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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蠻 ]把心留給你(把夢想留給心續集)[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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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9:10 |倒序瀏覽
把心留給你【把夢想留給心續集】 作者: 阿蠻

男主角: 邢谷風(唐震天)  女主角: 於敏容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敢在有個「準未婚妻」的情況下,
開口要求她答應他的求婚?!
她又沒昏了頭說,趕緊拒他於千裏之外,
可對於接踵而至的每件事,甚至是他對她日漸溫柔的態度,
都讓她不得不懷疑,她跟他究竟曾經發生過什么大事?!
直到當她大腹便便,她才被告知:
原來他倆曾經有過那么一段艱辛刻苦的愛情?!
可她不記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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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19:44
第十一章

邢欲棠在芝城鄉待了三天。

  第一天陪兒子練撞球,他意外的發現到兒子的球技爐火純青,幾乎可以媲美職業撞球手,忍不住驚訝的問:「你哪裏練來這一身絕技?」

  唐震天也不相瞞,「高中在彈子房裏混過三年,地方角頭賭錢下注在身上,不搏命演出,讓他們輸錢,可是得賠上自己的腿與胳臂呢!」

  原來是用「命」玩出來的,難怪技術高人一等。

  接下來兩天,邢欲棠帶唐震天到北界的滑雪場,來個雪中飛馳作樂。

  邢欲棠雖然年屆半百,但身手矯健不凡,滑雪英姿勃發,很得男女老少的青睞。

  唐震天從南國來,一生除了十六歲那年陪大哥們上臺灣梨山摘梨商議地盤以外,難得有機會見到雪,所以不諳雪性,剛起步便跌了個鼻青臉腫。

  所幸他生來行動靈敏、狨釦痋B好冒險,平衡感又絕佳,再加上喜歡追求加速度的刺激感,不到一個上午,已經可以以直線緊跟在他老爸身後十公尺的距離了。

  邢欲棠心中真是佩服兒子的學習力,晚上在滑雪山莊用餐時,他更是大大褒獎了兒子一番。

  「第一次滑雪就有這么好的成績,你確定以前沒偷學過?」

  「那是因為你會教的關係。」

  邢欲棠聽得開心,樂陶陶地建議,「那咱們以後再多來此地玩幾趟,包你青出於藍。」

  「好。」唐震天爽快地道:「只要我不趕論文時,隨時奉陪。」

  父子倆找到了一個相同的運動當嗜好,培養感情起來也就如魚得水。

  他們大約每兩個禮拜聚一次。

  唐震天有論文得趕著交出去時,是拎著手提電腦上山,邊玩邊做功課;而邢欲棠雖然不用交作業,卻有固定的學生作業得批閱,偶爾也是必須邊玩邊改報告的。

  他們這樣忙裏偷閒了三個月,一直到融雪花木吐蕊時分,白頭山改了容顏,換成蓊鬱的翠柏森林後,彼此才興起改變聚會場所的念頭。

  可是,少了一個中心話題,變量就增加了--

  邢欲棠正猶豫著該如何找個合適的理由與兒子相聚時,做兒子竟建議,「夏秋沒雪可滑後,改學滑翔翼好不好?」

  邢欲棠當然是喜出望外,一邊挑著報名表,一邊連聲說:「好、好、好,這主意真好。」

  就在二月初春,當唐震天上圖書館找研究數據時,無意間瞄到雜志架上的幾本流行服飾雜志,其中一本的封面是以傑生為刊頭,雜志中的專文則是他的人物速寫。

  他把雜志揪出來翻閱,得知情敵的事業與愛情簡直是春風得意、左右逢源。

  看著雜志上的傑生,左手摟著一個走秀的洋模特兒,右手環著面帶一彎淺笑的於敏容;洋模特兒明傃動人,身材火熱,卻比不上翠竹般修長的於敏容來得靈秀蘊藉。

  唐震天大手緊揪著雜志,表面上狀似平靜,心裏卻是波濤洶涌。

  他多渴望自己能再見於敏容一面,告訴她有一個笨瓜喜歡她已經好多年,如果將來有可能,他願意當她生命裏的候補情人。

  但……卻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啊!

  他將雜志塞回原處,回位子上收拾書袋,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才找到機會再見於敏容一面。



  結果,他是跟齊放討到這個人情。

  「真巧,敏容周末有一場主秀要走,我則是走一小段串場,以便支持大牌抽根煙,青雲也會被主辦單位從巴黎挖來參與發型設計。你若要,可以跟我進到後臺。後臺雖然忙亂,但全裸美女如雲,是一門養眼修定的差事。」

  「我只想看敏容,對其他女人沒興趣。」

  「唉!也對,你心裏、眼裏都是敏容,其它的女人反倒多餘礙眼。這樣吧!如果你願意等,我去找青雲拿票,包你坐在貴賓席裏。」

  「也不需要那么招搖,我只要隨便一張角落的位子就行了。」

  「那你直接上我公寓這裏來拿票。」

  就這樣,唐震天成了於敏容走服裝秀的忠實秀迷,只要他挪得出時間,他幾乎是場場必到,坐的位子又是最不起眼的,並且刻意到學校餐廳當侍者,固定將打工的零用錢存起來,為的就是要訂一束貴得咋舌的捧花。

  他還特意要花店店員以無名氏「Nobody」的名義,塞給秀場服務人員小費,將捧花送進於敏容的手裏。

  好幾十束簽署了顯赫要人大名的花與賀禮不稀奇,但一束無名氏送的捧花卻激起了旁人的好奇心。

  這樣幾次下來,於敏容有一位神秘的仰慕者的消息就在圈中一傳十、十傳百的散播開來。

  齊放猜出送花人的身分,馬上撥電話來審問:「花是你送的,對不對?」

  「若是另有其人,那我可要擔心了。」他也不隱瞞。

  「你這一招可真是妙啊!」

  「怎么?傑生吃醋了,那對不需要誓言、省去蓋章打印的夫妻吵架了?」唐震天心裏霎時抱了一線希望。

  「想得美!傑生向來自戀,愛面子得很,這種不上道的事他哪肯當眾擺譜給旁人看?

  「他連問敏容是誰送的花都不肯,只能差小廝私下打聽送花人的來歷,問不出名堂後,連男朋友都放棄勾引,只擔心敏容會被神秘的仰慕者給追跑,近來對敏容更好了。我說老兄啊!你這一招激將法真是有效。」

  唐震天臭著臉,老實承認,「撮合他們更相愛壓根不是我的本意,我巴不得敏容與傑生分手。」

  齊放調侃著,「沒想到老兄您生肖是屬禿鷹,打著收拾殘局的歪主意。」

  「也不是,我只是希望敏容開心。」在他認為,敏容跟著傑生是絕對不會幸福的。

  「她何止開心,她簡直是在你那幾束花裏復活過來,傃光四射、秀約不斷。」

  齊放說對了,於敏容的確是從一個楚楚動人的公主變成了尊貴閃亮、風華絕代的皇後。

  男人見了她,嘴上讚美不斷,心中卻無不渴望與之共飲、共舞,怎奈美女早已心有所屬,無視其它達官貴人、尋常百姓的青睞,只鐘情傑生一人。

  好歹傑生終於肯付出一點關愛的舉動,讓於敏容這朵芙蓉能盛開怒放,但傑生無誓言卻有條件的愛情需要觸媒與動機,始作俑者的唐震天只好愛屋及烏地繼續扮演著神秘第三者的角色,三不五時隔空釀一下醋。

  以致他偶爾不免自我嘲解,「我就叫那位『Nobody 下次送花更大方,讓傑生吃上更多的醋,而我就獨自蹲在芝加哥練鱉功好了。」

  「沒人要你單戀一枝花的。」齊放想勸朋友看開一點。「找個喜歡你,你又看得順眼的女孩,在花前月下培養點感情,也許能轉移一下你對敏容的注意力。」

  唐震天這回沒有反譏齊放口出「異端邪說」,反而一改往常嗤之以鼻的態度,平靜地說:「我會找機會試試看的。」

  說歸說、做歸做,唐震天對自動叩門的機會仍是視而不見,跟同校朋友聚會時,對待女伴總是最不解風情的一個,以至於這半年下來,朋友裏雙雙儷影者愈益,獨獨他形單影只自如。

  就連那個長春大妞都放棄了他,開始接受一位美國學弟的追求,開開心心的談起戀愛來了。

  唐震天自認天生沒有追女孩、談戀愛的福氣,所以把心思全花在精進課業上。

  他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對他的論文進度非常滿意,同意他將三年的時間減縮為兩年。

  老實說,他對這樣的結果滿意極了,自認不枉費雷幹城多年的提拔,算是給恩人一個交代。

  復活節將至,邢欲棠來電約兒子去緬因州湖釣,特別租下一大幢度假別墅。

  這幢別墅沿湖而築,後院陽臺延伸至湖面上,以圍欄架起,中間預留一道小木柵門,門外泊著一艘小艇,靜謐微蕩地引誘人上船駕馭,享受湖光山色。

  邵予蘅特地撥冗,領著家裏的廚子林嫂專程從臺灣趕來與他們相聚,除了晚上睡覺各自回房以外,其它時間都與他們聚在一起,或聊天、或吃飯、或出遊,和樂團圓的感覺真的就好像一家人似的。

  *** *** *** *** *** *** *** ***

  這一切本來該是文明得不得了的安排,誰知到了第三天,水光瀲艷、山色空蒙的湖濱華屋門前,卻多出三名不速之客的倒影,他們分別是:於敏容、傑生與傑生的助理道格拉斯!

  瞬間將原本和諧的現狀全都在霎時改變了。

  唐震天隔著墨鏡殷切地注視於敏容,他的內心是激動的。

  於敏容首先親吻了滿臉錯愕不已的邵予蘅,請安道:「大媽好。」

  邵予蘅不時以眼角觀察兒子唐震天,也不忘問繼女,「妳和傑生不是說好要去尼泊爾爬山,攝取美景的嗎?怎么突然改變主意了?」

  於敏容將墨鏡挪巨額頭上,露出一雙俏麗調皮的笑眼。「機票的確買了,但傑生聽我嘀咕妳遠從臺灣來這裏與朋友度假,我卻不能跟你們會面時,馬上改變了主意,他說要給你們一個驚喜。」

  邵予蘅可不覺得這是一個驚喜,反倒覺得像是給人惡作劇了一頓,原因在於寶貝兒子的舊傷未愈,親睹於敏容與傑生的親密狀,不啻在他的傷口上抹鹽,她這個做娘的怎能不心疼?

  傑生春風得意地接口道:「是啊!阿姨與表弟都在這裏,我們不能錯失這個與家人相聚的機會。」一邊說還一邊伸手要與邢欲棠相握,同時等著人的引薦。

  邵予蘅紅了臉,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將這位人物的身分給介紹出去時,這位人物反倒瀟麗地伸手與傑生相握,主動報上自己的英文名,解釋道:「我是予蘅的好朋友,Dave。」

  「哈!兩個Dave,一模一樣的瀟灑。」傑生說罷,右手隨性地就往唐震天的寬肩上搭,表示自己沒忘記靜坐在一旁的表弟的大名,「今日難得,不介意讓我為大家照幾張相吧?」

  不等眾人應聲,傑生便已從道格拉斯這個跟班的手裏接過自己吃飯的家夥,後退近十來步,一直到陽臺圍欄,才開始喀嚓喀嚓地照起相來。

  邵予蘅一臉的適應不良,卻又不好意思說不,因為於敏容正崇拜地看著傑生工作的樣子,彷佛他那樣喧賓奪主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了。

  「阿姨,妳笑的樣子真好看呢!」

  咦?苦瓜也有轉甜的時候嗎?邵予蘅忍不住在心裏念念有詞,可還沒念出一個結論前,傑生又巴結地說:「Uncel  Dave那么瀟灑,也來跟阿姨合照幾張吧!」

  「好、好、好。」沒人會不承認自己是瀟灑的,而既然瀟灑,理當多照幾張相片 !

  最後,傑生把注意力轉向坐在一旁的唐震天,他沒跟唐震天打照面,自行按了好幾次快門,照夠了唐震天一副要理不睬的酷模樣後,才喊道:「Dave,把太陽眼鏡摘了。」

  唐震天壓根不甩傑生,依然故我的蹺腳冷眼旁觀眼前的一切。

  於敏容當然不容許任何人忽視自己心愛的人,立刻主動上前為愛人執行任務,她伸手要去摘唐震天的鏡架。

  他反應快,往後閃了開去。

  她於是更進一步傾身,軟綿的酥胸免不了刷過唐震天的肩頭。

  唐震天像是被點了穴似的僵靠在椅背上,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於敏容利用唐震天這個弱點,成功地摘下他的太陽眼鏡,還大聲張揚道:「你的眼鏡暫時由我保管了!」

  然後,以別人都聽不到的聲音在震天眼前細語,「有件事我想讓你知道,我不喜歡偷躲在墨鏡後面打量女人的男人,更討厭送花給女人卻不敢署名的男人。」

  唐震天沉默地盯著鼻端那雙與自己僅隔一吋的飽滿粉唇,繼而與粉唇的主人兩兩相望了一會兒。

  在那短促的瞬間裏,兩人都感受到了異狀:一個正打算傾身一親芳澤,另一個則是及時撤退。

  他見狀,挑眉低問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妳該聽說過吧?」

  於敏容壓下音量斥責他道:「是聽說過,但我們以表姊弟相稱,我又是已婚婦女,這句話實在不適合套用在我們兩人身上!」

  她把意思點明後,挺身退開幾步,抖著手將唐震天的墨鏡往自己的大包包裏放,吸了一口氣後,才回首給遠在欄邊的傑生一個甜如蜜的微笑,外加一個OK的手勢。

  唐震天原地坐著,兩頰毫無笑意。

  「Dave,笑一個。」傑生喊著。

  唐震天蹺腳靠坐在大椅上,沒好氣地擠出一個理由。「告訴他我牙疼,笑不出來。」

  助理道格拉斯趕緊將話傳到。

  傑生以專業的眼光打量唐震天充滿陽剛的俊美坐姿後,努嘴說:「不笑也可以,這樣更有味道。」

  又照了七、八張後,傑生突然大喝一聲,「太好了,我就是要這樣的背景、這樣的人物,道格拉斯,你趕快準備一下,器材統統搬出來,我們就取這個景。

  「敏容,來,把身上衣服脫掉,往Dave身上坐!」他最後一句話冒出來時,當場將半數以上的人給嚇愣住。

  邵予蘅馬上跟於敏容發難,「我們是在度假,他要妳光著身子往震天身上坐是什么意思?等一下是不是還要清場,請我們回避?」

  「大媽,這是傑生的職業病,他的靈感來時,不取鏡頭就會坐立不安……」於敏容一邊為傑生的任性行為解釋著,一邊說著就要解扣子。「再說我身上套了泳裝,不算光著身子。」

  「敏容,妳不一定得事事照著傑生的話行事,偶爾也該要有自己的堅持。」邵予蘅忍不住跟繼女叨念一番。

  於敏容乖順地任邵予蘅訓話,沒反駁,卻也沒打算停下脫襯衫的手。

  最後是唐震天起身,跨著大步往正忙著換裝底片的傑生走過去,他長手一伸,不費吹灰之力的奪下膠卷,作勢就要把膠卷往湖裏扔。

  傑生趕緊阻止,「不能丟!那膠卷裏還有我承諾給重要客戶的作品,張張價值上萬美金。」

  「那好,一物換一物。」唐震天將膠卷塞還到傑生手裏,迅捷地抓過傑生的相機,徑自往湖裏一拋。

  大夥沒料到唐震天有這么「不通人情」的一面,全都傻眼的站在原處看著唐震天以行動表達自己的下滿。

  一直到聽到相機「撲通」一聲掉入水面的聲音後,這才如夢初醒似的面面相覷。

  傑生將頭探出圍欄,長臂往下伸,嘶啞地道:「我的相機……」

  傑生的助理道格拉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惋惜地解釋,「那是傑生用得最順手的一架。」

  唐震天無動於衷地轉身要離去,但從眼前倏地橫奔而逝的影子卻讓他止步,他的睫毛還來不及瞬上眼,另一記落水聲已將他的目光引到湖面上,一條半裸的美人魚掙扎似的就要往寒湖裏鑽。

  誰會在寒冰初融的時節,為了一個自大的家夥往水裏鑽?!

  敏容!就是她這個傻姊兒!

  唐震天倏地甩掉鞋,赤腳跨躍圍欄,兩臂長合,縱身往水裏躍切下去,明確而篤定的朝那條因受寒抽筋而已失去方向的人影追去。

  一分鐘後,唐震天在傑生與邢欲棠兩人齊力抬拉之下,將於敏容推送回陽臺後,再次轉身跳下水,決意去撈那架被自己扔進湖水裏的相機。

  陽臺上,傑生接過林嫂剛從屋裏取出的兩條毯子,牢牢地將全身溼凍的於敏容給包了起來。

  她雖然看起來奄奄一息,但理智尚存,仍不忘跟傑生道歉自己撈不回他的相機。

  「抱歉,傑生……」

  傑生眼裏也有淚,卻只能安撫她道:「沒關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再一起找一臺更好的。」

  於敏容聽到傑生這樣的回答後,嘴裏這才帶著滿足的笑容,昏睡過去,也因此,她錯過了唐震天從湖面破水而出,搖晃著傑生那臺用得最順手的相機的狼狽模樣。

  *** *** *** *** *** *** *** ***

  於敏容困得很,可有人卻不讓她稱心如意,不斷地拍著她的頰說:「醒來。」

  她時而闔、時而張的眼底閃著一只大手在鼻前揮甩,但她感受不到任何碰觸,也體會不出任何的溫度,保不保暖對現在的她來說是不重要的,她只想把多餘的精力花在好好睡上一覺這回事上。

  偏偏有人不依她,不斷地晃著她的肩頭,隱約聽到她大媽邵予蘅哄她起身為她套上連身睡袍,但她連舉起拇指頭的力氣都沒有,怎么可能坐起身來?

  被人當布娃娃操縱片刻後,她總算可以躺下。

  然後她聽到她大媽說要去看林嫂熬的熱湯好了沒,順便叮嚀表弟Dave將溼衣服換下。

  當她大媽開門走去後,整個房間這才安靜下來,可是隔下久,一只穩健的手又在她的肩上搖了搖,要她醒來說話。

  說話是她目前最不想做的事,於是自然地側身將暖被蓋到頭頂。

  對方像是不依她似的,把被子掀開,於是她就與那只手宣戰,參與拔河的爭鬥。

  意識模糊中,有人開門進來,沒多久,就傳來了爭辯聲--

  一個像是在說,睡一下,沒什么大礙;另一個則是質問,既然對方是登山常客,怎么可能連失溫後的基本禁忌都不懂?

  主張讓於敏容先睡上一覺的人開始反擊,斥責要不是因為對方衝動地把相機丟進水裏,她也不用冒被淹死的危險。

  「東西是我丟的沒錯,但我也幫你撈回來了,這個錯雖然在我,但跟敏容現在能不能睡無關。」被斥責的人坦然接受指責,卻並不因此就同意讓於敏容睡上一覺。

  最後,一個人祭出「丈夫牌」,以近乎吃醋的口吻宣稱,「我是她『丈夫 ,要她怎樣就怎樣。」

  另一個人則是冷著喉,駁倒對方,「那就提出證明來。」

  「宴客那天,表弟你不是也在場?」

  被喚作「表弟」的人以更加冷漠的聲音說:「我除了見你吃定她以外,什么都沒看見。」

  「我找阿姨理論去!」

  「她人在廚房裏,你請便。」

  傑生氣得轉身走出房外,可他兩腳才剛踏出房門,身後的門已被裏面的人反鎖住。

  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碰上一個比自己更霸道的人,過了好半晌,才想到要敲門抗議,「Dave,開門讓我進去。」

  然而對方只響應他一句,「你敢進來,我就敢揍你。」語音剛落,本來反鎖的門也被解開了。

  傑生不信邪,開門就要進去,腳還未及踏入房裏,一個拳頭就迎面飛了過來,正好敲中他的鼻梁。

  他呆愣住,抹了一下鼻頭,指上的斑斑血滴讓他幾乎快昏了過去。

  傑生心中百感交集,為Dave表弟竟會蠻橫地用上拳頭感到大惑不解,因此心思也轉得遠了,他不禁想著--

  Dave表弟出拳,可不是單單表示他對同性戀沒興趣而已。

  Dave表弟看著敏容溫柔的模樣與處處英雄救美的動作,讓傑生萬分感到不是滋味,想來,Dave表弟這是在覬覦敏容,且還持續好些時候了!

  果真如此,傑生理應嫉妒Dave表弟的,為什么反倒吃起敏容的醋?說穿了,乃因他自己對Dave表弟早就心存妄想。

  傑生當然早已探出Dave表弟沒有斷袖傾向,但他就是無法不被Dave表弟英俊的面貌與強健的體魄所吸引,所以,當他聽敏容提及家庭聚會,而Dave表弟也會在場時,硬是臨時更動行程,以期多一個與Dave表弟親近的機會。

  Dave表弟酷到不行的剽悍模樣是意料中的事,偏偏傑生就是無法抗拒,這大概得歸因於他個性上虐人與自虐的情結作祟,愈難徵服的事讓他愈起勁。

  這些年來,敏容無條件承受精神之苦來愛自己的模樣,滿足了傑生男性的虛榮,也撫慰他這一生中缺乏安全感的弱點與事實,所以在精神上,他雖然愛著敏容,可是,他就是無法對她產生肉體的渴望。

  唯有男體才能激起他心中的欲火,這是敏容打從認識他時,就心裏有數的既定事實。

  然而,每當傑生一晌貪歡,從欲火裏清醒過來後,心中的罪惡感與腦袋瓜裏的理智又相繼地數落他毫無原則的背叛,讓他更想去找敏容懺悔,請求她的赦免。

  而她,從未讓他失望過半次,為此,他才更加地依戀她,也自私地不放她去尋找更好的伴侶,除非她移情別戀的對象是比自己更有才華,他才肯讓賢。

  當然,以他目前當紅的情況,與他仍自覺尚有絕大進步空間的前景下,要他主動放棄敏容實在是有損尊嚴的事。

  如今,傑生的自豪卻被「Dave表弟」這號人物的出現而打亂了。

  首先,這家夥對藝術文壇一竅不通,言談間率性得幾近粗野,真要較量還找不到名目可比。

  再來,Dave表弟顯然對敏容有著強烈的保護欲,卻瞞著敏容不讓她知道,暗地找了齊放那小子盯著自己的行蹤,送敏容花也是隱姓埋名地送,讓傑生調查了近一個月,才追蹤出送花人下單時的電話號碼。

  光是後續追蹤這一門差事就夠折騰人了,因為,好幾支電話是從滑雪山莊與滑翔翼俱樂部裏的餐廳撥出去的,根本查不到使用者的大名,直到最後的兩支電話號碼總算提供了一些眉目,原來是芝加哥大學宿舍裏的同一個公用電話。

  他暗地探過敏容,問她有認識的人住芝加哥嗎?

  記得她當時遲疑好半天,才模棱兩可地承認Dave表弟在芝城念書,謎底到此才慢慢地揭曉。

  當於敏容最近一次走秀時,傑生特別挪空到場尋人,果真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在千百眾人裏,瞅到Dave表弟的影子。

  傑生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處勢,暗地觀察Dave表弟,見他凝視敏容的神情溫柔專意至極,滿眼裏寫著一個男人對一個情人的向往,那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失陷,幾乎可以讓一個一廂情願的人變得暴戾殘忍。

  從那一刻起,傑生的心才真正陷落了。

  頑皮的愛神不僅捉弄了於敏容與Dave表弟,也連帶惡狠狠地開了傑生一個玩笑--讓他無可救藥地迷上了Dave表弟。

  數百架閃光燈從臺下往臺上閃去,惟傑生的那架相機卻是小心翼翼地以慢速曝光的焦距,忠實地在暗處追尋著Dave表弟的身影……

  「傑生,你怎么了?」邵予蘅輕喚了一句。

  對著門發呆了好一陣子的傑生轉頭看,瞄到邵予蘅與端著熱姜湯的林嫂。

  邵予蘅見傑生鼻孔沾著血跡,一臉頹喪絕望的模樣,忍不住問:「你跟Dave打架了?」

  「算是吧!」傑生含糊帶過後,以手抹去血漬,暗地吃下被揍的悶虧。

  邵予蘅一臉同情地看著傑生,馬上建議,「要不你將林嫂手上這碗熱姜湯端進房裏給敏容,叫Dave出來,敏容會希望你在她身邊陪伴她的。」

  傑生沒因為邵予蘅的這番鼓勵而感到振奮,反而不確定地說:「不,還是妳端進去給敏容。少了我,對敏容來說不是一件壞事。」

  「說什么傻話!」邵予蘅終究不是偏心的人,「你是敏容所愛的人,少了你在身邊,她哪能快樂得起來?」

  傑生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頭,宣誓般地說:「敏容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

  邵予蘅聽了不表示意見,只吩囑林嫂將熱湯端進房裏,等林嫂離開,門又緊密地闔上後,她才轉身對傑生表態。

  她沒提醒傑生一長串的走私情史,只說:「這是我們都知道的事。」

  傑生於是平心靜氣地把悶在心中的話全說了出來。「但真正教我墜入情網的卻是『someone  else 。」

  邵予蘅的思想不算古板,但也談不上前衛,只要男女雙方兩情相悅,婚前有性行為或同居並不算是不道德,但要她認同同性之間的愛情,卻是超出她理解的範圍,也因此,她無意追問傑生那位「someone  else」的大名,因為她知道,絕不可能會是女性專屬名詞。

  但傑生卻吐露了那位「someone  else」的身分,「阿姨,我被Dave表弟迷住了。」

  邵予蘅啞口無言了半晌,良久才不確定地逸出一句,「你……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傑生篤定無疑地說:「我再認真不過了。」

  邵予蘅驚魂未定,仍是懷疑地瞟了傑生一眼,坦白地問:「你以往對朋友的克制力一向不高,怎知這次不是心血來潮而已?」

  「以往的情愛追逐大多是想去徵服另一方,獨獨這次有寧願被徵服的感受。」

  傑生這番自我剖析的話,聽在邵予蘅的耳裏是玄之又玄。

  她有被說服,只是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後,才焦慮地說:「這會傷透敏容的心的,你千萬不能對敏容說穿。」

  天啊!這對三角戀情也太出人意表了。

  「有些事是瞞不久的,敏容又是那么地了解我,我無法保證自己不泄底。」

  「只要醫師一確定敏容無恙後,你隨時可以帶她走,今後別去想Dave,因為你跟他之間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緣分的。」

  「我了解,我也看出Dave喜歡的人是敏容。」

  邵予蘅噤不作聲,深吸一口氣後才說:「敏容是個實心眼兒,若讓她知道Dave的秘密,肯定不會願意與他有任何瓜葛的。」

  傑生雙手一攤,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敏容不遲鈍,她也許早就感覺出來,只是裝著沒這一回事罷了。」

  「無論如何,為了你們三人好,你應該帶敏容回紐約,繼續過生活。」

  傑生就事論事地說:「我可不這么認為。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也許還瞞得過去,但我了解自己太自私,對敏容的愛絕對會被妒意所掩蓋掉。

  「舉剛才的例子,我明知現在讓敏容睡上一覺是危險的,但見到Dave守在她身側,在乎她的心疼模樣時,便忍不住吃味起來,只想讓她快快睡去,才好引開Dave的注意力,這也是我挨揍後自認倒霉的原因。」

