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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皚銀 ] 紐約童話變奏曲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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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3:06: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這個三年前被她當眾罵混蛋的前男友的同父異母哥哥,

  現在……變成她老闆了。

  呃,根據她仔細的觀察,

  他這個人除了個性有點冷、有點嚴肅外,其實一點也不混蛋。

  真後悔那時沒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口不擇言傷人。

  幸好他……好像不在意?

  嗯,當他秘書的感覺挺不賴的,福利也不錯。

  說真的,從外表看,

  實在一點都看不出他曾是享譽國際樂壇的音樂神童呢,

  還那麼有愛心的收養具有音樂天分的孤兒,

  花錢又花心思的培養他們,讓她既佩服又感動。

  而他對她,非但沒有老闆的架子,

  有時還被她「欺負」……嗄?他們這樣就算戀愛啦?

  是……很窩心很甜蜜啦!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

  她那個移情別戀的前男友又回頭來找她,目的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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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1-9-17 03:08:0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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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會說,十月的紐約像是一塊色彩斑斕的大畫布。

  天氣已經漸漸轉冷,羊毛衣和薄外套開始取代單衫。可是,還沒有到樹枝都光禿一片的蒼白冬季,公路旁成片成片的樹林中,繁茂亮麗的各色樹葉綴滿枝頭,彷彿是在竭力展示著凋零前最後的輝煌。

  秋風刮過,風中有鮮紅和金黃的色彩亂舞。

  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欣賞著兩旁飛速倒退的景致,任楚楚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容,明亮的大眼因此微微彎了起來。那一頭烏亮的黑髮不聽話地從銀色安全帽底下鑽了出來,隨風飛揚。

  「少辰,你家到底住在哪裡啊?」微微傾身,她問載著自己的高大男孩,聲音幾乎被風的呼嘯聲給掩沒。

  「快到了。」男孩回頭看了她一眼,聲音裡帶著笑意。「怎麼,才不過一個小時,已經坐不住了嗎?」

  「不是,只是對你家很好奇。」她搖了搖頭,攬在他腰上的雙手悄悄收緊了些,享受彼此身體貼近的親暱感覺。

  他們,是紐約名校C大學企管系的學生。林少辰活躍於學校的棒球隊和籃球隊,是風靡校園的運動健將;任楚楚閒暇時間則熱中公益,是許多男生加入學校社團的秘密原因。同樣出色的外表和良好的人緣,使他們成為企管系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

  而此時,林少辰正利用假期,載著任楚楚前往參觀他位於紐約上州的家。用他的話來形容,那是一棟「大得見鬼的英國式古堡」。也因此,引起了任楚楚強烈的好奇心。

  「楚楚,到了。」

  林少辰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抬起頭,只見他已經離開了公路,駕著摩托車熟練地街上山坡。在一個轉彎之後,兩扇巨大的雕花鐵門出現在她眼前;在那後面,是大片精心修剪過的草坪和花園,以及一棟氣勢宏偉的……城堡。

  「天哪,原來你不是開玩笑……」任楚楚喃喃自語,可以想像此時自己臉上目瞪口呆的表情。

  真的是古堡!白色磚牆上爬滿長春籐;一排排落地長窗後面垂著厚重的窗簾,玻璃在陽光下晶晶閃亮;再加上尖頂、古鐘、大門口的噴泉和雕像……以為只有在歐洲觀光手冊裡才能看到的建築,此時竟傲然聳立在她眼前。

  林少辰只是淡淡聳了聳肩,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薄小精巧的遙控器,按下按鈕,沉重的鐵門便悄無聲息地朝兩邊緩緩開啟,容兩人通過。

  林少辰載著她繞了半圈,來到豪宅側邊的巨大車庫前。

  任楚楚跳下車,摘下頭盔,甩了甩長髮。看著林少辰熄火,將哈雷推進車庫,她也好奇地跟了進去。

  「哇……」頓時,一聲驚歎不由自主地逸出喉頭。環顧四周,任楚楚低低吹了一聲口哨。「少辰,原來你比我想像中還有錢。」

  那比她整個家還大的車庫裡,停滿了BMW、奧迪、朋馳等各國各款的嶄新名車,約有二十多輛,足夠辦一個小型豪華車展。

  光是這些車的價錢,少說就值好幾百萬美金,而她甚至還沒踏進他的家門半步。

  聽見她的話,林少辰只是淡淡地聳了聳肩。「有錢的那個人不是我。別忘了,這些是白家的錢,我姓林。」

  「怎麼說得這麼……生疏?」任楚楚微微皺眉,臉上閃過關心。「他們對你不好嗎?」

  交往五個月,她已經知道林少辰從母姓,是個私生子。可是她一直以為,既然住在白家,就代表他已經被父親這邊的人所接受……

  難道不是這樣嗎?

  林少辰沒有馬上回答,把摩托車停在牆角後,拉起了任楚楚的手。

  「來,我帶妳參觀一下。」

  並肩走在幽靜的小徑上,看著兩旁修剪得一絲不苟的灌木,林少辰這才低聲說道:「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我一直覺得他已經完全接受了我。可是,他始終沒有讓我改姓白……我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白家正統的繼承人竭力反對。」

  「你是說,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是的,白少凡。」林少辰說出這個名字時,聲音變得極冷。「他也是C大學的學生,比我們大兩歲。也許妳見過他?」

  任楚楚蹙眉想了想,搖頭。「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

  「那妳應該感到慶幸。妳不會想要認識他的;他是個冷血、自大、傲慢的--」林少辰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克制住情緒,緩緩搖頭。「算了,不說他,說了破壞心情。」一絲淡淡的笑容回到他臉上,讓本就陽光朝氣的臉添上幾分孩子氣。「今天是帶妳來玩的,我們不提這些讓人沒胃口的事。」

  任楚楚也跟著笑了,挑了挑眉。「他也住在這裡,不是嗎?我們不會碰到他?」

  「不會。他很少在家,而且躲我像躲瘟疫,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

  林少辰捏了捏她的手,咧嘴笑道:「不然我也不會帶妳來玩了。」

  「沒關係。如果哪天不車碰到他的話,我相信你會當我的屠龍騎士。」

  任楚楚說著,神情突然露出幾分促狹,歪頭瞅著他。「不過,如果那白少凡真像你所說的是個豬頭,或許應該說你是我的殺豬騎士?」

  「妳為什麼不乾脆叫我屠夫就好了?」林少辰朝她翻了個白眼,堆起滿臉無奈的表情。

  任楚楚咯咯地笑起來。林少辰看著,唇角也不由得跟著微微揚起。

  掏出鑰匙打開大門,他牽著任楚楚踏進玄關,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由好奇轉為驚歎,櫻唇微啟,彷彿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踏進這棟豪宅時也是這樣的反應,簡直和她如出一轍。

  光滑如鏡的橡木地板,晶瑩剔透的巨型七層水晶吊燈,寬得足夠八人並肩同行的螺旋形樓梯,佔領一整面牆壁的古董油畫……

  這裡,是「白氏企業」繼承人居住的地方,代表著這個尊貴家族的一切權力、榮耀和財富。

  而這所有的豪華,是他可以看得見、摸得到,卻永遠無法擁有的。因為,他那同父異母的兄長拒絕讓他得到父親的姓氏,自私地將一切獨攬。

  他血管裡流著的也是白家的血啊,受到的待遇卻天差地遠……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他不愉快的思緒。林少辰抬起頭,只見一個身上穿著旗袍的臃腫身影穿過長廊,正朝大門這邊快步走來。他一皺眉,突然拉著任楚楚閃進玄關左側的大壁櫥裡,然後輕輕拉上門,在她耳邊低語:「噓,別出聲。」

  任楚楚困惑地挑眉,隨即聳了聳肩,決定客隨主便。誰知道,也許有錢人家就是奇怪的規矩特別多。

  沉重的腳步聲蹬蹬地靠近,一個接近耳順之年的聲音有些氣喘吁吁地響起:「咦!人呢?明明看見林少爺從車庫走出來的……」

  女人自言自語著,在玄關前徘徊了好半晌,仍是看不到半個人影,最後終於無奈地走開了。

  側耳傾聽,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林少辰這才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放開任楚楚的手腕。

  「少辰,可以解釋一下,我們現在為什麼要躲在你家的壁櫥裡嗎?」

  黑暗中,任楚楚聲音甜甜,相當平靜地問。

  他輕笑了一聲,揉了揉她的頭髮。「對不起。剛才那個是管家黃太太……我今天沒吃早餐就溜出門,還騎摩托車,如果被她撞見,一定又要念到我耳朵長繭。」

  「林少辰!」她戲謔地雙手扠腰,故作正經地數落:「你知不知道,這樣夾著尾巴玩捉迷藏,基本上是小學生幼稚的行為?」

  「什麼夾著尾巴?我又不是類人猿。」林少辰抗議,「再說,我還有另一個目的……」

  「哦?什麼目的?」

  「看我在漆黑的地方,是不是也能一次吻到妳的唇。」

  話音未落,溫熱的唇瓣輕輕刷過她的鼻尖,癢癢的感覺讓任楚楚皺了皺鼻子,輕笑。「你吻錯地方了。」

  「沒關係,這是個很容易糾正的錯誤。」他低語,微笑著覆上她的唇。

  任楚楚本能地閉上眼睛,薄唇微啟,迎接他舌尖的侵入。黑暗中,兩人都變得大膽了些,他的手鑽進她衣料底下,輕撫她光滑溫暖的背,而她的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唰啦」一聲,壁櫥的門被拉開,光線頓時滲透黑暗的空間,驚得兩人微微一跳,慌忙分開。任楚楚在林少辰懷中轉頭,頓時對上一雙她所見過最為冷沉銳利的眼睛。

  站在玄關口的男子極高,比林少辰還高出一個頭,在無形中給人巨大的壓迫感。他的身材瘦削,一頭烏亮的黑髮留長及肩,但是因為五官剛毅俊美,看起來並不顯得陰柔,反倒增添了一絲貴族般的優雅。

  此時,他正面無表情地望著兩人,彷彿在玄關的衣櫥裡看到他們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左手中提著件灰色的長大衣,他伸出右手取下個衣架,淡淡地開口:「林少辰,這裡不是你的房間。」

  任楚楚明顯地感到林少辰的身體變得僵硬,可是他開口回答時,聲音卻是一如以往的輕快,「我知道,只是沒想到你會現在回來。」

  聳了聳肩,他拉著任楚楚的手。「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白少凡。大哥,她是我的女朋友任楚楚。」

  「你好。」雖然在這種情況下被人撞見,讓任楚楚從臉頰紅到了耳根,但她還是力持鎮定,禮貌地點了點頭。

  白少凡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正眼看她一眼,修長的手指仔細地將大衣掛上衣架,他轉頭望向林少辰,終於淡淡地開口:「我想應該提醒你一件事。」

  「什麼?」

  「想要成為白家人的話,以後最好不要和這種女人在玄關的衣櫥裡做這種事……弟弟。」充滿嘲諷地吐出最後那兩個字,他轉過身,從容不迫地離開,留下任楚楚張口結舌地望著他的背影。

  什麼叫「這種女人」?那個口氣自大狂妄的傢伙,到底把她當作「哪種女人」?素昧平生,竟用如此輕蔑的態度冷嘲熱諷,他……好過分!

  「剛才那個『禮數周到』的混蛋就是白少凡?」好不容易找回聲音,她轉頭問林少辰,聲音平靜得找不到一絲起伏,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可是瞭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只有在真正動怒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林少辰的臉色刷白,顯然也正竭力壓抑著怒火。他點了點頭,緊緊地抿著嘴唇。

  突然,一個溫暖的身體緊緊地貼上他的。他有些驚訝地低頭,只見任楚楚擁抱著他,輕輕將頭抵在他的胸膛上。

  「可憐的少辰,居然要天天面對這樣一個混蛋。」她喃喃低語,「這種人大搖大擺地活到現在,居然沒被人一刀砍死,也算是天大的奇跡吧。」

  林少辰忍不住輕笑出聲,緊繃的肌肉微微鬆弛下來,反手摟住任楚楚的纖腰,將下巴抵在她頭頂,讓她發間散發的清香平息他的怒氣。

  盯著白少凡冷傲背影消失的地方,他的眼睛微微瞇起,在心底對自己發誓:

  總有一天,他要奪回他應得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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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3:0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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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明媚的陽光普照,紐約名校C大學的校園裡,隨處可見一張張愉快而充滿活力與朝氣的笑臉。

  本來嘛,熬過期末考試的荼毒之後,其他的學生早就四散離去,開始了豐富多彩的暑假生活;還留在校園裡的,就只剩下這一群「苦盡甘來」的應屆畢業生而已。

  通往學校餐廳的林蔭大道上,三個東方面孔的女孩並肩而行,低聲談笑著。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灑在她們身上,三人各有特色的美麗吸引了不少目光。

  「所以,林少辰是決定要到英國去了?」嬌小可愛的盧心悅側頭問道,烏亮的大眼中閃過同情。

  「嗯。」任楚楚點了點頭,拂開散落額前的一綹長髮,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劍橋大學答應給他全額獎學金。雖然他們的MBA課程不如哈佛名氣響亮,可是兩年下來,能省一大筆錢呢。」

  「好啦,開心一點,至少他是自力更生的,沒有要靠妳養活。」看出她微笑裡藏不住的失落,走在另一邊的言馨拍了拍她的肩膀。三人之中,她是長得最修長帥氣的一個,個性也最粗枝大葉。「再說,分隔兩地談戀愛,其實也很浪漫啊,就像那個……羅密歐和茱麗葉嘛。」

  「那一對不算是分隔兩地吧?很蠢地就掛了倒是真的。」任楚楚微微挑眉,朝她翻了個白眼。

  「妳要原諒阿馨,她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胸無點墨。」盧心悅歎了口氣,以非常惋惜的語氣說道。

  「妳找死是不是?!」

  「我不過比較誠實了一點,妳這麼凶幹嘛?」盧心悅吐了吐舌頭,不理會言馨的威脅,接著問任楚楚:「那麼,林少辰他什麼時候動身?」

  「八月底開學,他說要先去找房子安頓下來……所以,大概八月初就會過去吧。」她輕聲說著:心裡已經感到依依不捨。

  「那麼,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了?好好把握吧。」盧心悅頓了一下,微微聳肩。「其實呢,阿馨倒是說對了一點……分隔兩地,未嘗不是培養感情的一種辦法。不然怎麼叫小別勝新婚呢?」

  「對嘛!」完全忘了剛才自己還很有氣魄的要和盧心悅勢不兩立,言馨連連點頭,「誰規定談戀愛一定要像那些小說裡一樣,成天你抱我、我抱妳,抱成一團的?拜託,又不是澳洲特產的無尾熊。」

  噗哧一聲,任楚楚忍不住笑出了聲,斜睨了言馨一眼。「這麼說來,原來妳一直都把我和少辰當成是無尾熊?」

  「妳現在才知道啊!」言馨和盧心悅互望了一眼,異口同聲。

  「喂!」任楚楚雙手扠腰,故意裝出氣結的表情。「妳們這兩個--」

  「好啦,注意一下形象。」言馨推了她一把,朝左前方點了點頭,笑得有點賊。「快看,妳的公熊就在那邊耶。」

  「去妳的!」任楚楚笑著啐道,這時也已經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形。她白了偷笑的好友一眼,正要走去林少辰身邊,卻又猛然停下了腳步。因為,此刻林少辰臉上的表情絕對和愉快扯不上一點邊,而和他面對面站著的男子一頭黑髮及肩,那修長的背影有些眼熟……

  微微皺眉,任楚楚用眼神示意兩個好友別出聲,繞了半個圈,終於看清楚了林少辰對面的人是誰。

  頓時,一聲不由自主的呻吟逸出喉頭。

  「那個……就是白少凡嗎?」盧心悅反應機敏,看到林少辰強抑怒氣的臉,又看看任楚楚的表情,立刻猜到了陌生男子的身份。雖然素未謀面,可是對這位仁兄的「光輝事跡」,早就從任楚楚那裡聽到不少。

  「嗯。」任楚楚點了點頭,頗有些無語問蒼天的感覺。

  真是天曉得為什麼!以前從未注意到學校裡還有白少凡這一號人物,可自從上次在他家見過面之後,眼前便常常晃過那高大得礙眼的身影:而且每次匆匆一瞥,白少凡臉上的傲慢似乎也愈加明顯,讓她總是手癢癢地想揮一拳過去,打歪他那挺直的鼻樑。

  「這傢伙長得還算人模人樣的嘛……算是個帥哥。」盧心悅在她身邊評論道,語氣中頗有惋惜之意。

  言馨一臉正經地點了點頭,接著道:「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衣冠禽獸。」

  「阿馨……」任楚楚半是佩服半是懷疑地轉頭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妳確定將來要做客服這一行嗎?」這麼一張可以氣死活人的嘴巴,不當律師實在是浪費了大好人才。

  稍遠處,白少凡和林少辰的身形都顯得僵直,還在低聲爭執著什麼,完全沒注意到任楚楚等三人的存在。

  只見白少凡雙手抱胸,斜睨著林少辰,冷冷地說了些什麼。林少辰憤怒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雙手也在身側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他咬著牙瞪了同父異母的兄長半晌,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突然一言不發地掉頭就走。

  「少辰……」任楚楚忍不住開口喚道,朝他離開的方向跨出一步。林少辰卻沒有聽見她的聲音,腳步匆匆,片刻之後,身影已經消失在校園的人群中。

  「楚楚。」盧心悅突然捏了一下她的手臂,輕聲喚道。任楚楚調回視線,頓時發現白少凡正朝她們的方向走過來。

  看見她站在那裡,他似乎微微愣了一下,隨即表情變得比剛才更冷漠,避開了她的視線,擺明了對她視而不見,就要從她身邊走過;只是剛好對面有一群人迎面走來,白少凡側身讓過,無可避免的撞了任楚楚的肩頭一下。

  他不發一語,繼續走下去。

  「喂!」任楚楚霍然轉身面對他的背影,冷冷質問:「撞到了人,你都不會道歉嗎?」

  聽見她的聲音,白少凡終於停下了腳步,他緩緩轉回身面對她,挑了挑眉。「對不起。還有,請妳下次不要小題大作。」

  「你!」她頓時氣結,望著他隱含譏誚的眼神,又想起剛才林少辰慘白又憤怒的臉色,忍不住一陣火大,衝口而出:「白少凡,不要以為你有錢就很了不起!又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賺來的,你得意什麼!」

  「……」聽見她的指責,白少凡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只是片刻又恢復冷然。他打量了她一眼,終於淡淡說道:「任楚楚,想管別人的閒事前,還是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再說吧。」

  她微微瞇眼,雖然知道他一定沒好話,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麼意思?」

  「意思是,林少辰身邊,妳這種女人我看得多了。」他輕哼了一聲,「如果想指望他的錢,光找我的碴是沒用的,還是先想想怎麼確保自己的地位吧。」

  「你這個--」任楚楚還沒反應過來,言馨已經忍不住挽起袖子,就想衝上去奉送一對黑眼圈給他當作見面禮。

  「阿馨。」任楚楚平板地開口,伸手攔下衝動的好友。此刻她臉上反而一點發火的跡象也沒有,甚至還微微笑著。可是言馨和盧心悅對望了一眼,已經明白這是任楚楚氣到了極點、忍無可忍時才會出現的表情;於是,兩人很有默契地後退了一步,等著看白少凡會有什麼下場。

  「多謝你的忠告。」任楚楚一改剛才冷淡的語氣,非常有禮貌地對白少凡說道:「請問,我是不是也可以送你一句臨別贈言?」

  白少凡懷疑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似乎不想理會她,可是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淡淡地問道:「妳想說什麼?」

  「你的MBA課程都修完了吧?所以,過了明天的畢業典禮,我們是不大可能會再見面了。」任楚楚一邊以聊天的口氣說著,一邊緩緩朝他走過去,「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今天不說的話,怕將來就沒機會了。」

  終於,在他面前一尺之距的地方停下腳步,她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雖然其實沒見過幾次面,可是,我真的覺得……」臉上那禮貌而甜美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晶亮的大眼中閃過積怨已久的火光。「白少凡!你他媽的--是--個--混--蛋!」

  她的聲音大到在校園裡迴響,引來四周所有人的注目禮,雖然他們大多數聽不懂中文,可是那些驚訝又好奇、混合著幸災樂禍的表情卻是一致的,有兩個金髮男生甚至還滿臉佩服的低低吹了一聲口哨;因為,任楚楚已經完全證明了人類的潛能無限,儘管身材嬌小,肺活量一樣可以很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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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3:0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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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後  紐約華爾街

  還能清楚地記得,畢業前一天在校園大庭廣眾之下,衝著白少凡的臉大罵混蛋,然後和林少辰、言馨等人一起到酒吧慶祝大學生涯的結束,吵吵鬧鬧地狂歡了一夜,直到天空開始泛白,方才返回宿舍。

  大學,或許是人一生中最恣意輕狂的一段歲月。從少年走到成人,盡情地哭歌笑鬧,彷彿整個世界都是自己的。

  直到出了社會,開始工作,才漸漸明白,原來校園外面的世界並不是自己想像中那樣多彩多姿。

  剛畢業時那份想要撼動整個金融界的雄心壯志,如今已經成為遙遠的記憶。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輕狂的夢想逐漸被現實消磨,最終只好認命於一份平凡、穩定又百般無聊的工作。

  而曾經以為會相伴一生的那個人,也在遠赴英國留學後愛上另一個女孩,終於導致兩人分道揚鑣。

  林少辰……

  坐在辦公桌前輕啜咖啡,隔窗望著曼哈頓繁華林立的摩天大樓,任楚楚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分手兩年了,剛失戀時那痛徹心肺的感覺如今早就化為淡然,只是有時還是會不經意地想起他。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學成歸來後,是否終於如願以償成為白氏企業的一分子?

