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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蠻 ]把夢想留給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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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09:31 |倒序瀏覽
把夢想留給心 作者: 阿蠻

男主角: 邢谷風(唐震天)  女主角: 於敏容

說真的,在她的印象中,她根本不認識他!  
之所以會對他心存「邪念」,嗯~~該說是她那天心情不好,  
再加上某些因素,讓她不小心跟他上了床,  
但那又沒什么,不過就是「一夜情」罷了,她可沒打算讓他對她糾纏不清。  
只是,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他跟她說的某些話也是曖曖昧昧的,  
莫非她跟他之間真的有什么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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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09:59
楔子

  邢谷風走在清朗的街頭,心中惦記著那個連夜被他擁在懷裏的女子,不帶抗拒地任憑她娟麗玉映的氣息糾纏著自己,他心中一處塵封多年,未曾沾染情緣的角落,在經過一夜情欲的催討後,久久難以平復。

  他忍不住自問,之前三個禮拜,雖然他自欺欺人地以「巡場」的借口去尋找她的蹤影,但起碼沒去招惹人家!

  為何昨夜睨見那個女人的身影時,他卻沒依樣畫葫蘆地閃開身去?

  邢谷風,你真該死,犯下這個大忌不說,若被人揪到小辮子壞了正事,這些年來步步為營的計劃很可能會因為這個女子而功虧一簣。

  但──他就是忍不住;以致那一夜,他犯了一個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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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0:26
第一章

  於敏容有時不太清楚,自己的腦筋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整整一個月了,為了成就好友佟信蟬的心願,於敏容自告奮勇、兩肋插刀的一舉一動全沒照著商議好的「既定政策」辦。

  她精神奕奕地為朋友打氣,鼓勵信蟬每周五晚到她那個心上人「城哥」的小雅夜總會報到,但說句實在話,於敏容對夜總會卻是避之唯恐不及,因為一思及煙霧彌漫的場面,充斥著酒酣耳熱的紅男綠女,她便渾身不對勁。

  天氣熱,人心浮躁固然是原因之一,最主要還是因為出入空氣品質低落的場所,有違她職業信仰。

  所以今夜,她的提包裏除了一串鑰匙、一張身分證、一只手機及一只口紅外,還不忘多塞進一瓶噴霧保溼露。

  照行規,尋常人想進「Rouge」夜總會玩樂,都得杵在入口處排隊納涼,任憑高頭大馬、皆做「聖堂教父」打扮的工作人員晃著手電筒,對著客人的提包和身分證翻來照去,驗明正身後,才放行入場。

  而「驗明正身」這一關是最讓於敏容無法接受的。

  於敏容在入場時就拒絕合作,當面給工作人員難堪。

  她緊抓著提包不放,語出警告,「別翻,你要什么跟我說,我拿給你看。」

  對方指著入場須知板,頗無奈地解釋,「這是例行公事,我們得確定客人年滿二十一歲,還請小姐包涵。」

  於敏容故意只取出身分證往他眼前一晃,「這樣成嗎?」

  對方一臉肅穆,不悅地提醒她,「後面大排長龍,請幫一下忙,我保證不碰妳的提包。」

  於敏容嘴一抿,這才勉為其難地扯開提包,讓對方的手電筒照一下。

  對方將光束打在她那瓶保溼露上,不太友善地問:「這是什么?」

  「保溼露!噴臉用的。」於敏容扯回提包,仰著脖子朝廳裏走去。

  走不到十來步,一個高大長影突然晃身過來,趁她不備之際攔住她,並且技巧地取過她的提包,懇切之音夾著幾許不容駁斥的權威,建議道:「請小姐移步至我們的會客室一下。」

  不容於敏容置喙,直接將她領進一道門。

  於敏容揉著肘,一雙美目尋探著逃生出口。

  好在這室內潔凈幹爽,於敏容捺住奪門而逃的衝動,蹙眉問:「你們臨時耍這一招是什么意思?」

  對方臀靠辦公桌緣,傾著那頂梳得明亮幹練的油頭,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檢視她的提包。

  於敏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隱約瞄到他鼻梁下的薄唇往上牽動。

  好不容易男子吭了一句,「沒有冒犯的意思,純粹是為了過濾可疑人物。」說完話後,才抬頭與她四目相對。

  於敏容失神地望著對方,陡然有種被閃雷擊中的昏眩感,倒非因為對方擁有一張令人怦然心動的俊臉,而是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他,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這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會有這樣的奇怪感覺呢?

  男子從容不迫地從她的提包裏取出那瓶備受質疑的保溼露問:「這是什么玩意?」

  她肩一聳,雙掌一攤,表示自己並沒攜帶危險物品。

  對方見她不應話後,徑自打量起瓶子上的英文標簽,看見上面印著「Agua,水」,笑意突然襲上那張俊臉,強硬的態度也緩和了幾分。

  他將目光挪回她身上。「看來我們大驚小怪了,小姐不介意試噴一下吧?」

  於敏容沒點頭,只是雙手環胸,不疾不徐地問:「你不怕我改灌『克蟑 或『殺蟲劑 進去嗎?」

  「就是因為怕,才請您親自示範。」他攤開大掌,獻上那瓶保溼露。

  於敏容上前搶過他手中的保溼露,往自己的臉噴過一圈,不睬他一眼地將瓶子重放在桌子上。「滿意了吧?」

  他佯裝恭敬地將保溼露放進提包,面無愧色地解釋,「上面交代的規矩,我們也是受雇於人,不得不照辦。害小姐受驚,請體諒。」

  請體諒!他憑什么要她體諒,他根本沒給她選擇的餘地。

  算她倒霉,今天出辦公室前沒翻黃歷,竟碰上這個長得高頭大馬、令人生厭的家夥!

  於敏容將提包扯回來,沒好氣地問:「我可以出去了嗎?」

  「當然。因為我們的鹵莽造成您的不便,您今夜在此的開支全都算本店的,如何?」他說完,殷勤地上前要幫於敏容開門。

  於敏容可不領情,只冷淡地吐出一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說完便走。

  跨出門外,走了五步,她實在憋不住滿腔怨怒地煞住腳,身子一旋,飆回他面前,鄭重其事地要求道:「有一個忙你倒是可以幫。」

  他佯作恭敬地問:「請說。」

  於敏容毫不客氣地對他訓道:「只要你下回看見我時,自動滾邊站就好。還有……」她被他那種小學生稍息式的恭敬態度弄得尷尬莫名,一時語塞起來。

  他面露淺笑,依舊低啞著嗓子道:「有什么事您盡管說,我洗耳恭聽。」

  於敏容是真的討厭他那張虛偽至極的面孔,卻又拿他沒轍,只能擺了一副不怎么有說服力的笑臉說:「你的臉皮挺厚的,笑的時候魚尾紋一條條地綻出來嚇人,該是你找人幫你做臉了!」

  於敏容的言下之意,是拐個彎損他不要臉就是了。

  不過,她話一出口馬上就後悔了,眼前的人可能是混江湖的,若是一個不高興發起狠,她就倒大楣了。

  她於是趕緊補上一句自救,「嗯……我認識幾家非常專業的美容中心,可以幫你……嗯……除紋,讓你更英俊、上相!」

  於敏容!妳在胡扯什么!本意是要貶抑他的,出口的話聽來倒像是在奉承他長得好看!

  他有趣地盯著她問:「更英俊、上相?這好啊!報妳的花名有打折嗎?」

  「有是有,但是我並不鼓勵省這種錢,因為,既要貪便宜就難保技術不打折。」她說完,打量一下情況,「我可以出去了嗎?」

  他好笑地反問她一句,「妳剛才出去的時候,我有攔妳嗎?」

  於敏容只能苦笑面對,拎起包包後旋身步出會客室。

  本以為混入嘈雜的人群裏就應該沒事的,不料他下一秒也跟到,並刻意與她並肩而行,在超越她時,俯身在她耳際丟出一句,「小姐既然已經要我滾邊站了,還管我要不要臉做啥?」

  於敏容鐵青著臉,氣壞的往盥洗室走去。

  *** *** *** *** *** *** *** ***

  半個時辰過後,於敏容再次進入「Rouge」夜總會。她跟著一群人,穿過千燈萬影般的熱鬧長廊,尋找好友佟信蟬的身影。

  當她看見一位氣宇軒昂的男子領著信蟬跳舞時,她揪了好一陣的心突然舒坦些,肅穆冷清的臉龐也泛起了幾絲歡愉。

  雷幹城終於抗拒不了信蟬優雅的舞姿與帶著面具的神秘美,出老窩請她共舞一曲了!

  於敏容挪步至冷僻幽靜的角落,得意地欣賞遠程那對萬眾矚目、幾近完美的璧人旋舞,卻突然驚覺在雷幹城懷裏的女人並沒帶面具,根本就不是她的好朋友信蟬。

  她以目光四下搜尋,見信蟬正落寞地坐在臨近舞池的桌子,足見計劃沒有她們預期的順利。

  唉,這事還真傷腦筋呢!

  於敏容不忍看見信蟬失望的身影,但又不能就此丟下朋友不理,於是她忍著無聊,任憑自己的目光漫遊,小心翼翼地打量起「Rouge」夜總會。

  此間的裝潢美輪美奐,擺設摩登卻不失高雅,也許上門的顧客大多是成熟人士,樂團所奏的音樂也略偏重古典風格。

  突然騎廊間正中間的一扇門被人推開,一名身著工整西服的修長男子慢步來到圍欄前。

  他兩臂微張,一臉沉著冷謐地往下俯瞰舞場,專業冷然地觀察狀況。

  他以眼神搜尋異狀,態度敏捷卻不唐突,同一個焦點絕不停駐兩秒以上。

  當他的視線往於敏容這個方向飄過來時,她下意識想躲開,不想任他對她視若無睹,還好三分鐘後,他辦完這項例行公事,身子一轉,悄悄地消失在入口處。

  他正是那個方才找她碴的英俊小生!

  於敏容收回怔然的目光,目不交睫地盯著自己的手指還不到一分鐘,就有一個男人上前來邀舞了。

  對方不知趣地將手朝她一遞,「小姐,我請妳跳只舞好嗎?」

  於敏容脾氣正旺著,連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兇兇地一口回絕。「對不起,我不會跳舞,你找別人吧!」

  對方像是沒預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人僵在原地好幾秒,不發一語便離去。

  過了一分鐘,又有一個男子趨近她。

  這回是個金發碧眼的洋人,一看就知道是來臺北出差,下班找樂子的,她照例用英文擋回去。

  洋人自討沒趣地聳了肩,腳才剛轉往他處,馬上又有人來遞補順位了。

  於敏容不勝其擾,沒等對方開口,抬頭橫了眼前的男人。「我是女同性戀者,你找別人跳好嗎?」

  男子被她的話嚇了一大跳,不安地往來處望去,良久才對於敏容說:「小姐,我大哥郭先生剛才跟妳邀舞,妳不賞他面子,讓他在朋友面前下不了臺,這樣好不好,妳現在就去跟他跳一首舞,跳完他絕不會再纏妳。」

  於敏容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那個理小平頭的「大哥」級人物正板著臉看她,她知道自己惹不起,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頭。

  這次對方來邀舞,她二話不說,任對方牽住她的手進舞池。

  一明白於敏容是真的不會跳舞,加上她缺乏女人味,一跳完,大哥就不再對她有興趣。

  於敏容這才趕緊回位向調酒師要了杯白蘭地壓驚。

  仰喉灌入溫醇的酒後,一道悅耳的男音在於敏容耳邊響起。「有榮幸請小姐喝杯酒嗎?」

  她回看了搭訕者一眼,魂當場就被這個氣宇軒昂的英俊小生給勾走了。

  「於敏容,要鎮定,別忘了他稍早還找過妳麻煩呢!」這句話有如警鐘般,當當地在她腦裏捶來撞去,讓她更加感到暈頭轉向。

  她現在才了解,方才在會客室裏,她對他會有熟悉感的原因了。

  一個月前,於敏容首遭赴「Rouge」夜總會陪佟信蟬玩火,就有一種被人盯上的感覺。

  每當她轉身想確定時,就是找不到可疑人物,來回試了幾回,才在眾人堆裏逮獲一對來不及挪開的眼。

  那一雙眼當時隔得邈遠,讓人看不清主人的身形與原貌,又因為他沒嘗試上前邀她跳舞,也沒上前搭訕的意圖,她也就當他是擦肩而錯的無緣過客,之後,她也沒再去多想對方。

  直到一個小時前,他因為「身分證」事件露了臉,才讓彼此正面交鋒,擦出火花。

  「有榮幸請小姐喝杯酒嗎?」他耐心地再問了一次。

  她沒應他的話,挑眉挑釁的問一句,「你該不會又是大哥級人物吧?」

  他莞爾一笑,謙虛地回道:「不是,只是一介聽人差遣的小嘍 ,跑龍套的。」

  「我又不認識你,若要喝酒,自己買不會,還需要你這個小白臉來假仙!再說……」她揮著包包往舞池裏比,「那裏有那么多年輕小姐,你為什么偏挑我?難道你覺得先前那樣整人還不夠嗎?」

  英俊小生一臉的無動於衷,靜聽她發牢騷。

  「為什么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男人總以為只要花個小錢獻殷勤,請年老色衰的女人喝酒,就能名正言順地帶人家上床!我們有那么廉價嗎?」

  「當然沒有。」他幹笑兩聲,補了一句。「還有,妳並不老,事實上,我覺得妳美麗極了。」

  於敏容沒被他的讚美衝昏頭,嫌惡地覷了他一眼。「為什么你們男人喜歡藉買酒在酒裏下蒙汗藥來達到侵佔昏迷的女人?這樣磨著一具木乃伊,也能high起來,我真服了你們。」

  英俊小生正色地說:「嗯,這招我從沒耍過,無法回答妳。」

  「好!」於敏容爽快地說完,「酒保,請給我兩份雙份馬丁尼,順便幫這位先生也調一杯,算我請。」

  酒保正聽得津津有味,一聽到於敏容像女暴君似地下令,忙端正神色,動作熟稔地調起雞尾酒。

  於敏容快速飲盡自己那兩份,看也不看身邊的男人一眼,徑自跟酒保另外又點了一份「螺絲起子」,「現在輪你們男人嘗嘗被女人買醉的滋味,記住,是買醉,不是倒貼,支配主控權在出錢的人手裏。好了,廢話少說,床在哪裏?」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半天不吭一聲。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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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0:54
第二章


  於敏容拿著那鏤了425的鑰匙卡,刻意忽略櫃臺小姐好奇的目光,像牽牛似地扯著英俊小生的領帶,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一等電梯門闔上,英俊小生魁梧的上身冷不防地朝她欺近,在她耳邊嘟噥一句。「我保證這臺電梯是德國原裝進口組合,不會中途打開或發生任何狀況,所以妳大可現在就松開我的領帶。」

  於敏容被他的話語嚇了一跳,退開兩步後,甩開他那條被揪得變形的絲質領帶。

  她試著為自己脫序的行為找借口,「這全是酒精惹的禍!」

  突然,電梯在十七樓停住。鑽進一對年過花甲的伴侶,電梯將他們全部載上十九樓的咖啡廳,恩愛的老夫妻跨出去後,才又讓他倆獨處。

  「怎這么久?」她沒話找話的說,拉大與他之間的距離,試圖勸道:「好,算我自作自受,我不該在酒吧臺前挑逗你。咱們都是成熟人了,可不可以恢復理智一下。」

  他不應聲,掏下領帶,徑自往她腰間圍去,順手打出一個活結,然後以撩弦般地嗄啞嗓音哄道:「別跟我說,妳不明白星火燎原後的嚴重性?」

  於敏容佯裝不懂他的弦外之音,跟他打哈哈,「後果就是會被烤得一身焦嘛!」

  他眼裏沒有絲毫怒意,僅以熾熱的眼神傳達他當下的意念——他要定了她。

  於敏容意識到情況非常,不確定地覷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反被他篤定的神態弄得無言以對。

  她覺得有一點可笑,卻又沒膽笑出來;她想求他放過她,但心田深處卻莫名地冀望被眼前帶有幾分迷樣魅力的男人擁抱。

  她不懂,這六年來她一直心如止水,為何今夜變得如此多情泛濫?

  應該是這個男人與眾不同的關係吧!

  瞧他俊朗健美的模樣,實實在在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他對她應該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吧!

  就算那樣又如何?於敏容告訴自己,她是獨立自主的新女性,有必要適時放松一下自己。

  今晚,除了知道他是雷幹城手下的一名雇員,她決定不探問他的名字、年紀與來歷。

  就讓她拋開顧忌一夜!

  於敏容拿定主意後,抖著手,無言地將IC鑰匙卡往他遞了過去;他沒接,只揪住纏繞在她腰際的領帶,一步一步地領她往那扇標了「425」的門尋去。

  *** *** *** *** *** *** *** ***

  房門被他反手掩上,他近距離凝視她良久。

  她被盯到發慌,還不知該如何對應,他已發動了攻勢,將她攬入懷裏,在她還沒搞清狀況前,不請自來地將頭埋入她飽滿的酥胸裏。

  他以唇解去她的衣扣,兩手滑向她的背部,將她嬌傃飽滿的乳房從緊束著她的無肩胸罩釋放出來。

  他停頓了一下,兩眼盯在她鎖骨間,打量她全身唯一的裝飾,那是一只串著純金戒圈的項鏈。

  他若有所思了幾秒,突然將戒圈輕含在嘴裏,隨後隔著一層衣料舔吻著她緊挺的酥胸,他那滿足饜享的模樣,倒是比較像兒子見了娘親,像小豬嗅著母豬,就是不像鹹溼片裏俊哥美女所呈現的欲火情挑!

