著琴身的姿態,分明戀戀不捨,他為什麼要騙她說他對這些已無興趣?怎麼就是不肯老實告訴她?她若一直不說破,他會一直隱瞞到底吧?那麼他們之間,如何繼續下去?

  「宋蔚南……」她低低地喊他。

  「嗯?」他只是哼了聲,似有若無的。

  「那你……還唱歌嗎?」

  宋蔚南像是聽見笑話,笑了幾聲後,側過眼眸看她。「你認為一個煙酒不離的男人,還能擁有什麼樣的嗓子?」

  那自嘲的姿態教她心疼,她眼眸專注地凝視他,目光細細掃過他稍顯霸氣的眉眼、他直挺的鼻樑、他寬而薄的嘴唇……

  「宋蔚南,當我十分鐘男朋友吧。」她突然這樣要求。

  「什麼?」她的要求讓他皺了皺眉。

  她笑了笑,眼眸半瞇,很是甜美。「當我男朋友啊,因為我很久沒戀愛了,忘了怎麼撒嬌比較恰當,忘了情人間應該說些什麼……我怕我做不好,你就幫我一下,看看我的表現合不合格,好不好?就十分鐘就好了……」

  他愣了足足十幾秒,才扯著薄唇笑。「你真喜歡演。一下子找程明夏,現在也拉我下海?」

  她勾住他臂膀,低低說了句:「你跟他又不一樣。」

  「嗯?」她聲音幾乎含在嘴裡,他只知道她說了話,卻聽不真切。

  「陪我演一下,真的只要十分鐘,好不好?」她側眸看他,幾條碎髮滑過她長睫,眼波流轉間,嫵媚立生。

  哪還需要演什麼!她都不知道她這俏生生的模樣有多迷人,她看上的那個男人一定也會深深喜歡著她這樣的女子。他勾唇,斂下心底那絲絲抽疼,噙著淡笑問她:「需要我怎麼配合?」

  「怎麼配合……」她眼珠子繞了圈,先看了眼腕表後,才抬眼笑問:「那這十分鐘裡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

  「我儘量。十分鐘而已,你應該不會要我上天摘月亮給你吧。」

  她鬆開他的手臂,掀開鍵盤蓋,然後兩手輕按他肩膀,讓他坐上琴椅,「親愛的男朋友,請你彈琴給我聽。」

  他半推半就地坐上琴椅,微抬面龐看著她。「我真的很久沒練琴了。」

  「不是說你會配合的嗎?」她低著眼看他。他因為微仰著臉,一雙深眸恰恰盛接了天花板上那盞北歐風情吊燈垂落的光芒,細碎光點在他眼底流轉。惑人的光華。

  「我只說我儘量,而且現在是你想在你那位男朋友面前表現,我只是先替他看看身為他的女朋友的你,表現得合不合格而已,怎麼樣也不該是我彈琴給你聽啊。」他噙著笑。

  「那……就是我撒嬌功力不夠,表現不好,所以你才不答應我的要求。」她忽然把身子移進他和琴身間,兩手搭上他肩,微低小臉,說:「你覺得女人要怎麼撒嬌,在男人眼裡才是及格的?還是你希望女人怎麼跟你撒嬌?」

  她忽然這樣親近,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是覺得那在自己眼前掀動的紅唇實在是……誘人親吻。而這念頭方過,他微地一怔,隨即別開目光,一絲尷尬掠過面龐。

  他輕咳了聲,低啞著嗓子:「幼心,你應該去問問你喜歡的那個男人,他喜歡你用什麼樣的方式對他撒嬌。」

  「但現在你是我男朋友啊。」她看了下腕表。「啊,已經過了四分鐘了,怎麼辦?剩不到六分鐘而已……除了撒嬌,情人間應該還要做什麼比較好呢?」

  她那低著頭、碎碎念的模樣有幾分可愛,被光線輕輕繪出的側影這樣生動,他一雙深目珍愛般地睇著她長長卷卷的睫毛,情不自禁放柔了聲嗓:「你那年那麼勇敢跑到我面前告白,在那之前也像這樣先預演過嗎?」

  江幼心怔了怔,面色微微地紅了。「糟糕……被你發現了……」

  「所以,你那次跟我告白的對白,真的是事先練習過的?」

  「嗯。」她輕點下巴,神色帶了點緬懷,一雙大眼彎彎的。「因為你很酷啊,話也不多,那我就想,是不是也要酷酷地對你告白,你才會記住我。所以當我決定要告白的前一個晚上,我真的在自己房間對著鏡子練了好久。」