  不知道那個白少凡的鼻子是不是還仰得那麼高,用蔑視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一切?

  想起前任男友那位同父異母的兄長,任楚楚唇角微揚,輕輕地對自己搖了搖頭。

  那天一時衝動,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衝著他的臉大罵他混蛋,雖然當時感覺爽得可以,事後想起來卻不免有點心虛。從小到大,不管處境如何讓她生氣,她從不曾那樣無禮地當面吼過任何人……白少凡是唯一的例外。

  雖然,她很懷疑她的話會傷到了白少凡那顆和「敏感脆弱」沾不上任何邊的冷酷心腸。

  雖然,他的確是個混蛋沒錯……

  手邊電話機上紅色的燈閃了起來,顯示有內線切入,打斷了任楚楚的思緒。歎了口氣,她機械化地接起電話。「依利絲,任。請講。」

  「依利絲,是我!」話筒那頭傳來總機小姐安妮有些慌張的聲音。「M公司的德瑞克先生打電話來找老闆,很凶的樣子……我應付不了他。」

  「我們替他們炒股票,光上一季就輸掉三十萬美金,他不想砍人才怪。」任楚楚翻了個白眼,歎息。「好啦,轉到我這邊來吧。」

  「好的,馬上。」安妮如釋重負地將燙手山芋丟給她。

  任楚楚深深地吸了口氣,默數到三,然後--

  「嗨,德瑞克先生,我是貝肯先生的秘書依利絲,早安。」

  用最輕快的聲音打過招呼,她飛快又從容地將話筒移開耳朵三公分,避免遭受那頭咆哮的荼毒。「嗯,對,是的……對不起,貝肯先生現在正在布魯倫醫院的看護中心接受二十四小時的心電圖觀察。」

  把玩著手中的鉛筆,她翻了下桌歷,確定記憶中的台詞無誤,才繼續說道:「不不,您沒有聽錯。貝肯先生曾經因為心肌梗塞而動過動脈搭橋手術,最近因為壓力太大,所以有復發的徵兆。他的家庭醫生說如果處理不當,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一邊背誦著搪塞之詞,一邊在心裡暗歎老闆實在厲害,竟能未卜先知,且還能將謊話編得這般天衣無縫。

  對方滿腔的氣急敗壞顯然被「心肌梗塞」那四個大字給堵住了,無處發洩,只好訕訕地問:「貝肯先生什麼時候回來上班?他的手機呢?為什麼打不通?」

  「估計要到下個星期才能出院,一切還要等觀察報告出來後,聽醫生的診斷再說。院方指示觀察室裡要保持絕對安靜,所以不准貝肯先生用手機,連我也聯絡不到他……真是十分抱歉。」

  她的老闆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說的謊話當然也是滴水不漏。任楚楚偷偷打了個呵欠,冷眼看對方還能怎麼做垂死掙扎。

  就算再怎麼虧了幾十幾百萬,畢竟還是不好意思當面詛咒人家一命歸陰。可憐的德瑞克先生只好生硬地支吾了幾句祝福的話,然後無奈地掛了電話。

  任楚楚聳了聳肩,伸了一個懶腰,望向牆上的時鐘。

  才只早上十點半而已……這一天還長得很。

  小口啜著咖啡,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翻閱著昨天剛整理完畢的卷宗,思考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人生已變得如此……重複?

  七點半起床,八點十分出門,八點四十分走出地鐵,在街角的小販那裡買一個價廉物美的麵包;然後在八點五十分踏進公司的大門,到休息室泡一杯咖啡,和同事們聊上幾句,九點整走進辦公室。

  然後,便是一整天坐在電腦前,做任何老闆丟給她的工作,包括在他當縮頭烏龜時,充當他的炮灰。

  接著等待下班、等待一覺醒來後,另一天的週而復始……

  彷彿老舊唱機裡損壞的碟片,撥針永遠卡在同一個地方,於是一遍遍重複著相同的旋律,那樣枯燥又空洞……

  「依利絲,又有一通很……嗜血的電話要找老闆。這次是L事務所的安東尼律師。」內線再次響起安妮那帶著幾分同情的聲音。

  「接過來吧。」任楚楚認命地歎了口氣,打起精神備戰。

  「安東尼律師嗎?您好,我是貝肯先生的秘書依利絲。對不起,老闆他的心臟病……」

  也許,是她該考慮換個工作的時候了。




  寬敞的辦公室裡鋪著厚重的波斯地毯,紅褐色的木板牆上掛滿昂貴的油畫,有條不紊的辦公桌上擺著巨大的地球儀,整個地方給人十分溫暖、舒適的感覺。

  唯一破壞這和諧氣氛的,是坐在真皮辦公椅上的男人。此刻,他的濃眉不悅地擰起,目光冷得足以凍死人。

  「不要告訴我,她甚至沒膽子親自把這個交給我。」揚了揚手中的那封辭呈,白少凡緩緩說道,語氣相當不悅。

  只可惜,站在他對面的金髮男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地聳了聳肩。「你的脾氣臭成這樣,當然誰都覺得愈少跟你碰面愈好。」

  見白少凡不發一語,只是緊抿薄唇地瞪著他,男子頭痛地用手揉了揉額角。「羅倫斯,大老闆,她已經是你的第五個秘書了。你不覺得有必要檢討一下嗎?」

  白少凡微微皺眉。「我對她們一向都很公平。」

  「是的,公平;但也冷漠、挑剔,嚴肅得好像剛參加完葬禮回來,老是用一對死魚眼瞪人。」男子口無遮攔地說道,翻了翻眼睛,「還好你沒有結婚,不然的話,一定會以同樣的方式收到一張離婚協議書。」

  「艾瑞克,我僱用你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你展示口才。」白少凡細長的眼微微瞇起,語氣冷得彷彿要把他凍去一層皮。

  只可惜,名叫艾瑞克的金髮男子依然嘻皮笑臉。「這是當然的啦!不過咧……」

  「羅倫斯哥哥!」

  軟軟的童音帶著哭腔,打斷了兩個大男人的對話。只見一個還不及桌子高的小不點衝進辦公室裡,直撲白少凡,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腿。

  「小柳。」他歎出一口氣,摸了摸埋在他膝蓋上的頭,問道:「妳在這裡做什麼?」聲音依然是那樣平淡,可是,語氣中卻沒有一絲冷酷或不耐。

  「咪咪不見了……」小女孩泫然欲泣,蹭著他的膝蓋,弄皺了原本燙得一絲不苟的昂貴衣料。

  眼前的情景顯然時常發生,因為艾瑞克只是見怪不怪地翻了翻眼睛,接著便遞上桌角的面紙盒。

  白少凡立刻抽了張面紙塞到小女孩手中,說道:「把臉擦一擦。」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讓小女孩不由自主地服從了,一邊擦眼淚,一邊委屈地揉著鼻子。「羅倫斯哥哥,小柳要咪咪回來……」

  白少凡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要他如何向一個四歲的孩子解釋,她的咪咪只是一隻沒有生命的長毛玩具狗?孩子的世界,有時是那樣讓成人無法理解,充滿了聖誕老人、神仙教母、會說話的玩偶……以及無所不能的他。

  而他,每次只要看到小小臉上那充滿期盼的神情,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心軟,不忍拒絕任何尚在合理範圍之內的要求。

  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再一次投降,答應了小女孩無聲的請求。「回房間去等我。我幫妳找咪咪。」

  「耶!」小柳立刻破涕為笑,歡呼一聲,興奮地拉起他的手。「現在嗎?」

  「等我和艾瑞克說完話。」

  「可是……」

  「小柳乖,回房間去。」他的語氣柔和,但堅決不容辯駁。

  小柳聽從了,離開他的膝蓋,快樂地抱了他一下。「謝謝羅倫斯哥哥!艾瑞克叔叔再見。」

  彷彿到此刻才意識到艾瑞克的存在,她甜甜地朝他丟下一句問候,隨即蹦蹦跳眺地跑了出去。

  望著她消失在門外,艾瑞刻苦笑。「明明差不多年紀,為什麼你是哥哥,我卻已經升級成為叔叔?」

  「因為你看起來比較老。」白少凡乾澀地回他一句,輕輕聳了聳肩,說道:「別轉移話題。」

  「是是,我們繼續談公事……我早點滾蛋,你才可以早點趴到地上、蹺著屁股去找那一隻玩具狗。」不理會白少凡警告的眼神,他繼續說道:「老闆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對所有人都有你對孩子們的一半客氣,就不會一口氣嚇跑五個秘書,留下這種輝煌紀錄了。」

  「我沒有要你來討論我的態度問題。」對於不屑或不想回答的話,白少凡永遠都是這麼一種比房門還扁平的聲音。

  艾瑞克長長地歎了口氣,滿臉無言問蒼天的表情,喃喃自語:「我小時候一定是一腳踩死了上帝最心愛的螞蟻,長大後才會遭到這種報應……」

  「艾瑞克。」

  「好好,我知道了。明天我會登報,征新的秘書。」他認命地搖了搖頭。「可是算我求求你,不要再這麼迫不及待地嚇跑人家了。」

  白少凡聳了聳肩,顯然不願做任何保證。他隨手將那尚未拆封的辭呈丟入廢紙簍,隨後起身朝門外走去,表明了談話到此結束。

  望著他的背影,艾瑞克只能無奈地搖頭。這就是他的老闆,羅倫斯·白,響譽國際的著名鋼琴演奏家、白氏企業的第三代領導人,以及「瑞婭兒童音樂學院」的理事長。

  誰會想得到,素來被人形容為嚴肅、寡言、冰冷無情的他,對孩子們居然會有如此的愛心?若是傳出去,一定會跌碎一地眼鏡。

  搖了搖頭,艾瑞克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上白少凡昂貴的辦公椅,開始撰寫徵人的登報廣告。




  「我想換個工作。」坐在客廳的地毯上,任楚楚對兩個好友宣佈道。

  三年的時間,生命中的許多人和事都改變了,可是她和言馨、盧心悅之間的友誼卻始終不曾變過。每週一次的聚會,像學生時代那樣沒有保留地暢所欲言、肆無忌憚地笑鬧,是三人都十分珍惜的時光。

  「妳要換工作?為什麼?」言馨挑了挑眉,眼神中閃過意外。「我以為那個老頭對妳還算不錯。」

  「薪水的確不錯,可是最近我覺得很……厭倦。」

  「也對。像妳那本桌歷就好精采,說哪套台詞還得看是星期幾。」盧心悅吐了吐舌頭。

  「所以才想換個工作啊。不然的話,總是這樣漫天扯謊,我看我遲早會得妄想症。」任楚楚歎了口氣,將報紙丟給兩個好友。「來,幫忙看看吧。」

  「楚楚,妳想要找什麼樣的工作?還是當秘書嗎?」

  「嗯。可是想換個環境,不要再像是證券交易所、投資經紀商之類的地方了。」她打了個哆嗦。

  每天接到的電話,十有八九不是氣急敗壞,就是威脅要放火、跳樓、打官司……久而久之,誰的心情會好?

  「嗯,環境幽雅、安靜的地方……」盧心悅歪著頭想了想,建議道:「博物館?圖書館?」

  「殯儀館?」狠的那個當然是言馨。

  一個枕頭破空飛過,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臉上。

  「好啦楚楚,諒解她一下。」盧心悅拍了拍任楚楚的肩膀,涼涼地說道:「在微軟客服部混飯吃的人,難怪她見人就想往殯儀館送。」

  「去妳的!」枕頭顯然是個實用的武器,隨著一聲笑罵,又從言馨手中飛到了盧心悅臉上。

  打打鬧鬧中,言馨快速瀏覽著報紙,目光突然被其中一則廣告吸引。「楚楚,看看這個怎麼樣?妳不是很喜歡小狗小貓的嗎?小孩也一樣吧?」

  「我怎麼覺得妳這種邏輯很有問題……」任楚楚一邊說,一邊卻還是從言馨手中接過了那張報紙。

  瞟了一眼言馨所指的那一則徵人廣告,任楚楚眨了眨眼。「兒童音樂學院?呃……阿馨,我對那方面根本一竅不通。」

  言馨翻了翻眼睛。「人家征的是理事長秘書,不是老師。雖然妳唱歌的那個魔音,實在不在正常人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任楚楚白了她一眼。「不找機會侮辱一下我的音樂細胞,妳日子就很難過是不是?」

  「妳有任何音樂細胞嗎?」

  「妳!」

  「唉呀,反正重點是,」言馨在她發飆前舉起一手,搶著道:「我真的覺得這個工作滿適合妳的,考慮一下吧。」

  任楚楚又仔細看了一遍廣告。「唔,待遇的確不錯,條件好像也不是那麼苛刻。」

  「咦!妳們在說哪裡?」聽見兩人的討論,盧心悅抬頭問道。

  「看看這個。阿馨說我應該去試一下。」任楚楚將報紙推到她面前。「不過,我不知道這個『瑞婭音樂學院』到底在哪裡。」

  「瑞婭?!」盧心悅快速看了一眼廣告,叫了起來。「妳居然不知道瑞婭是什麼地方?!」

  言馨看了她一眼。「那是什麼很了不起的地方嗎?我也沒聽過。」

  「我敗給妳們了!」盧心悅誇張地一拍額頭。「瑞婭的理事長羅倫斯今年只有二十八歲,卻已經拿到五個國際鋼琴演奏賽的大獎,第一個還是在他十歲時拿到的。他創辦的瑞婭兒童音樂學院是全美國最頂尖的音樂學院之一,每年報名的人都擠破頭。那邊出來的小孩好多都像天才一樣,經常上電視……妳們兩個到底看不看新聞啊?」

  任楚楚聳了聳肩。「我只看娛樂版。」

  「還有政客八卦。」言馨補充道,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好吧,我放棄。」這種膚淺的話,虧她們兩個好意思說得出口。盧心悅揉了揉額角,有氣無力地說道:「總之,聽說那個學校很漂亮,周圍環境也不錯,是值得考慮一下。」

  「而且,在音樂學校上班,應該不會像妳現在這麼累,每天還要受一堆冤枉氣。」言馨補充道。

  「嗯,那我把履歷寄去試試看好了。」任楚楚點了點頭,決定聽從兩個好友的意見。突然,她想起一個問題,好奇地望向盧心悅。「對了,妳說瑞婭的理事長叫羅倫斯……他姓什麼?」

  「呃……我忘了耶……」盧心悅抓了抓頭。「他的作風挺低調的,不常出現在新聞裡。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好像是個東方人喲。」

  「是嗎?」任楚楚有些意外,咬了咬嘴唇。「這麼說,應該會比較容易相處吧?」

  雖然已在紐約定居多年,但畢竟還是身在異鄉。自身的經歷告訴她,若是有相同背景的話,多少會比較容易溝通,感覺也親近些。

  當然,如果她知道白少凡的英文名字正是羅倫斯·白的話,也許就不會如此斷言,更不會在第二天就送出履歷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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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3:1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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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婭兒童音樂學院」位於長島靠海的東北岸,離紐約市中心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那裡是有錢人居住的區域,每棟房子都有百萬甚至上千萬美金的市價。在那裡,人們聽不到曼哈頓嘈雜的車水馬龍,空氣也清爽許多。

  第一眼看見「瑞婭」的校舍時,任楚楚就忍不住愛上了這棟古老而美麗的紅磚建築。四周大片的樹林和草坪使整個地方顯得寧靜又平和,沒有絲毫城市中高樓林立的壓迫感。

  進入大門,向櫃檯小姐說明來意後,她被帶到一間小而雅致的會客室中;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歲左右的金髮男子迎了上來,朝她伸出手。「任小姐是嗎?妳好,我叫艾瑞克,很高興認識妳。」

  「彼此。」任楚楚露出禮貌的笑容,和他握了握手。

  短暫寒暄之後,兩人面對面坐下,導入正題。任楚楚立刻就看出,雖然艾瑞克的態度輕鬆隨便,其實是個非常精明的人;他友善的目光中藏著銳利,問的問題都是一針見血,切中要害。

  幸好她的經驗和能力顯然都符合艾瑞克的理想。最後,他飛快地在記事本中寫了幾句話,然後合上本子。「好了,任小姐,剛才我問了妳一堆話,現在輪到妳了。」

  她挑了挑眉。「輪到我?」

  「嗯。我對妳的才能和經驗都十分滿意,但不知道妳對這裡的感覺如何?」艾瑞克咧嘴一笑。「有什麼問題就儘管問吧,別客氣。」

  「嗯。」任楚楚想了想,說道:「你提出的待遇我覺得很滿意,但是坦白說,我沒有任何音樂方面的背景,所以對『瑞婭』並不大熟悉。是不是可以請你簡單介紹一下這所學校的經營呢?」

  「當然可以。」艾瑞克微笑著站起身來,朝她點了點頭。「這樣吧,我帶妳四處參觀一下。」

  兩人離開會客室,穿過大廳時,艾瑞克停下問櫃檯小姐:「理事長在他的辦公室嗎?」

  「是的。」

  「好,謝謝。」艾瑞克道過謝,帶著任楚楚繼續走下去。「等下如果妳確定想要在這裡工作,我再帶妳去見羅倫斯--這所學校的理事長。現在,我們先去看看教室吧。」

  木質的地板光亮如鏡,隨著他們走過,腳步聲迴盪在長廊中。任楚楚能夠隱約地聽見一縷樂聲,可是除此之外,整個地方相當安靜。

  轉過頭,她剛想要發問,艾瑞克已經主動開口為她解惑。「瑞婭的招生非常嚴格。雖然這個地方很大,但總共才只有三十二個學生,都是羅倫斯親自挑選認可的。」

  說著,他隨手打開一扇門,讓任楚楚看到窗明几淨的小小房間,一架鋼琴和幾個五線譜架靜靜地擺放在角落。「一樓除了會客室、廚房和一間藏書室之外,都是像這樣的房間,讓學生們可以不受干擾地獨自練習。二樓是教室和老師們的辦公室。三樓是理事長辦公室和他私人的起居地方……」

  「理事長他住在這裡?」任楚楚驚訝地打斷了他的話。

  「嗯,是的。如果不是公事纏身的話,通常他會住在這裡。他說他比較喜歡這裡的環境。」艾瑞克聳了聳肩。

  「公事?」任楚楚有些困惑地皺眉。「你是說除了這裡之外,他還有其它的事業?」

  「啊,忘了告訴妳,羅倫斯的家族企業其實非常大,瑞婭是他自己創辦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艾瑞克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不過呢,他偏好在這裡指揮大局,而外面大部分摻七雜八的瑣事,就交給他那絕對聰明、絕對能幹、又絕對任勞任怨的經紀人--也就是本人我,來處理了。」

  任楚楚瞪了他半晌,唇角微揚,緩緩問道:「請問,你有沒有做過推銷員?」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哪天你想要改行的話,不妨考慮一下。我相信憑你的口才和臉皮厚度,在那一行一定可以大展鴻圖。」任楚楚眼中閃過頑皮的光芒,忍不住損了他一句。

