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同學,呃……我想……”一位帶著厚重黑框眼鏡的男生,滿瞼通紅韻站
在心儀的女孩子面前,說話吞吞吐吐的。
陳小麼見他遲遲不說出重點,不耐煩的瞄了眼手表。已經四點半了。
她嘆了口氣,“同學,你已經想五分鐘了,能不能請你說出真正的目的,我
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如果你是想做生意,那我的價錢最公道,一份報告五百,
作業和考前猜題要看教授的身分算價。如果是愛情方面的話,情書一份三百,代
人送花七百,替女友慶生兩千,不過我最近比較忙,最後一項不服務了。”
她話聲方落,背後竄出一只大手,遞了張五百大鈔給她。“麼麼,王教授的
經濟報告一份,後天要。”陳小麼一聽,堆滿笑容的臉丕變,一臉市儈道:“黃
建國,你又不是不曉得,王教授那人特刁,題目又冷僻,加上要我趕夜工,沒一
千五免談。”
黃建國一聽,突然臉色一沉,“麼麼,你太過分了,再怎麼說我也是老顧客,
而且我身上只有─千元。”
“唉!買賣不成仁義在,一千兩百五,要不要隨你。”她一副痛心的模樣。
“麼麼,你吃人不吐骨頭啊,這種事你狠心……”
陳小麼態度從容,對他的“哀號”絲毫不在意,淡然道:“一千三。”
“你……奸商!”
陳小麼聽了,微微一笑,“一千四。”她壓根不怕做不成這筆交易。
最後黃建國以一千四百五十元成交,他心疼不已,早知道就以一千兩百五買
下,還可省下兩百塊去看早場電影呢。
沒辦法,誰教麼麼功課棒,每學期都領獎學金,她寫的報告堪稱完美,考前
猜題的命中率高達百分之九十,系上每個教授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
黃建國不甘願的掏錢,嘴裡還咕噥一句:“沒良心。”他瞄了眼仍站在一旁
的呆頭鵝。“你也是來買報告?”
“不是,不是,我是想請陳同學看電影。”總算把話說出來了,他欣慰的想。
聞言,黃建國哈哈大笑,好心的拍拍他的肩膀,“同學,你死心吧,本班班
花陳小麼小姐,除了是有名的死愛錢外,還有一個外號叫‘絕緣體’。”
“什麼意思?”
“就是對男生絕緣。”黃建國得意的說,並用手肘頂了下陳小麼。
“神經病!”陳小麼啐罵他一句,轉頭對那位追求者義正辭嚴的說:“對不
起,在我還沒扶養我的小孩長大之前,我不想發展男女關系。”
她將桌上的東西全掃進袋子後,迅速往門口跑,還不忘撂下一句話:“我要
去幼稚園接孩子了,拜拜。”
黃建國無趣的摸摸鼻子,正準備走人時,發現那個男生還杵在那裡。“咦,
知道答案了,你還不走?”“她真的有孩子嗎?看不出來啊。”
“笨啊!她怎麼可能有,是她過世的哥哥和嫂嫂的孩子。她獨自扶養那小男
孩,所以沒時間交男朋友。”
“我不死心。”
黃建國一臉同情的著著他,“當初我們班一大堆不怕碰釘子的也這麼說,結
果全部鑲羽而歸。”
“包括你?”
“是啊,包括我,”他苦笑的回答。
◎◎◎
陳小麼騎著機車,靈活的穿梭在擁擠的下班車潮中。
嚴格來說,她長得不是很美,頂多是秀氣,眉宇間帶著一股不羈,一只慧黠
明亮的大眼,濃密鬆曲的睫毛,一副精靈可愛的模樣,令人不禁想多靠近一點,
沾染她的活力。
照理說,她正處人生最青春的歲月,對異性應該很好奇,可是對她來說,現
在最重要的是她的小侄子。
“時間剛好。”此刻正是幼稚園放學時刻,她把機車停在幼稚園門口。
門口旁站了許多來接孩子的父母,他們睜大眼睛看著,深怕遺漏自己孩子的
蹤影。
“陳政文,你姑姑來了。”此起彼落的叫喚聲,在放學的隊伍中響起。
“阿姨,陳政文今天得到畫畫比賽第一名喔。”幾個靠近陳小麼的小女孩,
巴著她討好。
托侄子的福,她在這附近還挺有名的,每次在路上碰到小孩子,他們都會指
著她叫:“陳政文的姑姑。”
“姑。”隨著這聲童稚的喊叫聲,一名長相俊秀的小男孩,直往她的方向奔
來。
“慢一點,慢一點。”陳小麼嬌笑的接住飛撲過來的小身子。
“姑,你看。”陳政文氣喘吁吁的展示他所得到的獎品。
說起這個小侄子,剛出生就可愛得不得了,護士們對他疼愛有加,直到他要
出院,她們還依依不舍。後來上幼稚園,一入學就引起風波,兩個老師都想爭取
他到自己的班上,以美化“班容”。政文表現優異,長相俊美,男孩把他當老大,
女孩把他當心儀的對象,小小年紀就收到情書,連她都甘拜下風。
她拍拍他的頭,“哇!真厲害,你的獎狀快比爸爸多了。”
陳小麼去世的大哥是位沒沒無聞的畫家,他的個性淡薄,不喜歡出鋒頭,寧
願在家附近的畫室教小孩子繪畫。
還好陳父留下不少遺產,他們兄妹倆的生活才不虞匱乏、直到現在,陳小麼
還有一筆近千萬的存款:
“好,為了慶祝你畫畫得到第一名,今天的晚餐讓你選。”
陳政文爬上機車,摟緊她的腰,抬起小臉道:“真的嗎?”