  對這滑稽的一幕,她無疑是感到無奈的,覺得自己難得一次誤陷情網,卻挑了一個她應付不來的情場高手。

  悶過好幾秒,他總算抬起了頭,灼熱地凝望著她。

  她倉皇掩口,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

  他沉思幾秒,低下眼來打量她滑嫩迷人的肌膚,情不自禁且極其溫緩地膜拜她,然後抬眼與她相望。

  她最初的反應是不知所措地別開眼,卻又抑制不住他的萬縷攻勢,再回眸望他,卻發現他的眸子不再耀眼刺人,而是幽謐得像兩泓深潭,在粼粼的金陽水面下,藏著萬鬥的款款柔情,魅惑著賞湖人的縱水一跳,接受他的撫觸與生命慰藉。

  念頭即生,她冷不防地顫了一下。

  才一秒,她的臉頰已被捧在他的雙掌間,他像個饑渴的沙漠旅人,恨不能一口掬飲仙人掌的汁液,卻不忘以對待玫瑰的柔情,啄吮她的唇瓣,誘引她性感微噘的人中。

  品嘗夠她的甜美後,順理成章給她一記熱辣、纏綿、綢繆的吻,直到她幾乎失去知覺,覺得無論睜眼、閉眼都是天旋地轉時,才松開她傃放的嬌唇。

  於敏容星眸微啟,反手掩住被他吻得溫潤傃紅的唇瓣,兩腿如棉,無力地貼著門板,呼吸疾亂地跟著眼前魅力四射的男人討饒,「不行,這樣玩,我遲早會心臟病發,所以……」

  他沒有收回擁抱她的手,只是嚴肅地打量她,「所以妳心生膽怯,打算夾著尾巴逃了?」

  於敏容沒好氣地糾正他的指控,「所以你若不嫌棄的話,得照我的步調來。」

  他聞言受寵若驚,兩手慢騰騰地往門板撐去,一臉趣味橫生地打量被他剪夾住的絢麗女郎。

  她怒放的嬌顏是何等的醉人,被中性褲裝裹得像蠶繭一般的美妙曲線又是何其的性感。

  天啊!他真想迅速卸除她的衣物,把她拉上床,好好飽覽她膚色玉曜的胴體,將他這些年來的禁錮對她傾巢而出地釋放。

  但他知道眼前女子的本性其實不如她稍早所表現得練達世故,若真一掩門就拖她上床,嚇得她打退堂鼓倒還在其次,怕是要給她標上「急色鬼」的罵名可就含冤莫白了。

  於是,他順了她的意思,松開自己的手臂。「好,就照妳的步調來。咱們第一步該怎么做?」

  於敏容躲開他熾盛的目光後,將敞開的襯衫一裹,舉起提包,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得用一下盥洗室。你知道的……就是刷牙、洗臉、卸粧、沐浴之類的……」

  他給她一個未嘗不可的表情,道:「合情合理。」然後抬手往門把伸去,替她開門捻燈。

  她緊攬提包便往盥洗室裏鑽,旋身要帶上門,不料,那扇門卻被他臨時蹬出的腳給抵住。

  她不解地望著他。

  他一臉的賣乖相,「我答應照妳的步調來,但有話想講在前頭。」

  她幾乎是用吼的。「什么話?」

  「咱們同進退。」

  於敏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嚷嚷道:「你在說笑!刷牙給人看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更別提……」蹲馬桶了!這男人該不會有偷窺狂吧?

  他噗哧一聲笑出來,「我不良嗜好挺多的,看女人蹲馬桶不算在其內,基本的隱私權我還是會還給妳的。」

  還!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應該是「施舍」吧!於敏容懶得跟他爭論,任門敞開,背著他速戰速決地完成她睡前一貫的換洗步驟,接著轉身以素凈清朗的面目直視他,「這下可稱你心,如你意了!」

  「一點也不,相反地,我對妳的表現可是失望透頂,」話雖如此,他仍羨賞地打量她鉛華盡退的細致五官,挑眉問:「妳剛才不是提過要沐浴嗎?」

  她臉一沉,很老實地告訴他。「見了你就完全不想了。」

  他還是保持君子風度地建議,「那么妳不妨趁我衝涼時,考慮清楚究竟要不要退房好了!」

  說完,不顧她在場與否,自在逍遙地卸除衣物。

  不到十秒,赤條精光的他已往冒霧的蓮蓬頭下鑽去,偉岸的身軀在晶亮透明的水簾與迷蒙繚繞的蒸氣之間穿梭,這邊搓搓,那邊抹抹地把水潑濺得到處都是。

  於敏容沒挪步,只是半轉過臉回避他高大赤裸的身體,心裏嘀咕著……

  怎么搞的,他們十分鐘前還幹柴烈火似地擁吻著,怎么情勢突然走入低潮後,就開始吵嘴起來,這跟電影裏的情節差太多……

  正努力思索時,不想一道強盛的水柱忽地轉向,嘩啦嘩啦地往她這頭直澆而來。

  於敏容一臉茫然,扭頭查看出了什么狀況,但水澆糊了她的視線,並源源不絕地侵入她的衣裳,才眨把眼,她已狼狽得像一頭落水狗了。

  於敏容咬牙切齒地質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以為我們在玩扮家家酒嗎?你以為把我潑溼,我就會寬衣解帶往你身上貼嗎?這種放冷水偷襲人的行為我管它叫幼稚……你……你……」

  但她的怒吼在見到他抬腳跨出浴盆的那一瞬間,忽地消退掉。

  「我放冷水?這水明明是熱的,怎說我放冷水?」

  她驚愕地望著他那一身金褐光滑不帶贅肉的體格,慌張的大眼從他的大胸肌奔走到他的上臂三角肌,仍覺不妥後再竄逃至二頭肌喘口氣,怎料逃來奔去的目光竟不慎地瞄到他昂揚的男性性徵上,兩朵不識時務的紅霞,在瞬息間飛上她的臉頰。

  她不禁懊惱,天啊!眼前攤了那么一大塊「上等精肉」,她哪裏不好瞄,竟不要命地瞄上那一節活龍活現的禁區!

  一股唾沫在她喉間滋生,她覺得頭重腳輕,整截身子軟棉無力,隨時就要往溼漉漉的地板上跌。

  他這個始作俑者卻打著螳螂捕蟬的主意,滑了兩個箭步來到她眼前,將她的嬌軀牢牢的攬進懷裏!

  於敏容面抵著他那一堵火燙般的胸膛,失去地平面的涼鞋在半空中滑動,做無謂的抗爭,「小子,放我下來!」

  「我若放了,妳下半輩子會後悔。」

  於敏容這輩子再也沒聽過這么猖狂的言論。「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好嗎?」

  他一臉無辜狀,「讓妳四腳朝天、摔個半死,跟在我臉上貼金有何關係?」

  於敏容死命地瞪著他,警告道:「別耍嘴皮,我清楚你嘴上得便宜還硬要賣乖的把戲。」

  「大姊妳還真善解人意啊!」

  「放我下來!」

  「這樣吧,我換句話說好了,我若現在放了妳,我下半輩子會後悔。」

  「大騙子!」

  「能騙得到妳嗎?」

  他抱著她踏出浴室往床而去,小心翼翼地將她擱放在潔凈的床邊,先發制人拆了她那一件半溼的襯衫。

  她來不及喊叫,便以雙臂環住自己,那木乃伊的架式不駭人,倒誘人得緊。

  他將她光著半節的身子提起,再將西裝褲卸除至她纖細的腳踝。

  她全身只著一件談不上性感的高腰褲,模樣甚是狼狽,也甚是撩人。

  他見她那副寧死不從的模樣,有一點無奈地搖了頭,因為強要女人可非自己平日的作風。

  可是她那誘人的身段,凹凸有致的曲線,他是天字第一號笨蛋才會在這個兵臨城下的節骨眼上撤兵。

  他倆都知道大勢已去,她這樣無謂的抗爭只是拖延戰術之一,她不知道的是,她愈是這樣抵抗,愈引起他追求的決意。

  他來到她身後輕挨著她,以吻襲上她的耳,唇叼著她的耳垂哄著,「妳該忠於自己的直覺,善盡夏娃傳世萬年的本分。」

  他輕柔撫觸,感受她女人嬌似的勃勃情意,進而挑逗著她女性的迷惘。

  她如張弦般,啞著緊繃的喉,反擊他。「可不記得亞當是這么連強帶騙地哄夏娃的。」

  他在她耳際輕聲慢語,「亞當是個在室男,可沒我這么殷勤,而且,我記得是夏娃先勾引亞當的。」

  於敏容想脫身,不想被他剪住。她抓住他的手,沒好氣地提醒他,「我不是夏娃,你也少自比擬為亞當。」

  「沒錯。我不是亞當,是蛇!那條邪惡淫穢的蛇。妳若不願承認要我,盡管把原罪推到我頭上。」

  語畢,他改握住她的手,引導她褪去自己僅存的衣障,然後挪身到她跟前,與她面對面。

  他大膽的目光在她一絲不挂的胴體間盤旋流轉,雪白映著紅暈的飽滿乳房翹挺空中挺起,平滑纖細的腰肢與靈巧的肚臍眼令人想伸手試探,兩只勻稱動感十足的美腿交會處藏著蒼翠蓊鬱的誘人生機。

  他伸吸了口氣,目光裏透露出一種膜拜觀賞的期盼。他用一雙醉人的眼盯著她逐漸泛紅的身子足足一分鐘後,才有進一步動作。

  「可以吻妳嗎?」他問,輕聲有禮地徵詢著,倣佛沒得到她的允許,連一根寒毛也不會動她似的。

  眼前的他帥得令人難以拒絕,說自己不渴望他簡直是自欺欺人。盡管如此,她仍是沒應聲,因為應了聲,有失立場;不應聲,又違背自己的心意。

  這樣僵在墻邊腳落當個石像不是一個辦法,於是他又給了她一個臺階下。「妳隨時有說不的權利。」

  這回她開口了,「我寧願你不要這么紳士,好像上不上床於你都無所謂似的,或許我該花點錢去找牛郎……」

  她的一席氣話被他微傾的唇給堵住了,若要說得更正確的話,是她從頭到尾都被他佔據了。

  他以吻封唇,左手環住她的頸項揉搓,右手滑過她的腰腹,停覆在她的肚臍眼上。

  這時,她才了解自己的欲望已澎湃洶涌,無人能駕馭阻擋。

  熱情被點燃,她像泥臘似地幽然化開,整個人不自覺地松懈下來。

  他無限溫柔地引導她,以柔情得不得了的目光將她反抗的意識給催眠住,拈香惹憐一番,知道她激情已燃,繼而以唇吻慰她的唇瓣。

  不論是迷,是醉,還是愛意眷顧,他已成功地將她的理智驅除。

  她軟熱迷人如預期,卻緊得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怕自己傷及她,正想打消退意,耳邊卻傳來一陣輕柔的呻吟。

  實在不是他男性沙文主義在作怪,而是他明確地感受到她不願他離去,於是他只好憑著第六感的驅策取悅她,這對她來說是極限,他倆都知道若要全程進展下去的話,這是不夠的。

  稍停了十秒後,她似乎舒服了些,他再開始取悅她時,她已輕顫著嬌嫩的身軀正面響應池了。

  對男人搖尾乞憐,對有冰美人之稱的於敏容來說可是破天荒的事。

  當然,她不是植物人,若真不想跟他有牽扯的話,像個貞節烈婦反抗到底雖不是一個上策,但起碼不會讓他稱心如意。

  可是情況就壞在這個男人求愛時,有媲美八爪章魚的本事,舉手投足間似乎已精心策畫過,再加上那一個忽冷忽熱的眼與教人溺斃的擁吻,根本不容許她這個獵物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沒想到,就在這無法自拔的時間,這個男人竟然丟出一句殺風景的話來。「現在說『不 還來得及。」

  一時之間,於敏容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是驚訝大於憤怒,於敏容伸手就「啪」了他一個耳光,力道不重,卻足以表達她「抗議」的情緒。

  她效法穿山甲,翻身將身子蜷曲成一團,以臂拱住雙膝再湊上自己的臉龐,掩飾赤身露體的尷尬。

  他愣住了,想表達對她的體貼,卻因為場合與時機不對,而被她誤解為玩弄。他這才明白有些話是多此一舉不該問的,便以自己的方式去彌補對她的傷害。

  他輕柔地挨近她身邊,默不作聲地沿著她的背脊,畫圈兒似地往下吻,等到她了解自己大意地留了一個那樣該死又難為情的空防破綻給他時,他已重新點燃了熱情。

  他極其溫柔地對待她,輕舔慢舐地制造出一連串的愛蜜與聲聲挨不住的輕喘後,他知道她又重新漸入佳境,這樣的認知讓他莫名地興奮不已,高興自己能給與她這樣的歡愛。

  他忍不住將懷中人拉近自己,以便仔細地從另一個親密的角度記住她的美麗。這種美對他來說可填補過去這二十年的虛空感。

  他尋找她的熱情點,或吹或彈、或舔或舐,如此這般地點燃自己愛情的源點,他聽到她如貓兒般哭泣似的聲音,憐惜地將她不知如何自處的熱情釋放出來,他覺得自己的背與肩胛骨被她扣得緊緊的,頸項上大概也留下了她的齒痕,但他不介意,反而更積極地愛著她,不到片刻,她美麗的身軀已被洶涌難抵的情海所掩映住。

  激情過後的局面有時像大戰過後的殘寧,大地間,倣佛只聽得到自己的喘息。

  他呼吸緊促地探視著懷裏的佳人,見她側過一邊的臉蛋紅潤有暈後,他確定享受到歡愛的不僅僅他一人而已。

  他不知哪根筋不對,竟對她說了一句,「謝謝。」

  她聞言,驚訝地側頭凝望了他一眼,被他虔誠的表情心動不已。

  她輕揚粉白的臂,緣手探了他冒著青髭的面頰,正猶豫要不要給他一個擁抱時;他已將柔弱的她拖至胸前,給她一個情長似水的擁吻。

  他耐著心性地等待她的體力稍恢復後,輕撥微捻地挑逗她,讓她陷入一種要來不來的茫然若失中,又復跌進一陣又一陣飄揚的無名喜院裏。

  她以為這就是幸福的極至了,怎知他復以唇代指,引爆出她全身上下每一個熱情的細胞,將她更進一步地推進了情欲的世界裏。

  直到她香汗淋漓,褪去憨羞的外殼,茫不知所措地聽從他的指示,對他敞開自我後,他才將熱燙悸動的身子往她粉嫩醉人的欲望泉源親近過去。

  他們結為一體的那一剎那,雖然震撼與爆發力十足,卻並非十全十美。

  以她的年紀和扮相,他理所當然地以為她擁有無剔可挑的兩性互動經驗,始料未及地是,她的「臨床反應」竟仍是如此地生澀緊張,被動到幾乎要人指點的地步。

  他勉力地把持住自己不去傷害她,並要她改弦易轍地跨坐在他腰上,好讓他親眼目睹她美麗的黛眉與情欲揪織在一起的迷離模樣。

  有好幾回,她抗拒他的求愛,打算抓些衣物遮掩尷尬,他沒去阻止,只認真投入地對她渾圓潔凈的嬌軀做重點似的攻佔。

  經驗告訴他,這女人臨陣害羞起來,並非她故作扭 ,而是不知歡愉為何物,於是他強捺下已近瀕臨爆炸邊緣的欲火,配合她的步調尋找歡愉暢意。

  而她刻意張挂起的「矛盾」,也在他的臂膀裏逐漸地鳴金收兵了。

  當她終於放棄與自己的理智掙扎,半闔著那雙欲語還休的媚眼凝視他,回應他的吻與愛撫後,他情不自禁地在她耳邊輕語,讚美訴說她的風華。

  她良善媚麗的容顏教他如癡如狂,那一對自然天成的酥胸隨著他的引導起伏共舞,尤其見她那兩條玉腿緊攀著他的腰,粉汗盈盈的嬌軀與他難分難舍地交織串連在一起時,他只能發出虎嘯般的低吼,同時低聲下氣地求她如春江邊的睡蓮一般,為他這個瘋狂的採蜜郎綻放。

  而她無處可逃,只能泣然地發出瘩 的呻吟,那半狂半喜的鸞鳴傳進他耳裏,恰如天上樂章一般,令他銷魂蝕骨,他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將懷裏與自己並蒂如藕蓮的佳人翻擁過一圈後,毫不保留地對她釋放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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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1:20
第三章

  微熹的天光綻出第一道金粉的光芒時,房裏筋疲力盡的人兒才仰躺在床枕間,接受晨光的洗禮。

  激情戀戰第一回,他像無尾熊般緊緊攀依著懷裏的女人,品味她的溫存;銷魂蝕骨第二回,他們像兩柄依偎的長弓,他的大手天經地義地佔領著她的暖酥與女性幽境,而他平坦的小腹坦蕩蕩地緊挨著她光滑如綾的身子,如此磨來蹭去地對她釋放熱情;第三回的巫山雲雨之樂,自然是打著傘兒也躲不掉了。

  於敏容是個眾望所歸的美女,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但她這輩子還沒被一個男人這般無微不至地包圍寵睞過。

  因此她對這個陌生人的體貼入微感到受寵若驚,甚至幾度認為這種肌膚之親是不自然的、是不熟悉的,但這一切道德觀都在她體會歡愉的那一瞬間被甩到腦後,她的理智也迅速地被他火焰般的熱情所焚。

  她b睜著美目,凝視愛著自己的他,心想,如果說歡愛的感覺像靈魂出竅,她今夜就要體會第三回了。

  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何須借助於藥物?

  連夜,像是怕蹉跎了時光,兩人幾度繾綣後仍是不願睡去,更沒有開口交談過,其肌膚之親的程度,重迭密合到曾是對方肉體裏的一部分過,他們卻也只能兩兩相望地橫在那裏猜心。

  這真是一件令人起雞皮疙瘩的事!他們完全不了解對方,竟能赤身露體地將彼此擁得如此緊!

  如今,他躺在那裏徐徐地吞雲吐霧,夾著煙的那截臂彎擱於腦後,任憑她的臉蛋偎在他的胳肢窩,另一臂則無意識地賞玩懸落在她發際間的戒圈。

  他似乎對那枚戒圈頗戚興趣,但他沒有提出疑問,於敏容也不覺得有跟他解釋的必要。

  那是屬於她的秘密,她沒打算跟其他人一起分享。

  就在她沉沉要入睡時,他將煙捻熄,傾身撫著她凝脂般的肩頭,率先打破沉默的問:「妳沒打算探究我這個人嗎?」

  她睨他一眼,困惑地想著他的話,好久才長喟出聲,委婉道:「我們就這樣躺到天明不是很好嗎?何必再浪費時間與心思去挖掘彼此的過往?」

  「這是妳個人一廂情願的想法。」他顯然無法認同她的作法,話音裏憋著幾許惱怒。「妳不打算認識我是妳個人的損失,我卻沒打算放棄認識妳的機會。」

  聽他這么一說,於敏容心下突生排斥感,甩掉他的手,拒絕與他交流。

  他無視她的拒絕合作,繼續道:「我和妳之間並非偶發事件。」

  她仍是一動也不動地側躺著,好奇心卻驅使她忍不住譏問:「難不成我們是千裏來相會嗎?」

  他考慮了幾秒,才說:「妳讓我想起國中時『暗戀 的女同學。」

  於敏容不假思索地開口:「改想一個新鮮的借口吧!」她還以為他在用那種老掉牙的泡妞招數。

  他依然堅持地問:「告訴我妳的名字。」

  她可沒那么聽話。「別問這個好嗎?」

  「已婚,還是未婚?」

  「這問題你得讓我想一下。」於敏容掩藏自己的真心,佯裝打呵欠,倚老賣老地提醒他,「喂,小老弟,時間真的是不早了,你精力旺盛過人,床上功夫了得,大姊我被你折騰了一整夜,還得起個大早去上班,你可不可以發發良心,讓我小睡一兩個時辰?」

  他久久不答腔,原本和善的口吻轉了調,冷淡地徵詢一句,「看來妳是真的只要一夜情?」

  於敏容聽到他的用字遣詞,突然感到很難受,但她實在沒個準他會真想與自己深交。

  為了簡化日後的紛擾,她還是硬下心腸道:「對。你沒說錯,我是只要一夜情,除此之外,我一概不感興趣。」

  他聽了沒再多說什么,也沒氣急敗壞地奪門離去,只是挪回自己的臂膀,將半截煙擱在煙灰缸上。

  當他再轉回頭來,兩手已搭上她的腰際。

  她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

  他重新將她輕拖上自己的腰桿,在她不抵抗又半默許的情況下滑進她,與她再次共赴雲雨。

  這回,她不需要引導,在很短的時間內,她抵達了不可言喻的境界,在她還來不及返回地面時,他突然從她身裏抽離開來,隨即將她半顫半喜的嬌軀擱回床上。

  他跳下床,將那根奄奄一息的煙含進嘴裏,然後赤身裸體地走至窗邊,低沉地道:「妳想睡就繼續睡,我抽完這根煙後就走人,往後看見妳時,也會自動滾到一邊,從此不再纏妳。」

  他話說得平靜,可聽在於敏容耳裏卻起了翻雲覆雨的效應,她強忍著不放聲大哭,淚卻在不知覺中愀然滑出眶。

  怕他察覺異狀,她遲遲不敢揩面拭淚,只是強架起失去了底子的自尊,生硬地吐出一句,「這樣是再好不過的。」

  一刻鐘過,他面向晨曦,從容地套上衣履,回首望了縮在陰影裏那兀自療傷飲泣的身影一眼,尋思片刻,最後還是決定輕輕帶上身後的門,悄然無息地離她而去。

  煙燼人去後,於敏容將身子翻轉回來,她倏地掀起被單往頭一罩,厲哭出聲。

  *** *** *** *** *** *** *** ***

  日上三竿時分她終於蘇醒,頭暈目眩的感覺與宿醉後的衝擊令她難受,但猶不及她主動找男人這個既定事實來得令她難以置信。

  她赤著一雙玉足在房裏找尋一地的衣服,等到她拾起拋挂在化粧臺前的襯衫時,才瞄到鏡臺裏促擁著一團衣服的「女人」,她忍不住挺胸打直腰,往鏡裏的人多看一眼。

  鏡子裏的女人蓬發飛揚,雙目明燦,兩片瑰麗的紅唇傃澤得似被人咬出血過,說有多陌生,就有多陌生。

  怔然靜望著明鏡,於敏容幾乎不認識自己的面目了!