  「我看你只是被敏容跳下湖的事嚇到,一時失去判斷力罷了。」邵予蘅要傑生別再自責。「我看你累了,何不先去小睡一下,等體力恢復後,心情也會轉好一些。」

  「不,我手上有卷底片等著衝洗,得跑一趟紐約的工作室,如果衝片順利的話,我會照原計劃搭機前往尼泊爾。」

  「敏容呢?你總不能丟下她不管吧?」

  「有你們悉心的照顧,我相信她會安然無事的。」

  「她若問起你,我該怎么跟她解釋?」

  「請跟她說我臨時接到工作通知,不得不提早回紐約,過兩天我不那么忙時,再挂電話向她解釋。」

  傑生如此率性,讓邵予蘅忍不住擔憂不已,「我看你還是等她恢復過來再說吧!」

  「跟她說我們還是分手比較好,是不是?」傑生平心靜氣地問了邵予蘅一句。

  邵予蘅這才了解若逼傑生過頭,他一旦起了豁出去的打算,受害最深的人將是敏容,她只好勉為其難地應允了傑生的心願。「好,你走,花兩、三個禮拜的時間,把思緒厘清後再回來。」

  傑生如釋重負般地回房通知道格拉斯,要他拎起自己未拆卸的行李與工具箱,往越野吉普車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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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於敏容睡了一天,也因輕度肺炎燒了數日,直到第四天退燒後,傑生發了電報,向她解釋。

  ……因為工作的關係,再加上妳落水後病得不輕,才委托阿姨代為照顧妳,我如此倉促離去,是情非得已之下所做的決定,我已將目前手上的重要case完成,並交給客戶,目前無事一身輕的情況下,我決定與道格拉斯去尼泊爾找尋創作靈感,預計搭乘明晚的班機,頂多一個月就會返回紐約,屆時咱們再好好敘敘……

  於敏容雖不滿意這樣的安排,倒也平靜地接受了事實,暫時在別墅裏住下。

  她對任何人都是笑臉常開,唯獨對唐震天不慍不火,客氣的模樣出奇地冷淡。

  臥病的於敏容蒼白著臉,對端著熱湯正要推門而入的唐震天道:「我好多了,不需要人陪,請你下次進我房間前先敲門。」

  唐震天乖乖的把她的話記b心上。

  可姑娘她的火氣還是未消,冷冷地以各種名目打發他,不是「我困了,稍後再喝」,便是「擱在門邊就好」。要不然,就是來個呼呼大睡,對他相應不理。

  眼看病美人咳嗽得厲害,卻就是不願喝他端去的熱湯,唐震天只能做個識時務的俊傑,把端湯的任務交給林嫂,於敏容才終於肯飲用熱湯。

  補了一些元氣,於敏容在臥病滿一周後,終於在醫師的允許下,於用餐時間出房,與大夥相聚。

  在餐桌上,於敏容對任何人皆和善以對,獨獨冷落唐震天,對他不假辭色,甚至不顧顏面地當眾拒絕他殷勤夾給她的菜肴與食物,為的就是要讓大家知道,她無法忍受Dave表弟的存在。

  唐震天了解自己是罪有應得,便以負荊請罪之姿,更加小心翼翼地對待於敏容。

  她不要他靠近她,他就自動退得遠遠的;當她想到客廳休息,其它人不能在場陪伴時,他會體貼地避到娛樂室去。

  周六下午,好多天沒出遊的邵予蘅與邢欲棠約了林嫂上街逛古董店,只留他與於敏容相處。

  其實說相處並不恰當,因為,只要有他在場,她就躲在房裏避不見面。

  他不好意思一人霸佔客廳過久,於是在吃過林嫂事先為他們準備好的冷盤晚餐後,便踅進了娛樂室裏。

  所幸娛樂室正中央擺了一張撞球?,打彈子便成了他沮喪時,發泄情緒的最佳管道。

  照平常的實力推論,他通常可以在五分鐘內連續將球全數擊入袋中,如今多花了十五分鐘,卻仍有五粒球在臺面上逞能。

  他本想將桿子一豎,棄殘局而去,誰知有人在這個節骨眼推門而入。

  唐震天扭身往入口處望去,見倚在門邊的人是於敏容後,不自覺地重新抓緊球桿。

  「可以進來打擾你嗎?」她客氣地問。

  他遲疑半秒後,才稍微點頭說:「當然。」

  「我可以等到你打完這局後再說。」她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倒讓唐震天感到受寵若驚,畢竟,被凍了三天的魚,要突然生鮮活跳起來可是有點不可思議的。

  他明知自己會失常,仍是勉為其難地撞了一下球,球沒入袋,反而彈跳出臺面,讓他出了糗,他只好英雄氣短地擱下桿子,轉身面對那位讓自己茶飯不思、日夜反側的秋水伊人。

  「什么事?」他問。

  「我不小心聽到大媽與林嫂聊天,說你明天就要回芝加哥,還提到你想走是因為我待你過苛。」於敏容闔上門,兩手背在身後,纖纖嬌媚的模樣讓他不忍瞬目,深怕她的影蹤會在下一秒消失。

  唐震天暗惱母親多事,唇抿得更薄。「我的確已決定明天回芝城。」

  「真的是因為我的關係嗎?」於敏容坦白地問。

  「不是。學校下個禮拜開學,我得回去準備一下。」

  「原來如此。」她面無表情,沒泄漏自己的情緒,卻是站在原處無言地跟他耗時間。

  他們之間停頓了好久,氣氛既僵硬又尷尬,最後是唐震天打破了沉默。「還有別的事嗎?」

  於敏容先不答,兩眼霧溼地在自己的足尖上轉了一下,然後抬頭對他說:「有,我非常非常的生你的氣。」

  唐震天兩手一攤,認錯地說:「我知道不該弄壞傑生的相機,妳若想替他出氣,我人在這裏任妳擺布。」

  於敏容聽了,馬上快走到他面前,「啪」地一聲,輕掌了他一記頰。「別自以為是!我氣的不只是相機而已。」

  他原地不動地看著氣喘吁吁,體力仍柔弱的於敏容,輕聲問:「那么一個蚊蠅巴掌怎么夠?要不要再一掌好消氣?」

  她體力尚未復元,火氣雖大,手勁就是使不上來,只冷冷地說:「請別這樣盯著我看。」

  「為什么不能?」唐震天沒挪眼,只不過換上了一臉的匪夷所思,似在咀嚼眼前人兒的話,探索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她無法開口跟他坦白,因為他文風不動地站在那裏凝視她的模樣,讓她有了被侵蝕的感覺,她只能重復方才的請求,「我請你別這樣看著我。」

  唐震天嘆了口氣,把她心中的別扭說穿。「妳是要我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嗎?那好,天鵝翅膀一拍就可甩掉蛤蟆,我倒奇怪妳怎么還賴在這裏?」

  於敏容聽他話裏的影射後,一時衝動地握起雙拳往他的胸前捶去,「咚!咚!咚!」地好幾十來聲,直到拳頭被人握住後,才曉得自己做了什么樣的粗野行為。

  她勉為其難地抬眼望著他,被他深邃的眼眸吸引住,她任他握住自己的右手貼近他的胸膛,左手卻被他反架到她的頸背上,她沒掙開身去,只是喘吁吁地觀察他接下來的行動。

  他的眼首先落在她的唇上。

  她意識出他想吻她,但似乎像是要賭氣與證明自己並不在乎他,她忍下挪身的衝動,任由眼前這個八竿子打不著,卻又甩不開的表弟往自己的唇欺過來。

  她假裝他是一條水母或是烏賊之類的低等海底生物,自己則是無動於衷的礁岩,除了發現他的唇比自己的柔軟外,她對他是相應不理。

  十秒後,他見她如蚌殼似的沒反應,知難而退地挪開了唇,甚至松掉她的手。

  她得意地冷笑,正要奚落他,唇才半張,他卻見機又捧起她的雙頰,襲住她的唇,以熱情如火的舌尖在她齒唇之間恣意妄為。

  這回她完全沒有設防,也少了體力跟他相抗,只能任他攻城略地,回應他輕慰淺觸的熱絡。

  一時頃刻間,她忘了他是一只漂蕩的水母,也忘了他是一尾滑膩的烏賊,她仍依稀記得自己前幾秒是座礁岩,現在卻成了被亂流衝毀的散沙,在他急流般令人暈眩的擁吻下隨波逐流,沒有方向與依循,只能漂到哪兒算到哪。

  這樣的解脫感讓她闔上了眼,渴望被一個要她、渴望她的人所擁抱的感覺席卷了她的理智,讓她忘了自己,也忘了傑生。

  她顫著手想抵禦他的唇與愛撫,纖纖指尖觸上他結實魁偉卻熱燙的胸膛時,一陣介於痛楚與歡愉的壓抑呻吟隨即逸入她的耳,讓她了解自己仍存在著些許女性魅力,這樣的認知點燃了她對眼前人的渴望,他們相依緊偎,在厚地毯上擁舞。

  出乎他意料之外,她沒有扭身抗拒他的求愛。

  他的求愛過程並不熟練,但出於愛她的本能,他破天荒地以言語奉承著懷中的女子,呢喃地讚美她,說她是他此生所見過最美麗,也最令他心動的女子。

  她似乎受他的甜言蜜語所感,如花朵般似的在他身下綻放舒展開來,至此,所有的禁忌全被他們拋諸腦後,他輕而易舉地尋覓到她隱密的芬芳,在幾番欲語還休似的交涉下,一波又高過一波的熱潮掩蓋掉了雙方的矜持,等到求得她的首肯,進入已然潮溼的她,想與她合為一體,不料,長驅直入的打算竟被一層屏障所阻!

  同時,她眉心緊糾的模樣也疼煞了他,他兩臂撐起,急忙想撤兵,但被她攬上腰的纖腿纏住了身。

  他愣在上方往下望,只見她雙頰緋紅,兩眼晶瑩卻迷離地望著他,雖沒道出一句挽留的話,其依依不舍偎著他的嬌態已傳遞出遺憾的含義。

  他的兩性經驗雖不多,但還不至於完全不懂男女兩情相悅之事,他只是不了解已宣稱嫁作人婦的她為何還會有一層屏障?

  難道傑生娶於敏容真的只是鬧著玩的嗎?

  還是他們真的篤信柏拉圖關係可以成為永恒?

  他警覺到自己就要釀災造孽,但行動反應卻沒讓他有時間去多想,因為他的定力已被腰背上那雙纖足與身下的瑰香軟玉給逼瘋了,他微頷首,如癡如醉地順應心儀女子的意願,也圓了自己半生的妄想。

  這場歡愛的結果讓他頓覺自己像匹脫韁卸鞍之駒,恣意馳騁在芳草連天的牧地上,渴望她的感覺何止意猶未盡,簡直就是有增無減,他對她這么地有感覺,就不知她對他是否也有同樣的滿足?

  他盯著她汗珠微滲的額,打量她芳唇微啟的臉龐,聽著她氣喘細嚀的聲音與急促起落的胸部,心中揣測著一個問題:敏容會對這場雲雨甘之如飴嗎?

  他實在沒有把握。

  因為心上不確定,他在示愛的行動上不敢放肆,只能將精力全部放在壓抑自我這一個勾當上,只準自己淺近示愛,不敢深入冒犯。

  這招說蠢,其實是挺貼心的呆策,惹得頭一回被點燃欲火的於敏容不知如何是好,想送往迎來卻不知從何著手?

  她被動焦麻似的僵著已然著火的身子,喑喃地低泣,索求他更多的溫柔,直到再也不能忍受這樣小心翼翼的謹慎後,她伸手自然地緊攀住他寬翼般的肩頭,他則將她的人兒緊攬在身下。

  他湊近她的耳邊,重復地低喃著「我愛妳」這三個字,卻被於敏容澆了一勺冷水。

  高潮中的她意亂情迷,眼角滑出兩道淚,不能自已的索著他的唇,累積他在她體內制造出的快感,卻毫不含混地表明自己的心志,「我心底愛的人還是傑生。」

  心靈雖不契合,肉體倒是合作無間;這樣的矛盾情何以堪!

  只能怨他倆都迷失在欲火之中,無暇去探究後果,只想把對方的熱情掏空,不教彼此留下一絲縫隙,只允許一波波要來不來的激情衝上腦門,不容對方撤退,隨著分秒的催促與拖延,最後終於讓他們迷失在無聲的震顫之中……

  一場歡愛讓於敏容體力透支,她緊蹙著眉睡去--在她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他之後!

  清醒的唐震天心裏不由得冒出一種無語問蒼天的茫然,他不禁反省,在於敏容身心皆脆弱的時候,這樣趁虛而入,公平嗎?

  他體貼地將她堆在胸前的洋裝拉整好,攔腰將她抱起,拿出僅有的餘力,送她回溫暖的床上。

  他半跪在床緣邊,等著她恢復過來,想問她是否該把剛才發生的意外當一回事?

  也不知她是真的疲倦無法理個清楚,抑或是心有悔意,不願面對既定的事實,斂雪凝黛的她就是不願睜眼面對他。

  他將她的手捧在唇際,懇求默不作聲的她說一句話。

  她沒應允,只輕輕地將手抽回往棉被裏放,以行動婉拒了他。

  為了尋她,他的心早已傷痕累累,再加劃一痕也無感覺了,他緩緩起身,沒說一句話便往房外走去。

  隔天,約莫日上三竿時分。

  邵予蘅緊跟在兒子身後,忍不住想再挽留他幾天。「震天,你還有幾天的假,為什么不再多待一些時候呢?」

  邵予蘅看著兒子將一大袋行李遞給出租車司機,於是趕忙轉身,改向佇立在門階暗處的於敏容求助,「敏容,妳幫我勸一下震天吧!」

  於敏容剛睡醒,腫著眼袋直視大媽,刻意不去與唐震天的目光有所接觸。

  她從昨晚被唐震天送回房後,一直睡到十分鐘前才被林嫂搖醒,昨日種種還來不及消化成事實,就聽說他已將行李打包好,等不及上飛機了。

  那他昨天那樣折騰人,又是什么意思?

  可不是因為她在乎他,才以棄婦心態去計較他的作風,實在是她的腿好痛、腰好酸,雲雨方濃的味道與背叛傑生的罪惡感都還來不及洗去,他隔天連探問一聲都沒有,就打算一走了之?!

  她微揚著嘴角,強顏歡笑地說:「震天是準博士,念書比玩樂更重要,再不放他回去,可要對我們生厭了。」

  她話裏藏了一些滿不在乎的意味,把昨夜與他耳鬢廝磨的露水情全都抹得一乾二凈。

  他即使心裏受了傷,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來。

  他無可無不可地面對眾人說道:「你們都知道我的電話與住處,隨時來找,我竭誠歡迎。」

  「可是,不知何時才有緣分能教大夥再聚在一起,要不……」邵予蘅依依不舍之情溢於言表,「咱們現在就敲個時間。」

  於敏容與唐震天兩人聞言皆蹙眉以對,悶聲不回應。

  倒是邢欲棠注意到年輕人之間的尷尬,開口要邵予蘅寬寬心,「放心,絕對有機會的。震天還得趕飛機,妳別讓他遲了劃不到機位事小,飛機跑了可要折煞人。」

  唐震天很感激生父及時的解圍,與他拍肩擁抱後,雙方互相約定再聯絡。

  邵予蘅按捺下挽留兒子的意願,搖手送兒子上車。

  雙手裹著厚睡袍的於敏容冷眼打量漸行漸遠的車子,直到車影完全消失後才轉身進屋,她眼裏沁著淚,喃喃地告戒自己,「他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妳就當昨夜跟鬼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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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從緬因州回到芝加哥,唐震天得竭力強迫自己,方能將散漫的思緒挪回課業上。

  他沒料到,與於敏容有了交集的後果,竟會是連續兩個半月的自我撻伐。

  這段時間,他的腦海不時被於敏容所佔據,她總是以譏誚埋怨的眼神望著他,像是要透視他的良心,譴責蟄伏在他心底的那股野性。

  不過就是因為獸有難馴的時刻,他在愧疚淡去以後,又開始思念與她相處的時光,不論遭受到的待遇是好是壞,即使魂牽夢係再難熬,他也甘之如飴。

  這樣一夜復一夜的調適後,他逐漸將那段插曲視為一場留不住的夢境,徹頭徹尾地接受與於敏容無緣的命運。

  豈料事與願違,老天爺不厚愛他,就在他下定決心要忘掉她下到一天,她又藉由他人來折磨他了。

  「震天,我連著兩天找不著你,人都快急瘋F!」齊放在電話線的另一端嚷著。

  「真高興這世上還有人這么想念我。」

  「你懂得攢錢買花送美女,怎么不為我們這些朋友設想,弄一支手機來?二手的馬虎用一下也強過你宿舍那支沒人接聽的公用電話。」

  「我人不就在教室、圖書館與宿舍三個地方跑,前兩處禁止開機,弄了手機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唐震天打起精神跟朋友開玩笑,「你找我究竟是為了哪一樁啊?」

  齊放直截了當地丟出五個字,「傑生出事了。」

  「出事!」唐震天愣了好一會兒,然後以忍耐的口吻說:「這聽起來像是玩笑話。」

  「震天,我沒有拿傑生的性命跟你開玩笑。他的助理兩個禮拜前從加德滿都挂電話回紐約公司,說他們因為拍攝取景耽擱了時間,錯過與向導搭上線的機會,他們試圖靠自己的力量摸索回營地,但下山途中遇上一場暴風雪,阻斷了下山的路徑,他親眼見到傑生為了搶救器材,被崩塌的深山雪塊帶進谷底……

  「傑生的公司一接到通知,便找專人去尼泊爾處理,雇用七位當地向導搜索了七天,仍然找不到他的身影,他們認為傑生已罹難,已經放棄搜救的念頭……」

  「放棄搜救的念頭?!那敏容……」這是唐震天心裏唯一挂念的事。「她人還好嗎?」

  「唉!電話上難說清楚,震天,你跑一趟紐約好不好?」

  「敏容想見我嗎?」唐震天心裏燃燒起一線希望。

  「嗯……她沒提,只是有些話我想先跟你說。我知道你課業重,不能說跑就跑,等你一有空,麻煩你跑一趟我的公寓。」

  「有點棘手,最快也得等到禮拜五晚上。」

  齊放馬上接口說:「說定了,咱們三天後見。」

  禮拜四午夜時分,唐震天比約定日提早一天出現在齊放的公寓門前。

  來應門的齊放見到朋友滿臉於思的模樣,劈頭第一句話就是,「你的論文報告真多到讓你沒時間刮胡子嗎?」

  唐震天將帆布袋往地一放,一副討饒的模樣。「我知道,通緝犯大概比我都還斯文,不過我兩天沒睡,你就別雞蛋裏挑骨頭了。敏容的情況到底如何?」

  「她人在醫院裏,不算好,也不算差。」

  唐震天兩眼瞪得比牛鈴還大,隨後蹙眉陰沉沉地追問:「醫院!你在電話裏怎么沒提呢?」

  「我已說了,有些事電話上講不清。你隔了兩天才現身,我問你,你真的在乎敏容嗎?」齊放不禁質疑起唐震天對於敏容的誠意,對他沒能更早趕來紐約似乎頗有意見。

  唐震天不想再強調自己熬了兩夜的事實,只斬釘截鐵地說:「當然。你快告訴我醫院地址,我要去看她。」

  「現在是半夜,你要探病也得等到明天早上。你先坐下,」齊放要唐震天先坐到沙發上,「我有東西給你看。」

  語畢,隨即將一封拆閱過的信遞給唐震天,最後補上一句,「這是傑生出事前一個禮拜,從加德滿都寄給敏容的信。」

  唐震天皺了眉,不確定地問:「這是給敏容的信,我沒徵詢她的意思就閱讀,不好吧?」同時把信交還給齊放。

  齊放說:「信裏提到了你。」

  唐震天還是不確定自己有看信的權利。

  齊放將肩一聳,「好吧!那我來讀,你若不想聽,盡管把耳朵遮起來。」他抽出信紙,展信讀了起來。

  我最親愛的容,

  來尼泊爾已快兩個半月了,這裏山高地遠的寧謐情景與繁忙的紐約大不相同,不愧為傳說中的香格裏拉仙鄉,我在此間流連忘返,與當地頑童、民居與宗教人士相處了一陣子,似乎能找到一些心靈的依托。

  我為自己食言,沒能在約定的一個月內,回到妳身邊而感到抱歉萬分。初入此境,本意是為了攝影,事實卻是為了躲避自己無法處理的感情,我把妳、我之間的事想了又想,思量再思量後,有了幾番不同的感受,得出的結論是--妳、我之間的感情是我們兩個勉強的後果,有重新考慮的必要。

  當然,我會在此提出這件事,一方面是因為我心中的確另外有了喜歡的人,可惜對方已有意中人,百千萬年後也不可能看上我,他的無動於衷卻讓我看清自己真正的意向,也領悟到一點,好女人如妳,值得一個比我更懂得善待妳的人。

  請別說是因為我自私才提出與妳分手,如果不徹底離開妳,妳又怎能放心去尋找妳心中渴望的對象--i那個故弄玄虛、偷偷送花給妳的Dave表弟?

  也許妳不知道,每當我跟妳問起他,言談間提及他的名字時,妳的眼中總有雀躍閃過。

  我本以為自己多心,去緬因州見識列妳與表弟表面上雖尷尬疏遠、實則親密的短暫相處模式後,更加確定一件事,也許妳自認愛的是我,但要的人卻是他,這就跟我自認愛的人是妳,但要的總是別人一般,雖然矛盾,卻無法克己自拔。

  我在這裏誠懇地請妳考慮一下我倆之間的事。兩個禮拜後,等我返回紐約,咱們再將分手的細節談個清楚。

  仍愛妳的傑生

  齊放讀了一遍信文後,將信折迭起來往自己的口袋放去,面無表情地補上一句。「很不幸地,這封信與傑生的死訊在同一天相繼抵達敏容的手中。」

  唐震天聞言,心裏瞬間絞痛起來,「她在同一天收到傑生的信與死訊?!」

  「對,要更正確一點,是在十五分鐘之內。」

  「這怎么都說不通……」唐震天還是沒能從傑生的噩耗裏恢復過來。

  齊放把來龍去脈道了出來。

  「敏容當時與我剛排演完一場服裝秀沒多久,公司小弟便將傑生的信轉給她,她拆信看過後,念念有詞地說自己做了對不起傑生的事,然後淚盈滿眶地將信遞給我,要我也看一下信,好幫她出個主意。

  「我當時還搞不清狀況,只知道應該倒杯茶水安撫敏容,於是,把她給我的信塞進自己的口袋後,就去茶水間倒茶。

  「誰知就在我去倒茶的這個空檔,傑生的經紀人突然現身,找到了敏容,對方見敏容一臉哀愁,誤以為她已知道傑生的死訊,便直言不諱地將傑生罹難的過程盤托出來;等到我端著一杯燙手的茶回來時,敏容已半暈過去。」

  「她是因為這樣才住院的?」唐震天緊張的問。

  齊放舉手輕揮一下,要朋友稍安勿躁,「不是。她只是昏過去,大夥手忙腳亂一陣將她弄醒,之後她整個人便魂不守舍了。我建議送她回家,她卻要我送她去傑生的工作室。

  「我一走進傑生的工作室後可傻眼了,他工作室內墻上與在線挂晾著的大大小小的作品全數加起來,起碼有百來張,而且都是同一個男人的黑白人物照,因為太多張了,看得我眼花撩亂,直到敏容開始瘋狂地抓起照片,一張接著一張地撕成粉碎,我才意識到照片上的人是你!」

  唐震天眉心緊緊地揪住,默不作聲地聽著朋友指控似的道出那個「你」字。

  齊放繼續未完結的下文,「我當時不懂,為何傑生的工作室會滿滿張貼著你的照片,更不懂敏容撕照片的用意為何?

  「我想幫敏容,卻不認為追問她是個好辦法,臨時想起口袋裏還裝著傑生寫給敏容的信,於是將它掏出來看。看過信後,再打量佔據整間工作室的照片後,我只能說,緣分這玩意兒真是一件令人捉摸不透的事,我怎么也料不到傑生暗戀的人竟然會是你!」

  唐震天沒有出聲反駁,只是照舊重復一句話,「敏容當時的反應呢?」

  齊放眼帶質疑地看著他,隔了好半晌才說:「有一點歇斯底裏,每當敏容撕完你的照片後,就開始恍惚地找著下一張,等當她意識到所有的照片都被摧毀後,她反而不知所措地開始拼湊你的照片,一次試過一次皆徒勞無功後,她豁出去地趴在一堆碎紙上哭泣。

  「我本來是打算讓她哭個過癮的,但是,敏容的裙子不知在何時沾染上大片血漬,我上前翻看,發現血跡來自她的腿間,我壓根兒不知該如何反應,直到敏容低泣地抱著肚子喊疼後,才趕忙將她送往醫院。

  「醫生做了緊急措施,說她並沒有生命危險。」齊放將事情的原委說全了。

  唐震天古銅色的臉漸轉黯然。「敏容出血的原因是什么?」

  「醫生說她懷孕小產。」齊放刺耳地補上一句,「起碼有兩個月了。」

  唐震天的肚子像是被人猛捶了一拳,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他垂下頭問:「孩子呢?」

  「流掉了。」齊放剛說完話,就目瞪口呆的看著垂淚靜哀的唐震天,他萬萬想不到他這個好友竟會為了一條小生命而流淚,他萬分遺憾地解釋,「我真的試過在第一時間聯絡你,但是你不在,宿舍又沒人接電話……」

  「我了解。你已教訓過我為何不用手機了,但我不懂的是,你當時說電話上講不清楚,難道拖到現在就比較好嗎?還有我從進門後追問她的近況不下三次,但你似乎不願正面回答我。」

  齊放了解唐震天鬱悶不悅的原因,也明白他對於敏容懷有情愫,但是,那份情愫究竟有多深,能持續多久他並不清楚,他只知道唐震天心疼於敏容,在屋烏及烏之下,為流掉的孩子掉淚正是人之常情的反應。

  齊放因此誠懇地解釋道:「那是因為我沒有答案。敏容住院第三天,邵女士抵達紐約,接下來的大小細節都是由她做主,是她建議我要站在敏容朋友的立場上,告訴你敏容的近況。」

  唐震天思考了一下說:「我懂了,方才言語間冒犯到你,還請你別介意。」

  齊放坦率地揮了一下手,表示他沒那么小心眼。

  「前幾天我一有空就去探視敏容,見她氣色不算差,但說什么就是記不起我是誰?老實跟你說穿吧!被遺忘的感覺不好受,沒想到邵女士來,也碰上同樣的尷尬!