  幸好艾瑞克似乎挺欣賞她的幽默感,大笑起來。「多謝誇獎,我會考慮妳的建議。」

  帶著她走上二樓,他偏頭想了一下。「嗯,簡的管絃樂器班現在應該在上課……我帶妳去那裡看一下吧。」

  彷彿是在印證他的話,一陣悠揚的樂聲從走廊盡頭飄了過來。跟隨艾瑞克循著樂聲走去,任楚楚看到了一幅美麗的畫面。

  教室靠窗的地方放著四把椅子,圍成一個半圓。一個黑髮、東方臉孔的小女孩坐在左側,嫻熟地吹著長笛。中間那兩把椅子上分別坐著一男一女兩個金髮碧眼的孩子,專注地拉著小提琴。從他們相似的面容和配合無間的默契來看,顯然是一對雙胞眙。最後的那把椅子上,一個年紀稍長,約有十來歲的棕髮女孩側身端坐,優雅地撥弄著一架豎琴。

  房間另一端,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帶著兩個孩子靜靜地站著觀看。女老師不時彎腰,在那兩個孩子耳邊低語著什麼,似乎在評論、講解著那一首長笛協奏曲的技巧。

  陽光透過高大明亮的玻璃窗照入室內,在所有人的髮梢和金屬樂器上跳動,使這一切美得不似真實。

  任楚楚屏息看著眼前的一切,讚歎於這不比專業演奏會遜色的美妙音樂。直到一曲終了,女老師拍了拍手,甜美的聲音打破了魔咒--

  「好,非常好。我可以聽得出你們都照我說的用心去練習了。從下星期開始,我會教你們新的技巧和曲子。」

  說完這些話,她才轉過身來,將注意力放在門口的兩人身上,露出微笑。「艾瑞克、有什麼是我可以效勞的嗎?」

  「沒事。」艾瑞克微微一笑,帶任楚楚走進教室。「簡,不好意思,打擾妳的課程了。這位是依利絲小姐,我帶她來參觀一下。」

  「歡迎!」女老師的聲音相當友善,立刻朝她伸出手。「妳好,依利絲,很高興認識妳。」

  「妳好。」她的笑容讓任楚楚感到親切,不由自主地說道:「剛才的曲子很好聽,妳真厲害!」

  「不,這都是孩子們的資質優秀。」簡謙虛地說道,不過,她顯然很高興聽到任楚楚由衷的稱讚,臉微微紅了。

  「大姐姐。」

  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兩人的對話。任楚楚訝異地低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剛才吹長笛的小女孩已經來到她身邊,小手抓著她的褲管輕輕扯著,深褐色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瞅著她。

  好可愛的小不點呀……

  她蹲下身子,輕輕將皺了的衣料從小小拳頭裡解放出來,眼中帶笑,柔聲問道:「怎麼了?有事嗎?」

  「大姐姐,妳的頭髮和小柳一樣黑喲。」小女孩歪著頭,甜甜地笑,似乎那是什麼了不起的發現似。

  「妳叫小柳?」

  「嗯。」那用力點頭的模樣煞是討人喜歡,讓任楚楚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髮,微笑著說道:「妳好,小柳,我叫依利絲。」

  「依利絲姐姐……妳和羅倫斯哥哥好像!」

  沒頭沒腦蹦出的一句話,讓任楚楚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詢問地望向艾瑞克。

  「小柳是個孤兒。在這裡,除了她,另外還有三個孩子是東方人。」艾瑞克聳了聳肩。「我想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覺得妳和羅倫斯長得很像吧。」

  這麼可愛又有天賦的孩子,卻是個孤兒……任楚楚心裡頓生同情,忍不住輕柔地摟住了小柳的肩膀。

  「依利絲姐姐,妳認識羅倫斯哥哥嗎?」小柳歪著頭,期待地問道。

  「不,我不認識他。」

  「那妳以後還會不會來?」

  「嗯,也許吧……」

  「來陪小柳玩?」

  她頓了頓,微笑著反問:「妳想玩什麼?」

  「捉迷藏,還有跳棋,還有……」

  看任楚楚蹲在地上,嘴角含笑,耐心地回答小柳似乎永無止境的問話,艾瑞克突然意識到,也許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能讓白少凡滿意的人選了。眼前的女子也許不是他見過最能幹或最具才華的人,可是她開朗、活潑、友善,又帶著一份顯而易見的愛心,容易讓人在和她相處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卸下心防……

  「告訴我,妳對這裡的感覺如何?」課程結束後,艾瑞克尾隨簡和孩子們走出教室,問身邊的任楚楚。

  「我想,我會很喜歡在這裡工作。」望著小柳和其他孩子們抱著樂器蹦蹦跳跳地離開,任楚楚含笑回答。

  「太好了!那麼,我現在就帶妳去見羅倫斯。」




  走上三樓,來到一扇厚實的楠木門前,艾瑞克敲了敲門。「羅倫斯,我帶了個合適的人選來。」說著,不等回答就推門而入。

  跟在他身後,任楚楚眼角突然瞥見門上金色的牌子。那上面的一行字是理事長辦公室,下面則是名字:羅倫斯·白。

  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白?艾瑞克說他擁有龐大的家族事業……天哪!他該不會是--

  還來不及想完這個猜測,她已經看到了坐在辦公桌後的男子。倏然對上那一雙細長銳利的黑眸,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白少凡!」

  「你們認識?」艾瑞克驚訝地問道。他雖然聽不懂中文,但至少可以從任楚楚的表情和語氣猜出端倪。

  「她就是你過濾過的人選?艾瑞克,你的能力讓我愈來愈刮目相看了。」白少凡的反應不似任楚楚那樣激烈,只是淡淡地說道。如果不是一邊劍眉微微揚起,根本看不出那嘲諷之意。

  「呃……」艾瑞克抓了抓頭。即使是能言善道如他,在這種一頭霧水的情況下,也只能落得無言以對。

  「你去忙吧,讓我和任小姐談談。」不等他有任何反應,白少凡靜靜說道。

  看著辦公室的門被關上,他的目光落在對面那個張口結舌的小女人身上,抿了抿嘴唇。「那麼,任小姐,有什麼是我能為妳效勞的嗎?」過分禮貌的語氣,和他冷淡的眼神成強烈對比。

  「你是瑞婭的理事長?」任楚楚顯然還沒有恢復過來,眼前的事實一個比一個讓她驚訝。「你……你就是那個『天才音樂家』羅倫斯?!」

  「我看起來不像嗎?」

  她依然死瞪著他,搖了搖頭。

  「啊,是的,我記起來了。」白少凡唇角微揚,故作沉思狀地緩緩說道:「根據妳的意見,我只是一個『他媽的混蛋』。」

  任楚楚刷地脹紅了臉,可是同時,眼中也激起了一絲挑戰的光芒。

  「不,你當然不只是一個混蛋。」加重語氣在「只是」二字上,她抿了抿嘴唇,學他擺出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只是沒想到你是個音樂家……你看起來比較像殺人不眨眼的黑道老大,或者軍火商。」

  白少凡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冷聲說道:「我以為妳是來這裡應徵工作的,任楚楚?」

  「拜託!你把我當白癡嗎?」她翻了翻眼睛。「既然這裡的理事長是你,我想我沒必要應徵了。因為你不會僱用我,而我也不想替你工作。」

  「真是有骨氣啊。」他冷眼看著她,嘲諷地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他那平板的聲音和細長眼中的譏嘲之色,總是能輕易地讓她感到火冒三丈。若再不趕快離開,祇怕又會像畢業前一天那樣,上演什麼驚人之舉。

  「放心,我還沒到為了骨氣而餓死自己的地步,只是想換一份比較喜歡的工作。」她逼迫自己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並深深地吸了口氣。「不過,既然這裡的老闆是你,我想就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後會無期,白少凡。」

  「林……林少辰他最近怎麼樣?」

  背後那一句輕描淡寫的問話是如此突兀,讓任楚楚的手僵在了門把上。霍然轉身,她愣愣地看著他,懷疑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你說什麼?」

  「林少辰,他最近過得怎麼樣?」白少凡的聲音還是那樣冷淡,可是那宛如石雕般俊美的臉上,竟突然出現了一絲……不自在?

  「我和他已經分手兩年多了,你不知道嗎?」任楚楚無暇去思考他那異常的表情為何而來,只是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就算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而且顯然一點也不親近,可是……連這也不知道?太離譜了吧?

  「白少凡,你至少知道他已經從英國回來了吧?」瞇了瞇眼,她克制不了自己,有些嘲諷地加了一句:「你知道他去過英國吧?」

  「……」白少凡湛亮的黑眸深處突然閃過一些她無法辨認的情緒。他看起來有些遲疑,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麼。

  可是,那畢竟只是一瞬間。在下一秒鐘,他的眼神又恢復了一貫的淡漠疏遠,冷冷說道:「妳不是要走了嗎?不送。」

  任楚楚輕嗤了一聲。明明是他喚住她的,現在聽他那口氣,卻好像是她賴著不走一般……真是!

  有些過分粗魯地拉開門,立刻差點和一個小小的人影撞個滿懷。她下意識地彎腰扶了一把,穩住那冒失的孩子。

  「依利絲姐姐!」

  任楚楚訝異地眨了眨眼。「小柳?」

  小柳咧嘴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注意力卻已經轉移到房間裡另一個人的身上。

  「羅倫斯哥哥!」對兩個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湧渾然不覺,她咯咯笑著繞過任楚楚,蹦蹦跳跳地跑到白少凡身邊,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謝謝羅倫斯哥哥教小柳『春之聲』,小柳學會了,簡老師說小柳吹得很好。」

  任楚楚愣住了,幾乎是張口結舌地看著白少凡微微傾身,摸了摸小柳的頭。「很好,我很高興。」他簡單地說道,冷漠的眼神倏然柔和下來,聲音裡聽不見一絲剛才和她說話時的針鋒相對。

  彷彿是感覺到她的目光,白少凡突然抬頭望向她,挑了挑眉,唇角微微揚起。「妳不是要走了嗎?還是要我送妳出去?」

  任楚楚這才發現,自己正亂沒形象地盯著他猛看,頓時脹紅了臉。她哼了一聲,收起驚訝的表情,不發一語,再次轉身離開。

  「依利絲姐姐,妳要走了?」小柳軟軟的聲音讓她停下腳步,回過頭,她擠出一絲微笑,點了點頭。

  「嗯。再見了,小柳。」

  「妳還會回來嗎?」小柳突然放開白少凡,跑到她身邊,仰起頭滿臉期盼地望著她。

  這孩子……正像艾瑞克所說,平時太少看見和她同種膚色的人,所以才會對初次見面的她這麼依依不捨吧?

  任楚楚垂下了目光,有些遺憾。「對不起,小柳。我想……我以後是不會回來這裡了。」

  「為什麼?」她噘嘴問道,那心形的小臉上滿是失望。

  讓她說什麼好呢?任楚楚下意識地朝白少凡望去,頓時,她訝異地發現儘管他的表情仍是平淡,可是黝黑的眼底卻閃過了一絲類似……擔心的神情?

  很明顯地,他不願小柳對他生氣、對他的行為有任何抗議。

  任楚楚知道,此刻的她應該是充滿勝利感的。她應該模仿他那高高在上的樣子,給他一抹挑釁的笑容,然後告訴小柳,她不會再回來是因為她的「羅倫斯哥哥」是個喜歡侮辱人的混蛋。

  可是她沒有。

  在片刻沉默之後,任楚楚摸了摸小柳的頭,輕聲說道:「因為姐姐很忙,住得很遠,所以,以後大概都沒空來看妳了。」

  畢業已經三年了,滿身的銳角早就被現實磨得圓滑,漸漸明白凡事不該做得太絕。既然將來可能後會有期,她又何必試圖去改變小柳對他的看法呢?

  「哦……」小柳滿臉失望。可是,她顯然有良好的教養,沒有任何吵鬧,只是乖巧、甜甜地說道:「那麼,依利絲姐姐再見。」

  「再見了。」她點頭微微一笑,沒有再看白少凡一眼,逕自朝門外走去。

  「等等。」背後突然響起白少凡低沉的聲音,留住了她的腳步。回過頭,只見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黑眸深處盛滿了評估的神色。

  「還有什麼事嗎?」她冷淡地問道。

  「小柳,妳先出去一下,我要和任……依利絲說幾句話。」見小柳似乎不情不願的樣子,他補充了一句:「艾瑞克會給妳糖吃。」

  至於莫名其妙被拖下水的艾瑞克要從哪裡變出糖果來,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好的!」小孩子果然很好騙,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厚重的楠木門再度關上,留下兩人對看。白少凡沒有立即開口,只是繼續用他那雙亮得讓人不敢逼視的眼睛打量著她,不知在心裡醞釀著什麼。

  過了幾秒鐘,任楚楚終於忍無可忍地出聲:「我的肚子開始餓了。」

  「什麼?」白少凡似乎微愕。

  「意思是,請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幾乎是不可察地,他的一邊唇角微微揚起。「還是這麼直接,嗯?任楚楚。」不等她反應過來,他繼續說道:「就像艾瑞克告訴妳的,當我的秘書年薪是五萬三,一年有兩個星期的假期和兩天事假、十天病假。頭三個月是試用期,期間沒有假期,妳請假的話要扣薪。」

  「你……」任楚楚張口結舌地望著他,懷疑自己的聽覺出了問題。「白少凡,你要僱用我?」

  五萬三千美金一年,就算在物價昂貴的紐約也算是高薪了。而他想把這份好差事送給一個曾經當著他的面大罵他混蛋的人?他是哪根筋搭錯了地方?

  白少凡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俊美得宛如雕像的臉上閃過一絲她無法辨識的情緒。他突兀地站起身來,走到窗口背對著她。「不想接受的話,妳可以走了。」

  「等等!」她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咬著嘴唇衡量片刻,任楚楚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我接受。」

  「很好。」白少凡淡淡地說道,轉身面對她,淡漠的臉上依然看不出喜怒。「我給妳兩個禮拜的時間結束妳現在的工作。兩個禮拜後的星期一,請到這裡報到。」

  「……好。」有些彷彿置身夢境的感覺,任楚楚愣愣地點了點頭,再次打開門,她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那麼,再見。」

  「任楚楚。」在她踏出門外前,白少凡突然喚住了她。

  「嗯?」

  直視著她的眼睛,他沉聲說道:「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但是……我也不是一個混蛋。希望妳記得。」




  星期天的紐約中國城是個人潮洶湧的地方。價廉物美的「興隆超市」名副其實地生意興隆,被擠了個水洩不通。

  一手提著個菜籃,任楚楚把腦袋抵在盧心悅肩上,有氣無力地呻吟:「我真想買塊豆腐一頭撞死……」

  「強烈向妳推薦山水牌日本嫩豆腐!」一隻手倏然伸到她面前,言馨中氣十足地以推銷員的口氣介紹:「兩塊錢三盒,五塊錢八盒,包妳撞到爽!」

  「白癡啊妳!」任楚楚沒好氣地推開她的手。「我明天就要正式去向老闆大人報到了,有點同情心好不好?」

  「怎麼說呢,楚楚……」言馨把手中的豆腐丟回貨架上,搭上她的肩膀。「通常我都覺得一腳踩到狗屎的人很無辜也很可憐,可是妳呢,卻是明明知道眼前有一坨狗屎,還興高采烈地叭一腳踩下去,實在讓我氾濫的同情細胞死在當場。」

  噗哧一聲,任楚楚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搖了搖頭。「被妳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是我心甘情願踩在狗屎上……」

  「說真的,楚楚,妳為什麼要答應當白少凡的秘書?」盧心悅歪頭問道,隨意的語氣掩不住眼中濃濃的好奇。雖然任楚楚和林少辰的校園戀情早就不了了之,但她記得楚楚對白少凡的厭惡從未因此而改變分毫。突然聽說她要去當那傢伙的秘書,實在讓人吃驚不小。

  任楚楚白了她一眼。「如果我知道的話,還會想要撞豆腐嗎?」

  言馨挑了挑眉。「這麼說來,那個老是用一對死魚眼把人看得很扁的傢伙,是一點沒變嘍?這種人會開什麼兒童音樂學院,倒實在讓人想不到。」

  「嗚……別提這個!白少凡居然就是天才音樂家羅倫斯,這年頭果然連豬也會爬樹!」盧心悅一臉被踩到痛處的表情。「事實證明,盲目地崇拜偶像,果然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任楚楚咬了咬嘴唇,遲疑地開口:「其實白少凡他……好像也沒真的混蛋到哪裡去。」

  「哦?怎麼說?」

  「我……我不知道。」那個男人和她記憶中一樣冷漠、一樣尖銳,也一樣高高在上。可是在他彎下腰對小柳說話的時候,她卻從他的動作語氣中捕捉到了一絲和那週身冰霜格格不入的……溫柔。

  在那剎那間,她突然發現,過去她和白少凡間也只匆匆見過幾次面,且每次都因為林少辰而和他針鋒相對。他的態度固然惡劣,她自己卻也沒好到哪裡去。對他,她的瞭解能有多少?又能有多深?

  也許,好奇才是她接受這份工作的真正原因。她想要知道,為什麼一個看起來那樣冷酷又無禮的人,會是小柳嘴裡叫得那麼親熱的「羅倫斯哥哥」?

  任楚楚輕輕歎了口氣,抬頭望著兩個好友。「不管怎麼說,我已經答應去上班了。我是真的喜歡那裡的環境,而且,那天臨走時白少凡也還滿有禮貌的……誰知道,也許當他的秘書沒那麼糟糕。」

  「唔,也對啦。」盧心悅頓了片刻,點了點頭。「他好歹是瑞婭的理事長,那個天才音樂家耶!就算骨子裡真的是沒人性沒氣質也沒修養,至少應該裝得出來吧?」

  任楚楚咬了咬嘴唇,若有所思。「也許他不是在裝。妳們沒看到他對小孩子好有耐心的樣子……」

  「有沒有想過?也許他只是戀童癖。」當頭一盆冷水淋下,向來都是言馨的拿手好戲。

  「阿馨!」超市最大的好處,就是走到門口才要付錢,所以任楚楚不假思索地順手就奉送爛青菜一把。

  「喂,很髒耶!」言馨皺眉。「楚楚,妳愈來愈暴力了。」

  「唔,那也沒什麼不好……起碼可以拿來對付白少凡嘛。」盧心悅說著,突然擺出個非常「孔武有力」的架式。「對了,楚楚,妳應該學一下這招,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個跆拳道黑帶帥哥說如果力氣用得對,一掌就可以劈斷三根肋骨。」

  「……」任楚楚望著兩個好友,無語問蒼天地長長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看來,也只有時間才能證明,她接受這份工作到底是不是個明智的決定了……

  因為,她實在不想把任何人的肋骨劈斷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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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3:10: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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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瑞克是怎麼說的?他終年擺著一張臭臉,所以才一口氣嚇跑了五個秘書?

  騙鬼去吧!如果他真的有這麼恐怖,那為什麼他的臉愈黑,任楚楚就愈不把他放在眼裡?

  才來不到一個月,這裡上至管家黃太太,下至那一群小不點,全都被她收服得徹徹底底,害他如今想擺個「老子心情不爽」的臉色,都還要注意時間地點,免得被人說他欺負那個……雞婆的女人。

  想起那一群對他倒戈相向的「叛徒」,白少凡長長地歎了口氣。

  首先為任楚楚撐腰的,是已經在白家待了三十多年的管家黃太太。似乎從任楚楚還是林少辰女朋友的時候,黃太太對她就已經頗有好感,所以在她來上班後的第二天,白少凡立刻就被老人家耳提面命,不可以對那個「好乖巧的妹妹」凶,免得把她給嚇跑了。

  面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老人家,他除了乖乖答應之外,還能怎麼樣?雖然他一點也看不出任楚楚身上有哪根骨頭「很乖巧」了。

  接著被她收買的,是在這裡上課的一群貪玩小鬼。任楚楚是個十分好動的人,而且不怎麼把他這個老闆放在眼裡,更秉持著「我事情做完了,摸魚又有什麼不可以」的理念,老是不務正業地充當孩子王,一會和男孩們在草坪上踢球,一會和女孩們蕩鞦韆扮家家酒,玩得不亦樂乎。

  從她來了之後,學校裡的笑聲愈來愈多;而他,也愈來愈難找到她的人。

  一聲高八度的「依利絲姐姐!」幫助他把搜尋劃上句點。順著聲音,他快步來到一樓東側的走廊,差點在轉角處被三個小型火箭撞翻在地。

  「羅倫斯哥哥,對不起!」三個臉蛋紅通通的小不點異口同聲,讓他想發火也難。

  「白少凡!到處都是小孩子,走路不要這麼快!」十步之外,雙手扠腰對著他數落的,不正是他那個秘書大小姐?