陳小麼邊戴安全帽邊說:“當然。”在發動車子的時候,她突然回過頭,
“等等,麥當勞除外。”
陳政文正想說出“麥當勞”三個字時,她就打破他的夢想。他失望的喊道:
“為什麼?人家最喜歡麥當勞了”
“不行,你們小孩子只是被廣告吸引。事實上那裡的東西不好吃,也不營養,
又貴得要命,對發育中的似是最差的選擇。”
“不會啦,很好吃耶。”而且買兒童餐還送玩具:
“不行。”
聽到姑姑堅決的回答,他垮下小臉,委屈的說:“好吧,我是乖小孩,要聽
姑姑的話,既然你說是為我好,我一定相信、”
陳小麼好笑又好氣的聽他背書似的音調,“幹嘛裝成小可憐,想引發我的罪
惡感啊?”
“不是,因為我最最最最愛你了,當然要聽你的。”他嘴甜似蜜的喊道。
“哎呀,竟然說這麼肉麻兮兮的話,你都這樣對小女朋友說話啊。”她取笑
道。
陳政文倏地漲紅小臉,氣呼呼的說:“我才沒有女朋友!你忘了你說要當我
女朋友嗎?”
瞧地他說得如此激動,陳小麼連忙安撫他,“好好好,是姑姑記性不好,求
你不要拋棄我,這總行了吧。”
這年紀的小男孩,常粘著母親說長大後要娶她,等到十七、八歲時,就會整
日追著女孩子跑,早忘了還有母親的存在。
不過聽起來還是挺受用的。
“好吧,就今天喔,以後再說可就沒有。”她寵溺道。
“耶!”陳政文興奮的歡呼一聲。
“你這鬼靈精。”她搖頭微笑。
望著他酷似大哥的臉孔,陳小麼突然無限感傷,將機車停在路邊,回身緊緊
抱住他。
政文是大哥生命的延續,對她而言比自己的生命遠重要,他的存在令她有生
活目標,不至於孤單,
有人同情她年紀輕輕便要撫養一個孩子,但她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反而是她
需要政文來支持她。
“姑,你怎麼了?”陳政文回抱她。他最喜歡姑姑身上香香的味道。
“沒什麼。好了,既然確定目的地,那我們就沖吧!”她充滿活力的大聲喊,
重新發動車子。
陳政文也高興的大叫:“沖啊!快!”
一大一小的身形緊貼著,快樂的往麥當勞騎去。
◎◎◎
“什麼意思?”