  打從娘胎落地,她就不記得頸部曾出現吻痕過,但現在一串的吻痕似幽靈煉圈般緊勒著她的頸子,掐得她透不過氣來。

  嗤!哪來的幽靈項圈,根本是他吻她一夜的「慣性作用」在作祟。

  於敏容暗笑自己太傻,想甩開錯覺,怎知一股陌名的衝動驅策她緣手撫觸他吻過的肌膚,這才紅著臉憶起他根本是將她前前後後、裏裏外外地都吻遍了,甚至連幾處身為女人都不曉得是性感帶的地方都沒放過!

  這男人的求愛方式可說是大膽狂野得讓她開了眼界,凡是能讓她失控的法子,他無不嘗試,根本是百無禁忌。

  而更令人難為情的是,她竟然像一具木頭娃娃般地任他擺布,甚至響應他,到最後還樂在其中!

  她打量站在鏡外真實的血肉之軀,知道自己應該要漱洗一番的,就算不能洗去對他的記憶,起碼可以洗去他的味道。

  斟酌時間,她心一凜,快速穿戴起衣物,臨出門前,順手將枕邊那條領帶往包包裏塞。

  一分鐘後,她搭著電梯來到飯店一樓,往服務臺而去。

  穿過櫃臺時,她和一個男人撞個滿懷,險些失去平衡。

  對方及時拉她一把,她抬眼一看那人,著實被他的身分嚇到了。「雷先生!」

  這位雷先生身分特殊,是北部赫赫有名的幫派大哥大,姓雷名幹城,綽號雷公。也是她的好友佟信蟬心裏暗戀了將近五分之一個世紀的人。

  「雷……雷先生,好、好久不見您光顧『雲霓美人 !」一時間,她只想到以自己的職場身分和他打招呼。

  雷幹城也客氣地回道:「嗯,我預約了下個禮拜五給丁香小姐整理。」說完,吩咐職員,「小林,這位於小姐要結帳,妳幫她辦一下。」

  怎知那位林小姐竟對雷幹城說:「有人幫於小姐結了帳。」

  於敏容大感意外,不安的眼神和雷幹城接觸後,將那個「誰」字憋在齒間,然後緩緩移動腳步,往雷幹城身後移去。

  雷幹城問:「誰?」他並非好奇,而是察覺出於敏容的疑惑,義務性地幫她問一下。

  「是邢經理。」

  於敏容下意識抬手捂住雙耳,但「行經理」三個字音仍鑽進她耳裏。她近乎惱怒地避走三步後,像逃命一般,迅速地往大廳的旋轉門奔去。

  上了出租車,喘出一口氣後,她心事重重地思忖,有人姓「行」名「經理」嘿?

  看來,「經理」倒有可能是那個英俊小生的職啣了!

  於敏容沒因為他是個「有階」份子就倍感榮耀,反而更加不看好他和她的前景。

  因為,一個混混在江湖混出一個職啣是喜是悲還真是個未知數,少不了還得率先替大哥檔子彈,妄想全身而退豈是容易事?

  不過話說回來,若那個「經理」真肯退出江湖的話,經濟獨立的她的確有能力養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的,但他會安分地讓她養他嗎?

  扯……一大清早的,她在作什么白日夢!

  於敏容斥責自己胡思亂想,接著便想取出口紅上粧,卻拉出一條鮮活的領帶,她心一凜,猛地將領帶往裏塞,假裝沒看到那提醒她昨晚脫軌一夜的證物。

  *** *** *** *** *** *** *** ***

  搖搖頭,揮去昨天的記憶,邢谷風的思緒便轉得更遠了。

  上夜總會「巡場」,竟巡到女人的溫柔鄉裏去,其實不在他的計劃內的。

  因為自從邢谷風三年前從美國返回臺灣,被雷幹城受聘為經理人後,這種差事就交代給專業的員工辦了。

  剛開始時,他不習慣,但豪氣幹雲的城哥開門見山地告訴他,「我當初鼓勵你出國深造,並非毫無代價的。」

  邢谷風對城哥的計劃並不訝異,「城哥有什么樣的打算?」

  雷幹城露出那懾服人心的笑容說:「我相信你有辦法快速打入商圈,但這事緊迫不能拖,所以我跟朋友討了一個人情,探知最近『萬信投資顧問公司 將有人事安插。我想這是一個挺好的機會,咱們不妨就從這裏合計,看如何能讓你曝光一下。」

  從那時起,他履歷表上的名字才正式引用成了邢谷風,父親為美國華裔第三代移民,在美國的一所大學教授運輸學。

  邢谷風自芝加哥大學畢業,以經濟學博士與國際商事法碩士的學歷授聘於紐約某大金融財團,做了兩年的股市分析師,深得上司與客戶的信任。

  當他去萬信投資顧問公司面試時,有人提議,問他是否願意先從股市分析師幹起?

  邢谷風當然願意,不過又慢條斯理地報出打算面試的兩家公司的招牌,巧得很,皆是與「萬信投顧」競逐最烈的大公司;這靈機一動的招式,成了他當時扭轉乾坤的籌碼。

  應審團裏的主管經過交頭接耳一番,最後由一位姓駱的老頭子開金口,說要請他吃個飯,好好聊聊國際金融狀況。

  結果,一頓精饌細燴享用完畢後,邢谷風也成了「萬信投顧」旗下的員工,職稱是分析師,只不過冠上一個「顧問」四個字,外加一份一年為限的短期試用合約,福利部分暫時不談,薪資則是以邢谷風在美國的行情為底價起算。

  這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結果無疑地羨煞了所有人。

  而他上工三個月,熟悉了「萬信」的職場生態後,便清楚自己要在短時間內進入「萬信」金字塔最頂端的權力核心是不可能的。

  於是他找雷幹城商量,「有快捷方式可抄嗎?」

  雷幹城爽快地說:「有是有,但吃力不討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雷幹城於是指了一條明路給他。「既然如此,過幾天,你找秦麗問問看。」

  執掌公關事務的秦麗說:「快捷方式有兩條,一是你公司總經理文君新寡的女兒林靖文;另一個是駱佳琪,『萬信投顧 的挂名老板,也是『萬德景集團 的董事長駱丙雄的寶貝孫女。」她說完,遞出兩張照片。

  邢谷風將照片接過手,擒眉審視數十秒。

  林靖文頭罩黑紗小禮帽,一塊手絹遮在頰邊,心性究竟如何看不分明。

  至於駱佳琪則生得巧笑倩兮,一個十足美人胚子模樣,大而圓亮的明眸裏有著千金小姐驕縱的氣質。

  他衡量了一下,選擇了駱佳琪,因為他重視的不是美貌,而是誰的裙帶關係比較牢靠。

  邢谷風在幾場社交名流的宴會「巧遇」名媛美女駱佳琪,從假裝記不得她是誰開始挫去她三分的自信,到對她有一點印象但仍能不動心,然後引得她主動示好談心,最後終於緝獲她的芳心。

  藉由駱氏祖孫兩人的影響力,邢谷風總算有機會溶入上流社會,與政經人士周旋,再慢慢一步又一步地往亞洲各國的金融界推進。

  當然,要取得駱丙雄的信任不是一件易事。

  他在商場打滾多年,自非等閒人物,且駱丙雄表面上對他寶貝獨孫女的心上人是極其親善提攜,心裏則是將他視為狼子野心,處處防範。

  遇上重大決策時,始終預留好幾手底牌,說好的跨國投資計劃也是一日三易。

  邢谷風花了一段時間才將狀況搞清楚,原來與黑道狠角色合作多年的駱丙雄最忌憚的倒不是邢谷風野心大,想玩黑吃黑,而是顧慮他有可能是白道派來臥底的,所以一直對與正邪立場搖擺、過分講究道德原則的黑社會人物雷幹城合作興趣缺缺。

  直到老頭兒有回心血來潮地約他密談,說他發現邢谷風的父親邢欲棠其實與美國西岸華裔幫派有淵源。

  而那個小秘密反倒令他對邢谷風感到比較放心,從此才終於算是搭上線。

  邢谷風算是因禍得福了,只不過他對於自己這兩年來在駱氏祖孫面前裝瘋賣傻的行徑已很不耐煩了,也受夠在駱佳琪面前扮一副癡心模樣。

  駱佳琪這件事該算是他失策。

  他原以為她年紀才二十出頭,好操縱;誰知她的經歷相當豐富,地下情人三不五時地換人做做看,跟她有過關係的男人名單一長串,多到邢谷風這個所謂的正牌男朋友都懶得去記。

  有趣的事是,當他陪她出席各大宴會時,還被旁人暗嘲為老實的「綠頭琢玉郎」!

  烏龜又如何?他可大松一口氣呢!因為駱佳琪有一個喜新厭舊的癖好;她對跟她上過床的男子很快就失去胃口。

  邢谷風打一開始就以正人君子面孔去追求駱佳琪,佯裝不知她的情史,在「上床」這回事的表現上,都是欲擒故縱地煞住。

  沒想到這妮子喜歡扮演「黃花閨女」的角色,因為她要他忍到大喜之日,才肯把純潔的自己交給他。

  邢谷風已不記得當初是怎么忍住笑意,不張牙對她咯咯大笑出聲了。

  總之,或許就是因為他「拒絕」了駱佳琪,並「相信」駱佳琪是純潔的,反而陰錯陽差地讓她對他這個「股市炒手」產生了畸形的羅曼蒂克的遐想與依戀。

  然而,駱佳琪終究不是貞節烈婦,在邢谷風一轉身後,馬上就和別的男人打情罵俏起來,而且連提防之心都沒有!

  目前他手上起碼握有三份她與男人幽會,暗渡陳倉的證據。

  她不怕他發現真實狀況,竟還有恃無恐地找偵探社跟蹤他私下有無包養其他的女人;因為她雖迷戀他,卻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不沾魚腥的貓!

  為了不去壞事,邢谷風真是辦到了柳下惠先生「坐懷不亂」的本事,讓駱氏祖孫抓不到任何把柄。

  他十分憤怒駱丙雄故意拖延整件合作事宜,同時怪自己沒將事情辦好,裝模作樣了兩年,竟然還無法卸除老家夥的戒心,正後悔當初沒照秦麗的意思挑林寡婦,情況竟起了轉機!

  適巧她有機會認識那名氣質恬靜的寡婦林靖文,從她那雙會說話的水汪汪眼睛裏,他知道林靖文對自己也有好感,便使出一招激將法,在眾目睽睽下,對林靖文大獻殷勤。

  不出他所料,這樁軼聞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內,飄入駱佳琪耳裏,蠻橫小姐自是一刻也不等地上門找碴問話。

  邢谷風原已計窮,於是藉題發揮,抱怨她祖父沒誠意,抱怨她的態度反反復覆,拒絕他的求愛,並建議他們應該分手才是。

  「分手」這念頭讓駱佳琪不甘心,為了挽留他這個溫文儒雅、體面稱頭的「男朋友」,她轉而對祖父施加壓力。

  老家夥雖狡猾,但年紀畢竟大了,拗不過寶貝孫女的要求,順了她的意思,親自打電話給邢谷風,邀他上果嶺揮桿議事,同時拎著小白球暗示他,一等投資事件打點完畢後,他這個年輕人不妨對孫女求婚。

  邢谷風了解投資一事終於有下文後,自然是松了一口氣,但他實在無法想象自己抱著駱佳琪那副人工雕塑出來的身子辦事的景況,但為了守住對城哥的諾言,他佯裝一臉喜不自勝,不說二話地對老家夥點頭。

  等老家夥正式簽下合約後,他就得對駱佳琪提出婚約請求了。

  可恨的是,他昨天卻忘記躲開那名宣稱只對一夜情感興趣的女子……

  一個能讓他與雷幹城的計劃轉變成破局的變量……



  邢谷風就這樣困在自己的思維裏,任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天。

  他的手機超乎尋常的熱門,幾乎每隔三十分鐘就有電訊傳來,面對這樣催命奪魂的鈴聲,他非但沒有採取逃避主義地把音量調小或切斷電源,反而若無其事地照常吃飯、走路。

  尤其當他走進人群,乍響的鈴聲總讓他身旁的人反射性地掏機探望,而他卻擺了一張事不關己的酷臉,站在原處,或看報,或抽煙,或嚼零嘴。

  邢谷風逛到夜市腿酸口渴,便往攤位一坐,跟熟識的大嬸要了一份愛玉冰止渴。

  此時惱人的鈴聲又響起,他耐性等電訊自動銷聲後,抬眼問大嬸:「陳媽,妳賣這一大鍋可賺多少?」

  「看老天爺賞不賞臉啦!天氣好,我賣個四十碗是有的;天候若差,十碗都不見得賣得出去。」大嬸邊說,邊抹著攤子,最後小心翼翼地提醒邢谷風,「你的手機子響了好久哩!」

  邢谷風嘆了一口氣,從錢包裏抽出一小迭千元鈔票遞給陳媽,「就這五張,陳媽,妳今天早點收攤吧!」

  陳媽老眼睜得又圓又大,接過五張千元大鈔問:「為什么?」

  邢谷風掏出響聲不斷的手機,順手往那七分滿的鋁鍋放進去,在確定它「淹死」後,才起身離去。

  五分鐘後,邢谷風從7-ELEVEN超商買了一個肉包出來,兩腳交立肩倚騎樓處,連皮大口咬去四分之一的肉餡,邊嚼邊考慮該怎么進行下一步,當他掃到眼角的公用電話後,原本輕松閒適的表情頓轉冷酷。

  遲疑一分鐘後,他將發涼的包子往嘴裏送,掏了幾枚硬幣,快速拿起聽筒,撥了一組電話號碼。

  「什么?城哥找我一整天?為了哪一樁?嗯,我以為是駱佳琪打的,所以不小心讓手機掉進愛玉冰裏……」

  他被在線另一端的人打斷話語,聆聽片刻他才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既然他堅持的話,我在萬華夜市裏的超商門前等他。妳問我為什么跑來這裏?唉!說來話長,咱們回頭見了再聊!」

  邢谷風挂斷電話,思緒全都繞在剛才秦麗好管閒事的一句話,「你跑去那裏做什么?」

  問得好,他來這裏做什么?

  這裏早已沒有值得他留戀的地方了,絕大部分的記憶也都是苦澀尖酸的,他為什么自找沒趣地跑來這裏?

  夜已深沉,一輪明月卻高挂如鏡,像在盤問紅塵世界何圖繁華?

  邢谷風滿面疑惑地站在清風習習的街角,回望人潮漸疏、燈火遞熄的夜市闔眼睡去,而深埋在他腦海裏的童年回憶卻在此時慢慢蘇醒過來。

  他頓感困惑,忍不住閉上眼睛想甩開記憶裏的影像,但他愈是抗拒,影像愈是清明——

  一個扎著油花辮子、身著私立教會學校制服的女學童遂在他腦海醞釀成形。

  那女孩端著一個品學兼優的模範生獎座,從他的左眼晃到右眼,然後勇敢不畏惡勢力地走上前,活靈活現地指著他的鼻尖,喋喋不休地提醒他,「唐震天!打架、作弊、逃課是最要不得的行為,你若自認是個男子漢,就應該改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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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1:50
第四章

  好笑的是,這個叫唐震天的「男子漢」只有十三歲,剛升國一才兩個月,其品行與成績之劣,令這所私校的教師聞其名便大嘆頭疼。

  而怪到莫名其妙的是,這個叫唐震天的問題學生還「留級」不得!

  因為他是經由該校的邵董事長保薦入學的,誰若主張要這窮酸小子退學,就得面對校董們的「咨詢」與「心理輔導」的壓力。

  大概是仗著後臺硬,他的行為舉止不免囂張跋扈,其中一項算輕的罪狀是臟話滿天飛。

  「×妳娘!」唐震天一聽到高他兩屆的學姊於敏容嘮叨,就忍不住咆哮,「於敏容,妳別以為教務處指定妳當我的小老師,我就會任妳擺布!妳若再雞婆,我會剪去妳那兩條臭油辮,打花妳的娃娃臉!」

  凡是女生,若是面對滿口臟話的唐震天時,不是淚眼汪汪地跑去跟老師告狀,就是躲他老楚A唯有這個叫於敏容的女孩,敢揮著模範生迷你墓碑往他太陽穴敲,還鎮定地提醒他,「別污辱我媽!」

  唐震天污辱她媽媽的後果是,她只需將「墓碑」退還給教務主任,而他卻得承擔被敲到智障的風險!

  好像這樣以牙還牙地教訓他嘴臟還不夠,生養她的老子竟是開西醫診所的!

  在眾鄉親的八股觀念裏,子債當然是由父來償。

  於是,他這個幸運地被「金枝玉葉」掃成腦震蕩的「野孩子」,在眾口鑠金的情況下,理所當然地被推進她爸爸開的小醫院。

  他只住了一個月,卻險些被折騰到送命。

  所謂送命,當然不是指控於敏容的爸爸是蒙古大夫之流啦!而是欲為人師的於敏容佔著他不良於行的弱點,天天扛著她自己的舊課本到醫院,美其名是為他補習畫重點,實際上卻是對他施行精神虐待。

  住院第一個禮拜,他因為腦傷的關係,形同廢人,所以,於敏容無從下手折磨他。

  第二個禮拜他總算有些起色後,她馬上跟美麗可人卻沒愛心的護士阿姨勾結。

  她們恐嚇他,除非他乖乖地讓於敏容擺布,否則,就要將於敏容的爸爸送給他的漫畫書全都沒收。更過分的是,連於敏容的媽送給他的瑞士巧克力都會被她們攔截!

  幹!這世界到底有沒有正義可言?