  他歎了口氣,等到孩子們嘻笑著跑開後,方才冷冷地斜睨她一眼。「如果某人盡職地待在她位子上的話,我根本就不需要走下來。」

  「你交代的事情我不是都做完了?」她微微挑眉,滿臉理所當然的模樣,一邊用手指梳理長髮,綁起鬆脫的馬尾,一邊問道:「我在桌上留了張便條,你沒看到嗎?」

  聽她這麼說,他想起剛才匆匆一瞥,似乎真有張紙擱在那一堆文件上……白少凡微微皺眉。「以後有事當面交代。」

  「知道了。」她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他沉默地奉送死光一道。

  「我的意思是,是的,理事長,以後我一定當面報告。」她立刻改口說道,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只差沒給他來個立正敬禮。

  看看!這個女人哪裡「乖巧」了?

  他輕哼了一聲,懶得繼續和她磨嘴皮子。想起自己找人的目的,於是導入正題:「七點我要到曼哈頓的JAVITZ會議中心參加晚宴,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是。黃太太已經為你準備了西裝,我把你的公文包一起給她了,都放在你臥室裡。剛才主辦單位打電話來,他們五點半派人來接。」

  他微微點頭。「剛才安排的明天要面試的新學生呢?」

  「我打電話確認過。明天早上九點,他母親會帶他過來。資料我都整理過了,放在你桌子右手邊,那個紅色的檔案夾裡。」

  「好。還有……週末那兩個RSVP的餐會回復了沒?」

  「嗯,照你說的謝絕了。不過……」任楚楚咬著唇角,強忍住笑意。「羅氏基金會的凱斯先生說,既然你對於不能出席感到『非常遺憾』,那麼他們下個月還有一個活動,他會馬上把請帖寄過來。」

  「見鬼的……」一次推辭可說是遺憾,兩次便是無禮了。下個月又多了一項讓他頭痛的應酬。

  「白少凡,你實在應該學著控制一下你的脾氣。」她唇角微揚,朝他挑了挑眉。

  「而妳應該少幸災樂禍。」他冷冷說道,隨後抬腕看了眼手錶。「快五點了,妳可以走了。」

  說完,不等她作任何回答,他已經轉身離開,直到快走出她的視線外,他才突然轉過頭,丟下一句:「還有,謝謝。」

  「道謝大聲點你會死嗎?」任楚楚嘀咕了一聲,朝他消失在轉角處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心裡卻不以為意。將近一個月的相處,她已經習慣了白少凡那張對她永遠沒什麼好氣的冷臉。

  當他的秘書……其實沒有她一開始想像的那麼糟糕。他是個冷漠的人,但也是個非常負責的人,把手底下的所有事業都處理得井井有條,不會像她前任老闆那樣,需要用她當擋箭牌,編造各種謊言來搪塞人。

  更何況,每天總有一些點點滴滴的小事悄悄地改變她對白少凡的看法,直到她突然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在心裡把他和「那個冷酷的混蛋」劃上等號。因為以前有太多、太多的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從不知道,「瑞婭」不但是個音樂學院,更可以算是個孤兒院。有六個像小柳那樣無家可歸的孩子,監護人都是白少凡。對待這些孩子,他從不吝嗇,提供給他們最好的成長環境。

  她從不知道,在白少凡那雙冷漠的眼睛背後,藏著的竟是一份靜靜、溫暖的關懷。不論是在哪個孩子面前,他都有那樣無盡的耐心;回答他們的各種疑問,眼神總是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柔和。

  在所有孩子們的心裡,「羅倫斯哥哥」是無可取代、天神般的人物。

  所以,不管是什麼造成了當初他和林少辰之間的隔閡,她都不想去在乎。因為和他相處這些日子來,他已經贏得了她的……尊敬。

  走廊盡頭的老式掛鐘敲了五下,迴盪的鐘聲提醒她:正如白少凡所說的,下班時間到了。

  到這裡上班之後,時間好像比以前過得快了許多……對自己聳了聳肩,任楚楚往大廳的方向走去。

  「依利絲姐姐!」身邊空蕩蕩的教室裡突然冒出一聲急促、怯生生的叫喚,嚇了她好大一跳。探頭朝教室黑暗的角落望去,努力想要辨識站在那裡的小小人影。「小柳,妳在這裡做什麼?」

  「噓……依利絲姐姐,快過來。」小傢伙跑過來牽著她的手,將她拖到藏身的角落裡,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在玩捉迷藏。」

  「捉迷藏?」任楚楚微笑著蹲下,平視她的眼睛。

  「嗯。」小柳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在和凱羅兒、麥可他們玩捉迷藏,可是……我怕黑……」

  任楚楚轉頭看了一眼窗外,只見深秋的天黑得早,此刻的天空已經灰沉一片,再加上教室裡沒有燈光,難怪會讓小傢伙感到害怕。

  微微一笑,她側頭問道:「那妳為什麼要躲在這裡?」

  「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怕黑,一定以為我躲在上面。我在這裡,他們就找不到我……」小柳咬了咬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她,央求地緊緊拉住她的手。「依利絲姐姐,妳陪我好不好?」

  唔,這孩子雖然只有四歲,卻已經很鬼靈精了;等她再長大些,想必會讓白少凡、黃太太他們很頭痛吧?任楚楚搖了搖頭,卻無法拒絕那滿是期盼的眼神。

  也罷,反正自己那狗窩似的公寓裡冷冷清清,她根本不急著回家。蹲下身,抱著小柳藏身在教室黑暗的角落,她悄聲笑道:「好吧,我陪妳。」

  「真的?謝謝依利絲姐姐!」

  「噓。」她輕輕點了下小柳的嘴唇,眼裡出現一抹頑皮的神色。「我們可不要讓他們找到,嗯?」

  看小柳用力點頭的樣子,她唇角的弧度也隨之擴大。

  在來到這裡之前,已經好久不曾縱容過自己的童心了……和孩子們接觸得多,生活不再一成不變,人也變得精神起來。

  她,其實真的很喜歡在「瑞婭」的這份工作。




  豪華的房車飛快地馳過雨中的公路,揚起一片水霧。黑雲翻滾的夜空偶爾劃過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倚在後座,白少凡望著自己的臉映在佈滿水珠的車窗上,冷漠的眼中藏著一抹深思的神色。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他的思緒總在不經意中,一次又一次繞到任楚楚身上;眼前時常出現她微笑的臉、她工作時沉思專注的神情,以及她對他扠腰數落時,眼底流動的倔強火光。

  而每次想起她,總是難免會想到另一個人--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林少辰。

  在心底深處其實知道,他對待林少辰的態度並不公平。可是,他終究只是個凡人,母親的去世是他心頭最深的傷口,時時刻刻刺痛,讓他無法理智地面對林少辰。他的弟弟或許無辜,可是對他來說,卻像征著父親的背叛和母親走上絕路的原因,讓他忍不住排斥、遷怒。

  更何況,從來都有幾分少年老成的他,總是看不慣林少辰的玩世不恭而出言譏嘲,使兩人之間本就劍拔弩張的關係日漸惡化。

  也因此,畢業典禮的前一天,任楚楚在校園大庭廣眾之下,衝著他大罵混蛋……

  白少凡的唇角微揚,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淺笑,搖了搖頭。她實在是個出人意表的女子,平時的一言一行都那麼甜,發火的時候嗓門卻大得嚇人。真不明白那麼嬌小的身體裡,為什麼好像藏著無窮的精力,每天和孩子們玩成一片,卻不會累。

  有時候會好奇,是什麼原因導致她和林少辰分手。他希望不是因為林少辰那風流不定的花心毀了這一段感情,因為,任楚楚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女孩……

  甩了甩頭,想要釐清思緒,卻發現車速漸緩,濛濛細雨中,「瑞婭」的雕花大門已經近在眼前。

  「就停在這裡吧。」他命令司機。

  「白先生?」

  「停在這裡就好。」他重複道,「今晚天氣不錯,我想散個步。」

  「哦。」司機忍不住透過密密的雨霧,看了一眼烏雲翻滾的夜空。天氣不錯?散步?人哪,還真是愈有錢愈秀逗……

  聳了聳肩,他停下車,打開後車廂取出一把雨傘遞給白少凡。「那麼晚安,白先生。請慢走。」

  「謝謝,晚安。」

  看著房車漸漸馳遠,消失在雨霧中,他打著傘穿過校園大門,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泥土芬芳的新鮮空氣。想起剛才司機那看瘋子似的表情,忍不住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紐約忙碌的節奏像是個大漩渦,彷彿要把人的靈魂整個吸入。有太多人一意追求著物質的享受,卻忘了去靜靜欣賞周圍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東西……

  生命中,有太多東西是很容易便失去、錯過的。

  走過草地旁那一排停車位時,突然看見任楚楚那輛陳舊不起眼的豐田小轎車還靜靜地停在雨中。他抬腕看了看表,微微皺眉,加快了腳步走進校舍。

  大廳裡空蕩蕩的看不見人影,白少凡掛起微濕的大衣,放輕腳步朝樓上走去。一直到他走上三樓時,才看見管家黃太太熟悉的身影匆匆迎了上來。「少爺,你回來了。」

  「嗯。我吵醒妳了嗎?對不起。」

  「沒有,我才剛要去睡。剛替任小姐準備了一些消夜……她還沒回去呢。」

  白少凡皺眉,點了點頭,問道:「她人呢?怎麼還在這裡?」

  「還不都是麥可那個小鬼,玩捉迷藏也就算了,偏要扮鬼嚇人。」黃太太歎了口氣,搖著頭。「凱羅兒又剛好躲在地下室那邊,被他嚇得不輕,整個晚上都在哭鬧,硬說房間裡有怪物,結果連小柳也開始害怕,兩個一起吵著不肯睡覺……任小姐沒辦法,只好留下來陪她們一起睡。」

  「那……她現在還在她們的房間?」

  「是啊。也真難為她,整個晚上就哄著那兩個小公主,連飯都沒怎麼吃。我怕她半夜醒來會餓,所以先做了些東西放在冰箱……啊,我還沒告訴她。」黃太太說著,急匆匆地就要往回走。

  「不急,都快十二點了,妳先去睡吧。」白少凡攔下她,低聲說道。「我會到她們的房間去看一下,如果任小姐沒睡著的話,我會幫她拿吃的。」

  黃太太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那好吧。少爺,你也早點休息。」

  「我知道了。」白少凡微微頷首。「晚安。」

  瑞婭招收學生以天賦為第一準則,不管出生背景,所以他收留了六個資質極佳的孤兒。四個男孩和兩個女孩分三間房,和他一起住在三樓,盡情享受著黃太太精妙的廚藝和無盡的寵溺。

  小柳和凱羅兒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緊貼著他的房間,因為那兩個小女孩一樣膽小,老是被彼此的鬼故事嚇到淚眼汪汪,半夜跑來敲他的門。

  可是既然都會害怕,為什麼偏又喜歡講鬼故事呢?真是搞不懂……

  搖了搖頭,他輕輕推開那兩個小傢伙的房門。眼前的景象讓他不自覺地為之一愣,手在門把上停頓了幾秒鐘。

  房間的一邊床鋪空著,另一邊的小床上,任楚楚和兩個孩子抱成一團,睡得正沉。小檯燈暈黃的光將她烏亮的長髮染成了金褐色,一半披散在枕頭上,一半幾乎垂到了地上。

  平時她總喜歡紮起馬尾,他倒是從來不曾注意到,原來她的頭髮有這麼長……白少凡靜靜地走到床邊,低頭俯視任楚楚平靜的睡臉。

  兩個孩子睡在裡面,佔去了大半床位,被她雙臂保護性地環著。她的身體緊貼著床邊,看起來幾乎就要掉下床去,唇角卻還是掛著一抹笑容,沉睡的表情顯得那麼無慾無求。

  為什麼……她總是有辦法在不知不覺中,讓人覺得她的存在很重要?黃太太雖然是個充滿愛心的管家,到底已逐漸年邁,面對六個脫韁野馬股的小鬼,根本是疲於應付。是任楚楚來了之後,陪著一群孩子玩耍戲鬧,才讓她感到輕鬆不少。而他自己,也已經開始依賴她絕佳的記憶力和應變能力,幫助他釐清繁瑣的行程。

  她是個稱職得力的秘書,這一點無庸質疑。但更重要的,她是孩子們心中那個充滿了陽光和笑容的「依利絲姐姐」。

  最近漸漸開始感到慶幸,那天看到她對小柳溫柔的模樣,及時留下了她……因為,在白家大宅初見面那次,他誤以為她只是另一個和林少辰鬼混的膚淺女子,對她的印象錯得離譜。

  默默在床邊站了片刻,白少凡細心地將凱羅兒和小柳身上鬆脫的被子拉高了一些,隨即關掉檯燈,走出門外,慢慢地將門關上。

  他的動作是那樣輕柔,讓床上沉睡的三個人始終一無所覺。




  清晨的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中滲入,照亮了昏暗的臥室,也照在任楚楚長長的睫毛上,將她從睡夢中喚醒過來。

  緩緩睜開眼,只覺得口乾舌燥,而且全身的骨頭都在酸痛。任楚楚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緩緩撐起半個身子,轉頭望向床邊的時鐘。

  六點四十分……天哪,她還真的在這裡睡了一夜!搖了搖頭,她輕輕地滑下床,伸了個懶腰,猛揉眼睛。

  到底是二十五歲的「高齡」了,想當年大學時整夜狂歡都沒事,現在在小床上睡一個晚上就累得像什麼似的,腰還差點直不起來。

  看來,她最好趁兩個小傢伙還在睡的時候先偷偷溜出去,到自己的破車上去稍微梳理一下,順便打個瞌睡。用腳趾想也知道,她現在的臉色一定像鬼一樣淒慘,說不定會嚇到人……

  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外,朝樓梯走去。邊走邊打呵欠,沒看著前面,猛地就撞上一堵溫暖結實的牆。

  「哇啊!」被嚇了一跳,她驚魂未定地抬頭,立刻對上一張沒有表情的俊臉。「白……呃,白……」

  「白少凡。」他伸手扶了她一把,穩住她的身子,淡淡地接上。

  「老闆,我知道你的名字……」任楚楚委屈地揉著眼睛,企圖驅除濃濃的睡意。

  不能怪她啊,大清早的,臉沒洗,咖啡也沒喝,大腦還沒開始正常運作,什麼都以第一直覺為準,她沒脫口叫他撲克牌臉、棺材板,已經很不錯了。

  白少凡看了她片刻,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拖著她往回走。「妳跟我來。」

  「干、幹什麼?喂,白少凡。」她還想溜回自己破車上去補眠,時間寶貴耶。

  想起孩子們都還在睡覺,任楚楚不敢大聲叫,只是扭動著手腕,徒勞地企圖掙脫他的鉗制。「非禮勿動你沒聽過嗎?喂,你就不怕我告你性騷擾哦?」

  「妳的話真多。」望著喋喋不休在跳腳的她,他唇角微揚,眼中有一絲深藏的戲謔跳動。「別把嘴張那麼大,妳還沒刷牙。」

  「你--」

  白少凡不理她那快氣炸的表情,逕自拉著她走到一扇門前,輕輕將她往裡面推。「到這裡睡一會吧,妳的臉色有點差。」

  任楚楚滿肚子的火氣瞬時消失無蹤。她訝異地打量著那整潔得一塵不染的客房,再回頭看白少凡,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白少凡只是聳了聳肩。「浴室的玻璃櫥裡有新的牙刷和牙膏。如果妳想洗澡的話,架子上也有乾淨的毛巾。黃太太昨天晚上幫妳做了些消夜,不過如果妳不是很餓,我建議妳先睡一下,再下去吃新鮮的早餐。」

  「哦,謝、謝謝……」她喃喃說道,低著頭不敢看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個把人家好心當成驢肝肺的混蛋。

  白少凡微微頷首。「那妳自便。九點到我辦公室報到。」

  「嗯,好。」她傻傻地答應,看著他轉身走出門外,輕輕地替她將房門關上,留下她獨處。

  房間中央的大床此刻看起來好誘人……這個大冰山似的老闆,其實對她真的還不錯嘛。

  聳了聳肩,她沒力氣去想太多,伸了個懶腰,將鬧鐘撥到兩小時之後,便老實不客氣地爬到床上,倒頭繼續昏睡。

  二十多年規律不變的生活,使白少凡鮮少有賴床的習慣。將任楚楚帶到客房之後,他換上休閒服,依慣例出門慢跑了一個小時。當瑞婭校舍中其他人開始起床時,他已經神清氣爽地坐在滿是陽光的餐廳,淺啜著香濃的咖啡。

  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完了報紙,時鐘指向八點四十分,白少凡正準備起身收拾殘局,眼角突然瞥見一個人影。

  任楚楚定進廚房,臉上掛著一個滿滿的微笑,早些時的疲憊已經不復在。在他對面坐下,她毫不客氣地將吐司盤往自己面前拉。「老闆,早。」

  白少凡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順便將咖啡壺推到她面前,免得她一個不小心,因為狼吞虎嚥而噎死了。

  「謝謝。」她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加了些奶精和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端起湊到唇邊。

  唔,當有錢人真好,連咖啡都是高級品……任楚楚心滿意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讓那溫暖的液體流下咽喉,嚼著吐司,舒服得好像整個人都快要融化在椅子上。

  「妳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小熊維尼。」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任楚楚微瞇起的眼睛頓時睜得老大,幾乎摔下椅子。不是因為他把她比作一頭貪吃蜂蜜的熊,而是因為--

  「小熊維尼?白少凡,你什麼時候返老還童了?」

  「我很老嗎?」他立刻瞪了她一眼,奉送死光一道。

  她無動於衷地聳了聳肩。「是老到不應該滿腦子都是迪士尼卡通了。小熊維尼……我還米老鼠咧!」想像著眼前這座大冰山蹲在電視前聚精會神看卡通的模樣,愈想愈好笑,最後乾脆笑不可抑地趴在桌子上。

  白少凡冷冷地瞪了她半晌,得不到任何效果,最後只得歎了口氣,放棄了。該死的,那個說他瞪起人來很可怕的騙子艾瑞克應該去跳樓!