寬敞的辦公室內,隨著這聲冰冷的質疑聲響起,頓時,在場的人不約而同的
打了個冷顫。
“我將您的意思轉告她了,可是她說不可能答應。”秘書怯怯的回答。
“為什麼?總要有個理由,是價錢談不攏嗎?”黑基尚的語氣好像那只是一
樁極平凡的商業交易。
秘書求救的望向身後的同事,卻沒有人肯伸出援手,他只好硬著頭皮回答,
“也是也不是。”
“說重點。”他不耐煩的說。
“那位小姐說……她要您全部的財產。”
黑基尚深邃的黑眸閃著寒光,唇角揚起輕蔑的笑。“她還真貪心,一千萬還
不滿足。”
“她說在您的心中,小少爺只值一千萬,可是在她的心中,小少爺是她的全
部,所以要拿您的所有來換。”
黑基尚雙唇緊抿,怒火在雙眼中焚燒。
“說下去。”
秘書深吸口氣,一古腦兒的說出口。
“那位小姐還說,即使您拿出所有,她也不願意換,因為……因為您的所有,
不過是一大堆紙,拿來擦屁股還嫌多。但是假如您的屁股大,那就另當別論。”
眾人聞言,不約而同倒抽一口氣,不敢抬頭面對那張青黑的閻王臉。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僵凝的氣氛令人呼吸困難,他們不停的拭去冷汗,但
黑基尚依舊不動聲色。
此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進來。”黑基尚涪調沉穩,聽不出絲毫的火氣。
自制力過人是他的優點,他可以上一秒怒火中燒,下一秒笑容滿面。
打開門,儀態萬千的女秘書恭敬的報告,“董事長來了。”
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緩緩走進辦公室,身後跟著兩個保鏢。老者精神矍鑠,
目光犀利的環視眾人,高傲氣魄不減當年,即使將公司的經營權交給兒子,他依
然十分注意公司發展。
不是黑基尚表現不好,事實上他運籌帷帳的能力,加上高超的領導手腕,比
起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黑震山有兒如此,不枉此生。但是他嚴肅、不苟言笑的個性,讓他不會明
顯表現出心裡的驕傲。
“董事長。”眾人站起來朝他鞠躬。
“嗯。”黑震山輕應一聲。
“爸,你怎麼來了?”黑基尚淡淡的問道。
黑震山住在陽明山上的豪宅,鮮少下山,過著半隱居的生活,有四個忠心老
僕服侍在旁,多年來一直如此。
以前黑基尚也一同住在那棟華宅裡,成年後便搬出去。平常父子倆只以電話
聯絡,一、兩個月不見面是稀鬆平常的事。
這次黑震山會親自下山,顯然是有很重要的事。
“我交代的事情辦得如何?”
“我辦事,你放心,那個孩子我一定會帶回黑家。”黑基尚面無表情的回答。
他心想那刁鑽的瘋丫頭只是在胡鬧,只消他使出有效的手段,她絕對會乖乖交出
那個孩子。
“都過了一星期還沒解決,你要我如何放心?政文可是黑家的骨肉,我不允
許他流落在外,甚至被人帶壞。”黑震山邊說邊憤慨的以拐杖重重地敲擊地板。
黑基尚對父親激動的舉止只是冷眼以待,平聲道:“我自有主張。”
“哼!”黑震山盛怒未消,一臉不悅,
父親還是這副臭脾氣,怪不得當年姐姐會離家出走。黑基尚暗忖。
身為黑震山的兒女,不知是幸或不幸,不知情的人羨慕他是銜著金湯匙出生
的大少爺,雖然這是事實,但從小到大,他泰半的時間都在跟自己競爭。
面對父親高標準的要求,他跟姐姐活得非常謹慎而沒有自我。姐姐生前跟他
感情平淡,偶爾見面點個頭罷了。或許是因為母親早逝,無法拉攏他們姐弟之間
的情感。
他身為黑家唯一男丁,所背負的重擔是常人不能想像,密集的吸收各方面的
知識,學習每一種致勝的方法,他除了成功,沒別的選擇。好勝心促使他贏過父
親,進而自己掌權。
姐姐不像他如此冷酷,她有一顆敏感、細膩的心。姐姐極孝順父親,對父親
言聽計從,沒有疑問。偏偏父親生來親情淡薄,以一紙合作契約交換姐姐的終身
幸福。
在重男輕女的黑家,女人的地位輕重是以聘禮的多寡來衡量,能為黑氏企業
帶來多大的助益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姐姐失蹤了,只留下一張紙,上面寫著“心死”兩個字。
父親勃然大怒,派人尋找,卻遍尋不著。
原以為父親是心疼利益損失慘重,直到有一次他深夜未眠,發現父親獨坐書
房,愣愣的看著姐姐的照片,臉上的神情不再威嚴高傲,有的只是思念女兒的悲
哀。
直至前幾個月,才在偶然的機會下得知,姐姐和她的丈夫已經去世,留下一
個兒子。
這個消息讓父親有了新的生活目標──培養政文。
初聽見姐姐已去世時,他腦海裡浮現她的笑容、她對他的友愛、包容他喜怒
無常的個性。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他生重病,父親派了醫生照顧他,自己卻
出國開會,而姐姐自始至終都陪在他身邊安慰他。
向來冷漠的他,終於感受到失去手足的悲哀。
他很後悔自己的無情,對姐姐那麼的冷淡。如果時光能倒轉,他一定會給她
更多的關懷。
黑基尚在心裡發誓,只要有他在的一天,他一定要讓政文享受更好的生活,
以慰姐姐在天之靈。
◎◎◎
天剛露出曙光,陳小麼的鬧鐘便準時響起,她只是伸手按掉它,蒙著被子繼
續睡!