  回憶起她告白時,瞪大眼睛看著他,好像在說「你敢拒絕我我就沒完沒了」的模樣,他禁不住笑出聲。原來是因為覺得他很酷,所以她也那麼酷……

  他這一笑,露出酒窩和虎牙,她目光就這樣凝結在那顆牙和那個小小的漩渦裡。他真是好看,即便眼尾已可見淺淺細紋,但這樣俊魅的臉孔再加上那樣可愛的一顆牙和一個窩,仍是電力十足。

  「蔚南,我們來接吻吧。」她微低頸項,對上他深眸。

  宋蔚南一駭,瞠大了眼。「你——」

  「接吻是情侶間都要做的事啊。」她兩手捧住他微繃的面龐,俯首輕輕吻了下他的唇,然後稍將兩人面容分開一點距離後,她才低著眼簾看著他說:「蔚南,現在你是我男朋友,我不能吻你嗎?」

  他薄唇張合了幾次,才像是找回自己的聲音般。他聲音粗嗄地問:「你知道我是誰嗎?」她這刻看他的眼神。是那般情深繙繕,彷彿他是她的摯愛般,她演得也未免太像了。

  「知道,你是蔚南,宋蔚南。」他微仰著臉,她低垂著視線,這樣的角度如此契合完美,用來接吻最是恰當。她兩手環過他寬闊的肩線,摟住他頸子;她盯著他寬薄的唇,那長長的睫毛揚了揚,輕喟般地再度重複:「你是宋蔚南,我的蔚南……」尾聲落進他唇間。

  她先是輕吮他上唇,羞澀的舌尖退出後悄悄看了他一眼,他半瞇著眼看她,眸色深濃,熱氣便從她頸背一路竄著熱上耳尖,兩隻可愛秀耳紅通通;她又低下眼,含住他下唇,吮著他薄薄的唇瓣。

  帶了點羞澀的舌尖試探性地滑入他齒間,淺淺地嚐他唇舌的氣味,一點點香煙的苦、一點點酒精的澀,她指腹不經意觸到了他耳下那塊圓凸,她眼眸輕輕眨動,舌尖從他唇舌間退出。

  濕軟的丁香轉移目標,吻上他那塊傷;傷口不大,一個小小的圓,也早就癒合,可她卻像怕弄疼他似的,輕輕地吻著、吮著,然後親了他寬寬的耳垂,又沿著他剛毅粗硬的下顎線,一小口一小口地啄吻著。

  她這樣親一下,那樣吮一下,撩著他的心,卻又止不了他的渴。她這叫隔靴搔癢,分明要讓人為她瘋狂,他也當真為她瘋狂,再受不了這樣的挑逗,兩掌握住她薄腰,他直起身子來。

  他低著深眸,看進她迷離的大眼,那樣無辜的眼神根本是在誘人犯罪,他鼻息漸沉,面龐一低,張嘴便覆住她的口。

  他的吻不像她那種小貓吃食般的秀氣,他探得深,吻得纏綿,像要在她身上種下他的氣味似的;他身體緊貼著她,帶了點力道,那逼得她薄薄的身軀就這麼往後,背抵上了樂譜架,翹臀因此碰到了琴鍵,鍵盤叮叮噹當幾聲脆響。

  他也不管不顧,暖舌滑過她齒間,逗著她舌尖,溫熱的大掌緩緩上移,覆住她挺起的胸脯。她不知道是敏感還是意外他這舉止,身軀輕輕一顫;他單掌從她胸前滑下,繞到她腰後,掌心托住她腰眼,輕輕一使力,她身子往上一提,緊緊貼住他的。

  這一刻管她是不是在演戲,管她將他當成了誰,他只想忠於自己的心、忠於身體最原始的反應,好好擁抱她、親吻她。

  他濕熱的吻來到她頸間,那少了圍巾的地方纖細白嫩,他吻著吻著,吻上她鎖骨間凹下的那塊肌膚。她仰著臉喘息,白皙頸項繃出青色血脈,性感撩人,她粉頰佈著紅澤,眼眸潮濕……

  再放縱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她很清楚,不是不願,是話都還沒說清楚,在理智滅頂前,江幼心抓住那在她身上點火的手掌,輕輕地喚:「蔚南。」

  一聲喚讓他猛然清醒,他靜止不動,只是緊摟著她身子,俊臉還埋在她肩窩喘息著;片刻,當呼息漸緩時,他才抬起臉龐,黑眸猶有未褪的情欲。他看著她,張了口,卻有她的指尖抵上他的嘴。