  「我先到樓上去。」抬腕看了看手錶,他努力挽回最後的威嚴。「妳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吃完妳的早餐。」

  「遵命,老闆。」任楚楚不怎麼在乎地朝他點了點頭,臉上依然掛著個大大的笑容。

  白少凡抿了抿嘴唇,站起身來,想要一句話也不說地走開,假裝他沒有被自己的秘書光明正大地嘲笑;可是,早晨溫暖的陽光正從廚房的玻璃窗滲入,照在她身上,把她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金黃中。

  在她髮梢跳動的亮色,讓他想起了昨夜暈黃的檯燈下,她摟著兩個小女孩沉睡的模樣……

  「樓上的那間房間,以後是妳的了。」在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前,話已經脫口而出。

  「嗯?」她訝然抬起頭來。

  「樓上的那間房間,以後是妳的了。」他重複道,臉上依舊漠然沒有表情,可是聲音卻比平時溫和了幾分,而且深邃的眼裡帶了一絲……猶豫?「謝謝妳昨晚陪著小柳和凱羅兒。以後任何時候妳想要留在這裡過夜,都可以睡在那裡。」

  任楚楚只是愣愣地看著他,手裡那塊咬了一半的吐司看起來快要掉回盤中。

  有必要表現得這麼驚訝嗎?白少凡頓時微感狼狽,直覺地要找台階下。「當然,如果妳以後不可能因為他們而留下來,那……」

  「不,我想……我以後有時還是會留下的。謝謝你。」任楚楚突然打斷了他,仰望著他的心形臉上,笑容燦爛得可比那一室陽光。

  「……不謝。」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深邃的眼中似乎有一絲欲言又止的情緒,卻在一閃而逝後,沉澱在一貫的冷淡中。簡單地朝她點了點頭,他轉身走出廚房。

  任楚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有些困惑於他不尋常的舉止,卻無意去深究。這些日子來的相處,她已經清楚地知道,白少凡是個不多話的人,習慣把一切情緒都藏在心裡,所以,她只能透過一些日常細微的瑣事,慢慢去發掘他個性中她不曾觸及到的層面……

  雖然她死都不會承認這發掘的過程,已經成為她每天上班時心裡暗自期待的一部分。

  對自己搖了搖頭,任楚楚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開始繼續進攻她的早餐。放鬆的在溫暖陽光下輕啜咖啡,讓那一抹滿足的笑容在唇角逗留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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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3:11: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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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一的早上,是所有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共同的噩夢,任楚楚居住的大樓當然也不例外。一房一廳的小公寓隔著門,依然可以聽到鄰居A匆忙吆喝小孩上學的大嗓門,以及鄰居B鎖了門,才發現忘記拿車鑰匙,那一連串不雅的詛咒聲。

  「相親?媽,拜託!都什麼年代了,我又不是四、五十歲的老處女!」臥室裡,任楚楚對著電話大吼。

  手指梳過略顯凌亂的長髮,她一邊聽著電話那頭母親的抱怨,一邊無奈地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對,那個陳先生是很好……可是他頭髮都禿一片了……什麼叫那有什麼關係?媽,妳女兒我今年才二十五,和那種光芒萬丈的人一起上街,別人還以為我是紐約版的大和拜金女咧!」

  不等電話那頭有機會再訓話,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終於找到逃脫的最佳借口。「好了,媽,八點二十,我要出門了,不然上班會遲到……什麼?好,我明天再打電話給妳。OK,拜拜。」

  掛上電話,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人卻依然倚在床頭,沒有挪動分毫。事實上,此刻她身上還穿著睡衣,絲毫沒有粉領上班族的模樣。

  瞪著靜靜躺在小茶几上的輕巧手機,任楚楚遲疑地咬著嘴唇。

  怎麼辦?實在不想對白少凡解釋為什麼她突然不能去上班。天知道,雖然她那大冰山似的老闆其實人還不錯,但是她畢竟連三個月的試用期都沒過耶!現在卻突然要請至少一個禮拜的假,而這兩天又剛好是白氏企業要召開董事會,她幾乎可以想像白少凡接到電話後跳腳的模樣……

  可是,寸步難行的她,實在沒什麼其它的選擇。

  算了,俗話說得好,早死早超生。眼看已經拖過了八點半,只怕愈晚他會愈火大。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終於拿起手機,撥了白少凡的專線。

  鈴沒響幾下就被接起,那頭傳來白少凡低沉的聲音:「羅倫斯·白。」

  「呃,白少凡,是我。」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想制止頭皮發麻的感覺。

  「任楚楚?什麼事?」

  「我……我扭到腳,所以今天……呃,還有以後的幾天都不能去上班。那個……對不起啦……」

  電話那頭靜默了三秒鐘,當白少凡的聲音再次響起時,語氣中的不悅顯而易見。「為什麼要一個禮拜?妳知不知道這兩天我要到白氏總部去開會,妳不在的話這裡就沒人做決定了?」

  「可是我……」

  「任楚楚,妳只是扭到腳,對吧?」他頓了頓,命令道:「今天休息一天,明天我開車去接妳來上班。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是兩隻腳都扭到了啦!」要不然的話,她也不至於這麼淒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那一對腫得饅頭大的腳踝,靠在床上動彈不得。任楚楚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你想要我在那邊像烏龜一樣爬來爬去,被人當笑話看嗎?」

  「妳兩隻腳都扭到了?」白少凡顯然十分意外。「怎麼弄的?」

  「我……」想起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副鬼樣子,她頓時心虛了起來,咬了咬嘴唇,努力想要掰出借口,「我在浴室裡摔了一跤,扭到左腳。然、然後……站起來的時候又摔了一跤,扭到右腳。呃……就是這樣。」

  「任楚楚。」白少凡的聲音聽來平淡,卻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分明沒被她那超級唬爛的說詞騙到。

  她靜默了三秒鐘,終於投降。「好啦!我……我是昨天和朋友去唱卡拉0K,腦子秀逗想要模仿布蘭妮,站到桌上跳舞,結果被麥克風的電線絆了一跤,扭到了左腳……」臉上發燙,她委屈地招出事實。「為了不讓我整個人摔到那堆喇叭音響上,阿馨拉了我一把,結果……我失去平衡,摔得更重,把右腳也扭了。」

  「妳……」白少凡似乎有片刻怔愣,隨即進出一串悶笑。

  原來棺材板也會笑。任楚楚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老闆,你好像很愉快,是不是?」

  「任楚楚,我從來不知道妳會這麼天才到無可救藥。」白少凡對她的語氣不以為意,毫不掩飾聲音裡的笑意。

  「那不是我的錯!」她咬牙切齒地低吼,「我哪知道會有那麼多該死的電線絆腳!」

  白少凡勉強止住了笑聲,恢復比較正常的聲音問道:「所以,妳現在完全不能行動?」

  「一下地就很痛,差不多完全用爬的。」任楚楚歎了口氣,「所以我才要跟你請一個禮拜的假……不好意思。」

  「有人在那裡照顧妳嗎?」他的語氣難得地透露出一絲關切。

  「呃……我一個人住。不過阿馨說她每天下班後會幫我帶便當來。」這種丟臉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她才不會跟家人說。至於言馨,為她送飯也是理所當然,誰叫她拉的那一把太用力,才把她搞成暫時的殘廢。

  「妳不是說妳動彈不得嗎?怎麼還是一個人住,只每天有人給妳送便當?」白少凡頓了頓,突然命令道:「妳等我一下,我現在就去接妳過來住。」

  「啊?可是……喂!白少凡!白少凡!」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顯然白少凡已經掛斷了電話。任楚楚放下手機,愣了半晌,最後只能滿臉無奈地望向牆上的鐘。

  他還真是個習慣發號施令的傢伙……其實,平心而論,他的主意還不錯。暫時搬到「瑞婭」去住的話,她可以待在自己的房間幫白少凡處理一些文書工作,又有黃太太的愛心照顧。可是……

  環顧四周,目光觸及搭在椅背上的黑色蕾絲胸罩,和凌亂堆放在櫃子上的小褲褲,忍不住將頭埋在掌心,哀號了一聲。

  她現在可是個連路都無法走的人耶!要她如何在半個小時內,把這一團亂清理乾淨?




  事實證明,白少凡不但是個天才音樂家,更是個天生的飆車好手。到「瑞婭」的那段路她每天至少要開半個小時,他卻在掛斷電話後二十分鐘就已經站在她門外,按起門鈴。

  「來了,來了!」任楚楚扶著牆壁和傢俱,齜牙咧嘴地將自己拖到大門旁,艱難地打開門,手忙腳亂中一個重心不穩,立刻往前栽了出去。

  一聲驚喘,她只能眼睜睜地對著站在門口的白少凡投懷送抱。

  「妳一向是這麼歡迎客人的嗎?」他及時伸手穩住她,讓她不至於摔倒在地。低頭看了看她那雙腫得可憐的腳踝,他微皺眉,乾脆打橫將她抱了起來,跨進門檻。

  「你不知道在這種時候打擾人家,是很不道德的嗎?」驚魂甫定,她嘴硬地說道,卻忍不住蜷縮在他懷裡,順勢將頭抵在他胸膛。

  好累哦!剛才那一番折騰磨掉了她大半的力氣,更別提她的腳因為接觸地面而痛得厲害。

  「我是為妳好。」白少凡簡單地說道,輕輕將她放在沙發上,打量著她略顯疲憊的臉,搖了搖頭。「唱個歌也能搞成這種半死不活的樣子……妳有沒有去看過醫生?」

  「看過了。醫生說沒傷到骨頭,只是要多休息。」她悶聲回答。

  昨天那一番折騰,根本是她一生中最丟臉的經歷。因為言馨和盧心悅一邊向她道歉一邊狂笑到醫院,然後又一路笑回來……活生生兩個沒同情心的混蛋。

  白少凡看著她那委屈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隨即問道:「妳需要收拾些什麼東西嗎?」

  「不用了。我已經收拾好一個袋子,在裡面的床上。」

  「那好。我去幫妳拿來,妳先穿大衣。」他起身,從衣架上取下她的黑色長大衣遞給她,然後朝裡面的臥室走去。

  任楚楚點了點頭,暗自祈禱他不會看到她匆忙間塞到床底下的那一堆內衣。

  片刻之後,白少凡提著她的旅行袋走了出來。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顯然他沒發現她的秘密。

  「妳的腳腫成這樣,沒辦法穿鞋子了,我抱妳下去。」他就事論事地說道,將旅行袋斜背在肩上,彎下腰抱她。

  「謝、謝謝……」她囁嚅道。雖然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她瞭解白少凡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可是平時習慣了他的冷臉,面對他體貼的一面,仍然覺得很不適應。

  白少凡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抱著她走了出去,再幫她鎖上門,隨即踏進電梯裡。

  隨著電梯緩緩下降,任楚楚突然覺得有些頭暈。

  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電梯裡的空間,好像比平時縮小了許多?突然之間,她意識到此刻白少凡的左手正架在她膝蓋下,右手則緊緊地攬著她的腰背,而她的雙手則緊抱著他的脖子,整個人窩在他的懷中,感官被他身上那淡淡古龍水的味道所充塞。

  彼此的距離是那麼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衣料下肌肉的牽動,和每一次呼吸時他胸膛的起伏。修長的他,身材其實真的很棒,精練又勻稱,幾乎可以想像那衣料下……

  唔!想、想像她個大頭鬼啦!她想到哪裡去了!猛然回過神來,任楚楚倒抽了一口冷氣,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

  真是的!她只是扭到腳,又不是摔壞了腦子,怎麼會突然對自己的老闆產生這種幻想?

  嗚,覺得自己好像色女哦。

  「任楚楚,妳不舒服嗎?」感覺到她在自己懷中掙動,白少凡皺了皺眉頭,低頭看她,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生怕自己施力過重,弄痛了她。

  「呃,沒什麼,我……」她乾笑了一聲,低下頭,唯恐那雙湛亮的銳眼看透了她的想法。「呃,我會不會太重啊?最近吃了很多蛋糕,又沒注意減肥,真是不好意思。呃,哈哈……」

  白少凡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隨即非常誠實地回答道:「和那一群小孩比起來,妳當然是有夠重。不過也還算好,就好像抱了一大麻袋的蕃薯。」

  一大麻袋的蕃薯?任楚楚愣了一下,感覺好像被當頭敲了一記,完全清醒了過來。就說嘛,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眼前這位可不是什麼愛情小說裡蹦出來的溫柔帥哥,而是她那個將「狠」之一字發揮得淋漓盡致的老闆耶。她在這邊想入非非,他卻把她比成蕃薯!

  唉,回魂吧。和林少辰分手也快兩年了,也許她應該聽從母親大人的意見去相親,努力尋找第二春,免得飢不擇食、神經錯亂,開始對眼前這塊大冰山產生妄想。

  輕輕歎了口氣,她任白少凡抱著坐進他的車子,隨口問道:「你怎麼來得這麼快?這段路我平時起碼要開半個多小時。」

  「我超速的。」白少凡坐進駕駛座,說得非常理所當然。

  「呃……那是多快?」她掃上安全帶,小心翼翼地問道。

  「大概一百四十多吧。」他漫不經心地說道,聽見她倒抽一口冷氣,轉頭微微挑眉。「怎麼了?」

  任楚楚的臉色略顯蒼白,手指緊抓著安全帶。「老闆……請你注意交通安全。」

  「放心,我不會被警察抓到。」

  「那不是重點!」她低吼道。

  身邊突然響起一陣低沉悅耳的笑聲,讓她頓時忘記了自己的膽顫心驚,訝然轉頭望去。

  白少凡……在笑。不是平時那種幾乎不能察覺的微微淡笑,而是真真正正在笑,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連深邃的眼也微微彎了起來。

  「任楚楚,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妳認真的時候實在很好玩?」他問道,眼底有抹愉悅的神情在跳動。

  「……」她還處在震驚狀態,回不過神來,沒空對他跳腳抗議。

  「放心吧,不會玩死人的。」發動了引擎,他唇角的笑容猶在,流暢地將車倒出停車位,駛上了公路。

  事實證明,白少凡的確是飆車的一流好手,快而平穩,又是在二十分鐘內到達目的地。被他一路從車庫抱上三樓的房間,她受到黃太太熱情的歡迎;顯然,她現在這副可憐兮兮的慘樣激起了老管家無限的母愛。

  不得不承認,有人張羅、關愛的感覺真好,強過一個人動彈不得地困在家裡啃便當,心裡對白少凡很是感激,卻是死也說不出口,只好提出要幫他處理文書當作報答。

  「妳以為我堅持要妳來是為什麼?我這兩天要開會,這裡就歸妳管了。」他理所當然地說道,一邊將手提電腦放在她床邊的桌子上。

  「就是你上個星期五給我的那幾份文件是嗎?我今天晚上會準備好。一任楚楚信手翻著手中的一迭邀請函,看到每一張上面白少凡那簡潔的草書,微微皺起下眉頭。「咦!你要拒絕這個週末的一切活動?」

  「對。」白少凡點了點頭。「如果還有誰打電話來邀請的話,也幫我一概回絕。」

  「為什麼?」她不假思索地問道,有些訝異。她這位老闆雖然是個孤僻的傢伙,但是身為知名音樂學校的理事長,又是白氏企業的總裁,應酬總是難免的事,她還沒碰過一個他完全沒有任何活動的週末。

  白少凡眼裡閃過了一絲她無法辨認的情緒,他似乎在思索著要對她說什麼,最後仍是搖了搖頭。「這個週末我有事,不要給我安排任何活動。」

  「是什麼……」

  「我要趕去白氏總部開會了,妳好好休息。」他淡淡地丟下一句,不讓她有機會追問,轉身朝門外走去。

  任楚楚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半晌回不過神來。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不過半個小時前,看他似乎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怎麼轉眼問又換成這一號閒人勿近的表情……

  真是的!辭典裡「喜怒無常」的註解旁,應該放他老人家的照片當補充說明才對。

  搖了搖頭,她開始翻閱手邊的書信,決定不去理會白少凡那難以捉摸的情緒化,先把他交代的事完成再說。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到週末了。星期六下午,任楚楚窩在房間舒適的單人沙發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看著當天的報紙。

  雖然星期一的時候還異常淒摻,被白少凡當沙袋一樣抱來抱去的,但是,她畢竟只是扭到腳而已。在黃太太細心的看護下,她的雙腳已漸漸消腫,一天天好了起來,現在走路時雖然仍免不了一瘸一拐,但至少已經可以自己走動了。

  而白少凡,卻隨著一天天變得愈來愈冷淡沉默。和一貫的疏離不一樣,這幾天他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拒絕了一切社交活動,卻不肯告訴她原因是什麼。就連麥克、小柳等一群活蹦亂跳的孩子們,彷彿也察覺到了他不尋常的鬱悶,全都乖乖的不敢給他添麻煩。

  星期四的時候,久違了的艾瑞克曾來過幾個小時,和白少凡討論那次在白氏總部的董事會結果,以及上一季的營運進度。他似乎知道白少凡表現反常的原因,卻也是守口如瓶,只神秘兮兮地說白少凡拒絕一切應酬是因為週末有重要的事,叫她自己去問他。

  說得好像她真的敢纏著她那塊大冰山刨根問底似的,她又不是鐵達尼號。

  歎了口氣,任楚楚放下報紙,望向窗外細雨濛濛的灰暗天空。

  紐約的冬天其實一點也不浪漫,總是充滿了冰雨、寒風和泥濘的雪。像現在這場雨,從昨天不到現在一直都沒停過,冷風不知吹落了多少枝頭的殘留枯葉。

  在這樣的鬼天氣裡,白少凡卻還是一大早就出門了,直到現在仍然不見蹤影。今天到底是什麼重要的日子,竟讓他消失了一整天?

  咬了咬嘴唇,任楚楚抬頭望向牆上的掛鐘。時間已經接近下午五點,如果她預料得沒錯的話,黃太太應該會在廚房準備晚餐。

  也許……熱心的老管家會告訴她白少凡去了哪裡。就算她不肯,自己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下去幫忙也好。

  將自己從沙發上撐起來,任楚楚伸了個懶腰,重新綁好凌亂的馬尾,慢慢地朝樓下走去。

  「楚楚,妳的腳還沒好,怎麼下來了?」黃太太果然在廚房忙著,一看到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盤子迎了上來。

  「我沒事的,現在只有一點點痛而已。」她笑著安撫緊張的老人家,在爐灶旁的椅子上坐下來。「黃媽媽在做什麼?好香哦!」

  「哦,烤了些橘皮餅乾給孩子們,凱羅兒吵著要吃,已經好幾天了。」黃太太搖了搖頭,寵溺的表情裡帶著一絲無奈。

  任楚楚會意地點了點頭。這兩天那幾個小不點都不敢去纏白少凡,看來是直接來找黃太太撒嬌了。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她四處張望,問道。

  「不用了。我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等會下鍋就好。」

  「哦……」任楚楚好奇地看著桌上的那些材料,微微側頭。「咦!黃媽媽在燒咕咾肉和糖醋魚?白少凡不是不喜歡甜酸的口味嗎?」

  「沒關係的,少爺今天不回來吃飯。」

  連晚餐也不回來吃?任楚楚不自覺地皺起眉頭。猶豫片刻後,她輕聲問道:「黃媽媽,白少凡到底去了哪裡?」

  「楚楚……」

  「可不可以告訴我?」她央求道,雖然想裝成漫不經心,語氣中卻有一絲難以掩藏的委屈。「我問過白少凡好幾次,他都不肯說,只是拚命瞪我。」

  黃太太長長地歎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她停頓了片刻,終於說道:「不要怪少爺這幾天脾氣不好。今天是夫人的忌日。」

  「啊?白少凡的媽媽?」任楚楚訝然低叫。這個答案是她完全沒想到的。

  黃太太點了點頭。「每年夫人的忌日,少爺一定會在墓園待上一整天,哪怕天冷也好,下雪也好,不到晚上他是不會回來的。」

  任楚楚點了點頭,依然有些回不過神來。她轉頭看著外面灰沉的天空,眼裡閃過一絲同情,低聲問道:「他……一定很愛他媽媽,是嗎?」

  「嗯。老爺一直都很忙,常常不在家,所以從小他們母子的感情就特別好。一開始的時候,是夫人教少爺彈鋼琴的。那時候少爺才剛滿三歲,母子倆成天坐在鋼琴旁……」黃太太說著,眼眶有些發紅。「夫人去世的時候,少爺才只有十六歲。那時候,他受的打擊很大,一連好幾個禮拜都不和任何人說話,尤其不肯跟老爺--」

  她的話聲突然頓住,猶豫了一下,便沒有再說下去,顯然不想透露太多白氏家族的隱私。但是,任楚楚畢竟曾是林少辰的女朋友,能猜到造成白少凡父子關係那樣緊張的原因何在。

  臉上帶著了悟,她垂下了眼,輕聲問道:「是不是……因為少辰媽媽的緣故?」

  「這……」

  「黃媽媽,妳能不能告訴我……是不是因為白少凡很愛他媽媽,所以才一直那麼討厭少辰?」任楚楚追問,突然很想知道答案。想要知道,為什麼第一次在白家大宅見到白少凡時,他的眼神竟是那樣冷酷又充滿了不屑……

  黃太太張口欲言,可是遲疑了半晌,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這些事,我們做下人的不該多話,妳還是自己去問少爺比較好。」

  「可是……」

  「楚楚,給少爺一個機會。」黃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臉上滿是慈藹,溫聲打斷她的抗議。「少爺雖然不愛說話,但是我想,如果妳問他的話,他還是會告訴妳的。」

  真的嗎?任楚楚對此暗自感到懷疑。但她可以理解為什麼黃太太不願告訴她太多。這些,畢竟是白少凡的私事。

  歎了口氣,她無奈地點了點頭,正想要轉移話題,廚房裡卻突然闖進兩個小小的人影。

  「依利絲姐姐!」

  童稚的聲音響起,適時打破了沉滯的氣氛。任楚楚抬頭,臉上立刻綻出了一抹笑容,喚道:「小柳,凱羅兒。」

  兩個小女孩跑到她身邊,一左一右地抱住她的膝蓋,仰起的小臉上有著如出一轍的期盼。「依利絲姐姐,妳的腳好些了嗎?」

  「嗯,」她笑著點了點頭。「好多了。」

  「那可不可以陪我們玩?我們想跳橡皮筋,可是沒人……」

  「小柳,」黃太太適時插手,為任楚楚解圍,「少爺不是告訴過妳們,這幾天不要纏著依利絲姐姐嗎?她現在還只能慢慢走路而已。」

  原來白少凡曾這麼說過?難怪這幾天小傢伙們都特別乖,沒有纏著她吵鬧過什麼,讓她可以安靜休息。

  心裡不經意地流過一道暖流,讓她臉頰上也染上淡淡紅暈。也許,她真的應該試著對他多瞭解一些,或者至少,今晚在廚房留一盞燈,等他回來……

  在他母親的忌日,他不該是獨自一人。

  緩緩地站起身來,她牽起兩個小女孩的手,溫言道:「姐姐今天還不能陪妳們跳橡皮筋。妳們要不要聽故事?我可以繼續念哈利波特的故事給妳們聽。」

  「好!」

  不傀是世界上最暢銷的童書,到底有其特殊的魅力,讓兩個精力旺盛的小傢伙立刻放棄了原本的計畫,迭聲說好。任楚楚忍不住笑了。「那,我們到樓上去,不要再打擾黃媽媽了,嗯?」