陳政文早就被鬧鐘喚醒,他刷好牙、洗完臉後。便跑到他姑姑的房間,一把
扯開她的棉被,大叫道:“起床了!”
“唔……”陳小麼緊閉著眼,雙手胡亂的朝四周摸索,找不到被子後,她索
性翻個身,蜷縮在床角。
“姑姑,你早上有課。”他提醒她道。
他的話才說完,陳小麼倏地睜開眼,望向時鐘。天哪!七點半。
她迅速跳起來,“政文,你怎麼沒早點叫我?我要遲到了,快去穿衣服。”
她邊說邊套上T 恤。
“姑姑,你還怪我,是你自己把鬧鐘按掉的。我衣服早就穿好了,今天星期
五,幼稚園規定要穿運動服。”他拉拉身上的運動服。
“政文好乖喔,姑姑錯怪你了。來,香一個。”她摟抱住那小身子,在他頰
上親了一下。
他笑著掙紮,“不要,不要,姑姑還沒刷牙。”
“好啊!敢嫌我,你不讓我親,我偏要親你。”她開始呵他痒。
陳政文笑得倒在床上,不停翻滾,兩人笑鬧成一團。
嬉鬧過後,她匆匆忙忙梳洗,迅速準備好上課要用的東西,然後騎著機車載
侄子上學。行經路口的早餐店,她買了牛奶和三明治給他當早餐。
一輛黑色轎車從他們一出家門便尾隨在後,車裡的人仔細觀察他們的一舉一
動。
陳小麼在幼稚園門口放下侄子,叮嚀道:“你要乖,明天是星期六,中午我
烤面包給你吃,好不好?”
“嗯,我好高興喔,我最最最最喜歡姑姑了。”陳政文仰頭在她臉上親了一
記。
“別灌我迷湯了,快進教室吧。”她拍拍他的小屁股,催促著。直到他消失
在視線外,陳小麼才坐上機車,正要發動時,突然發現對面路口停著一輛轎車。
不知是何緣故,她直盯著那輛黑色轎車,想看清車裡的人,只是漆黑的玻璃
讓她無法如願。
片刻後,陳小麼收回目光,聳了聳肩,發動機車加速往學校飆去。
那輛黑色轎車裡坐的不是別人,正是黑基尚。
他原本打算瞧一瞧政文的真實生活如何,順便看看那名撫養他的刁鑽女子,
沒想到讓他意外見識到她飆車的技巧。
那輛看起來禁不起撞的機車在車陣裡鑽來鑽去,好幾次都讓人為她捏一把冷
汗。
如果只有她一人就算了,偏偏她載著政文。
而且她根本不顧孩子的營養,隨便在早餐店買個三明治便打發他的一餐。
知道政文的生活後,黑基尚更加堅定盡快接回他的念頭。
◎◎◎
陳小麼急忙趕到學校,停好車後,連忙朝教室飛奔,她可不能比老師晚到。
在上課鐘響起的前一秒,她迅速沖進教室。
“呼……好險。”她手拍著胸直喘氣。
“你白跑了,今天教授請假。”黃建國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
教授請假?哇!機會難得,今天的運氣真不錯啊!陳小麼回過頭正想對他的
通報道謝。
“喝!你在耍什麼寶?”她驚呼一聲。
黃建國一手擦腰,臉往上抬,側斜四十五度角,另一只手撐著額,像是擺在
服裝店的塑膠模特兒。
只是他身上的衣服實在太嚇人了。大紅色的花襯衫加蕾絲領子,下半身穿著
蘇格蘭裙子和荷蘭木鞋。
“你不是覺得我今天很特別嗎?”他得意的問道。
她嘆了口氣,“建國,我知道你平時就是個怪人。但是拜托你別破壞學校善
良淳朴的風氣好嗎?”
“你不欣賞?”他一瞼驚訝,仿佛她的不識貨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
其實打從黃建囤一進校門,凡是認識他的同學就自動走避,當作不認識他。
陳小麼沒好氣的膘他一眼,逕自分發幫同學做好的作業,動作俐落的穿梭在
桌椅間。
“同學,幫我傳一下。”她準確無誤的遞送。
黃建國不死心的跟在她後面。
“你真的不欣賞?”
陳小麼被迫煩了,她停下手,無奈的問:“傷了你的心嗎?”
“有點。”他氣餒道。他也知道這漾打扮很蠢,可是他希望她能多注意他一
點,而不是把他當成普通同學。
“我真的只能說對不起。”作業分發完畢後,陳小麼背起背包往外走。
她不曉得班上這麼多同學,為什麼黃建國老喜歡在她身旁轉啊轉的。
她沒心情去交朋友,眼前她生活的重心只有政文,所以不管黃建國有何目的,
她都只能說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