  「事實上敏容那時只記得傑生,除了傑生以外,對我們這些人的印象似乎都變得籠統模糊。

  「好在青雲一得到消息,便從巴黎趕來探病。敏容一見到青雲,本來疑怯顧慮了好幾天的面容才露出一丁點歡喜的模樣,醫護人員這才松了一口氣。透過青雲,敏容對我和邵女士的記憶恢復了一些,但有些事件還是得再三重復說給她聽,才能將一些記憶給催引出來。」

  「青雲人在紐約?」唐震天聽到好友的名字,跌落谷底的情緒才上揚了幾分。

  「來了又走了,他因為必須參加一場美發競賽,待了一天,聽取醫生的診斷後就搭機回巴黎了。」

  「醫生怎么說?」

  「醫生為敏容做了檢驗與掃瞄,從頭到腳,找不到任何失常的地方,最後調來敏容十六歲的病歷比較,認為跟她十六歲車禍後喪失記憶的情況類似,初步下了診斷,給了一個病名,說敏容的症狀,符合『心因性失憶症 的症狀。」

  唐震天茫然地重復著齊放的話。「心因性失憶症?」

  「醫生解釋,說是解離性疾患之中的一種,他們針對敏容的情況,做了一個假設,建議有可能是因為傑生的山難事件,再加上敏容流產的關係,失去某段記憶就變成了她自我防衛的方法。

  「她下意識地逃避憂鬱自傷或精神崩潰,經由不自覺的細密解離過程後,敏容自己將不堪承受的事件,從意識中抽離而轉移到潛意識裏,造成失憶現象的產生。」

  怎么會這樣?「這種失憶現象會持續多久?」

  「醫生說大部分是暫時的,很多病人康復後,就沒再復發。獨獨敏容的病例比較特殊,她還沒完全從十年前那場車禍中復元,現在又加上這樁,這在臨床醫學上是很少見的。」

  唐震天將齊放提供的信息在腦裏運轉了一遍,提出了質疑,「既然傑生的死亡與孩子流掉的事成了敏容不堪承受的事件,那為什么敏容還記得傑生?難道說她忘記傑生山難的事了?」

  「你問得好。醫生本來也以為她忘記的會是傑生的死亡,但當她提到傑生時,所用的字眼都是過去式的,醫生說這表示敏容的確有將傑生死亡的事消化進去,相同的情況適用於她與傑生那個早夭的孩子。」

  唐震天抓出了齊放話裏的語病。「她與傑生的孩子?你結論也下得太倉促了吧!」

  齊放為唐震天暴戾的表情嚇一跳。「我說錯了什么?」

  「你剛才說那孩子是敏容與傑生的。」

  「難道不是嗎?敏容親口埋怨了老天爺對傑生的不公平,既然奪走傑生的命,為什么連傑生的骨肉都不放過……」齊放說到這裏,忽地將話憋在嘴裏。

  這是因為他突然想起方才唐震天為了孩子哭泣的情況,又想起當初於敏容在看過傑生的信後便歇斯底裏地念著她做了對不起傑生的事,再想起傑生在信上指名道姓地點出她被Dave表弟所吸引,此三種情況迭在一起後,讓他猛地恍然大悟。

  齊放訝異地瞥了朋友一眼,「你是在暗示我,敏容懷的孩子是你的嗎?」

  震天先是無語,接著苦笑道:「我只知道孩子是我的可能性大過傑生,但她似乎不記得了。」

  「不記得」這三個字脫口而出後,屋內裏的氣氛頓時僵凝住。

  唐震天丟給齊放一個憂慮的眼神。

  齊放打破沉默,馬上建議,「我明天帶你去看敏容,但邵女士要我轉告你一聲,在見敏容前,你心理要有最壞的準備。」

  「怎么說?」

  「邵阿姨試過跟敏容提到你,但是敏容否認她有表弟,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更糟的是,當我們拿你的照片給敏容認時,她起先說不認識照片上的人,接著換詞說好像有印象,不一會兒就嚷著說頭疼,然後歇斯底裏地撕毀你的照片,哭鬧個不停,得靠醫生施打鎮定劑後才被安撫住。

  「之後,我們沒人敢在她面前提到你。」因為想也知道,唐震天對於敏容有著絕對性的影響力。

  唐震天遲疑了一下,黯然神傷地自責。「我一直沒把敏容嫁人的事放在心上,尤其在知道傑生三番兩次背著敏容走私後,更不把他倆的關係當作一回事。

  「我承認當初是我主動向敏容求歡,誘她出軌,因為我自認與她的接觸是在兩情相悅下發生的,沒什么見不得人。

  「我只顧著從自己的角度看事情,卻從沒為敏容的立場設想,如果我是造成敏容心中無法承受事件的始作俑者的話,她忘記我也算是我罪有應得。

  「只是……你剛才也說過了,被人遺忘的感覺不好受……尤其是自己最深愛的人。」唐震天再也想不到什么字眼可以形容,他只覺得欲辯無力,落寞的眼神裏不自覺地堆滿了陰晦不明的恐懼。

  齊放務實地勸他,「現在做任何假設都是浪費精力。你已經兩天沒睡了,我看你還是就地歇一下,明天才有精神上醫院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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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敏容,齊放帶朋友來看妳了。」

  邵予蘅將於敏容手中的雜志接過來,拿了一把梳子為她整理頭發,並為她上一層薄粧後,才慢條斯理地去應門。

  來者有兩人,皆是身形高大的年輕人。

  走前頭的男子一身帥氣的勁裝打扮,兩手捧著一籃花趨近病床邊。

  尾隨其後的男子則是一身牛仔褲與白襯衫,進門後就倚在門邊不挪身,打著觀望的主意。

  齊放先跟邵予蘅問好後,將手中的一籃捧花遞給於敏容,並彎下身來讚美她一句,「敏容,妳今天氣色真好,教花朵兒都相形失色!」

  於敏容眼裏賞著美傃的花朵,淺笑地說:「因為我料到你會來,事先上了口紅。你前幾次來看我,都熱心地找一票朋友來讓我相認,怎么今天一反常態,就帶一個人來?是不是我記得的面孔夠多,快到可以出院的郱F?」

  邵予蘅適時地為齊放辯護,「這問題要問醫生,問齊放怎么準?好歹齊放心腸熱,有他這樣的朋友,妳要知福惜福。」

  於敏容先對齊放扮一個鬼臉,才乖順地回一句,「是,大媽,我不過是開齊放玩笑罷了。」

  「對,我們年輕人向來是以挖苦朋友的忍耐度,作為親密的指標。」齊放幫腔一句。

  「好、好、好,說什么都是你們年輕人有理,我去找護士借一只花瓶,你們盡管聊。」邵予蘅笑著往門外走,來到另一名男子身邊時,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慈愛地輕聲叮嚀一句,「凡事順其自然,她若有不適的症狀,就別勉強她。」

  唐震天心裏早有這種準備,對母親微點一下頭後,挪步來到齊放身邊,面對臥病的敏容,說了一聲,「嗨!」

  於敏容仰視著佇立在齊放身邊的男子,打量著他剛毅俊秀的面容與高大結實的身軀,原本疑惑的眼神突然地湛出一線朗意,她心平氣和地說:「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齊放與唐震天聞言,皆錯愕地互視一眼。

  前者意外,像中了特獎;後者驚喜,神似喜神眷顧。

  齊放急切地問:「他是誰!」

  唐震天則是梗聲補上一句,「太好了。」

  於敏容疑信參半似的盯著唐震天的臉龐問:「你曾擔任過傑生的模特兒對不對?」

  齊放與唐震天聞言,再度錯愕地互視一眼,只不過這回換成前者感到意外,後者則是面無表情。

  她的目光在兩個大男人之間來回流連,不確定地再問一次,「我猜錯了嗎?」

  齊放不好插嘴,唇緊緊地抿住。

  於敏容見狀,不確定地將目光瞄到陌生男人身上,這回她以專業的眼光探索著齊放帶來的朋友。

  他有著豪邁英朗的面容、偉岸俊挺的身段,與英姿勃勃的氣質,在在傳遞出一個訊息:他是一個不容人忽視的聚光焦點。

  可惜的是,她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再想下去,只怕要頭疼劇裂一番,她只好尷尬地說抱歉。「我一時想不起來你是誰,我們之間算得上是熟朋友嗎?或者……」

  她思索了片刻,遲疑地問了一句。「你和傑生之間比較親?」

  她問得相當委婉,明著問他與自己是不是熟朋友?心下卻已有接受他可能是傑生眾多情人之一的打算。

  唐震天思量了半秒,咧開嘴,笑著搖頭表示,「我和傑生之間不算熟識,不過妳沒說錯,傑生的確曾替我拍過照。我從齊放口中得知妳住院療養,特地來看妳,希望妳早點復元,回到伸展臺上。」

  「你真好。」於敏容和氣地與他應對,然後問他,「要不要告訴我你的名字,以後有適合的機會,我通知你一聲。」

  「謝謝,真有機會還是通知齊放,他比我有天分,而且我沒打算走男模這一行。」

  於敏容並不以為忤,還大方地附和說:「也對,人各有志。」

  唐震天與齊放一直待到院方規定的探病時間結束才離開,他們在病房十步外與邵予蘅碰上面。

  邵予蘅以無限關愛的眼神看著唐震天,從他無可奈何的表情與霧溼的眼眸裏,知道了結果,於是鼓勵道:「給她一點時間。」

  唐震天搖了一下頭,強顏苦笑地回答母親,「我現在懂了強摘的瓜為何不甜的道理,緣分也該是如此吧?」

  邵予蘅知道兒子對這份感情已然心灰意冷,但恐怕真正的原因並不是他對敏容的愛減少了,而是出自於無奈與內疚。

  於敏容是長時間與她培養出親密感情的繼女,有什么問題都會來找她傾訴,就連兩個月前與唐震天出軌懷孕的那一次也不例外。

  唐震天與她雖然保持了一段距離,卻是血濃於水,割了臍帶也切不斷關係的親生子。

  這兩位年輕人的幸福都是她最關切挂念的事,只可惜時機不對,天公下作美,一對好兒好女成不了雙事小,倒都要遭受到感情的煎熬。

  邵予蘅曾與邢欲棠商量過兒子、繼女與傑生之間的暗潮洶涌的情事,他們都認為少幹預,讓三個年輕人自己去尋出一條感情路才是最恰當的。

  可惜說來容易做時難,她見到兒子此刻為情所苦,忍不住要去打破這兩個半月來謹守的中立原則。

  邵予蘅嘆了一口氣後,輕聲地點撥兒子。「傑生與敏容都曾找我商量過你的事。」

  唐震天聽後的反應,先是兩眼一眨,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母親看。「他們找妳商量我的事?」

  警覺性高的齊放察覺到自己是個局外人,識相地找了個買咖啡的借口,暫時回避。

  唐震天回頭望著齊放愈走愈遠的背影良久,沒有轉頭面對母親的打算,彷佛後悔沒及時追著一起去買咖啡。

  邵予蘅倒是很感謝齊放的用心,把握住機會說:「傑生是在敏容落湖臥床的那天就找我談了。他跟我說了他當時的想法,也把你們三人之間微妙的關係分析給我聽。

  「他承認自己對你動了心,也看出你和敏容之間不對勁的地方,最後,他堅持離開敏容,打算將她割愛給你。我當時批評他任性而為,沒為敏容的立場想,如今想來,他的讓步與悄悄割愛的方式,都是一種愛你與補償過去對敏容不忠的表現。

  「時間也證明了他的確是一位觀察力敏銳的人,只可惜他忽略了敏容是個自主性更高的女孩,他的離去並不代表他有權利去為敏容做下抉擇。」

  親生母親的這一席話,讓唐震天對傑生的人格幡然改觀,原來,看一個人、一件事是不能老從一個刻薄的角度切入,難怪他雖然暫時得到敏容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

  「我把事情搞砸了,對不對?」

  唐震天懊惱地發現,要跟親生母親啟齒談論自己以第三者的角色介入傑生與於敏容之間,是極端不自然的事,這其中的尷尬與挫敗感,讓他理不清頭緒,許久後才生澀地跟母親坦白,「我不後悔愛上敏容,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克制自己的魯莽,以至於不該發生的事卻讓它發生了。」

  邵予蘅聽出兒子口中的自責,告訴他自己的想法,「我了解你是真心後悔那一晚的事,只不過感情上的孰是孰非不是幾句話就能論斷的,我雖然是你們的長輩,卻是十足的局外人,無置喙的餘地。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跟傑生一樣,敏容之所以找我談心的原因是因為她被感情困住了,她心裏愛著傑生,卻無法克制自己受到你的吸引。更重要的一點是,她懷孕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處理這突來的小生命。」

  唐震天聽到此,忍不住苦笑了。「我又給了她一個討厭我的理由了。」

  「她沒跟我提到討厭這個字眼過。基本上,她說她並不後悔與你發生的一切,只不過背著傑生出軌的罪惡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最後,她自己拿了主意,要將孩子生下,傑生若肯原諒她是最好不過,若他無法接受,那么她會獨自擔起責任。」

  「聽起來,她的育兒計劃裏,自始至終都沒有我立足的餘地。」他更加的感到無力。

  邵予蘅沒有安慰兒子的打算,因為他點破的是事實,於敏容當時的確沒考慮到與唐震天共同養育孩子過,因為她雖然受到唐震天吸引,卻不認為自己愛他。「你是我的親骨肉,跟你提這一段,主要的目的是希望你能釋懷,別再折磨自己了。」

  唐震天黯然地回答母親,「是了,敏容已經不記得我,再不對這份感情釋懷,我又能怎么辦?剖心給她看嗎?只怕她仍視我為糞土。」

  邵予蘅心疼地捧著兒子的臉頰,欷吁地整理著他潔白如雪的襯衫領,含淚打氣地說:「你生得這么英俊,頭腦好不說,還這么專情,總有一天會碰上另一個更適合你的好女孩,屆時瓜熟蒂落,我與你爸也好含飴弄孫。」

  唐震天被母親的誠摯與愛意感動。「謝謝媽對我這么有信心。」

  邵予蘅起初愣了一下,了解兒子終於肯喊她一聲媽時,兩手不自覺地搧著突然發熱的眼眶,想把盈在眼角的淚倒搧回淚管裏,怎知此法不管用,淚珠倒如兩串水柱似地滾下頰。

  齊放這時拎了一袋外賣飲料,遠遠地往他們這一對母子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們,衡量情況。

  邵予蘅情不自禁,以快樂無比的聲音對齊放訴說:「你知不知道,震天剛才喊我一聲媽了,他其實是我的親生兒子。」

  「嗯……」齊放被邵予蘅的又哭又笑弄得莫名其妙,先是猶豫了幾秒,思索一會兒後,露出白晶晶的牙說道:「恭喜妳,邵校董。」

  他轉身瞪著唐震天,像是無語地質問朋友,「這一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震天摟著母親,一邊掏手帕為她拭淚,側頭拋給齊放一個無奈的眼神,「我再找機會跟你解釋清楚。」

  有了這句擔保,齊放忙不迭地將三小袋芬芳四溢的熱咖啡遞出,再找了另一個閃身的說辭,「買了咖啡竟然忘了拿糖包,我現在就去跟老板要。」

  十分鐘後,抓了一把糖包坐在醫院長廊一隅等待的齊放睨了手表一眼,正要起身時,瞄見唐震天高大的身影緩緩地朝自己走來。

  齊放看見他手上抓著兩袋咖啡,臨時起議,「這種非常情況就要痛快地藉酒澆愁一下。何不上我那裏?」

  直接從唐震天的手裏接過咖啡,隨同糖包就近往附近的垃圾桶送。

  唐震天領會齊放的好意,微微一笑附和道:「那還等什么,快帶路吧!」

  *** *** *** *** *** *** *** ***

  齊放供應場地與黃酒,唐震天則是一味地將黃湯灌入腸中,從頭到尾不吭一句話,顯然不是那種酒後嗓門大,話多之人。

  齊放一反本性,竭力做個有耐性的聽眾,又因清楚自己的酒量與酒品沒唐震天行,為了能靜觀其變,平時嗜酒如命的他這回破天荒只碰了兩罐,而且只敢淺嘗不敢牛飲,還得頻出新話題給唐震天打氣,東牽西扯地講了一堆行內八卦消息,卻多是無關緊要的話。

  齊放也不心急,就耗坐在一端任唐震天自我療傷,總算捱到他豪爽地幹盡握在手裏的啤酒罐,卻無法準確地將罐子放在已立滿九個空罐的咖啡桌上時,才確定他已有兩分醉意。

  齊放見攻破心防的時機已成熟,於是道:「有話別悶著,說出來暢快些。」

  唐震天這才含糊地吐出一句,「我是邵予蘅的兒子,不能再打敏容的主意。」他將兩件要緊事短短湊成一行無關痛癢似的話後,頭一傾、眼慢闔,沉沉地酣睡了去。

  齊放愣了一下,半起身喊了一句,「震天。」

  見他不吭氣,不信他不醒,又重搖了一下他,但唐震天一動也不動,連鼾聲都沒打,一派斯文的睡相讓齊放不由得揚起一道驚嘆不已的眉,萬萬想不到威猛的雄獅醉醺醺後,竟顯露出綿羊的神姿!

  面對此景,齊放不禁啼笑皆非,但也不得不對唐震天另眼相看。

  尋常人失戀或與失散多年的親人相聚時,情緒大多會有失控的時候,他老兄卻能處變不驚,忍人所不能忍,利用喝酒的這段空檔時間,將情緒排解成既定事實,無意流露出的自持力高得嚇人,讓齊放開了眼界,這才不得不承認,當年與自己打架的小太保還真是一個人物。

  而唐震天說到做到、提得起放得下的特點,更是在接下來的六個月裏,顯露無遺--

  他在宿醉後只睡了六個小時,隔日搖醒齊放,弄了一份早點給齊放後,便整裝返回芝加哥,繼續他的學業。

  他與齊放和佟青雲定期保持聯絡,明知他們與於敏容有連係,聚會時卻從不探問她的消息。

  直到於敏容因憂傷過度丟了工作,終日沉溺於酒精與借著藥物麻痹自己官能的消息傳進他的耳裏時,他才有所行動。

  他首先回到臺灣老家一趟,在取得邵予蘅的同意與支持後,把向來不愛四處走動的外婆勸去美國,表面上是擔任清潔婦的工作,實際上卻是要協助於敏容戒毒、戒酒的。

  以他在道上見過毒癮發作的例子,他認為循序漸進,以教理感化的手段是救緩不救急的,將於敏容往戒毒所送他壓根不放心,只好找自己最親信的外婆來相助。

  外婆不愧姜是老得辣,將煙毒酒三惡清得幹幹凈凈,任於敏容怎么苦苦哀求、撒潑、叫罵與使詐,都不改其正氣凜然之色;但於敏容總是有辦法取得貨源,只是消耗不到幾日,又會給外婆沒收掉……

  這樣三番兩次地鬥法後,於敏容使出絕計,打算以身體跟毒販換取毒品,卻在前一刻被跟蹤在後頭的外婆與齊放給逮個正著。

  避不見面的唐震天因為這件事特地來到紐約,神智不清的於敏容甚至把他錯認為佟青雲。

  她求「青雲」發發慈悲,給她「藥」吃。

  「青雲」當然不答應,反而在她毒癮發作最劇烈時,要求齊放與外婆將瘦骨嶙峋的她架好,然後將她的四肢縛在床柱上,要她活在床板上直到情況轉好。

  整整一個禮拜,他對她的咒罵與哭喊不作響應,見她的毒癮暫時退去,才將她松綁,但只要她一發作,他又刻不容緩地將她的手腳綁起來;若無第三者在場幫襯時,他則是靠自己的武力與身體來壓制她。

  他因此被她咬傷了幾處,但是於敏容會用計,假裝可憐他被咬傷,然後會故意以美色來誘惑他放手。

  有毒癮在身的人發作時,是什么事都幹得出來的,他明白,卻得死命把持住定力,才沒讓她得逞。

  這樣反反復覆、時好時壞地大戰了十來場後,於敏容毒發的間隔與頻率才逐漸遞減、緩和。

  唐震天見該走的時機已到,但他仍不放心,托人到「蘇活區」雇了兩位體能絕佳,且會說中文的壯婦來當外婆的幫手,又千叮囑、萬拜托地懇求三位長者一番後才離開。

  這一走,他沒再上紐約探訪於敏容一次過。

  *** *** *** *** *** *** *** ***

  因為佟青雲辭了法國的工作,正要飛回臺灣另起爐灶,得知於敏容不幸的際遇後,特地改變計劃在紐約停留。

  佟青雲與唐震天取得默契,除了監視於敏容以外,還要在事業上拉她一把。他對她闡述了自己的創業理念,詢問她的意見與看法,最後邀她擔任經理人。

  這給了於敏容信念,驅走了她的自悲,不再自以為是一無是處之人。

  復元後的於敏容認為是好心的佟青雲拯救了自己,在移情作用的情況下,對他產生了仰慕之情。

  知情的人看在眼裏,誰都不願點破,就怕「真相」的代價太大。

  佟青雲是個不奪人所愛、有原有則的人,他從未直言拒絕於敏容,卻又聰明地與她保持情感上的距離,除了公事以外,他倆從沒什么好談,比起從前,又是更加的冷淡。

  於敏容是個極懂暗示的女孩子,在了解佟青雲無心戀愛的用意後,便將感激之心收藏好,傾全力為他效勞。

  而唐震天的外婆,則是應了古人「功成身退」那一句話,離去時一點也不拖拖拉拉,連讓於敏容說聲謝謝的機會都沒留,就藉買菜之名一去不返。

  她一去不返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急著看孫子,但她沒跟任何人交代一聲就跑的行徑,讓人更將她看成「仙」。

  她上芝加哥探訪乖孫,了解他完全不懂得照顧自己後,便決定暫時不回臺灣養老。

  唐震天因為外婆硬賴著不走,只好認輸地搬出宿舍,另尋他處跟老人家相依為命。

  當他到學校上課時,外婆便忍下不喜歡外國人的偏見,上公園打太極拳,打著打著,竟也收了十來位洋徒弟;當他上圖書館時,外婆則是拎著菜籃去買菜回家燒;當他伏在案桌上苦讀時,外婆則是坐在搖椅上替他打毛衣。

  打好尺碼大的一件給他穿,小的那一件情人裝則包扎起來拿去郵局寄。

  唐震天曾好奇的問:「給誰的,那么神秘?」

  外婆也不相瞞,直說了。「給那個記性不好的蠢囡。」

  「她跟我又不是情人,送人家情人裝!何必多此一舉呢?」

  外婆也響應得理直氣壯,「你們從有緣可以鬧到無緣,連讓我作一下白日夢都不行嗎?」狠狠地直戳中唐震天的心頭痛處。

  他擺出一臉的無所謂,「我變心了啦!」

  哪知外婆也不以為然地回他一句,「心早就給人偷走了,還能變得出什么新花樣!」

  「再 唆,我就送妳回臺灣。」他有點老羞成怒,忍不住威脅。

  外婆當然也不示弱,「回去就回去,誰希罕待在這裏當個化外之民,」

  當然,做孫子的他根本沒敢將話付諸行動。

  而做外婆的她也終究舍不得放唐震天獨自一人在異鄉當個化外之民。

  唐震天的外婆在美國這一住就是三年,親眼目睹了他披挂上陣成了經濟學博士,隨後跟著他返回初到美國的落腳地紐約,知道是因為那個健忘囡早離去,孫子才肯回到這個人山人海的夭壽城市就業。

  在紐約住了兩年,孝順的唐震天周末都會固定上超市同她買菜,她就打電話回臺灣和老朋友話家常,「我乖孫很能幹,會讀書又會賺大錢,我現在能這樣用大哥大,一邊陪他買菜,一邊跟妳聊上兩個小時的長途電話,都是他的功勞。」

  「真行啊!老太太妳好福氣,總算熬到太平日了。」

  朋友欣羨的話剛說完不到一日,外婆就駕鶴西歸,永享太平去了。

  *** *** *** *** *** *** *** ***

  做孫子的唐震天知道外婆一向不愛這個人山人海的夭壽城市,她的驟然仙逝也讓他無法再在異地生活下去,也許是倦了,想家了,他與雷幹城在電話中長談一番後,便辭去幹了兩年的股市分析師職務,捧著外婆的骨灰搭機返國了。

  一向對唐震天極為照顧的雷幹城親自到機場接他,他們一邊握手,一邊互擁。

  雷幹城敞開胸懷對他說:「震天,歡迎你歸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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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21:47
第十五章

  上班途經的綠林大道不知在何時偷偷地變了容顏,褐黃的卷葉也逐次翻飛落魄,被一陣驟來的狂風紛騰帶起,卻又因狂風的後繼無力而遽降。

  行車中的雨刷慢條斯理地刮掃著塵粒與枯枝,吱嘎吱嘎地清了模糊視線,流入眼底的,是灰白魚肚般的臺北天空。

  肅風侵襲,無孔不入,寒意在四方車裏醞釀,但又不至於冷得像冰窖,讓人不覺恍然大悟,原來時令已入秋。

  一向愛憎分明的於敏容對詩意翩翩的秋天,向來抱持著莫名的排斥感,不論是流浪到異國,亦或是回到家鄉安居,當界定不明不白的秋天和那股多愁善感的詩意並肩合作來敲你家大門時,可比流行性病毒還防不甚防。

  尤其是對一個現在正身懷六甲,情緒不穩的「寡婦」而言,詩意可是會誘發無名的淚水;而病毒,恰巧是兩管鼻水的始作俑者。

  饃荇e目前很難面對的是工作夥伴的同情目光,如果夥伴們盯在她的頸子以上,那還算可接受,可偏偏他們這票標榜真情流露的小弟與小妹,壓根不屑裝模作樣談客氣。

  只要於敏容前腳踏進店門,就會有幾十道目光往她日漸微凸的小腹與胸部關愛過來,「人」前已殷勤的問候過她,「人」後也不忘大鳴大放地爭論,她懷胎了五個月的種苗,究竟是誰秧下的?

  連半路換跑道,改去演戲的型男「阿奇」拎著五盒點心回老東家探舊友時,都忍不住藉職業病,發戲癮地當眾消遣她,教著大家起哄,猛唱一對調侃聯--

  所謂冰山美人未自持,若非霸王誰盡功?

  讓於敏容有著啞巴吃黃連,無處可吐的委屈。

  她忍不住對天發誓,果真知道撒種人的名字的話,她絕不會對自己的員工那么小心眼。

  倘若有人鬥膽不識趣,亂嚼舌根讓她知道的話,哈!就依「流言」難聽不入耳的程度來發放邊疆了。

  現在,於敏容終於體會到大權在握的快感,以前學的美容管理全部往腦後一擱,全任肚裏的小祖宗和賀爾蒙來調兵遣將了。

  「哦!怎么這么快又餓了?」於敏容的肚子說著就唱起了空城計。

  她抽了張紙巾用力擤著紅鼻頭,撇開攤在辦公桌上的訂單,提著杯子往員工休息室散步過去。

  她前腳甫入方盒子空間,原本沸騰的交談聲已遽然中斷。

  她敏感地環顧四周,只見跟自己學化粧與儀容學的女徒弟那綾攤著一份報紙,面對丁香坐著,兩人守口如瓶的模樣活脫像是在演諜對諜的戲碼。

  於敏容從冰箱取出一盒燕麥餅幹,在兩名年輕女孩中間落坐,若無其事地說:

  「怎么?有新鮮事?說來給我這個侏羅紀時代的人聽聽吧!」

  她嘎啦的破鑼嗓子,不悅耳地傳入兩人的耳裏。

  那綾和丁香隔空迅速地交換一個眼神,那模樣之有問題,讓於敏容不多心都不成。

  坐在右側的那綾挑起一眉,左邊的丁香則迅速擰眉搖了頭,看樣子,兩人沒有達成共識。

  那綾將肩一聳,坦然面對於敏容。「我們只是在談論報上健身版裏刊出的一篇有關研究費洛蒙的報導。」

  「費洛蒙?他是誰?」於敏容還是一臉狐疑不信,橫了丁香一眼,知道這個女孩若決定當個悶聲鼓的話,就算自己的手敲到殘廢,都不見得能套出任何口風,於是知趣地扭過身,坦然地將肚裏的寶貝往活潑的那綾一挺。

  在師父面前,那綾也不裝模作樣,抬手對於敏容的肚皮打了一下招呼後,儼然無懼她日漸暴戾的壞脾氣,慢條斯理地答道:「他是賀爾蒙的表弟。」

  一聽到「賀爾蒙」這詞,於敏容便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直覺告訴她,現下若是能躲開這個話題是再好不過,說著便起身。「我對賀先生已有多方面的了解,不想認識他的表弟,妳們這兩個不知……」

  於敏容將「不知死活」梗在喉問,改口道:「嗯……不如……不如慢慢聊吧!」

  偏偏那綾很不識相,視線緊盯著於敏容的肚皮,硬要把話說穿,「於姊,以妳現在的身心狀況,我覺得妳認識認識費先生會比較好,順便可以幫我們評評理。」

  「評理?」於敏容看著被咬缺的餅幹,納悶不已。有沒有搞錯?找最近連道理都不想講的人來評理?