  知道黃太太最怕小孩子在她的廚房裡東摸西碰,她對老管家點了點頭,牽著小柳和凱羅兒朝樓上走去。

  和兩個小女孩說說笑笑,沒有看到背後黃太太靜靜地目送她離開,那飽經風霜的臉上除了若有所思,還有一抹明顯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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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3:12: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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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大門開啟的聲音在長廊裡迴響,顯得格外清晰。廚房裡,任楚楚輕輕地放下書本,站起身來。

  時鐘已經敲過午夜,桌上的那杯熱可可也涼了大半,可是此刻的她卻依然毫無睡意。整個晚上坐在這裡等待白少凡回來,隨著時間悄然流逝,心裡逐漸升起的感覺並非不耐,而是深深的同情。

  母親去世的傷害到底有多深?竟讓他在十多年後的忌日,依然需要在外徘徊許久,遲遲不願回來……

  默默地穿過長廊,原以為會聽見他上樓的聲音,卻不料他的腳步聲離她愈來愈遠,朝著東側的那一片教室走去。

  困惑地微微皺眉,任楚楚靜靜地跟了上去,輕軟的拖鞋並末在堅固的橡木地板上發出一點點聲音。

  白少凡並沒有定進任何一間教室,而是來到走廊盡頭,那間收集了許多樂譜教材的藏書室。沒有開燈,他逕自走到面對落地長窗的沙發前坐下,疲憊地歎了口氣,手指耙過略顯凌亂的頭髮。

  任楚楚站在門口,猶豫地望著他那被沙發擋去大半的背影,終於輕聲開口喚道:「白少凡?」

  他顯然不知道她站在身後,整個人被嚇得震了一下,立刻轉頭看她。藉著走廊微弱的燈光認出她的身影,他呼出一口氣,微微瞇起了眼睛。「任楚楚,妳想嚇死我?」

  「對不起……」她慢慢地走進黑暗的房間裡。「我剛才在廚房,聽到你回來,所以……」

  「妳的腳好些了嗎?坐下吧。」白少凡歎了口氣,伸手扶她在他身邊坐下,順口問道:「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我……其實我是在等你回來。」

  「哦?」他微微挑眉。

  任楚楚咬了咬嘴唇,垂下目光看著自己扭絞的手,遲疑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我知道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對不起。」

  白少凡霍然抬頭,身形頓時變得有些僵硬,沙啞問道:「誰告訴妳的?」

  「黃太太。」

  他長長地歎息,似乎並不意外,只是突然顯得有些無奈。「我就知道。」

  「你……生氣嗎?」她望著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

  白少凡立刻搖頭。「當然不會。其實,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的眉頭微蹙,似乎在掙扎著,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任楚楚,我只是……」

  「只是覺得這是私事,所以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想要自己一個人面對,是吧?」她的大眼中閃過瞭然,靜靜地插口:「我明白的。」

  白少凡的臉上露出一絲訝異。「妳……」

  「我大學的好朋友言馨,你見過幾次,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任楚楚微微一笑,垂下了頭,低聲說道:「她的個性其實跟你很像,以前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肯告訴我們,只是一個人藏在心裡,自己去解決。雖然身為她最好的朋友,可是還是有很多事是在發生很久之後,我們才知道的。」

  想起好友的固執,她忍不住搖了搖頭,重新抬頭篁向白少凡,誠摯地望進他的眼底。「我知道,她經歷過的事可能沒有你那樣深刻,可是我想……有些感覺還是一樣的吧。」

  「……」白少凡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因為,她的確是清楚描述了他的感受。

  不想要她的憐憫,也或許,只是害怕面對她的任何反應,所以整整一個禮拜都固執地迴避著她的問題。可是現在,在外面徘徊了一天之後,回來看到她溫暖的眼神,他突然有股衝動想要告訴她……很多事。

  他短暫的沉默,在任楚楚看來卻顯得那樣漫長。以為他的無言是拒絕,她移開了視線,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如果你不想說話也沒關係,我只是……只是想確定你沒事。呃……記得睡覺前先喝點熱的東西,別著涼了。」

  「別走。」他的大手突然按上她的膝蓋,阻止了她起身的動作。任楚楚愣了一下,緩緩地重新坐下。

  白少凡收回了手,低聲說道:「謝謝妳。妳……陪我坐一會兒,可以嗎?」

  「嗯。」她的眼神頓時柔和下來,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和他並肩而坐,望著落地窗外那一片沒有星子的夜空。濛濛細雨已經停了,天空卻依然顯得沉重。

  好半晌,白少凡突然低沉開口:「我今天不光是到墓園,還去了白家大宅。記得嗎?林少辰帶妳去過那裡。」

  難怪他會留到這麼晚才回來……想起那棟初見時讓她驚歎不已的「城堡」,任楚楚輕輕地點了點頭,問道:「你現在已經完全不住那裡了嗎?」

  「我不能住在那裡,那裡有太多、太多回憶了。」他搖了搖頭,唇邊似乎帶著一抹落寞的苦笑,輕歎道:「好的,壞的,失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的時光……那個地方現在太安靜了,安靜得讓我窒息……」

  任楚楚咬了咬嘴唇,低下了頭,心因為他語氣中的失落而悄悄抽痛著。

  白少凡停頓了片刻,突然甩了甩頭,問道:「妳和林少辰現在完全沒有聯繫了嗎?」

  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任楚楚愣了一下,才搖頭回答:「嗯,快兩年沒有聯絡了。」

  「如果妳不介意我問,你們……是怎麼會分手的?」白少凡的聲音聽來似乎有些猶豫,和他平時的冷硬果決顯得格格不入。

  怎麼會分手的?任楚楚的唇角出現一絲苦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他在英國認識了一個女生,他們戀愛了,所以我退出了。」

  「就這樣?」他似乎有些意外。「妳沒有……試著去挽回嗎?」

  「還挽回什麼呢?相隔了一個海峽,要維持一段感情本就很難,他又總是那麼忙……有些時候,與其死纏爛打,還不如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任楚楚淡淡地苦笑。是啊,她和林少辰的分手是理智而客氣的,的確算是好聚好散,儘管她一直不願承認,那時被他的見異思遷傷得好深,度過了無數個失眠的夜晚……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最後搖了搖頭。「這麼說來,他還是老樣子。我曾經希望,大學畢業後他會變得認真起來。」

  「白少凡……」

  「任楚楚,也許妳不會相信,但其實,我真的不恨林少辰。」他歎了口氣。「我只是……無法理智地面對他。」

  「是因為你的母親嗎?」她鼓起勇氣,問出了心底的疑問。

  白少凡點了點頭,似乎在掙扎著想要釐清思緒,最後才緩緩開口:「妳知道嗎?其實林少辰的母親也是個苦命人。她一生都沒有嫁過人,和林少辰兩個都靠我父親給的錢過活,而且,她死得比我母親更早。可是,不管她的遭遇多可憐,我就是沒辦法同情她,因為我知道,真的知道,她的存在讓我母親多麼痛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從大約十歲的時候就知道了……因為,我偷看過母親的日記。」

  「你……」

  「我知道我不應該那麼做。可是,那時我只有十歲,好奇心比什麼都強。我想知道為什麼媽媽一直不快樂,所以,那天她午睡的時候,我把她的日記偷出來看……」

  白少凡的聲音裡依稀帶著一絲罪惡感,任楚楚幾乎可以想像他那時的模樣。那個明知不該、卻抵不住誘惑的小男孩,偷偷翻開了母親傷心的日記,就好像打開潘朵拉的寶盒一樣……

  「你母親她……一定很愛你父親吧?」她輕聲問道,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是的,她很愛父親。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兩家門當戶對,從小就說要把他們湊成一對,所以,她一直都喜歡著我的父親,沒有別人。可是父親他……」

  她隨著他的歎息而黯然,垂下了目光。是啊,身為他們這一代,又生活在風氣開放的美國,有時幾乎不能體會,上一輩的經歷有多麼不同。一個像白夫人那樣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除了自己的丈夫,祇怕真的沒和幾個男子深入接觸過。所以自始至終,一生的心酸愛戀、全部的期待和夢,都繫在一人身上……

  而他的父親,身為白氏企業的董事長,想必交遊廣闊,周旋在上層名流的社交圈,認識許多鮮明回異的女子。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彷彿也陷在那令人神傷的回憶中。等他再度開口時,卻是她不曾聽過的哀傷聲音,「雖然一直都知道父親在外面有個女人,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媽媽也一直都不知道林少辰的存在……直到那個女人死去後。」

  「是你父親要把少辰接回白家的,是嗎?」任楚楚低聲問道。記得當年常常聽林少辰說起他的遭遇;那時只為了白少凡的冷酷而憤憤不平,現在,她終於聽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父親覺得林少辰一個人在世上很可憐,所以終於和母親攤牌了。而那天……變成了我母親的忌日。」

  任楚楚的手飛快地摀上嘴唇,阻止一聲驚喘逸出喉頭。她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著白少凡。

  他似乎沒察覺到她的反應,只是直直地望著窗外,目光變得空洞而迷離。「那天也很冷,氣溫降到了零下,一直飄著大雪。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告訴母親的,只知道他們在房間裡待了好久,隱約聽得見爭吵聲……媽媽在哭,我從來沒聽她哭那麼大聲過……然後,門突然打開了,她哭著跑出來,奔向車庫。等父親追出來的時候,她已經開著車出去了。」

  任楚楚倒抽了一口冷氣。大雪天,又是在那樣情緒激動的情況下開車,豈不是很危險?

  「那天我們找了很久,怎麼都找不到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警察在離家六十多公里的一個公園裡,發現了她的屍體。她……她溺死在湖裡……」

  「天哪……」任楚楚喃喃低語,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震驚地望著他。

  白少凡深深地吸了口氣,再開口時,每個字都說得那麼緩慢又辛苦。「警察說,她很可能是不知道湖上的冰那麼薄,踩碎了冰,失足落進水裡。可是媽媽她……她根本不會游泳,從來不肯離水太近……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咬了咬牙,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起來,用力到指節都變得慘白。「沒有人知道,那天她到底是失足還是……」

  雙肩明顯地因為激動而顫抖著,他突然垂下頭向著地面,急促地喘息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忘了他是自己的老闆,忘了他平時總是那樣冷淡疏離,任楚楚不假思索地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頤長的身子。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淚水滾落臉頰,她哽咽地重複著,一遍又一遍,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

  在她的雙臂中,白少凡的身體幾乎完全僵硬。可是慢慢地,他呼出一口氣,開始放鬆下來,漸漸融入她的擁抱。片刻之後,終於抬起手攬住了她的肩頭,牢牢地,將她的溫暖圈在了懷中。

  好半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任楚楚將頭抵在白少凡胸膛,隔著溫暖的衣料,感覺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已逐漸平緩。他那修長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輕輕梳理著她散落肩頭的長髮。

  「對不起。」他突然開口,打破了滿室的沉默。

  「嗯?」她微微抬頭。

  「對不起。」他重複道,低沉的嗓音依然沙啞。「當年第一次看到妳的時候,對妳很不禮貌……我真的試過接受林少辰,可是我……」

  她點了點頭,低聲插口道:「我明白的。」

  「妳真的能明白嗎?楚楚。」白少凡深深地望著她的眼裡,彷彿想要看透她的心思。「不管我怎麼告訴自己,林少辰其實也很可憐,但我就是無法容許他冠上白家的姓,也沒辦法好聲好氣地對待他。因為……我總覺得如果這麼做,就背叛了我的母親。」

  他搖了搖頭,深深地歎了口氣。「可是,這麼對待林少辰的確不公平。也許,我的確是個混蛋……」

  「不,你不是!」

  有誰能責怪一個兒子愛護母親的心?有誰能責怪白少凡,為了母親而無法接受同父異母的弟弟……任楚楚搖了搖頭,臉上微微發燙。「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那時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就那樣說你……」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伸手捏了捏他微涼的手掌,將臉貼在他胸口低語:「你只是……愛著你所愛的人。那不需要對任何人抱歉。」

  白少凡頓了片刻,終於啞聲問道:「妳真的這麼認為嗎?」

  「嗯。」她立刻肯定地點了點頭,聲音裡不帶絲毫猶豫。「我是這麼認為。」

  「謝謝妳。」環著她肩膀的手臂收緊了一些,白少凡將臉埋在她柔軟的長髮裡,低聲說道。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將臉埋在他的胸膛,閉起了眼睛。

  就這樣,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黑暗裡。額頭輕抵在白少凡肩上,感覺他的手臂環繞,任楚楚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古人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果然是至理名言。當初的她是太單純了些,小心眼地計較著初見面時白少凡那傲慢無禮的態度,於是把他想成是十惡不赦的壞蛋。她完全忘了該去考慮一個獨生子突然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不能說白少凡當初的態度完全沒有錯;事實上,像他這種成天不苟言笑的傢伙,被人誤會也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理所當然。只是,頻繁的接觸,讓她看到了他個性中穩重溫柔的一面,所以學會了尊重,也學會了體諒。

  三年前畢業的前一天,衝著他的臭臉大罵混蛋時,是怎麼也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地步的。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還真是奇妙的東西。

  白少凡動了一下,緩緩坐直了身子,垂下手臂。藉著外面路燈微暗的暈光,望著他深刻如雕像的五官,任楚楚深深地吸了口氣。

  也罷……就把這當作是告別初戀的回憶,斬斷她和林少辰之間最後的一絲關聯吧。

  「白少凡。」她堅定地向眼前的男子伸出手,聲音輕柔,卻沒有一絲動搖。「我希望你知道,我不只當你是老闆,也當你是朋友……任何時候你想找人說話,我都願意聽。」

  片刻的停頓之後,白少凡緩緩覆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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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3:12:52 |只看該作者
 

  又是一個星期一的早上,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天空陰沉得彷彿在嘲笑所有上班族的無奈。可是這一整個上午,艾瑞克都蠢蠢欲動,考慮著要不要冒雨衝出去買樂透。因為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是有奇跡存在的。

  愛情,果然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東西。有誰會想得到,一向表現得好像沒有七情六慾的白少凡居然戀愛了!

  唔……也許「戀愛」並不是最正確的形容詞。畢竟,現在寬敞的辦公室裡那兩個人各佔一角,並沒有什麼天雷勾動地火的香辣情節上演。可是還是可以感覺得到,有些東西明顯地不一樣了。

  白少凡臉上不再是平時那副被倒了三百萬、奇臭無比的表情。此刻他眼中的神情是異常平靜的,彷彿終於開始學會相信任楚楚,而不知不覺地在她身邊放鬆下來,融化了週身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牆。

  至於任楚楚……說實話,他和這嬌小又活力充沛的女子也就見過這麼幾次面,對她所知有限得很,沒辦法下什麼結論。可是,根據他一個上午下遺餘力的觀察,她的目光時常像被磁鐵吸引一般,偷偷地飄向白少凡,而且唇角總帶著一抹柔柔的淺笑,彷彿帶著許多暗藏的情愫……

  好吧,到底是不是「暗藏的情愫」還有待考證。也許他只是等待白少凡批公文等得太無聊,才開始想入非非。

  歎了口氣,艾瑞克對自己微微搖頭,卻阻止不了好奇的眼光在兩人之間轉動。實在很想知道,週末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帶來這些微妙的改變!

  「楚楚,請妳幫我拿一下摩根財團去年發表的市場調查。」白少凡的聲音打斷艾瑞克的思緒,讓他立刻低下頭,假裝認真地翻看著最新一期的投資雜誌。

  「喔。在哪裡?」正在電腦前打字的任楚楚立刻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合身的粉紅色毛衣向上卷,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肚皮。

  「書櫃的最上一層。」

  望著任楚楚走到書櫃下,開始踩上小梯子,艾瑞克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雖然他的計畫很可能使他頭上多出幾個包,或者臉上添一個黑眼圈,但是只要能看到白少凡的反應,也算是值得了。

  「依利絲……」嘻皮笑臉地站起身來,從眼角瞥見白少凡那銳利的目光轉到了自己身上,他視而不見,大模大樣地朝踮腳站在梯子上的美女靠近。「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努力搜索著櫃子最上層的那麼一排書本。記得那本市場調查好像是藍色的封皮?唔,人太矮,字又太小,看得好辛苦……

  「確定不用幫忙嗎?」他又悄悄往前移了三公尺,用最無辜的聲音問道,而眼角那道修長的身影,也終於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

  「楚楚。」終於找到了那本市場調查,手指剛碰到封皮,旁邊卻響起白少凡的聲音。微微側頭,只見他正快步朝她走來,說道:「妳先下來吧,書我自己拿。」

  「呃?」她微愣,不明就裡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白少凡的眼睛微瞇,聲音倏然冷了下來,直逼零下溫度。「妳身後有個混蛋想死。」

  「嗄?」她扭頭望向身後,立刻對上艾瑞克那張笑容燦爛、而且離她臀部只有五公分距離的俊臉。

  「啊!」任楚楚發出一聲尖叫,不假思索地轉身踹了過去。「色狼!」

  她的腳準確地踹中他的小腹,艾瑞克悶哼一聲,倒退了幾步。而任楚楚也因此失去平衡,驚叫一聲,從梯子上摔落。

  一雙堅實的手臂及時抱住她的腰,阻止了她親吻地面的命運。任楚楚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少凡一塵不染的襯衫,鼻中聞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道,頓時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沒事吧?」他低聲問道,緩緩放她下地,扶著她站穩腳了,一雙手卻仍然置於她腰間,沒有放開。

  任楚楚點了點頭,不自覺地將額頭抵在他胸膛,企圖平緩加速的心跳。

  「依利絲,妳以前練過中國功夫是嗎?我好像內出血了……」

  背後那可憐兮兮的聲音讓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瞪向一手摀著肚子、齜牙哪嘴的艾瑞克。

  「你!」任楚楚眼中閃過火光,掙脫白少凡的扶持,逼近艾瑞克低吼:「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依、依利絲……開個小玩笑,別介意……」艾瑞克連忙乾笑著搖手,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幾步。

  「開玩笑?你害我差點從梯子上跌下來!我摔斷腿誰負責?!」她用力戳著他的胸膛。「下次再開這種沒營養的玩笑,當心我改踹你肚子下面的那塊地方,讓你這輩子斷子絕孫!」

  「對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聽到她簡潔有力的威脅,艾瑞克的臉色有些發白。而早就親身體驗過她那獅吼功的白少凡唇角露出了一絲淡笑,雙手抱胸,饒富興味地望著人高馬大的艾瑞克被足足矮了兩個頭的任楚楚戳著胸膛,逼到角落裡。

  「哼,最好記得。」她冷哼,終於放過了他。

  驚嚇過了,火氣也就消了。她知道眼前這個吊兒郎當的金髮男子並非猥瑣之輩,只是不懂他突然哪根筋搭錯線,竟跑來和她開這種沒水準的玩笑。

  唉……八成是壓力太大,更年期提早到來吧?