  江幼心似是猜到他大概想為他這樣的舉動道歉,她不讓他說,因為回歸愛情的本質,單就愛情層面來說,她不以為他有錯。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忽然笑道:「啊,還有三十幾秒呢。」話落,她兩手環上他的腰,頰面就貼上他的左胸口。

  宋蔚南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只是聽見她說:「宋蔚南,你抱抱我。」那語聲聽來有幾分可憐兮兮,他雖覺得古怪,也只是張開雙臂,將她摟了個緊實。

  她只是聽著他沉篤的心跳,努力在調勻自己因著接下來的話而先湧動的情緒。她抿了抿嘴,在他懷間悶聲說:「我們分手吧。」

  他愣了下,以為聽錯了,低頭看她。「你剛說什麼?」

  江幼心抬起臉容,眼底分明有著潮氣,卻是忍著不讓濕意凝聚。她笑了笑,道:「我說——十分鐘到了,所以宋蔚南,現在我要跟你分手,你記得,這次是我甩了你的。」

  正當他納悶不解她這話的意思時,又聽她語聲幽幽地道:「這樣一人一次,你就不會覺得對我虧欠了……」一整晚,她努力暗示他,誘他說,可他依舊守著他的心事,她除了說破,別無它法了,即便會因此而傷了他的自尊。

  話至此,他好像慢慢懂了她的意思,一雙墨色眼眸緩緩瞠大,帶著驚愕和懷疑。「你——」

  「吻你的時候,有酒精的味道,你是不是在光頭樂團演出時,趁那個空檔和什麼人喝了酒?就算不唱聲樂了,只唱流行音樂,嗓子也是要好好保護的不是嗎?即使是為了生活,或是為了和什麼人搏感情而不得不喝,但自己的身子也是要顧。」江幼心低著眼簾,目光只落在他胸口處,沒看他的眼。

  頓了頓,她忽然淺勾粉唇,微笑的姿態。「沒想過你唱流行歌也是那麼好聽,一點點低沉,一點點沙啞,尤其台語歌聽來更有韻味,我還不知道原來你台語發音這麼標準……人生的每一步,果然都是在學習,都是在跌跌撞撞中成長,用青春歲月當學費,用眼淚笑聲作陪襯,再用悔恨和感謝來沉澱這些事。」

  她……去過Blue?他有一絲驚訝,退了一步,腿膝因而碰上琴椅,身子輕晃了下。以為他要走,她伸手握住他手臂。「蔚南,我們把話說清楚。」

  他不說話,只是拿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沉沉看著她。

  「昨天晚上我遇見蔚青了,在你們的攤子前,然後我們……聊了很多事。」

  宋蔚南挺拔的身子一僵,神色微變。所以他們不是偶遇?

  「蔚南,在你眼裡,我恐怕就是一個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只會坐在鋼琴前優雅地練琴,只會吵著要過情人節,只能被捧在手心裡小心翼翼呵護、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吧?所以你甘願把事情藏在心裡,再怎麼苦、怎麼累也不願對我傾吐任何字句,更別說開口要我幫忙了。說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你不相信我可以勇敢地站在你身邊,就算我幫不上忙。你也認為我無法陪你撐起那些事,所以你把我推開,連讓我表達我的想法的機會也不給我。」她看著他,努力維持著平靜。

  見他無話,她收回握在他臂上的手,吸口氣,又說:「你一個人伏在荊棘中,走得渾身是傷,你擋在前頭當英雄,任著我誤會,卻沒想過站在你身後的人看了多難過,你為什麼要把我推開來好成就你的偉大?」

  成就他的偉大嗎?不,他不曾這樣想過,他確實是驕傲,可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偉大的。

  她不以為他會開口,卻在這一刻聽他低低地說:「幼心,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那怎麼可以說是拖累。當深愛一個人時,不是應該他快樂,我也快樂,他悲傷,我也陪他悲傷的嗎?難道不是這樣嗎?如果換作是你,我家裡出了事了,你是不是打算對我不管不顧,轉身就走?」

  他苦笑了聲。「我怎麼可能不顧著你?」

  「那為什麼你會以為我是那種會把你放下、轉身就走的人?你怎麼可以讓我成為那種無法與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吃苦的人?你自以為對我好,卻從來沒想過我想要的是什麼,擅自幫我做決定——決定我離開你、決定我不能跟Steven在一起、決定我繼續留在柏木而你離開……你又不是我,你又不是我,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地決定我的一切,你怎麼可以!」她捶了下他胸口,他不閃不避,她來了氣,一下一下發狠地捶在他胸上。