  她猶豫片刻,狐疑地問:「評什么理?」

  「我這邊有一則剪報,上面說英國科學家正在對費洛蒙進行科學研究,說費先生是人體分泌的一種無色、無味化學物質,可以決定兩性吸引力的高低,撩起異性雙方的性欲,並撞破人類一見鐘情的神話。」那綾停了下來,等待於敏容的反應。

  那綾這女孩是很精明的,善良歸善良,但有時精過頭,讓於敏容無法摸透她真正的用意時,那就只有「討厭」兩個字可形容了。

  於敏容像個啃著麥餅的天竺鼠,凈是顧著吃卻不答腔,那綾只好自編自演地繼續說了,「我個人是很讚成這個論點,但丁香卻反對。」

  丁香適時地開口反駁,「我沒有反對,我只是說研究人員通常都會捕風捉影,找一些有力於自己實驗理論的數據來當證據,反而會掉進自己所設的證辯陷阱裏,這不算反對吧?」

  「但妳不讚成。」那綾睨了丁香一眼,怪她不合作。

  丁香又解釋道:「我沒有不讚成,只是不支持罷了。人跟動物畢竟不一樣,如果把兩性之間的關係比擬成動物行為的話,達爾文的進化論對於人類的大腦來說,似乎還有好一長段的路可走。

  「好了,那綾,這事沒什么好辯的,我們不必為這種事爭得面紅耳赤。我休息的時間已過,該上工了。」接著跟於敏容打過招呼,徑自離去。

  「丁香受佟老師的影響,說話變得一本正經,聽起來跟當當響的報時鐘一樣,很不順耳。」那綾轉頭纏著於敏容,「於姊,妳認為呢?」

  於敏容將餅幹挪開嘴。「我認為丁香說得有理,我讚成她的看法。這些專家研究半天後又能有什么用處呢?還不是解決不了社會問題。

  「一拍即合的照樣一拍即合,談戀愛的依舊照樣大談戀愛,結婚的照樣結婚,想離婚的則說離就離,二三其心的大行外遇,如果研究出來的結論能夠有效解決地球上的社會問題,那我就信。」

  那綾隨即拍桌子附議,「這就是了!於姊,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有些人大談戀愛、結婚、生子後,卻依然會有外遇,因為是我們人體內的費洛蒙在作祟。

  「就像上禮拜來保養的王太太這個例子,王太太是個大美人,氣質姣好不說,全身上下皆是真材實料……而她那當年拚命追她的先生在外面包養了一個女人時,她居然也有樣學樣……

  「當我問她難道不愛她先生嗎?她說,愛啊!但關起房門相愛時,就是興奮不起來。我當時覺得很不可思議,現在想想,也許那份研究費洛蒙的論點真有點道理在。」落落長的發表著心得。

  於敏容很想笑那綾無稽,但想了一下,又無法完全推翻她的舉證。她覺得人心不定才應該是答案,但為什么會搞得人心不定?

  就因為費洛蒙這個化學物質嗎?

  如果是的話,那么搞外遇不再是品行道德的問題,犯錯後的責任全數都可推給費洛蒙,屆時市面上可能又會出現一種另類小精靈藥丸,專門提供給失去愛情的曠男怨女施用,以挽回戀人物質化的心。

  「對了,這份報告還指出,當一個女人想懷孕時,她身上所散發出的費洛蒙能夠幫她找到一個令她輕松受孕的男人。」那綾將話兜得那么遠,其實主要目的還是打探於敏容肚裏孩子的父親是誰。

  於敏容聽到這裏,忍不住抬眼瞅了那綾一眼,她突然覺得自己中了埋伏,掉進一個預設的坑裏,被人算計成功。

  她開門見山地說:「那綾,妳若有話要問,不妨直說,不必借著報上刊的文章去繞那么大的彎來套我的消息。」

  那綾閉上嘴,小心翼翼地看了於敏容一眼,很誠懇的說:「『徒弟 只是想告訴妳,不管發生什么樣的事,我都是支持妳的。」

  於敏容看著一臉嚴肅的那綾後,輕嘆一口氣。「無論如何,謝謝妳的關心,我沒事的。」

  那綾聞言後眉頭這才舒展開來,人也開心起來。「那……對方是誰?能透露嗎?」

  於敏容很誠懇地說:「能說的話,我早就說了,也省得妳們來煩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哦!真的不知道。」那綾一心盼著於敏容能有一個浪漫的愛情及幸福的歸屬,知道事實下,她卻好不失望。

  於敏容將餅幹盒收好後,撐著腮幫子,斜睨落寞的那綾一眼,取笑她,「妳啊!自己不談戀愛,卻專門拿別人的兩性關係來研究,其實,再怎么研究都是假的,反倒是自己遭逢過後,才是真的。」

  那綾收了笑,靦腆地垂下眼瞼,「於姊,我是愛過的,只是還來不及告訴對方,他就走了。」

  於敏容靜靜地看著那綾,她總以為愛笑的那綾是無憂無愁的,不料,在她的笑眼下竟也藏著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怎么發生的?」

  那綾低頭沉默好一會兒才說:「他是我大學時登山社的社長,跟兩個好友組團去爬南湖大山後,一去不返。嗯……說他一去不返也不太正確,因為他是被搜救人員用直升機抬下山的。」

  那綾剛把話說完,工作室裏頓轉沉寂。

  好一陣子,她才聽到於敏容長喟出一聲長嘆。「原來妳、我都跟山有仇。」

  那綾回頭,納悶地問於敏容,「跟山有仇?」

  於敏容點點頭,決定老實說,「我先生走了一趟喜馬拉雅山後一去不返。我這裏說的『一去不返 ,是真的一去不返。」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綾蹙起眉頭,心下忍不住盤算起於敏容的年紀。

  「不很久,六年前。」

  「六年!」六年還不算久,那要多少年才算久?「那於姊妳現在幾歲了?」

  「妳說我幾歲?」於敏容反問那綾。

  那綾想著於敏容懷孕前模特兒般的窈窕身材,白裏透紅的細嫩肌膚好到連一條皺紋也沒有,五官亮麗,氣質脫俗得比電影明星還要上鏡頭,雖然從事美容保養業,卻不信仰人工美顏術,僅以正常的作息與健康的飲食來駐顏。

  那綾第一次上「雲霓美人」這家全臺美容、美發連鎖店跟於敏容會面時,當場就被她的容貌逼得無地自容,因為那綾總是自付相貌不俗,直到見了容貌與才智俱佳的於敏容後,她才猛然覺得自己就像見了北海的河伯,始知自己的無知與淺識。

  她謹慎地報了一個數字。「四十。」女人四十一枝花嘛!若不對,還有空間可扭轉。

  於敏容一臉被冒犯的表情,手上的餅幹斷成兩截。「我?四十?!妳這是對我這個專業美容師的一種侮辱!是誰跟妳說我四十的?我非將那個人給揪出來『問斬 不可!」

  「啊……」那綾一臉的為難,「那個人沒這么說,只是暗示而已,而且她目前很受寵,算是這個店裏的貴妃娘娘,領過免死金牌的。」

  於敏容不太相信的說:「怎么可能!丁香的個性我清楚,不會亂說的。」

  「那倒是我亂聽了!」那綾趕忙補了一句,「妳不是跟丁香說過,妳的年紀大得可以當她的媽嗎?」

  於敏容想這才細思一下,臉色當下緩和許多,本來掐著餅幹的手一松,改去撫順自己隆起的肚皮,「我是這么說過,但那只不過是一種心境上比喻,表示在工作經驗方面,我吃過的鹽比妳們吃過的飯多、走過的橋也比妳們走過的路多……」

  說到這裏,她無奈的嘆口氣。「好吧!被人無端添了壽,算是我自作自受,誰教我愛倚老賣老?老實跟妳說,我『只有 三十三歲,而且從現在起,年年都會是三十三歲。」

  「三十三!」那綾大感意外,看著於敏容的表情彷佛她報出的這個數字是在自欺欺人。「哇~~很難想象。」

  是真的很難想象。

  不過,那也是歸因於於敏容出道早的關係,她是這行裏眾所皆知的超低冰點大美女,男人見了她少不了要驚為天人一番,少有把持不著火的自制力,她這個冰點美人不救火就罷了,反而逃之夭夭避災去,一張臉美是美,骨子裏卻是十足的工作狂,自己狂也就罷了,連帶要她旗下的員工也跟她一起發狂。

  所以,在眾多年輕員工的心目中,於敏容的年紀是沒有上下限的。

  她心情好時,就好像是那個陪著楊過在谷裏揮揚著袖子飛來飛去煉功吞丹的小龍女,年紀已七老八十竟還能裝小;她心情冒煙時可駭人了,連倩女幽魂裏那個千年樹精也不夠看。

  為了掩飾愚蠢,那綾慢了整整八個半拍後,才補上一句。「其實就算於姊跟我說妳只有二十歲,我還是會照信不誤的。」

  於敏容忍不住哈哈笑了。「那綾,小心馬屁拍不成,反拍到馬腿上。」

  說到馬腿,那綾謹慎地瞄了於敏容的小腹一眼,眼睛盯在她緊繃的黑色褲腰上。「我知道拍到馬腿後的反應會很慘,只是,不知道拍到馬肚上的話會怎樣?」

  於敏容想了一下,搬著臀下的椅子往後挪出一些空間,然後挺著肚子說:「妳想摸就給妳摸吧!」

  那綾快瞄於敏容一眼,確定她是說真的後,伸手摸上了那結實微挺的肚皮,五秒後問:「我感應不出任何的存在感。」

  「寶寶在睡覺。」

  那綾收回了手,表情變得嚴肅。「於姊,妳愛寶寶的爸爸嗎?」

  於敏容搖搖頭。「我甚至談不上認識那個男人。」

  那綾耳精目明,聽出於敏容口氣裏夾雜著幾絲不確定性,甚至還帶了幾分絕望。

  當她接觸到那綾寧靜的眼神時,忍不住為自己的行為辯駁。「自從我先生入山下落不明後,我曾仰賴藥物與酒精半年,後來靠著朋友的鼓勵,把心思轉投到工作後才能振作,此後五年半,我一直都很滿意於這樣的單身女郎生活,直到前一陣子,我突然想生孩子……」

  「於姊真的想過要生孩子?」

  「沒錯,但是經過多方考慮後,就覺得這個點子很不實際,便放棄了。但是,當我五個月前第一次正眼見到『那個男的 時,就忍不住被他特立獨行的氣質吸引住,沒想到他也剛巧上前來搭訕,我想機會就一次,錯過可是會遺憾的,於是討了幾杯酒來壯膽,借著三分醉意主動邀他上床。

  「我怕他會拒絕,不給他機會說不,就拖著他去開房了。事後,我一直責備自己太胡涂,為什么不問清他的身分……直到我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反而鎮定不少,也感到驚異,因為我雖然不認識那個男人,卻馬上就愛上肚子裏的寶寶。

  「也許真給妳說對了,我會跟那個男人上床,大概是費洛蒙在作祟,至於愛上寶寶,則是賀爾蒙所激發出來的母性。」一定是這個原因,因為她真的不認識那個男的……雖然他確實令她產生了熟悉的感覺。

  「那個男人是有婦之夫嗎?」

  於敏容愣了好幾秒,似乎被那綾給問倒了,因為,她從沒想過他會是一個有家室的人。

  如今猛不其然地被詢問,一股勾引有婦之夫的罪惡感油然而生,緊緊勒住她的良心。「嗯……應該不是吧!」

  於敏容的遲疑不決,讓那綾禁不住真要對她刮目相看了。「『那個男人 是不是跟妳先生有很多雷同的地方?」

  要不然,平時老愛將原則與紀律挂在嘴邊碎碎念的於敏容,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就「失身」於一個陌生人?

  於敏容搖搖頭,「沒有,他是一個陌生的獨立個體,一個我不想挖掘的獨立個體。」

  那綾見於敏容一臉向往的模樣,篤定地問:「妳是指我那個未曾謀面的師丈嗎?」

  不料,於敏容忙地否認,「他不會變成妳的師丈,我是指寶寶的父親……不,該說是跟我發生關係的男人……嗯,總之,就是『那個男人 就是了。不管怎樣,我只有一句話要說,傑生在我的心目中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這點妳要相信才好。」

  那綾總覺得於敏容沒說真話,她好像是在自我定認一個極大的可能性,同時呢又要強迫推銷一個「至死不渝」的故事。

  於是那綾又問:「他人好嗎?是個怎么樣的人?」

  「誰?傑生嗎?」

  「不……」那綾本來是問那個陌生人的,但見於敏容對自己的前夫這么一往情深,忍不住改口,「對,我是在問傑生。」

  於敏容當然樂意至極地對那綾解釋起來。

  但那綾知道那全是因為於敏容不想談起「那個男人」的關係。

  「傑生是個中美混血兒,人不高也不帥,但他氣質非凡,是個具有敏睿觀察力的人,除了熱愛登山與攝影外,他也是個博愛主義者,為了理想可以翻山越嶺深入蠻荒之地去拍攝紀錄片。」

  那綾看著於敏容以柔美的神情追憶往事,便打消追問那個陌生人的事了,因為,對死人的記憶總是最完美的,即使對方有任性自私的一面,也都隨著死亡一筆勾銷。

  那綾也曾有過一段死去的愛情,因此頗能體會於敏容在腦海裏制造這種去蕪存菁的完美印象的做法,不過,也許是她愛的時候年紀尚輕,所以復元得較快,她知道一個愛山、想徵服山的人的模樣,說得好聽是熱誠,說得現實一點則是除了山以外,其它人事物都放不進眼底。

  她喜歡於敏容,希望於敏容能放開自己去追求幸福。「於姊,我敢說妳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媽媽。」

  咦,說到孩子,還真就像開了一帖還魂單。

  於敏容馬上笑逐顏開地拍拍肚皮說:「我不僅想當好媽媽,還想當一個稱職的爸爸,而且恨不得能將全世界的幸福都給寶寶。」

  員工休息室的門此時吱嘎地被扭開,一顆腦袋探進來。

  是櫃臺小妹。「於姊……妳還好吧?」飄忽的目光瞟到於敏容挺出的肚子,隨即轉到那綾臉上。

  於敏容有點惱,好心情頓時被驅除得一乾二凈,粗著嗓音對著小妹說:「我很好!我肚子裏的寶寶更好!妳們沒有猜錯,我是懷孕了,如果妳們直截了當問我的話,我會照實說,省得妳們鎮日嚼舌根,猜來猜去。」

  櫃臺小妹一臉的委屈。「於姊……我只是、我只是進來提醒妳,原先約定十一點的駱小姐早到了十五分鐘,她要我問妳能不能現在幫她做全身護膚?」

  於敏容聽聞護膚兩字,腦海裏立時現出一團糊爛的黑藻泥漿,酸水馬上涌上喉,做出欲吐的模樣。

  櫃臺小妹見狀,絞著十指,緊張的說:「我去跟駱小姐解釋妳人不舒服,要她等到整點。」

  於敏容忙將兩片燕麥餅幹塞進嘴裏,鼓著頰說:「駱小姐對服務品質要求嚴苛,妳要她多等十五分鐘,只會討來一頓罵。請給我兩分鐘的時間準備,我若閉著眼睛,應該挺得住。」

  那綾忍不住為於敏容叫屈,「咱們這一行裏,妳的名字就等於是大師,何必理那個駱小姐?」

  「大師的知名度也是要由社交界的名媛淑女拱出來的,沒讓這個客人稱心如意的話,就得準備遭下一個客戶嫌了。這『戒急用忍 的道理是我們店裏的佟大老板都得奉為圭臬的。」

  那綾偏要扯於敏容的後腿,「不會吧?記得我剛到職還沒幾個月,有個小太保上門找丁香碴,佟老師不但沒有『戒急用忍 ,反而狠狠地刮了對方的胡子……」

  於敏容知道那回事,但她不打算在這件事上做爭辯,只說:「他花錢請我管店,我這個領薪資的人豈能管到老板頭上?好,妳若想幫師父,現下就跟著我進來,當我的左右手吧!」

  那綾聞言,眉開眼笑地將蘇打餅幹捧在手心間,殷勤地跟在於敏容身後,不時地對她進讒言,「於姊,單看妳美麗的背影,可完全猜不出妳是個孕婦耶!」

  於敏容徑自洗著手,頭也不回地提醒徒弟,「那綾,等進去後再發揮妳流利的口才吧!」

  「妳要我也這樣依樣畫葫蘆的跟駱小姐說嗎?」那綾眨著恰似純真無邪的眼珠子。

  於敏容板起臉,脫口道:「再調皮,我看妳還是買些布回臺中老家開間染房好了。」言下之意是斥責女孩得寸進尺了。

  那綾這才以指尖捂著嘴,停止賣乖,安靜地跟在於敏容的身後。

  *** *** *** *** *** *** *** ***

  明傃動人、豐姿綽約的駱佳琪是「雲霓美人」工作室的常客,固定兩個禮拜來一次,修眉、指甲美容與Spa全套護膚塑身樣樣都不願少,當然也不容許工作人員怠慢她。

  而怠慢的定義是,一旦她上「雲霓美人」,擅長畫自然彩粧的於敏容非得親自出馬不可。

  於敏容是掌店經理,管理職工素來嚴謹,但遇上這樣挑剔難伺候的客戶時,通常是自己披挂上陣,把「顧客永遠是對的」這一句話奉為圭臬。

  不過,遇上駱佳琪這樣的客人,還是得下一個但書以自保,所以她與駱小姐約定好,只要駱佳琪在前一天先知會她,她一定挪時間出來,也就是說,她要有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不能臨時生病的本事。

  駱佳琪全身上下幾乎都是經由人工「雕塑」出來的,不管施用的護膚品再自然、再高檔,過與不及的錯誤保養都有可能造成她皮膚的病變與感染,她在半年前經由為她操刀整型的醫師的推薦,找上了於敏容。

  於敏容是這一行的翹楚,不吝惜將自己所知的專業知識全透露給駱佳琪知道,目的就是要她提高警覺:但是駱佳琪是貴人多忘事,通常是聽過就忘了,全仰賴於敏容的巧手。

  截至目前,駱佳琪對於敏容的服務態度是沒抱怨過,只除了有一次粧上得過濃,讓她看起來不自然,算是技術之過。

  顯然地,「看起來自然」是駱佳琪最在意的事,她經歷過所有違反自然的人工整型手術,都是為了成就她所向往的「天然美」。

  於敏容將她追求麗質天生的矛盾看在眼裏、記在腦裏,卻不會放在心上批鬥,自然也從來不把客人的隱私透露給屬下知道。

  今日當然也不例外。

  容光煥發的駱佳琪站在長鏡前,轉著兩只套了紅細鑽高跟鞋的纖纖美足,對鏡搖曳生姿。「妳真行,於經理。」

  於敏容客氣地把功勞分給徒弟,「也是因為有那綾在,我才更得心應手,」

  「哦!是嗎?」駱佳琪看了正收拾場地的那綾一眼,給她一個無可無不可的笑後,就又轉回到鏡面上,顧影自憐起來。

  於敏容拿出行事歷,詢問駱佳琪,「還是排在兩個禮拜後嗎?」

  「沒錯。另外,妳今天晚上可不可以挪個時間給我?」

  於敏容將行事歷翻了一下,搖頭說:「今天晚上已排滿了,明天晚上也是,倒是明早有一個空檔,十一點可以嗎?」

  「今天晚上是真的比較適合耶……於小姐,妳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嗎?」

  於敏容不可能再讓步,她笑而不應,等著駱佳琪接受地球不單只為她一人旋轉的事實,然後才建議,「若是您堅持晚上的話,我得問一下那綾肯不肯接受?」

  駱佳琪看了一下那綾甜姊兒似的模樣與及膝工作服裙下那雙翦翦秀美的長腿後,再瞄了於敏容往前隆起的腹部,直言無諱地把心中的芥蒂說了出來,「說來不怕於小姐笑,其實,我是為我的男朋友約時間的。那綾小姐雖然靈巧,但畢竟是生手,我還是對妳比較放心。」

  駱佳琪直說的部分是冠冕堂皇的,但言下之意也透露出她對自己的男友缺乏信心與把握,忌憚自己的男友與貌美的那綾有接觸的機會;而於敏容的氣質與風韻雖勝那綾一籌,但她懷有身孕,比較安全,有道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男朋友應該不會被一介帶球的孕婦迷倒而變心。

  看來,駱小姐的男朋友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駱佳琪也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很快地改口說:「事實上,我們正式交往快三年,我有預感他快跟我求婚了,說他是我的準未婚夫也不為過。總之,我希望於小姐能挪個時間為他保養修容一下。」

  「駱小姐很體貼心上人喔!」於敏容沒有將客人的疑慮點破,仍是拒絕為駱佳琪做調整,也坦白地說:「除非我們再約時間,要不,真得煩勞他明早跑一趟。」

  「好吧!也只能如此。」駱佳琪不再堅持己見。

  於敏容低頭在行事歷上添了幾行字。「駱小姐,麻煩您告訴我男友的大名好嗎?」

  「他姓邢。」

  敏容正要動的筆停頓了下來,「請原諒我孤陋寡聞,這個『邢 字怎么寫?」

  「形容的形,去掉右邊的水,再添上一個耳朵。」駱佳琪解釋時滿臉得意,因為男朋友的姓不大眾化,一向喜歡獨領風騷的她覺得與有榮焉極了。

  「好的。」於敏容快筆補上,繼續記事。

  那綾趁這一個空檔,與客人聊天博感情。「駱小姐,怎么都沒見邢先生來接過妳?」

  駱佳琪連看都沒看那綾一眼,理所當然地說:「他生意做得大,很忙的。」

  事實的情況是,駱佳琪極其在乎邢谷風的看法,更忌諱讓他知道她的駐顏策略,寧可其它男友接送她上美容院,而不願勞駕邢谷風出馬,以確定自己在他心中完美的天然美女形象。

  「總之,我先幫他訂下明早的時間,他若沒到,於小姐還是可以將賬單寄給我。」駱佳琪付帳給小費一向大方,商家若是好意給她折扣,她還會反過來嫌對方污辱她。

  於敏容知道富貴人家有別於常人的邏輯,也不跟駱佳琪唱反調,淺笑道:「好的,就依駱小姐的意思辦。」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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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22:18
第十六章

  一大清早,店門甫開,「雲霓美人」工作室裏便有十位女性顧客陸續進門消費,從她們與員工閒話家常的熟絡模樣判定,十之八九是常客。

  於敏容將場地略巡一圈後,徐步趨近清雅潔亮的接待室,細聲詢問櫃臺小姐,

  「小林,邢先生有沒有來電留言?」

  小林翻閱了一下留言簿,回說:「沒有,於姊。」

  於敏容提手略掃了一眼腕表,「已經過了一個小時,我看邢先生大概不會現身了。」

  「首次上門的新客人起碼要等上半年才預約得到妳的時段,妳為他破例,還放棄難得的早休時段,他竟然連個電話都不來便爽約。這位邢先生也太不知好歹了!」小林氣得打抱不平。

  「駱小姐昨天已跟我提過他不能來的可能性。」於敏容自己倒是不以為忤。

  「哦!原來是駱小j介紹來的,我看大概也是跟她一樣大牌,難伺候。」小林是吃過駱佳琪的虧的,忍不住小聲地抱怨一下。

  於敏容提醒小林,「別忘了,妳今天值日做櫃臺接待,這裏是客人進出店鋪的必經之地,有些話最好忍到進員工休息室,關了門再說。」

  小林不好意思地咋舌,「了解。」

  於敏容在工作留言本上寫下一款紀錄後,將筆交還給小林,從衣帽間取出灰色大衣套上,腰帶一係,交代了一句。「我下去走走,十五分鐘後回來。如果邢先生現身的話,先以茶水糕點招待。」

  小林點頭應好,目送於敏容仍稱得上婀娜多姿的背影,了解於敏容下去散步,全是遵照婦產醫師的指示,為了肚中日漸增大的寶寶而運動。

  於敏容前腳才踏出店門不到一分鐘,一位提著公文包、身著筆挺西裝的男客便上門了。

  那人有著一張萬人迷的璀璨臉龐,與運動健兒似的巍然身材,銅褐的膚質裏映掠著屬於自然陽光的金芒,一派斯文的談吐加上勃發的英姿,不能單歸類於標新立異、品味獨創的「俏型男」一派,但是他不照自亮,恰如天中日月獨一無二的氣質,反而錦上添花式地將他身上那套中規中矩的鐵灰色西裝襯出無懈可擊的韻道。

  這樣一位渾然不靠衣著作秀,自能引人奪目的美男子實在是魅力無邊,當下就讓小林傾倒不已。

  而他從容不迫地解釋自己因為臨時得上醫院探病,誠懇地為他的晚到之舉道歉後,小林才明白眼前這位有著溫文容止的大帥哥,就是她剛才口裏批鬥、鬥膽放於姊鴿子的邢先生!