  聳了聳肩,她轉身望向白少凡。「老闆,我到廚房去一下。」吼完人,她肚子也有些餓了,需要補充水分和營養。

  白少凡微微點頭。「吃完東西幫我跑一趟超市,可以嗎?黃太太說拌沙拉的調味醬用完了。老黃今天在修一樓漏水的水管,沒空去採購。」

  「喔,好。」她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我去問黃太太要購物單。不過,給羅斯福基金會的那封信,晚點打出來沒關係吧?」

  「沒關係。」白少凡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對了,妳可以開黃太太時;常開的那輛福特,鑰匙就在車庫左手邊的架子上。」

  「不能開你的法拉利嗎?」已經走到門口的任楚楚轉回身來,堆起滿臉失望,眼中卻有調侃的神色在閃動。

  白少凡翻了下眼睛,歎氣,隨即乾澀地回答:「如果妳非常想要,那也沒什麼不可以。」

  「謝了,我看我還是識相一點比較好。你那輛法拉利要是碰一點撞一下,我可得給你作牛作馬一年來賠。」她吐了吐舌頭,朝他揮手。「待會見。」

  望著任楚楚關上門,將她的背影阻斷在視線之外,白少凡頓了片刻,轉頭望向艾瑞克,挑了挑眉。「你在搞什麼花樣?」

  艾瑞克無辜地攤了攤手。「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不行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你開這樣的玩笑是在M集團女繼承人艾蓮娜小姐的生日派對上。」白少凡挑了挑眉,「你喝醉了,要向她展現『芬蘭民族熱情的本性』,結果換來一個被打歪的鼻樑。」

  「啊是的,我記得。誰會想到,漂亮的艾蓮娜小姐居然有那麼厲害的左勾拳。」艾瑞克說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

  白少凡銳利的眼睛微瞇。「如果那次血淋淋的教訓還不足以讓你收斂些,那你也實在是笨得可以。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僱用這樣的笨蛋?」

  「因為我很可愛?」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人徹底領教了什麼叫做臉皮比城牆還厚。

  白少凡不語,只是冷眼瞪著他那自稱很可愛的經紀人。

  「好吧好吧,我說實話。」艾瑞克歎了口氣。「我只是想證實一件事。」

  「什麼事?」

  「羅倫斯,你喜歡依利絲,是吧?」帶笑的藍眼裡閃過一抹銳利。

  白少凡的身形明顯地一僵。「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對她的態度和對待別人不一樣,你知道嗎?」艾瑞克臉上的表情是難得的認真,低聲說道:「以前你至少還會瞪她兩眼裝裝樣子,可是現在,你連臉色都不會對她擺一個……不過也難怪,換了這麼多秘書,她還是第一個沒有把這個位置當成跳板,想要打進白氏企業的人。」

  當初抱怨歸抱怨,其實他知道,接連換了五個秘書,不完全是白少凡的錯。

  「……」面對艾瑞克彷彿洞悉他心思的目光,白少凡不知該怎麼回答。片刻的停頓之後,搖了搖頭。「對她客氣,不能證明我喜歡她。」

  「的確。所以偉大的我才冒著生命危險,孜孜不倦地去追求真理。」艾瑞克半開玩笑地說道,翻了個白眼。「你應該知道我只是在和依利絲開玩笑。以前碰到這種狀況,你都只會站在一旁等著看我挨揍,可是剛才……你知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嗎?你那副模樣,好像我若碰到她一丁點的話,你就要親自送我下地獄。」

  「我……」湛冷的銳眼不再是深潭死水般沉寂,而是出現了複雜微妙的波動。

  「羅倫斯,你為什麼不肯承認你喜歡依利絲?」

  是啊,為什麼呢?因為她曾經是林少辰的女朋友?白少凡對自己搖了搖頭。不,那一點也不重要。也許……他只是沒有想過自己對她的感覺已漸漸在改變。

  從聘請她當自己的秘書,到那天晚上看見她摟著小柳和凱羅兒沉睡的樣子,再到深夜並肩而坐,告訴她心裡最深的傷口……對她的感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從單純的信賴變得更深、更重要。

  可是,他該怎麼去面對這些改變?

  「我……不知道。」歎了口氣,他耙了一下濃密的頭髮,低聲承認:「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但是,我從來沒對其他任何人有過這樣的感覺。只有她--」

  「那你應該花點時間好好釐清自己的想法。」艾瑞克打斷了他的話,簡單直接地建議道:「如果你喜歡她,就要有所表示。畢竟,機會是不會等人的。」

  見白少凡沉默不語,艾瑞克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羅倫斯,不要忘記,所謂的上流社會,我混得比你還多還久。你有沒有想過,像你這樣背景的人,要找一段真心的愛情其實有多麼困難?」

  白少凡臉上閃過片刻意外,隨即是認同。他聳了聳肩,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中滲進了淡淡的嘲諷之意。「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笨蛋,會不知道?有時候,我真懷疑那些女人看我的時候,是看到我這個人,還是我口袋裡的支票簿。」

  艾瑞克點了點頭。「我見過太多這個圈子裡的人因為找不到真正的愛情,於是乾脆把婚姻當成了交易,賣給一個和自己同等地位、同等身價的人,圖個兩不吃虧。然後當新鮮感褪去,再也無法忍受彼此的時候,就各自在外尋找刺激,甚至包養情婦、情夫來滿足肉體的慾望--」他頓了頓,微微歎息。「這……其實是多麼可悲的事。」

  白少凡垂下目光,忍不住想起了過世的父母。是啊……結了婚卻並非兩情相悅,的確是最可悲的事。

  默然半晌,他終於低聲開口:「依利絲卻不是勢利的人。」

  「她不是。」艾瑞克點頭同意。「一個人可以將謊言說得天花亂墜,但是肢體語言卻通常騙不了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你,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她看著你的時候,腦子裡想的絕對不是你的支票簿。」

  是的,他知道。任楚楚如果勢利,一開始就不會為了林少辰而處處和他針鋒相對;如果她看中的是他的名聲和錢,那天晚上在他最脆弱孤獨的時候,只怕也不會只是默默地傾聽安慰。

  他可以想像,若是換成平時常見的那些交際名花們,十有八九會虛言幾句,然後趁機勾引他上床。

  相比之下,任楚楚那樣不計較回報的付出,比任何動聽的言詞更讓人感動。

  「我……想要更進一步瞭解她。」最後,他終於緩緩抬頭,徵詢艾瑞克的意見。「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艾瑞克咧嘴笑了,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從那一迭信件裡翻出一張精美的邀請函遞給他。「你忘了現在是什麼季節嗎?我看,今年你應該帶你的秘書小姐一起出席。」

  白少凡看清邀請函上的字,劍眉微揚。「維也納新年音樂會?」

  「嗯。帶依利絲到音樂之都玩幾天,就你們兩個單獨相處,是互相瞭解的好機會。」

  「可是……她會答應嗎?」像那樣的交際應酬,是完全沒必要帶秘書出席的,尤其是大老遠跑到歐洲去。若他提出要她同行,任楚楚會怎麼想?

  艾瑞克聳了聳肩,簡單地反問:「你問過她不就知道了?」

  白少凡沉默片刻,最後終於從艾瑞克手中拿過邀請函,點了點頭。




  「維也納?好棒哦!楚楚,怎麼被妳騙到的?」

  每個星期六的上午,是言馨、任楚楚和盧心悅三個死黨例行聚會的日子。雖然天氣已經變得寒冷,外面還飄著細雪,三個人卻還是很準時地聚在一起了。

  坐在裝潢雅致的咖啡館裡,任楚楚用吸管攪拌著面前那一杯香氣四溢的熱可可,瞪了言馨一眼,抗議道:「妳以為我和妳一樣,到處騙吃騙喝嗎?是白少凡主動提出的。」

  「我哪有到處騙吃騙喝!身為微軟的客服代表,那叫建立良好的公共關係。」言馨臉不紅氣不喘地回了她一句,隨即挑了挑眉。「看來,那個姓白的傢伙對妳真的不錯嘛。」

  「嗯……」任楚楚點了點頭,明亮的大眼中有一絲近乎困惑的神色,彷彿正面對著什麼難解的謎題似。「他真的還滿不錯的,說新年音樂會可以帶一個人,就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說得好輕鬆!」盧心悅滿臉不敢置信地瞪她。「楚楚,妳到底知不知道維也納金色大廳的新年音樂會,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盛大演奏?最慘的是全場兩千個座位,倒有一半是預留給音樂界著名人士的。像我們這種平民老百姓,有錢還買不到一張票,搞不好要提早個兩、三年預訂,才有可能跑去看一場。」

  「這麼誇張?」任楚楚頗感意外,咬了咬嘴唇。「可是白少凡……」

  「不要忘了,他被稱為天才音樂家,又是『瑞婭』的理事長,待遇當然不一樣了。那些預留的座位裡面,總會有他的份。」盧心悅不假思索地說道。

  「咦!妳什麼時候變成白少凡的親衛隊了?」言馨轉頭看了她一眼,奇道。

  「楚楚都已經說他人不壞了,難不成我還要繼續叫他混蛋?」盧心悅白了言馨一眼,微微搖頭。「再說,妳們都沒學鋼琴,沒聽過他的獨奏……」

  「他真的有那麼厲害嗎?」任楚楚好奇地問。和白少凡相處這幾個月來,她只看見過他偶爾指導學生,卻從來不曾聽他彈過琴。

  「嗯。」盧心悅側頭回憶著,「聽說以前他在林肯中心開演奏會時,完全是座無虛席的盛況。雖然我沒去聽過,但我的鋼琴老師讓我聽過他的CD。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的音樂真的和別人不一樣……後來他突然離開音樂界,引起了好大的震撼。」

  「我想,他突然放棄音樂去學商,是因為父母去世的關係。妳們知道嗎?瑞婭是白少凡母親的英文名字。他在事業有成後,創辦了這所學校來紀念他的母親,因為,是她教會他彈鋼琴的……」任楚楚垂下了眼,低聲說道。

  言馨偷偷和盧心悅交換了一個眼神,挑眉問道:「這些都是他告訴妳的?」

  「嗯。」任楚楚點了點頭,無意識地把玩著手中的吸管,神情有些黯淡,「其實,他和少辰真的誰也沒有錯,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在那樣的情況下,幾乎是不可能和平相處的……」

  真的很可惜。因為如果情況不是這樣的話,內斂又充滿耐心的白少凡絕對會是一個很好的兄長……

  「楚楚,妳有沒有想過,白少凡可能喜歡妳?」

  「什麼?!」盧心悅天外飛來一筆的一句話,讓任楚楚心頭猛地一震,手中的吸管不小心從指尖滑落,掉在桌上。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盧心悅朝她翻了下眼睛。「如果他不喜歡妳,又怎麼會邀請妳陪他去維也納?」

  「我們……我們只是朋友。」任楚楚咬著嘴唇,有幾分不知所措。

  白少凡喜歡她?可能嗎?

  他掌握白氏企業,身價數億,而她連住的公寓都還是租來的;他長相俊美,雖然很少出現在公共場合,卻依然令人念念不忘,而她最多只能算是可愛;他被人譽為天才音樂家,她卻連唱個童謠都會走音……

  相差這麼遠,他真的會喜歡她?

  「只是朋友?」言馨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她那率性的好友此刻正用彷彿看白癡的眼神對著她,緩緩說道:「楚楚,我們也是朋友,但是如果妳約我去那樣的浪漫二人行,我絕對會把妳當成同性戀。」

  「什麼浪漫二人行!」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雖然下意識地抗議,心裡卻悄然起了一陣漣漪。

  「其實呢,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楚楚,妳喜不喜歡白少凡?」盧心悅不理她,插口問道。

  「我……」

  想要乾脆地否認,可是話到嘴邊,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對那個孤傲男子的感覺,早就和幾個月前不一樣了。從擔任他的秘書開始,每一天都有一些新的事情讓她漸漸發掘他細心體貼的一面。像她腳扭傷的那次,他接她到學校住,每天毫無怨言地抱著她走來走去。雖然他習慣用那張沒溫度也沒表情的冷臉對她,可是,到底她還是真切感受到了他的關懷。

  而她……喜歡那樣的感覺。在瑞婭上班的這幾個月來,愈來愈享受和白少凡鬥嘴、對黃太太撒嬌、帶著一群小不點戲鬧,以至於白少凡給她的那間房間,成了她的第二個家。有時就算孩子們不需要她照顧,她還是會留在那裡。而白少凡對她的白吃白住,也從來沒說過一句話。

  想著這些天來發生的點點滴滴,任楚楚臉上的神情漸漸轉為困惑,垂下眼喃喃說道:「我……我不知道。那天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維也納,我以為他只是怕我留守在學校會無聊,也沒想那麼多……」

  「看吧,就是有妳這種反應慢了三十年的傢伙,所以那時林少辰在英國另結新歡,妳卻要等炸彈丟過來了才發現不對。」書馨朝她翻了個大白眼,毫不留情地數落著。

  「這又關少辰什麼事了?」任楚楚虛弱地抗議。話題老在那兩兄弟之間打轉,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肥皂劇的主角。

  「楚楚,當初就是因為妳太遲鈍,才會一點都沒發現林少辰溫度冷卻。等人家和妳攤牌的時候,可就什麼都完了。」盧心悅接口說道,那教訓的口吻並沒有比言馨婉轉多少。「所以,如果妳喜歡白少凡的話,這次一定要主動出擊。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嘛……先搶到先機再說。」

  「搶先機?心悅,妳是在教我怎麼和伊拉克打仗嗎?」任楚楚吐了吐舌頭,想化解尷尬的感覺,卻換來冷颼颼的一道死光。

  「和妳說認真的啦!」盧心悅喝了口卡布奇諾潤嗓子,隨即雙手扠腰呈茶壺狀,認真地曉以大義,「當初如果不是我主動爭取,羅紹現在還不知那個……花落誰家呢。」

  「羅大帥哥知不知道妳把他說成三十男人一枝花?」任楚楚挑了挑眉,乾澀地問道。

  「不要轉移話題!」盧心悅瞪著她。「妳以為老天爺欣賞妳的幽默感,就會掉下一個白馬王子給妳嗎?妳到底是要白少凡,還是妳媽給妳安排的那一堆忠厚老實男?」

  「我……」任楚楚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一想到母親一次又一次的相親計畫,和那一個又一個或呆板,或木訥,或長相愛國的男人,便讓她覺得渾身沒力。

  算來……也已經兩年多了。自從和林少辰分手後,她就沒有交過別的男友。被人誤會她是情傷未癒、無法忘情,其實……只是沒遇到另一個讓她心動的人而已。紐約是個太繁忙、太擁擠又太多變的城市,在那一片燈紅酒綠中,想找一個性情相投又能吸引她的異性,並不容易。

  她……是否有可能會愛上白少凡?

  不經意地,腦海中浮現那天晚上他訴說往事時那哀傷的面容。當時她的心也跟著狠狠地揪痛了,所以突然發現自己是在乎他的感受的……那麼在乎,那麼想要做些什麼,好抹去他眼中的失落。於是從那天起,在她心中,白少凡從「老闆」變成了「朋友」。

  說不出此刻自己對他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可是……

  有一點是無庸置疑的。在她心中,他早就佔了一席之地。

  「我不知道我對白少凡是不是有感覺,可是我想……我會很期待這次的維也納之行。」最後,任楚楚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言馨和盧心悅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笑了。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了,有時候,本就比當事人更瞭解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這就對了嘛!」言馨拍了拍她的肩膀,眼裡有戲謔的光芒在跳動。「雖然是免費的歐洲之旅,但妳也應該多開竅些,留心那些重要的事,不要老想著吃。」

  「去妳的,妳當我和妳一樣是豬啊!」任楚楚立刻回嘴,笑罵著捶了她一記。

  在打打鬧鬧中,三人之間的氣氛又恢復到二貝的活潑。只是任楚楚的眼底,不經意地,添加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采。

  不知是不是因為言馨和盧心悅的那一番話,在她心裡突然升起了某種奇怪的直覺,理智告訴她白少凡對她應該沒有特別的感情,提醒她不該自作多情;可是儘管如此,她卻還是隱約又肯定地覺得,這次的維也納之行,真的有些重要的事情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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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3:1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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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乘客,感謝您搭乘聯航8873次班機。我們已經安全降落維也納國際機場,現在是當地時間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八點零三分。天氣晴,氣溫攝氏九度。謹代表聯航隨機的全體員工,歡迎您來到維也納……」

  下了飛機後,空姐那動聽的聲音似乎仍一直在耳邊迴響著。任楚楚坐在計程車裡,側頭面對車窗外飛速倒退的古老城市,終於明白什麼是所謂的「歐洲風味」。晨曦中,這個歷史悠久的音樂之都充滿了灰色尖頂的教堂、傳統別緻的小店舖,以及狹窄的石磚路,和高樓林立的紐約都會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她心底此刻才充滿了七上八下的感覺?陌生的環境,讓她更清楚地意識到,在這裡,她認識的人只有一個,就是坐在身邊的白少凡。一想到這裡,紛亂的心緒便怎麼都厘不清。

  似乎,前些日子被耶誕節那愉快溫馨的氣氛感染,忙著為好友採購禮物、和學校的孩子們一起佈置教室、和家人共度平安夜……心裡除了興奮就是期待,容不下其它的情緒。直到上了飛機後,才真正開始意識到,未來的這幾天,她將會和白少凡單獨相處。

  結果,那天聚會時被勾起的奇怪感覺回來了,而且來得既快且猛,讓她在飛機上十多個小時一直渾身不自在,只要和他的視線對上,就會不由自主地臉紅:心跳得好像快躍出喉嚨……

  「楚楚?」白少凡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打斷了她紛亂的思緒。連忙轉過頭,只見他正微微挑眉望著她,低聲說道:「我們到了。」

  「……喔!」果然,不知在什麼時候,計程車已經停在市中心豪華的Le  Meridien大飯店門口,而她只顧著發呆,居然沒發現。任楚楚覺得臉上更燙了,連忙跟著白少凡下車,走進氣派輝煌的大廳。

  雖然外面那大片白磚牆和長春籐給人古典的感覺,飯店裡面的裝潢卻是一整片玻璃和霓虹,色彩鮮艷,現代感十分強烈。被別具一格的設計所吸引,任楚楚暫時忘了尷尬,好奇地東張西望著,跟隨白少凡到櫃檯領了鑰匙後,便直接來到樓上的套房。

  放下行李,她一邊打量著客廳那雅潔的佈置,一邊忍不住轉頭望向身邊的男子。「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你會說德語?」剛才在樓下時,他用德語和櫃檯小姐交談了幾句,才轉成她聽得懂的英文,讓她刮目相看。

  「我的德語水準,大概和艾瑞克的中文差不多,除了你好、謝謝之外,擠不出幾個字來。」白少凡聳了聳肩。「我比較擅長的是法文。」

  「唔,上流社會的語言,嗯?」她有些揶揄地說道,暗自羨慕他的涉獵廣泛,不愧是堂堂白氏企業的繼承人,雖然在音樂領域造詣非凡,其它方面的教育依然嚴謹,哪像她這種標準小康家庭出身的人,唯一「傲人」的成就是能用中英韓日語罵人白癡。

  「其實,美國人不大理會所謂上流社會那一套。不過,會講法文,在法國就方便很多,他們明顯歧視其它國家的人。」白少凡隨口說道,抬腕看了一眼手錶。「現在維也納的時間才九點多。妳想要休息一下,還是先到街上去逛?」

  「嗯……我想先洗個澡,然後睡幾個小時調一下時差。」她咬了咬嘴唇。「你呢?」

  他點了點頭同意。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俊臉上也有一絲倦意。「這樣也好。休息幾個小時,我們可以等下午再到街上走走。」

  「那……我睡右面那間房好不好?」任楚楚別開了視線,心跳不聽話地有些加快。以前明明經常留在瑞婭過夜,也不是沒見過白少凡穿家居便服的樣子,可是如今換了個地方,只剩下他們兩人,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

  脫離了老闆和秘書的工作環境,彼此之間少了一層隔閡,讓她覺得很無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彷彿又回到青澀初戀時的第一次約會,心裡亂紛紛地蕩起一陣漣漪。

  「楚楚?」白少凡輕聲喚道。

  「嗯?」回過頭,頓時被他深邃的目光所俘擄。他的神情看起來那麼認真,緊緊地盯著她的臉,彷彿想要看到她心底深處。「如果妳想要的話,我可以為妳另外訂一間房間。」

  「我……什麼?」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傻傻地問道。

  「如果妳覺得不自在,就不要為難自己。妳不用……」白少凡頓了頓,別開了視線,似乎掙扎著想要表達自己的意思。「我是說,在這裡我不是妳的老闆,我沒有權利要求妳什麼。」

  看著他俊臉上尷尬的表情,任楚楚感到自己的緊張感奇妙地消失了。真是的!她只顧著自己暗自慌亂,卻讓他誤會了。原來……原來,他和她是一樣不確定啊。

  眼前的他看起來那麼誠摯,又掩不去湛眸深處的一抹失落,使她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再次看到他唇角微笑的弧線。

  「白少凡,」她輕喚著他的名字,臉上愈加發燙,低著頭說道:「是我自己想和你到維也納來玩的。」

  他點了點頭,神情仍是一片不自在,猶豫地繼續說道:「楚楚,我希望妳知道……我不會……不會要求妳回報什麼,所以……」

  話音漸漸消失,他迴避著她的目光,抿緊的唇角若有似無地,藏著一絲脆弱。

  素來冷靜而果敢的他,何時竟變得如此猶豫不定,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心裡驀然流過一道暖流,任楚楚不再抑制自己的情感,快步走到他面前,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化為無形。

  「我知道的。再說,我們認識也不是第一天了,我像是那種會被牽著鼻子走的人嗎?」站在他面前,她柔柔地抬頭望著他,觸及他深邃的目光,臉上綻出了燦爛的笑容。「真的,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白少凡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彷彿在她眼中尋找著什麼。終於,堅毅的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了一抹她熟悉的淡笑。他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先休息一下吧,我們午餐後再出去逛。」

  「嗯。」任楚楚微笑著點頭,視線默默地和他交會了片刻,隨後朝右面的臥房走去。「那麼,一會兒見。」

  轉頭看了他一眼,她關上房門,深深地吸了口氣。

  白少凡……或許真的如好友們所說,是喜歡她的吧?最起碼,對於目前脫離了工作關係的處境,他和她一樣感到無措。

  所以,她又何必患得患失,猜測自己又猜著他的心思,將兩人之間的氣氛弄得愈加尷尬?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走到窗邊,頓時發現她的房間朝東,正面對著緩緩升起的朝陽。任楚楚望著晨曦籠罩下陌生的歐洲古城,臉上緩緩綻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明天就是元旦了……

  新的一年,本就該有個新的開始。




  在舒適的套房裡睡了幾個小時,醒來後感覺神清氣爽許多。在樓下餐廳吃了頓簡單而美味的德國菜,她和白少凡商量片刻,便根據當地人的指點,前往參觀維也納最出名的建築:美泉宮。

  那座昔日奧地利皇后茜茜公主所珍愛的夏宮,擁有一千多個巴洛克式的華麗房間、優雅壯觀的海神噴泉,以及規模宏大的皇家溫室及花園,不論什麼季節,歷來都是遊客們的最愛。

  走過一個個充滿了鍍金裝飾、擁有巨型水晶吊燈和名貴油畫的房間,皇家生活的奢華盡現眼前。觸目所及,每一件擺設都是那麼精緻,每一個壁爐上的石刻都是那樣栩栩如生,默默地見證著奧匈帝國曾經的輝煌。

  停留在舞廳巨大的玻璃窗前,望著周圍水晶和玻璃的折影,任楚楚不禁有些出神了。這,是否就是所謂「千年繁華一夜夢」最好的寫照?今月的奧地利,在歐洲只是一個貧窮的小國家。當年曾經居住此地的弗蘭茲國王和茜茜皇后,在一片金碧輝煌的籠罩之下,眼睜睜看著奧匈帝國從強盛走向衰弱,是否也會有身在夢境中的感覺?