  「你難道沒想過,我也想融進你的生活,跟你經歷一樣的事,跟著你一起成長嗎?難道一個人的跌跌撞撞,要比兩個人一起扶持一起成長來得更有意義嗎?你是這麼想的嗎?」她小小的拳頭捶他一下,自個兒的心就抽了一下。明明跟自己說好不要哭,不要在他面前示弱,要讓他知道她也能很堅強的,可就是止不住淚,一顆顆豆大般的淚水就這麼滾落。

  她當真用了力道,他胸口也是疼,可比起經歷過的那些、比起眼下她為他流的淚,這疼又算什麼?原來她都知道了,所以才會說一堆奇怪的話,包括什麼溜吉他、問他累不累、他不瞭解她,甚至還問他她是什麼樣的人。

  江幼心知道自己施了力在打他,他卻是不避也不吭聲。她難道不心疼?就怕他痛,她兩手捶上他的肩。「不痛嗎、不痛嗎?我這樣打你你真的都不痛的嗎?在我面前這麼驕傲做什麼?偶爾喊一下疼,讓我也可以心疼你會怎樣?你就非要什麼都撐著,什麼都不說,自己搶盡了風采,也不滿足我也想要做個可以給自己男人一點依靠的女人的心願嗎?」

  看她珠淚漣漣,他一顆心像被人捏在手裡,用力地搓揉著。他沉鬱著眸子,低嗄開口:「幼心……」

  她情緒一發不可收拾,不理他的叫喚,又道:「你在Blue舞臺上,不是告訴你的粉絲要珍惜身邊的人?可是你怎麼不想珍惜我?怎麼不想爭取我?」她兩手停在他肩頭,像是打累了似的,兩腮因著情緒湧動而泛著血色。

  「不是。我不是不想爭取。」

  「但你爭取過了嗎?」她仍舊微微地喘,眼眸看著地板,語聲趨冷。

  宋蔚南抿著嘴不說話,薄唇線條冷毅,就在她以為他又想把心事藏起時,卻聽到了他低低的聲音:「我也會害怕。」

  她僵了下,緩緩抬起面容看他。

  「幼心,就算再驕傲,我也不過是一個平凡人,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家裡出事後,我才知道現在我所擁有的,不表示那是可以永遠被我握在手中的,我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當年那麼年輕的我們,會不會到最後也禁不超現實的考驗。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向現實低頭,可是我沒有辦法,我要養家,爸爸、蔚青、外甥,那都是我的責任,而且是我不能放掉的責任。在你心裡,你覺得我自私,我不該放開你,是,那的確是我不對,可我最終的理由只是希望你過得更好。跟在我身邊,你只是苦而已,我捨不得讓你受苦。」

  再多的甜蜜美好,都可能因為成為對方的負累,而讓那樣的惶恐不安磨蝕掉原來的一切,進而怨懟、爭吵,然後分道揚鑣。他不是想當英雄偉人,不是不想爭取,他只是不願兩人走到最後因為現實問題而絕裂,那樣會讓他們的愛情在現實面前顯得廉價又卑微,所以寧可先放了她。

  好一句捨不得,教她心軟又心疼;而他這番話,恐怕也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聽他一口氣說這麼多內心話。她面頰滑下兩行淚,緩聲說:「那你怎麼就沒想過,我看你這樣,我也會捨不得?」

  宋蔚南笑了聲,眼眶微帶潮氣。「所以才不讓你看。」他說完,大掌隨即覆上她的眼,另一手掌將她拉進懷。偶爾夜深人靜,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回首一路過來的艱辛,他也會感傷,也會心酸。

  她被蒙了眼,看不見,只感覺自己的頰面貼在他胸前,頭上抵著的應該是他的下巴;他再無話,只是維持這樣的姿勢擁著她。靜默幾秒之後,她逐漸感覺到他的手臂、他的手心微微地顫,似在隱忍什麼,她感到古怪,想掙開他,可才要動作時,一抹涼意觸上了她髮頂,有什麼東西從她頭的上方穿過了她髮間,滲進她頭皮。

  心口就這樣無預警地一抽,瞬間明白了那涼意是什麼。她安靜下來,兩隻手臂緩慢地環過他腰間,然後,她聽聞他微變的低嗓道:「幼心,對不起,我唯一能對你說的,除了這三個字,還是這三個字。」