  小林立刻收回成見,笑容可掬地回話道:「沒關係,請邢先生隨我到接待室坐一下,稍後我們經理一忙完會馬上為您服務。」

  他微點頭,肩頭上與步履間充滿著爽朗的英氣,逼得走在前頭領路的小林不得不抬頭挺胸,像模特兒走臺步似的展現出她最端莊的步姿。

  邢谷風在接待小姐的帶領下,踏進「雲霓美人」的會客室,找了正對門的那張沙發坐下,接過小林送來的凍頂烏龍啜飲一口,趁著等待於敏容的當兒,細細回想這一周來所發生的事。

  邢谷風終於踏進好友佟青雲所經營的店並非臨時起議,行事動機全是為了幾樁要緊事而來,而究竟有多要緊,那得從他這幾年來極力避開這家他暗地出資的美容連鎖店談起--

  當年,佟青雲帶著於敏容回臺前,曾與邢谷風取得合夥默契,邢谷風願意籌資借貸助佟青雲一把,但不願入股,而是把經營、過問、損益等權益讓給於敏容,唯一的條件是:佟青雲不得對她透露任何風聲。

  佟青雲是個說話算話的人,事業一上軌道後,便自動邀於敏容入股,跟員工強調她也是店東。

  但於敏容感念佟青雲當初拉她一把的恩情,寧願屈居經理一職。

  佟青雲也不勉強,經理、老板、股東抑或是投資人,橫豎都只算得上是名啣稱謂而已,年終分紅確定讓於敏容能拿到邢谷風私下讓與給她的那份利潤才是佟青雲所在意的事,而且不忘知會邢谷風一聲。

  從這一點看,邢谷風是從未忘記於敏容的,他避著她不露面的苦衷可真是一言難盡。

  不過,自從清明時節與於敏容重逢,且共度良宵後,夢裏相思成了真的情況卻有一點兒走樣變調,一向實際的他在探知她不願與他深交後,是真的沒打過糾纏她的主意。

  直到雷幹城的舊疾復發,因胃癌進醫院而起了轉機。

  上個禮拜天,他帶著帳務去探雷幹城的病,順便告訴他公司組織的業務拓展有了突飛猛進的展望,正要侃侃繼續報告下去時,雷幹城卻神來一筆似地刪去了他接下去的話。

  「我看你和駱小姐的事就到此為止好了,結婚的事能不提就別再提。」

  邢谷風愣了一下,不太了解雷幹城的用意,只說:「暫緩是可以,但在這件事上,咱們恐怕是騎虎難下了,我與她的事若叫停,駱老頭不會同意任何的合作計劃,甚至會幹預我們與其它金融單位的運作關係,我們這幾年努力爭取走上合法的計劃甚至可能會功虧一簣。」

  雷幹城當然了解這事的嚴重性,但臥病的他卻漫不經心地另起一個話題。

  「『雲霓美人 這店你去光顧過嗎?」

  「知道,但沒去過。」邢谷風照實說,但心中浮起一個打了雙心死結的大問號,恐怕還得做大哥的雷幹城來解。

  雷幹城帶著一戳銀疤的劍眉微微挑了起來,嘴角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慢條斯理地看著從小看到大的唐震天,反問他一句,「你和青雲的交情不淺,他發廊生意做得全臺嚇嚇叫,你也投了一筆不算小的資金進去,怎么你反而沒去捧場過半次?這說不通吧?」

  邢谷風沒打算編故事搪塞雷幹城,只說:「城哥平常不管芝麻小事,今天管到我的頭發上,應該是你聽到了什么,想找我盤問吧?」

  「盤問不敢,倒是心上有件事,好奇地想問你一聲。」

  「哦!什么樣的事?」

  「『雲霓美人 的那個於經理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邢谷風當時是打著裝蒜的主意的,「是扯得上一點邊兒,因為家族淵源的關係,我與雙親離散,被外婆收養……」

  雷幹城知道唐震天不想談那個於小姐的事,所以,趁他把話題扯遠前給攔截住,硬是兜了回來。「這事我以前聽你提起過,你去美國念書,還與失散多年的父母親相認,最後落葉歸根改回父姓,那時,你還提過一個姓於的表姊不是嗎?不會湊巧就是同一人吧?」

  邢谷風沒說不是,但也沒說是,直接解釋。「喊表姊是當時的權宜之計,事實上是沒血源關係的,我母親年輕時改嫁給於小姐的父親,所以她便成了我母親的繼女,她們兩人之間情同母女,但是我與於小姐並不相熟。」

  「這也無不可能!中國式的大家族裏人本來就多,半路碰上三等以下半生不熟的親戚,當成過路人與之失之交臂也是常有的事。」

  邢谷風不確定雷幹城的用意,但聽得出他口中想扮和事佬的語意。「城哥今天抬杠的興致頗高,有話不如直接告訴谷風吧!」

  雷幹城磨蹭夠久,接受了邢谷風的建議,「好吧!於小姐昨天拎了一籃水果,陪信蟬來探我,我注意到於小姐人有微恙之處,想你大概有興趣知道。」

  邢谷風面無表情地回話道:「青雲是於小姐的頂頭上司,可能比我更有興趣知道。」

  雷幹城說:「青雲嘛!嗯……聽說他正在熱戀當中,若現在把他跟於小姐微恙的事扯上邊可不太好。」

  邢谷風聽到此處,忍不住抬眉了。「怎么個微恙法?」

  雷幹城直言道:「我注意到於小姐挺了個肚子,便問她預產期什么時候,她說再五個多月。這樣算算,我忍不住就想找個人問問她肚裏的胎兒究竟有多大?」

  邢谷風聽到這裏,古銅色的臉忽地轉白,但他的眼底同時泛起兩簇難得一現的熾熱火炬,將他的俊臉重新染成灼紅,他壓下喉間的緊迫,說:「樓下有婦產科醫生和護士,應該不難問清楚。」

  水仙花裝蒜也能這般酷!

  雷幹城暗地嘖嘖稱奇不已,只不過他警覺到自己已是病得不輕,鬼門關前沒時間跟人耗,於是嘆了口氣,喊了他一聲,「震天!」

  邢谷風多年沒用這個名字了,但今日聽到雷幹城重喊他一聲,不禁瞠目回望。

  「你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落得跟你小時候的下場一樣,不知生父是誰嗎?」

  邢谷風這才卸下抗拒,記憶中的年少輕狂全都排山倒海而來,蜂擁般地螫著他的自尊,吶喊著他幼時缺了一個能挺身為他出氣的爸爸。

  他一臉重創地說:「當然不希望,但是對方看不上我,連與我繼續深交的意願都沒有。」

  「你尊重女方是一回事,但是,也得考慮到孩子將來的福祉,你若怕被拒絕,就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任她執意孤行、將來後悔,只能算是你的不戰之過。」

  「我不善於處理自己的感情。」邢谷風靦腆地坦白。

  雷幹城知道唐震天不願有動作,不是「不善於處理自己的感情」這幾個字那么簡單,恐怕還是他心中結草啣環的報恩心態在作祟,寧願犧牲自己追求幸福的機會,去跟駱佳琪綁在一起,好成全他的心願。

  大病中的雷幹城在許多事情上,有了新的領悟,感情也好、事業也好、友人也好、屬下也好,時、物、地,在他撒手人寰之後,一切皆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他死了一了百了倒好,別人卻得背負一個沒有愛情的守財奴惡名,這樣損人不利己,他死前難輕松。

  雷幹城分享自己的看法,「其實這些年來,我們公司累積的資本不算薄弱,也漸漸上了正軌,再加上你的謀略與專業性,若能有秦麗和阿松的力挺,取得兄弟之間的合作共識,殷實地去建設,五年、十年扎實的走,不靠駱老頭,照樣能喂飽兄弟,我又何必急於一時?」

  「城哥,在我看來,搞事業比女人容易擺平。就算我興匆匆地跑去要人家,人家還不見得賞臉。」

  這件事上,雷幹城比唐震天顯得樂觀。「為了小孩,最起碼去問一下,看人家肯不肯跟你過活?肯的話,與駱老合作投資的事我們再從長計議。」

  「她若肯,就照城哥的意思辦吧!若不肯,就依咱們原定的計劃做。」邢谷風同意道。

  雷幹城這才展顏,吁了一口氣。「聽你這么說,我才放心。」

  邢谷風心上有了一股被了解的暖意,更感謝雷幹城不為己私去強人所難的用心。

  整整一個禮拜,邢谷風的理智在心愛的人與雷幹城之間穿梭搖擺著,最後,他決定交由於敏容來決定,可能是他早有預感她不會因為有了他的孩子就委身於他,畢竟,他對她是陌生的。

  倒也不是邢谷風對自己缺乏自信,而是在感情的路上他早已有過前車之鑒,慣性讓他循著前軌,不得不做這樣的假設。

  果真如此,倒也算不上可悲,最起碼可讓他心無罣礙地履行對雷幹城的承諾。

  邢谷風想到這裏,接待室外正好有了動靜。

  他緩緩地從沙發上起身,目光鎖定在被拉開的門上,以柔情的視線迎接一名被灰色大衣包裹住的女子。

  她關上門後才旋身,原本巧笑倩兮的眼在與他正眼相對時露出了驚訝之色,她唇邊如芙蓉般的笑靨也像見了煞星似地收了顏。

  於敏容的吃驚自是不在話下,兩臂下意識地交迭在腹前,慌亂地勸戒自己,眼前的男人不是野人,不會逢人就咬後,才向他伸出手,客氣且有所保留地喚了他一聲。「邢先生?」

  慢了兩秒後才報上自己的大名,「我是經理於敏容。」

  邢谷風隔著咖啡桌打量著眼前略顯緊張的女人,心上對她的愛慕與思念在頃刻間泉涌而出。

  他風度翩翩地伸手與她相握,勁道合宜適切,時間短暫又不至於倉促。

  當他松開她業已汗溼的手後,露出一彎勾人心魂的笑,鄭重地道歉,「很抱歉耽擱到於小姐寶貴的時間,讓妳久等,真是過意不去。」

  於敏容定神了一下,含糊應聲,「接待小姐已解釋,說你晚到是情有可原。」

  「啊~~貴店的接待小姐真是善解人意。」邢谷風綻出一個春風拂面般的笑容。

  於敏容刻意躲避他閃耀的目光,就事論事地補上一句,「邢先生的『準 未婚妻也提過,你可能無法赴約。」

  邢谷風聞言後仍是一臉笑容可掬,語氣上卻透露出一絲令人玩味的質疑。「啊~~原來我的『準 未婚妻已跟妳提過了?」

  於敏容迅速點了頭,話題一轉,言歸正傳。「在我正式為邢先生做男仕護膚保養之前,想問一下,你對某種食物或藥物有沒有產生過敏的症狀?」

  「就我所知,沒有,只不過……」邢谷風考慮了幾秒後才說:「曾聽人嫌過我的臉皮挺厚的,笑的時候魚尾紋多得會把人嚇到,聽說做臉可改善?真有效嗎?」

  於敏容沒忘記他引用的是半年多前他倆在夜總會被她挖苦的話,如果她夠幽默、有氣度的話,應該對這一番話一笑置之,繼續與他公事公辦。

  但事與願違,再加上她頂了一球肚皮,近來情緒非常不穩,淚說流就流、氣說飆就飆,此刻又被踩到痛處,只好一勁兒地鑽牛角尖,猛想著一件事。

  原來當初她主動勾引的男人雖然不是使君有婦之流,卻已是名草有主,竟然不動聲色地任她牽著走,扮出老實牛的面目,在風流床上做出犁田耕耘的賣力勾當。

  他這種吃著碗裏,望著鍋底,大享齊人之福的行徑讓於敏容愈想愈嘔,忍不住斂眉凝黛地狠瞪他一眼,兩眼熱氣騰騰忽兒個轉眼便聚轉成淚,她忙地垂頭沒好氣地說:「視程度而定,臉皮太厚,魚尾紋過多,得靠整容拉皮,我呢!能力有限,愛莫能助。

  「事實上,我建議你還是找別人幫你做臉護膚好了,以免去我們之間的別扭。」

  邢谷風曉得自己惹她氣到哭,於是乖乖地端坐沙發上,心疼地看著她淚眼閃閃的動人模樣,提醒自己千萬別再貧嘴。

  他傾身遞出手帕,她先是推辭,他無言地再往前一吋,她才接手抹去眼角的淚。

  見於敏容把淚抹了,氣也平息些許後,邢谷風才說明來意,「妳大概猜出我登門造訪貴店,志不在護膚。」

  她也不再跟他兜圈子,抱著微隆的肚子,耍賴似的說:「我肚子裏的孩子未必見得是你的。」

  他端視她良久,見她一臉排斥的模樣,才將目光停滯在她的腹部。

  他沒糾正她的打算,只說:「等孩子落地後,醫學檢定可以將真相還原得一清二楚。」

  於敏容臉色速地刷白。「你沒有立場,更沒權力這么做。」

  他心裏不願意要挾她,表面上還是故作輕松地哂然一笑,輕描淡寫地駁回她的話,「妳知道我有。那晚登記客房的人是妳,結帳的人卻是我,縱然沒有我們歡愛一場的證據,但是,偌大一家夜總會與觀光飯店,閉路電視與能指認妳的人證與物證俱全,恐怕妳要這樣悄然地甩掉我而偷生孩子,可不是妳想得那么簡單。」

  「你在誇大其辭,我是不會被你嚇到的。我目前不忙,但恕我無法送客,你怎么進來的就怎么出去吧!」於敏容說著就要起身送客。

  邢谷風沒攔她,只慢聲地強調,「妳現在若趕我走,只會逼我循法律途徑達成共識,屆時鬧上法院,事情會更復雜。」

  於敏容聽了真是氣不可遏,擔憂讓她的眼角不由得又淌出了淚,「你若是來要孩子的,那么我告訴你,我是不怕上法庭的。」

  「我沒跟妳搶奪孩子時打算。」他不想再見她落淚,趕緊表明心意。

  於敏容不信,反問他,「若沒跟我搶孩子的意圖,你此行到底打著什么樣的算盤?」

  「我是來求和的?」

  「求和?我們之間無冤也無仇,談不上求和吧?」

  「好,我坦白一點,我是來跟妳求婚的。」彷佛是在保衛自己,他很快地丟出一句,「當然,全是為了孩子著想。」

  於敏容聽了,整個人愣在原地,像是被他的話施了咒,一動也不動。

  邢谷風望著她圓睜的大眼,見她秀美的長睫毛像兩道卷扇,眨了又眨,迷人得不得了,他整顆心為她驚悸不已。

  卻沒想到,她竟然鎖眉質問他,「你這是在逼姦嗎?」

  邢谷風嗆了一下,失了定力,露出十足被冒犯的厲容。他不懷好意地喊了她一聲,「我說這位想象力過於豐富的大姊啊!」然後咬牙切齒地補上一句,「妳不但扭曲了我的好意,還深深地污辱了我的人格。」

  「而你則是低估我的智商,藐視我擇偶的眼光!」於敏容也不服輸的回頂他一句。

  他挑眉問:「此話怎說?」

  她幹脆把話說開,列舉對他的不滿。「我不會嫁給一個隨便就跟一個女人上床的男人,更別提嫁給你這種三心二意的負心漢!明明有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了,卻還到處招搖,跟女人放電。」

  邢谷風無法跟她辯駁後一項控訴,但對前一項卻是有話要說,「我從沒跟一個不認識的女人上過床。我那天已當面跟妳暗示過,妳讓我想起一個國中時喜歡的女同學,我認識妳,從頭到尾都很清楚自己是跟誰上了床。」

  蓬飄萍轉了十多年,這回又見面,邢谷風總算把對她的相思說出口了,可惜震撼力不足,無法道盡數千個無限悠長的獨眠夜,反覺得自己的真情流露是在對牛彈情。

  無巧不成書的是,她這條乳牛健忘,完全記不得他。

  於敏容抿唇看著眼前的男子,不可思議地念道:「但我完全不認識你!」

  初見他時,她對他是有過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她以為那只是幻覺作祟,也未曾深究過,如此說來,糊裏胡涂跟一個她早認識,卻沒半絲印象的陌生人上床的人反倒是她了!

  而他做人倒也客氣,沒抓住她的小尾巴,反咬她一口。

  這項認知讓方才理直氣壯的她頓時有些無所適從,高昂的鬥志一下子就從肩上垮了下來,

  她疑信參半地詰問他,「你說你國中時喜歡我,是單方面的嗎?」

  邢谷風據實以告,「應該是吧!妳曾當面說過不可能喜歡上我這種瘦皮猴。」

  於敏容聽了,訝然不已,反問:「我說過這樣的話嗎?」

  他沒正面回答,反而一臉趣味橫生地調侃她,「很刻薄,對不對?」

  她覷了他一眼,回敬他一句,「那恐怕也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別人無禮。」

  邢谷風不否認,只閒閒地對她綻了一個笑。「言歸正傳。我來找妳,是想問妳一句話,妳願不願意嫁給我?」

  於敏容當下不客氣地否決了他缺乏真情的提議,「當然不願意。」

  「好吧!那我就不強人所難了。」邢谷風沒有半點勉強的意思,彷佛走這一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

  她聞言卻是吁了一口氣,心情松懈了下少。

  但他沒打算就此作罷,反而提出最令她耿耿於懷的要求,「但我希望妳能允許我探望孩子,讓我有與孩子相處的機會。」

  於敏容使出顧左右而言他的招數搪塞他,「可這會讓孩子原本單純無邪的世界變得更復雜。」

  邢谷風輕聲提醒她,「讓孩子的世界變得復雜的人是妳。」

  於敏容不同意他的論調,卻也無法駁斥他的不是,莫可奈何下,只好暫時順了他的意,打發他,「你留下名片,我再委托律師跟你談。」

  邢谷風卻很堅持現在就談個清楚,「我現在就可以跟妳談結果,妳若派律師出來,我的律師就會跟妳要求一半的共同監護權。」

  她灰著冷俏的臉龐,出言警告他。「你別得寸進尺。」

  「沒辦法,我的律師講法說理時,一向是翻臉不認人的。」

  「我的律師也不見得會落人於後。」她賭氣說。

  「看來,我們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了。不過,就看在我兼程來找妳的這個誠意上,咱們何不有話好說?妳姑且聽一下我的請求,再決定要不要跟我對簿公堂?」他沒打算與她相抗衡啊!

  「你希望怎么做?」

  邢谷風說道:「其實,我的請求再簡單不過,那就是一個禮拜至少能保有寶寶的探護權一天,這份權利不會因為妳將來嫁人而變更。」

  於敏容盤算了一下,坦白地說:「從人道與親情的角度來看,你的請求並不過分,但卻與我當初想獨立扶養孩子的計劃有所抵觸。」

  「我看不出有任何抵觸的地方。我的介入不會改變妳與寶寶的關係,妳仍是擁有絕大多數的自主權,但對寶寶來說,則是多了一個關心呵護成長的長輩。

  「而且,將來妳在獨自育兒的過程上若遇上難題,想找人商量時,我是分攤妳憂慮的現成人選,當然,除非妳有更適合的咨詢對象,那又另當別論了。」他極盡所能的把自己的用處說得天花亂墜。

  她想了幾秒,想再確定,「一個禮拜就一天嗎?」

  邢谷風毫不遲疑地回道:「是的。」

  於敏容又想了一下,了解他的要求實在不過分,這才點頭同意,「好,就照你的提議,等孩子出生時,我會通知你。」

  邢谷風忙地溝通彼此間不同的認知,「那是不夠的。一個禮拜一天的要求是希望能從我們達成共識的即刻起生效。」

  「即刻起生效?什么意思?」

  「也就是說,只要妳現在同意我的提議,我就可以每周一天來探望寶寶。」

  於敏容眼睛頓時睜得跟銅鈴一般大,「可是寶寶還沒出生啊!你怎么探?」

  他將目光挪到她隆起的肚皮上,意有所指地道:「聽說寶寶在受胎後三個月,就能感應到媽媽肚皮外的世界。為了加強並培養我與寶寶之間的連係與共鳴,我認為從寶寶在母體內就熟悉父親的存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於敏容是看過育兒手冊的,聽到他這么說,知道他來赴約前必是做過功課,所提出的要求也是有憑有據。

  只不過答應了他,日後的獨居生活必定會受到幹擾。還有,他不是快要結婚了嗎?

  她忍不住要探一下他的隱私,「駱小姐怎么辦?你們不是快結婚了嗎?」

  他聳了一下肩,「我跟她之間八字還缺一撇,跟女人出軌的事,我會跟她攤牌,但孩子與妳的事,我暫時不會跟她提。」

  「你這樣做對駱小姐極不公平。」

  邢谷風沒否認,也無意為自己負心的行為辯解,只說:「她的個性衝動,若讓她知道妳與孩子的存在,妳和寶寶難有寧靜的生活。」

  「可是,你這樣背著她出軌的行為讓我無法尊敬你,再加上我就是那個勾引你犯罪的人,這只會讓我對駱小姐更歉疚。」

  邢谷風無法把自己與駱佳琪之間的恩怨說給於敏容聽,他唯一能說的只有一句,「妳不必對她心存愧疚,與妳之間發生過的事,是我個人的決定,要愧疚的人也該是我。而在出軌這一件事上,她更是不遑多讓。」

  於敏容的雙眼睜得圓亮地盯著他看,「什么意思?她還會比你更花心嗎?」

  他將自己的臉湊到她鼻前一吋,停下來裝了一副款款情深地模樣反問她,「她花不花心不用妳來操心,倒是我,想問一下妳的意見,妳是我三年來睡過的第一個女人,妳說我花心不花心?」

  於敏容對他花心與否不予置評,反而咬著牙警告他,「你說話別太粗野,小心壞了你殷切談判所得來的胎教權。」

  他沒就此收斂,反而繼續道:「我是個實際的人,孩子總有一天會發現他是怎么從媽媽肚裏出來,全是因為他是如此那樣進去的。」

  於敏容說:「我不確定給你每周一天的探視權是個主意。」

  邢谷風四兩撥幹斤地提醒她,「那不如往後想遠一點,某日妳若碰上了令妳心儀的男人,想跟人家談情說愛,需要時間獨處培養感情時,我每周一天的探視權將會是一個既方便又完美無缺的下臺階。」

  當然,他這個醉翁此行不僅在酒,也在山水美景,若能子與母一網打盡是再好不過,就怕他撒了網,收網時勒得太猛、太匆忙,驚嚇到做母親的人,讓她防衛過度而壞了事可不妙。

  也因此,他如此大方也是情非得已,因為,若不給她一點跟他沒緣不來電的信念,她對他的戒心勢必難除。

  至於於敏容這廂呢也是很有意見的,基本上,她不喜歡他提及或者盤算她私事的調調兒,除了事不關他以外,他那種精算的嘴臉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待產的母雞,在下完蛋孵出小雞後,就沒有利用價值了,連燉補都還嫌過氣傷胃,令她覺得很不是滋味。

  但她心上的這份沒來由的矛盾說不得,因為說了便有失立場,反而增加對方的籌碼,她只好胡亂地跟他客套一番,「真感謝你肯看在孩子的份上,賣我這個面子。」

  「我說過,自己是一個實際的人,祖上又有雙親急著含飴弄孫,沒打過不婚的主意,所以,總有一天是要討老婆的,自然不好意思阻礙妳,耽擱妳追求伴侶的機會。」

  「有好機會,我是不會錯失良機的。」於敏容虛與委蛇了一下。

  他攤開一只大手說:「那咱們算是達成共識了。我回去將今天討論的結果整理一下,會交代律師寄協議書給妳,妳看過若同意,簽個名就成了。」

  於敏容看著他的手,好久才伸手與他握了一下,附帶強調一句,「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他笑得比當頭烈日還耀目,深表讚同地說:「那當然,除了孩子以外,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可談的呢?」

  「說得也是。」她收回手,不再答腔,靜靜地看著他提著公文包起身。

  然後見他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咱們下周再見。」人影便在門縫間消失。

  下周再見!

  於敏容猛地將他最後一句話消化進腦裏後,這才發現,她從頭到尾對他的認知,除了他是「邢先生」,跟好友的情人雷幹城有一些瓜葛,有一個論及婚嫁的有錢女朋友,外加祖上有對健在的雙親以外,她對他其實所知極為有限。

  而他對她,卻是了如指掌。

  情勢的失衡,讓她心上頗為不舒服。

  猛然想起他在談話時,留了一個國中與她同校的線索,讓她的心與眉舒坦了些,決定下班後到大媽邵予蘅那裏借閱畢業紀念冊。

  於敏容哪裏曉得,這樣一條不經意留下的線索,其實也是一個步步為營的「陷」索,因為人是好奇的,好久沒戀愛感覺的她,反而對這個宣稱單戀過她的「邢先生」興起了興趣,不挖掘他的過往與來歷,就好像考古學家找到了秦始皇的墓,卻斷了手與腳,既掃興又無趣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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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22:47
第十七章

  於敏容踏出工作室,閒步走在人潮川流不息的東區騎樓。

  偶爾心血來潮地在幾處商家前駐足,無視女用提包,不睬單品洋服與鞋飾,而是被幾雙小巧引人愛憐的童鞋與童襪挽留住目光。

  她抓起右手邊的一雙粉紅色鞋,側頭端詳了一下,想了想彷佛不妥般地將鞋往下放,繼而挑了正中間那雙藍灰相間的男童鞋思索幾秒,結果,她還是一副決策難下的模樣。

  望著捧在掌中心的鞋,她心中泛起一絲懊惱的悔意。

  為什么?

  只因當初醫生問她想不想知道肚子裏的寶貝的性別時,她逆著習俗慣例,心血來潮地搖頭說不想,為的是要把寶寶當成生命中最神秘喜悅的期待,哪會料及當初的堅持,卻讓她在現實裏的築巢採購上有了萬分不便之感。

  她將鞋放回原處,繼續往太平洋SOGO超市踅步而去C

  她在歐洲城隍式的平面童話鐘前,等著整點飛出的報時鳥,累計著歡樂夢幻板上由不同顏色拼湊的幾合圖形,目光則從比塞塔流轉到巴黎鐵塔、荷蘭風車、歐風教堂與希臘神殿,最後停在大鐘樓的圖樣時,鐘聲「當當」響起,兩扇雀門忽地啪啊往外翻,鳥兒一刻不能等地彈飛出來,咕咕地對著圍觀群眾現「啾」了一段,數秒過,又倉促地縮回大鐘裏,來個閉門謝客。

  高潮退靜,人就算不願意走,也還是不得不挪散開,各自去做各的事。

  於敏容隨之轉進百貨公司,她此行的本意是下B2生鮮超市買菜的,不知怎地,她腳跟隨念轉了方向,往正廳走去,搭扶手梯,一路拐上了五樓。

  她舍棄仕女睡衣,往反方向的嬰童館走去,臉帶笑意地看著滿樓讓母親追著跑的小淘氣在衣與衣之間穿梭玩起躲貓貓,她偶爾得閃身免得跟小孩互撞,並且不忘拉長耳尖,聽著一旁的小學生興奮且理直氣壯地挑戰家裏的大人是否願意買某玩具的對話。

  她逛了一圈兒童用品櫃,但老問題又來了,只能看,卻拿不下主意,彷佛男孩與女孩在她心中爭著一個獨一無二的位置。

  她從櫃臺裏取出一件漂亮的粉嫩小洋裝,泡泡袖上還有一粒草莓點綴著,一股母性頓時溢涌,心底甜暖,滿心期盼著肚裏的小寶貝是女孩。

  她意興高昂地將洋裝半懸在空中,任想象力天馬行空地疼著眼前這件惹人愛憐的衣裳,從未料及會有那么一對熟悉的眼眸,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視野,隔著小衣架的弧勾,目不轉睛地漾著笑意,瞅眼嚇人。

  於敏容摸著欲躍而出的心房,好興致被來人驅走了一半,快速放低娃娃裝,心上狂亂地跳著,臉頰飛地躁紅起來。

  她努力不讓起了微波的心情泄底,以一種矜持,略帶些不起勁的聲音說一。「真巧,你也上這裏逛街。」

  相較之下,邢谷風的表現就大方多了。「可不是,我在一旁有一陣子了,本想打招呼的,但見妳專心地挑著衣服,就沒出聲喊妳名字。對了,妳寄回的協議書我今早收到了,謝謝。」

  邢谷風一派有禮地說完話,目光有意無意地遊移到她手上拎著的娃娃裝,臉上浮現的燦爛笑容幾乎蔓延到頰邊,他那兩排白牙閃閃綻露,潔亮得有夠資格去賣牙膏,當真是得意得過頭了。

  於敏容不用他明講,也知道他是為了哪樁事而樂,她不願誤導他,於是開口澄清,「我不曉得自己肚裏的寶寶是男是女,所以請別高興得太早,以免期望落空。」

  邢谷風聳了肩,不在乎地說:「我的期望是妳與孩子能平安健康就好,至於其它的,都算是次要的。」

  於敏容聽他把話說得漂亮,快速地尋了他的眼,想探問他的心,是否也跟他標致的嘴臉一樣擅長打動人。

  他似乎猜出她的動機,嘴一撇,苦笑問她,「妳不信我嗎?」

  於敏容也不跟他客氣,直言承認道:「有一點兒想信你,但腦子又警告我,別把你這種半路任人勾引的男人的話當真。」

  他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誠意被她質疑,反而自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年頭沒包公讓我這種男人上衙門喊冤枉,倒不如我自購一臺測謊機送妳,以表自清好了。」

  他明著訴苦,實際卻是挖苦她的神經質。

  於敏容也覺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臉不自覺地紅了,她將娃娃裝放回原架,隨即歉然地說:「對不起,我還有事要辦,得先走了。」

  說著旋身就往電扶梯的方向跨步而去。

  他似乎還有話要說。「等等……」

  她卻沒有再理會他,一副有鬼在後緊追似的自他身邊逃開。

  她踏進超市後,略理頰邊的亂發,整平了氣息,才從提包裏揪出菜單。拎著菜籃,她開始買菜。

  可畢竟懷有身孕,才走一會兒,她已氣喘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肩頭被人環住,手上的菜籃與菜單也被取走,半親密的動作沒嚇到她,只因為她感應出肩上那只手的主人並不陌生。

  她半眸微睜,抬眼望見一雙熟悉的眸子後,吁了口氣,細弱地道了一聲,「謝謝。」

  邢谷風關切地問:「妳晚餐吃了什么?」

  她搖頭,「什么都沒吃。」

  他沒對她晚進食的事發表意見,反將她扶持到上層餐飲區,挑了一個四周空曠的位子,體貼地說:「習慣吃哪一類的,我去幫妳叫一份。」

  「酸鹹辣甜都行,就是別太清淡。」

  他聽了即刻轉身去張羅了。

  約莫十分鐘後,他端著一個托盤,將兩碗麻辣鍋面、一碟淋了辣醬的油燙青菜、一份澆了醋蒜醬的油炸豆腐切盤、一盒粉栗西點、蜂蜜檸檬汁及啤酒自盤上往桌上卸,連同湯匙、筷子,一一呈送到她面前。

  大眾小吃,算不上精致起眼,卻都是能讓於敏容開胃下肚的菜肴。

  「妳先用,我去買菜,公文包就暫時麻煩妳保管。」邢谷風邊說邊脫下西裝外套,拎起她的菜籃與菜單,快步離去。

  她看著他的背影,目送他寬肩挺拔的身段與窄腰挺臀的矯健步伐滑進了人群間,頭一次,她了解到自己被他吸引並不是偶然,他是那種能對很多女人胃口的海陸大餐,有時心知肚明吃不下,卻克制不了觀賞的念頭。

  於敏容坐在原處呆想了好一會兒,當服務人員來清桌子時,她才回神將他豎立在食桌上的厚重公文包改搬到不引人注目的兩腳之間,還多事地順手整理他的西裝。

  十五分鐘後,邢谷風拎了兩只購物袋回到她身側,看到兩對筷與匙皆已陳列好,食物卻完好無缺地如剛端來時,意味深長似地眄了她一眼。

  她等他共進晚餐!