  「在想什麼?」白少凡走到她身邊,靜靜問道,打斷了她的思緒。

  「哦,沒什麼……」任楚楚回頭朝他一笑,不願沉浸在自己有些傷懷的思緒裡。甩了甩頭,她轉移話題,「小時候看過茜茜公主的電影,裡面有很多場面是在這裡取景的。那時只覺得這地方好漂亮,像是童話世界一樣。倒是沒想到,有一天真會到這裡來玩。」

  「妳看過茜茜公主?」白少凡挑了挑眉,眼中似有些許揶揄之意,「羅蜜·施奈德主演的那套經典三部曲?」

  「喂!我除了仰慕布萊德彼特之外,也是懂得欣賞古董的。比如馬龍白蘭度,還有茜茜公主裡面演弗蘭茲國王的那個帥哥。」任楚楚故作正經地說道,吐了吐舌頭,「再說,現在的電影老是靠明星脫衣服來賺錢,很少能看到那種唯美浪漫的愛情故事了。」

  白少凡點了點頭,似乎頗有同感。可是過了片刻之後,他突然說道:「其實真正的茜茜公主,她的生活並沒有電影裡那麼幸福,妳知道麼?」

  「哦?這麼說來,現實中並沒有帥哥美女一見鍾情的場面嘍?」任楚楚有些失望,不過倒也不是太意外。在她心目中,王子公主的童話早就被英國那個馬臉的查爾斯王子給破壞得很徹底。

  「……」白少凡似乎想說什麼,可是看了看周圍熙攘的遊客,微微皺眉,突然問道:「妳想不想到花園去看看?我們邊走邊說。」

  「好。」任楚楚也覺得看膩了富麗堂皇的重重房間,便欣然同意。

  因為是冬天"所以儘管皇家花園裡種滿了長青的松柏,依然少有遊客光顧。也許是前些天剛下過一場雪,石塊和松針尖端都還能看到閃亮的一層薄霜。可是對習慣了紐約寒冷的兩人來說,樹梢的這一點積雪,根本是家常便飯。

  緩步走在幽靜的花園裡,白少凡呼出一口氣,低聲開口:「其實妳沒有說錯。就像電影裡拍的那樣,當年弗蘭茲國王對茜茜公主的確是一見鍾情。」

  「所以,歷史上茜茜公主的姊姊,的確是原本內定的皇后人選?」

  「對。本來,皇太后是要讓弗蘭茲國王迎娶巴伐利亞公爵的長女埃萊娜公主,可是相親的那天,他沒有看上盛裝打扮的大公主,反而立刻被穿著便裝、十五歲的茜茜公主所吸引。」白少凡說著,微微搖頭,「年輕的國王一時衝動,情不自禁地把手中的花束獻給了她,於是,皇后的人選就這樣變成了茜茜公主。」

  「那後來呢?」任楚楚迫不及待地追問。這故事的開頭聽來浪漫,簡直就和電影中演的如出一轍,但為何他卻說那廣受民眾愛戴的美貌皇后過得不幸福?

  白少凡似乎在思索著要如何敘述那位傳奇美人的一生,片刻後才緩緩開口:「茜茜公主答應國王求婚的時候,才只有十五歲……十五歲的小公主,一直無憂無慮地生活在父母的溺愛下,又哪懂什麼才是愛情?糊里糊塗地便嫁入規矩繁瑣又嚴謹的奧地利王室成為皇后,對她來說等於被鎖進了一個華麗的籠子。那場盛大的童話式婚禮,其實是她一生悲劇的開始。」

  「……」任楚楚聽著白少凡低沉的嗓音訴說那一段史事,心裡不禁惻然。記得電影裡的茜茜公主成為皇后後,經常和丈夫在美麗的皇家花園裡散步,笑得那麼甜美,在鮮花簇擁下,彷彿天使降臨人間。

  可是,那畢竟只是電影。當一片片百花爭艷的花壇和美麗的綠草坪被嚴冬的積雪所取代,現實中的茜茜公主頂著頭上沉重的后冠,面對著一片寂寞的松柏和白雪,卻又是怎麼樣的心情?

  彷彿讀懂了她眼中的神情,白少凡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婚後不久,茜茜公主便患上了嚴重的憂鬱症。單純的她不能適應複雜的宮廷生活,皇太后鄙視她無能,丈夫又不瞭解她,讓她終日以淚洗面。她和弗蘭茲國王雖然生了三個孩子,卻始終過著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活。」

  「貌合神離?就是說……」任楚楚的心悄悄為那香逝已久的女子而揪痛了。

  「弗蘭茲國王身邊一直情婦不斷,而茜茜公主……她選擇到處旅行來逃避,最後則孤獨地死在異鄉。」白少凡啞聲說道,那深邃的五官,此刻看起來格外哀傷。

  「白少凡……」望著他似乎蒙上了一層薄霧的眼睛,任楚楚突然明白了。讓他聲音變得如此沙啞的,其實並非那位一生傳奇卻命運悲哀的奧地利皇后……

  而是他自己的母親。

  教出了一位「天才音樂家」的白夫人,想來當年也是個多才多藝又天真爛漫的千金小姐吧?嫁入豪門後的日子看來舒適,卻因為得不到嚮往的愛情而日漸憔悴,加上貴婦的生活彌補不了心靈的空虛,最後終於走上絕路……

  這樣的遭遇,和茜茜公主其實是那麼相似。難怪說起這一段故事,白少凡的眼中隱約含著淚光……

  不假思索地,任楚楚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楚?」

  「雖然茜茜公主已經去世很久,可是透過電影,她的名字變成了美的化身,會一直流傳下去,就像……」她直視著他深湛的眼,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就像學音樂的人都會知道『瑞婭』這個名字--你母親的名字。」

  「楚楚……」白少凡驀然停下了腳步,訝異地轉頭,沒想到她竟如此輕易便猜透了他的心思。看見她臉上溫暖關切的神情,他心頭一震,反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柔荑,複雜的情緒交錯,一時說不出話來。

  任楚楚只是淺淺笑著,被他看得臉上發燙,垂下了眼睛。

  於是,在這座充滿了歷史和傳奇的皇家花園中,她與他十指交握,默默地並肩站立了片刻,看著彼此的呼吸在冷風中凝結成霧氣,擴散又交融在一起。最後,白少凡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對不起,我……」

  「不。我說過,你不需要因為愛著你的母親,而對任何人抱歉。」任楚楚立刻搖頭,打斷了他的話。

  白少凡微微頷首。想起她第一次對他說這句話的情景,深邃的眼神微柔。

  停頓片刻後,任楚楚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我記得很久以前聽過一句話,說只要你還記得一個人,她就會在你心裡一直活下去……」

  「嗯,我也聽過。」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眼神中有些看遍冷暖的無奈。「人死不能復生,大概也只能這麼想了吧。」

  任楚楚聳了聳肩。「也許是有點太過夢幻的想法,可是……既然一樣都要活下去,我會寧願這麼相信。」她捏了捏他修長的手指,輕柔的語氣中有著堅定,「所以……所以,我會陪你一起記得。」

  記得白家大宅塵封的那段過去,記得「瑞婭」兩字所代表的那份思念,記得在下著冰雨的那個夜晚,他低沉訴說的那個故事……

  陪他一起記得,是什麼造就了今天的他。

  聞言,白少凡頑長的身形微微一震,霍然低頭看她。任楚楚卻已經尷尬地別開了視線,只有臉頰上藏不住的嫣紅,告訴他剛才聽到的話並非他的想像。

  緩緩地,他冷峻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將她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指尖,隨即和她一起沿著碎石小路繼續走下去。

  雖然兩人都沒再說話,可是在旁人看來,他們的步伐是那麼和諧一致,早就是一對情侶的模樣。




  維也納的新年音樂會與眾不同,是在元旦早上舉行的。因為當地人都相信,一月一日的早上才是新年來臨的時刻。於是,當外面陽光普照的時候,任楚楚終於在名聞遐邇的金色大廳中,聽到了那一場舉世矚目的演奏會。

  不管別人的敘述如何動人,有些事情是非得要親自經歷,才能真正體會的。之前任楚楚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盧心悅在聽說她要去觀看維也納新年音樂會時,會露出那樣羨慕的表情。

  可是如今坐在場中,她頓時覺得,就算要她像普通人那樣等個兩三年才買到那一張入場券,她也願意。因為,這實在是一場激動人心、珍貴又少見的演奏會。儘管她對音樂可說是一竅不通,卻還是情不自禁地被那優美的旋律和澎湃的氣勢所俘擄,渾然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散場後,她隨著其他的觀眾一起站立,興奮地拚命鼓掌。那激動的模樣,看得白少凡眼中閃過莞爾,唇角也隨之微微揚起。

  兩人之間和諧的氣氛,最終是在相攜走出會場時,被一陣鎂光燈的閃亮所打破。

  「白少凡?」突兀的一陣強光閃爍刺得她眼花繚亂,任楚楚愕然之下,忍不住抓住了白少凡的手臂,往他身邊靠攏了一些。

  「不要理他們,不要朝他們看,也不要說話。」他側頭低聲說道,聲音有些緊繃,挽著她的手臂快步朝外面走去。

  任楚楚點了點頭,學他的樣子,對兩旁的相機和詢問視若無睹,沉默地走到了場外,和白少凡一起坐進等待著的房車中。只是,她畢竟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等車子開動之後,還頻頻回頭望向後車窗外。

  「放心吧,他們不會跟上來的。那些只是普通記者,不是狗仔隊。」白少凡淡淡地說道。

  「哦……」任楚楚這時方才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些許調侃之意,「想不到,原來你還是位焦點公眾人物唷!真是失敬失敬。」

  他輕嗤了一聲。「別把我當明星。也只有在這一年一度的音樂會上,還會有人記得我……算是謝天謝地。」

  任楚楚微微皺眉,對他那冷漠的語氣感到有些意外。畢竟,白少凡已經很久沒在她面前端出這副寒天臉色了。她咬了咬嘴唇,看了前方駕駛的司機一眼,便沒再說什麼。

  沈默地回到旅館,在房間裡換下身上閃亮的禮服後,任楚楚打開門,輕輕地走到客廳,立刻看見白少凡站在窗邊。他雙手抱胸,默默地俯視下方的車水馬龍,輪廓深刻的側臉顯得冷然。

  靜靜地看了片刻,她走到他身邊,猶豫地開口:「你……很討厭記者嗎?」從音樂會散場後,他眼中就一直有著陰鬱。

  他微微一愣,似是被她的問話打斷了思緒,隨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放下了雙臂。「我只是不喜歡受到媒體的注意。那讓我覺得很沒有隱私權。」

  她點了點頭。「心悅之前說過,你作風低調,很不喜歡曝光,所以她只知道瑞婭的理事長是羅倫斯,卻記不起姓什麼長什麼樣子,更不知道那就是你。」她輕笑一聲,聳了聳肩。「要不是那樣,當初我怎麼也不會去應徵當你的秘書。」

  白少凡的臉色略緩,聲音裡透出了淡淡的笑意。「哦?這麼說來,多虧我一直對媒體避如蛇蠍,不然的話,到現在我在妳眼中還是混蛋一個。」

  「白少凡!」她尷尬地跺了跺腳抗議,臉上微微發燙。

  他輕笑一聲,搖了搖頭,終於轉過身面對著她。「楚楚,別介意我剛才面對記者的態度,我只是--」他頓了頓,顯然想到什麼不愉快的事,臉色又沉了下來,最後才低聲說道,「我母親……還有後來父親去世的時候,一直有小報記者守在我家門外,讓我對他們很反感。」

  「嗯。」任楚楚點了點頭,可以想見當時白少凡的心情。望著他此刻臉上複雜的神情,她心頭沒來由地一震,突然清楚地明白,讓白少凡和林少辰之間關係如此惡化的,還有外界的因素。

  白夫人突然死去,林少辰接著便入住白家,想必……被小報渲染得十分不堪吧?而當時因為喪母而悲慟不已的白少凡,看到那樣的報導,心裡又是怎樣的氣憤和難堪?

  眼眶突然有些濕潤,任楚楚低下頭咬了咬嘴唇。不願看見他沉溺在過去的悲傷中,竭力想要說些什麼來轉移他的注意力。眼角突然觸及牆角那架一塵不染、漆木光滑如鏡的鋼琴,她靈機一動,脫口而出:「你……能不能彈首曲子給我聽?」

  她突兀的要求讓白少凡有些錯愕,皺眉問道:「為什麼?」

  任楚楚朝他翻了下眼睛,隨即指向牆角的鋼琴,擺出理所當然的臉色。「什麼為什麼?你當年好歹被人稱作天才音樂家耶,在音樂之都維也納待了快一個星期,卻連琴蓋都沒打開過一下。」

  白少凡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那架顯然價值不菲的梨木鋼琴,眼神悄然閃了一下,有她無法讀解的情緒在醞釀。

  他緩緩地走到牆角,手指輕輕撫過光滑如鏡的琴蓋,猶豫了片刻,終於開口問道:「那麼,妳想聽什麼曲子?」

  「唔……」她只是隨口問問,轉移他的注意力,倒是沒想到他真的會答應。偏頭努力想了一下,才想到了一個曲目,「貝多芬的月光曲,好不好?」

  聞言,白少凡的身形陡然一僵!停頓了片刻,才轉過身望著她,銳利的眼睛顯得格外深邃。「妳喜歡月光曲?」

  「嗯。」任楚楚點了點頭,看見他臉上奇怪的表情,立刻氣惱地跺腳,「不要用那種看到外星人的表情好不好?雖然我不常聽古典音樂,可不代表我一點也不懂得欣賞。」

  「我不是……」他搖了搖頭,似乎想要解釋什麼,可是停頓了一下,最後卻只是問道:「能不能告訴我,妳為什麼會喜歡這首曲子?」

  想起往事,任楚楚微微笑了。「我爸是個古典音樂迷。以前我們家裡有一個貝多芬的石雕頭像。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有一天,我指著雕像問爸爸那個人是誰,他就開始跟我說貝多芬的故事。」她抿了抿嘴唇,「那時的我什麼也不懂,卻記住了月光曲這個名宇,因為我覺得它聽起來很美。」

  白少凡微微挑眉。「所以,妳就想聽這首曲子?」

  「嗯。」她聳了聳肩,輕笑。「說來也奇怪,我爸收集了很多貝多芬的作品,可是裡面偏偏沒有月光曲。就是這樣,我才更加好奇,吵著一定要聽。終於,有一次他帶我去一個朋友家裡作客,我才如願以償地聽到了這首大名鼎鼎的鋼琴鳴奏曲。」

  說著,她的微笑變得愈加柔和,眼神也有些遙遠。「當時,我才不過四、五歲左右的年紀吧,可是我到現在都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在他朋友家吃過晚餐,天已經黑了,他的朋友開始播放CD,爸爸把我抱上窗台,讓我站在上面,邊聽音樂邊看外面剛升上樹梢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樣,當時我就覺得,那是我聽過最優美、最柔和的旋律……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很固執地喜歡著月光曲。」

  「……」白少凡靜靜地聽著她的訴說,臉上接連閃過幾種複雜的表情,湛亮的眼是那樣深邃,讓她無從解讀。

  以為他終究是因為她興之所至的要求而為難著,任楚楚垂下了眼,有些失望地聳了聳肩。「算了,當我沒說過。其實我也不懂音樂……」

  話還沒說完,白少凡突然坐上琴凳,熟練地打開了琴蓋,修長的手指輕敲黑白分明的琴鍵,頓時幾個悅耳的音符在跳動,迴盪滿室。

  「這架鋼琴的音色調得很完美……」他沉聲說道,隨即深深地吸了口氣,便低頭彈奏起來。

  緩緩地,任楚楚在沙發上坐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優雅的側面輪廓。此刻他的神情是那樣專注,而從他指尖流瀉滿室的旋律……

  好美,好美……

  那樣如泉水般流動的音符,美得讓她無法形容心裡的感覺,一如幼時仰頭面對樹梢皎月,第一次聽月光曲的感覺一樣。

  眼前,白少凡俊美的臉變得矇矓起來。任楚楚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因為唯有這樣,才能真正融入那明澈而幽深的旋律中,仔細去捕捉連綿激昂的音符背後,那一縷淡淡、寂寞的低訴……

  在她周圍,時間的流動彷彿漸漸變得凝滯,終至完全停止、消失。現實在緩緩退去,最後只留下蒼茫的天與地之間,一片銀色的月光晃動如水。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最後一個激昂的音符也歸於寂靜,時間和現實才如同奔騰的潮水般,急速湧回她身邊。

  深深地吸了口氣,睜開眼睛,只見白少凡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身邊,正低頭默默地望著她。

  「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心悅說你彈的鋼琴和別人不一樣。」對上他的目光,她輕聲說道:「剛才……感覺就像站在無人的海灘上,看著月亮在海面上升起。」

  白少凡深邃的眼中閃過意外,隨即變成了罕見的柔和。

  「像月亮在海面上升起,嗯?」他低聲重複,緩緩地在她面前蹲下,溫柔地平視她明亮的眼睛。

  楚楚知不知道,她說的,正是每次他在彈奏月光曲時,腦海裡所想像的畫面?她知不知道,剛才是他在退出音樂界後,第一次彈奏出心裡所想像的海潮和月光?她知不知道,這對他有著什麼樣的意義?

  她知不知道,這都是因為她……

  「誰說妳不懂音樂?妳……懂我的。」抬起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彷彿是在觸碰珍貴的瓷器。

  「白少凡……」貼在她臉上的修長手指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可是從他指尖傳來的溫暖,卻直直地滲透進她心底。任楚楚的聲音微顫,幾乎忘記了呼吸,宛如置身夢境中,看著他的俊臉緩緩湊近,她微啟唇瓣,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嘴唇比她想像中更柔軟……卻在她身體裡燃起一片火花。情不自禁地抬手環上他的脖子,她的手指繞進他及肩的黑髮裡,仔細品嚐屬於他的味道。

  誰會想得到?平時看起來如同月光一般遙遠淡漠的白少凡,此刻竟是這般溫柔……

  許久之後兩人方才分開,滿室寂靜中只聽見呼吸聲。兩人靜靜地對望著,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絲訝異和不確定。

  真的跨過這條界線了……就這樣,讓一個吻改變了一切。他們不再是單純的朋友,更不可能回到老闆和秘書的純工作關係。

  不禁要問:這個不屬於禮貌、不屬於友誼的吻,該如何去定義?未來,他們又該如何相處?

  深深地望著她,白少凡湛亮的眼神微閃,似乎下了某種決定。他抿了抿嘴唇,坐到她身邊,默默地朝她張開雙臂。

  任楚楚不自覺地呼出一口氣,輕輕依偎進他堅實的懷中,感受到他的溫暖,她緩緩地露出了一抹笑容,甜美得一如晴朗夜空下,跳躍在浪花上的月光。

  他收緊了手臂將她摟在胸口,嗅著她髮絲間的清香,在她頭頂深深地印下一吻,隨後閉上了眼睛。

  暫時,就讓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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