  他可以不看漫畫書,巧克力卻是不吃不可。

  不得已之下,嘴饞的他只好向惡勢力低頭,甘心認了於敏容這個課後輔導小老師。

  不過認歸認,唐震天痊愈出院後,對於敏容則是能躲即躲,躲不過再以毒言惡語污辱她,污辱無效後,才認命地聽其擺布。

  半個學期後,平常大小考都是繳白卷的唐震天總算跟上同年級的進度,甚至跌破眾人的眼鏡,在期中考時,考了個全班第三名。

  不公平的事是,他外婆和全校的老師根本就漠視他個人的努力,把他成績突飛猛進的功勞全都加在於敏容身上,著實讓他不服氣到極點。

  最後,他橫著一張酷瞼,以怨報德地告訴她。「於敏容,躲妳不躲妳,全靠老子決定,要不要名列前茅,也是單憑老子高興。妳以為我把妳教我的東西都聽入耳了嗎?才怪!我都是盯著妳那兩粒『彰化肉圓 夢周公,回家後無師自通的。」

  於敏容聽後沒動怒,只說:「唐震天,你又在胡言亂語了,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好,那我們不妨做個實驗。從現在起,妳不用幫我溫習功課,我也不來上學,期末考時,若讓我蒙到第一名,妳得自動對我獻吻。」

  「唐震天!你的腦筋大概是真的被我敲壞了。」於敏容瞪著矮她半個頭的小男生說:「讓我提醒你一下,我可是高你兩屆呢!你這個小癩蛤蟆想吃什么天鵝肉!」

  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美麗明亮的大眼斜睨著小男生,補上一句,「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唐震天的心事猛地被她料中,當下老羞成怒,疾聲否認,「喜歡上妳?!殺了我吧!誰會喜歡上一頭暴牙凸眼的長頸鹿!我看是妳喜歡我才對吧?要不然怎么每次一放學妳就纏著我,要當我的輔導小老師。」

  她為他沒憑沒據的指控氣結不已,將下巴一揚,擺了一個倨傲的姿態,鄭重地宣告,「我才不會喜歡像你這樣的調皮猴呢!我會幫你,全是因為校長和教務主任想提高你這個頑劣學弟的素質,而我是個熱心服務的女童子軍,宣誓過要日行一善的。」

  唐震天才不管她的動機是否純善,總之,她剛才已嚷得夠大聲了,全校的人,包括餐廳裏的廚娘和校舍裏的園丁,都知道她不會喜歡他這只調皮猴!

  唐震天的自尊心正滴著血。

  他兩拳緊握,受傷地瞪著眼前高瘦的女孩子,「你們當我是實驗室裏的荷蘭豬嗎?」

  他兩手拱在唇間,模倣小女孩的聲音,諷刺地大聲嚷道:「嘿!大家來看喔~~我是『於敏容 ,把一年平班的問題學生唐震天給變聰明了!」

  她一臉荒謬地望著他說:「別傻了,你考試名列前茅是你的努力啊!怎么會是我變的呢?」

  隨即將態度放軟,「要不……這樣好了,我就照你的提議,不再抓著你惡補;但你不可以逃課,只要你期末考在前十名之內,我就給你一個大姊姊的吻。」

  他沒露出大喜過望的表情,反而敵視地將她打量一圈,違心強辯道:「妳省省吧!誰希罕長頸鹿的吻來著?」

  說完,吊兒郎當地將手往褲袋一插,甩頭走人。

  這次談話後,於敏容沒再提著書包來替他補習了。

  而他逃課的情況惡化,與以前的曠課數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期末考時,唐震天雖然到場應試,但只是應付的交卷,成績迅速倒退回原點。

  如今,她賞不賞給他一個吻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

  於敏容對他的耐性似乎也就只有那么多,除了不再主動親近他外,甚至有睨到他的影子便躲的趨勢。

  春節過後,返校上課,兩人狹路相逢的結果是:都將對方當成陌路人。

  這對唐震天來說,其實也沒什么損失,因為這學期一過,於敏容就要升高一了,而他卻落在她身後一大截,先天條件已不良到極點,後天的努力又失調,他要「把」住她,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苦於無法將心中恨事對旁人傾訴,唐震天自甘墮落的情況顯得更加嚴重。才十三歲大,他已學大人叼起煙,甚至公然跟校外的小太保和流氓廝混在一起。

  某日,他放了學,到他外婆擺米粉湯攤子的黃昏市場,和鄰居雷姓大哥接洽碰頭.對方遞給他一包東西,要他隔天午休時,送到同校區的高中部,給一個姓佟的學姊。

  唐震天將東西直接往扁塌的書包裏塞,才回身,就看到於敏容從前方走來。

  他的心狂搗著,人卻不動聲色地坐入身後不到一公尺的米粉湯攤子。

  她走近攤子時逗留了片刻,似有若無地睨了他鼓起的書包一眼,她那對晶燦有神的水漾眼眸裏,充滿了戒備與遲疑,倣佛很不樂於見到他似的。

  他調開視線,低垂著眼眉,等她自動走開。

  令人訝異的是,她非但沒繞道而行,反而趨近他外婆的攤子,臉上帶著一彎甜笑,客氣地跟唐震天的外婆點了一碗米粉湯。

  外婆眉開眼笑地問她,「於小姐想坐哪裏?」

  她兩手搭住裙子,往唐震天所踞的長凳一跨,朗聲地說:「就這裏。」

  外婆掃了托著腮幫於的外孫一眼,舀了一大勺米粉湯,往唐震天面前一放,「小子,這湯熱,你幫我遞給於小姐一下。」

  唐震天瞪著眼前的米粉湯,義正辭嚴地跟外婆抱怨,「婆,難道妳這米粉湯生了眼珠子,燙她就不燙我嗎?」

  外婆打哈哈地說:「別嚷,你是大男生了,幫女生服務一下,皮會掉一塊嗎?」說完,轉頭招呼其他客人。

  唐震天睨了於敏容一眼,見她不反對,才伸出一指,將那碗米粉湯推移到她面前。

  於敏容輕聲道謝後,就杵在那裏不說話。

  這可奇了,她平常健談得有如泄洪的石門水庫,如今卻擺了一副小家碧玉的別扭姿態,實在不尋常。

  十秒後,他拉開話匣子,不客氣地粗聲問:「我外婆的米粉湯可不是火鍋,再不趁熱吃,是會涼的。」

  「可不可以請你……」

  他大剌剌地兇她一句,「幹嘛?」

  於敏容收了笑眼,生硬地往他身側的塑料湯匙比了過去,張唇道:「遞……」

  他不等她說完,徑自將湯匙往她遞過去。

  她接著往一罐辣椒比去。「還有……」

  他得令照辦地將辣椒罐放到她眼前,沒好氣地補送她一句,「妳是不是還要醬油?」

  她馬上點頭,「對。可不可以順便遞一下胡椒……」

  唐震天的脾氣躁得簡直已可媲美三國演義的「張飛」,難得今天卻沒發火,反而任眼前的女孩子使喚。

  他努嘴問:「妳是指這罐?」

  「不,那罐是黑胡椒,我要白胡椒。最後……可不可以請你再遞一雙筷子?」

  「哇咧!喝米粉湯還要用筷子!妳們女孩子還真是天生的麻煩!」他嘴上雖抱怨,行動上倒是很配合她的央求,迅捷地從筷筒裏抽出一袋竹筷,拆封後才遞給地。

  她細聲道謝,低頭用筷子挑撿出粉腸後,舀了一小匙米粉湯往櫻紅的唇際送去。

  唐震天目不交睫地盯著她粉紅的面頰,見她額間泛起些微的汗珠,便從書包裏掏出一條四方手帕,朝她一送。「幹凈的,借妳用。」

  她將手帕揪在手心,遲疑一下後才解下襯衫領扣,不自在地用手帕扇風。

  他猶豫片刻,謹慎地掃了外婆一眼,見老人家忙著招呼客人,無暇管他這個敗家孫後,才硬著頭皮對於敏容道歉,「我上學期說,上課看妳……妳『那裏 夢周公是胡謅的,因為……嗯……」

  他試著思索一些適當的字眼,但找不到,只好用比擬的方式,「反正妳那裏扁得跟蝦餅一樣,即使下油鍋炸了也還是無濟於事。」

  她愣住了,似乎沒料到他會在這種場合裏重提那件難堪的事。「我們可不可以假裝什么都沒發生好嗎?」

  她說完,不耐煩地拿起筷子將湯匙裏的粉腸一節又一節地挑出來,心裏實是怨著他說話粗魯不文。

  唐震天忍不住問:「妳既然討厭粉腸,怎么不早點跟我外婆說呢?瞧,妳碗裏的腸子可是比人家多一倍。」

  她沒好氣地應一聲,「我沒料到你外婆會給我那么多粉腸。」

  「她啊……只記得妳們家讓我免費住院看病,倒忘了是妳這個仇人把我敲成腦震蕩的。」

  「哦!原來如此。」她側頭看他一眼,給了他一個你活該的眼神。

  他眼不眨眉不挑地回瞪她,好久才聳肩搔頭一下。

  見他牛脾氣又使上來了,她轉了一個話題,「你……你喜歡吃粉腸嗎?」

  「當然,嫩嫩滑滑的,吃在嘴裏香Q帶勁才爽啊!」

  「那你統統幫我吃掉吧!」她把筷子遞給他。

  他猶豫一秒便接下筷子,應了她的要求。

  「唐震天,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唐震天的臉隨著思緒起伏,紅一陣、綠一陣地閃著,隱約聽到她支吾不停的聲音,不痛快地嚷了一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妳想告訴我什么事?」

  被他這樣一「削」,她面帶委屈地白了他一眼,僵著喉道:「我跟媽媽要搬到加拿大了。」

  「那幹我什么屁……」句子還沒說完,他猛地甩頭怒瞪她,等他了解她那句話的意思後,臉卻突地刷成慘白。

  不是「臺中」或「高雄」,而是「加拿大」耶!

  加拿大!加拿大究竟有多遠啊?

  他這一生沒離開「孟舺小鎮」,連大漢溪、臺灣海峽都沒遊過,豈能料想得出「跨洋」是怎樣的無限距離?

  他不知所措地問:「妳……妳為什么要去加拿大?」

  她解釋著,「爸爸早幫我和媽媽申請移民,已經下來兩年了,若今年再不去的話,是會被取消資格的。」

  「哦!」他悶悶地應她一句,然後問:「那妳爸呢?」

  她聳了一下肩,眼眶盈滿了淚,「爸不去,就我和媽而已。他說他逢年過節時會飛去看我們。」

  被外婆一手拉拔大的唐震天基本上對「美滿的家庭」是沒有任何概念的,但他還沒呆板到忽略她口氣裏的感傷。

  他缺乏技巧地安慰她,「妳也別難過啦!妳爸應該會常去看妳們的。」簡直就是鬼扯淡!

  他自己的爸爸就從來沒有在他的生命裏出現過。

  「他是這么跟我媽媽保證,但我媽可沒有你樂觀。」

  此刻的唐震天是滿腦子的問號,能被派上用場的也只有一句,「為什么?」

  於敏容掀起兩扇翹又密的睫毛,橫睨身旁的男生,「你難道沒聽人提起嗎?」

  「提起什么?」他一臉正氣昂然,有點不屑於跟女生閒嗑牙似的。

  她深吸一口氣,將嘴附上唐震天的耳朵,「我爸和我媽其實沒結婚。」

  他摸著發熱的耳朵盯著她,撂下一句,「那又怎樣?」

  她又小聲地再補充一句,「我媽是二房。」

  「那又怎樣?」

  「所以我是私生女。」

  唐震天這回沒進出「那又怎樣」四個字,相反地,他無話可說了。

  在唐震天來說,私生女又不是什么大新聞,因為他自己也是,而且還是名副其實的「父不詳」。

  所以,她的私生女和他的私生子在程度上是有差距的,她跟著有頭有臉的富爸爸姓,他則是跟著紅顏薄命的窮媽媽姓;金枝玉葉的她與拖油瓶的他,是不可以相提並論的。

  搞清楚這一點後,他將眼珠子一轉,提醒她一個不爭的事實,「妳『終究 有一個爸爸疼妳。」

  於敏容撤去博取同情的可憐模樣,語氣僵硬地說:「爸是疼我,但跟媽媽之間好像有一些不對勁。」

  「是不是妳爸的大老婆不願妳們留在這裏?」

  於敏容搖頭。「基本上,我大媽是個講理的人,她不會蓄意制造問題。」

  「真的嗎?」唐震天語帶懷疑地問:「女人心、海底針,妳怎么知道不是她搞的鬼?」

  她篤定地說:「是真的。我大媽待我如親生孩子一樣,上次你被我敲壞了腦袋住進我家醫院,就是她托人送巧克力給你的。」

  唐震天受寵若驚,「哦!是嗎?我還以為是妳媽媽送的呢!」

  「不是。」她搖頭,透露一些消息給他,「你知道嗎?幫你補習也是她出的王意。」

  唐震天不解地看著於敏容。「我以為這是教務主任多管閒事,而妳是日行一善的女童子軍。等一下……這說不通吧!妳大媽為什么要管那么多?還有,她是怎么說動校長和教務主任的?」

  她盯著他的臉研究了好一陣子後才說:「因為她是個有愛心且信仰虔誠的人,因為她樂於幫助不幸的人,最重要的是,你和我就讀的學校是她開的!」

  「她開的!妳大媽是我們學校的董事?妳別鬧了!」

  「誰跟你鬧了?」她好笑地看著他吃驚的模樣,幾秒後把話題兜回前頭,「總之,我大媽不是問題,有問題的人反而會是我爸。他說會如此做全都是為了我和媽的未來著想。」

  「難道不是嗎?」唐震天謹慎地問。

  「誰知道。」

  唐震天盯著她,無法告訴她,他其實滿喜歡她爸爸的,因為在他住院的那段時間,於敏容那個態度親切、言行幽默的爸爸曾三不五時去探視他的病情。

  直覺告訴他,於醫師是個好人,但好人與好男人之間是有一段距離的。

  「妳什么時候走?」他心裏挂記著她的遠行。

  於敏容說:「禮拜天我奶奶過完五十大壽後就走。」

  「那不就是後天了?太快了吧!」他沒料到會這么快。

  「嗯……機票已訂好了。這幾天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道別。」

  他大眼圓睜,訝異地說不出話來,只能吭出一聲「哦!」,過了幾秒才說:「我以為妳躲我都來不及呢!」

  她側頭反省,然後聳肩承認,「剛開始是有在躲你,因為……我氣你不知好歹,更氣你說看我……『那裏 夢周公的話。」

  他搔了一下頭,不好意思地承認,「我是有夢周公,但沒看妳『那裏 ,妳教我的功課我都一字不漏的聽進去。」

  「真的嗎?」她終於抹去臉上的憂鬱,對他莞爾一笑,「我很高興自己幫上了一點忙。」

  他看著她清澈的眸子遲不應聲,心中為到底要不要跟她道謝而別扭著。哪裏會知道,一躊躇的後果,便是就此錯失了機會!

  她低頭一匙接一匙地將米粉湯喝光,最後將手帕還給他。

  他接過,自然而然地往已鼓鼓的書包放去。

  她盯了他的書包三秒後,「你書包裏裝的是什么?」

  他隨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書包上,聳肩道:「朋友拜托我拿東西到高中部,轉交給另一個朋友。」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口氣一轉,儼然成了標準的管家婆,「你難道連問也不問對方一聲是什么東西嗎?」

  他立即情緒反彈,大聲衝著她道:「妳只管去妳的加拿大,少管我的閒事好嗎?」

  於敏容還來不及反應,他外婆已開口訓斥他了,「小兔崽子,怎么在於小姐面前這樣嚷,還罵臟話!還不快跟於小姐道個歉!」

  「不……我就要走了……唐奶奶,這碗米粉多少錢?」於敏容忙起身,緊張地翻著書包想掏錢付帳。

  「不用、不用,算我們震天請……震天,還不快點跟於小姐陪不是!」

  「我沒有『不是 可陪!」唐震天脾氣倔,向來不輕易跟人低頭。

  唐奶奶氣自己的外孫忤逆她,揪住他的耳朵,當街就訓斥起來,「你對別人無禮也就算了,唯獨對於小姐亂來,你奶奶我就不能睜只眼、閉只眼了。你從出生到現在,幹出什么正經名堂來著?

  「若不是於家大太太出面替你做主,讓你讀書,我哪能負擔起你的學費?要不是於小姐幫忙,你這臭小子能拿得到第三名嗎?

  「我上你外公墳上哭了一整天,說我們唐家總算不再出敗家子了,沒想到兩個月不到,你又故態復萌,沒良心地就把我的老夢砸碎……」唐老太太悲從中來,忍不住掩面慟哭。

  唐震天覷了圍觀的街坊鄰人,也不睬他們交頭接耳的模樣,把外婆扶到桌邊,緩著語氣道,「奶,別氣,算我錯好嗎?人家早已走遠了,我明天上學再跟她道歉不就得了。」

  「你要很誠心誠意地跟人家道歉。」

  「就依您的,我保證把她當土地婆般伺候。」

  唐老太太眼一瞪,斥喝道:「什么話?人家可是金枝玉葉出身呢!」

  「對、對!那我就是番石榴菠蘿的後代!」

  外婆一掌就朝外孫的頰上刮去,「小討債鬼,把我惹成這樣,還有膽要嘴皮賣乖!」

  他機靈地閃身,「婆,有客人上門了。」

  唐老太太抹掉老臉上的淚,警告道:「喊什么!還不快給我上前招呼。」

  「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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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2:43
第五章

  翌日,天公不作美,空中渫著潮雨。

  唐震天打破遲到慣例,特別守在校門口,打算攔截於敏容。

  無數頂溼淋淋的雨具,如森林蘑菇般地從左、右前端圍繞而來,行動雖然緩慢,卻像連綿數裏的錦繡頂篷,令人難以極目窺伺。

  他等了一個小時,才在第一堂上課前盼到她。

  她穿著淺藍色的海軍裝便服,拿著一把小花傘,烏亮的長發難得地散在腰際,說有多奇陘,就有多奇怪。

  奇怪?不對吧!應該是可愛,迷人才是!

  想到這兒,唐震天的心突然大聲地跳著,像是防著給別人聽到似的,他四處張望一下,十分慶幸沒人理他,不料,他那張頑強的臉竟在瞬間轉變為酡紅色。

  他鼓足勇氣往於敏容那裏挪了幾步,於醫師的身影便在他的眼角邊現身!