  他心想,也許是出於禮貌使然,也許是不想欠他太多人情,無論如何,這也透露給他一個訊息:與他同桌吃飯的想法不是那么地嚇人。

  他快樂的在她對面落坐,解開袖扣往胳臂上卷,然後問:「可以開動了嗎?」

  她拿起了筷子說:「請便。」

  然後多此一舉的補上一句,「全是因為面太燙嘴的關係。」也就是不願承認她在等他。

  邢谷風這些年多少已能揣摩出女孩子口是心非的毛病,也就不點破於敏容的別扭,附和地說:「妳有先見之明,這鍋辣湯面涼得正是時候。」

  他毫不客套地吞食起來,偶爾不忘從湯匙邊緣打量她斯文的吃相,發現她動著一雙勤快的筷子疲於奔命地剔揀蔥花,看樣子,她小時候吃飯挑食的老毛病依舊未改。

  她警覺到他在觀察自己,於是克制自己,利用攪湯的動作把蔥花甩到碗邊,若無法隨心所欲時,暫且憋氣,連蔥帶面地往肚裏吞。

  她辛苦吃面的模樣,可好看哩!

  但再好看的戲也是有落幕時,她吃完一頓,以餐巾拭唇,趁著空檔對邢谷風提出工作上的困擾,「你的準未婚妻駱小姐昨天來店裏。」

  邢谷風輕聲「嗯」了一句,反問她,「妳良心對她過意不去,自覺不安地給她打折了?」

  於敏容說:「的確是有過這樣的想法,但駱小姐對折扣這一回事很感冒。」

  「另外找人替她服務呢?」他問。

  她依實說:「她不願接受這樣的安排。」

  對駱佳琪個性知之甚詳的邢谷風說:「她精挑細選慣了,一向喜歡最好的。」

  她忍不住挑釁的反問他一句。「這樣的購物原則也適用於挑選丈夫或男朋友嗎?」

  他沒露出慚色,只接著自己的話,下了一個腳注。「喜歡是一回事,能否擁有又是另一回事。」

  「她提到她快結婚了,新郎倌將是你,她還請我當她的新娘造型顧問。」於敏容說。

  邢谷風的眉這時皺了起來,義正辭嚴的表示,「我還沒決定到底該不該跟她求婚。」

  「你為什么不?她會有這樣的期待,不單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多少受過一些暗示。」

  「我沒打算推諉責任,也承認與佳琪之間的事,得負一點舉棋不定的責任。只是她比我清楚,即使要結婚也不是因為我們非彼此莫屬,而是各取所需的婚姻。」他實話實說。

  「那么你為什么不照原意進行呢?不會是因為你發現我懷孕的關係吧?」先說好,她可沒想影響他的既定計劃喔!

  「這的確是原因之一。」

  於敏容馬上表態,「我已經答應你的監護請求,不會因為你結婚而限制你和孩子相處的機會。」

  「我了解,」他為她的大方與明理苦笑了一下,把心中介意的事說給她知道。「但這樣和妳吃一頓飯的機會,恐怕不會再有了。」

  她看著他,知道他沒說錯,一旦他成了別人的丈夫後,自己便會竭力地避嫌,排斥任何瓜田李下的動作。

  她低頭將目光調到盤上沾了紅辣油漬的蔥花上,默思自己不能容納一絲不專的感情潔癖。

  她忍不住要問:「我對你不了解,你卻把我摸得一清二楚?這究竟是為什么?」

  「沒為什么,只是緣該如此。」他稀松平常地給她一個解釋,然後看了一下表,似乎在說,飽餐一頓,今夜這段不期而遇之宴也該散了。

  她將他的公文包與西裝遞還給他,跟他取回自己的購物袋,並問她欠他多少錢?

  他本想說免了,但覺得若這樣做,肯定沒有再替她服務的機會,於是依發票上的數字如實報給她。

  而她則是一文都不少地將錢交給他,還不忘跟他道謝,「謝謝你,下回碰面時我作東。」

  邢谷風爽快地說:「說定了,咱們就這么辦。至於妳擔憂的事,我會去做一個了斷的。」

  於敏容只說:「不管結果如何,別把我和孩子的帳算進去。」

  他不置可否地對她笑了一下,護著她搭梯上樓,兩人於童話鐘廣場前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回家。

  *** *** *** *** *** *** *** ***

  許多時候,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這幾句俗語還真是人生活上的經驗談!

  當偶然的意外逐漸發展成一種慣性時,一下子中斷後,更讓人心中那份不曾挖掘過的期待浮上心頭。

  自從上次在崇光百貨巧遇後,邢谷風與於敏容每隔一周,皆會在同一時間於此處碰上。

  感覺上似乎是巧遇,實則是兩人心有默契,彼此都盡了一點心思與計量,刻意在童話鐘下互等對方。

  像這樣的人為撮合的巧遇,一個月內碰面四次,巧遇成功率幾乎百分之百。

  當然,兩人心裏都有數,但也都不點破,唯一改善的是,比較早到的那個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吃飯付帳的東家。

  這一次,於敏容刻意提早十五分鐘到鐘下守候,為的就是要取回付帳權。

  她等了五分鐘,才見他緩著步伐向自己所站的位置走來。

  她依前幾次的慣例等他先打招呼,不料,他這回卻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然後一副不認識她的模樣自她面前大步而過,兀自朝玻璃大門走去。

  他明明看到她了,卻來個六親不認!

  這小子當真是翻臉不認人的可惡家夥!

  於敏容心中的期待落空,自討沒趣地正要離去,卻見一名打扮饒富風韻的美女正面將她攔了下來。

  「是於敏容嗎?」

  「是的。」她謹慎地看著對方有點熟又記不起在哪兒見過的容顏後,多補上了一句,「妳跟我國中同校嗎?」

  美女莞爾一笑,沒搖頭,唇角邊漾著兩粒酒窩跟她解釋,「我叫秦麗,是邢先生的老同事,他請我來給妳傳話,說有偵探社的人正在跟蹤他,因為不知何時才能甩掉對方,要妳別等,他改天會再跟妳約時間的。」

  於敏容雙眸不禁睜得圓又亮,一種卷入諜報採案的新鮮感讓她整個人的精神都振奮起來。

  她謝了這個叫秦麗的女子後,將身上灰大衣的領子扯高,腰帶往上隆的肚皮一係,沒朝停放迷你奧斯汀的停車方向走去,反而踩著振奮的腳跟,步入百貨公司。

  於敏容眼觀四方、耳聽八方,遠遠地瞄到邢谷風站在香水專櫃前,有模有樣地聽著臉部表情生動的專櫃小姐殷勤的取出不同品牌的香水為他解說。

  不到一分鐘,他身旁開始圍聚不少的女性客戶給他出主意,其中甚至有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媽級的人物。

  她隔得遠,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但看到專櫃小姐拿著各色各樣的香水瓶,分別噴在五名善意圍觀出主意的女客內側腕上,然後請邢谷風試聞,他不但沒婉謝,還大方合作的湊上鼻子一一聞嗅起來。

  於敏容見狀,直在心裏罵他是只在花叢間賣弄性感的蝴蝶,怨他拐年輕的女人也就罷了,竟然連年過半百的老太太都不放過!

  這樣不懂避嫌的男生,她怎能對他信賴與仰靠?

  她看不過去,幹脆放眼梭巡周遭的人潮,好久都不覺得有異樣,直到邢谷風買了香水,在不同區的專櫃前,半走半逛地先後停了三回,她才注意到一個可疑的中年男子以同樣等距的地方在他附近打轉。

  但沒多久,她又發現另有一個行蹤鬼祟的年輕男人跟在邢谷風身後,等到邢谷風購物完畢,拎了三袋東西往升降電梯的方向走去時,於敏容才停下腳步,遠遠地觀察局勢。

  邢谷風夾身於購物人潮,等待往下通達停車場的電梯。

  年輕男人則悄無聲息地在他兩步之後跟到。

  於敏容注意到的可疑中年男子則是隨後逛到附近,他沒疾步跟在邢谷風身後進電梯,反而是假意等待另一座,直到載著邢谷風與混跡人群之中的年輕男子的電梯門掩上後,中年男子仰頭瞄了顯示燈,確定電梯往下降,這才轉身掏了手機跟人通話。

  而他似有若無的目光則是不經心地往於敏容的方向掃過來,很快地又回身去面對電梯。

  於敏容望著中年男子的背影,思索著他和年輕男人之間的關係,她花了一些時間尋找樓梯入口,一路捧著肚皮踏過三層樓,下達至引擎熱絡的地下停車場。

  她沒見到邢谷風的人影,只目睹方才在樓上跟蹤邢谷風的年輕男子被三名壯碩的漢子包夾住,並被請到停在另一端的黑色轎車裏。

  她被這意想不到的一幕給搞胡涂了,正想弄清思緒時,一輛不起眼的出租車在她身前緩慢地停下,前座的門由裏向外彈開。

  她彎身透過車窗往裏望,在認出駕駛人的臉時,不禁感到萬分驚訝。

  她擒眉望著兩臂輕松撐在方向盤上得意微笑的邢谷風,正考慮是否該進去的當兒,後面強猛狂按喇叭的奔馳車主逼得她毫無選擇餘地,唯有護著肚皮往車裏鑽,以避開轟耳的炮音。

  「怎么回事?」她心有餘悸地問。

  邢谷風一派優閒地將車往地面上開去,輕松回道:「我們擋到某位大富豪的道了。虧人家喇叭按得那么大聲,妳還沒聽到,豈不是白費力氣了。」

  她覷了身旁的人一眼,「你明知我問的不是這個。」

  「哦!有關我被人跟蹤的事是嗎?」邢谷風不以為忤地解釋道:「這也不是駱大小姐第一次玩偵探把戲了。以前我因為當老實的和尚沒小辮子給她抓,所以,她愛探聽我也無所謂。

  「可是今非昔比,事關妳和孩子,情況因此復雜許多,所以便找了有影響力的朋友們,希望他們能出面代替我與對方溝通聊天,看能否別黏我那么緊?」

  「你的朋友們不會對跟蹤你的人動拳頭吧!」

  「那么野蠻的事我們怎么做得出來?我要做的與妳想的正好相反,我不但不會唆使朋友揍那小子,反而還要給他一些好處,條件是,他可以跟在我身後,但日期、時間與地點得由我來掌控。」

  「可是,還有一個中年男子怎么辦呢?」於敏容心裏想著樓上的那一只大黃雀。

  「哪一位中年男子?」邢谷風雖沒露出一臉疑惑,但口氣上下大有反應,表示他不知她所指為何。

  於敏容於是形容對方給他聽,「臉黑得跟炭似的,人長得高壯,頭發灰過一半,肌肉發達,非常雄武有力的樣子。」

  他聽了她的描繪後,一臉原來如此的模樣。「妳說的人是張哥,我的朋友。他是練拳起家的,有真功夫底子,曾有一拳讓人臥床三天的本事與紀錄,我要是妳,會盡量少用『中年男子 這四個字去稱呼他?」

  「我要是你,會從現在開始,改變說教的口氣。」於敏容反駁他一句。

  他見她露出防衛的刺後,馬上解釋,「唉!請別多心,我並無向妳說教的意圖,只是介紹我的朋友讓妳認識罷了。」

  「我和你之間有瓜葛,全是因為小孩的關係,我不認為有認識你周遭友人的必要。」她立刻跟他畫清界線。

  「也許吧!」邢谷風沒反應,只問她一句,「要我送妳回家嗎?」

  「不用麻煩,我車就停附近,你找一個方便停車的地方放我下車即可。」

  「妳車停哪裏?」他問。

  「就附近。」她簡約地應道。

  「附近哪裏?」

  「前面。」

  「然後呢?」

  「紅燈後左轉……」

  「好,接下來呢?左,還是右?」

  「右邊,過十字路口後第二個巷口進去。」

  他照她的指示將車子駛向她的迷你奧斯汀,熄引擎後,側頭語帶歉意地說:

  「這一晚算是弄巧成拙了,不知道下回有沒有補償妳的機會?」

  她低頭掏著自己的車鑰匙,聽出他語氣中的失望,一股衝動在她胃裏醞釀,最後竟然奪喉而出,「要不,去我那裏坐一下好了。」

  邢谷風沒馬上說好,反而客氣地問:「妳覺得這樣做妥當嗎?」

  「很少人會對孕婦心懷不軌,我就姑且信你這次。」意思就是她把克制力的問題全都推給他去承擔。

  現在,去不去她那裏坐一下,就成了他的問題了。

  若他現在拒絕,就什么事都不會發生,他也毋須扮演「柳下惠」的角色:若他決定跟去,也就表示他現在就得擔保兩人之間不能出差錯,非得考驗他的定力不可了。

  而她自認懷胎六個月變得豐腴的身材吸引不了他,無異是天真且大意了一點。

  他將情況衡量過後,寧可放棄今晚與她促膝談心的機會,也不願意明早起來被懷裏的人當成狼人般地輕視。

  他在深思熟慮過後,和顏悅色地拒絕她的提議。「我還得回去料理一下事情。」

  於敏容知道自己變了形的身材不再具有吸引人的魅力,但他拒絕得稍嫌快了點,看來,他這個月來試圖接近自己完全都是衝著孩子而來的。

  她壓下被拒絕的尷尬,僵硬地說:「那我們再聯絡好了。」說完就下車往奧斯汀走去。

  邢谷風知道她會錯意了,但也了解在這個節骨眼兒,強扳著她,在黯淡無月的暗巷裏解釋自己要她的意願無窮盡,恐怕只會愈描愈黑,於是靜坐車內,恭送她離去。

  *** *** *** *** *** *** *** ***

  邢谷風自從發現有人跟蹤他後,連著幾日想找駱丙雄談開,但駱丙雄臨時為自己和孫女安排到日本,外人看來像是在度假,邢谷風卻很清楚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正在醞釀。

  駱丙雄在邢谷風反制跟蹤他的人的一周後回到臺灣,駱佳琪則是繼續留在東京購物。

  邢谷風在得到消息時,沒急著去找老人攤牌,開公司會議時也是挑了會議桌尾端的位子坐,散會後,他與高階同仁在休憩室裏抽煙閒話家常,駱丙雄則是面帶笑容地走了進來。

  他跟大家寒喧幾句,要彼此別拘謹,然後點名邢谷風,「谷風,中午有沒有空?咱們稍後出去吃頓飯,有件事我要跟你提一提!」

  邢谷風沒拒絕,應聲答好。

  駱丙雄人一消失,他周身的人便挂起了諂媚的笑容。有人甚至一副料事如神地伸手與他相握,懇請他若躍登龍門,坐上主事者的位子後,別忘記提攜他們一把。

  他則是寵辱不驚地繼續端著他的咖啡,笑談自如地與同事討論工作上的事情。

  晌午時,駱丙雄派司機接邢谷風去吃飯。

  司機解釋,吃飯地點是在鬧市的五星級飯店裏,抵達目的地後,司機沒帶他到餐廳用餐,反而領他上飯店的頂樓豪華套房。

  套房的門是由外往裏開,迎面而上的是一位美麗動人的女郎,藉由女郎的帶領下,他們步入裝置得美輪美奐的宮殿式樓中樓裏,在明代家具的起居室裏會見駱丙雄。

  駱丙雄微點了一下頭,女郎示意後,徑自走到另一頭的餐室打點兩人午宴的事宜。

  駱丙雄像個慈愛的祖父一般,拍了拍邢谷風的肩,「喝不喝威士忌?」

  邢谷風平日是不在白天喝烈酒的,但老人施恩威霸的態度沒給他選擇的餘地,他便上前說:「駱董若不嫌我喧賓奪主的話,讓我來替你服務吧!」

  駱丙雄依舊笑容滿面,抬手往酒櫃處一比,接受了他的提議。

  邢谷風步向豪華酒櫥,從中取出兩只水晶杯與威士忌,他將水晶杯注了三分之一的琥珀色醇酒,將沒加冰塊的那杯遞給駱丙雄,自己則穩穩地將浮著兩枚小冰塊的酒杯掐握在虎口裏。

  駱丙雄淺嘗一口酒後,隨口表示,「現在上哪兒吃飯都是人擠人,碰上熟人的機率大又容易被打擾,想了想還是這樣吃飯比較不拘謹,又多了一些隱私。」

  邢谷風聽出駱丙雄話裏有一些意思,也懂得他藉題發揮的是哪樁,但他不想這么早就攤牌,所以僅禮貌性地點頭微笑應道,「駱董是有身分地位的人,生活起居、食衣住行上,對品味的要求與標準自然也高。

  「能這樣吃飯對我們這種領薪階級的人來說也算是新鮮事,我今日算是托駱董的福,享受豪興,卻是沒本事學樣模倣。」

  駱丙雄就是喜歡邢谷風不巴結的豪率個性,直截了當地說:「其實沒你想的那么難,你知道的,佳琪屬意你,對你情有所鐘,只要你肯對佳琪那丫頭開個口,我一手打下的江山與事業都是你們小兩口的。

  「將來的你,有財又勢,加上權柄在握,你要這樣天天過皇帝癮絕對不是難事。閒人要探你的隱私、挖你的瘡疤談何容易!」

  邢谷風思索著駱丙雄的話,了解自己這一個月來與於敏容會面吃飯的行蹤已被駱丙雄所掌握,他沒有不安緊張之感,反而如釋重負地說:「我只留心大小姐的眼線,卻沒防到駱董布下的雷達網。

  「董事長若是要我請辭走路,我沒異議,找個時間,我會去對大小姐明說清楚。」

  駱丙雄一臉的不以為然。「我不是小題大作之人,男人嘛!偶爾逢場作戲,沾點酒色算不上什么大惡。

  「佳琪這些年花名在外的行徑我也略有所聞,身為男友的你,恐怕比我還一清二楚,你能忍到現在才沾葷也說得過去。

  「我說你們兩人之間也算是暫時扯平,誰也不負誰。佳琪對你沒把握,但在乎你得緊,你與別的女人的事我也就瞞著她沒提,因為,我認為你只要把那個大肚女人打發走,遊戲過後將玩心收收就好。

  「尤其是現在公司合並的事迫在眉睫,你與佳琪的婚事,能快就快點辦辦吧!」言下之意,他並沒怪邢谷風的花心。

  邢谷風本以為駱丙雄請他這頓飯是準備痛罵他、請他走路的,卻沒想到他為了顧全大局,連親生孫女的權益也可以置之不理。

  邢谷風冷眼凝視著駱丙雄,不作任何回應。

  駱丙雄於是祭出動之以情的招數,繼續道:「當年你進公司面試時,我識出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但當時並沒有重用你的打算,只不過預防你被別人網羅,不得不留你下來。

  「俊來佳琪那妮子被你迷住,執意要交你這個男朋友。我看你平日不擅長巴結人,對待佳琪也不是挺殷勤的,卻任著佳琪耍性子,被動地讓她予取予求的使喚時,就把你歸類為企圖心旺盛的淘金婿。

  「這一年多來,由你主導規畫的投資與合並工程進展得異常好,讓我逐漸對你改觀,我很欣賞你辦事的魄力與作風。

  「我老了,總帶了幾分疼惜骨血的私心,等我死後,所有動產與不動產必定留給佳琪來繼承,但她不是個成事的料兒,我因此不樂見自己一手經營的字號被她全數敗光,也為公司該交給誰經營而傷過腦筋。」

  邢谷風道:「要長久經營企業的方法有很多種,只要有完善的公司規章與聘用制度,便能將公司的所有權與經營權區隔開……」

  駱丙雄抬手制止他的話,「你說的是利在情在、利亡情滅的那套,與我的觀念稍有出入。

  「我不否認人與人之間有交集全是源自彼此間的利害關係,但是這個關係若能沾親帶故的話,才扎實一些。」說到底,他還是具有保守的傳統觀念--家業要留給自己人。

  「若真是這樣的話,公司裏主事者都該與駱董帶一點血源關係才是。」邢谷風忍不住提出疑問,但提醒駱丙雄的用意更濃。

  「實際狀況卻是與你所說的略有偏差,咱們公司雇員裏與駱董有親戚關係者寥寥無幾,而且皆不在中、高主管階層,可見『沾親帶故 這一個條件並不能成立。」

  「那是因為我有一個成不了氣候的孫女!為了保護她的權利,免去其它人覬覦的眼光,我刻意不重用同宗的親朋友人,以免危及佳琪的繼承權。可是你若肯娶佳琪,便可名正言順地主導公司,情況將為之改善。」

  邢谷風眼不瞬地望著杯中的飲料,狐疑的問:「董事長明知我對大小姐用情不專,卻還執意讓大小姐帶著整座金礦嫁給我,你難道不怕在百年之後,我肆無忌憚起來要幹下監守自盜的事嗎?」

  「這一點可能性我不是沒想過,所以,也針對你們訂了肪範條規。一旦你們成婚,我馬上將公司的經營權轉交到你手上,等到我死後,只要你與佳琪的法定夫妻關係不滅,便是我所有遺產的共同繼承人。

  「唯一條件是,你不可與她談離婚,也必須確保她比你長壽,兩項條件缺一的話,你將會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他可是很會打算的商人。

  「董事長的算盤撥得快,好像很篤定我一定會接受你片面的建議似的。」

  「我看得出你是一個極有野心又聰明的年輕人,不會傻到拒絕這么好的嫁粧。」對於這點,駱丙雄有他的自信。

  「董事長難道沒想過我是那種為了愛情,寧願放棄榮華富貴的人?」

  駱丙雄一臉好笑地看著邢谷風,彷佛他說了一個全天下最荒謬的笑話。「愛情?」他嗤之以鼻後,冷酷地說:「等你成了億萬富豪後,你會發現,只要你想,世上沒有錢買不到的愛情。」

  「董事長言下之意是,不反對我在外面養女人了?」

  駱丙雄爽快地承認,「我招你作婿是要你為她理財的,只要你對佳琪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打個野食也不算過分。

  「事實上,今天這頓午飯,我還為你安排了一個女公關,你剛才進門時也照過面了,她人長得甜,身材又好,看你是要她在餐桌旁伺候你吃飯,或是現下拉她進臥房,要她盡一個女人的職責,反正都隨你的意思照辦。

  「但總歸一句,你理財的腦袋與司禦你那話兒的神經,可是得分得愈清楚愈好。」

  邢谷風淺笑了一下,「董事長這樣做,不啻把我看作是財奴與無情寡義的登徒子了嗎?」

  「你不是嗎?」駱丙雄反問。

  邢谷風直視駱丙雄世故的眼,篤定地給他答案。「當然不是,因為不是,所以我必須拒絕你的提議。」

  「即使你會因此砸了飯碗?」

  「我辭呈已寫好,即使我不回公司收拾家當,你也可以在我辦公桌的抽屜裏找出我去意甚堅的證明。」

  「大話別說得太早,你若貿然行事,我絕對會中斷任何與雷幹城的合作關係。」駱丙雄威脅道。

  邢谷風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姓雷的被胃癌折磨得只剩下半條命,賺再多錢對他來說也是帶不走的身外之物,片面中斷合作關係無損於他:倒是駱董損失多一些,且要吃上幾樁官司才能息事寧人。」

  駱丙雄一臉的無法理解,「我不懂,你娶佳琪的意願向來頗高,怎么才短短一個月就改變了心意?難道那個姓於的化粧師對你來說真有那么重要?」

  「少了她的存在,我大概真的會把靈魂賣給你,被你復制成另一個利欲熏心的魔鬼。」

  駱丙雄被年輕的邢谷風指斥成魔鬼,心裏老大不舒服,近似老羞成怒地道:

  「女人生來就是禍水,統統都是隨時可以任人收買的貨色。」

  「也許駱董所遇過的女人都是可以收買的,果真如此,這算是你個人的經驗之談,我無法一口咬定你的看法有謬誤。」

  「小子,我警告你,你若現在拒絕我的招婚,我會讓你在商界無立足之地,讓雷幹城名譽掃地,在黑道上永遠翻不了身。」

  面對駱丙雄的恐嚇與威脅,邢谷風沒有半點讓步的跡象,他只說:「做你的盟友已是戰戰兢兢,當你的敵人恐怕更難找到葬身之地,盡管如此,我還是得婉謝你的心意,同時謝謝你這三年來的栽培,讓我有機會一窺堂奧,充分掌握到你支配黑、白兩道的手段與證據。」

  駱丙雄恨極了邢谷風不受他操縱的無力感,言語問不免刻意藐視年輕人的能力,以達激怒對方的效果。「年輕人只不過是紙老虎一只,要成氣候跟我鬥,等下輩子累積夠實力再說大話吧!」

  豈知邢谷風卻是不慍不火地朗笑兩聲,一副懶於計較辯論的模樣,轉身便往來時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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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23:36
第十八章

  於敏容身著黑色韻律裝坐在客廳地板上,周身被五本厚重的國中紀念冊包圍住。

  連著三個晚上,她點著大燈,看遞千篇一律的男生大頭照,依班次找到佟青雲與齊放的照片,也依稀將一些名字與印象中的面孔拼湊出來,更發現有著清秀佳人氣質的信蟬雖然比自己小一歲,竟是高自己兩屆的才女!