  「我剛剛也甩了你一次,所以我們兩個是不是都不要再記這些傷心的過往,慢慢讓它過去,好不好?」他的衣上殘留著Blue那個空間裡的煙酒氣味,不是很好聞,可她卻在這個懷抱裡逐漸感到被撫慰,感到安定。

  宋蔚南只是把覆在她眼上的手掌移往她腦後,貪戀地滑過她的如雲髮絲;他沒有說話,似是陷入一種為難。他渴望靠近她,也因為她的想法肯定了她的勇氣,可他終究有幾分擔心,就怕她跟著自己受苦。

  「蔚南……」他不說話,她好像也明白他在掙扎,於是又說:「你最難熬的那段日子都過去了不是嗎?難道你沒有信心可以讓未來的生活更好?」

  宋蔚南垂著黑眸默思著。是,最艱辛的那一段歲月他都挺過來了,現在的他,難道沒辦法讓她過得好?

  「其實,我還有話沒有說完。」她從他懷間抬起臉蛋,看進他半垂的黑眸底,先是微微一笑,然後換上慎重、專注的神情。「宋蔚南,我愛你,一直都愛你。」

  聞言,他驚喜不已,雖已感受到她對他情意依舊,可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終究難掩那份喜悅帶來的激動,他墨邃的深目裡細碎光影流動。

  也許,自己就是在等這句話,等她一個堅決的肯定,讓他知道,他們真的可以重新來過,那麼他便能勇敢地帶著她走下去。

  雙臂施了力,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裡,那薄唇輕輕地吻住她發紅的耳尖,啞聲道:「謝謝你。我愛你。」

  他的話,倒讓江幼心震愕不已,尤其是後面那三個字。刹那間,眼底聚起熱氣,她埋進他懷間,哭哭笑笑,然後哽著語聲說:「老實說你真的不是好男人,讓我連兩次主動追你。今天決走去Blue時,心裡就想著,你這次如果又再逃,我還有沒有勇氣再去追你第三次。」

  聽出了她話語下透出的不安和委屈,他愛憐地揉揉她的髮,歎息般地俯在她耳畔開口:「我知道我從來就不是好男人,但我只做你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耳畔那屬於他的氣息太暖熱,還是他這句話太露骨甜膩,她頸肩漫開一陣軟麻,秀肩輕輕顫了下,耳朵隨即豔紅一片。

  這男人不說則已,一開口就是這樣的殺傷力。他說,他只做她的男人啊……

  見她髮叢間竄出的秀耳紅得不可思議,也知道那是她不好意思的反應,他兩手繞到自己的腰後,拉來她環在他腰眼的手,輕握了握她左手的無名指,他拇指指腹還在她微彎的指節上滑動,他低聲問:「只做你的男人……這樣,好不好?」

  這個握她指頭的舉動,看似平凡,可那一直是他示好求和的表示;以前他要是惹惱了她,只要他這樣做,她便心軟……喟歎了聲,她抬起手,看著那沒用的無名指。

  「怎麼了?」他納悶地看著她翹起的左手無名指。

  「你是不是在這裡裝了什麼機關?怎麼每次你一摸它,我就什麼都答應你了……」她看看自己的手指頭,一臉委屈。

  宋蔚南愣了半秒,低笑了聲。他其實也不是特別喜歡她左手的無名指,只是以前兩人走在一塊,他一向讓她走在他右邊,而他習慣牽她的手,一次她生氣,甩了他的手,他想再度握住,可探出去的手才握住她的,又被她逃開,來回問,他抓到了她的無名指……好像從那次後,他要是惹了她,他便習慣去握她的無名指示好了。

  盯著她那只纖白的手指,他眸色微微轉深,音律低柔地說:「還好是左手。」

  「什麼?」她圓睜美目,一臉困惑。

  「找個時間去拜訪你爸媽後,就可以買戒指了。還好女生的戒指戴在右手,這樣以後想握你左手的無名指,也不用擔心有戒指卡在那裡不好握。」

  「……」她呆呆地看著他。

  「……」他被她看得也不自在起來,匆匆別開目光。

  江幼心驀然綻笑,兩手環上他脖頸,微踮腳尖,粉唇貼上他耳際,嬌軟地說:「你真的很愛我對不對?怎麼辦,我也好愛你……」

  怎麼辦?他想,他能做的就是傾盡所有去愛,一切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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