  唐震天念頭一轉,直接從側門往校園裏鑽,避開與於敏容父女照面的機會。

  他身在教室裏,心卻牽挂著於敏容,一下課,他馬上殺到三年級的教室去找她,可她卻不在座位;又因為唐震天拉不下臉向其他人打探消息,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教室。

  第四堂上課時,隔座女同學遞了一張字紙條給他,說是高年級的學姊於敏容來找過他,見他不在位子上,所以留了字條。

  他急忙地打開來看,紙條上寫著——

  ★訓導主任會在放學時抽檢書包,你要小心一點。

                    敏容★

  他這才吞下她是真正關心他事實,眼眶不禁聚了一點的淚光。

  下課鈴聲一響,唐震天撂起書包往肩一挂,身影已飆出教室。

  於敏容的教室位在大樓的另一側,他光是一個上午已上下爬了不下三回,現在要他爬第四回,他也不嫌累,因為他知道一旦錯過今天,往後可能再沒機會見到她了。

  一這么想,他就憂心如焚,一心冀望能在她離開校園以前攔住她。

  他跑過一年級的樓層,正要轉進二年級階梯後突然遇到大塞車,他被堵在樓梯間,上下不得。

  唐震天問一個跟他打過架的男生。「齊大少,三年級的走了嗎?」

  對方記恨被打輸過,才不鳥他。「鬼才清楚。」

  唐震天趕緊往下鑽了幾階,抓了一個跟他打過籃球的男生問:「三年級的人還在下面嗎?」

  對方搖頭道:「我不是很清楚。」

  唐震天心急,直接撥開人潮往下走,等到雙足踏在二樓樓梯間,見到兩位男老師一臉凝重表情的要抽檢於敏容班上某位男生的書包時,他才松了一口氣。

  於敏容就站在老師後方,頻頻低頭看表,沒看表時又直往操場那個方向望。

  他耐心地站在人群之中,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祈盼她會往自己所在之處望過來。

  結果是老天肯幫忙,讓於敏容睨到他。

  她接觸到他的眼光後,生澀地對他綻了一個笑。

  他抓住機會,張嘴無聲地跟她說:「謝謝。」

  她也回給他一個「收到」的甜笑,只不過,她的笑容很快被訓育組長嚴厲的吆喝聲給嚇跑。

  「唐震天!還沒輪到你,你那么早跑下來,湊什么熱鬧?」

  唐震天搔了一下後腦勺,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解釋,「報告老師,是這樣的,我家有急事,可不可以先抽檢我的書包,好讓我早點走?」

  「當然不可以。等你熬上三年級時,我保證第一個抽查你。現在安分點,回你班上的隊伍裏等著。」

  唐震天沒有抗議,瞥了於敏容一眼,給她一個苦笑後,轉身往樓上走。



  他愈想到於敏容,就愈感到難過,責備自己在過去的日子裏總沒給她好臉色瞧,就這樣在難過與自責問,他雖沒悟出人生大道理,卻了解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非常喜歡於敏容,要不然,他不會心甘情願地被她逮去惡補。

  他想以哭來哀悼這段沒頭沒尾的莫名感覺,卻哭不出眼淚來,照理說男子有淚不輕彈,但現在他卻覺得欲哭無淚也是挺沒種的。

  自虐的念頭於是從心裏卯起,他張嘴就往自己手上虎口處咬去,等到一滴淚從他的眼角間擠出時,他才慢半拍地「啊」了一聲喊痛。

  疼痛之間,他隱約聽到一陣細弱的聲音響起。「唐震天。」

  那是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難道……是他以為的人嗎?

  「唐震天,你人在嗎?」

  這回的聲音高了幾度,外加踏實的腳步聲,總算說服唐震天,真是於敏容在喊池。

  他探頭往教室底端瞄,面無表情地慌坐在原地,望著她不吭一聲。

  「你班上的同學說你上了樓,所以我猜你人在教室裏。」她邊說邊走到他身前。「我今天找了你好幾回,可是你都不在座位上。」

  唐震天仰望著她,點了點頭,把「我也是」這三個字鎖在喉嚨裏。

  她漾開笑,繼續說:「好險,你有收到我的警告字條。要不然,被訓導處查到後就不好了。誰知道裏面會不會是扁鑽或刀子之類的東西?」

  他應了聲,「哦!那個字條。」看來,她是斷定昨天「城哥」在市場交付給他的東西是危險物品就是了。

  天啊!他在她眼裏真的是幹不了正經差事嗎?連幫人送一盒鋼珠對筆都會被她誤會成這樣!

  要是在幾個月前,他一定會頂她一句,「雞婆,自以為是。」但現在,他覺得時間短得沒必要去為自己辯解,只能對她說一句,「謝謝妳的先見之明。」

  沒想到,她得寸進尺地問:「真的嗎?你書包裏真裝了刀子嗎?」

  他斜睨她一眼,心想,也許好事、多疑又愛管閒事的她移民加拿大並非壞事。抱著這種反抗心態,他淘氣地應聲,「不是刀子。」

  「扁鑽?」

  「請有一點創意好嗎?」

  「開山刀?」

  「妳當我的書包是百寶袋,可伸縮自如嗎?」

  「那……不會是……」她的臉刷地慘白,大喊一句,「槍!」

  他沒忙著否認,反而調侃起她來,「學姊,我看是妳夢作太多,想太遠了。」

  好巧不巧的是,訓導主任正巧要來找唐震天,無意間聽到兩個孩子的對話,做出錯誤的判斷。「唐震天,不許動。」

  然後一手搶下那袋嫌疑重重的書包,伸手拎住唐震天的領子,「走吧!跟我去訓導處。」

  唐震天礙於於敏容在場,不好給訓導王任擺烏龍,只好無奈地看了一下手表,「可以,只要主任別揪著我的領子,我保證不逃。」

  訓導主任松開手,往走廊跨去。

  唐震天一臉悠遊自在,乖乖跟在其後。

  於敏容比唐震天還緊張,擺了一張作賊心虛的臉,執意要說服訓導主任放過唐震天一馬。「老師,真的,唐震天的書包裏沒有槍!」

  「有槍沒槍,等我檢查過後便清楚。至於妳,不是今天出國嗎?怎么還在校園裏閒晃呢?」

  於敏容覺得這一切都是她害的,紅著眼睛跟在唐震天身後,左一聲「對不起」,右一句「都是我害的」,一路念個沒完。

  直到唐震天再也受不了,頭也不回地丟出一句話,「我自從認妳做了小老師後,倒霉事一堆;等妳人到了加拿大,我的運氣大概就會好一點。妳不替我高興,反而哭衰個什么勁?」

  他說這話本來是想安慰她,要她別在意的,但他口氣太硬,話又說得不夠漂亮,反而易遭人誤會。

  於敏容聽在耳裏,一個會錯意後,心下難過得不得了。

  她於是緩下腳步,不再跟進。但她無法對他置之不理,深怕他書包裏真藏了一把槍!

  她終於明白,她的正義標準在對某人、某時,某事上,是可以扭曲放水的。也因此,她趕緊跑到董事長的辦公室,找她大媽碰運氣。

  如她所期望的,她大媽聞訊後感到非常震驚,但在查辦這件事的態度上卻毫無放水的意思,甚至打算親自到訓導主任那裏傳達自己的關切。

  好在最後證實是虛驚一場——

  「董事長,只是虛驚一場,唐震天的書包裏只有一盒鋼珠對筆和生日卡。」訓導主任查明真相後來回報。

  邵董事聽過報告後,這才放下心,「那你放他走了?」

  「是的。今天是禮拜六,學校只上半天課,所以我沒有理由將他扣留在學校裏。」

  「當然、當然,你處理得很好,謝謝您。」邵董事一改平日端莊嚴謹的面容,在後生小輩面前露出感激的面容。

  當現場只剩下於敏容與她大媽時,她撒嬌的說:「我就說他脾氣拗歸拗,但性子其實沒大家想得那么壞的,不是嗎?」

  邵董事這才放松心情笑了出來,「不壞、不壞,他當然不壞。只是啊……咱母女倆的膽子可要練得壯些才行……」

  「於敏容!」此時,有人在她們身後叫人。

  於敏容聞身回頭,看見唐震天竟還沒離校,高興地要拉著她的大媽往回走。

  卻被邵董事制止了。「不,同學找妳,準是要跟妳道別,妳去就好,我還有些公事要辦,得回辦公室去了。」說完踩著矮跟鞋急促的離去。

  於敏容有點困惑的望著大媽似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直到唐震天的聲音響起後,她才轉過身,有點興奮又難掩幾分靦腆地道歉,「都是我大嘴巴,害你被訓導主任留下來。」

  唐震天露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遲早都會被搜的,又不是妳說了就能天下太平。對了,妳什么時候走啊?」

  「哦!」於敏容經他一問,瞄了表,頹喪地答,「再過兩個鐘頭。」

  「那……我就不煩妳了。還有……謝謝妳這些日子的照顧。外婆和我都很感激……嗯……妳的熱心……服務。」

  於敏容站在他對面,見他兩手插在褲袋裏,紅著脖子,不甚自在地跟自己傾吐謝意時,心裏有好多的感動。

  她於是向前走三步,傾下頭,輕快地在他的唇上一觸,想是要應允他以前開出來的約定。

  他像是被蝎子螫到似的跳開,抿唇怒視她。

  於敏容被他的敵意嚇了一跳,也趕忙退開幾步解釋,「這是大姊姊鼓勵的一吻。」

  「還用得著說嗎?」他隨即別扭地加頂她一句,「我已經將奶奶交代我的話說出口,妳可以走了。」

  於敏容見他又翻臉不認人,心隱隱覺得受傷了,淚淌出眼角,沒再多說什么就轉身跑開。

  如果他那個時候追上去,為自己錯誤的行為道歉的話,很有可能她會給他往後聯絡的地址;可是,他緩了好幾步才行動,等到他追出校門口時,早不知她的去向。

  從此以後,唐震天與這個叫於敏容的女孩的緣分就薄得像朝霧一般,緲不可探。

  也許是潛意識下的愧疚與補償作用,唐震天從此改了逃學、遲到、早退的惡習。

  等到他升上高一,鄰家大哥雷幹城表態,願意讚助他往後就學的開銷後,便主動放棄校方提供的烏龍獎學金。

  他的學科在很短的時間趕上進度,成績優秀得幾乎令各科老師無可挑剔。

  只是令人傷腦筋的是,他的大過、小過、警告仍是不斷,因為他不肯戒掉「出口成臟」的壞習慣,煙癮也隨著年級數而加重。

  到他高三畢業那年,還曾因為操行分數不及格,引發了一場留級爭議呢!

  最後,當然還是由於敏容的大媽出面保他,他才能順利進入高等學府。

  在很多人的眼裏,於敏容的大媽無異是他的「恩主婆」,但在他自己的心裏,他除了欠她國中三年的學費以外,從來也不覺得自己多欠她一絲人情。

  因為,真正對他付出關心的人,是他喊外婆的那個女人;真正激勵他向上的人,是大他不過兩歲的於敏容,與重義講情的黑道人物雷幹城。

  他研究所念畢業的那年,他外婆得了重病,唯恐自己時日不多,才透露出他的身世之謎。

  「震天……你從來就不是我們唐家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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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3:02
第六章

  「震天……你從來就不是我們唐家的骨肉……」這是外婆的開場白。

  他乍聽,還以為外婆是看了太多出連續劇,也不把老人家的話放在心上,反而調侃外婆,「婆都生重病了,還愛說笑!」

  「我一腳都快入墳的人了,哪來那么多力氣跟你說笑!你仔細聽我說,別插嘴。」

  「遵命!」

  「我和你外公年輕時,曾在一戶姓邵的有錢人家裏幫傭,你外公是園丁,我則是伺候小姐的女傭,我們在那裏幹活快二十年,育有一女;這件事是你早就聽到滾瓜爛熟的。」

  「是很耳熱能詳。」

  「可是我們從沒告訴你,你其實不是我女兒瑞媱所生,而是我伺候的那個邵小姐的親骨肉。」

  他當時為了外婆的病情而憂心,以為老人家是在胡思亂想,對這件事也就沒多做反應,u忙著安撫著,「沒有關係啦~~婆有話,等妳痊愈後,我們再談也不遲。」

  「不……行,我這病是痊愈不了的……」

  「要不然婆先睡一覺,等睡飽,我再聽妳說。」他柔聲哄著一臉焦慮的外婆。

  「不成、不成,咱們現在就把事情說個仔細……」唐老太太揮著手,使喚道:「你,去搬一張椅子過來,乖乖坐著聽我說。」

  拗不過外婆的堅持,他順從地端了張椅於坐下來。

  他外婆盯著相貌俊雅的唐震天好半晌,無限惋惜的眼一抿,淚也就撇了下來。

  一段隱瞞外孫多年的心頭秘密,就在這樣不得已的情況下脫口而出……



  原來,唐老太太伺候的那個邵小姐年輕時,家人曾經給她定了一門親。

  對方算是邵家小姐青梅竹馬的玩伴,她年少求學時又不曾體會過愛情的悸動,所以含糊應允了婚事,只堅持要先出國深造幾年,等學成歸國後,再與男方成親。

  男方姓於,家裏兩代行醫,於老醫師開通明理,也讚成準媳婦的計畫。於是這門親事就在長輩,之間皆大歡喜地訂下了。

  但是,老天爺卻有祂自個兒的計畫。

  邵小姐出國一年後,某日捎信告訴父親,她愛上一名公費留學生,並請求父親為她與於家解除婚約。

  她父親氣得大發雷霆,找人要去把女兒請回來,名義上說是「請」,但可沒有讓她有選擇的餘地。

  所以,邵小姐也把心放狠,自導自演一出綁架勒贖案。為求逼真,她派她的男朋友買通當地一個華裔黑幫份子做樣子。

  哪料得到整件事竟然完全走了樣!

  她父親抵美,堅決要求當地的警方參與辦案,那位邵小姐所謂的愛人竟心生膽怯,臨陣倒戈,跑到她父親下榻的飯店自首,道出他女兒才是幕後主謀!

  邵小姐對那名公費留學生氣得要命,再加上她天生有著不服輸的個性,便賭氣跟著那個華裔黑幫份子東躲西藏起來。

  她父親顧忌到寶貝女兒才是這件事的幕後指使者,馬上找律師打算把案子撤銷,怎料綁架案是公訴罪,警方不願撤案,並表示一定要將那個華裔黑幫份子逮捕到案。

  她父親沒法子,只好聘請當地的私家偵探繼續尋找愛女,自己先行回臺灣料理事業。

  半年裏,私家偵探查出邵小姐的訊息,但因為美國警方亦緊追不舍,她父親深怕女兒被卷入後要吃官司,在確定她安然無恙後,便要偵探按兵不動,伺機行事。

  後來,偵探傳回一件意外消息——邵小姐的肚子忽然凸起來,行動不是很方便!

  她父親以為是那個華裔黑幫份子強佔他女兒便宜,開出高價要私家偵探設法將女兒給救出來。

  盡管有厚利可圖,私家偵探也賣力偵查,但還是又拖了近半年時間,才通知她父親到美國接人。

  邵小姐被搭救出來時,手上已抱著一個兩個月大的男嬰,她整個人神色恍惚,說有多憔悴就有多憔悴。

  她父親不敢再刺激女兒,急著想把女兒帶回臺灣。

  但因為多出一個男嬰,沒有證件出關,他只得先替小家夥辦妥護照;可辦小家夥的護照卻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首先,他本以為女兒是未婚生子,便直接到外交部去打點,怎知,女兒竟和那個黑幫份子結了婚!

  醫院核發給孩子的出生證明上還印了那個華裔黑幫份子的大名,陰錯陽差地成了美國人!

  所以,他若要將孩子帶回臺灣養,還得先替孩子辦好美國護照,再依規定隨母回臺依親!

  邵老先生在地方上可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深怕鬧出醜聞。他一想到報紙上刊載女兒自導自演綁架案,還心甘情願地任黑幫份子作賤,生出一個孽種,他就氣得快噎不過氣來,想想,還是決定依規定的程序辦理。

  兩個月後,他把女兒和孩子送回臺灣鄉下調養,並要在家幫傭的唐嫂暗地勸女兒將孩子送人領養。

  至於於老親家那一方,還真是明曉事理之家,聽了邵家這方修飾過的故事後,竟還肯收她做媳婦!因為遇上這種劫難實在不是她的錯。

  邵小姐遇劫歸來,身心受到很大的煎熬,在知曉世伯不計舊惡,還肯收她當媳婦後,很是感動。

  加上辜負邵小姐的黑幫份子可能真是壞透了,在她同意婚事後,竟還連聲詛咒,說既然那個黑幫份子將她出賣,她也要出賣他的種。

  她父親當然馬上找了人來安排領養事宜。

  身為傭人的唐嫂卻沒有主人的樂觀,因為她知道這位邵小姐個性十分倔強,從來就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要她撇下孩子不聞不問,根本就是違背天性的。

  果然,就在孩子要送走的那天,邵小姐立刻後悔,說她不打算嫁人,並且要自己帶大孩子。

  她父親知悉女兒改變主意後,氣得差點就把他們母子給攆出門。

  就在父親和女兒各持不同立場、僵持不下的同時,唐嫂自己的女兒——瑞媱也在臺北未婚產下一子。

  在唐嫂多次旁敲側擊下,才知道自己女兒捅出的麻煩也不比邵小姐小。

  原來,唐瑞嬸讓一個駱姓企業小開給包養,對方的父親算得土是政經界人物,給她一筆巨款,要她把孩子打掉,出國避風頭。

  唐瑞嬸收了那個男人的錢,卻沒依照約定,徑自生下孩子,取名為「震天」,之後她便東躲西藏、東奔西走,累得連孩子病了都不知道,等察覺到不對勁時,孩子已病到回天乏術的地步……



  當外婆說到這裏,已是老淚縱橫,但她執意要把話說清楚,唐震天只好將瘦弱的外婆攬在懷裏,抽了幾張面紙替她拭淚,體恤地將耳貼近她的唇,好讓她繼續說故事。

  「我和老頭子接受主人的建議,將瑞媱接來南部調養,順便給小姐作伴。瑞媱因為死了孩子,精神變得很恍惚,只要聽到你的哭聲,總是搶先將你抱到懷裏哄。

  「小姐同情瑞媱的不幸遭遇,也就打起馬虎眼,讓她抱你,允許她喊你『震天 。誰知日子一久,你反而不讓小姐抱了。小姐心裏難過,埋怨你們父子是一樣的個性,專門與她過不去。

  「邵老先生衡量當時的情況,猜測小姐的信念動搖後,便讓小姐以為她只有兩種選擇:一是將孩子送出國,當她從來不曾生過孩子,然後嫁個好歸宿;另一是由我們的瑞媱出面領養,將來小姐若想看孩子,還可以藉探望老傭人的名義抱你一下。

  「小姐無可奈何地嫁進於家,以為這就是最好的安排。哪料得到瑞媱會灌輸你小姐想將你偷抱走的念頭。

  「從此,只要小姐一來看你,你就用力的哭,並當著小姐的面罵她是壞人。最嚇人的一次是你三歲生日那天,竟然哭到昏厥,嚇壞了小姐。打那次起,她就只敢偷偷站在遠處關心你。

  「等到你上幼兒園,大概是瑞媱終於接受了你不是她所生的事實,二話不說地離開唐家。我呢則是怕去擾亂到小姐的生活,沒跟她提過只字片語,一直等到瑞媱過世,你上小六開始學壞後,我才顧不得小姐的幸福,跑去找她商量對策。」外婆幾乎是一口氣將故事全部交代了。