  飛逝的時光投映在泛黃的黑白紙張,吉光片羽的往事分層交迭地掠過腦際,她既興奮卻又壓不下心中的失望,因為翻遍每一本每一頁列出的名字,雖然讓她遺忘多時的記憶有跡可循,但就是找不到「邢谷風」這三個字。

  她試著揣摩邢谷風十四、五歲少年時的模樣,卻老是和齊放與佟青雲的身影混淆在一起。

  印象中,齊放初中時長得最高也最壯,佟青雲大抵與齊放等高,身形則略顯瘦長一些。

  若以邢谷風現在驃囿瘍擃炤茪顐狻鼠e推算,他年少時,個頭應當不比齊放與佟青雲小,但不知怎地,於敏容在這件事上有異論,她覺得有太多的巧合無法用常理去推衍。

  她左思右想,仍是無解後,才決定向信蟬求助。

  信蟬對她向來是有求必應的,今天才接到於敏容的電話,隔天便兼程趕到她坐落於市區中心的公寓,還不忘強顏歡笑地將親手栽植的有機蔬菜贈送給朋友。

  於敏容很感動,隔著一層肚皮與滿腔的謝意與好友互相擁抱,兩人的眼眶都盈滿了悲喜交加的淚。

  於敏容殷勤的詢問信蟬的別來無恙,並問候雷幹城化療復健後的情況,與信蟬待在烏來的山居生活。

  信蟬不厭其煩地回答於敏容的詢問,同時心細地注意到地上三五成堆的畢業紀念冊。

  「妳真有辦法,一連收集了五屆全部的年冊。不過這樣大費周章,又是為了什么?」

  於敏容把心中在乎的事告訴了信蟬,「我知道寶寶生父的名字了,因為他透露了跟我以前念同一所國中的訊息。我近日閒來無事,就搬來紀念冊。而提起這個人,妳其實也該認得的。」

  信蟬眼裏有一些訝然,「是嗎?方便透露他是誰嗎?」

  敏容點了頭,深吸一口氣,小聲地溢出一句,「他叫邢谷風,與雷幹城之間好像有一些連係。」

  信蟬眨了一下眼皮,反應過來後說:「不會這么巧吧?他可是阿城的財務代理人呢!」

  說到這裏忽地閉上嘴,一雙透著精明的烏檀眼眸微瞇起來,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探問一句,「是佟青雲給你們牽的線嗎?」

  於敏容收了笑,下巴防衛性地略往頸脖子裏縮,搖晃著頭,「當然不是。為什么會往妳弟那裏猜?」

  「因為佟青雲和他是莫逆交。」

  「真有這回事?我怎么完全不知情?」

  信蟬一副沉入往事的模樣,有感而發地說:「他初中時家住阿城家附近,受過阿城的照顧,後來阿城家裏出事,被人貼上校外不良份子的卷標,與他有交往的中學生的操行便受到質疑。

  「青雲國中時沒跟他同班過,所以少了一些連係;倒是青雲的好朋友齊放當年嫉惡如仇,與他打過拳架,鬧到訓導處過。

  「六、七年前,他們三人因緣際會在紐約重逢,聽說是因為一個女孩子的關係,反而變成同聲共氣的好朋友。更詭異的事是,他竟然跟校董邵女士沾得上親子關係。」

  於敏容愈聽愈覺得驚險,不時覺得自己像是被蒙著眼睛綁坐在雲霄飛車裏,那個車軌還是搭在峰回路轉的高山上。

  若信蟬說的皆是實話的話,那么於敏容簡直就被一些所謂的親朋好友給蒙在鼓裏了。

  她覺得耿耿於懷,不得不對信蟬訴說疑點,「我從不知道青雲和齊放跟他認識,而且交情那么好。

  「妳說邢谷風六、七年前到過紐約,紐約是讓我心碎夢斷之地,巧得是我人那時也正好在紐約討生活,時空上的重迭,讓我忍不住思索與他的交集究竟在哪裏?

  「最讓我無法理解的是,妳口中的校董邵女士一定是另有其人,要不然,向來與我親密的大媽怎會從沒跟我提過『邢谷風 這號親戚?」

  信蟬靜坐在地板上,終究不忍見於敏容撐額苦思的埋怨模樣,謹慎地建議,「或許他曾改名換姓,另有別名?」

  「這可能嗎?」於敏容一臉狐疑。

  「有的!」信蟬老實地說:「我曾聽過阿城生氣時衝著邢谷風,怒喊出『震天 這名字。」

  「震天這名字我是聽過。」於敏容念著名字,靈機一動後,精神抖擻地道出一個理由來。「大媽嫁給我父親以前,跟前夫所生的兒子就叫震天,她以前常挂在嘴邊惦記稱讚著,我卻沒一點印象,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不再對我提起,我也就無緣與名字的主人會面。」

  「青雲和妳合夥共事,妳難道從沒聽他提起嗎?」

  於敏容面露尷尬地承認,「青雲與齊放的確有一個叫『震天 的朋友,每次齊放從美國返臺前,總是以電訊傳呼青雲,嚷著要預約『震天 上夜店或Pub聚餐拚酒量。

  「有幾次他們想邀我一起去,打算將『震天 介紹給我認識,我當時認定他們兩個大男孩口中的『震天 是酒肉朋友,對他少了幾分好感,也就錯過一睹這位『震天 的廬山真面目。」

  「這么說來,那位與妳素未謀面的『震天 ,與妳所知有限的『邢谷風 該是同一人了,挺好的,這下孩子不怕沒爹可認了。」

  於敏容當下紅了臉,她攤開那本有著佟青雲與齊放照片的冊子,翻前顧後地撥動紙頁,期待地問朋友:「妳曉得這個『震天 姓什么呢?」

  信蟬爽快地說:「姓唐,叫震天。怎么?妳有印象嗎?」

  於敏容慢條斯理地說:「好像有,只不過我現在的腦子裏到處飄著一些國中生的影像。」

  巧的是,話才說完不過十秒,她便找到了邢谷風少年時的照片,加速了她的記憶列車。

  一臉傲然不遜的帥氣面孔下,明明白白地印著三個楷體字:

  唐震天。

  畢業照裏的人比她印象中的男孩長了兩歲,略顯成熟、穩重一些。

  知道了他年少的名字,似乎有助於敏容揭開被時間攏上一層翳的記憶,她循著事件軌跡探索,把心鏡抹亮後,喜出望外地憶起一個比她矮一個頭的國一小男生,在她的腦海裏活蹦躍現起來。

  男孩叛逆倔傲、藐視紀律,缺乏安全感與定性,三不五時會冒出讓女老師花容失色的三字經,一旦站在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面前時,卻又變得靦腆不知所措,竭力保護那顆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

  於敏容這時了解,邢谷風曾當著她的面,承認自己偷偷喜歡過一個學姊的事,不是信口胡謅。

  她對他因此產生了幾分虔誠的了解,也為前些日子,自己曾指控他不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正人君子而感到不安。

  她專注地想著往昔舊事,對屋內乍響的門鈴聲全然不感興趣,等到反應過來時,信蟬已自告奮勇地代替主人跑到門前探問來者何人。

  來者隔著鐵門望著信蟬,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倒是信蟬和顏悅色地開了門,親切地對不速之客笑笑,招手要他進屋說話。

  邢谷風沒踏過門坎,眼光飄向客廳,與不動聲色的於敏容四目接觸後,見女主人沒表態的意思,反而拘謹有禮地清了喉說:「我沒料到蟬姊會在這裏,我改天再跟於小姐約時間好了。」

  信蟬見平素酷得不得了,決斷力強的邢谷風也有溫吞、卻步的時候,忙先下手為強地拎起擱在門邊的提包,表示道:「既來之、則安之,你還是先進門,跟女主人打過招呼後再說。至於我,正打算上醫院去陪阿城,你有沒有話要我轉給他?」

  一提到雷幹城,邢谷風馬上恢復了乎日的機靈,「請他安心養病,別做無謂的操心。」

  信蟬很感謝邢谷風體恤病人的用意,鼓勵似的跟他眨了眨眼,回身對靜默下語的於敏容輕呼一句,「敏容,有朋友來找妳,我先走了,咱們改天再聯絡。」

  說完後便將門帶上,把女主人與不速之客關在門裏。

  於敏容原地站著,良久沒吭聲。

  邢谷風只好比比身後的門,擺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問:「妳要我改天再來嗎?」

  她的意識這才回復過來,「對不起,我沒有不歡迎你的意思,請你務必留下。」說話時,她一手攙在酸疼的腰背上,另一只手則整理起沙發上的靠墊,擺出請上座的手勢。

  邢谷風坐下後,瞄到堆棧一地的紀念冊,再有所領悟地看了於敏容一眼,這才注意到她身著彈性韻律褲裝。

  以一個妊娠近七個月的孕婦而言,她豐潤的嬌軀仍是極為引人注目的,邢谷風深深地被她悠然散發的女人味所吸引,完全沒想到自己對她流連忘返、情不自禁的舉措會加重她的不自在。

  為了轉移開他熾盛的目光,她勉為其難地問一句,「你想喝什么?我這就去準備。」

  「白開水。」他簡單地說,目光從她身上撒開,再度停在敞開的紀念冊上,尋到自己年少時期的照片。

  見他挪了眼,於敏容本該松一口氣的,因為有紀念冊為憑證,她不必跟他多談自己遲至今日才搞懂他的真實身分,那會讓她感到愚蠢失面子的。

  但不知為何,一股不受他青睞的失落感卻在瞬間竄上她的心頭。

  她這才恍然大悟,女為悅己者容的道理,她其實很在乎他的看法,也滿心歡喜被他注視的,因為,他看她的模樣總讓她覺得自己是朵待採的盛放花朵。

  本於盡一個女主人的職責,她覺得只奉上白開水算不上待客之道,於是建議說:「我冰箱裏有果汁、啤酒;櫥子裏有紅白葡萄酒、白蘭地及威士忌,或者你喜歡清酒或竹葉青?」

  其殷勤的程度簡直可用「討好」兩個字來形容。

  對於她的轉變,邢谷風是受寵若驚的,但他沒招呼她一聲就跑來已談不上禮貌,現下若讓她費心張羅招待,更是過意不去,他於是堅決保證,「我不是在跟妳客套,真的一杯清涼白開水就夠了。」

  「哦!好。」她感激他的解釋,倒來一大杯白開水,放在他伸手可及的茶幾上,然後將落在頰邊的一撮發挽到耳後,打算往他對面的沙發椅走去。

  邢谷風適時地輕挽住她的肘,「我不會突然攻擊妳,坐我身邊聊一下好嗎?」

  「好。」她應聲在他旁邊坐下,緊張之餘,她沒算準間隔距離,落坐的位置恰好緊靠在他身側。

  他們肩抵肩、腿貼腿,膝碰膝地黏在一起,四眼互望,花掉的焦距滑稽得可以,而他的手肘則被她圓滾強勢的肚子逼得不知該放哪裏才好。

  為了表示她信任他不會攻擊人,她沒有立即調整位置,一徑地繃著緊撐的神經,大氣不敢喘地危坐他身側。

  一股別扭正在兩人之間醞釀著,他感覺得出她坐立不安,於是主動往旁挪開了幾吋,提醒她,「這是妳的地盤,妳何不放輕松一點?」

  她投給他古怪的一瞥,「我知道,但沒法克制自己……」

  她的眼光變得蒙 而脆弱,情緒也跟著激動起來,淚沒來由地在她的眼眶邊溢滿,如串的淚珠在眨眼之間便滾下了頰。

  他以為是自己說錯話惹哭了她,想過去給她一個安慰的擁抱,又沒把握她會領情,於是兩臂交握胸膛,憂心忡忡地望著她。

  於敏容抽搐地解釋自己失態的原因。「人家已經警告過我,懷孕後別動不動就哭,以免傷到胎氣……」

  了解錯不在己,著實讓邢谷風大松一口氣,他伸長手臂輕搭上她的肩。「妳想哭就哭,憋著情緒不發泄反而傷身。」

  她撇過頭,目光略過停在他象徵性施惠的手,調轉到他深藏不露的臉。

  他那彬彬有禮,含蓄自持的標準模式跟她初次在夜總會撞上他時如出一轍!

  這個發現不但沒讓她好過些,反而凸顯出一個她害怕承認的事--

  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那一晚,主動搭訕說要請她喝酒的人是他,但拉著他的領帶拖著他去開房的人卻是她。

  原來,她才是那個促成不幸的一夜的罪魁禍首!

  而更糟的是,他們兩人連手都沒牽過,就有了肌膚之親,這未經儀式祝福與背書的後果正在肚子裏日漸孵化。

  於敏容總算接受自己沒有在他面前哀聲嘆氣的權利,於是說:「我沒故作姿態以博取你的憐憫的意思,只是覺得自己與你之間陌生得可怕,我們連手都沒牽過,孩子卻要來這個世上報到,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將身子湊近她,溫情打量著她耳垂後的發絲,欣賞著她弧形優美的頸項,閒閒地問了一句,「我們當真沒牽過手嗎?」

  她搖搖頭,繼續沉迷在自我譴責中,「我當初若拒絕你的搭訕,就不會對你提出過夜的要求……少了那一夜,你我之間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將鼻頭湊上她巧麗的耳垂,慢騰騰地搓揉著,嗄聲問了一句,「誰是井水?誰又是河水?」說罷,就將她的嫩垂含在嘴裏扯弄著。

  自艾自憐的於敏容被他打了岔,突然清醒了,她抽離他,捂著熱紅的耳,不解地望著他,「誰是井水或河水不是重點好嗎?我只是藉此打一個比方罷了。還有,你說不攻擊人的,怎么現在竟咬起人來了?」

  他瞅著她,也打了一個比方給她聽,「牽手或耳鬢廝磨等求偶方式,對妳來說哪一個親密?」

  她委屈地看著他,解釋著,「依情況而定,公開場合裏一對情人耳鬢廝磨給人遊戲人間不夠認真的感覺:牽手雖然無傷大雅,卻能傳達出彼此相知相惜的印象。」

  他聽著她的理論,覺得極有意思,於是起了追根究柢的念頭,「那私底下呢?一個男人想跟女人求歡時,他該怎么做,才能讓女方知道他是認真的?是不是要這樣子,才叫有誠意?」

  他牽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握,然後傾身將唇湊上她的耳鬢,挑逗她的回應。

  她不敢轉頭看他,只是忙著澄清自己的意圖,「我真的沒有博取你憐憫的意思,你犯不著委屈自己,就為了讓我這個大肚婆好過一些。」

  邢谷風那雙迷人的眼眨了兩下,將於敏容的臉扳了四十五度,與她正眼相對。

  他哭笑不得地反問她,「妳認為我是因為同情妳,才跟妳親近?」

  她愣愣的點了頭。

  邢谷風頗無奈地說:「顯然我們之間不夠了解彼此的問題,大於沒牽手這一回事。」

  於敏容聽他這么一說,總算找到問題症結處。「我同意你的話,但只有一半。」說完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他這回可不依她,堅持緊握她的手下放,甚至把她拖到身邊,親密地環著她的肚皮探聽,「妳不同意的另一半是什么?說出來聽看看,也許我有辦法說服妳。」

  她想抗拒依偎他的衝動,因為他的擁抱甜蜜得不真實,於是她撒了小謊,「我胃不舒服,你先放開我。」

  她連看著他說話都不肯,他當然沒把她的話當真,不過倒是依了她的意思,松開了她,誰知孩子在這時動了兩下,讓他驚嘆不已。

  她望著他一臉興奮的模樣,不忍心剝奪他的歡樂,便同他解釋,「孩子現在是橫躺著的,而且剛醒,活動力正旺盛。你若想跟他打招呼,現在正是時候。」

  邢谷風一刻也不等,隔著肚皮就跟孩子喊話,「嘿,小搗蛋,爸爸來看你 !你要安分點,活潑可以,但就是別對媽媽拳打腳踢,省得媽媽為你吃苦頭。

  「嗯……等一下……你說什么?你要媽媽大方寬心一點,對爸爸親切友善一些,免得爸爸誤會媽媽討厭他。」

  「你瘋了,跟未出世的胎兒說這些沒營養的話。」於敏容聽了他與未出世孩子的對話,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當然沒有,這沒營養的話其實是說給有心人聽的。」

  她瞠了他一下,「我不討厭你。」

  「不討厭我,那就是討厭我的擁抱了。」

  她顧左右而言他,「你想不想知道我不同意你的話究竟是哪一半?」

  他討價還價地建議,「讓我摟一下,我就讓妳知道我究竟想不想。」

  於敏容不再與他爭執。「好。」反正肉也不會少一塊。

  他沒料到她會答應得那么爽快,於是補上一句,「我所謂的『一下 是指摟到我過癮為止。」

  見他得寸進尺,她不得不反威脅他一句,「過足癮後,你大概就不會奢望有下回了。」

  邢谷風忙將她抓過來抱在懷裏。「上癮的人永遠會期待有下回。請快告訴我,妳究竟不同意我哪裏?我好奇得不得了。」

  「你說我們之間彼此不夠了解是片面的。」

  「怎么片面法?」

  「我認為你對我了如指掌,相較之下,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剝奪了認識你的機會。」

  邢谷風感覺到她口氣裏的慍怒,安撫她道:「也許事情的發展就是這么的不巧。」

  「我倒覺得是有人佔了我記性不好的便宜,有意隱瞞一些事。」

  「好吧!說說妳挖掘出多少遭人隱瞞的事。」

  「頭一樁,你和佟青雲是好友,好友的職業是什么你該清楚,你上好友的店,找懷了你孩子的女人攤牌爭權益,這女人還剛好是你好友的掌店經理,而你卻忘了告訴那個掌店經理,你恰巧跟老板熟得不能再熟。

  「第二樁,你明明是我大媽的親生兒子,我從美國搬回臺灣住了快六年,卻從沒跟你照面過半次,好不奇怪。

  「第三樁,你為什么從沒透露過去美國的事?」她一一指出疑點。

  「美國算不上蓬萊仙境,不值得追女人時拿出來大肆宣揚。」他回避重點的說。

  於敏容對「追女人」那句話有微辭,因為她完全沒有被他追的感覺。當然,這是她的偏見,她不該以此責備他,於是轉移話題,「你六、七年前確實是在美國吧?」

  「沒錯,我是去芝加哥念書。」

  「念書!遊學嗎?」

  「不是。」

  「拿MBA嗎?」

  「也不是。」

  「那么就是上大學了。」

  「更不是。」

  「你直說你念了什么名堂好不好?省得我猜到半夜。」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

  他體恤佳人懷胎辛苦,不宜傷腦筋,便照她的意思說了。「我念經濟學,拿博士學位。」口氣裏毫無炫耀的意味。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沒隱藏自己心中的訝異,反而揚起眉毛酸溜溜地說:「你看起來不像一個喜歡啃書的人。」

  她不否認自己對他有著「先入為主」的想法。

  「謝謝,我就姑且把妳的話當成是恭維。」他心愛的美人在懷,再負面的話聽到他耳裏去,也都成了褒揚之詞。

  於敏容本以為他是臉皮薄的人,誰知他偶爾也厚臉皮得可以。

  她繼續提出問題,「既然如此,你至少得待個幾年,期間應該到紐約找過齊放吧?」

  「沒錯,我是常常去叨擾他。」

  「真巧,我那時人也在紐約工作,跟齊放還是同事。而齊放這個大男生特別喜歡呼朋引伴,為什么我卻被蒙在鼓裏,沒機會認識你呢?」

  邢谷風以唇順著她的發,漫不經心地答道:「也許齊放顧忌妳已婚的身分,不方便約妳出來。」

  「哈!你漏出馬腳了,你忘記我沒跟你提起我結過婚。」她抓到他的小辮子,如十歲少女一臉雀躍。

  他擺出一副「妳能拿我怎么辦」的表情,耍賴似的說:「反正我知道就是了,畢竟,妳一口咬定我對妳的一切了如指掌。」

  「好吧!不跟你計較。我聽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想跟你求證,你若不方便說,可以不予理會。」

  「我視問題而定。」

  「你和齊放和佟青雲是不是因為同一個女孩的關係才在紐約搭上線的?」

  邢谷風目不轉睛地看了她數秒,才說:「沒錯。」

  「你們三個為她爭風吃醋了?」

  他無所謂地說:「沒那么復雜,三人裏,只有我喜歡她而已。」

  於敏容聽了,心裏有點澀然的感覺,忍不住想多問一些有關那個女孩的事,「她一定很與眾不同。」

  「妳猜對了,她是我這一生中所見過最特別的女孩子。」他說話時還定睛看著她。

  她沒虛榮到去跟那個女孩相比較,只掉轉開目光,不在意地問:「你和她的那一段有結果嗎?」

  她其實對他跟別的女孩子曾有一段情耿耿於懷極了。

  「怎么說才好呢,或許用『胎死腹中 這句話來詮釋我跟她之間的一段,並不算過分。」

  於敏容的心情這下感到舒暢多了。「為什么?」

  「因為她是有夫之婦。」

  這樣的答案是她始料未及的,「所以你不得不放棄她?」

  「我從沒放棄過她,只是因為少了天時與地利,一直盼不到她回心轉意而已。」

  她沒想到他是這么一介癡心漢,也記起他曾說過,喜歡是一回事,能否擁有又是另一回事,原來他是過來人。

  她想讓他的心情好過一些,於是說:「君子是不奪人所好的。」

  他自嘲地說:「我不是君子,也佯裝不來。」

  「你做了什么?」

  「一個戀愛中的男人會犯的事。」

  「那是……」

  「我想盡辦法勾引她。」

  「你怎么可以這樣做!」於敏容眼裏帶著受傷神情的看著他。

  他回給她一個微弱的笑,莫可奈何地道:「當時的情況是很復雜的,我抱著豁出去的態度行事,趁她丈夫到他國出差,引誘她跟我發生了親密的關係。」

  於敏容的眼眸黯了下來。「後來呢?」

  「她懷孕了。」

  「所以她離開了她丈夫,跟你在一起了?」

  「哈!猜錯了,恰好相反。她愛極了她的丈夫,看不上我這種沒藝術才情的市儈登徒子,想帶著我的孩子去跟她丈夫攤牌。不幸的是,她的先生因公而亡,她受不了打擊,在醫院裏失去了孩子,之後就把與我有關的這一段記憶從腦子裏抹去,遺忘得一乾二凈。

  「醫生說是心因性失憶症,我倒覺得該稱作是『視其方便失憶症 與『甩人失憶症 。」

  於敏容臉色不佳地評論,「人家已經嫁人了,你本來就不該去招惹人,即使對方對你產生興趣也不該。」

  「是啊!所以天罰我,要我被她遺忘來承罪。」

  「那女孩現在人呢?」

  「她就近在我眼前。」

  她愣了好半晌,在弄懂他話裏的意思後,原本同情的眼神裏浮起了恐懼與不以為然。

  她打了一個寒顫,無法理解地看著他,「你在編故事騙人吧?」同時從他身上挪開,與他保持距離。

  「我為何要編這樣一個故事來騙妳?」他臉上又挂起了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意。

  她心中悶著說不出口的矛盾。

  她一方面在意他,同時卻又忍不住質疑他。

  她咬著下唇,道出心中想法,「因為你一定知道我也得過失憶症,知道我結過婚,知道我丈夫因為工作的關係在異國喪命,知道我曾懷過孕也流過產,卻無端加進一個以自己為縮影的情人角色,好讓我難以辨別虛實。你難道不覺得這次玩笑開過火,甚至有一點病態嗎?」

  他坐在沙發上,眼不瞬地翹首聽著她的指責,一臉冷然無怒的俊容,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該死!他的臉是瓷磚打造的嗎?

  「你怎么說?」於敏容忍不住再追著他問。

  他竟只冷冷地說一句,「妳累了,我沒什么好說的。」彷佛一個不耐煩的家長在打發一個有所求的小女孩似的。

  於敏容無名火起,便下了逐客令,「所以我該送客了。」

  邢谷風無異議的接受了她再明白不過的暗示,起身往大門走去。

  她看著他掉頭轉身去的背影:心裏是有怨的,她其實希望他留下來繼續辯白的,誰知他一副好男不跟女鬥的樣子,讓她無法開口挽留他。

  他臨走前回身,把最初的來意說給她聽,「我同駱家的人攤牌了,不會再與駱家千金有所瓜葛,因此樹了敵,我恐怕這事已牽連到妳,為了妳和孩子的安全著想,我已請人保護妳。」

  見她一副氣呼呼有話要說的模樣,他抬手請她繼續聽他解釋,「我這樣的安排主要是為了孩子的利益著想,希望妳不要排斥。

  「我也會叮囑保護妳的人盡量別幹擾到妳的生活起居。唯一的請求是,希望妳提高警覺,多一些提防。」

  「我第一個該提防的人就是你!你不娶駱佳琪,並不代表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事實上,有過今晚不愉快的經驗,我覺得你還是回去求駱佳琪嫁你,一切不就皆大歡喜。

  「你就轉告她,我答應替她設計新娘粧,結婚那天也會幫她盯著她的準新郎倌,要他在敬酒時,別再貿然勾引良家婦女。」她氣得口不擇言。

  「別鬧了,敏容,妳若聽不進我所說的事,下回見面別再追問我過去……」

  「我怎么會料到你是這樣一個編故事的能手!能把我們的『往事 編得這樣荒謬不堪回首,想來你寫論文時,也是精採連篇、創意十足了。」

  「敏容,妳講理一點好嗎?別因為妳無法接受我所說的話,就感情用事地全盤否決我的人格。」

  「我感情用事?」於敏容氣得臉發白,抓著門把的手抖個不停,「胡扯的人是你,你反倒覺得我不講理?那你以後別來找我,免得我向你擲雞蛋。」說完,她當著他的面,轟地把鐵門關上。

  *** *** *** *** *** *** *** ***

  隔天,天空突然放了晴,十月小陽春下的臺北有著暖意,可是「雲霓美人」工作室裏卻是烏雲密布,隨時能刮風下雨的樣子。

  警覺心高的人紛紛爭相走告,傳送訊息,「於美人來了、於美人來了!」

  隔天則變了調,「母老虎來了、母老虎來了!」

  後天又轉了唱詞,「吃人恐龍來了、吃人恐龍來了!」

  這樣連著三天,搞得員工惶惶然不可終日,大家上班的熱忱也減半,都說於敏容這次亂發脾氣的頻率過高,情緒化得不專業了。

  連身為徒弟的那綾為於敏容連著三天不正常的行為辯護時,都心虛到無法據理力爭。

  話傳入佟青雲耳裏,知道事態嚴重,不得不端起老板架子,親自出面探問,想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誰知於敏容不合作,把辭呈徑自往佟青雲的鼻前一遞,「賀爾蒙作祟,趁我沒把你的店搞垮前,趕快找人來接手吧!」

  佟青雲收下辭呈,沒有急著追究她情緒近來失控的原因,只問:「有什么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於敏容把心中念頭說了出來,「有,請你愈快登廣告愈好。」

  佟青雲點頭,將她的辭呈放到公事桌上,十只指腹在桌緣處來回輕彈,建議道:「既然如此,我得想一想,妳不妨先回辦公室坐一下,十分鐘後回來我們再談。」

  她沒出聲反對,點頭後,腳跟一轉就往外走。

  佟青雲拿起話筒,撥了一個手機號碼,線路接通後,他與在線那端的人快速地交換了問候語,隨即言歸正傳。

  「……震天,真給你料對了,敏容這幾天情緒異常不穩,我為她的身心狀況擔憂,也許將真相攤給她看的時候到了。你覺得如何?」佟青雲等了十秒後,起身走到保險櫃前,轉了密碼盤,從裏面挖出一迭文件擱在桌上,「好,稍後見了。」

  佟青雲挂上電話後,將文件放進牛皮紙袋裏,等到於敏容敲門再次進入他的辦公室後,他將那份物袋遞給她,讓出自己的桌椅,「我這裏有幾份文件,想請妳在我辦公室裏核對一下,妳看過後,若有問題,我們再談。」

  佟青雲行事作風向來飄忽,心情已跌進谷底的於敏容也懶得多問,反正文件看過後,自然曉得他心裏在打什么主意。

  她將紙袋接過手,於大椅上落坐,等到佟青雲出去後,便將袋中的對象全數抖了出來。

  牛皮紙袋裏裝的多是公司初創前跟銀行與私人往來的借貸文件與幾份投資人的數據。

  於敏容將借貸文件快掃了一下,沒發現值得她大驚小怪的地方,便將注意力挪到投資人那一份。

  這時她有一些訝異了,因為她一直以為「雲霓美人」是佟青雲獨資開創的,公司在成立兩年後開始有了盈餘,而他堅持讓給她百分之五的員工績效股,她卻沒想到還有別的人跟他分股,而且比例竟然高達百分之二十五。

  結果,當於敏容瞄到另一位投資人的大名時,近日眉眼相依的憂鬱表情不由得松坦開來,幡然變成難以置信,因為這個人就是近日造成她賀爾蒙失調與對員工殘暴的罪魁禍首。

  於敏容回頭抓過一迭借貸文件,以拇指快速翻過,巧的很,不論債主的身分是銀行或是私人,合約、借據影本上,張張都有「唐震天」的大名,其中跟雷幹城私人借貸來的文件還有他背書的痕跡。

  最後一份是他與佟青雲針對投資利益轉讓與歸屬所簽下的協議,全篇內容牽涉到的都是她個人,她因此多瞄了幾眼,這才發現白底黑字上,唐震天指定的受益人竟然是她!