  唐震天聽了這一段故事後,只問一句。「外婆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叫邵予蘅。」

  「邵予蘅?!」唐震天一臉驚愕,「那不就跟讚助我念國中的校董同名同姓了嗎?」

  唐老太太一臉心虛地說:「唉!其實,說穿了。是……同一人沒錯。」

  「如此說來……」唐震天瞇著一雙眼,緩著語氣問:「我真不是唐家的人了。」

  唐老太太幾乎是心痛地答道:「不是。」

  「我的真名叫什么?」

  「谷風。」

  他疑惑地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谷風?我叫邵谷風?」

  「不是。她叫你邢谷風。」

  他語帶挖苦地問:「行為失當的『行 嗎?」

  他外婆覷了他一眼,抓起他的大手,將他厚實的掌肉一翻,一字一劃地勾勒出「邢」字,然後補上一句,「因為你的生父姓邢。」

  他盯著自己的手掌片刻,瞥了胸前這位他喊了二十四年外婆的老婦人,再四下掃了這間病房一眼,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住過這家小醫院。

  如今醫院易主,人事早已全非,昔日把他敲進醫院挂病號的於敏容如今也不知去向……

  如果,他當年懂一點說話的技巧,也不會像個婦道人家,埋來怨去,遺恨十年。

  他沉浸在過去的感覺裏,良久後才問:「婆住院期間和邵女士談過這件事了?」

  唐老太太支吾了幾秒,才坦然地應道:「的確是談過。她要我隱個幾年後再跟你說,我則是覺得現在說比較妥當。」

  「所以妳這個糖尿『病 ……」唐震天語帶諷刺地將那個「病」字拉得老長。

  他外婆立刻理直氣壯地接口道:「及時發作,剛好派上了用場!」

  接著鎮定如常地補充道:「好了,還不到我見閻羅王的時候,你可以松開我,讓我喘口氣了。」

  唐震天聽從外婆的話,協助她躺回病床上休息。

  唐老太太仰頭,一臉期待的問孫子,「你會去找你媽談吧?」

  「誰?」

  唐老太太覷了他一眼,捺著性子強調,「你的親生媽,邵予蘅啊!」

  「哦!這個嘛……等我心理準備好時再說吧!」



  一個月過後,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卻仍硬著頭皮去找邵予蘅了。

  她素雅的臉上帶著溫厚慈善的笑,但對唐震天來說,她笑得太公式化,跟他高中畢業典禮授獎時如出一轍。

  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來她的新身分,不知如何啟齒跟她談,只有老實告訴她,「外婆跟我提起過妳跟姓邢的之間的事。」

  邵予蘅起先是面不改色,隔了十秒後才開口,嗓子倒意外梗了一下。

  「是嗎?」

  他聽出了她聲音裏傳出的緊張,軟了心腸,平和地道:「但我還沒有準備好,所以可不可以聊別的?」

  她對他擠了一個苦笑,「你想聊什么?」

  他毫不遲疑地說:「我想跟妳打聽敏容的下落。」

  邵予蘅告訴他,「自從於冀東九年前過世後,敏容就從加拿大搬到紐約落腳。」

  還大方地將於敏容最近寄回來的卡片轉交給他。「這是我一個月前收到的,你照上面的住址,應該找得到她。」

  他觸著卡片封套上的玫瑰圖印,「她多久跟妳通信一次?」

  「沒定準,勤一點的時候是一個禮拜一封,忙一點時則會拖上兩個月。」

  唐震天幾乎是難為情地擠出這一句,「她曾經……跟妳問過我的情況嗎?」

  邵予蘅盯著他,良久後才苦著笑臉道:「搬去加拿大那一年裏,來電問過你一、兩次,之後就沒有再問了。」

  唐震天以近乎責難的口吻詢問她,「敏容與她母親移民到加拿大一事,跟妳有關吧?」

  邵予蘅聽出他口氣裏藏著埋怨,疑惑地問:「你為什么突然有此一問?」隨後恍然大悟地反問唐震天,「你以為我仗著名分,欺負她們母女倆了?」

  「妳難道沒有嗎?」

  這些年來,唐震天一直將這筆帳算在邵予蘅的頭上,讓他無法對她這位校董產生感恩的情愫。

  邵予蘅坦然地否認,「當然沒有。」

  她繼而加以解釋,「我跟於冀東之間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很清朗。雙方家長是舊識,要我們結婚,以便親上加親。當時我們都同意這樣的安排,可是我去美國加州念書後,於冀東愛上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孩,對方懷了他的孩子,他不能不對她負責,所以要我幫他想法子退婚。

  「我當時想,做一個第三者很沒意思,也就同意瞞著雙方家長,與他私下取消婚約。沒想到他在臺灣起義不成,我在美國的計劃卻失去控制,弄到最後連我自己的清白也不保……」

  唐震天咳了一聲,硬著心腸提醒她,「我目前還沒有聽『那一段 故事的心理準備,可不可以請妳不要把話題扯遠?我今天是特別為敏容而來的。」

  邵予蘅勉強收斂住心上的悵然,重申道:「敏容與她媽媽移民一事,不是我做的主。真正的原因是,於冀東得了肝癌,自知不久人世,他不願敏容的媽媽替他操心,也害怕他死後,她們會受到其他於家人的排擠,便瞞著自己的病情,堅持將敏容和她媽媽送往加拿大。」她說完,便沉靜了許久。

  唐震天意識到氣氛不對勁,抬眼被邵予蘅眼角邊堆聚的淚弄得不太自在。

  實在是這些年來,他已習慣眼前的女人在演講臺上擺出端莊賢德的校董形象,親眼見她委屈掉淚,是他料想不到的事。

  他軟下心腸,喊了她一聲,「邵……阿姨,這樣好了,我就先稱呼妳邵阿姨好不好?」

  邵予蘅像是受寵若驚,淌著淚望著坐在彼端的兒子,點了幾下頭,淚還是留個沒完沒了。

  唐震天只好端坐原處,等邵予蘅恢復過來。

  邵予蘅輕輕拭去兩行淚後,哽咽地說:「她……再兩個月就要嫁人了。」

  唐震天聞言,一動也不動地愣在原處,好久後,才將於敏容即將結婚的事消化進去。

  他梗著喉,「結婚嫁娶是一件喜事,妳為什么哭呢?」

  邵予蘅避開他的目光,解釋道:「你手上的卡片……其實是她寄來的喜帖。」

  唐震天尋思幾秒,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邵予蘅的這串傷心淚不是為於敏容而落,而是為了他這個親生骨血奪眶而出的。

  他取出卡片,垂頭一語不發地讀著於敏容的字跡,從卡上的字裏行間窺知她已洋化許多。

  她甚至還夾附了一張禮物單,舉凡毛巾、床單、餐具、窗簾等生活必需品都照單全收,只是奇怪的是,單尾竟開出了一個女用戒指!

  他活了二十四個年頭,再怎么沒見過大世面,也猜得出她突如其來的一著,實是不尋常的舉措。

  他忍不住問邵予蘅,「她為什么要在單子上畫蛇添足地列出一個女用戒指?」

  邵予蘅毫不隱諱地告訴他,「她不是畫蛇添足,而是畫餅充饑!」

  「畫餅充饑?」他被搞胡涂了。

  邵予蘅趕忙解釋,「敏容的未婚夫——傑生是個特立獨行的怪人,他認為有愛就會相聚在一起,不相信任何束縛或是婚約的憑證,所以,除了宴客慶祝以外,一切儀式都將免除,不但拒絕在教堂成婚,連上法院公證十分鐘都嫌多此一舉,甚至吝惜到不願送敏容一指戒指。因為,這有悖他的原則與信仰。」

  他聞言將那張玫瑰喜卡放回幾上,「敏容不會對他言聽計從吧?」

  邵予蘅無言以對,只能轉述於敏容的意思,「我算得上是她最親的人了,所以,她才跟我略提一下。因為她愛他,不願去計較太多,在哪裏成婚她都好說,但沒戒指可成了她心上的疙瘩,戒指總不好是新娘子自己掏腰包買,你說是不?」

  他揪扯著發,近乎惱火地反駁,「這女孩是沒有腦子嗎?結婚證書她不去力爭,只操心沒戒指可戴這種小事,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邵予蘅不以為然的道:「每個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標準也就不一樣。如果換作你,你能像她這樣全力以赴地去搏一段感情,無條件地去接受、甚至崇拜一個自私的情人嗎?」

  唐震天將臉埋在兩掌裏,無法給邵予蘅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

  他這一生不算真正愛過,對於情愛,還處在混沌初開的蒙昧階段,始終超越不了那個十五歲的女孩留駐在他腦裏的純美印象,若硬是強詞奪理,一口咬定自己會無條件地去愛一個女孩,那是膚淺、言不由衷的。

  盡管如此,無人能否認,他這些年除了努力幫雷幹城打穩江山外,還不忘記費心啃書本、拿文憑,因為,他的確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抬頭挺胸地站在於敏容面前,意氣風發地宣告,他這個菠蘿番石榴的後代是有資格追求她這位金枝玉葉的。

  怎奈,到頭來還是得接受一件事——在現實人生裏,美夢與心碎,其實是千顛萬覆猶不能逆改的同義詞。

  他平心靜氣地回復邵予蘅提出的問題,「我是不能。」

  邵予蘅一臉心疼地勸道:「那么誠心誠意地祝她幸福好不好?」

  這個節骨眼上,要他祝於敏容幸福不啻是祝那個自私的傑生幸福,而他不是那種輕易寬待敵人的人。

  他勉為其難地道出他心中最想做的事,「我想見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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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3:31
第七章

  邵予蘅有點擔憂,她搜尋著眼前的人臉上的表情。她聽說兒子打少年時就加入某種地下社團,結交了不少稱兄道弟的「朋友」,當年她初聞消息時,真是心煎如釜豆,但又沒立場幹涉約束,想要委任學校教職員去開導兒子,又怕適得其反,造成兒子的反彈。

  所以就在那一年,她頭發白得快,上美容院染發整燙的次數比往年多了三倍。

  而當寶貝兒子高一學期結束時,她得知他的成績不但沒有退步,甚至是名列前茅時,便決定從此靜觀其變了。

  「你有什么樣的打算?」

  而這一靜觀,忽忽七年飛逝而過,兒子參予過大大小小的幫派事端起碼有個十來件,有些甚至東窗事發上了報,但奇怪的是,這小子命倔,竟沒有一次被警方盯上。

  這一點,他可是比另一個在美國混的「流氓」還要青出於藍了。

  唐震天對她做出保證,「我沒鬧場的意思,只想知道她變了多少。」

  邵予蘅不願兒子抱持任何希望,便將她所知的一切道出,「當年敏容的父親死後,我還來不及替他下葬,就收到敏容和她的生母在加拿大發生車禍的噩耗,她的生母送醫不治,敏容則有腦震蕩的現象。

  「我以新任監護人的名義,帶著冀東的遺物去照顧敏容,才了解她失憶的情況不輕。大約拖了半年,敏容的記憶力才一點一滴地恢復過來,我以為上帝這樣安排她暫時失憶,也算是圓滿,只是……」邵予蘅說到這裏,將話打住,她無法告訴唐震天,他的名字與影像就是這樣被歷劫歸來的敏容給遺忘掉了。

  目前的於敏容,心裏只有傑生一人,對唐震天的記憶早已是零。

  兩個月前,於敏容打電話給邵予蘅問安時,邵予蘅一時忘了,快樂地告訴她,唐震天就要取得碩士學位的消息時,她還反問她一句,「阿姨,這真是個好消息。不過……震天是誰啊?」

  邵予蘅當時花了好多時間解釋,於敏容才勉為其難地說:「嗯,經妳一提,我好像有印象了。」

  此刻的邵予蘅重新面對唐震天,將心裏的遺憾掩藏好,強顏歡笑地建議,「我這裏有她的照片,你要不要挑一張保存?」

  唐震天沒異議,將邵予蘅過濾好的照片仔細地翻看,好久才吭出一句話。「她比我想象中的還漂亮。」

  邵予蘅警覺出唐震天話裏夾帶的欽慕,小心翼翼的補了一句,「敏容說造型師功不可沒。」

  唐震天點點頭,挑出一張照片,「妳打算送敏容什么做賀禮呢?」

  「我為她訂了為期半年的登山待訓課程。」

  唐震天聞言盯著邵予蘅,猜測道:「她的另一半該不|是登山狂吧?」

  邵予蘅既驚訝又佩服地望著兒子問:「你怎么猜到的?」

  他聳了一下肩,無所謂地道:「隨便瞎猜的。」

  其實他是從於敏容愛屋及烏的個性來推測的。那個叫傑生的家夥,如果將指一彈,點名要她上刀山、下油鍋的話,她恐怕也會不計一切地聽命行事。

  「敏容跟我提過,傑生爬過珠峰兩次了,她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跟傑生去看山。」

  唐震天聽了,沒好氣地吐出一句。「這世上就是有這么自虐的人。」

  邵予蘅聽出他話裏的醋意,很想咧嘴笑,卻明白她若一笑,他這輩子可能更不願意喊她一聲媽了,於是她裝出一臉同情,附和道:「就是說啊!這個傑生也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老是要敏容遷就他行事,如果有可能,我還真想從中作梗一下。」

  邵予蘅與傑生晤面過兩回,幾番談話後,她認為傑生雖然是攝影界的天才,但卻是無可救藥的自戀狂,把旁人都看得扁扁的,自己則是完美無瑕,從來不會出差錯,這種「錯不在我」的人怎么可能會公平地善待於敏容呢?

  她真想把自己的觀點灌輸給唐震天,慫恿兒子去扮演騎士,解救被愛神下過咒的於敏容;但回頭想想,唐震天的個性橫霸,品行更是有待商榷,要他英雄救美,不啻是用一枚渾蛋打走另一個王八蛋,除非無計可施,這樣「以暴制暴」的下下策可千萬使不得。

  唐震天單眉一挑,平淡地說:「這事其實容易辦。」

  邵予蘅馬上提高警覺,她掃了英俊挺拔的兒子一眼,心裏忍不住哀嘆,「唉!果然不出她所料!兒子雖然生得一表人才,但思維上還存在著黑道人物的霸念,他若醋桶一翻,將心一橫,絕對幹得出不擇手段的事。」

  怨來怨去都是那個姓邢的家夥不對,他當年為什么不堅持一下,他若拒絕她的挑逗引誘,她也不會生出另一個黑幫份子來。

  啊~~都那么多年了,她一憶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忍不住要發脾氣。

  她按著太陽穴,婉轉地暗示,「不可以讓敏容還未出嫁就守寡,算算家族輩份,她也算得上是你姊姊……」

  唐震天老實不客氣地提醒邵予蘅,「我媽早入墳了,哪來的姊姊可認?」

  邵予蘅聽他說出這么絕情薄義的話,可真是揪心極了。

  但她了解,他的絕情緣起於不知如何化解的多情,偏偏他跟於敏容之間,緣太薄、情太淺……這不就像是自己跟另一個人的寫照嗎?

  見邵予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唐震天再次將態度放軟,「我知道自己只要扯上敏容,就會變得自作多情,不大講理了……」

  她見不得兒子一副煎熬內疚的模樣,忙安慰道:「多情本身不是一件壞事。」

  他幾乎咬牙切齒地說:「請讓我把話說完。」

  她雙掌忙地豎起,表示合作。

  他順了順氣,盯著咖啡杯說:「『愛屋及烏 這種事,我辦不來,可是我會試著去『祝福 她。」

  她聆聽。「那我就放心了。你打算怎么祝福她?」

  「我想買一枚戒指,請妳轉交給她。」

  像是料中他的意圖,她馬上點出一些疑慮。「她不記得你,會懷疑你送戒指的動機。」

  他捺著性子說:「那更好,省去一些無聊話。妳只要告訴她是妳送的就好。」

  她問:「這說不通,戒指明明是你買的,為什么你不自己送?」

  他知她有意刁難,「我是陌生人,沒有送她戒指的理由。」

  她聽而不聞似的想著主意,「嗯,或者……我可以留在臺灣裝病,派你這個差使送過去。」

  「妳犯不著做這么戲劇性的犧牲,我知道妳們女人喜歡湊熱鬧,尤其是出嫁這回事。」

  她還是依然故我地想著法子,「要不然這樣吧~~戒指你來買,我和你這個遠親侄兒一起將戒指送去美國,這樣,你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將戒指親手交給她.」

  他天性冷漠,搖頭拒絕。「我還沒服兵役,走不了。」

  邵予蘅聞言垂眉,幾秒後笑臉突綻,只丟下一句,「我有東西給你。」隨即起身,急促地走出大廳。

  唐震天趁她離座的空檔,將那張要來的照片從胸口掏出,攤在掌中央。照片上,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子躺在氈毯上,半睜美目地凝望前方。

  約莫一分鐘左右,邵予蘅拎著一袋數據回來交給他。

  他將照片放回口袋,接下資料袋問:「這是什么?」

  她殷切地回答道:「能證明你身分的證件。」

  他遲疑一會兒後,拆開資料袋,在瞄見一份美國聯邦政府核發的出生證明和美國護照時,著實吃了一驚。

  他想起外婆曾經提到的故事,但還是忍不住問:「妳是怎么弄到這些證件的?」

  「我有定期幫你更換護照的習慣,最近一次是六年前,你報考大學申請準考證的時候。」

  他攤開護照扉頁,望著護照上登記的洋名,Dave  Hsing,若有所思地逸出一句話,「教務處三不五時地通知我繳的照片遺失了,原來是被妳拿去的?」

  邵予蘅不好意思的點了一下頭。

  他不喜歡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妳為什么要這樣做?」

  她被問得語塞,小心翼翼地承認,「我了解你從初中時,就加入某種……」她還特別地慎選措詞,「嗯……社團,我擔心你……」

  「擔心我哪天犯下殺人搶劫罪時,不至於被抓去吃牢飯是不是?」

  她泰然地坦誠道:「這種念頭的確閃進我的腦裏過,不過令我訝異的事是,這么多年來你與少年警隊相安無事,這些證件也就成了我的壓箱寶。」

  他沒給她任何解釋,只是無言直視她。

  她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很快地揉去隱在眼角的淚,建議道:「你只要在護照持有人欄下簽個名,就可以出境。」

  他將護照與出生證明放回袋子內,老實告訴她。「我與『大哥 有一些約定,不能說走就走。」

  她一臉懼然地問:「你要脫離組織真有那么難嗎?」

  「不是難的問題,而是我沒有走的意願。」

  「可是,你不是想看敏容一面嗎?」她希望兒子能到國外走走,換一個環境後,也許能讓他漸漸地走上「正途」也說不定。

  「她都要嫁人了,就算見了面也無濟於事。」他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惱火不已。

  邵予蘅可沒就此作罷。「既然這樣,依我看,她的照片你也甭留了。」

  他眼不眨地瞪視邵予蘅,幽深的瞳仁閃掠一抹敵意,似乎在跟她放話,照片既然已掉進他的口袋裏,她要討回東西是門兒都沒有的事,事實上是,連想都別想!

  她了解自己不智地捋了一把虎須,將聲音放軟,解釋用意,「你還年輕,體會不出『懷念 不是一件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我深深覺得,你與其沉溺在年少的記憶,不如面對現實,參與婚禮,親眼見她出閣,這樣你也好有一個認知。」

  「妳是要我哀莫大於心死就是了。」他冷冷地質問她,眨把眼後,猛地飆出一句,「我瘋了,才會飄洋過海去見證她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輸不起的人總是這樣勸自己的。」她故意用話激他。

  他不買帳,反而說:「真正輸不起的人,會隨時隨地詛咒敵手,然後伺機『除去 眼中釘。妳剛才不是說,不能讓她還沒出閣就當寡婦嗎?我人不在場,那家夥延年益壽的機率也高一些。」

  「你主意既已拿定,我便無話可說了。」

  唐震天接著將文件袋遞過去。

  她手一擋,將袋子推回給他。「袋內東西是你的,要怎么處理,隨你的意。」

  「戒指的事妳願意幫嗎?」有求於人的是他,姿態卻擺得莫名其妙地高!

  她認了,平心靜氣地建議道:「你挑合意後,直接送過來就是了。」

  「戒指……嗯,不會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她氣兒子不懂她的苦心,忍不住瞅了他一眼。「內疚什么?你又不是自己討媳婦。」

  他微微一愣後,撤去酷臉,嘴角忽一咧,笑道:「說得也是。」

  邵予蘅看著他赤子般的憨笑,也跟著搖頭笑了。「你大概口渴了,要不要我請林嫂沏壺茶來?」

  「不用了,我打擾妳夠久,該走了。」

  邵予蘅的臉上閃現一絲失望,隨後打起精神,殷勤地建議,「我送你出大門。」

  大門在前庭外,有段距離的。

  唐震天能感受到她依依不舍的眼光,於是說:「麻煩妳了。」

  他那客氣的模樣,讓邵予蘅不禁心酸,做媽的人是寧願自己的孩子淘氣多於客氣。

  無論如何,邵予蘅陪他走過蓊鬱的花園,繞過一池悠遊的鯉魚,她站在敞開的門前,與他告別。

  見他跨開長腿走了十來步後,情不自禁地對著兒子的背影喊了一句,「震天,有空常來玩啊!」她原本不指望他有任何反應的。

  出乎意料之外,他放慢腳步,往她所站的方向回望過來。

  當她與他的目光接觸,瞄見他的臉上泛起了淺笑,笑裏挾帶幾許未嘗不可的意味,多了幾絲令人焦心的不確定性。

  她被兒子似曾相識的表情嚇了一跳,煩躁的心像一束亂烘烘的稻草,猛地被人揪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呆站在門欄處。

  所幸的事,她雖然沒能及時掩飾自己的失態,他已無可無不可地抬手在空中揮擺了兩下,似在說,「也許吧!」然後跨步離去。

  邵予蘅靜默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良久,抬手捧住自己發紅的面頰,無可奈何地回憶起在北美隨著姓邢的黑幫份子東躲西藏的那一年,日子雖荒唐,但卻是她生命裏最逍遙自在的一段快樂時光。

  她以為自己永遠寬恕不了姓邢的背叛,她以為自己會記恨姓邢的一輩子,但現在,她只想佔著長途電話與姓邢的分享她的喜悅,「她」的兒子簡直像極他了!

  *** *** *** *** *** *** *** ***

  邵予蘅等了足足兩個月,都沒收到唐震天的只字詞組,以為他就此作罷,沒想到在她準備赴美的當天,竟來了電話!真正個磨人精。

  「邵阿姨.:上這個稱謂還喊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似的。

  她客氣地問:「戒指準備好了嗎?」

  「好了。」

  「我再三個小時就要趕到機場,你方便現在送過來嗎?」

  「嗯……其實,」他無言了幾秒,才出聲說:「我也訂了赴美的機票。」

  邵予蘅不敢相信親耳所聞的話,「是嗎?」

  「稍晚西北航空八點的班次。」

  「是嗎?」她再問,心想,他該不會那么碰巧地也跟她搭同一班航機吧?

  「單程的。」他繼續解釋。

  她愣了一下,反而不理解了!「你不打算回臺灣嗎?」

  「城哥建議我出國進修幾年。」

  邵予蘅傻了!她將護照交還給他,原是打著要他脫離幫派糾葛的主意,哪曉得那個「城哥」的算盤打得比她還要精!

  突然間,她很想發脾氣,畢竟,她才與兒子相認沒多久,而他卻要跑到美國去進修,隔著一水之遙,她當真與這個兒子無緣嗎?眼眶轉著的淚讓她遲遲不能應聲。

  「我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外婆。」

  那我呢!邵予蘅淚淌了出來,克制著自己別對著聽筒放聲尖叫,她悄然地拭淚,強迫自己說:「我想她大概也放不下你,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從美國回來後,會設法接她過來住。」

  他間接地拒絕,「城哥已答應代我照顧外婆。」

  邵予蘅冷冷的說:「我從小喝她奶水長大的。『城哥 與她的關係會比我和她來得親嗎?」

  他很平靜地回答。「關係親或不親要由外婆本人說了才算。」

  「也是。」邵予蘅除了無奈地同意外,還能說什么呢?不過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談也不好,她總得找個安全的話題。「既然你已決定親身赴美,我們就在紐約的飯店會面好了。」

  「嗯……」他遲疑了一下。

  沒想到連這話題也不安全!邵予蘅好想放開嗓門哭,回想三歲時包著尿片的他不好哄,卻沒想到長大成人的兒子更難取悅,他要跟她這個親娘保持距離到什么樣的地步才甘心呢?

  她只好捺著性子,就事論事地解釋,「聽敏容提過,傑生因為工作上的關係,邀請了一些名人雅士觀禮,所以請了一些保鏢當門神,如果沒有邀請函可是會被拒絕入場。」

  他對她的警告沒反應,只照實將別扭的原因說出來。「我缺一套象樣的衣服。」

  「缺象樣的衣服?」這句灰姑娘的臺詞會出自他的嘴,倒是她始料未及的,因為兒子從小到大就是一副酷得啥都不在乎的模樣,即使套著「麻袋褲」也攔不住他上臺授獎;如今卻為了別人的新娘而注重儀容起來,想來兒子「陷落情網」的程度不輕。

  為娘的人頓生呵護之情,安撫兒子。「沒關係,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這樣吧!我剛好有親戚在服裝業工作,我會請對方挑幾套衣服送到機場飯店。你抵達機場飯店後,直接詢問櫃臺找我。」

  「妳難道不需要我報尺寸給妳嗎?」

  「你身長1米84公分,頸圍16吋,腰圍我看大概是30到32之間,幾乎就是男裝店裏擺設好的衣架子。」

  她報出的數字精準得令唐震天無話可駁,再加上他有求於她,也就不便問她正確消息來源,只澀然地說:「謝謝妳熱心相助。」

  他難得恭敬地道謝,不想她卻不領情。

  他再找不到話題談下去,只得硬著嗓子說:「那我們稍後見了。」

  她聽了沒應聲,徑自行將線收了。

  唐震天回房從衣櫃裏抓出寥寥無幾的衣褲,迭整齊後,放入中型旅行箱裏,接著將兩袋入學數據與證件放在上面,最後將城哥差人送來的機票及旅行支票連同護照塞進旅行腰包。

  他花了足足三十分鐘陪著淚流滿面的外婆呆坐在餐桌前,一直到她心平氣和地松開他的手,叮嚀他,「你出門在外要小心行事,別再跟從前一樣惹事生非。」

  「會啦、會啦!」他也叮嚀外婆,「婆有事需要幫忙的話,記得聯絡城哥。」

  「會啦、會啦!」外婆嫌孫子 唆,「城哥不是外人,你以前上成功嶺受訓,他每個禮拜都來看我,比你還會孝順我。」

  唐震天這才笑逐顏開地拎起行李包,放心地搭上出租車。

  一個小時後,他抵達機場飯店,依循櫃臺工作人員的指示敲門,沒多久房門從裏面被拉開,他被一名年紀與他相倣的男子延請入房。

  率先跳入他眼底的,是滿滿攤放在床上各式各樣的西服、襯衫、領帶、襪子與鞋,Gucci啦、Givency啦、Armani啦,他算了一下,起碼有十來套,其中還有皮夾克和幹探式的風衣。

  唐震天突然覺得整件事實在有些小題大作之嫌。

  他記得很清楚,他說只缺一套的,可不是缺一整個貨櫃。

  邵予蘅正與一個陌生的老女人坐在窗邊聊天,見他進來,只跟他略招呼一下。「小趙會幫你打點。」繼續喝她們的咖啡。

  這個小趙於是扮演起侍僮,殷勤地要幫他更衣。

  他可不興這套,順手往床上一比,點了其中一套西裝,口氣堅定地隨著指頭說:「就這一套,配另一件,搭那一條,至於鞋,就免了。」

  「不試穿怎個成?」窗邊的老女人一副專家的姿態,站了起來。

  「我上『大賣場 買成衣從不試穿。」他聳了一下肩,不覺得有什么好訝異的。

  下一秒,老女人已不在窗邊,反而飆到他眼前怒吼。「小子,你竟然把我代理進口的世界頂級服飾當作『成衣 看!」

  「沒有量身定作,又大量行銷的衣服不叫成衣叫什么?」他駁得很理直氣壯,一點也不覺得有何好爭議。

  老女人回頭望了邵予蘅一眼,只換來一個愧疚又沒轍的無奈表情。

  老女人礙於眼前的人是表姊邵予蘅的骨肉,只好忍下狠狠訓他一場的衝動,只反問一句,「你買鞋總會試穿吧?」

  「當然。但我說鞋可以免了。」

  「怎么免得了!你總不能穿這雙夾腳拖鞋去污辱這一整組價值十來萬的『成衣 吧?還有,上飛機到國外轉機時多難看。」

  大夥的眼光隨著老女人細白的指尖落在唐震天的大腳丫上,有志一同地露出「責難」的表情。

  唐震天這才勉為其難地松了口,願意挑鞋。

  經過一番波折,他直接將其中一雙鞋往兩腳一套,決意道:「就這一雙,輕快些。」

  老女人見狀,兩眼忍不住要往天花板上翻。「予蘅 ,我從沒想到做妳的生意會這么難!」

  邵予蘅反而靜靜地站在那裏盯著那雙涼鞋,若有所思的說:「Bass的這一款鞋,流行了好些年了吧?」

  「妳不會……」老女人眼睛瞋得跟龍眼一般大,「照他那樣無厘頭的搭法,鐵定會壞了設計師的品味的!」

  邵予蘅笑了笑,「沒關係,震天的品味比較獨特一點,妳就睜只眼閉只眼吧!帳改明兒妳再找我算。」

  唐震天卻對付帳這事很有意見。「我有錢,可以自己付。」

  老女人沒好氣地幫邵予蘅拒絕了。「有些生意談得成,可不是顧客有錢付帳那么簡單。我是看在你……」她瞄到邵予蘅的眼色,及時將那一個「媽」字吞回喉裏,改口說:「邵校董的份上,賣她面子的。」

  唐震天臉一變,說著拳頭就握起來了。

  邵予蘅趕忙從中緩和氣氛,「震天,瞧,都七點十分了,咱們再不把衣物裝箱的話,可是要錯過班機的!」

  唐震天這才黯沉著臉,自行拎了背包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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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3:58
第八章

  紐約、上中區、四季飯店。

  唐震天站在寬廣的角窗前往外眺望,映入眼簾的是錯宇落戶的華樓與金廈,遠方半片綠意橫生的公園,在耀藍的穹蒼下,被陽光映照得像缺了一角的潤澤翡翠。

  剛淋過浴的他,頭溼發亂,身上套了一件卡其短褲,棉衫隨心所欲似地披在他的肩頭,一串吊了一枚金質戒圈的金鏈子懸在他的胸膛上,散發一股無人可駕禦的野勁,英姿勃勃得嚇人。

  他本想好好地打量這突兀卻算不上寧靜的都市綠地,無奈悶躁擺布著他,讓他不得不挪開視野,往下俯瞰熙熙攘攘的萬國旗街坊。

  幾陣敲門聲突然傳來,分散了他「賞街」的興致。

  「篤、篤、篤!」

  「叩!叩!」

  門邊傳來輕重不一的叩門聲,預警他訪客不只一人。

 @他心想八成是邵予蘅購物回籠,侍者幫她提上客房來,也就不忌諱這一身裝束不宜見客,直接跨步去開門。

  門一拉,意外地發現一男一女站在眼前,其怔仲不解的模樣不亞於他自己的。

  他隱約認出亮眼的短發女子,錯愕之餘便給了她一個滿眼的笑。

  她像是被電觸到似的僵愕了幾秒,然後挪開眼去瞄房號,確定自己沒搞錯房間後,不怎么領情地問他,「Who  are  you?」

  「Dave。」他簡單報上自己的英文名。

  「Dave  Who?」女子再次問,這次態度已和善許多。

  他正要解釋,女子身側的洋人已搶話調侃了,「The  secret  lover?」然後瞅著唐震天送秋波,眼裏藏著許多曖昧的興趣:為他的「身分」,也為他的「人」。

  秘密情人個鬼!

  他還來不及為這洋人含沙射影的揣測而發怒,女子已先他一步警告洋人別亂開玩笑,但回頭後反而持懷疑的態度追問他,「So,  tell  us,are  you?」

  他懶得用英文跟她辯,因為英文破,尚辯不過,所以他將大手一伸,直接將她抓入房,率然地將洋人擋在房外。

  門一闔上,他快速地以中文解釋,「當然不是。妳覺得邵阿姨是那種養小白臉的人嗎?」

  她沒被他的話驚嚇到,只淺笑地為自己剛才的淘氣辯解,「我沒說她會養啊?但你這樣子衣衫不整的模樣容易引起人家誤會。最起碼,你讓我的朋友誤會了。」

  她比了比被門擋在外頭的友人。「你這樣讓他出局,怪狠心的,讓我出去跟他解釋一下。」說完,開門探頭以英文輕聲對洋朋友說了幾句話。

  洋朋友將肩一聳,一副沒什么大不了的模樣,然後開口說要帶另外一個人來。

  她搖頭,強力反對,蹙眉抿嘴並揮了兩下,像驅蠅似的要朋友自行離開。

  洋朋友刻意地從門縫打量唐震天,並露齒微笑後才轉身離去。

  這讓唐震天的臉不由得發皺,因為油條慣了的小太保可不習慣被當成「漬糖蜂蜜蛋糕」覬覦。

  於敏容總算將人打發走,身子也縮回門內,頭才扭正,他人已站在一尺距離內,睜著兩粒銅鈴大眼瞪著她。

  她問:「幹嘛!你學希區考克啊!」

  他心情不佳,沒有閒情欣賞她的幽默,坦白要求她。「我跟妳朋友不同道,請他別太友善。」

  她聽了,也不友善地睨他一眼,下巴陡揚道:「有斷袖癖又怎樣?」

  他喊冤,「我從頭到尾沒說他是啊!」

  「但你打心眼裏就認定他是。」

  她不給他辯解的機會,當下就像條鱷魚,緊咬著誤入歧途的獵物不放。「你這樣不『政治正確 ,要在美國大都會過日子可難了。聽阿姨說,你打算留在美國深造,以後這種情況可能還會發生,屆時你就把這種現象當成一種讚許,日子一久,搞清狀況後,你也就習以為常了。」

  「言下之意,妳是要我識趣點?」

  「也不是,你長得討喜是上蒼賜給你的禮物,何必反應過度,拒人於千裏之外呢?」

  「即使招蜂引蝶,也該有個界線吧?」他可不認為自己的觀念落伍。

  她給他一個未必盡然的笑。「在紐約談界線是正直的傻子做的事。你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但你無權限制別人的眼光。」

  他思量片刻後,決定不與她爭論,改問她,「邵阿姨跟妳提過我了?」

  「她說你是老家遠房親戚的兒子。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你不妨提醒我一下。」言下之意,她的「沒印象」是事出有因,正常的。

  「這個嘛……讓我想想,好像是她爸爸的女兒的侄子的姑姑的兒子之類的,我這樣解釋,不知妳聽懂多少?」他不願意欺騙她,這一生他可能會騙很多人,但對她可是盡可能的查白。

  「講話拐彎抹角、吊人胃口,你得到多少樂趣啊?」她睜著圓眼望著他,口氣裏的撻伐其實多過不解。

  他定睛回視她晶瑩的目光,不吐一語。

  她徑自解釋,「我大媽是獨生女,沒有侄子,就算有你這么一號侄子,也沒有多餘的『姑姑 可以讓你認。」

  他轉了一下眼珠子,繼續專注地看著她,心中為她激蕩不已,想她的腦子被撞,記憶雖損,邏輯倒不差,久久才擠出一個宇,憋著笑解釋,「表的總是有吧?」

  她冷靜的道:「大媽的父親是獨生子。」

  他聽了,當下心裏「媽的」不停,直到她開口補上一句「倒是大媽的母親有不少姊妹」後,他才松了一口氣。

  「你多大年紀了?」她問。

  「二十四。」他答得幹脆。

  「原來是表弟,見了長你兩歲的姊姊,還不快點叫人。」

  他眼一瞠,怒相橫生。原因是,他觀念舊,姊姊這聲叫下去,別說將來,恐怕下輩子都怕追不到她的人了,一想到這上頭,他將唇抿得更薄。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兇相嚇了一跳,開玩笑的興致頓時減半。「不叫就算了,犯不著生那么大的氣,擺個牛頭馬面給人看吧?」

  他臉色緩和了一些,但還是不吭聲。

  「好,算我不識大體,初次見人,就在口頭上佔你便宜。這樣吧!我請你出去逛街喝咖啡,並介紹一些朋友給你認識,算跟你陪不是,好嗎?」

  「妳的道歉我接受了,不必再花錢請我。我進去換件衣服,失陪了。」

  「不必換了,把衣服扣上就成了。」

  她笑著走上前,幫他將襯衫扣上,還刻意將穿了戒指的金鏈子塞進他的領口內,嘀咕著,「純金煉可要藏好,以免走在路上,引起歹徒的非分之想。」擺明就是一副姊姊照顧弟弟的模樣。

  這讓他想起從前……那段有綁著兩個長辮女孩的日子。

  他沒打算跟她吐實,說自己練跆拳道已上黑帶段數,在很多鄉親眼裏,算得上是一名「歹徒」。只順從地說:「我會記住妳的忠告。」

  她從皮包裏抽出了筆紙,快速寫了幾個字後,將留言擱在明顯處,回頭解釋,「給大媽的,要不然她會念。好了,咱們出去逛逛。」隨後挽著他的臂,大方地將他朝門拉去。

  他順她的意挪步,只顧慮一件事。「婚禮不就是今晚嗎?」

  他瞄了一下她亂糟糟的短發與未粧扮的面容,再看她一身白襯衫與黑長褲的打扮,有點擔心她會遲返,誤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是今晚沒錯。」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這跟我帶你出去逛街並不抵觸吧?」

  他解釋,「我只是記得老家的朋友們討媳婦時,那些新娘子都是花整個早上請專業美容師精心打點,我以為妳也需要時間準備。」

  「一切已打理妥當,我們只要在七點回到飯店就行了。至於化粧這事,我已習慣,三兩下就好了。」

  他忍不住盯著她的眼眉,細細的觀賞,心裏的真心話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妳人生得好看,不化粧也還是漂亮。」