  她總算明白,這些年來她之所以衣食無虞,負擔得起市中心黃金地段的房屋,全是因為他雪中送炭,轉給了她該屬於他利潤的關係。

  了解他是雪中送炭人,會讓她心暖而釋懷一些嗎?

  當然不,她反而有種被命運捉弄的無力感,因為,她愈來愈覺得他所說的故事會是真的。

  若是真的,他這些年來不就是暗地用金錢去抵銷他的罪惡感,補償他所造的孽;而她,是不是也該承受一半的責任與罪愆?

  老天爺,她竟背叛過傑生,這是她作夢也想不到的事!

  於敏容含淚盯著眼前的文件:心中難過異常,但多了幾分了解後,心頭深處那一簇欲滅又明的疑竇火苗倒也平熄了下來。

  一陣敲門聲傳來,她沒有馬上響應,叩門者似乎也沒積極催促的打算。

  過了幾秒後,於敏容想到佟青雲可能有話要跟她說,便顫巍巍地起身,拖著沉重的腳步去開門。

  當她發現佇立在門外的人不是佟青雲,而是邢谷風時,她的目光在瞬間被淚給淹糊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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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6 02:24:08
第十九章

  她無意識地上前,眼中有著茫然不知所措的脆弱。

  邢谷風一等於敏容靠近,便毫不遲疑地將她攬入懷中。

  他搖著她的身子,萬分疼惜地輕撫她的背,以全部的心與靈魂去感受她當下的情緒,他體貼地輕問一句,「妳還好吧?」

  於敏容鼻抵著他的胸膛,淚汪汪地搖了頭,「不算好,如果換作是你被人蒙在鼓裏這么多年,你的心情好得起來嗎?」

  他內疚萬分。「唉!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

  「對。」於敏容只吭這一聲,沒再搖頭,整張臉靜靜地貼在他的胸前。

  足足一分鐘後,她仍是沒動靜,他緊張地喊了她的名字,「敏容?多說幾句話,好讓我安心一下。」

  她深吸一口氣後,嘟囔一句,「我好餓。」

  他松了一口氣,忙建議道:「想吃陘\盡管說,我去幫妳打點。」

  她將頭扳離他的胸口,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你!」

  他聞言愣了幾秒,一臉頗為難的模樣。

  於敏容紅著臉,趕忙換掉先前點的大膽口味,改點另一樣傳統美食,「小籠包!」

  「想吃小籠包是嗎?要幾份?」

  「兩份吧!不……三份好了。」

  「三份是嗎?那得跑一趟街角。」

  她從他身上撤開,連眼都不敢跟他對上一眼,只說:「那就麻煩你了。」

  「一點也不。」話說如此,但他卻沒有挪步的打算。

  敏容趕忙加一句,「你先幫我出,回頭我再拿錢給你。」

  「好。」他仍是笑著應話。

  「既然好,還有什么問題嗎?」

  「當然有,我只是好奇,我和小籠包一樣,同樣都可以外帶,為什么妳寧願舍近求遠呢?」

  於敏容弄懂他的意思後,耳根子當下紅得不得了。

  她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卻講不出一個所以然,最後只好求饒地看著他,「我在上班。」

  「妳一個小時前,不是才剛跟妳的老板嚷著要辭職嗎?」

  「佟青雲還沒批準啊!」

  「他是沒有,但是他覺得妳休息個幾天,對大家都好。而且,他若真沒批準的話,也就不必費勁撥電話找我來了。」

  「他找你來實在是多此一舉的事。」於敏容還是有一點怨佟青雲瞞著她,盡管他的動機是出自一片好意。

  「也是啦!可我聽說才短短三天,妳把情緒全都發泄在員工身上,得罪了不少人,多年的關係與默契都弄擰了,可能一時之間拉不下老臉求人。」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好?」她老羞成怒,仰鼻跟他大眼瞪小眼。

  邢谷風見她噘起的嘴與紅腫的眼,一臉忿忿不平的模樣,「生氣了,為什么呢?」

  「你說我拉不下老臉求人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妳拉不下老臉求人。」

  她又氣起來了。「已經警告過你了,你還一直說!」

  面對女性,他本有一套以理制情的駕馭之術,唯獨在於敏容面前,他的腦筋與反應偏就是機伶不起來,也難拿準她的心思。

  於是,他呆頭鵝似的再問一次,「我是說錯了什么,犯了妳的大忌?」

  給他這么一問,她又不知怎么說才好,因為她介意的事是沒人能夠改變的。「不說了,因為沒啥意思。我不餓,包子也甭買了,你可以走人了。」因為她已經被他氣飽了。

  邢谷風忙將她的身子輕扳回來,「我的想象力極差,最怕人家說話只講一半,妳可不可以行行好,告訴我,我哪裏得罪到妳了?」

  於敏容才想過半秒,就決定成全他,不過可沒那么便宜他。「我比你大上兩歲。」

  「是沒錯。」但他一副沒什么了不起的樣子,讓她愈看愈生氣。

  「換句話說,我比你老!」

  「邏輯很正確啊!」這又沒什么。

  「你知不知道女人多半很介意跟『老 字扯上邊?」

  「我們男人不也一樣嗎?」

  「那你還在我面前說我『拉不下老臉 !」

  「哦!」他一臉探詢的模樣,其實還是不知道她為何小題大作地鬧情緒。

  「還兩次!」於敏容給了他兩跟指頭。

  他滿臉錯愕,睜眼看著她豎起的手指抖個不停,方才了解她在盛怒之中。

  「一點都不懂得婉轉的藝術!」

  邢谷風萬萬沒料到她竟在乎這種事。她也太不可理喻了!

  「妳簡直是……」他忍不住訝然失笑。

  於敏容也不管他是怎么看待自己了!「對!我就是在雞蛋裏挑骨頭!怎樣?我就是不喜歡被你說老,不行嗎?」

  「行,當然行!」邢谷風安撫她,「不過咱倆說這一些都沒什么意義,我倒是有一個扯平的好主意。」

  她沒應聲,只瞅了他一眼,似乎在問,「什么主意?」

  「妳附耳過來。」

  「不要。」於敏容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的魅力,拒絕將耳貼近他。

  他只好將自己的唇往她細致的臉蛋兒靠,輕聲地說:「如果我不介意被妳當作老公使來喚去的話,可不可以準我有朝一日喊妳一聲親愛的老婆呢?」

  於敏容瞇眼,看穿他變相求婚的伎倆,回敬他一句,「鐵樹也有開花時,你慢慢等那個『有朝一日 吧!」

  他保持良好的風度說:「最起碼我還有一線希望。」

  她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我覺得你最好回去找駱小姐……」

  他懶得在這件事上跟她爭辯。「我和駱丙雄的關係已決裂,也有十來天沒上工了,與駱佳琪之間更是不可能的事。」

  於敏容聽了他的解釋,人也傻了。

  他真舍得放棄這個追名逐利的機會?不當駱氏財團的乘龍快婿可不是單單撕掉中了幾千萬樂透彩券而已,而是眼睜睜地將兩、三百億資產的操縱權拱手讓與別人。

  「你被炒魷魚了?」

  「沒妳想得慘。我只是做累了,自行辭職轉業,打算先休息一陣子後再出發。」

  「你……太可惜了。」於敏容還是不相信他真的走人了,「駱佳琪是駱丙雄唯一的法定繼承人呢!幾個月前那個X周刊還有報導,誰娶了她,身價是水漲船高,少說也有十幾億……」

  邢谷風反問她。「這么說來,我若有十幾億,妳是否就甘心做我的細姨了?」

  於敏容很坦白地告訴他,「仰人鼻息也得有能耐,找我這么『ㄍ 的人當細姨,對方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邢谷風聽她自我分析後,忍不住咧牙大笑起來。「我沒十億包養妳,但有本事成全妳現在最想要的一件事。妳到底想不想吃包子?」

  「想啊!」

  「既然如此,請妳收拾東西,跟著我來。」

  於敏容沒答應他,反而旋身走回上司的辦公桌,開始整理公司的借貸文件,繼續找著借口。「我是一個敬業的人,得上班……」

  不想話還沒說完,門邊就傳來一陣連環敲門聲。「篤、篤、篤!」

  於敏容還來不及應聲,一粒俏妹頭探入門縫,而且很白目地掀了她的底。「於姊,嚴氏婦產科的護士小姐來電提醒妳,別忘記三點的約,而且,千萬記得帶尿液去。」話帶到後,人就縮了回去。

  於敏容還在錯愕之中,沒及時把工讀生叫回來訓誡一番,便猛地想到邢谷風也在場,擔心他要幹預她接下來的時間表。

  果不其然,邢谷風知道她的計劃後,馬上問:「產檢嗎?」

  「是啊、是啊!」於敏容敷衍地應話。

  他轉口央求,「我能陪妳走一趟嗎?」

  她將兩只手架在胸前,擺出一個防煞的十字大叉,「不行,你答應過我,要去買小籠包的。」

  他給她一個笑,「我說到便會做到,不會出爾反爾。」

  隨即掏出手機,找了一個開出租車車行的朋友,當場要人家呼叫在附近打轉的「運將」先提兩袋小籠包過來,其餘十八袋後送。

  他收線後說:「只要五分鐘的時間。」

  於敏容看得傻眼,萬萬沒料到他的人脈竟然這么廣,可以這樣借力使力,把出租車當成宅配通來用。

  她不禁想再試一下他的能耐,「現在改點三份『來來豆漿 的牛肉卷還來得及嗎?」

  邢谷風一副安閒的模樣,看了一下表,點頭道:「妳若真想吃,人家也是辦得到,只不過還差半個小時就三點了,我看請人直接送到婦產科去比較保險。怎樣?想不想試一下?」

  於敏容苦著臉,很想大聲地將賣乖的他吼出店外,不過她知道自己辦不到,因為她已對眼前的男子動了情,多少也要顧到一個身為美女的形象。

  既然硬的她使不來,只好對他來軟的,「求你別跟好不好?」

  「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錯過這回,有沒有下一次的事。妳就算不為我想,也該考慮一下寶寶的立場。」

  於敏容發現自己很怕聽他說理,忙捂住耳朵道:「寶寶跟我共享一個面積,我們母子的立場是一致的。」

  「那妳一定是沒聽到自己腹中的心聲。」

  「是你不接納我的心聲!我再說一次,我不希望你陪我去看醫生。」

  「然後剝奪孩子有爸爸陪伴的機會?」

  於敏容明知他是強辭奪理,卻很難去苛責他,再加上爭辯無益,只好認輸。

  「隨你吧!你要跟就跟,不過屆時受到委屈,別怪我沒阻止你。」

  *** *** *** *** *** *** *** ***

  嚴氏婦科診所位於和平東路上。

  院長叫嚴正風,年歲已過六旬,頭發與眉毛皆已轉成銀白,鼻上架了一副遠近、兩用的銀絲邊眼鏡,襯領間結著一只蝴蝶領,微歪地往右翹起。

  若非擺了一張臭臉,他應該算得上是一位儒雅且和藹的老長者。

  但是怪得很,嚴院長那張臉似乎是選擇性的發臭,因為他只有在眄到邢谷風時才臭得起來,而且刻意冷落這位拎了一袋牛肉卷來「孝敬」自己的年輕人。

  邢谷風站在一旁目睹問診過程,發現於敏容對嚴正風的態度,簡直是百依百順到不行。

  嚴正風叮嚀交代的事,她一概點頭允諾,直到嚴正風滿意地點了頭,在她個人的診斷書上,鬼畫符地填了幾筆紀錄後,這次的產檢才告終了。

  於敏容說著就要起身跟嚴正風告辭,想來是沒有將邢谷風介紹給老醫師認識的打算。

  老醫師可沒那么容易被打發,直來直往地問她,「站在妳身後的那個跟班是誰啊?」

  「嚴伯伯,他是我的朋友,叫邢谷風。」

  嚴正風摘下眼鏡,慢慢地將邢谷風打量一圈,然後說:「人家長得挺人模人樣的,又不是介紹不出去,妳何

必一臉尷尬。」

  於敏容只得對著嚴正風苦笑,總不能跟他說,是他自己態度惡劣,從頭至尾都把人家當頭號公敵瞪的結果。「沒有、沒有,我想你忙,就沒將他介紹給你。」

  嚴正風這才多看了邢谷風幾眼。

  邢谷風給了他一個笑,還不忘小鞠一個躬,以示尊敬之意。

  嚴正風吩咐邢谷風,「看在牛肉卷的份上,你先端一張椅子坐一下,我等一下要跟你談談。」

  於敏容的反應比邢谷風的還要激烈,忙問嚴正風,「嚴伯伯跟我朋友有什么好談的?」

  「能談的可多著呢,人家再過兩個月就要當爸爸了,妳總不能讓他一點準備也沒有,就提著奶瓶尿布跟孩子奮戰吧!」

  於敏容嘴巴張得大大的,一副「我沒說,你怎么知道他是誰?」的模樣。

  嚴正風得意地呵呵笑,簡單的給了她一句解釋,「見多了,習以為常。」他接著提出一個問題,「敏容,妳確定妳要自然生產嗎?」

  於敏容一臉茫然。「確定啊!嚴伯伯不是也一直鼓勵我,如果產程順利,盡量採用自然分娩的嗎?你怎么反過來問我確不確定呢?」

  嚴正風理直氣壯地回她一句,「那是沒見到妳朋友之前的事?」

  邢谷風不答腔,讓於敏容一問究竟。

  「有差嗎?」於敏容的眉宇之間,幾乎要蹬出一個問號了。

  「當然有。」

  「有在哪裏?」

  嚴正風將頸子一伸,小聲地對敏容說:「妳這個朋友太帥了,我怕妳沒本事拴住他,想勸妳剖腹生產,免得將來兩人的關係起了變卦。」

  「拜托……」於敏容快瘋了。

  嚴正風一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模樣,繼續道:「妳就算不防他,也得防一下其它的女人,別留給別人太多糾纏的機會。」

  於敏容被嗆了一下,「什么跟什么啊!嚴伯伯你誤會了……」

  嚴正風才不聽於敏容的話,徑自解釋,「自然分娩會造成陰道短時間的松弛,盡管靠運動補強,還是得等上好一陣子才能復元,這還不包括有撕裂的突發情況,若有,三、五個月行房禁令是躲不掉的。我懷疑妳的朋友能挺這么久?」

  於敏容聽了嚴院長的話,臉都綠了。「嚴伯伯,我跟邢先生只是朋友關係,沒你想得復雜。」

  「是嗎?我倒是要聽聽這小子怎么說?」嚴正風馬上揚頭,對邢谷風招了一下手。「我跟敏容的父親於冀東是醫學院的同學,從小看著敏容長大,算得上是她的幹爸,所以別怪我多管閒事。

  「我問你,你是基於朋友的立場來陪我幹女兒做產檢的嗎?」

  邢谷風上前回話。「當然不止如此。」

  「還是你不小心當了精子捐獻人,覺得愧對孩子與敏容,不得不來這裏,盡一下義務?」

  「這……好像也沒有嚴院長說的復雜與委屈。」

  「那我問你,你老實回答我,她生完這胎後,你還希不希望她給你生第二胎?」

  於敏容輕哀了一聲,十指拚命伸到邢谷風眼前揮舞,「我們不是情侶,這種問題很沒意義,你連答都不用答。」

  邢谷風卻像是偏要跟她唱反調,硬是配合老院長一搭一唱。「只要她肯,我心中理想的生育計劃是四個孩子,男女不拘。」

  於敏容眼一瞪,極不高興地吭得出一句,「你找別的女人商量吧!」

  嚴正風聽了邢谷風的話後,立刻笑逐顏開,「好,非常好。目前生育率太低,是一個好國民的話,就要努力生產報國。來,敏容,妳目了,我建議妳不妨出去運動一下,我要留邢先生一會兒,聊一些事。」

  於敏容臉上頓時浮滿恐懼,「不會吧!你們有什么好聊的?」

  「我要跟他聊聊男人之間的事。請妳回避一下。」嚴正風說完,不講情面地揮手趕人。



  一個小時後,邢谷風在嚴院長的陪同下,踏出問診室。

  於敏容總算能從一堆「嬰兒與母親」的雜志裏被解放出來。

  嚴正風不再對邢谷風厲形厲色,反而眉開眼笑地提議要帶兩個年輕人去吃飯。

  於敏容馬上跟邢谷風使了一個千萬別點頭的眼色。

  邢谷風會意後,相當配合地婉拒了嚴正風的邀約。「下次吧!敏容看起來也累了。」

  「這倒是真的。那就麻煩你將敏容送到家,提醒她早點歇著。」嚴正風這才放過他倆,回到自己的會診室。

  於敏容卻不打算放過邢谷風,忙追問:「嚴伯伯都跟你談了些什么?」

  「都談一些算不上正經的事,但不至於到傷風敗俗的地步。」

  「譬如?」

  「如何讓一個準媽媽在臨盆之前,安然享受魚水之歡等事。」

  「你在誆我?」

  邢谷風將手一舉,在於敏容的面前搖晃著一本書。「嚴院長的大作,他建議我沒事找妳練習一下,回頭給他一篇心得報告。妳瞧,這裏還有他的親筆簽名喔!我幾番央求才要到的。」

  她翻了一個白眼,「他年紀大了,怕見不到我再嫁,才這樣亂點鴛鴦譜,強迫你中獎。」

  「有獎可以中,我可是一點也不介意。」他招了一輛出租車,護著她往車裏坐,告訴司機怎么走後,就開始一頁一頁地翻起書來,彷佛真打算在未來交一份心得報告給嚴正風似的。

  於敏容看著他竟是這么認真的想參與她未來的生活,心頭暖得甜滋滋的,以至於到了家門口,鑰匙一掏,很自然地便問他要不要進屋內坐一下。

  邢谷風也期盼她留人,自然沒跟她客氣,趁她沒改變主意之前,快步跟在她身後踏進她的單身公寓。

  於敏容才跨進家門五步,便被東西絆住腳,點亮大燈後,立時被滿屋子淩亂不堪的景象給嚇得動彈不得了。

  邢谷風了解出了什么狀況後,趕忙將於敏容拉回門邊,刻意以自己的身子擋住她的視線,因為她的房子像是被人洗劫過似的,衣物與擺設散落一地,墻上也噴滿了三字經與諸於「賤人」、「無恥」等損人的字眼兒,咖啡桌上橫陳著三瓶不屬於她的XO洋酒,地板上則是摔彈散碎的玻璃杯,幾滴暗紅的血漬被雜志封面收幹,嬰兒用品與衣物散攤各處,讓一個即將為人母者見了,不心碎都難。

  「誰這么囂張?」於敏容氣不過,忍不住要問:「翻箱倒篋不過癮嗎?在我的墻上留下難聽的話還不痛快嗎?為什么連孩子的東西都不放過?」

  邢谷風沒多加揣測,以行動表示支持她到底。他掏出手機先通知佟青雲速來,然後才報警,接著又挂了一通電話給在報界有人脈的朋友後,才扳過於敏容的身子,建議道:「管區警員和青雲稍後會到,我還找了記者朋友來撐腰。」

  「記者?有必要這樣大肆喧嚷嗎?」

  「如果單純是小偷入侵,當然沒必要。怕的是另一種情況!」

  「你是指……駱丙雄嗎?」

  邢谷風看了一下周遭,數著幾處破壞者留下的痕跡與破綻,替她排除了這個可能性,「找一個非專業人士鬧事,並非他的一貫作風。這事沒查個水落石出前,妳暫時找別的地方住好嗎?」

  於敏容震驚之餘,像是無法採納他的建議,「連自己的窩都不安全,我還能上哪兒?」

  邢谷風不疾不徐地建議道:「娘家如何?」

  「娘家?」於敏容愣了一下,了解他建議的是何人後,頰上總算浮現了一絲笑容。她反問他,「你的,還是我的?」

  邢谷風將肩一聳。「看妳的意思。若是我的,就得麻煩妳睡客房;若是妳的,應該就是小時候住的那間公主房。」

  「我好些年沒回去住了,難道大媽沒將那間房重新裝修嗎?」

  「事情了結後,妳不妨回去住一晚,自然會有答案。」

  淩晨兩點,邵予蘅和邢欲棠在客廳接待這對年輕人。

  兩位長者心中雖然高興得不得了,卻也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想當年,他們在緬因州的度假小屋破鏡重圓後,便沒再安排兒子與繼女同時在家族聚會裏現身。

  如今見到兒子牽著大腹便便的敏容一起找上門,見他們親密的模樣,他們這對中年夫妻除了大感意外,竟高興得不知如何應對,而更教他們興奮的事是,再過兩個月,他們就要升格當爺爺奶奶了。

  只是他們也對於敏容感到十分愧疚,因為這些年佔了她健忘的便宜,大夥全都瞞著沒說出邢谷風的存在。

  以至於當林嫂端出特別調理的豬腳面線給於敏容壓驚解憂時,他們這對老夫妻也跟林嫂討了兩碗面吃。

  嘗完美味後,邵予蘅坐在客廳裏,聽著於敏容聊起稍早所發生的事,「辦事警員已從大樓管理員那裏拿到人證與物證,不僅採集到指紋與血液,甚至能初步鎖定犯案人選。」

  「更扯的事,宵小有共犯,加起來共三位,其中一位是女子,已被CCTV拍攝到正面臉孔。」

  邢欲棠問道:「你們認得那位小姐嗎?」

  於敏容無奈地回道:「她看起來跟駱家大小姐一模一樣。」

  「她領了兩個男孩子自行開鎖進門,並在敏容的房裏嗑藥,還在床上飲酒作樂,辦完事情以後留下的污液與枕被間的毛發又隨地可拾,警察說,只要有這些證物,再測一下DNA,她與另外兩個男孩子要推卸責任是不可能的事。」

  「有丟掉貴重品嗎?」邵予蘅關心的問於敏容。

  她強顏歡笑地說:「東西都在,只不過談得上完整的東西數不出十件,連嬰兒床都被破壞了。」

  邢谷風緊握住她的手,安撫她的情緒。

  邵予蘅替繼女抱不平,「聽起來像是找麻煩,存心惡作劇的。」

  「我們也是這么認為,所以除了警界人員跟拍以外,谷風還請了記者朋友拍證存檔。」

  邢欲棠追問著,「咦?這樣做是為什么呢?」

  邢谷風苦笑地說:「我懷疑這件事跟我退出駱氏集團,同時拒絕娶駱佳琪有關。」

  邢欲棠大惑已解,「啊!我懂了,是千金小姐吃醋,把脾氣出到敏容頭上。再加上駱家財大氣粗,駱丙雄又最疼孫女,所以一定會力挺孫女,全盤否認,甚至找人出面頂案,所以,你找狗仔隊是打算在『息事寧人 這一事上賭一賭了。」

  「他們若肯息事寧人倒好辦,怕是來個死不認帳。」邢谷風心下不希望事情到那種地步,但知道以駱丙雄護短的個性,他不得不做這樣的揣測。

  「她有不滿該找我解決,而不是殃及無辜,這樣侵犯敏容的隱私,我一定要聽她親口對敏容說聲抱歉。」

  「抱歉倒不必,畢竟是我和孩子的關係才導致谷風改變主意的。我對駱小姐也曾心起抱歉之意,甚至認為谷風不該放棄她,現在我才明白,谷風和駱小姐個性差異太大也是分手的主因。

  「我只希望經過這次,她能夠對谷風釋懷,別再找谷風的麻煩了。」於敏容強顏歡笑的陳述心中話,不過半分鐘已呈現疲態,開始打起呵欠了。

  邵予蘅首先注意到於敏容的不適,便建議兒子,「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帶敏容先去睡一下,有話我們明天再聊吧!」

  邢谷風馬上照辦,護著於敏容到她少女時期的臥房休息。

  房裏一塵不染,布置得非常詩意,彷佛就是一個懷春少女的天堂世界,睡美人般的四柱大床被層層迭迭的七彩帷幔所覆蓋,床尾擺滿了敏容小時候收集的填充玩偶。

  於敏容於床緣坐下,拿起一個布娃娃擱在大肚子上,兒時的記憶遂涌上心頭,也在此時,她才有了回到家的感覺。

  她抱著娃娃蜷縮在床上,不知不覺地眼皮就沉重起來,她有感而發地說:「好困。」

  他伸手理順她額間的發絲,輕聲催著,「那就快睡吧!」

  「我得換件睡衣。」

  「那就換吧!林嫂效率好,早把妳的睡衣挂出來了。」

  「可是我累得動不了。」

  「我幫妳換成嗎?」

  「不成。」

  「我以人格擔保……」

  「我沒懷疑你會做壞事,而是我挺著一個大肚,身材腫得難看。」

  「我倒不覺得。」

  「真的?既然如此……」

  「噓,妳盡管睡吧!一切交給我來處理。」

  邢谷風極其溫柔地為心愛的人更衣、替她蓋被,並牽起她的手在唇間吻了幾秒,最後不得不遵守諾言放開她。

  她在他還沒完全松手前,及時勾住了他的指頭,並急促地說:「陪我,再多幾分鐘就好。」

  邢谷風馬上成全她,「好,直到妳改變主意為止。」

  有了他的陪伴,於敏容滿足地酣睡了過去,直到破曉時分,她朦朧地醒來,在微曦中與一雙眸子相視。

  眸子的主人在她耳邊輕喃了一句,「妳要我走嗎?」

  她搖搖頭,伸手將他的脖子圈住,不放他走,並提出一個讓她自己都嚇一跳的問題,「嚴伯伯強迫推銷給你的書,你看了多少?」

  「我挑重點看,大概還夠應付這一次。」他忍不住環住她的身子,愛憐地撫觸她的肚皮。

  「你確定嗎?」

  「不能,所以得試一下才知道。」

  「若情況不好的話呢?」

  「直接提著榔頭殺去和平東路拆掉嚴老頭的金字招牌。」他為她卸去睡袍,輕撫懷中的人兒。

  於敏容在黑暗中笑了。「你現在才想到回頭耍流氓,已經太遲了。」

  「怎么說?」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這話你難道沒聽過嗎?」

  「是聽過。」他隨即指出她話裏的語病,「上床這種事是要雙方努力營造的,單靠『個人 修行,哪能成事?」

  「我差點忘記你是貧嘴大博士,強拗不過你。」

  他擺出帝王似的權威,頤指氣使地道:「辯不過,那就乖巧一點上床睡覺!」接著將她摟在懷中後,旋即又變成了一個解甲歸田的可憐農兵,柔情似水地對著日思夜念的意中人,求道:「讓我愛妳。」

  於敏容給他一個吻,同時在黑暗中找到他的手往自己的肚皮上擱,算是給了他一個首肯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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