  於敏容聞言,抬眼凝望了他好幾秒,對他直得有點硬的讚美不知如何自處,最後挪開眼去,客套地說:「謝謝。」

  然後給他一個惡作劇的笑,調侃他一句,「其實你也是啊!還說別人。」

  唐震天被她這樣一讚美,心中伏起了一線希望,想她對自己有好感,不該只是單方面地賣邵予蘅面子。

  可是沒多久,他緊巴望的一絲幻覺,就在一家叫「野蓮」的茶室裏,被她一往情深的幸福語態給扼殺了。

  他坐在她對面足足兩個小時,見她帶著晶亮的眸子大談另一個男人的種種優點,心情隨著她的笑容而時起時落。

  他忍不住想,經由於敏容的形容,她那個被西方喻為當代攝影界奇葩的未婚夫傑生似乎有著超凡人聖的美德與才情,讓任何凡夫俗子聽了不自慚形穢都不行。

  來美的旅程中,他也曾興起過搶妻的謬念,這檔野蠻事若發生在中國古代,以他的「職業背景」來行動,雖然違背世俗,卻是古已有之、有典可考的事,可惜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他又不是紐約的地頭蛇,無權、無勢、無才情,更無立場,要這樣要帥,簡直是跟美國境管局過不去。

  瞧於敏容那喜上眉梢的表情,即使她沒說,他也能體會出她那種「失去傑生,大概就活不下去」的無力感。

  愛人能愛到這種忘我的地步,讓唐震天多少領悟出過去的傻與癡,他和於敏容之間,充其量只不過是一段不成熟的青橄欖戀曲,有起頭、沒結尾;他強記硬留了一些來解愁,可悲的是姑娘她健忘,對這一段卻是聞所未聞。

  他沉默緊鎖著眉的模樣總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停下談論有關來年春天,要跟傑生去尼泊爾登山的計劃,輕問了他一聲,「我煩到你了嗎?」

  他凝神看了她一眼,擠出一個苦笑。「也不是煩,只是我不認識妳的未婚夫,沒有那種參與感。」

  她掀眼看了一下天花板,自責地說:「真是對不起,你我初次見面,我就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來轟炸你。下次你在街上見到我,可能掉頭就把地鐵站當成防空洞鑽,躲著我。」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他總不好在她興頭上澆冷水,於是和藹地保證,「不會啦!我還是會客氣地邀妳喝一杯咖啡的。」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氣,回給他一記甜笑,不一秒,她的視線略過他的肩頭,停佇在餐廳入口,燦爛的笑容也擴散到眉眼。「我的朋友來了,你們三人年紀相倣,絕對談得來。」說完,她起身讓出自己的長椅給新來乍到的朋友,改坐到唐震天身旁。

  他順著她的視線半旋了身,見到兩名男子朝他們這桌跨步而來,兩秒之內快速地打量清楚他們的臉時,他不可思議地回頭盯著自己的咖啡杯,大嘆世界小得奇妙。

  「青雲、阿放,快坐下來,我介紹個新朋友給你們認識。」於敏容熱絡地為彼此引見,「這是我的表弟Dave,打算來這裏念書,順便參加我的婚禮。」

  佟青雲和齊放的那兩張俊臉在正視唐震天的那一瞬間時,微愣了一下。

  佟青雲先回神開口,「你不會是……」但不敢確定他是否就是他所認識的人。

  不到一秒,齊放接口,為佟青雲解除疑惑,「你沒認錯。這小太保就算理了個大光頭坐監或出家,我都認得出來。」

  唐震天聽了齊放含沙射影的話,嘴角微微一掀,打了一個不怎么熱絡的招呼。「噯,會在這兒碰上你,真是完全意想不到啊!富家子。」

  於敏容滿臉的疑問,一雙美目在齊放和唐震天這兩個俊男之間流轉打量,兩人都擺出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倔相。

  她靜觀了數十秒,無人好心開口跟她解釋原委,於是壯了膽子,不請自問了。「怎么?你們三人認識啊?」

  齊放冷嗤了一句,「從國中一路打上高中的同鄉惡友。」

  唐震天爽快的幹笑一聲,糾正齊放。「那是跟你這個富家子才會這樣,我和小佟可從沒交惡。」

  齊放不爽地覷了佟青雲一眼。「你這個『莫逆之交 是怎么當的?我跟這個小太保交惡,你豈有保持中立、兩邊都討好的可能?」

  「齊放,你別這么容易動氣好嗎?」佟青雲攤開兩臂,對於敏容解釋,「他們兩個從國一開始就念同校,因為看彼此不順眼,每個月起碼都要在校外解決私仇一兩次。」

  於敏容好奇得不得了,回頭望著齊放和唐震天。「不會吧?什么事不能好好談,非得去動到拳頭呢?」

  唐震天不願在於敏容心上留下壞印象,一反常態地解釋,「齊大少爺暗戀上小佟的姊姊,懷疑我打算跟他爭風吃醋,所以,三不五時就放話中傷人……」

  齊放赫然打斷唐震天的話,「有件事我要鄭重更正,我不是看你不順眼,我根本是打心眼底看不起你。」

  然後反問唐震天,「是哪個小混混沒事,三天兩頭到小佟姊姊的教室獻殷勤的?」

  唐震天坦蕩蕩地回視齊放,「沒三天兩頭好不好?我是受人之托,送交物品給她。」言下之意,不否認自己曾是混混的身分。

  「受人之托?說得真好聽。明眼人都知道你跟校外幫派大哥有瓜葛,能送什么樣的正派東西?我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歡信蟬姊,因為,她本來就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女孩……」

  佟青雲聽到品行不算優質的齊放過分美化姊姊佟信蟬,就忍不住澆朋友冷水。「討不討人喜歡是見仁見智的事。」

  齊放冷瞅了佟青雲一眼,繼續解釋他看不起唐震天的理由,「你明知道東西是打哪裏來的,卻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扮演中間人。」

  齊放的情緒似乎回到童年,語態變得跟不願服輸的國中小男生一樣。

  唐震天快瞄了一下於敏容,顧忌著她記得多少國中的事情,見她一臉墜入五裏霧中的模樣後,他盡可能地將過去輕描淡寫,「據我所知,她與送禮的人相識,再說,她若不喜歡我幫人轉送的東西,盡管自行銷毀,或警告我別再替人送件。」

  齊放冷淡地注視唐震天,「你說的那個人是在『道 上混的,她惹得起嗎?聽說連教官都得讓他幾分,她一個嬌弱女子怎敢跟你這個跑腿的猴崽吐怨?」

  唐震天快速地拋給佟青雲一個無奈的表情。

  佟青雲認識齊放口中那位「道」上混的仁兄,因為,那位仁兄跟自己的胞兄有著指天誓地的拜把情誼,除去敏感的黑道身分,人品其實非常純良正直。但他什么都沒說,只將目光調往別處,表示不想幹預過往雲煙的糾葛。

  唐震天斜瞄於敏容,決定將雙肩一聳,挖苦齊放,「一段單相思而已,還在大庭廣眾下這般清算計較,你也太沒男子氣概了。」

  齊放目不交睫地瞪視著滿眼挑戰的唐震天,從他緊繃而拱起肩胛判斷,他隨時可以跳上桌子出拳幹架,但看在於敏容花容盡失的份上,他忍住了一時的羞辱。

  氣氛僵了好幾秒,直到一串手機鈴響,殺氣騰騰的氣氛才緩和了些。

  於敏容慌張地抓過袋子,伸手往裏撈,大概是她緊張過度,手抖得厲害,手機滑得像泥鰍一樣,在空中連番跳了三回,最後是被坐在身側的唐震天給揪住。

  他動了一下大拇指,將手機蓋彈開,看了一下液晶顯幕後,才將手機遞到她頰邊。

  她眼帶感激地看了「表弟」一眼,探頭將機子夾到脖頸之間,對著機器說話。「喂,是敏容。」她停了一陣子,才又開口,「是這樣嗎?你再幫忙找他一下好嗎?我現在馬上就趕過去。」

  她收線後,將手機扔進袋子裏,紅著鼻頭解釋,「我有事得先結帳走人,震天,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唐震天接下齊放挑釁的目光,然後若無其事地回答她,「不,我們想再找個地方敘舊。」

  齊放狀若輕松地附和,「沒錯,我非常想知道他是怎么躲過少年警隊的?」

  她沒把握地在三個漂亮的大男生之間流連,最後停在她覺得較可信任的佟青雲上,叮嚀道:「你要他們兩人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氣。」

  三人扯著笑臉跟她保證,並殷勤地護送她離開茶室。

  到了大街上,於敏容又再觀察他們好幾秒,確定他們之間的火氣降了幾度後,才下確定地跨步離去,但走得不是很幹脆,因為她定走停停,沒五步就轉身窺探他們。

  他們也站在街坊,扯著僵麻的微笑目送她遠去,有時還會跟她揮揮手,一直到她轉進街角,消失蹤影後,原本排排站得像三尊雕像的六尺大男人,突然就跟「天線寶寶」一般,抬手晃腿地搶抱在一起了。

  這一個揮拳正中下頻,漂亮利落的架式顯然有武打實戰經驗。

  那一個抬腿落空後,學狂牛往人肉的肚眼衝,四肢施展不開時,連牙齒都可拿來當武器,這種為了要贏,不擇手段的打法,顯然完全摒棄兵家勝之不武的那種畫地自限的觀念。

  另一個致力扯開兩人,卻無辜吃了兩記不長眼的飛拳,最後,只得放棄勸架的妄想,站在一旁任他們打到鼻青臉腫過癮。

  也多虧了紐約人見怪不怪的冷漠,沒讓他們的幹架轉變成開放劇場。

  佟青雲兩手插在臀褲袋,隔岸觀火了一陣子,看了表,算了一下時間,警覺到好市民通報警察的緩衝期已近尾聲,他左右前後地張望了一下,還真的就瞄到一輛巡邏車遠遠地「哦咿哦咿」往他們的街道駛來。

  好險街上車連車,行人道上人擠入,警車一時開不過來。

  佟青雲大聲地喊了一句,「條子來了!」他的嗓音是緊張的,行動上卻是從容不迫。

  也真是奇怪,唐震天和齊放兩人一聽到警察來了,原本扭得死緊的身子當下往兩旁扯開,不再戀戰。他們伸長三粒腦,凸著六只眼,目睹到五百公尺外的情況。

  除了坐在架駛座開車的那一位警察仁兄外,另外一個煞面非裔美籍女警已探頭準備跨出車門了,是不是衝著他們而來已不重要,因為要等到真相大白才溜之大吉的話,根本是白癡才會做的事。

  齊放先行動,拔腿開跑,回頭對佟青雲和唐震天喊,「回我公寓見!」

  唐震天猶豫了一秒,不確定該不該跟進?

  佟青雲當機立斷地扯住唐震天的臂,要他跟隨,「你沒有跟紐約警察鬥的本錢,勸你跟上!」

  *** *** *** *** *** *** *** ***

  唐震天與佟青雲跨出大廈電梯,來到一扇門前,見佟青雲對著豪華鐵門重捶了幾來下,門應聲而開。

  皮夾克、棉衫脫得精光的齊放看也不看來人一眼,直接撲坐回沙發,拿起棉花球,沾了沾消腫去瘀的藥用酒精,徑自往下巴及胸腹青一塊、紫一塊的傷處抹去,他那種忍痛不吭聲的壯烈慘容,讓人看了不感受其害都難。

  齊放從苦難回到現實,注意到佟青雲和唐震天兩人跟木樁般地圍著自己的沙發而立,忙揮了兩下手,扯著喉嚷說:「坐、坐、坐!沒要你們觀賞我死裏逃生的窘樣。冰箱裏有喝的,想喝自己去拿,恕我不親自招待了。」

  佟青雲和唐震天兩人照主人的話行事,將冰箱裏的一打罐裝啤酒全拎進客廳,順手往雜志攤成一堆的茶幾上擱。

  兩人各握了一罐啤酒,開環一拉,才牛飲幾口,就雙雙被齊放突然嘯出聲來的瘋話給嗆住了鼻。

  「他媽的!我痛成這樣,你們兩個仁兄怎么還好意思地坐在那裏『先幹為敬 !」

  佟青雲二話不說,端著啤酒罐起身踅到齊放楊臥的皮沙發前,將黃金液體往那顆火冒三丈的頭,汩汩地淋上,直到酒差不多快被倒光後,才將最後一口往開懷一笑的唇裏送,仰盡後,說:「負了傷的野獸,我原諒你的反復無常。」

  齊放一臉錯愕,沒料到好友會幸災樂禍地施上這一招,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聞得一股香濃的麥味勾引他的味蕾,教他忍不住伸舌舔去殘留在唇間的美酒,讓他一時忘卻潰敗的羞辱。

  他將剛才發生的事想了一下,覺得是自己讓整件事變得可笑又荒唐後,也忍不住幹笑出聲。

  齊放瞟了靜坐喝酒的唐震天,詢問了一句,「你是鐵超人嗎?我剛才對你猛打狠踢一番,好像無傷於你。」

  唐震天思忖數秒,將酒罐擱回幾上,打開襯衫鈕扣,露出腰間那兩道印血月牙般的傷口,有一部分的肉甚至像橘皮般地被咬綻開了。

  齊放瞇眼打量自己咬出來的成果,近乎過意不去地伸長手臂,將藥用酒精和棉花團挪放到唐震天面前。

  唐震天會意地抽出一團棉球,沾了酒精先將每一根手指消毒後,再扭出另一團棉球,開始處理腰問的傷口。

  齊放和佟青雲從唐震天熟稔的動作裏觀察了解,打架挨揍喂刀後清理傷口對他來說自然是尋常之事,但見他面不改色地掀開綻皮的皮,將沾了藥水的棉花往肉裏涮時,還是忍不住地閉開眼去。

  靠!難道這家夥的肉是鐵打的?還是他的痛覺神經較遲鈍?

  他把療傷當上護膚霜似的抹完,穩當地扣上襯衫後,重新抓起啤酒罐,朝齊放致意,「謝謝。」

  齊放大手一擺,含糊不清地吐了一句,「甭客氣,咱們算是不打不相識。」

  「似乎是如此。我們自小起一碰面就會大打一場,希望以後不會再用上拳頭。」

  提到拳頭,齊放忍不住凸眼,自我嘲解道:「我領教夠你的拳頭了,你即使上帝國大廈撒下戰帖,我也不會再鳥你。」

  佟青雲忍不住朝好友做了一個鼓掌狀,為他的自知之明加分,回身反問唐震天,「聊一下你的近況吧!」

  唐震天將肩一聳,「挺乏味的,不提也罷。」

  齊放睨到唐震天緊抿的嘴,反而更殷勤的追問,「那你來美國後作何打算?」

  唐震天緩了一下,仰飲一口酒,才慢慢地吐出一句。「上芝加哥念社會經濟學。」

  齊放挑眉亂猜一通,「學士課程嗎?」

  他以近乎尷尬的表情否認,「不是。」

  見他們仍然等著他繼續聊的熱衷模樣,才又澀然地補上一句,「是博士先修課程。」

  唐震天看見齊放和佟青雲互相交換了一個訝異的神情。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們,因為他過去的形象實在太放浪形骸,誰都不看好他會是一塊讀書的料。

  佟青雲帶著嘉許的目光,爽快地說:「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了。」

  他抹了一下鼻,不太習慣人的讚美,誠心詢問。「你們呢?」

  齊放坦然地說:「我先學商,後轉紡織設計,再轉整體造型,結果一事無成。前些時候托敏容的福,找了模特兒差事混日子,現在跟神祈禱合適的機會叩門。

  「至於青雲,他可是大有出息,在日本美發界闖出了名堂,現在是法國某大美發造型工作室的首席設計師。」

  這回換唐震天瞪大了眼,「這倒真是令我料想不到,我一直以為青雲考上了中興法學後,就鐵定往律師這行走了,而齊太少爺你則是等著接管家族事業。」

  齊放淺淺地笑了一下,無深談下去的打算,反問唐震天,「你怎么突然變成了敏容的表弟了呢?」會提出這一疑點,顯示出他不是一個願意打迷糊仗的人。

  唐震天苦笑,「這件事要解釋起來不容易,如果我們有再碰頭的一天,而你仍想知道真相的話,咱們再聊好不好?」

  齊放將肩一聳,大方地接受朋友的推諉。「好,就等堡局興時再談也無所謂。」

  唐震天問:「你們當初是怎么跟敏容聯絡上的?」

  齊放說:「其實該說是巧合。青雲先與她不期而遇,我則是透過她謀職。」

  佟青雲則是說:「大約三年前吧?我在一場發型賽裏認出敏容,決賽時她擔任我的模特兒,我邊揮剪刀,邊扯些我們念國中的人和事大聊起來,敏容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仁慈地沒把我當瘋子般地躲,反而鎮靜地跟我解釋,她的確來自臺灣,家裏也有一本國中畢業紀念冊,可惜她幾年前在加拿大出過一場車禍,對過去的事印象不深。」

  唐震天忍不住問:「敏容的未婚夫是怎樣的一個人?」

  齊放直截了當地說:「情人眼裏出西施,敏容把他當寶看,我則不以為然。」

  青雲點頭附和,但委婉地補上一句。「他是敏容喜歡的人,我們身為敏容的朋友,基本上是無置喙餘地的。」

  唐震天聽出一些不對勁。「怎么?你們這么不看好嗎?」

  齊放拍拍唐震天的肩,以過來人的口氣道:「等你見過人後,便會了解我們的難言之隱。」

  兩臂環肩,站得挺直的唐震天傾頭瞄了齊放那只搭在自己左肩上的手,不以為然地抬高眼眉,擺明不信任齊放。

  齊放沒動氣,嘴角扯出一個假惺惺的笑,言不由衷地說:「不過,這種事是見仁見智的啦~~搞不好你和你的準表姊夫會對上眼也說不定。」

  佟青雲無奈地瞪了齊放一眼。「這種玩笑可別亂開。」

  「放心,即使那一個願打,也要這一個願挨才能成事啊!」

  唐震天不知道齊放和佟青雲在暗喻什么,但很清楚自己又成了齊放消遣捉弄的對象。

  齊放見唐震天這個大個兒啞口無言的樣子,自覺佔到了便宜,這下可得意了。這種得意算得上是一種精神上的勝利,所以不覺賣起乖來,「八卦時間完畢,該換件象樣的衣服,要不然錯過敏容的大事,她鐵定三個月不理我們。」

  十分鐘後,沐浴過的齊放身著緊身黑皮衣褲現身,配上淩亂卻不失序的性格短發,看來帥勁十足,招搖惹眼得比糕餅還迷人。

  相較之下,佟青雲亞麻褲配粉紅色襯衫的雅皮打扮就比較「人世尋常」些,不論前者或後者,看在唐震天先入為主的眼裏,都成了粉味十足、娘娘腔的扮相。

  唐震天坐在椅上憋著不表態,但蹙眉愁看著齊放打算借他的一套西服,冷聲拒絕,「別麻煩了,我就穿這身去,較舒服些。」

  齊放瞄了一下他從脖子一路開到胸膛的襯衫和裸露的飛毛小腿,坦白地告訴他,「你這樣『鐵膽英豪 地穿著去,不但無法與我們畫清界線,反而會帶給我們麻煩。」

  「怎么?會被高級飯店老板拒絕入場嗎?」

  齊放抿了一下嘴,有所保留地回道:「正好相反,不但可以幫店東留住老顧客,還可以刺激新客流量。」

  唐震天忍不住問:「婚禮到底在哪裏舉行?」

  齊放看了一下手表,然後將絲質白襯衫和黑西褲往唐震天所坐的椅子上拋,建議道:「你先換上這套衣服,咱們路上再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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